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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边郡箭手     颠覆晚金txt下载     颠覆晚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章 牛马(下)

    押剌百户的队伍在陆路的第二天晚上抵达了莘县,堪堪就在城门关闭之前,好说歹说留了点时间,孛涅察尔匆匆进城采买油药给伤病员,何志也主持在县城外面布置营地,冯达非常自觉地检查了全部岗哨和各个帐篷的基本内务,赵汝凡则将今天的日志交给了高俊和张成武,上面准确记录了今天发布的一系列命令,都是在颠簸的牛车上写完的,看样子为了这个东西,赵汝凡确实没少下心思。

    三位虞侯找来各自的队正、队副,分别在三个方向扎下了营地,整个军营就像是一个等边三角形一样,潘正、郭延嗣、僧虔分别在三个方向拱卫着高俊、何志也的牙帐。

    即使是再混沌无知的人,这会也意识到何志也的地位没有他们想象的那样虚弱了,高、何二人依旧共处一帐,亲如手足,不过也为潘正发现、周虎发扬的那个秘闻增加了可信度。

    孛端察尔买来了油药,今天当值的是潘正那一队,他们十个人负责今天的晚饭,烧好之后由孛端察尔检查勘验完毕,全都用餐。孛端察尔把买油药的账目交给冯达勘验,确认后楼升记录归账,这样的新奇规矩丝毫不使他们厌烦,每一步都认真的执行了。

    当天晚上,高俊和何志也讨论的是军兵薪资的问题,搞出一点初步方向之后,何志也开始埋头编写初稿。高俊颇为疲累的伸了个懒腰,掀开帐篷的帘子,在月光里凝视自己的军兵们。

    高俊信步在帐篷间走着,守夜的军士纷纷问好,这些人都来自郭延嗣下面的一个队,九个队按照日程表轮流当值。高俊点点头回礼,没有出声,巡视完人住的帐篷之后,又到了拴着牛马牲口的马围那里。

    高俊现在拥有十头牛、二十二匹马,这些牲口让他心里很是踏实,没有这些东西,他起码需要上百号劳动力才能弥补差距,这些牛马在船上得亏李铭的照顾才能一路有惊无险的到大名府,除了有四匹马、一头牛目前状况不算太好之外,大部分都是健健康康的。

    靠近了高俊才发现,马围里面居然还睡着一个人,仔细一看,正是李铭。

    “高郎君?”李铭一骨碌爬起来,给高俊行礼,倒把高俊吓了一跳。

    “你刚才看见我了?”高俊拍了拍胸口,平复一下心情。

    “我刚才睡着了,是马看见你了。”李铭恭敬地站着,高俊示意他坐下,自己也躺进马位子里面的干草上,这些干草干燥柔软还挺保暖,比起帐篷的被褥和船舱的甲板还强一点。

    “这些马匹还能告诉你什么?”

    “很多……他们自己的情况,我的情况,天有多黑,人有多少,我的箭应该射向何方,附近五里之内有没有人……他们的眼睛比我们的强,能看到咱们看不见的细微变化。”

    “人的眼睛要看的太多,就不关心这些了。”高俊摆摆手。“好骑兵都能像你这样,和战马亲密无间吗?”

    “好骑兵就应该能做到,可是骑兵不多了。”李铭也躺了下去,和高俊继续说:“现在找个能懂马的意思的人太少了。”

    “话说这次,我没给你们骑兵一个编制,你是怎么想的?”

    “一开始挺懊恼,现在也想明白了,家底太薄,养不起。”高俊推心置腹,李铭也就无所顾忌了,把心里的想法都一股脑说了出来。

    “别看咱们有二十二匹马,真正的战马只有五匹,还有五六匹可以充当战马的,就算是精细打算,最多也只能弄五个骑兵,太少了,不如不搞,反正用不着。”李铭打开话匣子就合不上了。“养一个骑兵也太贵,想和黑鞑打仗,就至少一人三马,光是军马的刍粮就不知道要多少。”

    听见李铭能考虑全都的情况,而不是拘泥于骑兵这一小块自己的领域,高俊心里是非常满意的,良久,他才叹了口气。“李铭,我们没有你懂骑兵。”

    “郎君,你这?”李铭心头一热,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铭,你说组建一支骑兵,最长久的打算应该是什么?”

    “养马。”李铭毫不犹疑的回答。

    “哦?”这个答案大致在高俊的意料之中,所以他静静等待李铭接着往下说。

    “骑兵容易练,但是战马难得,好的战马,既要血统纯良,体型高大,又要长期训练,能够不畏锋矢,冲锋陷阵。这种马,一般的农户家里养不出来,都是几个群牧所才能出战马。这些群牧所多肥草,少蚊蚋,既有大量的粮草可以喂养战马,也有宽阔的场地每日跑马联系。”

    “跑马?”高俊没头没脑的差点笑出来。

    “战马不同于农马,每日奔驰才能筋骨强健,所以蓄养战马必须有大片的空地,可以供战马驰骋。具体如何养马、选马、育马,我也不是特别懂,只有群牧所的群牧官、详稳脱朵、知把、群牧人懂这些东西。”

    高俊点点头,委托李铭帮忙好好照顾这些牛马之后,心情并不轻松的回到了牙帐。

    李铭说得对,眼下高俊虽然有几头牲畜,但无论牛还是马都还不能自给,也缺少专门的人繁育增殖,牛马在战争中都是消耗品,打一场仗损耗的数量惊人,如果不能尽快的开战牛马选育、蓄养工作的话,仅存的牛马很快就会消耗一空,品种也将不断退化。

    中国历朝历代都重视战马的选育工作,汉武帝为求“天马”两征大宛,终于大大改善了中原马种,到了唐代,兵部、飞龙院等先后执掌选育战马的工作,还从吐蕃、回纥处购买战马,加以训练。

    宋代是一个转折点,北宋开国时有战马十七万匹,为历代开国之最,但是战马的培育工作却一塌糊涂,这和宋朝不抑兼并,大地主大量侵吞草场有关,缺少能够蓄养战马的场所。再加上用来稳定优势性状的回交法(让具有优势性状的马匹近亲相交)被士大夫抨击“有碍人伦”,宋代的马种已经有了退化的先兆。

    最大的变数发生在元代,和大家所想不同的是,蒙元的战马蓄养远远不及汉唐,而且由于矮小的蒙古马涌入,中原马也开始了令人惊讶的退化,近千年的培育工作毁于一旦。

    高俊下定了决心,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战马的培育,最近一年就要创造条件开始。此外,耕牛、驴骡、家猪、绵羊、鸡鸭、中华犬的选育也要进行,这才是真正的千年大计。

第十一章 土地(上)

    “郊禋展敬,昭事上灵。太尊在席,有醑斯馨。酌言献之,灵其醉止。福禄来宜,以答明祀。”

    ——金代祭社稷所用的曲目之一《嘉宁之曲》

    第二天早上,身为承局的赵汝凡敲响了晨鼓,都里的军兵和其余众人都纷纷起床赶路,按照估计,今天中午的时候会走出大名府的地界,进入山东的东平府,傍晚到达阳谷县。

    “你说,阳谷县有没有紫石街、狮子楼什么的?”高俊一听到下一站是阳谷县,立马兴致勃勃的问何志也。后者白了高俊一眼:“说不定你打紫石街过去的时候,还有个撑窗户的杆子砸你的头呢。”两个人都吃吃的笑了起来。

    “莫不是马上要回家,这两位欢喜疯了?”在后面一点的郭延嗣纳闷的想着。

    中午的时候,队伍停下来休息,被派做探马的兄弟也回来了,向高俊汇报情况:“军使,前面是十字坡,有家小酒铺,再往前是几个小庄子。”

    “十字坡?”高俊惊讶的问:“上面那家酒铺可是姓张?”

    “这……”那名斥候哪里知道这个,但也不敢说不知,在那里支支吾吾的。高俊这才领悟了,挥挥手叫他下去。

    “不对吧,我记得十字坡不是在刺配孟州道上的吗?”何志也纳罕的回忆着《水浒传》的内容。“难不成张青、孙二娘在这里?”

    “咱们去看看吧!”高俊虽然还没学会骑马,但是骡子已经骑的很溜了,他努力的说服骡子保持和他一致的目标,颠颠地跑到孙庭那里。

    “孙军佐,我和何军判要去前面拜访一位故人,你带队按照定好的路线到十字坡后面休息,那时候我们就该回来了。”

    孙庭倒也没多想,连连说好,高俊又提醒了张成武和潘正,潘正拍胸脯保证没问题,倒是张成武有点担心两个人一起出去会不会太冒失,但是高俊只是哈哈一笑,拿上武器,和何志也两个人骑着骡子,奔着前面十字坡去了。

    果不其然,十字坡上还真有一面酒旗,下面是挨着的三间屋子,门口留着榫子,看样子夏天的时候门前还有凉棚,一个年轻妇人搬着个杌子,斜坐在门口。

    “真的和书里写的一模一样!”高俊十分欣喜。“何志也,快!快!我演武松,你演差役,快找个木枷给我枷上。”

    “发什么疯。”何志也也很有兴致。“一会儿咱俩真就变成人肉包子了。”

    这句话还真让高俊冷静下来了,水浒传是部小说而已,除非活成了人瑞,历史上那个起义的宋江也应该死了小一百年了,关胜、呼延灼这些有历史原型的人物也早就作古,而施耐庵的爷爷都还没出生,眼前的这座小小酒铺,也就仅仅是个酒铺而已。

    这么想着,高俊的热情也消减了不少,拉上何志也,两个人昂首挺胸的走向酒铺,村白酒来一角,如果真的有“好大馒头”,也一并吃了。

    “客官,歇了脚去,本家有好酒、好肉,要点心时,好大馒头。”那妇人一间有两个衣着不凡的客人来了,连忙堆着笑上前来,殷勤招呼两人进店。这妇人长得倒是很白,眉目很清秀,和《水浒传》里面雌雄莫辩的孙二娘相比,简直可以说是美女。

    但是高俊登时一震,这段话,怎么和《水浒传》里面十字坡的孙二娘一模一样啊?

    高俊、何志也两个人面面相觑,都是惊疑不定。

    “客官要打多少酒?”那妇人笑嘻嘻地将高俊二人引进屋子,在桌子上放下两只碗、两双筷子,就问高俊要喝多少酒。

    “这……”高俊的腿开始发抖了,这情况不太对啊,难不成这还真是一家黑店?我记得孙二娘是有两个伙计的,这些人都是老江湖,只有我和何志也不一定打得过啊。

    “不要问多少,只管烫来,肉便切三五斤来,一发算钱给你,馒头也把三二十个来做点心。”何志也流畅的说出台词,高俊惊讶的看着他,那妇人欢快的应了声,就回去烫酒去了。

    “何志也,你要干嘛?”高俊低声问何志也:“我感觉这就是孙二娘的人肉包子铺。”

    “所以嘛,当然要体验一把,活古人一起玩Cosplay,高俊你有过这种经历吗?”何志也居然还有点小兴奋,一如既往地适应力顽强。“再说了,咱们虽然没有江湖经验,但是却长着个心眼儿,就算是十字坡孙二娘,也奈何不了咱们俩。”何志也拍拍腰间的短刀。

    “说的也是。”高俊仔细的考虑了一下敌我情况对比,只要不喝带有麻药的酒,两个人完全可以全身而退。“但这毕竟是个教训,咱们以后每次离队,至少要交代一下动向,咱俩要是死在这儿,那押剌百户就要烟消云散了。”何志也也点头称是。

    “客官聊什么呢?”两大盘子肉“啪”的一声放在桌子上,肉块微微颤动,把高俊又吓了一大跳,干笑一句,连说没什么。那妇人便瞥了两人一眼,急匆匆地赶回后厨去了。

    “她是不是起疑心了?”高俊低声问何志也,后者点点头,两个人也不动筷子,专等她再出来。

    那妇人端着好大一笼包子来,看见两个人都不动筷子,愈发慌了神,再看这两人有意无意总是看着自己,额头上也有了点细汗。

    “客官,快吃,快吃啊,凉了就不好吃了。”那妇人端上了酒肉,一连催促高、何二人动筷子,两个人却也有点紧张:十字坡的包子可是人肉馅的啊,谁敢吃?

    正当气氛十分尴尬的时候,屋子外面突然有人吆喝起店家来,一个书生打扮的青年牵着头驴子,看见了酒旗便迎头赶来,此人二十多岁的年级,面白有髭须,看上去很是俊朗,但是口音奇怪,一听就不是本地人士,高俊、何志也也听不出这是何方口音。

    “小子段钟,前来投店。”那位年轻人微笑着对妇人行礼,妇人哪里受得起,连连作揖,口称罪过,便请那位年轻人进来歇息饮食。

    那个年轻人很是客气的和孙二娘推让了一下,进了店,左右环顾一圈,看见高俊和何志也二人,便微微笑着:“两位可介意小子坐在这里?”

