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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边郡箭手     颠覆晚金txt下载     颠覆晚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章 风雨欲来(上)

    “地方数千里,齐魏燕赵皆在其中,士马强富,豪杰辈出,耕蚕足以衣食天下,形势足以控制四方。”

    ——元好问评价山东的地位

    峄山,又称邹峄山,山势险要,风景绝佳,四周颇多通商大邑。峄山西北数里就是大名鼎鼎的梁山,东南方向则是“民国第一案”的事发地抱犊崮。这一带自古以来便是亡命者逋逃之薮,敢在这里纵马快鞭的,不是反抗暴政的义军,就是鱼肉百姓的土匪。

    时全某种意义上可以算是这两者的结合体,此人已经年近五十,但是威严不减当年,年轻的时候就是四里八乡有名的好手,后来因为逃税被官吏追捕,用一杆哨棍打翻了七个土兵,连夜逃到了峄山上,加入了当地的“贼寇”,也就是几年的工夫,一发得了势,成为了沂蒙山区最有实力的头领之一。

    和高俊这种寒酸的百户相比,时全就显得威风多了,骑着一匹黑色骏马,十几个傔从身后跟随,一群人沿着早就走惯了山路飞奔而上。

    转过几道弯,前面出现了一个隘口,大约有三十余人等在这里,看到时全过来,一个个赶紧起来行礼。

    “叔父辛苦!”为首的汉子还不到三十岁,长相颇为俊朗,就是一双招风耳朵大打折扣。此人就是时全的侄子时青,从小父母双亡,由时全带大,也跟着叔父一起上了峄山,在“贼寇”当中当了头领。

    “青儿,在这等着干甚?野外风紧,咱们赶紧回去。”时全哈哈一笑,招呼着兄弟们继续赶路,时全、时青叔侄俩策马在最前面商议事情,其他人远远在后面跟着。

    “叔父,邹县的朱贵传来消息,最近地面上出来个怪人,是个女真人,骑着一匹快马,甲仗弓刀俱全,似乎在打听咱们的消息。朱贵说,这人经验也算老道,盘出来咱们不少情况,要不是这人是初来山东地面上的,说不准还发现不了他。”

    “有点儿意思,有点儿意思。”时全的语气并不激动。“女真人……应该不是是哪座山头上的好汉来投门路,定然是做公的人,做公的人来这里干什么?”时全似乎并不认为剿灭他这样的盘踞势力是金朝政府的义务,因为他有生之年还没见过这种事情。

    “叔父……”时青欲言又止。

    “说吧。”其实时全大概猜到了这个侄子想说什么,他这个侄子并不是一个安分的人,人生理想也不是杀人放火受招安,时青无论是打仗还是练兵都有些天赋,在峄山的年轻人里面威望很高,在这个小天地里他的位置算是做到顶了,自然就要放眼望更大的地方。

    “听说今年秋天,完颜官家在北方打了大败仗,山东的军户几乎被抽空了,离咱们不远的遥落河千户一下子损失了四五个百户,山东的官军兵力空虚,咱们不如打出旗号,扫荡他一两州县,汇聚好汉,再做图谋。”

    “再做什么图谋?要是真的惹恼了朝廷,你还能被招安吗?想当年咱们山东最有名的豪杰杨安儿,受了招安,做到刺史、防御使的大官,这才是出路啊,我得给弟兄们带个出路。”

    “叔父,何必急着要受招安呢?咱们先下山干他一场再说,山东的官军早就被抽空了,拿什么来抵挡咱们?反正有兵有粮,不愁没出路。”

    时全叹了口气,转而问了别的问题:“上次咱们截的冀州殷家的货,出手了吗?”

    “没呢。”时青闷闷不乐的回答,没有再说话,一群人回到山上去了

    高俊肯定不知道僧虔的行踪已经被人察觉了,此刻他正在翻看着僧虔交回来的报告,看着看着,不觉皱起了眉头,时全这伙人实在太难定性了。

    倒是何志也看完报告之后想起来不少,时全叔侄在历史上是有记载的。他们后来参加了红袄军起义,再之后,时全投靠了金朝,一路做到枢密副使,但是因为和南宋打了败仗而被杀;时青在南宋、金之间多次反复,最后死在金朝。

    “原来都是史书有记载的人物啊。”高俊心里小小的感慨一番,从日后的轨迹来看,这两位显然不算是什么“赤胆忠心”、“替天行道”的义军首领,节操也没比梁山好汉高到哪里去,而且他们俩目前还属于贼寇的范畴,灭掉这伙人不得罪金朝、南宋、蒙古任何一方,当地百姓多半也会拍手称快。

    倒是趁着这个机会,何志也帮高俊梳理了一下金末山东的势力都有哪些:

    时全所隶属的是沂蒙山红袄军,起义领袖为刘二祖,麾下包括郝定、彭义斌等人;红袄军另一支重要力量为杨安儿率领的东部红袄军,活动地带集中在胶东,主要首领有李全、杨妙真、刘全等人。除此之外,还有夏全、郭方三等部,都规模较小。

    金朝对其自然是疯狂反扑,平靖山东的总指挥是名将之后仆散安贞,莒州的燕宁、东平的蒙古纲和益都的田琢互为犄角,各地的部将包括李霆、黄掴阿鲁带、纥石烈诚、郭仲元等等,名臣侯掣也曾在山东任职。

    蒙军在山东扶持的则是严实,此人后来成为蒙古开国汉人七万户之一,蒙古纲死后长期盘踞东平府,曾在各方势力之间多次投降,但却始终得到重用。

    南宋先后招降红袄军的大部分主要将领,但却不能控制,李全野心膨胀后吞并、驱逐了其他各部,据淮北自重,在宋、蒙间首鼠两端,而南宋不能制。直到红袄军运动终结,南宋都没能在山东获得什么实际性的好处。

    “这可真是够复杂的。”高俊皱着眉头,不得不说红袄军内部的投机分子太多了,像李全,时青,张林等人都反复叛降过几次。

    “你可别嫌弃这帮人,凡是我刚才说过名字,手里头都有过几千人马,你现在手里面才一百名步卒,刚刚掌握了一个百户六个寨子——或许还没有真正掌握呢。”何志也收起来刚才被他画的乱七八糟的稿纸,但是却被高俊拿了过去,放在灯下点火烧掉。

    “押剌百户虽然小,但是只要充分发挥,就可以四两拨千斤,这群人的人马再多,墙头草手下也只能是乌合之众。”高俊干脆利落的抖尽灰烬。“土地工作,下周开始进行!”

第二章 风雨欲来(下)

    高俊原本以为这样的土地工作过于超前,会遭到大部分人的反对,甚至就连驱口们都有可能不理解自己的行为。不过这些天来的摸底调查,高俊才惊讶的发现,大部分人的想法比自己更激进,至于重新分配土地的事,那简直就是大家公认的好事,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不存在的。

    高俊只能怨自己糊涂迂腐,哪怕是当年的《人权宣言》也为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设立了十六条前提条件,包括人人平等、确立宪法、司法公平、合理赋税等等,这些东西我大金一个都没有。猛安谋克户的土地本来就是抢来的,什么天理公道下都站不住脚,本百户只不过是把本来就属于别人的土地还回去而已。

    随着各寨的情况一点点被摸清,土地丈量的结果也逐步呈现,押剌百户的形势逐渐明朗起来,土地工作的前期准备已经基本完成,现在唯一让高俊比较忌惮的,就是猛安谋克户拥有的大量盔甲武器。

    自从高俊宣布免费为大家修理盔甲以来,陆续送来盔甲八九十副,但是根据估计,起码还有四十副以上的盔甲依旧留在猛安谋克户家庭当中,没有交到这里。如果高俊真的让军兵采取强制手段的话,这些人肯定会穿上盔甲拼出老命,这一百名军兵可是高俊的种子,他绝对不想发生任何的流血牺牲,即使避免不了,也要尽可能降低损失。

    经历了半个月的训练之后,军兵们开始了第一次考核,项目包括跑步、举重、弓箭、长枪、土木五项,分为甲、乙、丙三个等级,同时宣布了着装条例和薪资条例。

    丙等在各方面考察都合格,但是并不突出,这些士兵将会作为基本长枪手使用,他们身穿黑长袍军服、系皮带、白色披膊巾,每人发给一根长枪,一把手刀。每人每月500文钱,八斗粟米,四月发绢两匹,十月发绵十五两。

    乙等在身体素质和对抗项目上表现突出,这些士兵则作为长枪、刀盾两用,他们身穿黑长袍军服,系皮带,红色披膊巾,每人发给一根长枪,一把直刀、一面盾牌。平时他们把盾牌背在身后,拿起长枪,和丙等的士兵一样组成长枪方阵,一旦有必要,指挥官下达命令后,他们就扔掉长枪,拔出直刀架起盾牌,作为近战刀盾兵使用。每人每月800文钱,一石粟米,四月发绢两匹,十月发绵十五两。

    甲等则是在弓箭射术上表现优秀的士兵,高俊选取了射术排名前十八的人,作为弓箭手使用,这些军兵发给长枪、手刀和弓箭,黑长袍军服、系皮带、绿色披膊巾。每人每月一贯钱,一石粟米,四月发绢两匹,十月发绵十五两。

    关于这个月薪标准,高俊和何志也吵了整整一天,后者挥舞着账簿,锱铢必较的捍卫着可怜的公帑,而前者一再强调必须给予士兵相当的物质条件,除非是去当山贼,否则没有物质激励是没有人会来当兵的。

    最后两人达成了妥协,按照金代射粮军的标准略微降低一些,作为这一百人的军饷标准,所幸这里面大部分人都是驱口,本来日子就很苦,虽然发来的现金变少了,但是每日配发的粮食更多,大部分人心里都觉得赚了。

    除了士兵们要进行考核之外,军官们也要进行,除去身体考核,还要进行文化测试。

    潘正提前十几天就完成了270个字的指标,在所有军官、士官当中文化程度仅次于张成武、赵汝凡这两人,和楼升并驾齐驱,孛涅察尔虽然会说多国语言,但是写起字来显得很痛苦,孙庭更是基本交了白卷,少了一只眼睛对于正常人来说写字都会增加阻碍,更何况孙庭以前几乎就没握过笔杆。

    同样几乎交了白卷的是纥石烈师靖等几个队正,但是这些人在身体素质上都表现不错,而且通过这几天的观察,高俊也感觉他们至少是具备队正的才干的。唯独有一名队正,在身体和文化两项都不合格,平时表现似乎也不怎么好。

    通过这次考察,三名虞侯带的军兵呈现出了完全不同的特点。

    潘正完全发挥了拼命三郎的作风,带着他的30名军兵早出晚归,夜间还常常加训。答应高俊认270个字之后,潘正又低声下气地请楼升、赵汝凡做自己的老师,楼升和潘正本来关系就好,而赵汝凡能得到一名虞侯如此敬重,心里面也不免飘飘然,两个人都尽心尽力的帮助潘正,顺便还帮助几位队正补了课。

    在这次考核中,潘正的军兵们表现最好,有十名士兵达到了乙等水平,潘正和另外两名队正文化课全部过关。

    温迪罕僧虔的行表现稍差,但是虞侯、两名队正和三名队副这六个人的武艺考较都相当突出,超过了潘正那一行。据说,僧虔天天晚上以带徒弟的方式,领着队正和队副们训练,而他出去侦查这段时间,暂时代替他的纥石烈师靖作为“全都枪棒第二”自然也没有放松。所以这一行虽然整体情况赶不上潘正,但是六名军官都表现的极为抢眼。

    但是在文化考核上,温迪罕僧虔这一行的表现差的就比较远了,僧虔本人粗识几个字,倒也能蒙混过关,另外两名队正则是实打实的交白卷。

    不过,最丢人的还是郭延嗣,他们这一行的身体考核全军垫底,军官们文化考试也不行,那名双重不合格的队正就来自郭延嗣这一行。

    所有考核都是公开进行的,哪个行表现的好,哪个行表现的不好,大家都看在眼里。潘正的眉眼间是隐藏不住的兴奋,郭延嗣则红着脸,一言不发。

    同样感觉不好受的是高俊和何志也两人,郭延嗣可以说是最早跟着两个人的,还救过高俊的性命,他现在出了这样的丑,两个人心里一样不好受。郭延嗣为人性格淳厚,对高俊二人言听计从,但是由于他过于迁就别人,治理军队当然不如领导气质的潘正和老江湖僧虔,好好先生是带不出虎狼之师的。高俊心里面有点儿后悔,如果考核前能对郭延嗣施加点压力,也许就不会这样了。