    “无妨!无妨!”两人自是应允,段钟坐定后,也要了馒头。那妇人看着三人,又问了起来:“几位客官要不要上等的好酒,只是颜色浑一些,若是要,我就热一旋子来。”

    “来了,带麻药的酒来了!”高俊和何志也心里都是激动地叫出声来,心里面都住着一个武二郎。何志也有点激动地说:“好,要!快热来,我请这位段公子吃。”

    段钟连声道谢,那妇人回去热酒了,脸色是遮掩不住的担心。

    段钟没等酒来,兀自抓了一个馒头,皮薄馅大十八个褶儿,正是后世所谓的包子。拍开来肉香四溢,段钟说了句“惭愧”,向高、何二人笑笑,就大嚼起来

    “哎……”高俊惶急之下叫了出声。

第十二章 土地(下)

    “怎么了?”高俊还是叫的晚了,段钟已经咬下了一口,脸上露出了大满足的表情,嚼着嚼着咽进肚子里去了。

    “没,没事。”高俊冷汗直冒,这可是人肉包子啊。

    “两位郎君也快趁热吃馒头。”段钟还是那口奇怪的口音,激动地有点变调。“小子四海漂游也有几年了,成都府、临安府、开封府、大兴府都去过,还没见到这么好吃的馒头。”说着,他又以夸张的姿势吃进去一大口。

    “怕是你饿昏了头吧。”高俊这是才发现段钟急切的原因——他好像已经有些时候没吃饭了,看上去非常虚弱。他向何志也递了个眼色,何志也白了回来,意在表示段钟刚进门的时候我就知道他饿着肚子呢。

    高俊心里有点气馁,到底观察的眼光还是差了点,但又不由得佩服段钟:在饥肠辘辘的状态下保持礼貌的人,定然是出于极为良好的教养。

    两个人正漫无边际的寻思着,段钟已经全神贯注的吃完了一个馒头,看着高俊二人没有吃东西的意思,本来要伸向笼屉的手也缩了回去,等待两人开动。高俊心知,自己和何志也不动的话,段钟就算饥火中烧也不会再吃的,让饥饿的人面对满桌美食而不能动筷子,实在是一种残忍。

    呃,想不起来了,这桌子上切的几盘肉是不是也是人肉来着?看上去不太像啊,要不然微微尝一片意思一下,好让段钟安心吃饭?高俊有点恐惧的看着手边的筷子,始终不敢动手。就在这时,何志也拿起筷子,夹起一片假装是猪肉的不知名物体,搁进了嘴里。

    高俊瞪圆了眼睛,而何志也的眼神正常的可怕,大嚼一番之后,顿了顿,直接咽了下去,转而招呼段钟:“段公子快尝,这肉做的有味道。”段钟连连点头,如蒙大赦般的提起筷子便战。

    “几位客官,酒好了。”那个年轻妇人脸色惨白的把一旋子热酒端了过来,高俊心里暗自叫好,回想了一下水浒传的内容,一人倒了一杯酒,端起来说道:“段公子,难得相识一场,敬你一杯。”说着,又转头对那妇人喊道:“再去切肉来。”

    那妇人慌忙允诺,转身回了后厨,三人举杯祝酒之后,段钟一饮而尽,而高俊、何志也则按照武松的套路,一仰头就把酒泼到了空隙处。

    “呃~”喝下这杯酒,没半点时候,段钟白眼一翻,向后摔倒在地上。

    “好啊!孙二娘受死!”高俊一拍桌子,拔出金直刀,就奔着后厨来了,何志也也拔出直刀,跟在高俊后面。两个人可没空学武松装昏的套路,抓紧时间捣毁黑店才是正经事。

    那妇人慌忙从后厨跑过来,还未及说话,就被高俊一肩顶翻,倒在地上还挣扎着想爬起来,高俊的刀尖就落在了眼前。

    高俊的心情十分痛快,现在这感觉可比小鹰原、矾山县两次和蒙古人打仗好多了,那两次都是不清不楚的,哪像现在这样酣畅淋漓的大胜。

    高俊读过《水浒传》,如果以现代人的标准,一百单八将里面,只有鲁智深、武松、裴宣等少数几个人说得上是好人,剩下的大多是些刁滥恶棍,张青、孙二娘夫妻尤其如此,这两人开设黑店,用药麻翻客人,不知害了多少沿途客商,更令人发指的是,他们还把中招的客商尸身分解,做成包子售卖,其心理的阴暗变态令人发指。

    “求,求好汉饶命。”那妇人跪在地上连连叩头,两股战战,就要瘫倒在地。

    “孙二娘的气场这么弱的吗?”高俊心下疑惑,就这点胆子,怎么干刀头舔血的买卖?就连分尸也做不到吧。想着,高俊往后厨瞟了一眼,收拾的挺干净,锅灶一应俱全,房梁上还挂着两条猪腿……哎,怎么是猪腿?人腿,人腿呢?

    水浒传里面,孙二娘后厨里面挂着的是人腿啊,书里还有……等一等,我穿越的又不是水浒传世界,这妇人也没说是孙二娘,全是我猜的啊!

    高俊手里登时冒出一层冷汗,还是何志也反应快点,已经盘问起来:“你叫什么名字,为何开设黑店?”

    “奴,奴叫孙玉娘,不,不曾开设黑店。”那妇人抖得像筛糠。“好汉们要什么尽管拿去,只求留奴一命。”说着说着,孙玉娘已经吓得哭了出来。

    何志也震惊的看着高俊,意识到可能闯了一个大乌龙。

    “冷静,一定要冷静,孙二娘江湖经验充足啊。”高俊努力的镇定下来:“段公子怎么喝了你的酒就不省人事了?”

    “奴不知……”孙玉娘把头埋了下去,露出一段白项,大有听天由命的架势。倒是何志也听了个仔细,赶紧跑回去照顾段钟,对高俊喊道:“高俊,不是昏迷,好像是腹痛。”

    “什么?”高俊不敢把孙玉娘落在这里,用刀逼着她一起去查看,果不其然,段钟没有昏迷,而是倒在地上,手捂腹部,非常痛苦的样子。

    “是胃痉挛,长久不进食,一下子吃了太多生冷油腻,又喝了一杯酒,造成了肠胃的剧烈不适。”高俊一下子想明白了症结,以前他们专业就有个减肥的女生出现过这种情况,不是反复痉挛的话,通过按摩缓解,等待症状消失就好。高俊连忙解释了一下,腾出手来,往段钟肚子上揉,后者痛苦的呻吟起来,表情都扭曲了。

    “好,好汉,奴,奴见过这等病症,让奴来便好。”孙玉娘牙齿打战的说完这句话,不敢看高俊。

    “恳求玉娘襄助!”令玉娘意想不到的是,高俊不但没有发怒,反而非常感激的请玉娘帮忙,他和何志也对视一眼,齐齐向玉娘行礼赔罪。

    “我等鲁莽,冤枉了好人,冲撞玉娘,愿意赔偿,望玉娘宽宥则个。”

    “郎君说哪里话,是奴不合躲躲闪闪,引郎君怀疑。”看出来对方不是劫店的,玉娘也松了口气,但还是很害怕,一个劲儿的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她把段钟扶起来,帮助段钟缓解腹痛。

    “呜哇。”段钟猛地把刚吃的东西吐了出来,不少溅到了玉娘身上,可她毫不介意,仔细、温柔的揉弄着。渐渐地,段钟恢复了神智。

    半个时辰之后,四个人已经坐在同一张桌子上,段钟就像所有大病初愈的人一样,桌前放着一碗清汤汤饼。

    “段公子,吃吧,不要在意礼节,不要太迂了。”高俊说着,自己先闹了个大红脸,他和何志也倒是不迂,可却真的是丢人现眼。两个人掏出一块半两重的承安通宝,要给玉娘做赔礼。但是玉娘坚辞不受。

    “一个人在店里,不合有这么值钱的东西,倒惹来麻烦。”

    “玉娘姐为何一个人在这山上开店?”何志也刚才帮着玉娘洒扫清洗,关系熟络的也快。

    孙玉娘叹了一口气,难过地说:“奴小时候赶上括地,家里的低都没了,又没有攀得上的差役,在城里自然开不了店,我父亲只能在这十字坡上开一家野店聊以为生。幸亏馒头做得好,来吃的人都喝彩,也能活得下去。前几年父亲歿了,我又未嫁人,只能一个人守店。”

    “括地?”高俊心中一动,第一个土地劫夺的样本已经发现了。

第十三章 村庄(上)

    “河南、陕西、徐海以南,屡经兵革,人稀地广,蒿菜满野,则物力少,税赋轻,此古所谓宽乡也;中都、河北、河东、山东,久被抚宁,人稠地窄,寸土悉垦,则物力多,税赋重,此古所谓狭乡也。”

    ——赵秉文谈及金朝的差异化税收策略

    “中原女真人贫困化”是金朝皇帝们一直所头疼的问题,为了巩固统治,金朝占据中原之后,将大量女真人迁往中原,拨给土地,让他们囤聚而居,此举大大强化了金朝在华北的力量。但是,由于女真人在东北的耕种技术比较落后、奴隶社会的女真人鄙视劳动,崇尚战争积聚财富,再加上前线战争连连失败,女真人失去了大量精壮劳动力,这些迁往中原的女真人生活日益贫困,不得不卖地为生。

    面对这种情况,被称之为北国尧舜的金世宗的应对方案是这样的:无偿夺取汉族农民的土地,重新分配给女真人。

    当然,说法不能这么露骨。根据金世宗本人的说法,是政府的官田被民众侵占,所以说政府要清查土地,把官田拿回来,然后重新分配给军户们。至于哪些土地是官田,那就全凭官员做主了。

    最大规模的拘刷良田是在大定二十一年,主持者为张九思,刷田之甚,金世宗都忍不住吐槽:“凡犯秦、汉以来名称,如长城、燕子城之类者,皆以为官田。此田百姓为己业不知几百年矣。”

    可惜,金世宗也只是吐槽一下而已,还厚着脸皮对宰相梁肃说:“此虽称民地,然皆无明据,括为官地有何不可?”北国尧舜做到这种地步,也是可怕。

    当然,金世宗也不是个傻子,这样刷来的都是什么土地,他心里也一清二楚。但是,金世宗更加清楚自己为什么能在正隆年间的政变中成为皇帝,这完全是因为,猛安谋克女真军事贵族集团的支持,所以自己必须尽一切可能喂饱他们那一张张贪婪的嘴。如果做不到,那么他的前任、在扬州被军事贵族们发动政变挂路灯的海陵王,就是他的下场。

    高俊问孙玉娘:“这次括地是在什么时候?”

    “十几年前了,承安年间。”

    高俊看向何志也,后者点点头。

    段钟以保持仪态所允许的最大速度吃完了汤饼,高俊算了酒钱,又多买了十几个馒头,牵过骡子准备离开,段钟也买了些许干粮,骑上了驴,要和高俊两人一同下山。临走前,高俊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又要把那枚半两银铤塞给玉娘,但是玉娘还是坚决拒绝,两个人拉扯了半天,高俊才终于作罢。向玉娘说道:

    “多谢玉娘不怪罪,若是玉娘有什么要帮忙的,请传信东平府押剌百户的高俊,我等自然无所不应。”

    没想到,刚才还是笑眯眯的玉娘听完后突然变了脸色,冷冷的说:“郎君请回吧。”说罢,转身倚上了门,把不知所措的高俊关在了外面。

    “这?我说错什么了吗?”

    “你啊。”何志也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教训高俊。“咱们现在是猛安谋克户啊,人家家产全被没收,分给咱们种了,对咱们印象好得了吗?”

    高俊恍然大悟,看样子这一地区的民众对于军户是切齿痛恨,一想到这一点,高俊还真有点芒刺在背的感觉。

    三个人一并下了山,高俊在沉思着,而何志也则与段钟说说笑笑,得知了对方的来历。

    这位段公子出身于南宋的商人家庭,可是却是庶出,只能分到一点小小的家产。好在他性爱闲适,不喜商贾,在母亲亡故之后,干脆提出放弃可以继承的那一点财产,换一笔现钱出外游学去,商人家庭自然不大讲究什么“父母在不远游”,听说这个多余的人愿意离开,他那位父亲毫不犹疑的给了他一小笔钱。

    段钟的路程很长,从南宋的成都西入蕃羌的土地,转而进入西夏,又从西夏来到金朝,已经走了七年多,平时以卖字为生,唯求一日三餐,几乎没有在一个地方待过三个月。这次来山东,打算在东平府一带略微停留一阵,随后前往登州,浮海回南宋。

    何志也听得不胜感叹,但是突然意识到,这么一位行万里路,而且看上去腹中颇有丘壑的人,或许对两人的事业很有益处,便一力邀请段钟来押剌百户住一段时间。

    “两位郎君已有甘露之恩,岂敢叨扰两位。”段钟连连拒绝。

    何志也哈哈笑了出来,高俊将自己的腰牌解下来,递给段钟看。

    “这是?”段钟看见这腰牌不甚大,上面刻有“山东西路移马河千户押剌百户”一行字,惊讶的看着高俊。“郎君乃是官身?”

    “不错,我正是新上任的押剌百户的亲管百户,保义校尉。”高俊有点得意,但还是不敢把“正九品”三个字说出来。“本官掌管押剌百户,职同县令。上马管军,下马管民。眼下正需人才,段钟贤弟见识广远,谈吐不凡,可愿意襄助本官?”