    高俊以前最烦打官腔,但是现在他几乎要感谢这种习惯。高俊做了考核后的点评,不动声色的批评了某些人,郭延嗣耷拉着脑袋,很有点抬不起头,至于那名队正?当场就被高俊罢免了。尽管高俊也绕了几个弯子,但是在这个时空,已经是非常直白而严厉的批评了。

    考核结束后就是重新编组,这次编组将三个行分为锋行和翼行。

第三章 厉兵秣马(上)

    “内家最爱海东青,锦鞲掣臂翻青冥;晴空一击雪花堕,连延十里风毛腥。”

    ——金代围猎

    按照大家的想法,应该是潘正出任锋行虞侯,温迪罕僧虔和郭延嗣出任翼行虞侯,但是高俊随即的决定又让大家愣住了,周虎、李铭、冯达等等都被派到各队去当队正,而原本的各队队正转而当什将、承局、押官去。

    纥石烈师靖终于如愿以偿的当上了什将,心里很生得意,而周虎则成了一个刀盾队的队正,李铭也是如此。

    除此之外,何志也、张成武、赵汝凡、孛涅察尔四人正式脱离军籍,转入民政,军典职位由潘正取代,军判则由僧虔担任。空出来的虞侯的位置分别被下放到队正的周虎和冯达取代,只有郭延嗣没有挪窝。

    现在,军官分别是军使高俊、军佐孙庭、军典潘正、军判温迪罕僧虔,三名虞侯分别是周虎、冯达、郭延嗣。都部的军吏与队正全部对调,全军上下职位为之一变。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脱离军籍的四个人身上。

    四个人的表情都很平静,他们事先已经通过气了,有关他们四个的任职不会在这里下达命令,而是要在全押剌百户通知。

    考核结束的当天晚上,高俊和何志也再次开始了给军兵的文化课,今天的课程由高俊主讲,内容是古代历史。

    何志也留在军帐里面写写算算的时候,帐篷帘子被掀开了,进来的人是段钟。

    “段公子请坐,请坐。”几案上只有一个粗糙的黑陶茶壶和两个破碗,高俊的碗就被临时征用了,段钟轻轻啜了一口茶,环顾四周,苦笑一声。

    “高郎君、何先生自奉过于简略了。”

    “应当如此。”有客人在,何志也也不好再埋头工作,他放下笔,坐直身子,用一把小剪刀剪开烛花。

    “何先生在写什么?”段钟很明显被何志也密密麻麻的字吸引了。得到何志也的准许之后,他抽了几张,上面是几首唐诗,另外几张则写的是历史故事,剩下的就有些看不懂了,都是些奇怪的符号。

    “是即将使用的小学教材。”

    “小学之道,在于六书、句读、训诂之学,既不用读诗,也不用学史,何先生的小学教材里面,怎么尽是这些东西?”

    何志也忍不住浮起笑意。“段公子确实饱读诗书,见笑了,我们这个小学,并非五经说的大学小学,指的是幼龄小童上的学。”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段钟对何志也写的内容非常感兴趣的样子,索性把所有的稿纸端过来,一一仔细查看。何志也倒也不着急,他正想找个当代人看一看,自己编写的东西可否合乎时宜。

    “何先生大才。”段钟这句话是由衷的感叹,教材一共七本,分为《语文》、《算数》、《品德》、《社会》、《自然》、《劳动》、《音乐》,各自有编写体例,既有正文,还有附录、拓展阅读,最后还附有练习题。《算数》和《音乐》段钟看不大懂(何志也在音乐里面没有使用传统的宫商角徵羽,而使用了更简明的简谱。),但是语文、品德、社会各科还是能看懂的。

    语文教材分为两部分,集中识字和课文阅读,后面还附了二十首诗,大都比较简单,其中有首李白的《静夜思》,段钟听都没有听过,但是简单又朗朗上口,三尺小儿也能通晓意思。品德教材则按照家庭、师生、朋友、国家、荣耻、礼貌、学习、诚信八个方面写了八篇课文,多是取材本地生活,虽然登不了大雅之堂,却足以教化儿童。

    社会一书更是包罗万象,不长的篇幅里面分为三个单元,第一部分囊括了从炎黄到现代的历史,第二部分分别介绍了金朝、南宋、吐蕃、大理、西夏各地的风土人情,第三部分最为有趣,乃是官衙、军队的设置制度。

    何志也听了段钟的夸奖,也有些不好意思,这十几天来,他和高俊每天晚上都在忙这件事,但是编出来的教材让他们自己都有点儿不好接受。

    押剌百户大部分儿童都没有受过教育,这份教材是面向从七岁到十五岁之间所有男孩的,男女通用的课本还要等一年才会开始编写,眼下让女孩子上学实在太困难,而目前面临的事情又太多,就连一贯不妥协的高俊都不得不暂时把男女平等放下。

    让两个人有些脸红的是,教材特别突出了军事内容,语文教材上手就把刀枪剑戟的字认了个遍,算术教材的应用题也多和军队有关,自然教材专门介绍了重力和弓箭角度的问题,以及如何通过周围环境判断方向和时间,除此之外,还有大量有关处理与战友关系,为国效命,积极杀敌的灌输。

    “要争取小学毕业之后,就让这些人具备士兵的文化素质。”高俊如是定义。

    “何先生,这些教材很多还只是粗略的纲目啊?”段钟翻着教材,疑惑的问道。

    “没错,很多内容还没有写,按照计划,小学是两年制,一共四个学期。春季学期一个月,冬季学期三个月。”何志也低着头,开始整理今天的工作成效。

    “真没有想到,高郎君、何先生竟是如此见多识广之人,这本社会教材上所列举的各地风土,与我沿途所见毫无二致,两位可曾去过南宋、大理?”

    “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何志也心想,我不光知道你们那的风土人情,我还知道你们是什么时候玩完的呢,随便应付过去。

    “何先生,其实我今天来是想请教一下这次考核的事情,我总觉得高郎君做的太不合情理,但是在您这里看到这套教材,不得不说两位都是大才之辈,那定然是我所想所思有不周之处,还请何先生指教。”

    “好说,好说。”何志也干脆吹灭了蜡烛。

    “何先生,你要干什么?”段钟一下子想起军中一直流传的谣言,语气都颤抖了。

    “不用写字的时候就省一点蜡烛。”何志也没好气的回答,看样子这件事是说不清了。

第四章 厉兵秣马(下)

    分队之后,军兵们明显感觉到,无论是白天的训练还是晚上的文化课都产生了变化,最近几天开始了“合成训练”,也就是各兵种,各队配合的训练,主题是“荡清村落”,长枪手、弓箭手和刀盾手相配合,首先包围村庄,占领要点,四人一组的军兵挨家挨户搜人出来,整个行动要求就是速度快,而且一定要谨慎小心,避免可能的伤亡。

    一开始军兵们觉得这种训练很新颖,却没有真正加以重视,直到被几名模拟敌军的军官从房子里面拖出来抹脖子的时候,好多人还没反应过来。

    高俊心里面感到十分担忧,这些天,关于土地工作开展之后猛安谋克户们会怎么抵抗已经有了一些初步的模拟,按照目前训练的结果来看,最好的情况下也要死伤十几个军兵。这种结果是高俊绝对接受不了的,按照计划,土地工作结束之后就要开始第二轮扩军,现在死上一个人,第二轮扩军的时候就要少招四五个。

    “提高认识,划分责任,加强训练,这三条你们做到哪条了?”高俊在军官会议上毫不留情的批评了大部分队正,三名虞侯也挨了骂。

    “军兵们一个个嘻嘻哈哈,哪里像是模拟训练的样子?让他们搜查宅院,一伙人就这么一股脑冲进去了,搜查的在哪里?警戒的在哪里?我只给你们这六天时间,你们自己回去好好琢磨琢磨,怎么让军兵们尽快熟悉这种工作!”

    尽管挨批评的是队正、虞侯,但是最坐不住的却是军佐孙庭。众所周知,全军的训练一直是由他主抓的,现在成绩上不去,最大的责任人也是他。尽管高俊批评的人里面并没有孙庭,全军上下对于孙军佐也是毕恭毕敬尊重有加,但他自己的情绪越发低落起来。

    也就是当天下午,新上任的军典潘正燃烧掉所有的脑细胞,终于完成了军典的每日记录之后,急不可耐的找到高俊。

    “军使,孙军佐自己一个人在林子那边赌气呢。”

    潘正所说的林子,指的正是前不久高俊遇上冀州殷家商队的树林,一听这话,高俊吃惊的问:“他这是赌什么气?”

    “我也不太清楚,但是今天上午开完会孙军佐脸色就不大好看,我看是孙军佐太多心了,军使您去劝劝人家吧。”

    高俊点点头,两个人牵过马,直接奔着树林而去,到了林子边上,高俊打了个手势,两人把马藏了起来,徒步悄悄地走进树林。

    孙庭正在练习射箭,陕西边将的民兵大部分都弓箭娴熟,北宋时期就大量组建弓箭社习武健身,从孙庭的架势来看,显然也是抉拾老手。

    “嗖!”利箭发出,划出一道长长的白弧,最后却落到距离箭垛很远的地方,一阵激颤后便不动了。

    高俊摇摇头,孙庭失去了一只眼睛,想要射箭就是很难的事情了,而且从力量上来看,他这一箭带着很大的戾气,心中的苦闷可想而知,带着这种压抑的心情,怎么可能射得准呢?

    但是孙庭没有住手的打算,他一支接着一支的发箭,直到把二十四支羽箭全部放出,然而这二十四支箭无一命中,这时他也累得根本举不起弓来了。孙庭终于坐倒在地上,用手捂住双眼,双肩微微颤抖起来。

    高俊远远的看着,忽然想起孙庭当初指着自己的眼睛和他开玩笑:“可惜我天眼开了,人鬼能辨。”高俊觉得自己太傻了,孙庭的内心远没有他表现的那么豁达,失去的眼睛给他带来了无尽的伤痛和遗憾,并且让他变得更加偏隘和执拗。

    孙庭还在哭泣,高俊默默走了上去,没有即刻安慰孙庭,而是先收拾散落一地的弓和箭。等到箭囊装满之后,高俊也引弓向垛,这一箭自然偏得比孙庭还远,好歹高俊没有把自己弄伤了,他也这么连射了四五箭,孙庭就这么抬头看着。

    “孙庭,我年轻的时候有那么一件事儿。”高俊干脆坐在孙庭身边,潘正坐在高俊旁边。

    “我年轻的时候,父母一直盼望我进学,我苦读了12年,本来打算上我们这里最好的学堂,以我的答卷是可以上去的,但是当初投名次的时候没搞好,上了一所很一般的学堂。”

    高俊回想起自己的高考志愿,忍不住摇摇头:“之后几年,我都觉得自己的人生彻底被毁了,每次遇到挫折困难,我都忍不住想,当初如果没有报错的话,我现在的生活一定顺利的多,可惜机会失不再来,我也在这种抱怨中错过了更多。”

    “人活于世,岂能没有遗憾,但是如果深陷于某种遗憾之中,余下的时光都用来后悔的话,那活着可就真没意义了。如果赌气使性,把自己的一切挫折都归咎于那个遗憾的话,这种人活着就等于死了。”

    “按照高郎君这么说,若是真觉得难过,呻唤一声也成了罪过了?”

    “人生本就没有罪过一说,你愿意这般过还是那般过,都是自己的事情。”高俊硬下心肠,闭上眼睛继续说:“孙军佐,我知道你心里不好过,但是如果还想在这里留下来的话,如果还想把你的事情都办好的话,必须克制自己的压抑和悲愤。贪念、妄念、执念、怨念,诸般皆为心魔。唯有以心驭气,精诚所至,方能金石为开。”

    孙庭很清楚高俊的意思,如果他还这么继续萎靡不振的话,高俊就不会继续擢升他了,他的命运也就到此为止。

    孙庭很想立刻答应高俊,他想告诉高俊自己只不过是一时软弱,完全可以继续胜任军佐,完全可以克服一切困难。但是他又不想说这些,另一些话在他的嗓子里面堵的难受,恨不得一吐为快。

    “我不甘心啊……”孙庭几乎是一字一顿的把这些话说出来,把头深深的埋下去。“十四岁束发从军,大小百余战,苦练武艺,我这么做不是为了这一天……”

    “我知道。”高俊也非常感慨,此刻他心里也非常同情孙庭:“人生不如意者十常八九,即便十分努力,也未必会有收获。”

    “可是孙某见多了不努力却有收获的人,在我们西北边将,将校子弟都是子承父职,不知道多少酒囊饭袋混上了队将、经历的位置。”孙庭愤愤不平的说:“将士苦战不能受功领赏,军官子弟却可以平步青云,他们比我又多做了什么?我14岁从军,和党项人、西蕃人、南人大小数十战,而这些军官子弟在干什么?在吃喝玩乐,在四处攀关系!”

    “野狐岭一战,我陕西边将两千好子弟战死沙场,这群人却在鄜延路后方宴饮享乐。现如今我瞎了一只眼睛,流落至此,对军使也没什么用,不过是废人一个;而这群人呢,当部将的当部将,当指挥的当指挥,天理何在?天理何在啊!”

第五章 泾渭自分(上)

    “秋日山田熟,山家趣转奇。”

    ——山家生活

    “当今本来就没有天理了!”高俊“嚯”地站了起来:“真让我刮目相看啊孙庭,到了这会儿,你居然还相信天理能帮你?人努力了,就该有些收获,至少不努力的人不能有,你说的对,这帮人既不流血也不流汗,却能平步青云,真是苍天无眼,而我们就要替天行道!”

    “军士流血,当有嘉奖;农工流汗,当有温饱,鳏寡孤独者流泪,当有抚恤,此乃天道,现如今你说的那群人将流血的军士、流汗的农工、流泪的女子们全都生吞活剥、敲骨吸髓,你居然还能坐在这里哭哭啼啼?”高俊发了狠,目露凶光,孙庭被这副凶相惊呆了。

    “孙庭,没什么好说的了,谁说你是废人?咱们都是一样的人,要么你跟着我,咱们一块扫平那些家伙,要么你就在这里接着意气消沉吧。”

    “高郎君,你真的想……”孙庭下意识地住了嘴,站起来,挎起弓箭。

    军兵们很快继续操练起来,三天后的第二次模拟训练,军兵们实现了伤亡控制在十人以内的目标。训练结束后,高俊终于满意的露出些笑容。

    何志也的筹备工作也一直在进行,猛安谋克夺取的周围土地数目、来源都已经基本理清,高俊看到这份具体名单之后也不住倒吸冷气。

    承安年间到现在,押剌百户一共强行“刷田”,无偿夺取阳谷、寿张两县良田八千余亩,约占押剌百户总耕地面积的三分之一弱,涉及周边的十一个村庄,近万名百姓的生计。而这些田地约有三千亩落入了纥石烈端和他的亲戚手中,纥石烈师靖手上也有三十亩好地。

    完颜白撒、女奚烈东这样的女真大地主也占据了近三千亩土地,但是这批地主大部分已经作为军官死在宣德一带,大部分已经不足为患。

    高俊本人当然没有欺负孤儿寡母的习惯,倒是何志也笑着说他太迂腐,根据何志也的调查,失去壮劳力的女真农户,基本上20年之内就会把家产赔个干净,一方面是亲戚子弟争夺家产,另一方面,由于失去了壮劳力不能征兵,每年还要缴纳一大笔代役钱。

    “只看到这几个人是孤儿寡母,不知道周围两县百姓被抢了8000多亩地,又有多少孤儿寡母、阖家失业的呢?”高俊不是分不清轻重的人,倒也没有赶尽杀绝的打算。按照他的计划,这8000多亩地肯定是要退回各地农民的。而剩余的2万多亩土地中,纥石烈端的土地全部没收,平均分配给参军家庭。女真人必然会有反抗,再挑几个领头羊抄了家,把土地平均分配给其他人,这事儿也就算过去了。

    大概今年年底,杨安儿就会在莱州发动起义,把山东东部的猛安谋克们杀的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只要这帮女真户不傻,就不会在这个时候对高俊起刺儿,还要倚仗自己保境安民。

    诚然,即使是那2万亩土地往上追三代也不是猛安谋克户的,但是这笔陈年老债的苦主都已经去世,高俊只能把这些土地尽可能的多分给汉族的驱口们,让女真人只分到糊口的土地就已经是多方博弈的最佳结果了。

    虽然这样下来,女真人还是在山东获得了一点土地,不过这会是以东北老家为代价的——在高俊的长远规划(何志也嗤之以鼻为白日梦)里,广袤的东北平原将在棉花与煤炭技术进步之后加以开垦。

    何志也对高俊的计划是整体赞同的,但是他也明白的指出一点:土地就是农民的命,无论汉人还是女真人都是如此,到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跟高俊拼命呢。

    “既然100年前,他们靠杀戮和奴役夺取土地的,那就别指望100年后我们会推选出个圣人要回来,以上这些条件已经是我们的极限。我知道有很多人不会跟着我们走,那他们就拼命吧,他们的命死的没有价值。”高俊冷冷的握住金直刀。

    在此之前,还有一项小小的工作高俊一直想办,那就是到南寨村视察一次。

    从当初在大营从军那天起,高俊就一直觉得温敦杰这个人十分特殊,他的想法眼力绝非寻常的女真乡下军事地主可比,送给高俊的这把金直刀也堪称是一把宝刀,高俊有一种直觉,也许深挖出温敦杰的身份关系,会给他带来惊喜。

    从小山墩堡出发,向南走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南寨村,高俊这次只带了李小七过来,瞒着潘正和其他南寨的军兵,本来他打算让何志也来的,但后者和段钟在一起编写教材,忙的油瓶倒了都不扶,高俊倒也乐得自在,穿的是自己那件旧圆领袍,带上弓箭、金刀,不多时就到了村口。

    刚刚到了南寨村,高俊就感觉出了这个村庄和其他女真村寨的区别,南寨既没有围墙也没有望楼,仅仅在村外挖了几条水沟,高俊靠近后才发现,这些也不是军事用的壕沟,而是村内用于排放污水的,这水有轻微的臭味,根据高俊的理解,这说明南寨人的生活可能还不错,可能吃得起油脂和肉类。

    刚到村口,一个少年就赶上来迎接。

    “小人恭候百户。”

    “你怎么认得我是百户?”难不成是消息走漏了?高俊想到可能是李小七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百户的金刀,我们南寨人都认识。”那个少年不过十二三岁,说话却是条条有理。

    “聪明。”高俊夸奖了一句,翻身下马,村里其他的人早就听到动静跑了出来,当即有两个人牵过马去,剩下的人围在高俊前面,又不敢靠的太近,齐齐行礼。

    “乡亲们,不必拘泥,本官经不起,经不起。”一群人簇拥着高俊来到村里,早有人邀请高俊进家里歇息。

    “诸位乡亲,前寨使温敦杰的家在哪里?”

    一听这话,不少人的眼光黯淡下去,一位老者轻轻说道:“温敦郎君乃是流官,在这里并无家眷。”

    “这怎么可能呢?”高俊心里颇为吃惊,猛安谋克的官职都是世袭的,父死子继,怎么会跑出来一个流官?他心念一动,感觉此事并不简单,急忙发问:“那温敦郎君是何时来此任职的呢?”

    “百户有所不知,原本咱们押剌百户只有东、西、北三个寨子,并无咱们南寨,是当年承安年间,道陵皇帝为赎买山东因寨为奴的百姓,放免之后才特意设立了这么一个寨子,我等祖上都是山东各地流亡的女真户,官府用钱将我们赎回来放免为良,安置到了押剌百户,指认温敦郎君当我们的寨使。”

    原来如此!高俊恍然大悟,难怪觉得南寨人的种种气质,都与押剌百户其他各村各寨不一样,难怪总觉得温敦杰神神秘秘,和押剌百户其他人相处不睦,原来南寨根本不是从押剌百户自身中派生出来的,而是几十年前才刚刚塞进来的一个外来品。

第六章 泾渭自分(下)

    在之后的交谈中,高俊才了解到,南寨虽然都是女真户,但也饱受押剌百户其他人的欺辱,对于小山墩堡的人也没什么感情。

    从南寨返回小山墩堡的时候,高俊的心里是比较轻松的,总体来讲,南站人自食其力,勤恳力农,正户、奴婢、驱口之间的关系也没有那么紧张,这是整个押剌百户当中最有活力的村子,而这个村的村民已经表态支持高俊,之后的工作将会顺畅很多。

    不过温敦杰的背景依旧没能调查出来,南寨的村民们也觉得这个年轻郎君贵不可言,但是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仍然无人得知。

    回到小山墩堡后,高俊把早就写好的一封信交给僧虔,让他暂时别忙着柴米油盐的差事,再次前往峄山一带打听时全的消息,把这封信交给他。

    “高郎君这是要干什么?”僧虔看着火漆封好的信,心中有些狐疑。

    “僧虔,你不用担心,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道理。”高俊让僧虔去送信,一方面是要联系时全,另一方面也是不想让僧虔掺合到最近押剌百户啊即将发生的变动之中。对于僧虔,高俊和何志也的态度都有点暧昧,这个人虽然结识的早,但却始终没有走进核心圈子里,迄今为止,对于高俊和何志也的动态,僧虔也是一知半解。

    可僧虔毕竟是个认真的执法者,这点高俊和何志也还是很佩服的。所以没有绝对把握留下僧虔的情况下,高俊并不愿意过分刺激他。看着僧虔迟疑的接过信封,并不停留的立刻上马启程,高俊在心里轻轻舒了一口气。

    和高俊这几天紧锣密鼓地探听动态相比,何志也似乎过上象牙塔的日子,这几天,他都是和段钟一起编写教材,到了晚上,高俊去给军兵们上课,两个人则摸黑说笑,谈古论今。

    “何先生,您上次所说的南宋关于四川的政策,我还是不大明白。淮南是膏腴之地,扬州富甲天下,征伐南宋,不首先攻取扬州,为何去打四川、荆襄呢?”

    “存地失人,人地皆失,段公子也是看过史书的,秦灭楚,攻克寿春之后,江东转瞬即下;南北朝之际,北魏南下东进,首先进攻江南,瓜步山一战战败则前功尽弃,而隋朝灭陈,首先令杨素经营襄阳,一鼓作气,马到功成。”何志也兴致勃勃的说着。

    “何先生看来,大理为政得失如何?”

    “大理不足为患。”何志也喝了一口水。“大理立国的基础,原本是苍山洱海之畔的白蛮,然而段氏为了重夺皇位,与滇东三十七部结盟,至此,大理国的基础就变成了白蛮与三十七部联盟。白族愿意和布依族、瑶族联合……不好意思,我的意思是说白蛮和三十七部联合,看上去扩大了统治基础,但是也彻底限制了大理的发展可能。如今的大理,北有大宋,西有身毒,东有瞿越,南有澜沧,值此虎狼环伺之时,不修内政,不豫兵备,广修淫寺,空耗钱财。君臣不讲财用之道,上下不通经济之法,如此则国势危矣。”

    “何先生不了解大理的情况,小子去过大理,大理人心最为纯正,多奉佛法,民事清平,乡间民风淳朴,百姓自得其乐,在何先生眼里却比不过中原科虐暴政吗?”

    “我请问你,你可知大理官制如何?”

    “大理有相国、清平官、九爽,地方上还有演习、演览……”

    “也不过就是秦汉的水平嘛,我在问你,大理的军队是何人构成的?”

    “有常备的军将,还有乡兵和夷卒。”

    “据我所知,常备军掌握在高氏手中,各地乡兵有土官率领,夷卒更不用提,归属于滇东滇东三十七部,这些人叛服不定,喜怒无常,索取无度,并不足以依靠。”

    “这倒也是……”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而如今的大理国,除却苍山洱海之畔的各赕,又有多少土地是大理本国的呢?都隶属于乌蛮、丽江、自杞等附庸国家,就算是大理本部的土地,又有多少是段氏的呢?各地有土官,朝堂有高氏,高家子弟分别就任八府,这大理已经近乎于不是段家天下。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如今的大理,朝堂有世卿,地方有土官,把持朝政,次代以进,寒门无不扼腕。如此情形,想与西夏并驾齐驱尚不可得,与金、宋相比,更是天壤之别。”

    “可是据我所知,大理也开科取士,设有流官。”

    “你说的是释儒吧?”何志也对大理的科举制度还是有所了解的,大理所谓的科举,只招收僧道当中读儒书的人,最多算是国家权力与宗教集团的妥协。

    “那我在何先生看来,大理却一无可取吗?”