    “小子,小子性爱丘山,怕是不能长久留在押剌百户。”段钟有点激动,但也很是为难。

    “哈,此事不妨,段贤弟能来帮助本官一天也是万幸了。”高俊没留下余地,利用骡子与驴的体格差距,居高临下的拍拍段钟的肩膀。“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三个人取道下山,刚好孙庭带着队伍在十字坡后面休息过了,等不来高俊二人,几个军官还在发急,有眼尖的远远报信说军使、军判两人从山上下来了。孙庭、张成武等人赶忙出来迎接。

    “别慌,这不是回来了吗。”高俊看着孙庭等人,赶忙介绍身边的段钟。“这位段公子颇有见识,咱们押剌百户今日又添一人才。”

    段钟拜见了几位军官,与诸位什将、承局、押官平礼相待,得知了对方的来历后,最感到紧张的是赵汝凡,深深感觉自己的地位受到了挑战。

    “我的能力胜过楼升,但是承局和押官却是平级的,他还能保管账本,可恨,定要胜过这几个人才好。”这么想着,就连写行军日志都加重了笔迹。

    经过中午的事,高俊经过村庄的时候仔细观察了村民的反应。

    和中都路的农民们普遍对军队态度友善不一样,山东路大部分村庄对女真军队极为冷淡,妇女们干脆家家闭户,那些躲避不及的农夫和行人,看着行军队伍的目光也不时露出一点寒意。偶尔会有一个村庄,村民们热情地上来和军兵们打招呼,甚至做买卖,但这些都是猛安谋克的村庄。

    高俊记在心里,低声对何志也说:“回到押剌百户,土地工作必须立刻开展。”

第十四章 村庄(下)

    何志也点点头:“山东地区已经成了沸腾的热锅,盖子马上就要盖不住了。”

    距离现在最近的一次括地正是在山东。金章宗的承安五年,尚书贾铉佩金鱼符,行省山东,大量劫夺汉族农民的耕地交给军户耕种。也正因为如此,山东地区成为了金朝末年矛盾最深、积怨最重的地区,当金朝的力量显著减弱之后,这里即刻爆发了大规模的农民起义和民族仇杀活动,猛安谋克们被杀的人头滚滚。

    这场著名的起义就是红袄军大起义,义军以金朝在山东统治的直接代表——官吏和军户为目标大加讨伐,纵横山东三府四镇十六州,就连北孔的老巢也放了一把火。刘二祖、彭义斌等豪杰趁势而起,割据一方,在宋、金、蒙古三者之间纵横捭阖。刘二祖甚至一度称帝,国号为汉,在山东、河南交界处大有权势。

    但是红袄军运动缺乏明确的目标,鼠目寸光的南宋政府又对其缺乏支持,以至于起义军遭遇了金朝、蒙古、南宋的轮流打击。最终起义成果被李全这样的野心家所篡夺,起义军成了李全在三国政府之间讨价还价,博取富贵的筹码。他在南宋、蒙古之间首鼠两端屡降屡叛,直到被南宋方面除掉。李全之子李璮投靠蒙古,在忽必烈后期发动反叛,失败后投水自尽,终结了红袄军运动。

    “必须改写这样的历史。”高俊心想。

    傍晚前到了阳谷县,高俊和何志也又颇有兴致的进城逛了一圈,这县城居然还真有一条紫石街,两个人兴致勃勃的骑着骡子进了紫石街,老远就看见一个婆子倚在自家门前,头上还插着朵花。

    “王婆?王婆?”高俊试着叫了两声,那婆子看了高俊二人一眼,疑惑的问:“郎君们是和老身说话?老身不姓王,原本姓潘。”

    “哦?”想起今天中午十字坡的教训,高俊赶紧翻身下骡子,向潘婆讨口茶喝。

    “郎君们别嫌弃。”潘婆笑呵呵的端来个粗陶茶壶,倒了两碗净水,高俊急急喝了,问潘婆:“潘婆这茶铺隔壁是干什么的?”

    “这不是茶铺。”潘婆还是笑呵呵的。“我家是做炊饼的,租的这小楼居住,我丈夫姓西门,里外都知紫石街西门家的炊饼。”正说着,一个身材短小的五旬老汉挑着担子回来了,那潘婆连忙上去迎接,两位老人很是亲密。高俊、何志也赶紧上去帮忙。那老汉听说这是两位郎君来讨水喝,连声说失礼了,不合拿这点净水,正当取酒与郎君们。

    高俊连忙拒绝,那老汉与婆子哪里肯依,就要为高俊布酒,两人推辞不得,只好各喝一杯,老夫妻也陪了一杯。

    “郎君莫怪我等无礼,西门老汉我无儿无女,我大嫂(指潘婆)家也没什么亲戚,就一个远方侄子偶尔捎带点东西……不说也罢。难得有个客人来这里,小老儿无状,强请喝了两杯,郎君不要见怪,不要见怪。”

    听得高俊心里也十分感慨,从怀里摸出中午没送出去的半两银铤。“相见即是有缘法,这点心意,送于二老做棺材本钱。”

    “这不行不行……”西门老汉和潘婆一起推辞,坚决不收,又是一番推让,眼见城门就要关闭了,高俊无奈的把银铤往桌子上一扔,掉头就跑,早就做好准备的何志也也不落于后,两个人牵着骡子一路狂奔到城门外,气喘吁吁地互相看了看,不约而同的大笑起来。

    “多好的人啊,不能让他们被战火波及。”

    “保护他们,这是我们的义务。”

    “是责任。”

    “是使命。”

    ……

    城外扎营一夜无事,第二天早上,也就是陆路出发的第四天,高俊得知今天中午就会路过押剌百户的第一个村庄。

    从赵汝凡主持的数据统计上二人发现,押剌百户并不只是一个村庄,而是六个。百户官所在之处、也是最大的庄子叫做小山墩堡,东南西北各有一个女真屯寨,原本都有复杂的女真语名字,这些年女真人都不会女真语了,干脆简化为东寨西寨南寨北寨。此外,小山墩堡附近还有人单独住,都是纥石烈端的驱口,叫做驱口寨。

    如果不出意外,今天中午早些时候就能到达北寨,下午能到达小山墩堡。

    要到押剌百户了,高俊心里还真有些紧张,倒不是“近乡情更怯”,而在于根本就没来过这里的高俊会不会被熟悉的乡亲们看出来马脚。

    无论想或者不想,该来的还是要来的,当天快到中午的时候,探马高兴的回报:北寨的村民们已经知道了百户返回,都聚在村口等待呢。北寨共有三十六户军户,驱口还不计入,周虎就是北寨人。

    周围的农田变了模样,桑树变得稀少起来——金朝法令,普通农户十分之三的耕地种植桑枣,而猛安谋克户只需种植十分之一便可,眼下已经进入了猛安谋克户的土地。

    果不其然,高俊远远的望见一座小小的村子,他现在才知道了为什么猛安谋克的村子,大多称之为堡、寨,这村子外面围绕着一人多高的石墙,还有两座望楼,虽然现在已经残破不堪,但是依稀能够看出当年的形制,这是专门为军事占领而设计的屯垦军的村寨。

    但是如今,经过近百年的风雨洗礼之后,这座村寨已经褪去了军事城堡的肃杀和威严,和其他农村已经没有了什么区别。数十名村民,尤其是妇女们提着酒肉,站在村口眺望着,焦急的等待他们的家人回来。

    “他们回来啦!”小孩子们跑得最远,看到了高俊的旗帜之后,有的欢呼的跑了过来,而有些人则高兴地回去报告,有些认出自己孩子的军兵们激动的叫了起来,离开队列,跑去抱起孩子,激动的眼泪横流。

    “所有本寨出身的军兵出列,单独列为一队。”高俊清楚这种时候强调纪律,出丑的是自己,但是军队的威严还是要保持的,还是让这些思乡心切的人赶紧出来吧。

    等到了北寨村口,激动的村民们一拥而上,在人群里面寻找自己的丈夫、儿子、兄弟,久别的亲人们把手相欢,诉说着一来一去的种种情况。周虎也在人群中找到了自己的妻子和儿子,他拉着妻子的手,替她擦着眼泪,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阿兰,你别哭,你看我好好的,还当了什将啦。”

    周虎这么说着,阿兰却更加难过,也不顾得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抱住周虎呜咽起来。

    更难过的是另一部分村民,他们挨个的寻找着,却始终没有看到自己的亲人。过一会儿,北寨村口已经是哭声震天。

    高俊实在不愿意面对这种场面,这让他也想起了自己的亲人,所幸北寨的寨使还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赶紧请新百户下马,来村子里坐一坐。

第十五章 粮食(上)

    和北寨寨使仅仅聊了几句,高俊就彻底不耐烦了,除了官场上的眼力尚可称道之外,这位寨使的能力简直草包一个,高俊的几个问题都是一问三不知,倒是连续几次提及自己是纥石烈端的亲戚,也姓纥石烈,唤作野驴。

    高俊当然没有兴趣听野驴瞎叫,随便应付了几句之后就扬长而去,连口水都没喝。

    周虎还在享受一家团聚的天伦之乐时接到了高俊的命令:北寨的军兵休息七天后,由周虎带领,前往小山墩堡报到。日期很宽松,周虎自然允喏。

    离开了北寨,队伍继续南行,其他各寨的兄弟们也都难耐自己的兴奋之情,纷纷提出分开队伍,各自奔自己的家回去。高俊自然也不能带着队伍,东西南北各走一圈,当下就分开了队伍。

    那名曾经与周虎比试的小个子队正纥石烈师靖是东寨人,带着去东寨的军兵离队。

    原本的便宜队正完颜白撒来自西寨,带着来自西寨的军兵也回去了。

    潘正和温敦杰十人队的军兵大部分是南寨人,继续随大队行动,等到大队到达小山墩堡之后再前往南寨。除此之外,那些并不是来自押剌百户的人,比如张成武、赵汝凡带领的矾山县灾民,李铭这样的溃军,还有陆娘、小冷几个人都跟着高俊何志也前往小山墩堡。

    越靠近小山墩堡,高俊就越紧张,他连自己家门在哪都不知道,到时候谁知道会惹出什么笑话?就在这个时候,何志也悄悄凑了上来,低声对高俊说:

    “你老家住在驱口寨小溪边上的窝棚,你知道,你家只有你一个人。”

    “你怎么知道的?”

    “从李小七那里套话套出来的。”

    “这都可以?”

    “废话,你以为我是谁?”

    高俊的队伍累计还有三百多人,浩浩荡荡的走到小山墩堡时还让村民们吃惊了好久。

    小山墩堡正如它的名字一样,坐落在一道十几米高的丘陵上,居高临下可以俯瞰周围数百米的土地,天气晴朗的时候,也能看到其他四寨。相比于北站,他的石墙更加厚实,而且部分修筑了马墙,可以让人站在墙上作战。分别有四座望楼,也比较宽敞,可以做箭楼使用。

    除去这一措施之外,墙内还有烽堠、武库、小校场,近100年前,女真人就是以这一个个墩堡为基础,实行对中原的统治。

    但是如今,小山墩堡的防御工事已经将近50年没有使用过了,海陵王末年的耿京起义之后,山东地区暂没有发生大规模的起义,这群猛安谋克也刀枪入库马放南山,至少高俊看到的时候,石墙显得破败不堪,部分已经坍塌了,望楼上也没有执勤的人。

    “回来了!回来了!”

    和在北寨一样,人们看到高俊的旗帜之后就一窝蜂的涌了上来,在人群里面寻找自己的亲人,能够找着的欢声笑语,找不到的痛哭失声。

    不少人红着眼睛寻找认识的人,死死拉着他们询问自己的亲人是怎么死的,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何志也早就提前做好了准备,将所有阵亡的人,名字登记造册,能收拢的遗物保管好,何志也具体负责,张成武监督,军兵们从车上把这些遗物和骨灰一件件搬出来,这些人抹眼泪,靠近来寻找自己熟悉的物件。

    很快情况就出乎了高俊的意料,那些人不再那么悲伤了,而是红着眼睛、攥着拳头、撸起袖子,爆发了激烈的争吵。赌咒发誓说自己的丈夫或者儿子带了什么什么贵重的东西,质问为什么遗物里面找不到,并且大声的咒骂起军兵来。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拖着一个还不到三四岁的孩子风风火火的闯进人群,就好像一艘战列舰拖着救生艇一样,躺倒在地上就开始哭。

    “我的女婿就留下这么一棵独苗啊,今天你们要是不把我儿子的那块马蹄金找到,我们祖孙俩就一起上吊,我不想活了……”

    也有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跑到高俊的马前(为了照顾自己的形象,进村前高俊还是换了一匹温顺的马慢慢骑),拉住缰绳哭诉自己的委屈,马儿不安的嘶鸣起来,让还不精通骑术的高俊心里发毛。

    也有一些人用讥诮的眼神看着高俊,不怀好意的彼此交换的眼神,低声说着:“这年头就连驱口也可以当百户了吗?就该杀杀他的威风。”

    高俊稳稳心神,大喝一声“安静!”