    “大理如果不力行汉法改革,必将灭国。”

    “汉法……”

    “瞿越用汉法,连取三州;党项用汉法,威服河西;契丹用汉法,雄踞北漠;女真用汉法,执掌中原。中国文化精妙,非一般可闻。”

    “大宋是汉法,如何播迁临安?高丽是汉法,却只蜗居海东。”

    “女真如果不用汉法,岂能入主中原击败大宋?女真祖上不过是高丽臣属而已。”何志也差点被段钟问住,不得不说大宋实在是给汉文化招黑啊。

    “瞿越建国以来,以汉法为尊,上下齐心,连败占城、高棉,威服澜沧。南方各国,深受中华、天竺两国文化浸染,用汉法者,瞿越也,用天竺法者,占城、高棉、澜沧诸蛮也。瞿越是新立的小国,至今不过200余年,却能连败古国高棉,四破占城,可见汉法之威力。”

    高俊顿了顿,整理一下思路:“天竺有佛法、因明,言语可谓至精至妙,期间或有可学者,但是天竺之法空讲哲理,不谙世务,可供清谈,不能治国。一旦天竺法治国,必然淫僧遍地,国库空虚,士民懒惰。”

    “何先生的意思是说,大理国应当摒弃佛法,专门学中原制度了?”

    “国家各有不同,治国不能专一一法,大理要走有大理特色的封建主义道路……”

    “何先生你说什么?”

    “非我也,我未曾有也,勿妄言也。”何志也赶紧给段钟倒了一杯水。

    “大宋最不好杀伐征战,大理应当与大宋结好,与瞿越分庭抗礼,专一征伐澜沧诸部,收灭丽江、自杞各国。应当剪除这些功勋贵胄,开科取仕,广纳人才,建立以大理皇室为首的军队,这些人不种地,吃皇粮,为国征战。确立土地制度,促使农民勤奋耕种,向中原学习先进的农业制度,勤开水利。当然,这些都离不开钱,应当开源节流,进行灭佛运动,减少僧尼的数量,消除他们的影响……”

    段钟走后不久,高俊回到营帐,一进来就说:“何志也,我都不敢相信,师靖居然支持咱们的想法。”

第七章 人心难测(上)

    “我速报司也!汝何敢以我孙女为倡?限汝十日,不嫁之良家,吾灭汝门矣!”

    ——一位女巫用“降神”的办法吓住了想把女婢卖进娼家的主人

    这些天晚上的文化课越来越露骨了,高俊已经透露出要重新分配土地的想法,大部分军兵都是支持的,高俊唯一比较担心的是纥石烈师靖、周虎这样的猛安谋克户会不会有想法。

    周虎作为汉人猛安谋克户,在押剌百户里面一直比较受排挤,田地也不多,高俊心里最担心的是纥石烈师靖,这个人是纥石烈端的亲戚,自己有的田地也不少,他要是发难,在都里的影响极坏。

    但是今天,纥石烈师靖的表态却让高俊大吃一惊,他全盘支持高俊的计划,还放出话来,要让完颜白撒、女奚烈东这等人瞧瞧厉害。至于自己的土地,师靖则表示“我家这点儿地,能给我留十几亩就行,剩下的都不要了。”

    “你?”之前高俊吃惊的话,现在简直就是怀疑了,世上还有这么傻的人?

    “反正高百户有本事,我就跟着高百户干了。”纥石烈师靖事后才透露出自己的想法:“我想当上军佐这样的官。”

    高俊得知这件事之后才在心里面偷偷点点头,这个想法他能够理解,但还是很高兴,从这点来看,纥石烈师靖是真心觉得押剌百户有前途,也愿意为此效命。高俊也知道自己不能再要求别的了。

    和军兵们全力备战,思想逐步统一相比,百户村内的大户人家们却丝毫没有察觉,他们还在庆幸新来的百户竟敢免除了兵役。今年的战争杀死了很多人,从战场上活下来的人都想着及时行乐,女真人本就很少节俭度日,到了冬天更是日夜冶游,饮酒无度。

    女奚烈东重阳节宰了一头猪,又从寿张买了两坛好酒,连续几天都喝的醉醺醺的,金朝下令禁止女真人农忙时节饮酒,所以一到冬天,大家都想抢着把一年的分量补足。重阳节之后的半个月,女奚烈东的杯子就没空过。

    “父亲!父亲!”小女儿女奚烈茶茶费力的把烂醉的父亲扶坐在软榻上,迷迷糊糊的女奚烈东睁开眼睛,看见是小女儿茶茶,嘿嘿笑出声来。

    “茶茶越来越漂亮了,该给你找户人家了。”

    “父亲,你喝醉了。”茶茶利索的收拾好女奚烈东的房间,转身去厨房煮茶,女奚烈东大着舌头的声音还不断从卧房传来。

    “纥石烈师靖这小子不错,但是人太散漫,个子又矮。完颜白撒的二儿子虽说长得一表人才,可惜不是长子,嫁过去受气。我女儿出落的这么好,勤俭持家还会读书,这押剌百户里面的后生没人配得上!”

    “行了,父亲。”茶茶已经煮好了茶,端过来给女奚烈东醒酒。“父亲,我们村里有人传说,高百户要带着军兵们,把打仗死了的人的地全都重新分了呢。”

    “放屁,怎么可能!他高俊算什么东西呀?一个驱口而已,要不是撞了狗屎运,现在能当上百户?他还想分我们的地,怎么可能,女人家不要瞎说。”

    “父亲之前还夸高百户是人才,怎么现在又这么说了。”

    “人才怎么啦?他就算两榜高中状元,在我眼里也不过是个驱口。”女奚烈东一口气把事前已经微微吹凉的茶喝尽,杯子丢还给茶茶。“要是没有我和完颜白撒给他撑腰,这小子能有今天,他到死也得念着我的好,放心吧,你爹心里不糊涂,高俊要干些什么我清楚着呢。”

    九月二十二日,高俊带领士兵进行了第一次披甲训练。

    陆续送来修缮的铠甲已经有98副,除去三名训练受伤的军兵,所有人都可以人手一副铠甲了。这其中有些盔甲不少看上去很是老旧,高俊甚至找到一面头盔,里面錾文是“大中祥符二年河东路监制”,高俊掐指一算,足足有二百年了。

    工匠们已经尽可能的打磨的盔甲,但是穿上之后,高俊总觉得自己的人马像是木乃伊军团。这一身锈迹斑斑的盔甲,还不如原来穿崭新的黑袍有气势。

    当然也有十几副卖相比较好的盔甲,基本上都被各位军吏和队正穿上了,盔甲是放在一起自行挑选分配的,潘正在人群里眼巴巴的看着,指望出来两个人争夺盔甲,好让他这个军典出来主持公道,但是小团体好在人们都清楚自己所处的位置,该拿什么盔甲大家心里都有数。

    盔甲自行分配,是高俊和何志也事先商量好的,看到士兵们毫无矛盾的自行分配好盔甲,高俊面色舒展了不少,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好。当初从大营到现在,两个多月的工作终于初步显露效果。

    把猛安谋克客户送来修理的盔甲分配给军兵,这其中的含义大家都明白,当全体军兵穿戴盔甲整齐列队的时候,每个人的心情都是一种压抑着的狂热与激动,十数年来一成不变的痛苦生活,让他们都无比憧憬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事情。

    看不见在荒原里整齐列队的军兵,却大谈什么了解高俊的动向,女奚烈东为首的猛安谋克户们终将证明,他们的自信必然是个悲剧。

    高俊最近没有什么大动作,一个巨大的陷阱已经挖好,他在默默等待发难的时机,每一个步骤都进行的很慢很从容。

    但是,这个时机确实以他最不期望的方式到来了。

    九月二十六日清晨,小莺的尸身被发现在小山墩堡外的树林里。

    最先发现尸体的是李小七的少年军们,那天早上,他们去给军营打水,远远的看见铁青的树林里面混杂着一丝月牙一样的白色,小莺被一丝不挂地绑在树干上,失神的双眼望向天空,冻僵了的脸上是临死前极度恐惧和崩溃的样子,她的下身淌出一股浓稠的黑血,顺着树干流下来,汇进黑色的泥土里。

    当高俊得知消息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不相信。

    但是事实确实如此,何志也赶到了现场并且指挥军兵们在附近搜索,很快找到了其他东西:断了的绳索、满是污血的手帕、被撕破的衣裙、还有半截木棍,断茬上都是血迹——和小莺下体的伤痕一致。

    军兵们沉默的把东西送到何志也面前,上百人在现场围成了一个无声的圈,高俊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军兵们脱下自己的范阳笠,一个个垂头丧气的样子,上百名士兵笼罩在冬季暗淡的阳光下,压抑着的悲伤与愤怒就像一道铁环拢向中央像是被献祭的尸体。

    军兵们并不知道小莺的底细,他们一直以为女子们都是来自矾山的绣工,就是缝制他们现在身上穿着的军服的人。军兵们和绣工们一起从宣德州回到山东,现如今却有人如此凄惨的死在这里。

    拿起那方满是污血的手帕,高俊可以想象,在昨夜的寒风里,小莺是多么想呼救,她咬破了嘴唇,奋力挣扎着,但是,但是……

    高俊出离愤怒了,军兵们也出离愤怒了,怒火在蔓延,他需要发泄!

第八章 人心难测(下)

    小莺被杀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小山墩堡,便是整个押剌百户人尽皆知。

    陆娘听到消息赶来后,哭的撕心裂肺,其他几名奴婢也围在身旁,滴滴痛泪洒落啊。看着这些伤心欲绝的人,高俊突然生出一种负罪感,这感觉挥之不去,压着他的心。

    军兵们无需动员,全体整装待发,整个押剌百户气氛肃杀,人人自危。在极度的压力之下,反而爆发出无数的谣言。村口,三个闲汉在聊天:

    “死了一个娘们,至于这样兴师动众吗?”

    “我觉得这里面有鬼,那娘们指不定是什么人呢,高百户二十多了还没成亲,说不准……嘿嘿。”

    “让我看这死娘们儿就是贱。”

    “话也别说的那么绝,让我看,主要是她长得太好看了,难免出事儿嘛……”

    “对对,长得好看又穿的好,出事也是她自己的毛病。”

    几个闲汉猥琐的嘿嘿笑了起来。

    而此时最紧张的就是高俊和何志也的指挥部,理论上来说,高俊作为亲管百户,职责如同县令,提点百户一切刑狱科断诉讼,这件事自然要归高俊管。张成武作为前县尉,这等经验丰富,两个人仔细查验了现场之后,认为这是熟人作案,凶手一定是押剌百户的人,而且不止一个。

    高俊本来想查一查有没有前科记录,这才发现,押剌百户过去五年居然没有发生一起案件,正当他疑惑的时候,还是潘正告诉他实情:

    “本间乡村断案,往往止于村寨,极少入官府。这几年打杀人、偷窃、村寨厮斗、不孝案也有七八起,从未进过百户的大堂。”

    “只有这么六个村,还能管成这样!”高俊愤怒的把文牍掼在几案上,转而准备从本村重点嫌疑人下手,百户里的包打听也不少,段钟亲自出场找人套近乎了解情况,撒网两天之后,高俊得到一条重要消息:

    “本村的闲汉乌古论猪儿曾经多次在别人面前谈及小莺,此人不事农业,专一赌博为生,对百户妇女多有猥亵。”

    “高百户这招果然灵验,我们还当这是个无头案呢。”张成武既惊讶又惭愧,没有想到,这种看上去大海捞针一般的随机走访,居然也能找到线索。

    “全靠段公子勤勉。”高俊不动声色,心里面暗自冷笑,以你手下那些公使吊儿郎当的态度,什么办法能破得了案?

    很快,乌古论猪儿的交际圈子被查清,都是百户里面的无赖之徒,就在这时,陆娘也提供了一个重要线索:正户奥屯白哥的妻子齐氏最近几日与小莺走的很近,还邀请小莺来她家帮忙做针线,而奥屯白哥正是乌古论猪儿的狐朋狗友之一!

    接下来的调查自然是柳暗花明,奥屯白哥因为赌博基本上已经输光了浮财,还欠了女奚烈东一大笔勾肠债,而欠这些赌友的钱也不少,急需还债。

    一来一去,高俊心里面已经差不多了解了本案发生的情况,接下来就是要证明了,张成武毛遂自荐带队抓人,经过一番争夺后,具体抓人的任务交给了潘正。

    乌古论猪儿是个光棍,冬季农闲,每日只顾赌钱,潘正好带着几名军兵直接踹开了他家的家门,果然在炕上发现了小莺的内衣,潘正拿起来,感觉到有些黏湿,他一瞬间就明白了上面粘的是什么,心里面顿时一股厌恶。

    “你们要干什么?”乌古论猪儿在赌友家玩得正开心,听到邻里传口信儿,顿时吓得魂不附体,跌得撞撞的打算跑路,刚出门就被早就恭候在门外的军兵就地打翻,捆得像粽子一样押回家里指认现场。

    “小,小人全说。”乌古论老僧一见面色铁青的潘正,立马瘫软在地。

    “奥屯白哥那小子前几日赌输了钱,累计欠了我三贯钱了,哥几个就找他要赌债,这混蛋喉急了,说没有钱,能弄个姑娘让我们开心下。”

    潘正的手在剧烈的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愤怒。“都有谁参与了?”

    “奥屯白哥、温敦阿辛、纥石烈岩,还有奥屯白哥他老婆,那女人当初嫁过来的时候没有落红,所以怕他怕的要死,一准答应了他把那姑娘勾过来。他老婆有喜了,就借口说腿脚不灵便,请小莺帮她做些针线活。一来二去,厮混的熟了,前几天夜里就叫我们来,在她的水里放些迷魂药,就地就把她……就把她……”乌古论猪儿颤抖如筛糠,牙齿打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同样是妇人,此人心肠怎能如此狠毒!”潘正咬着牙,一字一句的问:“那后来你们是怎么把她绑在树林里面的?”

    “老爷明鉴啊老爷!”乌古论猪儿哭喊道:“本来我的意思玩完了就把她放回去,是奥屯白哥说不行,说这个娘们儿和高百户有……有……他老婆就找来个枕头,直接在床上捂得晕死过去,当时我等只道她死了,偷偷扛了出去绑在树上。没想到她只是昏死,冷风一激又醒了过来,扯着喉咙要叫,没办法,我们只好把她的嘴堵上,外面天冷,不过半个时辰人就没气儿了……”

    “用,用木棍……”潘正目眦欲裂,右手已经握住了刀柄。

    “小人听说,有得道的高僧,能从菩提水里面验出正身,心下害怕……老爷,不是我,不是我干的,饶命啊老爷!”

    告饶声戛然而止,潘正抽出直刀,奋力劈下,微微偏了一点,割下了乌古论猪儿右半边脸,砍伤了肩膀。几名军兵立马冲上去,数枪并举,把趴在地上的乌古论猪儿扎了个透心凉。

    潘正连砍了十二三刀才冷静下来,吩咐居民们赶紧通知人分头行动,抓捕案犯,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最主要的犯人奥屯白哥夫妇已经不见了。

    “军兵们早就把守住了小山墩堡的所有出口,村外是一马平川,所以这对狗男女定然还在村内。”负责把守村口的李铭向潘正汇报。几个人都是脸色不好看,大家还是低估了百户内部互相之间通风报信的速度,估计潘正刚刚踹门,那边就有人跑去报信了。

    消息被传到还在军营的高俊那里,高俊二人不由得苦笑,这事是自己没有交代清楚,从小看警匪片的高俊二人自然可以脑补出秘密抓捕的戏份,而对于潘正、李铭来说,他们见过的抓捕都是耀武扬威的胥吏们恨不得敲锣打鼓去干的。

    与此同时,在女奚烈东家里,茶茶惊讶的看着父兄招待奥屯白哥夫妇,手中的茶壶摔落在地,碎成数片。

第九章 勾肠债务(上)

    “父亲你疯了?你不知道高百户现在正抓他们吗?”茶茶不顾仪态,冲着父亲高喊起来,奥屯白哥脸上顿时露出不安的神色。

    “胡扯什么,咱们押剌百户的女真人,哪个不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高百户原本就是一个驱口,谁亲谁疏你不知道?”女奚烈东喝了点酒,脸色登时就涨红起来。

    茶茶咬了咬牙,开始恳求:“父亲,你也看到了,现在外面都是军兵,要是走漏了半点风声,高百户知道奥屯兄弟在这里……还是快些送奥屯兄弟走吧。”奥屯白哥也连连点头,说应该趁着天黑早些动身。

    “不用走,怕什么?某也算是高百户的恩人,当初没有我和完颜白撒捧着他,他现在能当上正九品保义校尉,当上押剌百户的亲管?”女奚烈东大手一挥。“白哥你就在我家安歇,莫要担心。”

    白哥夫妇唯唯诺诺,径自回了房间,茶茶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苦苦劝谏父亲:

    “父亲,听说几个同案犯都已经被抓了,军兵们封锁了全小山墩堡,不多时就能发现奥屯白哥在这里,那个时候咱们就说不清了。”

    “还能怎么样,军兵们也是乡里乡亲的,还能抓我打我不成?我也是当过十人长的,和军兵里多少人都是几代的世交。”

    “父亲,你糊涂啦?”茶茶紧紧拉住女奚烈东的衣袖。“现在的军兵哪是咱们押剌百户的正军子弟呀,不全都是驱口,原来的贴军们组成的吗?平时咱们对驱口怎么样,大家心里都有数,要是真有些什么事,这帮人有刀有枪,你说会拿咱们怎么办?”

    “一帮驱口又能如何?”女奚烈东满不在乎。“汉人打仗就是放屁,哪有咱们女真勇士能征敢战?乖女儿,为父告诉你,村里面最能厮杀的几个正户,我都挨个下了信,一旦咱们这有号令,他们就披挂来支援。”

    女奚烈东很是满意自己的理论,回到正堂,又下令上酒,两名奴婢连忙把酒壶端上来。茶茶呆呆地望着得意洋洋的父兄几人,焦急地一跺脚,转身回屋了。

    小山墩堡并不大,军兵们只是盘问了几个人,就知道奥屯白哥躲进女奚烈东家里去了,张成武也知道女奚烈东是最早支持高俊的军官之一,不敢轻易造次,赶紧派了一个少年军把这件事告诉了高俊。

    高俊听到后陷入了沉思,他实在不明白,女奚烈东是出于什么动机,冒着此等干系,把这么一个烂人藏在自己家里?疯了?

    “志也,你还分析一下这件事,他这是图什么?据我所知,这个奥屯白哥完全是烂人一个,除了十几亩军户田之外别无家产,还欠了女奚烈东一大笔钱,齐氏也不是一个有姿色的妇人,他们两个和女奚烈东既不沾亲也不带故,为什么女奚烈东要这么做?”

    “我看是为了夺取土地。”何志也一针见血。

    “土地?不可能吧,奥屯白哥除了十几亩自力田之外已经没有别的地了,而自力田又是不允许出卖的。”高俊所说的并没有错,猛安谋克内部实行授田制度,根据人头分配基本的土地,必须自己耕种,不准出卖,正因为如此,白哥这个烂赌鬼才能留下这十几亩地。

    “理论上是不允许卖的,但是土地兼并不可避免,这样的约束可以限制普通猛安谋克户,但是女奚烈东自然敢于犯禁。”何志也抽出几张纸,是他记下的案情相关。“女奚烈东前几年就向这个赌鬼放下了勾肠债,却没有讨还的意思,估计就是想找机会吞掉那几亩田。如果奥屯白哥被咱们抓了,根据金朝律法,他那些田地就要收回为官地,女奚烈东想夺取这些地就没指望了。”

    “道理上虽然不错,但我觉得还有更合乎逻辑的做法,那就是向我行贿,让我把这些田分给他。”高俊还是比较犹豫,觉得女奚烈东不至于如此。

    “那就是他还要向咱们示威,向咱们挑战。”何志也倒是直言快语,直接站了起来。“你以为你是正九品保义校尉,我是从九品进义校尉吗?在人家眼里咱们就是驱口,就是奴隶,就是下贱!你的腰牌,你的金直刀已经失去了权威,他们已经不惮包庇咱们一直追查的凶犯,迟早还会干出更大的事情来。”

    高俊一言不发的坐在席前,忽然嘴角微微翘起。“志也,咱们一直需要一个时机,现在他们送上门来了。”他站立起来,按住直刀。“我倒要看看女奚烈东打算拉拢多少人,传令给张成武,现在不要动,等着女奚烈东这帮人一个个跳出来。”

    说罢,高俊拍拍何志也的肩膀。“走吧,咱们再去添一把火。”

    当天下午,高俊带着浩浩荡荡的一行人来到女奚烈东家里。

    这次的队伍极其庞大,高俊、何志也、张成武、潘正、白卉、陆娘、小冷、赵汝凡、段钟、纥石烈师靖,以及周虎队十名军兵,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开到女奚烈东家门口。

    当茶茶听说高俊带着大批人进村之后,立刻摊晕在椅子里。女奚烈东一面指挥着人把晕厥女儿带进去休息,一面又要招待高俊,搞得好不狼狈。好半天高俊和何志也才在院子里坐下,女奚烈东只能指挥几名奴婢把桌椅都搬出去,三个人在院子里对坐。

    “东兄日子过得不错。”两方沉默了好久,等到女奚烈东快要坐不住摊牌的时候,高俊才悠悠吐出一句。

    “托百户的福,托百户的福。”女奚烈东生生的把一大堆说辞咽了回去,讪笑着恭维几句,高俊看样子来者不善,他自己面无表情,那个何志也是个笑面虎,张成武是个老官油子,潘正是个煞星,最可气的还带来几个穿孝服的女人,看这架势都是死的那娘们的亲戚。

    “这院子里憋气,把门打开,咱们公开谈吧,”何志也突然说道,没等女奚烈东反应过来,两名军兵已经把门打开了,外面早就站了一大群人,都是女奚烈东关照过的,看见高俊来到女奚烈东家,急急跑过来看看情况。此外,还有三四十名军兵在李铭、冯达等人的率领下恭立在门外。

    “东兄朋友真多。”高俊继续闲聊,女奚烈东只得应承,两个人转到聊到村里最近一些趣事,女奚烈东的心也渐渐放下来了,说了村里不少情况。

    “东兄为何藏匿奥屯白哥夫妇。”何志也突然插了句嘴,顿时把女奚烈东惊出一身冷汗,原来准备好的说辞,眼下一句都想不起来了。

第十章 勾肠债务(下)

    “是不是因为他们欠你的钱,你害怕他们伏法后,你的钱就打水漂了?”

    “对……啊,不对!”女奚烈东汗流浃背,由于过于紧张,说话都有点口齿不清。

    “人犯应该交给高百户,这是定例。”潘正从后面补充一句,给军兵一个眼色,几个人就要到厢房去搜人。

    “高百户且慢!”女奚烈东深深的呼了一口气,准备破釜沉舟。“高百户,人犯欠我数十贯钱尚未清偿。再者,其罪不过是罚没流徒之罪,最不当死,不如罚入我家为奴,百户以为如何?”

    “?”高俊没想到女奚烈东把话说的这么直白,反倒将了自己一军。何志也轻轻冷笑一声:“女奚烈东,你可真是好打算,人犯可是杀人,谁说罪不至死?田地按理本该入官,按你的说法,连人带地都是你的了?”