    张成武使了一个眼色,赵汝凡、李铭等人抄起家伙来维持秩序,眼下军兵有不少是来自溃军和矾山县的,对押剌百户的村民动手毫无心理压力。潘正带着准备出发回南寨的军兵也跑了回来,把哄闹的人群围了起来。

    高俊打算找几个德高望重的人来重点突破,但是押剌百户的大部分地主都作为军官出征,已经因为出走死在了战场上,还活着的军官只有完颜白撒和女奚烈东。完颜白撒是西寨的大户,不在这里,眼下能说得上话的只有女奚烈东。高俊示意了一下,女奚烈东心领神会,对着人群喊道:

    “诸位乡亲,莫要惊慌!莫要聒噪!高郎君是在战场上立过大功的人,怎么会短你们的东西?在战场上战歿了的,烧埋抚恤自然有理会,切莫在此冲撞百户,到时候吃了打,谁肯帮你说情?不妨各位说,百户早就想了办法,以后免了咱们押剌百户的点集征战,你们还不赶紧拜谢百户。”

    女奚烈东说话到底是有些分量的,尤其是当这些女真人听说,高俊能想办法免除他们的兵役之后,情绪一下子好了起来。高俊一拱手,朗声说道:

    “诸位,本官奉王命教化百姓,执掌押剌百户,自然要树立本官的规矩,只要诸位乡亲奉公守法,勤于耕垦,本官自然有办法,让大家免除差役。但要是弄奸作科,在这里少不了要讨一顿打!”高俊指着那个躺在地上还没站起来的“战列舰”,说了一声:“左右,与我将这个老婆子插起来,先打十棍再做理会。”

    那个老太太一听这话,立马哧溜一声爬了起来,就要往人群里钻,好不容易逮着机会的军兵怎么能放过?赵汝凡和李铭一左一右将老太太提溜出来,一直拖到高俊面前。那小孩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人们哈哈大笑,开始看热闹。

    何志也赶紧装模作样的劝高俊:“百户,首日上任便动刑具,此举大为不祥,还是免了吧。”

    高俊略作沉吟状,语气严厉的说道:“你这老婆子为老不尊,本该给你十棍,好在何先生为你求情,念你年纪已大,还要照顾幼子,这十棍权且免了,用百斤粟米来赎!”

    那老太太苦着脸说:“老婆子在家里哪有这么多粟米啊。”

    “那就从每年你们家的牛具税里面扣,扣完为止。”高俊一挥手,赵汝凡和李铭将垂头丧气老太太拖了下去,刚才还在看热闹的人群也沉寂下来,人们露出了害怕的脸色,尤其是刚才拽着高俊马缰绳的几个人都躲躲闪闪,害怕自己是冲撞了百户。

    “高郎君和何先生在这里是做主的人呐。”人们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这一点。

第十六章 粮食(下)

    有为战场亡故哭泣的人,也就有为家中亡故哭泣的人,李小七就是其中一个,此刻他坐在村口的墙下,脸深深的埋在膝盖里,双肩一抖一抖的。刚刚回来他才知道,母亲就在这一年间去世了。

    “小李哥,小李哥。”敏丫头走路还不太稳当,一跑一颠的到了李小七跟前,用手拽他的衣服。“别哭了,高大哥让我找你,说让咱们俩跟着白卉姐姐走,要给咱们一个睡觉的地方。”

    李小七抬起头,用袖子用力抹了抹眼泪,拉着敏丫头跑开了。

    此刻,高俊和何志也正在盘点粮仓里的粮食,两个人的脸色都十分不好看。

    真实的粮食储存情况,比统计数据上面的还要糟糕,只剩下不到400斗了,而且粮仓里面霉气冲天,高俊黑着脸,让军兵把粮食一袋一袋的运出来,他要亲自点验。

    检验的结果令人震惊,粮食只有1/3是合格的,剩下的大多已经霉变,绝对不可能再食用了。

    “大河连年泛滥,储积粮食是为了渡过灾荒,你自己好好看看,粮仓被你管成什么样子了!”高俊的手按住了金直刀的刀把,怒视着仓子。

    “百户明察啊!”仓子腿一软,直接跪了下来。“粮仓年久失修,天阴漏雨,霉变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啊。仓里的粮食本来就不多,所以也就没拨钱修缮粮仓。”

    “那么粮仓的粮食为何不多?押剌百户有牛具104个,每个牛具一年要输粮十斗,仅仅一年都应该有上百石、上千斗的粮食,可如今粮仓里面只有40多石。”

    “百户有所不知,圣上宽厚慈爱,经常蠲免各地猛安谋克的牛具税,拖欠五年已是常态,拖欠十年屡见不鲜,拖欠20年的也有,源流干涸,但是支出从未减少。泰和六年南征和今年北方边事,咱们押剌百户都有参与。今年年初到北边防秋,一次就从仓里面提了粮食500石,本来打算等着夏天收麦子的时候收回来一些,可是丁壮都出征了,大家又急着卖粮还债,谁都不肯交税赋啊。夏天小麦一两都没收上来,只有秋天略微收了些粟米,已经全部都在仓中了。”

    “粮食收不上来,那住户卖粮为钱是要交物力钱的,每年要交多少物力钱?”

    “没有,一文钱都没有,除非是通排推检之年,根本收不上来。”

    高俊陷入了沉思,的确正如仓子所说,猛安谋克的收税是极为困难的。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押剌百户不是没有粮食,但是放在仓里的却寥寥无几,绝大部分粮食都被住户们私藏起来,尤其是这些军事地主,他们自己所拥有的粮食必然可观。

    “好吧,此仓库管理确实有难度,但你身为仓子不能妥善解决,也就别继续干了,赵汝凡,进去点验粮食的数量,咱们接管仓库。”

    “百户,你这是?”那名仓子居然青筋暴露,声音颤抖,咬牙切齿的问高俊:“我可是老纥石烈百户家的……”

    话还没说完,就挨了高俊结结实实的一个耳光。

    “我告诉你,就凭仓库现在的样子,我把你拉出去明正典刑,都没人会为你说话,你不要得了便宜卖乖,再多说一句,定斩不赦。”

    那名仓子捂着腮帮子,哆哆嗦嗦半天,最终还是不敢说话,默默的退回去了。

    检验了仓库里剩余粮食的数量,高俊和何志也心里感到有一点紧张,马上就要入冬了,如果没有足够的粮食,多带回来的这200来人是熬不过去的。

    “应该马上派赵汝凡,冯达和孛涅察尔,分别到附近的阳谷、寿张、范县察看粮食市场,如果有出粮的,咱们先收购一下,度过这个冬天再说。”

    “事不宜迟,让他们明天一早就出发,对了,每个人带着两个军兵,防止出意外。”高俊搓了搓手,现在的天气已经比较寒冷了,而新带来的人粮食、住宿的问题都还没有解决,这不得不让他心急如焚。

    就在这时,一个少年跑了过来,恭恭敬敬的对高俊说:“军使,陆娘叫您过去,说是您的住处已经准备好了。”

    “哦?在哪里?”

    “在老百户家。”

    此次,来到山东之前,纥石烈端就对高俊交代过,家里的浮财和家用,这段时间会委派一名司吏回来带走。至于房产,全部租给高俊,土地自然也是搬不走的,由高俊代为照看,每年按时将租子交上去。纥石烈端大有一种进了中都就不打算出来的架势,大部分东西都不要了。

    高俊也不太懂得大户人家的规矩,干脆就委派陆娘清点纥石烈端家里的财物,准备把这里,用作自己的办公场所。

    两个人刚刚进门,高俊就忍不住赞叹一声:“这宅院真不错。”

    纥石烈端毕竟是五品官,即便是寓居乡下的谋克勃极烈,住宅也绝对不会寒酸,这房子里外两出两进,前面用作办公,后面作为住宅,实在是再好不过了。此刻,陆娘站在院子中央,正在指挥姑娘们打扫卫生,小冷、小莺一个个挽起袖子,挥起扫帚,干的都是有模有样。

    “多谢陆娘。”高俊毕竟看过陆娘和小莺那个样子,每次看见她们心里面还觉得有点儿尴尬,说话声音也不大。

    “如何敢承谢字。”陆娘一看到高俊回来,立刻欠身施礼,另外几名姑娘也放下手中的活计,对高俊,何志也二人问安。

    “各位不必客气,不必客气。”高俊度过了20年的单身汪生涯,这还是第一次有五六个莺莺燕燕的女子对自己款款施礼,心脏都差点漏跳了一拍儿。暗示一转头,却发现何志也依旧恬然,好像还很欣赏的样子。

    这座宅子分为两进,后面的住宅区已经打扫过了,女子们都在前面的会客区,高俊二人来到后面,仔细查看了一下宅子的形制,供主人起居的正室、妻妾子女们的偏房、厨房、仓库,仆人们睡觉的地方一应俱全。没有书房,但是却有一间放置兵器的武库,此外还有一间小小的密室,何志也仔细观察了一下,告诉高俊这应该是礼佛的地方。

    纥石烈端的妻子早已亡故,子女都未婚娶,所以家中没有亲眷,倒是还有十几名仆人,问下来全都是本地人,应承差役做纥石烈端的从己人力。

    古代百姓所受到的徭役当中,除了兵役和劳役之外,也有这种仆役,金代的各级官员,都有国家配置的一定数量的傔从,京官的称为牵拢、本破,而地方官的公仆称为公使,家仆称为从己人力。这些人绝大部分是从当地的镇防军,或者应该应承差役的人中选取的,现在纥石烈端既然已经成为了京官,这些仆役也就没有必要了。高俊挥挥手,登记下来,让他们先各自回家去。

    “天气越来越冷了,反正这么大的房子咱们两个也住不下,干脆让女子们先住下来,回头等他们的房子建起来再说。”高俊随口一说。

    “咱们可是应该避嫌的呀。”何志也认真的想了想:“咱们今天晚上接着住帐篷,让女子们搬进来吧。”

第十七章 人口(上)

    “卿家旧止七具,今定为四十具,朕始令卿等议此,而卿皆不欲,盖各顾其私尔。”

    ——左丞相完颜襄反对金世宗的税、户改革,金世宗怒揭其老底

    高俊和何志也万万没想到他们的提议,居然遭到了自上而下,从男到女所有人的反对。

    赵汝凡、李铭等人就首先瞪圆了眼睛,跟着高俊打了这么久的仗,军士们都还没住进屋子里面,怎么让一群女人进去了?

    跟着高俊比较早的郭延嗣、温迪罕僧虔本人也表示不赞同,高俊是一军之主、朝廷钦点的押剌百户亲管,何志远也是有九品进义校尉,两个人当然应该住到正厅里面去,两名朝廷命官睡帐篷,而女人们住进宅子里面去,实在是阴阳颠倒,于情于理不合。

    女人们的态度就更让高俊等人惊奇了,陆娘小莺先是跪地拒绝,哭诉自己不配进去,高俊一再坚持之下,态度居然又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看高俊的眼神也变得奇怪了。几个女人窃窃私语,在高俊、何志也面前“搔首弄姿”。白卉带领的绣工们也纷纷表示自己是粗人,不该住进百户的房子里面去。

    唯二两个态度还算正常的,是白卉和小冷,最近她们俩走的很近,大有一见如故的感觉。

    这消息不知道被哪个混蛋传出去了,连带着小山墩堡的百姓们,看着高俊的眼神都变了。

    “高郎君真是身体好啊,一口气弄进来这么多。”

    “你懂什么,这叫广撒网,从中就挑那么一个两个,剩下的都是障眼法。”

    “对,对,有钱人就喜欢这个调调。”

    ……

    高俊现在就差把郁闷两个字写在脸上了,明明只是表现一下风度,结果像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儿一样。只有何志也还像没事儿一样,甚至还对大家的反应颇有兴趣,一点点都记录下来了。

    “社会调查可以明天再做,天快黑了,咱们先想想今天晚上怎么住吧。”

    “那不很简单,入乡随俗嘛,还是咱们俩住在宅院里面,让剩下的人住帐篷。还好大部分军兵都已经回家了,今天晚上的帐篷可以安排的很好,篝火也能烧得旺一点。”

    有那么一瞬间高俊似乎被说服了,但他随后垂下眼睑,盯着手中的刀沉吟了一会儿之后,“嚯”地一声站了起来。

    “绝对不能这么做,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有第二次就有无数次,一次次向他们的规则屈服,那么咱们和完颜宣、纥石烈鹤寿、乌古论老僧这些人还会有什么区别?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先强行做,再慢慢讲道理,要用我们的规矩,替代他们的规矩,要告诉他们说,他们以前所搞的那些东西行不通了!”

    说完,高俊就转身离开了帐篷,召集全军宣布他的决定,何志也摇摇头,浮出了一点笑容,在帐篷里接着写他的社会调查报告,依稀能听到高俊在外面的声音。

    “从宣德到山东,一路上艰难困苦,无论男女,都是本官的兄弟姐妹,本官决计不让一个人受寒挨饿。可是现如今房屋还没修好,只能有一部分人先住在宅院里面。女子天生体弱,已经有不少人病倒了,不让他们住进去,何人来住?”