    “这人欠了我这么多钱,百户不会让我空手而归吧。”女奚烈东破罐破摔。

    “人和地给你倒也没什么。”高俊重新理清了思路。“但是这些地既然名字不挂在他名下了,明年完粮纳税之时,他该交的牛具税全都归你了。”

    “百户怎么这么说?”女奚烈东一时没考虑到,直接说了出来:“咱们押剌百户的正户之间情分在,多出来的赋税,惯例都是让官驱口们交的。”

    “什么?!”潘正怒吼一声,军兵们都发出了愤愤不平的声响,门外的军兵们骚动起来,个个拔刀怒视。

    “你们想干什么?”女奚烈东吓了一跳,万万没想到这帮驱口们当兵才几天,就这样不驯服了,他用求助的眼神看着高俊,但是后者似乎并没有平息的打算。

    “这个高俊果然驱口习性不改,跟那帮人是穿一条裤子的。”女奚烈东的心中并没有痛恨,反而是一种同情。“这样怎么能当好百户啊,咱们押剌百户是靠正户支撑起来的,跟驱口们混在一起有什么用?可惜了,高俊一个人才。”

    高俊没有说话,是在克制自己当场大笑的程度,女奚烈东比他想象的还要猖狂,刚才的一席话胜过一切动员。他努力保持着平静的语调对女奚烈东说:“那明天我就恭候东兄了。”

    潘正转身跟着高俊离开,但是眼神始终停留在女奚烈东身上,一行人出了门,军兵收队回营,女奚烈东靠在椅子上,心里面生出一种忐忑的感觉,他长长的叹息一口气,突然感觉脸上有些异样,用手一摸,是雪花,下雪了。

    今年的雪来的格外的早,军兵们无声的排成纵队离开小山墩堡,向军营开去,高俊和潘正并排走着。

    “你今天干的不错,但不应该直接杀死人犯,所以要受罚了,明日餐食减半。”

    “是。”潘正心里面觉得委屈,但是不敢顶撞高俊。

    “其实我也后悔了,如果今天是我带队抓人就好了,我少吃一顿也饿不着。”高俊这句话是真心话,潘正理解其中的意思之后,有些惊讶的看着高俊。

    “潘正,要记住你现在的身份不一样了,不是一个驱口了,而是一名军典,掌管军法和文书,做这种事,要不断克制自己的情绪。”高俊用手比划了一下。“能力越大,责任也就越大,约束就更多。”

    “难道这种人,还不是人人得而诛之吗?照郎君您这么说,坏人们肆无忌惮,我们却要束手束脚。”潘正还是不太服气。

    “有我们在,岂能让他们肆无忌惮?”高俊知道话题深入了,便草草打住。“多加约束,才能有浩然正气,今天他见到你,为什么当场就腿软跪下了?人身上有正气,鬼神都要让道。”

    当天晚上,陆娘、小冷等奴婢没有回到绣工们栖身的宅院,而是留宿在军营里,高俊早就说要请这些人吃饭,直到现在才算兑现。

    军营里面食材不多,高俊平时吃的也不怎么样,马马虎虎拼凑了四个菜,因为小莺去世,也不好饮酒,高俊置备好了之后,便派人去请陆娘等人。

    小莺死后,和她关系最亲近的陆娘,小冷等人都插上一头白花,听到高俊说邀请,陆娘心下犯了难,总觉得这样过去太唐突冒失,怕是冲撞了高俊。想来想去,把一头纸绢全都取了下来,脱下白衣,换上一件稍微素净些的衣服,只有小冷思来想去,没有换装。几个人收拾周整后,才来到高俊的牙帐。

    看到陆娘等人的装扮,高俊心下已经明白,尽管有些准备,但还有不由得失望。陆娘等人很拘谨,这一餐大家说话都不多,等吃罢了饭,李小七带着几个孩子收拾下去碗碟,高俊这才柔声劝慰:

    “陆娘,咱们都是一块儿经过生死的人,诸位就是我的姐妹,在我们面前何必如此拘谨。按道理来说,我和何志也也该为小莺尽一礼才是。”

    “岂敢在郎君面前造次。”陆娘并不领情,而是深深谢礼。

    “陆娘,在我这里你们不是奴婢,不要委屈自己的感情,也无需承和他人。”何志也也柔声说道,但是这时突然响起了一声冷笑,小冷歪着头,审视着高俊,何志也二人。

    “高郎君、何先生果然不把我们看作奴婢吗?既然如此,小莺死了,为什么不能全拿人犯?高郎君,你也知道小莺死得多惨,倘若真是姐妹,今天怎么就把主犯放走了?”

    “小冷,你乱说什么。”陆娘急着制止小冷,但一时找不着凑手的话来开脱。

    “高郎君和何先生是好人,这我知道,但是,郎君为什么不能,不能……”小冷突然掩面大哭起来,她趴在桌上抽噎着。

    高俊面色凝重的站起来,何志也也起身站到他身后。

    “小冷说的对,如果我口上称其为姐妹,却不肯为其尽力的话,那岂不是还把各位当做奴婢吗?”高俊走到牙帐帘前,转头看着陆娘、小冷等人。

    “我早就说过,我不希望各位在当奴婢了,我的意志,就在这里。”

    高俊掀开门帘,两人走了出去,陆娘等人吃惊的望着外面。

    校场上,站的密密麻麻的军兵们早已铠甲齐备,雪花还在不断飘落下来,落在他们的头盔、披膊甲和持枪的手上。

    近百名军兵,就在雪夜中无声的肃立着。

第十一章 雪之进军(上)

    “猛安人与汉户,今皆一家,彼耕此种,皆是国人。”

    ——唐括安礼提出诸民平等,但是他却遭到了金世宗的激烈驳斥

    就在这个时候,女奚烈东家里上演了另一场戏,奥屯白哥夫妻瑟瑟发抖的跪在地上,不敢抬眼看坐在面前的女奚烈东。

    女奚烈东很明显在这两个人身上找回了熟悉的感觉,他从容的检查着夫妻二人刚刚写好的契据,非常满意的笑了。“奥屯兄弟何必如此呢?我说过,咱们押剌百户的女真人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我还能真的把你们当做奴婢吗?”

    “谢,谢东公。”奥屯白哥咽了一口唾沫。

    “不过,你说我冒着这般干系帮你们逃出生天,回头我该怎么对高百户交代呀。”女奚烈东放下契据,悠然说道。

    奥屯白哥浑身颤抖起来,眼珠子死死地盯着女奚烈东,四肢神经质一般的痉挛。突然,他指向跪在旁边的齐氏。

    “东公,把这个女人留下来当奴婢,放我走吧!”

    “你?”别说齐氏,女奚烈东的两个儿子也是大吃一惊。

    “奥屯兄弟,你老婆已经怀有身孕了,之后几个月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难不成我养着她给你生孩子吗?”女奚烈东嘿嘿一笑,意味深长的看着奥屯白哥。

    “我……我……”奥屯白哥的眼神逐渐疯狂起来,齐氏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对白哥破口大骂。

    “你个没良心的东西,嫁给你这些年,你说什么老娘就干什么,对你百依百顺,你个遭瘟……”齐氏还没说完,奥屯白哥就跳起来,对齐氏的肚子狠狠踢了一脚!

    “啊——”齐氏痛苦万分,蜷缩在地上,奥屯白哥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减轻,一脚又一脚的踢着她的肚子,直到下边流出血来。

    “东公!东老爷!现在她不能生了,可以给你做奴婢了,求求老爷你开恩,千万不要把我降成奴婢!”奥屯白哥语无伦次的喊着,却看见女奚烈东的两个儿子阴笑着拔出刀来,女奚烈东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奥屯白哥这等赌棍当奴婢,也没想放走他。

    奥屯白哥毕竟是在赌场混过的,轻轻一低头就躲开了挥砍的刀刃,急转麻鞋就要逃跑,但是突然间脚踝被一双血手拉住,直接摔倒在地,齐氏死死拉住奥屯白哥,趁着这个机会,女奚烈东的大儿子狠狠一刀插入奥屯白哥的后背!

    “啊——”奥屯白哥也发出一声惨叫,血液喷射出来,很快就倒在地上开始痉挛,两个人一时间都没有气绝,在地上不断的抽搐。

    “啧啧啧……”女奚烈东掩住双眼,他本来也只是试着最后榨一点油,没想到奥屯白哥赌棍性子发作了,害得他什么都没捞着,不过也好,这两具尸首刚好可以送给高俊做人情,说到底,高俊还是押剌百户的父母官,跟他搞好关系是没错的。

    “还不赶紧去叫几个奴婢过来,把人抬下去。”女奚烈东说道,两个儿子急忙跑到院子里奴婢住的房间,叫醒了几个家生奴婢。

    “好嘞,就来。”奴婢孙老汉应着,麻利的穿上不多的两件衣服,对床尾的女儿说:“小双你就别去了,血淋淋的怪瘆人的。”

    那名叫小双的少女才十四五岁,她点点头,目送孙老汉出去,但不多时又有人来叫,让她去姑娘房间一趟。

    小双疑虑重重地穿好衣服,进了女奚烈茶茶的房间,只见她正在焦急的收拾东西,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进屋了。

    “姑娘,这是要?”小双观察了一下就发现,茶茶只是用颤抖的手不断的把东西搬来搬去而已,根本没有收拾的意思。

    “你来了?这个给你。”茶茶这才发现小双进来了,立刻将桌子上用红缎子包着的两本书给了小双。

    “姑娘,你这是?”小双一眼就看出这是茶茶平时最喜欢看的书,乌青色的封面上是“昭明文选”四个字。

    “小双,我们女奚烈家要遭难了,全家上下怕是一个也跑不了。”茶茶打断小双的疑问。“听我说,你们奴婢都可能活下来,我们家的女婢当中,你最聪明伶俐,也认识些字,这两本书,并我一些体己钱权当送给你。等我死后,倘若高百户开恩,能为我留一座坟茔,求你为我祭扫几次。”

    小双还想再问,突然门口传来一阵嘈杂声,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在撞着女奚烈家的大门。

    “李铭队,把守村口!冯达队,占领石墙!周虎队,控制女奚烈东!”高俊一条条下着命令。“郭延嗣队,保护宅院的绣工,守住村里的要道,不要让人走动。”

    各家的狗狂吠起来,村民们疑惑惊恐地纷纷起身,打开门就可以看到一队队凶神恶煞的军兵在雪中布防。

    楼升队被派出去控制西寨,并且通知玄空法师,东寨和北寨也各派了一队军兵。一队军兵由孙庭带领镇守军营,最后一队则在潘正亲自率领下,一一搜查那些还有盔甲的家庭,将盔甲兵器全部收缴。

    高俊手上连预备队都没有,他和纥石烈师靖就算是最后的预备队。

    驱口寨和南寨没有派去军兵,倒是各派了一名承局前去通知,李小七派了几名少年军跟随前去,多少算是壮威。

    “嘭!”军兵们咬咬牙,踢开了一扇门,挺着枪冲了进去,男主人翻墙跑到了后院,队正也没有管,直接走进卧室,赤身的女主人瑟瑟发抖,搂着哭闹的几个孩子。炕烧的很热,看样子主人生活条件也不错,但是队正没时间关心这些,卧室的墙上挂着一副盔甲,这正是他要找的东西。

    两名军兵守住门口和院子,另外两名军兵用长枪逼住女主人,队正取下那副没有发挥任何作用的盔甲,神情复杂的看了一眼在床上颤抖的女人,转身带队离开。队副恰好从对门出来,怀里也抱着一副盔甲。

    郭延嗣拿着弓箭,盘算着时间的时候,村西面突然有人怒吼起来,他像是猫一样一激灵,交代队副留守此地,自己带着一名军兵赶了过去。

    村西面距离高俊进军的路线最远,这里的村民们很快听到了哭喊声,个别反应快的人直接穿上盔甲,提起兵器出来准备拼命。

    第一个冲出来的人是迷茫的,院子外面站的都是军兵,不像是有贼人来的样子,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两名军兵长枪猛刺,一枪中右肩,另一枪中大腿。他“哎呦!”一声跪倒在地,大叫起来:“你们要干什么?”

第十二章 雪之进军(下)

    军兵们虽然在训练中已经熟悉了踹门板和刺人的操作,但是心里面还是过不去这个坎儿,很多人踹门的动作都是绵软无力的,面对眼前这个受伤的敌人,他们又犯难了,现在是应该上去补枪呢,还是应该救治呢?

    就在军兵们迟疑的片刻,对门传出一声惨叫,一个身穿皮甲的大汉冲了出来,手里提着一根短骨朵,闪过他们家门口的两名军兵,直接冲到院子外,冲着还在发愣的两个人大喝一声,骨朵已经砸了上来。

    短骨朵不过一尺长,不能和军兵们的八尺鸦项枪相比,但是这名大汉看出来两名军兵都是生手,轻轻闪了一下就冲到近处,高高举起骨朵,砸向一名军兵的脑袋!

    “啊!”这名军兵丢了长枪,慌张的想用双手去抵挡,结果左手被骨朵结结实实的砸在头盔上,无名指和小指顿时血肉模糊。他惨叫一声,倒在地上。那名大汉转身,另一名军兵还没反应过来,眼睛里看着大汉的骨朵再次举起,浑身动也动不了,发出了惊恐的喊声。

    “呃!”大汉突然浑身一震,后背上已经插了一支羽箭,郭延嗣拉满了这张黄桦弓,用的是射甲箭,力道居然洞穿铠甲。那名军兵这才反应过来,连滚带爬的后退几步,躲了出去。

    这一箭射入的并不算深,大汉拔脚又打算追上去。就在这时,守在他家门口的另外两名军兵终于反应过来,从背后狠狠的向他刺入了两枪!

    这两名军兵都是参加过宣德州对蒙古骑兵的战斗的,下手丝毫没有留余地!

    郭延嗣拔出直刀赶上来,一刀砍下了大汉的头颅。

    被击中脑袋的军兵还在呻吟着,郭延嗣检查了一下,手受了很严重的伤,头上倒还不要紧,性命应该没有大碍,在大汉家里,本来进去取盔甲的队副已经头破血流,眼看不得活了。

    士兵们都沉默下来,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面对牺牲,但是在最近两三个月里,战友之间的情谊得到了突飞猛进的发展,此时任何一个人的离去都令他们心中无比悲痛。

    这名队副是整场行动当中唯一的阵亡,高俊的都阵亡一人,受伤三人,猛安谋克户们被杀九人。

    高俊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认识有偏差,女奚烈家根本就不需要一个队的人去攻打,军兵们撞开家门之后,一进去就看到了地上还在抽搐的奥屯夫妇,女奚烈东一家人目瞪口呆的看着冲进来的军兵,一个个手足无措,束手就擒。

    至于女奚烈东关照过的那群人,没一个能够过来救援的,眼下,在村里的空地上,女奚烈东被五花大绑,跪在高俊脚前。

    “高,高百户,你这是什么意思?”女奚烈东还想套套近乎,说到底自己是拥立高俊的军官之一,再怎么着高俊是不会对自己下死手的。

    “什么意思?我倒要问问你,杀死人犯是何用意!”空地上火把通明,军兵们围了起来,失去了武装的村民们也被驱赶来观看。

    “这二人已经是我的奴婢了啊。”女奚烈东连忙辩解。

    “根据泰和律令,无故以器械打杀奴婢者罪之。”张成武冷笑一声,奴婢也是国家的资源,中国古代虽然压榨奴婢,但也保护其最基本的生命权,秦汉以来,即便是主人也不能无故杀死奴婢。

    “是我该死,我应当纳粟赎罪。”女奚烈东心里暗暗叫苦,原来高俊是在这里等着自己,本以为他不过是个驱口,没想到居然能用这招从自己这里敲诈钱财。他心里暗暗责备自己,以后万万不能如此明目张胆的了。

    高俊不知道女奚烈东的心理活动,如果能知道的话,一定会大笑三声。此刻他脸上是一种讥诮的冷笑:“女奚烈东,你以为我把你押到这里,就是为了点儿粮食吗?”

    “百户要多少东西我都给。”一边说着,女奚烈东心里已经盘算起来自己在千户、总管那里有没有说得上话的人,该给高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一个好看。

    高俊微微俯身,看着女奚烈东的脸:“我要你们家的七百亩地。”

    这话不喾于一万个惊雷在女奚烈东耳边炸响,他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看着高俊。“你,你说什么?”

    但是高俊没有理会女奚烈东,他重新站起来,面对村民公布了决定:

    “承安年间侵占的各村土地八千余亩全部没收,剩下的两万亩土地全村重新均分,每户授予正田十亩,正田为世业,不得买卖。除此之外,验丁给地,每家一丁授地十亩,一女授桑林五分!”

    村民们全都惊呆了,纷纷讨论起来。根据高俊何志也所了解的情况,按照这个标准,只有十一户人家吃亏,而绝大部分人是收益的。

    “解放全部奴婢驱口,从此无上下之分!”高俊紧跟着宣布了第二个决定。

    窃窃私语声戛然而止,村民们惊愕的看着高俊,片刻之后,军兵们爆发出了巨大的欢呼声!

    “高郎君!何先生!”潘正带头高呼起来,声音响彻云霄。在欢呼声中,何志也摊开他和高俊筹划了好些天的土地分配方案,高声宣读起来,每读一条都是一阵欢呼声:

    “一,承安年间所括阳谷、寿张二县民田8815亩,悉数退回二县村民;

    二,奴婢、驱口从正户中解放出来,自此,押剌百户只分军属户、民户;

    三,军属户每户正田二十亩,民户每户正田十亩;

    四,验丁给地,十六以上、五十五岁以下为丁,每丁授地十亩,十五以上,五十一下为女,每女授桑林五分;

    五,鳏寡百户所养,孤独者入李小七的少年军;

    六,今年北方战殁者家属,一律按丁给地。

    七,由此可计:共分配田地一万七千三百五十五亩,仍余下土地七千亩为官地,许民请射耕种(租赁官地),每丁限射三十亩,军属户优先,首年免租;

    八,租税,夏税每亩取麦三合,秋税每亩取粟五升,纳秸秆一束,每束十五斤,永不加赋!”

    军兵们几乎疯狂的欢呼起来,奴婢们、驱口们大声吼叫着,挥舞着拳头,似乎要狂欢起来。

第十三章 土地工作(上)

    “玉食之祸,耳目所见不知其几人。”

    ——元好问劝诫不要奢侈放纵

    “高俊,你这是要造反吗?”女奚烈东怒骂起来,用求助的眼神看着不远处的村民,村民们也很想抗议,但是看着军兵的寒光闪闪的枪尖,一个个都噤声了。

    本来高俊想直接顶他一句:“我就是造反,你能怎样?”但是何志也轻轻碰了他一下,高俊这才注意,刚才还在欢呼的军兵们听到造反两个字,就好像烧红的铁水灌进耳朵,,全都惴惴地安静下来。

    “造反?我是官,你是民,我还用造你的反?”高俊顿一顿,重新组织一下语言,人群一下子哄笑起来。

    “女奚烈东,你藐视上官,擅杀人犯,我看你才是要造反,念你当年也多曾为国家出力,饶你一死,家中浮财,全部充公。”

    “高大!你……”女奚烈东觉得这世界黑白颠倒过来了,怎么我成了造反的人了?一时间气血攻心,眼珠一翻,昏死过去。

    “正户们!军兵们!驱口们!诸位过去都受了苦,正户们战场厮杀,没几个能活到四十,驱口们一年到头辛辛苦苦,种来的粮食却进不了自己的嘴,以至于父母沦丧,子弟托身为奴。而有些人却不用劳作、无需流血,却能肥马轻裘,锦衣玉食,他们穿的是我们的皮肉,吃的是我们的血汗!”

    大家都安静下来,听着高俊的话。

    “本官就是驱口出身,是大家的兄弟姐妹,今日本官就要替天行道,匡扶正义,大家有田同耕,自食其力,奖勤惩惰,为国效命。天道酬勤,流血流汗之人最为可贵,不能让勤奋之人终生困苦。”高俊挥舞着拳头:“自食其力,天经地义!”

    “自食其力,天经地义!”大家狂呼起来,气氛再一次被点燃。

    当天晚上,高俊在军营里设置了指挥部,而何志也在小山墩堡设立了百户公廨,两人开始了下一步工作。

    村里的土地籍册非常好找,但是实地测量并不好办,一连几天,何志也骑着马,在不同的寨子之间跑来跑去,实地进行勘测。

    “所以,周长一样,面积不一定一致,你们要如此计亩,也可以数垅数,这个办法更实用一些。”何志也口干舌燥的讲了一番如何测量面积的道理,但是几个人都听得半懂不懂。只有赵汝凡大概理解何志也的意思。

    看着何志也忙成这样,张成武有些过意不去,悄悄的告诉何志也:“不需要这么忙。”

    “大家都不会算面积,到时候土地分出来肯定不公平。”

    “我倒是相信何先生算的是对的,可是这帮人不相信呢,他们都觉得何先生您是无事生非,是打算给大家少分一些地。何先生,对付这帮人的经验你不如我,依我看,倒不如让他们自行分地,反正没人愿意让别人占便宜,每个人肯定都能想分到足数,先生让他们大胆的自己分地,检查一下有没有人超过数量就好了。”

    “言之有理。”段钟、赵汝凡几个人都赞同。

    这个办法果然见效很快,不到十几天的功夫,各家的土地基本分好,张成武亲自带人树立土地界碑,给各家签发了新的土地契据。

    不过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官地变得十分稀散破碎,大块连片的土地只剩下了两块,都是原本纥石烈端的土地。

    破碎的官地自然被各家请射租赁了,何志也看着大块的两片土地若有所思。

    “该化解的矛盾咱们都差不多压制住了,下一步该攀一攀科技树,准备足兵足食了。”何志也是这么对高俊说的。

    高俊认真的点点头,分地毕竟不是长久之计,高俊还是计划争取提高农业的技术水平,最起码要利用自己的权威修一些灌溉设施。

    “你来看看这个。”何志也摊开一张图纸,第一张手绘的地图,上面标着一些均匀的线条,旁边还画着不少图例。

    “这是你画的?是什么东西?”高俊皱着眉头看了半天,这好像是一幅灌溉线路的地图。

    “我哪画得出这个东西,这是押剌百户的一份改造计划,利用水利灌溉、修建水碓、合理安排养鸭、种菜的土地,还有桑林。”

    “那这是谁画的?”高俊十分惊讶,看得出来作图人胸中颇有丘壑。

    “玄空法师!”

    之后几天,高俊、何志也、玄空法师三个人,几乎踏遍了押剌百户的山山水水,一路之上指指点点,两个人绞尽脑汁想一些和农学有关的东西,偶合玄空法师所得,这位工科和尚就刨根问底,三个人倒是有了不少规划计划。

    十月初,怨灵又来了一次,通报了死亡人数到达近四十万。

    等到十月七日,女奚烈东家查抄结束,高俊也终于理解了什么叫手中有粮心中不慌,从女奚烈东家里查抄了粮食200多石,纥石烈端家里粮食700多石,完颜白撒吓得心惊胆战,主动要交出50石粮食,另外几家大户当家人已经死去,更是惶惶不安,一个二十人长家里竟然送了三百石粮食,但是这些馈赠都被高俊客气的回绝了。

    高俊自己的想法是,只分土地,不分浮财,如果连每个人的个人积蓄安全都保证不了的话,必然会造成怠惰,产生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情绪,反正现在手上的粮食足够支撑到明年夏收。

    但土地还是要分的,高俊和何志也讨论过很多次,不能让农民们把收入都投到购买地产当中,资金都流向了地产,造成的是地价虚高,再就是工商业缺乏基本的发展资金,唐末以来商品经济已经小有发展,是时候来一下锦上添花了。以后,可能是十几年后,要想办法让富裕地主们把兴趣从占领更多土地转向投资工商业。

    “公家的仓库里面没粮,你们这帮人倒是盆满钵满。”高俊特意见了女奚烈东一面,这几天,女奚烈东早就被折磨的没了脾气,老老实实的对高俊认错,高俊当然也不好意思再横加指责,微微责备两句,就要他勤恳种地,早晚必然重新致富。

    “高俊,不杀你,我誓不为人!”女奚烈东站在空荡荡的家里,咬牙切齿的怒吼,但是随即想到左邻右舍可能听得见,又急忙闭上了嘴。

    十月十二日,何志也牵头的“押剌百户行政公廨”正式挂牌,何志也担任主事,张成武任巡检,赵汝凡任押司,孛涅察尔任主簿。

    “这官名太不正式了。”何志也看着自己的草台班子无奈的想,耳边都是纺车的声音——公廨的办公地点在原本纥石烈端宅院的前院,而绣工们还在后院继续工作。

    十月十七日,全百户原有的两万两千亩土地重新分配完毕,驱口和奴婢们都重新分到了土地,而承安年间括来的八千亩土地则被何志也标记好,准备下一步的返还工作。

    十月十八日至二十二日,驱口、奴婢正式上户籍,成为正户。

    军兵们五人一队下乡宣传,李小七的少年军们也编出无数的歌谣,领到户籍牌子的人们含着热泪,一遍又一遍的抚摸着象征自由与平等的这方小木牌,看不够一样的看着自己分到的土地。

    因而还催生了一个现象是“闪婚”,大部分政府并不关心奴婢的生产,单身奴婢数量极为广大,趁着这次上户口的机会,不少刚刚结识了才几个时辰的奴婢直接组成一家。何志也看着都觉得好气好笑。

第十四章 土地工作(下)

    “其实这是一个隐患,为人父母不需要考试,真是可怕的事情。”高俊如此评价。

    “所以说教育事业得抓紧了,高俊,你答应我的学校建好了吗?”何志也同意高俊的看法,奴婢由于长期买卖、飘散,大部分家庭观念比较淡薄,学校和少年军非常必要。

    “这方面的工作还在做,毕竟还有一个更大的隐患。”高俊点点桌子。“时全要杀过来了。”

    “什么?”

    “僧虔传来了回信,时全说认交情可以,要咱们给他五百石粟米以示诚意。”

    “做梦。”

    “所以说,他马上就要打过来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高俊拍了拍腰间的金直刀。“我腰上挂的是树枝吗?”