    “军使,冲锋打仗的时候我们在前,女人们还能住到宅院里面去,那我们岂不是一直受苦了?”一名队副低声问道,越问声音越小,低下头来,不敢看高俊。

    “如果真的那么想的话,下辈子托生当女人吧。”

    人群一下子哄笑起来。

    在高俊的劝说之下,女子们带齐自己的行李,欢天喜地的住进宅院,好姐妹们互相拉拉扯扯闹了半天,才在白卉和陆娘的主持下,分好了房间。

    白卉还在后院放置了十几个织机,宣布明天开始,绣工们继续工作。

    当天晚上,天黑的很快,高俊和何志也两个人一如既往的贪黑工作。

    “现在我觉得我已经掌握了特异功能,一天只睡四个小时。”眼看着值夜的军兵换了岗,何志也对高俊开了句玩笑。

    “放心吧,忙完现在的东西,今年年底之前咱们肯定有机会睡上四天四夜。”高俊信心满满的说道:“住房会有的,睡眠会有的,什么都会有的。”

    “注意警惕,乐观倾向啊,一不留神咱俩就可以永远睡了。”何志也递给高俊一沓纸。“看吧,就今天晚上我了解到的情况,这个百户的情形比咱们想象的还要糟。”

    高俊接过何志也递过来的东西,借着油灯凑近来看,却发现这好像是家谱一类的东西。

    “这是我做的一个抽样调查,了解一下押剌百户的人口情况。这是一种恐怖的平衡。”

    “你还是直接给我讲讲吧,灯光太暗了,看的我眼睛疼。”

    何志也再次露出了鄙视的表情,然后开口侃侃讲来:

    押剌百户的居民可以大致分为三种人:地主、平民和驱口,地主和平民的区别并不是很大,由于猛安谋克实行授田制度,再加上多次扩地,普通女真农民也拥有数量可观的土地。他们都生活相对优渥,在百户里面属于上层。

    驱口和奴婢们属于下层,驱口是由奴婢放量形成,处于半农奴状态,尽管已经从奴婢放良,但他们依旧对原来的主人有一定的经济义务,本身拥有的耕地很少,处于贫困的状态。而奴婢们的生活状态更加糟糕,完全依附于主人,本身又没有田产,生活情况非常恶劣。

    原本在十年前,还有平民与驱口之间的二税户等阶层,后来都被升迁为平民,只有驱口和奴婢依旧不在国家的保护范围内,由于生活贫困,他们大批死亡。如果奴婢死亡过多,以至于女真人的生活难以为继的话,金朝廷就会从被称为“监户”、“官户”的国家奴婢中拿出一部分补上。因此数量始终能维持在一个水平线上。

    相比而言,地主和平民生活条件更好,繁育更多,但是他们始终有军事义务,和平时期,要充当中都护军、从己人力、镇防军、马弓手,而到了战争时期,则更是要全部披甲上阵,与敌厮杀,泰和六年与南宋的战争,还有今年与蒙古的战争,都造成了大量的人员伤亡。

    此外,女人真民的生产能力一直很贫弱,稍有情况就会举家无食,贫困化也会造成不少女真人的死亡。

    在这多种因素的综合作用下,押剌百户的三个阶层比例一直维持在相对恒定的状态。在这种平衡的背后,则是极高的死亡率,较低的增长率,和不断注入消耗的国家财富。

第十八章 人口(下)

    高俊向孙庭、张成武交代了一下,让他们分别管理好军队和民政,没有回家的军兵不要停止训练,自己和何志也一并策马,去了驱口寨。

    在小山墩堡的时候,高俊觉得这群人过得还不错,但是在驱口寨,他才看到了这种繁荣背后是什么在支撑着的。驱口寨是一个破败程度根本不亚于,当初的东头村的小村庄,但东头村毕竟是一个被遗弃的村庄,变成废墟情有可原,相比而言,驱口寨是一个热腾腾、臭烘烘、吵吵闹闹的垃圾场,里面还活生生的住着近百人,依然在不断的发酵,弥漫着阵阵恶臭。

    “走,咱们进去!”高俊微微抖一抖缰绳,这匹温顺的母马不满意的嘶叫一声,还是哒哒地前进了。

    “高大郎!是高大郎回来了!”如果不是发出了声音,高俊根本没有发现,蜷着的那团棕色的东西居然是个人,那人是个瘸子,披着一件看不出颜色的短上衣,叫着往村里跑去。这时候两个人才发现,他身后那堆乱篷篷的草,应该是他自己搭的一个窝棚,平时他都是住在这里面的。

    整个驱口寨的房子都是这样,如木头和茅草制成,没有一栋房子达到了成年人的高度,人们几乎是过着半穴居的生活,事后,高俊才知道为什么他们不肯稍微用点力气,做一栋好一点儿的房子——新房子要交物力,而且随时可能被“括用”。此外,驱口寨的位置也并不是固定的,由于近几年大河连续涨水,东平府一带也是水灾频繁,每次河流改道,驱口寨都要搬一次家。

    “高大郎,你还记得我吗,我是陈四儿啊!”

    “高大郎真威风啊,高大郎真威风啊!”

    “你发达了,可千万别忘了我们呀!”

    这个瘸子一喊,人们纷纷围了上来,这个拉着高俊的马缰,那个扯着他的衣袖,纷纷喊了起来。就在这个时候,一个40多岁的中年人挤到了最前面,看上去应该是驱口寨的长辈。

    “高大郎,我是赵五叔啊大郎,昨天回来的军兵说,你要让驱丁参军,免除全部的杂役,这是真的吗?”

    刚才已经招架不住的高俊抹抹汗,点点头说是真的。

    “你还说,立了功的驱口就可以放免为良人,这也是真的吗?”

    “是真的,驱口参军免除杂役,全家不用纳夏秋两税,全部由正户代偿。如果战死沙场,则有烧埋抚恤,一旦立下战功,全家放免为良。”

    “高大郎!”赵五叔一下哭喊出来:“我这样的你收不收?我第一个上,我就伺候你,等到了要厮杀的时候,我就挡在你前面,我40岁了,早就活够了,高大郎你开恩,让我参军吧!”

    “高大郎,让我们跟你干吧,再这么当驱口,活着还不如死了。”

    “喂,你说打谁咱就打谁,我们要跟着你立战功!”

    年轻一点儿的驱丁都叫嚷起来,努力的挺起胸膛,让自己看上去强壮一点。

    中午的时候,高俊和何志也就留在驱口寨吃饭,赵五叔带着几个年轻的后生,把饭菜端上来,饭是用小米蒸出来的,堆得很尖,里面还掺了不少黄豆。而菜是两三根渍了盐的青菜,散发出一股极为刺鼻的味道。

    然而,即便是这样的饭菜,依旧有好多孩子趴在门框边上,把像铁条一样乌青的手指伸到嘴里吮吸着,眼巴巴的看着高俊眼前的饭菜。

    何志也感慨的端起饭碗,强忍着那股味道,准备领受人家的美意,但是高俊却重重地放下筷子,问赵五叔:“寨子里面就没有别的吃的了吗?”

    何志也诧异的望着高俊,眼神里面似乎要伸出两把刀来,但是后者却安之若素。

    真没想到的是,赵五叔嘿嘿一笑,左右张望了一下,从怀里偷偷拿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来一看,居然是一块干肉。

    “大郎,小时候你总想从我这偷点肉吃,现在您今非昔比了,我刚才就给您备着。”

    “五叔,我还要和何先生聊一聊,就不留你了。”高俊直接下达了逐主令,赵五叔有点尴尬的陪笑着离开,高俊一扭头,就能看到何志也那双要杀人的眼睛。

    “高俊,你疯啦?人家都过成这样子了,你居然还管他们要肉吃?”

    “其实我也没想到他居然真的备着一块肉啊,我只是想摸清一下驱口寨的底儿而已,”高俊耸耸肩,表示自己也十分无奈,但随即点点头,又说了一句:“这倒也是好事,我相信他们还偷偷存着粮食、酒和木柴,那咱们一时间还不用急于救济他们。”

    “也对,能偷偷存一点东西是好事。”何志也认同的说道:“如果过成这个样子,还一点不藏私的话,那真是奴性入骨没救了。这样子藏东西是软性的反抗,我们要领导的就是硬性的反抗。”

    当天下午,了解完驱口寨的各项情况之后,两个人打马返回小山墩堡,在路上恰巧遇到了从寿张县回来的冯达,这个承局还没到跟前儿就兴奋的对高俊喊道:“军使!有粮食!寿张县有粮食卖。”

    “我当然知道县城有粮食卖。”高俊没好气的说:“价格数量都打听清楚了吗?一边走一边说。”

    回到了小山墩堡,高俊才知道赵汝凡和孛涅察尔也回来了,于是乎,何志也先和这三个人商讨三座县城里面粮食售卖的事儿。高俊本来想参与的,但是却被孙庭鬼鬼祟祟的拉了出来。

    “孙军佐,你这是?”

    “军使,你们带回来的那个段钟段公子,到底是什么来历?”

    “怎么?”高俊心里一凛,声音都有点不大对路,孙庭赶忙解释。

    “也没什么,就是本领很强,今天本来是我管军队训练,张军典管小山墩堡的民事,你也知道,张军典原本是矾山县的县尉,按理来说,这种事情应该是手到擒来,没想到这段公子居然更加熟稔人事,好多事情周旋的比张军典还好。”

    “张成武没生气?”高俊知道,张成武心里还是很在意自己这点儿官威的。

    “生气?他被段公子哄得五迷三道,就差当场结拜了。不过想来也是,这段公子说话做事太有规矩,要不是是旁观者清,我和张军典也差不多。”孙庭指着自己瞎了的左眼,还心态很好的开了句玩笑。“可惜我天眼开了,人鬼能辨,这段公子绝对不是寻常人物。”

    “这可就有意思了。”高俊心里暗想。

第十九章 武器(上)

    “制五兵之利,为万国之资。”

    ——军队出征前祭祀兵祖蚩尤的祭文

    刚刚和孙庭说完段钟的事情,那边何志也也苦着脸出来了,劈头就是一句:“高俊,咱们准备当裤子吧。”

    “怎么了?粮食卖的有多贵?”高俊也被吓了一跳。

    “今年用兵,所以粮食稀缺,价格也贵,面每斤三百文,粟谷每斗一百五十文,粟米每斗三百一十文,菽豆每斗二百文。如果完全吃小米的话,假设咱们买来粟谷自己磨,一斗粟谷可以出小米六升左右。假设每人每天两升米,咱们带来了两百人,加上一百名驱口军兵,一直吃到明年3月份,一共需要900石小米,也就是1500石粟谷。别掰指头了,一万五千斗,2250贯钱!”

    高俊还是自己算了一遍,确认无误之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骂了一句脏话。

    “别紧张,咱们撑得过去,我已经让楼升清点了现在的余粮,如果在今年年底之前,咱们真的能够进行土地改革,通过吃大户搞到一批粮食的话,那买200石粟谷就差不多了,这笔钱从百户的账户里面还是可以凑出来的。”

    “不,粮食越多越好。”高俊突然说:“不能只顾着眼前,未来几年都是要打仗的,粮食会越来越贵,现在砸破一点瓶瓶罐罐不要紧,粮食还是要多买一些。”

    “那好,咱们商量一个量吧,还是要留出一笔资金来备用,别的方面也要发展。”何事也摊开刚才他和赵汝凡等人的草稿,一一和高俊讲解。

    “等一下,纥石烈端的家产有多少?”

    “浮财大概有800贯左右吧……我去,你想干什么?”

    “少了点儿,不过咱们也可以用上,而这笔钱全都扣下来。”

    “高俊我可提醒你,过几天,纥石烈端派的司吏就要来提走家产了,你现在扣下来倒是容易,到时候怎么跟人家解释,你还没打算现在就造反吧?”

    “什么造反?这叫起义。”高俊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这件事咱们可以推诿一下,等到明年年末的时候,他就奈何不了咱们了,咱们的事业现在需要一笔启动资金,就从他手里借用一下好了。要是到时候他还活着,咱们可以还给他嘛,加点利息也成。反正他现在是兵部四方馆使,饿不着也冻不死。”

    “你这话可不经琢磨啊,越琢磨越不对劲。”何志也熟练的在总资产一项上添上了800贯,但是还不忘损高俊一句。

    “其实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就算今年年底咱们要重新分配土地,我最多也只会抄一两个人的家,砍十几个人头,有些事情还是要温水煮青蛙。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优先去做。”

    “你这是什么意思?现在驱口和猛安谋克户之间的矛盾你没有看出来吗?”

    “正因为看出来了,所以咱们必须想办法掌控他。这种怒火实在是太强烈,如果不能及时驾驭住的话连咱们自身都难保。我说过,不能在大家互相一片仇杀的时候让蒙古人打进来,所以能团结的力量还是要团结。”高俊笑一笑:“就比如说,周虎和纥石烈师靖都是猛安谋克户,但是咱们就能驱动他们为咱们的目标效力。”

    “说的太隐晦了,讲得明白一些!”

    “那就是目标,目标啊!咱们的目的不是为了改革而改革,我是希望重新建立均田制,以便养出一支能征善战的军队,所以说咱们的土地改革是在这种思路下进行的。”

    高俊终于讲出了自己想说的话,他深深的呼吸了一口,神采奕奕的接着说:

    “咱们现在面对的问题很多,粮食问题、土地问题、驱口矛盾,但最核心的问题是军事问题,为了建设一支能征善战,能坚定保卫国家的军队,我们才要解决土地、粮食和民族的问题。与此同时,在武力的保证下,我们才能实行均田制度,抑制土地兼并,增加农业生产。”

    “听你的意思是说,现在最重要的工作反而是操练军兵了?”