    何志也点点头:“你是打算扩军了吧。”

    这件事两个人其实是心照不宣,按照原本的计划,等8000亩地退回之后,高俊等人还要在这些地区征兵,预计要建立起上千人的队伍。

    高俊没有和寿张、阳谷二县的官府打交道的打算,因为打交道也不会有好的接过。反正再过一年金朝在河北的统治就要崩溃了,在那之前只要能积攒出一支队伍,这帮人会哭着求着为他封官赏爵的,届时高俊就可以非常有底气的说: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创建了这只军队,各位不妨先定一个小目标,比如先招募一万人什么的……

    押剌百户的工作已经基本结束,十月二十四日,学校正式落成。

    这所学校的前身是李小七和少年军们的驻地,位于军营的边上,早在军营落成之前,高俊就产生了一个念头,扩建少年军们的驻地,建造一所学校,提供兵员和技术人员。

    何志也原本的计划是将学校建在小山墩堡内,但是和高俊扯皮了两天之后,也同意了高俊的想法,想要少年们摆脱父母的冷气,最好不要让他们继续留在这个熟悉的环境,新环境适度的刺激,有利于他们学习完全不同的东西。

    这所学校不大,只有三个房间,两间宽敞的教室和一间老师办公室,得知这是为押剌百户的孩子建造的学校之后,军兵们主动牺牲休息时间,到远处的林子里面砍树,做成了一百多个小凳子,高俊特意请百户里面的木匠做了一块平整的木板当做黑板,用石灰勉强捏出一盒粗陋的粉笔。

    此时在何志也、段钟两个人的不懈努力之下,《语文》、《算术》、《品德》、《劳动》、《音乐》五本课本已经基本编写完毕,可以开始第一个冬季学期的课程了。

    何志也早就统计好了适龄儿童的数目,七岁到十三岁的男童共计145人,接下来的工作就是挨家走访,鼓励孩子们上学。驱口们和奴婢们现在对高俊几乎是言听计从,听说能让孩子们认识几个字,还管晚饭,忙不迭的都把自家的男孩子赶去上学,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子正属于人憎狗嫌的阶段,也帮不了家里干多少活,有人愿意让他们认几个字,对于家长来说简直就是活菩萨的功德了。

    但是村民们就不一样了,小山墩堡当天晚上死了九个人,血腥气息几天不散,大家伙对高俊简直到了惧怕的地步,哪敢把自己的心肝宝贝儿往狼窝里送?劝说他们的工作事实上是段钟带领少年军完成的,村民们都被凶神恶煞的高俊何志也二人吓坏了,相比而言,之前基本上没怎么露面,而且最擅长与人打交道的段钟比较适合。

    高俊和何志也都想象不出段钟都用了哪些手段,十一月一日开课的时候,145个男孩子一个不少的都来了。

    一节课时长三刻,上午两节课,下午一节课,每两节课之间有一刻的休息时间,中午可以休息一个时辰。语文老师为段钟,算术老师高俊,品德老师赵汝凡,劳动老师则是潘正,音乐老师何志也。本来最主要的负责人应该是何志也,但是既然学校建在军营这里,每天被繁重的公务压在小山墩堡脱不开身的何志也也就只能教音乐了。

    至于赵汝凡和潘正,完全属于赶鸭子上架,潘正第一节课就闹了个大红脸,抱着高俊的腿表示死活也不去教课了。

    “我能指挥一个都,但是完全管不了七个孩子啊!”潘正差点哭了出来。

    对于这一点高俊早有预料,他事先就已经备好了一项大杀器:戒尺。

    高俊和何志也清楚现在可不是免除体罚的时代,军队里尚且要打军棍,孩子们打打手心也是可以忍受的。伴随着一群熊孩子鬼哭狼嚎的叫声,三天之后,课堂纪律终于到达了老师讲课的声音可以听清的地步。

    很快,课堂的好处就突出出来,很多孩子下课后也不愿意立刻回村,跟着李小七和少年军们玩耍取乐。看着军营里面操练的一队队军兵,男孩子们对这些黑衣服大哥哥表现出了极大的好奇和羡慕,上课三五天后高俊就发现,男孩子们的着装在一天天变黑下去。

    开课五天后,孩子们都认识了十几个字,学校的外墙上都是他们用小小的手挥舞木炭写下的字,先是数字,接着是自己的名字,然后是常见的东西,不过写的最多的还是“粟米”、“馒头”一类的字。

    天黑的越来越早了,军兵们又额外多了一项任务,每天要抽出一队军兵,分为五路,每路两个人,分别护送孩子回到各自的村里,而回小山墩堡的孩子则由高俊亲自看护,最近每天晚上他都要去找何志也商量事情。

    “老师再见。”到了村口,孩子们齐齐向高俊鞠躬,就各自回家了,坐在各自家门口聊天或者干活的人都频频点头,孩子确实没有以前那么野了,仅仅几天的功夫,就天天早上好,中午好,晚上好的喊着。

    “我看干脆你也搬到小山墩堡得了,要不然我回军营也行。”何志也从满桌的文牍当中抬起眼,看见高俊来了,赶紧给他倒杯热水。

    “鸡蛋不能放进一个篮子里,现在全百户想剥咱俩的皮的人不知道有多少。”高俊痛快的接过了水:“就六个村,你怎么搞出了这么多文件?”

    “都是各式各样的统计,还有玄空法师写的改造构想。”

    “文牍主义。”高俊抱着杯子,小口喝着。“还是你生活比较好,后院就有这么多姑娘。”眼下天刚刚黑,后院传来了绣工们梳洗打闹的声音,这些姑娘拿白卉的话说就是“野惯了”,何志也刚到前院办公的时候她们还有所收敛,这些天又肆无忌惮起来了。

    “今天找我来到底是什么事?”何志也也是有苦说不出,他现在还要和张成武几个人,加上每日轮流在这里值夜的十名军兵挤在前院睡觉,前院的房间都是按照会客设计的,根本就不保暖,在北方将近十一月的寒风之中,何志也只能自嘲:管的人越来越多,住的条件却越来越差了。

    “咱们土地工作的消息估计已经传了出去,眼下正是下点烂药的时候。再拖,时全就要来了。”

第十五章 人情难做(上)

    “蓄积不多,是力农者少故也。”

    ——完颜雍

    八白石村也不是一贯如此,三十年前还有三千亩以上的耕地,不少都是养熟了的肥田,可惜承安年间,礼部尚书贾铉挂金鱼符、行省于济南,在山东进行括地,八百石村的良田上千亩直接就划归给了押剌百户。

    当然喽,阳谷县的说法可不是抢,据说县令县丞带着一帮孔目翻了好多典籍,说八白石村原本叫做刺史务,是唐代的官地,既然是唐代的官地,在咱们大金当然也要是官地。所以这次行动不是抢地,而是理清土地所有关系,保护国有土地不流失,促进土地流转,农民脱贫致富。

    枷了为首几个人之后,县里的公使表示:“本来应该把你们八白石村连根拔起,看在尔等都是朝廷良民的份上,你们这3000亩地全部化为官地,一千亩交给押剌百户耕种,剩下2000亩由你们自己请射。”

    官地请射,是金代常见的土地关系,金寨的耕地分为农民所有和官府所有,农民所有的土地自己耕种或者租佃他人,上交的赋税称之为税,额度较轻;而官府所有的土地由官奴婢耕种或者租给农民,农民们上交的赋税称之为租,负担比较重。

    一般情况下,官地优先租给那些连续租种官地的人,银行家管别人的钱管久了,总以为那些钱是自己的,有些人种公家的地种久了,也以为官家的地是自己的。部分地方土豪勾结官府,将官地据为己有,造成国家收入下降,资产流失。而金廷则以此为口实,进行大规模的括地,名义上是打击官地流失,实际上是进一步的压榨。

    在括地过程中,那些确实具有关闭的土豪勾结官府,自然平安着陆,所有的代价都转移到了八白石村这样的小村庄和贫民身上,他们身上带着憎恶的怒火。

    清晨,路哲走出屋子,轻轻合上了小小柴扉,趁着冬季农闲,得赶紧打些柴火,昨天他就和几个同伴约好了。

    “路兄弟起得好早。”路哲收拾好了上山的行装,隔壁邻居也推开了门,这也是一个莫约20岁上下的年轻人,原名李济,新皇完颜永济登基之后找个先生改名,唤作李泽,但是路哲等几个朋友一时还改不过口,经常又叫他李济。

    “屋子又漏风了,半夜睡觉冷的慌,睡不着。”路铎轻轻跺了两下脚,感觉肚子里面像是装了一个铁块,又冷又硬又难受,想吃一点热的东西。

    “妈妈的,天天砍柴,自己没柴火烧。”李泽愤愤的嘟囔着,他原本家里有近二十亩地,也算是个小康之家,但现在只剩下了五亩官地,父母也都去了,只是孤身一人。村子里的人属他脾气最火爆,摸不着就要举手打人。因为昨天打来的柴文太公庄上少结了钱,又和庄客们打了一架,现在脸上还有淤痕。

    路哲、李泽,并上另外三四个伙伴,一群人准备结伴上山去,快走到村口的时候,大家惊讶地看到,三个穿着全新黑衣的人,手里都握着长枪,向村中而来。

    “郎君,文家怎么走?”为首的那个人很客气的跟李泽打招呼。

    文家是村里极少数没有在括地中遭遇损失的人家,也是全村有名的富户,家里养着马,文老太公还有妾媵服侍。

    “村里最阔气的宅子,你一看就知道了。”听说是去文太公庄上,李泽硬生生的别过脸不回答,其他人还在疑惑的时候,路哲已经抢先回答了,那名黑衣人微笑着对路哲拱拱手,三个人就进了村。

    “真奇怪呀,这些人是什么人啊?”

    “是押剌百户的人,我听说他们现在改穿黑了。”

    几个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都感到有些奇怪。

    “管他呢,咱们去砍柴吧。”路哲摇摇头,几个人正要走,突然墙边冒出一句女声:“泽郎君,你的早饭。”

    几个人都愣住了,转身望去,一个穿着青萝裙的年轻女子偷偷左右瞄了一眼,看准没有人之后,才快步跑到这群人面前,她手里提着一个小布包。

    “李郎君,昨天是我爹不对,你不要放在心上。来,拿着,是馍。”这个女孩子长着一双很动人的大眼睛,嘴上说着道歉,脸上却带着一点得意的笑容,把手中的布包交给了李泽,期待着对方的反应。她正是文太公的小女儿,乳名叫做文月儿的。

    “哼!”李泽反手推回了布包,气哼哼地提起斧头,头也不回的大步向前走去,留下难过又委屈的文月儿,眼泪都要掉出来了。其他几个人看了看,都十分为难,一个个一言不发的走了,只有路哲安慰了一下文月儿。

    “姑娘,别难过,他就这个脾气。”

    “路郎君,我真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讨厌我?他冲撞我爹,我都没怪他,我爹又不是什么坏人……”

    路哲只能尴尬地笑一下,温和的劝勉:“别难过,他这人就这样,姑娘是大户人家的好姑娘,何必看他这样的。”

    “路哲,你走不走了?”李泽在前面吼了一声。

    “来了!”路哲扛起空扁担跟了上去。

    十月下旬,押剌百户的军兵们三五人一组,带上高俊亲笔(事实上是赵汝凡代笔的)的请柬,邀请各村的各位贤达,前来小山墩堡叙话。

    在此之前,高俊无数次设想过各村各庄对自己行动的反应,也许是欣喜,也许是震惊,甚至可能是愤怒,迫不及待的想要阻止高俊,他努力地猜测不同的人会有什么想法,采取什么行动,自己该如何应对……他甚至想象过,这些村庄会响应官府的号召,组成土兵来阻挡他私分土地。但是,各村庄的反应依旧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那就是——麻木。

    在高俊的设想里,他干出这种事来,应该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各村庄之间的信息交流并不是完全阻断的,泰和六年宣布各族婚姻自由之后,押剌百户互与汉人之间的跨族婚姻也有几例,按理来说,分地的消息应该早就散播出去了,但是所有的村庄都像是没事儿人一样,谁也不关心押剌百户发生了什么。

    原本高俊是打算他们焦头烂额之后再下点烂药,眼下他自己也沉不住气,只能主动派出三个人一组的军兵,前往各村传信,准备商议退田的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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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211年,这是还沉浸在四方战功自我麻醉中的金朝大安三年;
是尚在舔舐开禧北伐惨败伤口的南宋嘉定四年;
是已经沦为了蒙古附庸的西夏皇建二年;
是在一片古佛青灯中昏昏然的大理天开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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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四分五裂的吐蕃第四个绕迥的火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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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一年最重要的是蒙古太祖六年!宿命啊,很快,那个人的皮鞭将会拷打整个世界,鲜血注定要浸透欧亚大陆。然而,不屈的怨灵将两个年轻人送来这个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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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么改变天下的宿命,要么死在宿命的洪流前!”颠覆晚金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颠覆晚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颠覆晚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