    高俊认真的点点头,表示同意这种说法。

    “那咱们现在就动手吧,先从武备开始。”何时也站起来收拾纸笔。

    到天黑之前,两个人已经查清了目前他们所拥有的全部武器数量。

    毕竟是正规的猛安谋克军队,全军的武器数量还是相当可观的,质量也比较好,唯一的问题就在于武器都是个人持有的,而有不少军兵保养做的相当不到位,这点在弓箭上表现得特别突出。两个人把所有凑合着能用的武器,全部登记造册。

    全军共有各式步弓155把、马弓17把,锥头箭、凿头箭、射生箭四千五百多支,射甲箭三百支。大概三分之二的步弓,都是上好的角弓,但是这些弓箭保养的情况非常糟糕,很多都已经失去了力道。

    直刀160把,长短不一,最短的也就比手刀略长一点,不到30公分;各类短刀和手刀77把,长柄刀4把,这四名拿着长柄刀的军士都是在宣德收拢的溃军,个个人高马大,其中有一个人高俊还有些印象,在宣德州撤退被蒙军包围的那一仗时,他居然连人带马一刀劈开了一名冲锋的蒙军骑兵。问起来,这些人竟是行省的铁甲步兵,也就是俗称“铁浮屠”的军队。高俊再一问才知道,他手下居然已经有了十几名“铁浮屠”!但是这群人在逃跑的时候都丢弃了盔甲,最多只能算作“浮屠”。

    各类长枪算是最多的武器,鸦项枪242把,女真小刃枪37把。不过有一些已经不太好用了,高俊计划把这些也去掉,仅仅当做民兵的练习用枪。

    缠铁骑枪两把,马刀六把,高俊颇有兴趣的看着马刀,比较马刀和直刀的不同。这个时期的马刀已经普遍有了一点弧度,更加适合在马上进行劈砍动作,但是相应的,制造成本和制造工艺也更加高,就连骑兵们不少也更习惯使用直刀作战。

    直刀同样也可以分出很多种类来,最为常见的一种比较类似于家中的菜刀加长版,是一种宽度在十公分左右的长直刀;另外一种直刀细一点,刀背较厚,横截面是等腰三角形。在进行统计的时候,也有不少军兵对高俊抱怨,说自己发到的直刀并不是很好用。

    原来这些刀剑武器就像后世的某民族钢笔品牌一样,品控宽松的吓人。好刀用起来行云流水,如臂使指,但也存在几乎是一击就断的破刀,打过仗的老兵往往都能选出一些看上去品相不错的刀携带,并且不愿意上交自己的武器给别人保管。

    除此之外,还有几面盾牌,都是一尺大小的小方木牌,连半个胸都遮不住,根据军兵们所说的,军队里面是有较大的圆形“手牌”和更大的铁“盾”的,但是绝大部分溃兵都把这些玩意儿扔掉了,押剌百户原来倒是有不少,但是绝大部分都在作战的时候报废掉了。

    通过走访,高俊才知道,绝大部分武器属于消耗品,作战几次就要修缮或者换掉,以他目前的武备数量,最多确实只能养一百精兵。

第二十章 武器(下)

    到了晚上,看着几案上的武器统计册表,高俊的心里有些感慨。

    从大营接手军队指挥开始,高俊从来没有想过具体战术的问题,也没有按照武器的不同,将队伍打散分组,一直是按照押剌百户、溃军、矾山县灾民三个部分将部队区分开,倒是在河边重新组建部队之后,三位虞侯首先开始了正规化工作。

    僧虔以前打过不少仗,对于军兵应该怎么搭配是有自己的想法的,他接手了自己的30名军兵之后,一直在强调分队、分阵、和武器搭配使用的问题。这件事自然被最热心的潘正知道了,他找来郭延嗣,开始商量这两行六十名军兵的武器分队,恰巧赵汝凡主编完押剌百户的统计数据之后,一直非常想再次试试手,干脆就给他们俩的军兵做了一个统计数据,其中就包括武器数量,这份数据也成了高俊现在能够在大部分军兵都回家的情况下,统计出全部武器数量的蓝本。

    不过这样的统计数据还是有所不足,盔甲的数目还没有统计上来,几个人估计了一下,全装甲大概有三十多副的样子,札甲将近一百副。

    虽然纸面上的武器装备很多,可还有一个大问题不能解决:高俊手里掌握的,仅仅是溃军的武器,而大部分猛安谋克户的武器都是自由的,并不会交给高俊,重新分配给驱口组建的军队。不少猛安谋克户已经动了心思,把自己的盔甲和武器高价出租或售卖,驱口们当然承担不起,楼升已经向高俊抱怨过了。

    虽然这些问题都来得让人措手不及,但是一丝微笑渐渐浮现的高俊脸上,军官们把押剌百户的新军队当作一项真正的事业,已经开始行动了,作为总指挥也应该加快步伐。

    高俊提起笔来,在纸上重重地写下了“战术”两个字。

    等到全军重新集结的时候,就要再度开始训练了,这个时候就不仅仅是体能的训练,更重要的是奠定以后的战术战法。在高俊看来,他将面对的是众多的蒙古骑兵,重中之重是步兵对骑兵的反制战术,其中最经典的无非是长枪方阵这个战场多面手。

    在一众游戏里面,长枪兵就是“便宜、耐用、有杀伤”的代名词,相对而言训练更加容易,成本也低,在战场上作为基本单位,无论是填充战线,进攻或者防守都有不错的表现,大量训练有素的长枪兵将会非常难缠。

    所以这一百名军兵,将会以长枪方阵,作为最重点的训练科目。

    等到一份大纲草拟出来,东方淡蓝色的天空上,已经浮出了一块浅浅的白色,冬天天黑的快,估计不到半个时辰,夜幕就将彻底降临。

    趁着还有时间,高俊找来了白卉。

    “白姑娘,听说你们今天又开始织布了?”

    “日子总是要过的,我们在矾山县就是以织布为生,来到押剌百户也一样。”

    “在河北也是织布,来了山东后还要织布,这倒是我害的诸位白走一趟了。”高俊不禁哑然失笑,没想到白卉却直勾勾的盯着高俊:

    “难不成高百户还有别的想法?”

    “没错,我是有一些想让你们办的事……”高俊被白卉的眼睛盯得直发毛。

    “没想到高百户还真有这个意思,请原谅小女子驽钝,以前没明白。话说回来,我们的绣工虽然无根无底,但毕竟也是个人,迎聘之礼,高百户还是别免掉……”白卉的话快得像钢刀切萝卜,已经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起聘礼来了。

    “早知道就不让女子们住进宅院里了。”高俊在心里咬牙切齿的想:“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我说行了,白姑娘,我还没疯。”高俊很不客气的打断了白卉的婚礼筹划:“我找你来是商量绣工们为军兵缝制新军服的事情!”

    “啊?”白卉大大方方认了个错:“是小女子错看高百户了,高百户果然是个不近女色的人。您说新军服,这件事好办,我们从矾山县出来的时候,把工具都随身带着了,从织布到缝纫、刺绣都可以做,染色的工具也带了,但是没有染料,高百户要是想换个颜色的话,还要先买一些染料。”

    高俊沉思了一下,有关军服的问题,他跟何志也谈过很多,一件崭新而且精神的新军装,很有利于士气的提升,也有利于荣誉感的积累。不过在衣服的形式问题上,可就苦了两个人了,就连飞鱼服的想法都被提了出来,但是综合考虑之后,两个人决定还是不要太离经叛道。

    冬装被定为范阳笠、毡布盘领长袍、袴裤和穿在里面的单衣,此外还有皮带和黑靴。至于颜色方面,则分别提出了浅黄色,赭红色,黑色三个方向,两个人居然整出了十几种搭配方案,直到现在还没有真正确定下来。

    “浅黄色,赭红色,黑色三个哪个印染便宜一些?”

    “当然是黑色啊。”

    “那就这么定了,黑色盘领长衣和袴裤,加上白色的单衣,你来看看这形制,肩部要加硬加宽一点。”

    白卉饶有兴致的看着高俊和何志也画的草图,点了点头,表示这几种衣服都可以做。高俊并不放心,一再询问她能否质量过关。白卉则十分确定的表示,盘领长袍并不难做,想做的结实一些也不难,但是绣工们是靠纺织吃饭的,如果为高俊缝制军服的话,高俊可要管饭。

    “这个问题我当然要管,你们一共有30名绣工,缝制一件衣服大概有多快?”

    “分配得当,原料充足的话,两天后开始可以每天十件,一共十天。”

    “速度还是稍微慢了一些,你们能不能找一些本地的妇女来帮忙,我可以下个命令。”

    “当地人能不能做好,我也说不准。”

    “如果是钱的问题,你可以跟我提,虽然现在可以直接用的银钱不多,但是如果你确实需要的话,我也绝不吝惜。白卉姑娘是个聪明人,定然不会胡乱浪费钱财。如果是你怕管不住本地人的话,这项权利我现在就可以给你,总之我只给你六天时间,一定要缝出来一百套经得住穿的好衣服。”刚刚从纥石烈端家里扣了800贯钱,高俊又忍不住剁手的欲望了。

    白卉对这件新军装的制式,忍不住看了又看,最后夸赞道:“高百户真是想得周到,军兵们身上穿的一般都是自家准备,哪有您这样还要给大家发衣服的。”白卉这句话倒是真心话,按照高俊的这套方案,每个军兵都能分到外套和内衣,恐怕很多人都是人生第一次里外全新。

    “一切就拜托给白姑娘了。”高俊很认真地说道。

    转天早上,白卉就带着绣工们火力全开,12架织布机有节奏的响动着,押剌百货仓库里面储存的杂物其中就包括麻,在纥石烈师靖的指引下,段钟又主动跑腿,从村子里面买来了不少麻,织布的原料还是很充足的。

    “小冷,你怎么也跑过来织布了?”高俊在忙碌的身影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不禁惊讶的问道。

    “高郎君好。”小冷首先恭敬行礼,这才有点不好意思的说:“总不能一直闲着吧。”

    确实,陆娘几人也在打扫卫生,眼下一日三餐还得押剌百户提供,大家当然不好意思闲着。

    “当初在妫川鸡鸣山的时候,是我和何志也不辞而别,真是对不住各位,过几天有时间的话,我应当找各位一叙。”

    “是。”小冷低垂眼睑,注意力又放回了织布机上。

第二十一章 住房(上)

    “先是,郡县街陌间听民作廛舍,取其僦直。至是,罢收僦直,廛舍一切撤毁。”

    ——金代拆迁

    连续七天,赵汝凡等人在各县寻找便宜的粮食来源,已经陆续买回了120多石粮食,何志也带着楼升等人在做各种各样的普查,押剌百户里里外外的情况已经被他们调查了个遍,就连牲畜和桑枣树的数量都统计了出来。失去了家人的李小七俨然已经成了独当一面的男子汉,几乎把所有的同龄人都发动起来,帮着高俊忙东忙西,晚上还要听军使、军判两位官员讲课。

    一开始,不少父母对孩子整天在外面瞎跑感到有些不满,但是高俊管了这些孩子的晚餐,晚上上课又教会了十几个字之后,不少家长开始欢天喜地的主动把孩子送过来。这点倒是让高俊很惭愧,所谓的晚餐只不过是单纯的掺黄豆的小米饭而已,但是这种饭在大部分家庭中已经算得上是丰盛了。

    白卉在忙着发动妇女,不少本地女人也为她说动,带着针线跑来帮忙做军装,等到第四天的时候,高俊得了个空子,又去,了解军服缝制的情况时,不由得惊呆了,所有的绣工们都穿上了蓝色的交领襦裙,扎着白布腰带。

    “这,这是什么情况?”高俊十分惊愕。

    白卉、陆娘、小冷,三个人面面相觑,最后一块走了过来,脸上都是认罚的样子。

    “姐妹们看见军兵们都有新军装,心里很羡慕,也想自己做一套统一的衣服,我也是实在拗不过,答应大家花点时间自己也做一套。”还是白卉最先开口:“请高百户放心,我心里也是有谱的,绝对不会耽误军装交付的时间……另外,另外,我们用了百户的麻布一定补偿,我们会夜以继日的干活赚钱,还给百户的。”

    “高郎君,奴婢知错了。”小冷低声嚅嗫。

    “高郎君,这不关他们事,都是奴婢的错,这衣服的主意是奴婢出的。”陆娘又把锅主动揽到自己头上。

    高俊没好气的说:“好啊,你们三个是请罪,还是联合起来抢白啊?若是不耽误工期,你们自己愿意做一套制服,我心里很高兴。但是你们应该请示我,而不是自己擅作主张,等到生米煮成熟饭之后才过来请罪。先斩后奏这一套在我这里是要受罚的!”

    三个姑娘被训斥了一顿,都低着头不说话了,高俊扫视了一眼,宣布了自己的处罚决定:“这套新衣服很不错,本百户已经决定,将此衣服定为绣工们的制服,绣工们穿此制服,就如同本官穿官服。押剌百户的妇女,要是有擅长针线、家户安排得当的,如果能前来帮忙,也送一套作为奖励。”

    “但是,你们三个三个月内不准穿这件衣服!谁敢违犯,穿一次加罚一个月!”

    “啊?”说实话,这个惩罚并不算重,但是三个女孩子全都惊呆了,一个个委屈的不得了。昨天刚刚把这套衣服做出来,一群人已经在屋子里面比划了好几次,要是连续三个月都不准她们穿这件衣服,那还有什么意思?

    “百,百户……”白卉居然眼睛中有了泪光,强忍着不让它流出来,这种强烈的情绪,让高俊也吃了一惊,难道这种惩罚让白卉如此伤心吗?

    “军使,这惩罚太严重了,求您略微宽免一点吧。”高俊身后响起一个声音,竟然是潘正的!

    “潘正,你怎么来小山墩堡了?”高俊一回头,果然是潘正,他穿着粗布褐衣,虽然寒酸了一些,但是目光炯炯,气宇轩昂,显得非常利落。

    “来送一些粮食,听何先生说军使在这里,我就自己来了。”潘正又补充了一句:“军使,绣工们如果没有违背工期,还望军使不要处罚太重……”

    “好你个重色轻友的潘正啊。”高俊心里忍不住吐槽了一句,但随即又意识到,这是个成人之美的好时机,。

    “哎嘿嘿嘿~”高俊发出了奸臣一般的笑声。“那你可愿意替白卉受罚?”高俊背对着三位姑娘,对潘正挤眉弄眼,后者心领神会,慷慨的回答:“卑职愿意!”

    “好。”高俊略一沉思。“当初在大营里面,你识字不多,我下令,30天内,你每天学习十个字,算你三天旬假,一个月后你要学会270个字,少学一个就打一军棍!”

    潘正心里暗暗叫苦,到现在为止,他能顺畅的写出来的字也不过六七个,一个月内学270个字,怕是文曲星下凡也没办法,但是为了白卉,也只能硬着头皮一抱拳。“遵命。”

    “百户,小女子怎么敢连累潘虞侯受罚!”白卉又急又羞,已经明白了高俊的把戏。

    “他情愿为你受罚,你如果不愿意,不领他的情就是了,叫他自己难堪去。”高俊还不至于玩道德绑架加逼婚的把戏,给了潘正一个眼色,大有“胜败全看你的实力”的意思。潘正也有点儿窘迫,不敢看白卉,一个劲的说:“应当如此,应当如此。”

    “潘虞侯,您何必!”白卉羞的不得了,直接一扭头跑回去了。小冷、陆娘相视一笑,又齐齐认罚。

    “行啦,要是你们俩也能各自找一个人来领罚的话,我也可以考虑让你们俩免罚。”高俊心满意足的说。但是陆娘和小冷不像白卉那样,只是低头认罚,别无二话,这一点又让高俊心里有些难过,不禁想起了陆娘当初那句:“我们是奴婢,还能怎么样呢?”

    收拾了一下心情,高俊和潘正走了出来,高俊发问:“你说带了粮食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南寨原来的寨使是温敦郎君,郎君已死,诸位就推选我为新寨使。昨天楼升过来南寨调查情况,我们才得知军使这里粮食紧张,所以我凑了二十石粮食运过来了,如果军使还需要的话,我们还能再凑出二十石。”

    “你们南寨居然有这么多粮食,小山墩堡才凑出来四十多石!”高俊忍不住惊叹一句。

    “都是温敦郎君的功劳,我们南寨也有一仓,储存了一百石粮食以备饥荒军用,就连这次北面出征,纥石烈老百户都是向温敦郎君借的粮。”

    高俊听得十分惊讶,他越来越感觉到温敦杰这个人有些不寻常,正当他打算仔细探听一下温敦杰的来历之时,何志也风风火火的走过来了。

    “潘正,事情干得不错,20石粮食已经入库了,都是磨好的小米,一下子就节省了六十贯钱!”何志也抽出几张纸交给高俊:“这就是有关建房的要求。”

    “建房?”潘正奇怪的问。

    “当然要盖新房子,马上就入冬了,难道让军兵们还睡帐篷吗?”高俊晃了晃手中的纸,何志也已经找到了一处建立军营的新地址,在小山墩堡南面,距离小山墩堡和驱口寨都不远,他打算在这里盖自己手中这个都的军营。

第二十二章 住房(下)

    起房架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高俊和何志也又完全是门外汉,两个人先按照自己的记忆,糅合自己见过的各种学校、工厂、职工宿舍的布局方式,搞出了一个方案,押剌百户里面起过房子的人看见就摇头。

    “莫不是我们想错了,这种房子盖不起来?”

    “百户,”其中一个人摇摇头说:“不是看不起来,是您这种布局的房子我们都没盖过,不敢凑手啊!”

    “能吃透这种布局的,恐怕也只有玄空师父了。”旁边有人插嘴说了句,几个人连连称是。

    “玄空师父是谁?”高俊恍惚觉得好像有人提起过这个名字。

    “是咱们押剌百户的维那,就住在离西寨不远的新观寺,玄空师父对这些构建之事很有心得,比我等可是强的太多了。”

    一听说对方是押剌百户的维那,那么无论对方会不会造房子都是要拜见一下的,女真人大多数信佛,各地佛寺很多,根据金朝法令,各路府州县都有僧人出任的僧官管理。一个谋克虽然只有几百户人家,但是行政上却是县级单位,县级的僧官就是维那。

    对于这么一位押剌百户里面有重要影响的人物,高俊却迟迟没有见到,确实是自己疏忽了。眼下既然得了消息,高俊觉得还是尽快去见一下为好,但是又苦恼的想,这个时候再请教对方有关建筑的问题,会不会显得有些露骨啊?如果这位和自己不对付,以后很多工作开展起来都不容易。

    虽说这么想着,高俊还是颇有礼貌的送走诸人,和何志也二人心惊胆战的骑马,去了西寨附近的新观寺。

    难怪当初寺庙没有落在小山墩堡,而是跑到这个荒郊野岭的地方。越靠近心观寺,两人就忍不住赞叹,真是好风景。在一片苍翠的树林当中,露出几间精舍,正是心观寺,虽然只有四五个房间,但是安排得当,既不失纤细,又颇为庄严。

    高俊在心里暗暗叫了一声好,两个人翻身下马,早有一名小沙弥前来迎接,得知来的人就是新任百户之后,忙不迭的一路跑回寺庙。不多时,玄空法师亲自出来接待两位贵客。

    刚刚看到玄空法师的高俊心里是崩溃的,这位玄空法师又矮又胖,五短身材,头上锃光瓦亮,尤其是一个酒糟鼻子,怎么看都是一幅纵欲过度的样子。

    “听闻新任百户驾到,贫僧有失远迎,恕罪,恕罪。”虽然长得不怎么样,玄空的礼数却做得很足。

    “弟子高俊,叨扰法师清修,法师勿要见怪。”尽管心里面在疯狂吐槽,但是高俊的面部神经却恪尽职守,三个人皮跳肉不跳的见完礼,就一起进了大雄宝殿,高俊、何志也耐住性子,一起给佛祖和诸天菩萨上了炷香,一个人到了会客的地方,高俊才主动谈及此行的正事。

    “百户的这个布局不合乎礼制,阴阳不调,难以持久。”看着高俊的图纸,玄空先是扯了一大堆有的没的,话锋一转:“但是住起来颇为方便,一百名军兵驻进去,如若指挥能控制得当,也颇有兵戎威慑之象。百户回去之后,可下令军兵多准备泥土、茅草、石料,如果能有上百人一齐动手,一个月内这等数目的房屋就可建好。但是嘛,具体的房屋结构,高百户设计的就一窍不通了。”

    玄空开始指点有关房屋架构的事,包括外墙、房梁的设计,屋顶如何封顶等等,说的头头是道。高俊连连点头,承认玄空并非夸夸其谈之辈,何志也看上去倒是面无表情,实际上正在拼命的把玄空所说的东西记在心里面。

    “不过,这些都是小问题,最大的疏漏莫过于这里。”玄空指了指柱子。“高百户是打算用木柱子吗?那可就太贵了。”

    “用木头做柱子还贵吗?”高俊心里面抢先反驳一句,但是想了想,还是拱手对玄空说:“请法师明示。”

    “高百户是新上任来的,对这里的情况并不熟悉。”玄空法师并不知道高俊的底细,还以为高俊是外地来上任的。“明昌三年,大河在卫村决堤,东平府也为其所害,所到之处一片汪洋,树木浸泡枯死,故而押剌百户地界上,几乎没有20年以上的树木。如果想要可以撑起这种房子的大树,要到寿张县以南梁山一带寻找,然而梁山是朝廷官田,禁止百姓樵采,百户若是没有许可亦不能。所以高百户怕是近处找不到这般粗细的树木。”

    这么说着,玄空法师双手合十:“因为树木枯死,所以薪炭腾贵。高百户需知,河水溪水多有生冷之气,须经煮沸方可饮用。百姓无奈薪柴,大多饮用生水,以致有腹泻下痢之症,多有为此而死者。阿弥陀佛……”玄空法师开始念动佛号,似乎在为死去的人超度。

    高俊和何志也互相对视了一眼,不得不承认玄空法师确实不是浪得虚名,关于百姓饮用生水的问题,高俊也十分苦恼,由于前些年洪水泛滥的原因,除去不能砍伐的桑树和枣树之外,押剌百户境内几乎没有十年生的树木。

    “法师,弟子确实愚钝,在构造方面一窍不通,但确实一心为押剌百户好,希望法师助我一臂之力。”高俊开始邀请玄空法师主持新军营修建的事情。

    “这个嘛……”玄空依旧是刚才那副悲天悯人的表情。“贫僧痴迷于这些构造之事,十分有碍清修,在我佛面前已经多招罪业,哪里还敢再行构造呢?”高俊顿时感到事情没戏了,但是玄空的下一句话差点让他笑出声来。

    “百户可曾知道,这等业障,胜过10贯香火钱的福报啊。”

    高俊开始用一种渴求的眼光看着何志也,而何志也摆出了誓死捍卫账户的表情,两个人起码对峙了有一刻钟,高俊的眼神就像11月山东的寒风一样,终于说服了何志也,后者把脸偏过去,一副认命的表情。

    “法师不要责备自己,此等业障全是弟子造成,弟子随后就将香火钱奉上,以求消除罪孽。”高俊恨不得在自己的话上涂点慢性毒药什么的,让玄空听到之后就肠穿肚烂。

    “好,好,高百户有慧根啊。”听到高俊的话,玄空果然眉开眼笑,说着就把高俊的图收起来,表示自己还要再研究一下,过两天等高俊送钱过来,就和他一起去押剌百户,主持修建之事。

    “百户回去之后,就可以做建房的准备了,贫僧实地勘察一番之后,直接就可以开工。”

第二十三章 物资(上)

    从心观寺里面出来,高俊和何志也两个人心情都还算不错,虽然被玄空法师狠狠宰了一顿,但毕竟住房问题有了基本规划,在这个自己不熟悉的领域,高俊和何志也是不敢亲自上手蛮干的。再说玄空法师也是个人才,能把他收拢到麾下,对未来的事业相当有帮助。

    归来的路上路过了一片小树林,正当两个人秋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高俊敏感的听到,树林里似乎有一点窸窸窣窣的动静。他心中登时一紧,在这个时代,打家劫舍剪径强人,简直就是家常便饭,押剌百户距离大名鼎鼎的梁山可不远,说不准前面就是这种人。

    “是什么人!”高俊抽出挂在马上的弓箭,稍显笨拙的把箭挂上了弦,他的心里碰碰直跳,对面的强盗应该没有马,如果能够一箭扰乱他们的话,就可以和何志也快马加鞭冲过去,如果遇到阻挡,就拔出腰中的金直刀挥砍。但是如果对面的强人有马的话,高俊可能就要成为金朝治安战线的笑话了。

    对面又是一阵响动,几个畏畏缩缩的人从树林里走了出来,其中几个提着哨棒,另外几个人空着手,都穿着一样的衣服,显然并不是强盗。他们一个个低眉顺眼,不敢直视高俊和何志也二人,显得极为畏惧。

    高俊放下了弓箭,用平和一点的语气问着几个人:“你们几个是什么人?要干什么?”何志也还有点儿不放心,手依旧按在短刀上,仔细观察着左右还有没有人。

    为首一个答话说,他们是路经东平府的商队,在寿张被贼人劫了道,这几位腿脚快一点方才逃出升天,正商量着回大名府报信。

    “原来如此。”高俊心下松了一口气,又随口问了一句:“你们是哪家的商队?”

    “回老爷话,我等是冀州殷家的商队,一共20挂马车,本来是从大名府到济州间贩些南北货,这条路平常也是走惯了的,谁知道今年新出了一伙流匪,头领唤作时全,这伙贼寇在峄山落了脚,专一劫杀过往商旅,好生吓人。”

    “你是冀州殷家的人?”高俊一瞬间握紧了缰绳,那几个人不知道是福是祸,支支吾吾不敢明确回答,两个人心里早就明白了八九分,高俊挥挥手,就放那几个人离开了。

    “高俊,冀州殷家是帮过咱们的,你要不要想办法把那批货夺回来?看样子殷家的生意做得挺广的,说不定有些东西上能帮到咱们。”何志也的语气并不那么激烈,只不过是略微提及一句,好像这不是什么大事一样。高俊心里也清楚,眼下自己手里只有一百多人,而时全的实力尚不了解,眼下还不是做承诺的时候。

    但是峄山距离押剌百户也不算远,高俊盘算着,回去以后一定要找人好好了解一下这群贼人。河北义军白六、程审年也是被称为贼,虽然白六确实自甘盗贼,程审年可真的是起义军。由此说来,说不准时全也是一个起义首领。至于劫掠商队这种事嘛,毕竟商人的形象也一向不大好,起义军内部也难免有腐化分子,瑕不掩瑜,瑕不掩瑜。

    之后又是忙碌的几天,高俊把自己的训练大纲交给了孙庭,在战场上过年厮杀的老兵对于训练内容更有自己的心得,何志也用尽全力在收集各种建筑材料,全押剌百户的人都知道马上就要修军营了。

    闲言碎语立刻满天飞了出来,今年的战争中押剌百户的壮丁损失惨重,各家各户都憋着一股怨气,听说高俊要给贱命的驱口们修房子,很多正户立刻忘了那些人是要代替自己上阵厮杀的,种种抱怨之言路途充塞。

    但是高俊和何志也暂时还不能理会这些,9月1日晚上,两个人心照不宣的早早停止了工作,月亮出来之时,二人站在村外的水井旁,等待怨灵的出现。

    等待的时间很漫长,两个人一度以为怨灵不会再出现了,但是没来由的一片乌云遮住了月亮,四野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那个穿着白衣服的女人,仅仅带着一点暗淡的影子,来到了高俊和何志也面前。

    “你们做的很好,进展非常快。”

    “请告诉我,现在死了多少人了。”高俊问怨灵。

    “三十万,而且最近增长很快,每天都有几千人的增加。”怨灵说着,突然走到两人面前,伸出双手,分别抚摸着高俊和何志也的脸颊。

    “你……”高俊心里吃了一惊。

    “你们现在是不是感觉不到我的手?怨灵上现在只有30万个灵魂,所以她现在还是个飘渺的影子,等怨灵身上有100万个灵魂的时候,你们就能感觉到我的温度,如果真的死了1000万个人,我就会饱满的向一个人一样,活生生的站在你们面前,可你们一定不愿意看到这一天,那也是你们的终点。”

    怨灵半是鼓励半是宽慰的笑了笑,轻轻后退了几步,消失在黑暗中,高俊这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汗,冷风下冻得刺骨。

    七天假期结束之后,各寨的军兵在军官的带领下,纷纷来到小山墩堡。仅仅七天,高俊看得出来,他们的生活状态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不少人换上了新衣服,举止也更加有生气了,原本驱口的那种怯懦在他们身上几近消失。

    没有人天生是奴隶,只要得到一个机会把他们从桎梏中解放出来,华夏儿女们就是天底下最伟岸的人。

    军兵们被分成了两队,一半的人跟着高俊、孙庭在校场上操练,另一半的人则跟着何志也、张成武在修房子。玄空法师收到了十贯香火钱之后,带着四五个和尚来到工地丈量堪舆,工作进行得很顺利。

    新军营依山傍水,按照高俊的意思,也是要修成具有一定防御能力的村堡,围墙,望楼,水井一样都不能少,还要有足够大的仓库,防水火的设计也是免不了的。

    “高百户有心了。”玄空法师把一套设计图交给何志也,上面是令人眼花缭乱的各色设施,针对高俊的要求都做了专门的设计。

    不过本着你吓我一跳,我也要吓你一跳的精神,何志也也向玄空展现了水泥技术,看见石灰和黏土竟然能做出如此坚固的东西,玄空激动地连连赞叹,还做了一首《水泥吟》。可惜本地的石灰不多,产量太小,高俊和何志也对于土法水泥技术也只是一知半解,想用这种东西造房子还差点火候。

    到了晚上,军兵们在小山墩堡旁边的帐篷休息,却发现李小七带着少年们早已烧好了热水,招呼大家赶紧洗澡。在这边柴禾很珍贵,用热水洗澡是一种奢侈。

    人群闹哄哄的,不少人有些迟疑,但是当李小七指挥着一群孩子把一百套军服搬出来的时候,全军立刻欢呼雷动,这家的主妇们纷纷跑了出来,惊讶的看着喊叫的军兵们。

第二十四章 物资(下)

    高俊还记得一部电影里的台词:制服意味着一种责任。统一的军装既有利于士兵们荣誉感的提升,也更容易将大家团结成一个集体。如果说前几天高俊还有点儿担心大家不习惯整齐着装的话,绣工们在缝制军服的时候自己主动也搞了一套制服这件事让他信心大增。

    实际情况并不出乎高俊所料,军兵们的兴奋绝对不仅仅是得到了一套新衣服,他们的欢呼声中带着一种骄傲,仿佛是认识到了自己是与众不同的人。已经有性急的军兵冲上去准备挑挑拣拣,选一套自己最心仪的服装。

    “安静!安静!”张成武擂起鼓,冯达、赵汝凡、周虎、李铭四个人各自拿着军棍上去维持秩序,楼升和孛涅察尔开始拣选服装,准备发放。

    白卉等绣工也兴致盎然地赶到了营地,准备亲眼见证这几天连夜连日赶做的军装发放的场景,高俊专门为她们安排了场地,在暮色的衬托下,宝蓝色的交领襦裙和白腰带显得人更加婀娜多姿,军兵们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很快站好了队。

    高俊押阵、孙庭同押、张成武唱名,何志也点清物件,承局、什将维持秩序,押官们发放画押,整个工作秩序井然,军兵们虽然度过了七天愉快的假期,好歹没有忘掉需要排队的训诫。

    一套套军服发了下去,军兵们抚摸着各自的衣服,恨不得立刻就换上,但是高俊下来检查了一圈,皱起了眉头,要求所有人不得换装,明天开始开展卫生工作。

    高俊和何志也这个时候才发觉他们做的有些疏忽,军兵们白天不是要训练就是在盖房子,卫生工作肯定不会搞得特别顺畅,军装还是发的早了点,但是既然木已成舟,也就只能想办法做些补救,李小七和少年们很快又领到了“每天烧水”的艰巨任务。

    军兵们虽然听不大明白卫生是什么意思,但是事实上也没几个人舍得直接把新衣服穿在身上,尽管刚刚洗过澡,但是头上脚下还都是污垢不堪,这点大家心里也是清楚的。高俊和何志也有点儿庆幸现在是冬天,如果是夏半年的话,以现在的卫生状态,不到半个月恐怕就要爆发疫情。

    从第二天开始,军兵们就知道了高俊的规矩是多么严格,饭前饭后都要洗手,桌椅碗筷全都要擦干净,全军一共九个队轮流工作,每天四个队训练,四个队盖房子,还有一个队专门搞内务,洒扫营地,准备清洗用水,准备一日三餐,还要跟随承局进行卫生检查,随机掀开某个队的帐篷,看床铺是否摆放整齐,是否有污秽腐败变质的食物,衣服床铺是否清洗过。这一项项规矩,把大家折磨的生不如死。

    当然也有个别敢顶着干的,无一例外都受到了军法惩治,轻者三军棍,重者五军棍,敢顶撞承局的十军棍。不过现在的军棍是经过高俊改造设计的,威力有所减轻,不然真的是会打死人的。

    “惩罚的目的在于教育。”高俊是这么对何志也说的,现在版本的军棍两尺长,左右两端分别被涂成红色和黑色,威力减轻指的是打不死人,但事实上抽起人来更疼了。受罚者需要以俯卧撑的姿势将屁股撅起来,几棍下去便是青紫一片皮开肉绽。

    本来高俊开玩笑,打算把这种军棍称为“精神注入棒”,但是在遭遇了何志也史无前例的鄙视之后,还是改名为“训导棍”。

    高俊的心里并不想体罚士兵,但是在现有的条件下,不这么做是不可能的。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军兵们的训练也越来越有模有样,建房子的速度也一点儿都不慢,而且就在这段时间内,高俊又获得了一批自产的粮食进项。

    潘正上一次过来带了20石小米,了解到高俊这里粮食确实比较紧张之后,第二次足足带了30石,据说把整个南寨的仓库都搬空了。

    有南寨牵头,押剌百户的大户们都有点儿坐不住了,女奚烈东和完颜白撒各自捐了两石粮食,其他人也凑出来五石多。

    当初商议由驱丁代替正户参军的时候,本来说好的条件是驱口家庭要免除一切差役和纳粮,正户并不提供驱口的口粮,军队的一切支出由高俊从百户的公帑里面出钱。但是看着南寨已经毁家纾难,其他人也有些坐不住了。

    除此之外,很多驱口凭借以往的经验也自带了粮食。在认真考虑之后,高俊决定不管这情况,依旧给每个士兵每天发放口粮。

    没过几天,高俊又传来消息,盔甲乃是重要军资,一旦损坏应该及时修理,但是盔甲是贵重之物,修理也不便宜,很多军兵的甲胄坏掉之后只能在家放着。高俊已经把百户内的铁匠请了出来,每日供给膳食,让他免费为大家修理甲胄。

    听说高俊愿意请大家修理盔甲,很多正户动起心来,驱口虽然组成了军队,但是手中没有盔甲,因此不能上阵。一旦真的遇到情况,还要向这些正户租赁盔甲,正户借此就可以大赚一笔,如能把坏掉的盔甲修好,就意味着进项增多,不少人心里已经默默夸赞了高俊几句,顺带嘲笑了这位新百户的无知懵懂。

    铁匠直接拉到了正在修建的军营那里,重新开了一个铁匠炉子。这几天,陆续有五六十副盔甲送到了这里,高俊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副副盔甲,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除去这件事之外,高俊神秘兮兮的找到了温迪罕僧虔。

    “百户有什么事情找我?”虽然和郭延嗣一样,是最早认识高俊的人,但毕竟因为过去不愉快的事情,僧虔对高俊明显没有郭延嗣那么亲密,称呼上也是公事公办。

    “僧虔,你推荐一个能暂时替代你职位的人。”

    僧虔猛地抬头看高俊,抑制不住的委屈懊恼浮在脸上,但最终还是垂下头去,嘟囔了一句:“纥石烈师靖队正可以。”

    高俊点点头,随即又想到,当初纥石烈师靖比试枪棒输给了周虎,要是做了一代理虞侯,纸面上的地位比周虎反而高了。但是高俊随即摇摇头,反正等僧虔回来,这个位置还是他的。

    “僧虔,你曾经在中都西南巡检使手下干过,稽察盗贼最有一套,我现在委托你办一件事儿,去摸一摸峄山时全的底,有所听闻的,全部汇报过来。”

    僧虔听到“中都西南巡检使”的时候表情有点变化,但还是默默领命,回去收拾了当初高俊看到他那时的行装,当天中午就离开了。

    之后几日,高俊发现军兵们在训练间隙休息的时候交谈总带着一点笑容,小山墩堡的村民们来来往往也变得忙碌起来,女奚烈东家里甚至还杀了猪。他疑惑的问何志也这是什么情况,后者哈哈一笑。

    “高俊,你糊涂了,九月初九是重阳节,这在宋代可是个重要节日呢。”

    高俊狠狠一拍脑袋,发觉自己确实疏忽了,由于国家法定假期的原因,原本的时代重阳节的地位远不如中秋节、端午节,但是在唐宋时代,重阳节可是举家欢庆,举国欢庆的重要节日。

    既然如此,高俊和何志也干脆商量着在重阳节给所有人放一天假,命令宣布后,军兵们欢呼雷动。

    九月初八晚上,军兵们完成一天的工作后各自收拾了行李,性急的当天晚上就想走,但是高俊黑着脸,要求所有人明天早上才能出发。

    这天的晚餐比较丰盛,除去粟米菽豆饭之外,还有肉汤喝,虽然大部分人的碗里只有带着羊肉味儿的淡汤和几片豆腐,但是这已经是难得一见的美味佳肴,除此之外还有酒。军兵们笑着吃喝,还有人干脆跳起舞来。绣工们也来到营地联欢,***歌,农户们冬天活计不算很多,也有不少人来到营地外面,看着里面的热闹。

    “为押剌百户,为咱们的都,干杯!”高俊举起酒碗,士兵们欢呼着回应,振奋的高呼直上云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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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211年,这是还沉浸在四方战功自我麻醉中的金朝大安三年;
是尚在舔舐开禧北伐惨败伤口的南宋嘉定四年;
是已经沦为了蒙古附庸的西夏皇建二年;
是在一片古佛青灯中昏昏然的大理天开七年;
是陷入战争泥沼里的西辽天禧三十四年;
是四分五裂的吐蕃第四个绕迥的火兔年;
是笼罩着武人政治阴云的高丽康宗元年;
是致力于处理李陈革鼎不安动荡的瞿越建嘉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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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一年最重要的是蒙古太祖六年!宿命啊,很快,那个人的皮鞭将会拷打整个世界,鲜血注定要浸透欧亚大陆。然而,不屈的怨灵将两个年轻人送来这个时代.....
“我们不优秀,不够勇敢,不够坚强不够纯洁,不够聪明,你们的指责都对,但是,如果因此就想让我们对这些邪恶、苦难、悲伤、冤屈无动于衷的话,对不起,办不到!”
“要么改变天下的宿命,要么死在宿命的洪流前!”颠覆晚金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颠覆晚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颠覆晚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