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6章 流民李晔【第四章】
小德子轻笑一声,说道:“为何要亲身前来凤翔府,前来雍县……”
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坚定自己心智,喃喃起来。
“抓了李侃,抓了李继密又如何,李茂贞只会觉得自己大意,只会认为我军凭借偷袭,小德子就是要告诉他们,告诉他们,我们有足够的勇气和实力让他们低头!”
一想到长安凄惨情景,心下就不由愤怒起来,小脸也与年龄不相称冷厉肃杀起来,伸手拍了拍大黑。
“大黑,咱们回家!”
大黑好像听懂了他的话语,缓缓慢跑起来,数息后如同一道黑色蟒龙穿行在林间,百十骑紧跟其后,迅速消失不见踪影。
京畿之地土地荒芜,十数里不见人影,好像所有人丁都已逃亡,或是逃进山林为匪,或是逃向营州军所属辖地,无论是长安,或是各州县都是一般残破、萧条,城墙上漆黑血迹无不验证着战争的残酷、血腥。
皇帝李晔一行人,开始时还有瘦弱老马拉着破车,在破庙中忍受了一夜寒风,当他们第二日醒来时,结果却发现老马连同破车全都不见了踪影,无奈下,李晔等人只能相互搀扶着前往华州。
华州距离长安并不是很远,快马急行,最多可两日,可是李晔他们在第三日被一伙流民抢了一些衣物后,再也不敢行走在官道上,只敢沿着荒僻小道,见了人就只能钻进丛林里不敢出来,等他们进入华州地界时,李晔妃子少了四人,宫女仅存七人,孔玮也被毒蛇咬了小腿,还好毒蛇毒性不是很烈,还不至于要了他的命,可行走速度就慢了许多,他们应该庆幸,庆幸此时还不是冬日,还有野菜可食,否则这群人能不能走到华州都是问题。
用了近小半月才来到华州,进了华州,安全性一下子不知高了多少倍,人丁也多了起来,杜让能、张浚和另外两个宦官抬着孔玮,跌跌撞撞跟在李晔身后,此时他们与一般流民没有任何区别,要说区别,那就是气度比一般百姓不同。
数百人被押解出长安,进了华州,所余者不足二十人,其余人等不是与流民争夺中丧生,就是被一些匪人抓去做了压寨夫人。
看着官道两旁的农夫在耕田,孔纬拍了拍跌跌撞撞的韦昭度。
“岐国公,歇……歇歇吧……”
韦昭度年纪毕竟是大了,尽管有四人抬着孔玮,可还是每走几里就不得不喘息歇上半天。
“陛下,歇歇吧,再过十里就该进了郑县,到了那里,我等就不用这么劳累了。”
李晔搀扶着何氏,头发乱糟糟,整张脸也是黑乎乎的灰尘泥土,身上龙袍早已丢弃,也不知是不是害怕夜晚寒冷,身上还扛着一堆破烂衣物。
听了韦昭度虚弱话语,李晔也像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坐在路边地上不住喘息。
就在此时,一群人赶着三头老牛过来了,李晔大惊,像是条件反射一般,抱着何氏滚下道路边的沟渠。
随着李晔滚入沟渠,其余人等亦是同等反应,韦昭度正要拽起孔纬,抱着他一同滚入沟渠,孔纬却苦笑一声。
“岐国公,这里是华州!”
又指着远处正赶着牛过来的农夫,说道:“那些只是耕种农夫。”
韦昭度愣了片刻,,坐在孔纬身边苦笑不已。
“唉……老夫竟也成了惊弓之鸟……”
孔纬看着愈来愈近的农夫,不由叹气一声。
“看样子,行乾远胜我等啊!”
“是啊!长安京畿之地何曾有此等情景?你我是否还记得多久未见到此情此景?”
看着渐渐来到眼前有说有笑的农夫,两个老头不由叹息起来。
大牛推着精光锃亮的双刀犁,嘴咧得老大,不时看向他人,好像是在告诉他人,今日要耕自家田地一般。
远远的大牛就看到一群人滚进沟渠中躲藏,嘴角不由鄙视扭动一下,心想着定是一群从京畿之地逃难过来之人。
一群人足有十余个,三头牛,两辆双刀犁,一辆单刀犁,这群人好像很看不起长安京畿人,看也不看躺在路边的孔纬和韦昭度,或是一老者看到孔纬肿大三圈的左脚,心生怜悯,上前拱手问道:“先生这……这是被粗条蛇咬了?”
孔纬拱了拱手,苦笑道:“正是被粗条咬了一口。”
老者点了点头,“粗条”蛇身子粗短,身上是暗红色条纹,毒性不是很剧烈,但也不一定,厉害些的也照样能要了他人命,老者蹲下身子,左右翻看了几下,说道:“还不至于伤了人命,不过先生若要行走,可能还需要些时日。”
韦昭度看着大牛推着一辆奇怪车子,不由问道:“敢问老丈,你们可是要去耕田?”
老人顺着韦昭度目光,看向大牛正咧嘴推着双刀犁,不由笑道:“正是要去耕田,至于那辆车子是一种犁子,是李大帅弄出的犁子。”
“大牛推着那辆是双刀犁,还有三刀和单刀的,先生可能不知,那些犁子,若是勤快些,一日可耕地数百亩!”
“这么多?”
韦昭度和孔纬全露出诧异之色。
老者捋须笑道:“俺们可是不如李帅那些军卒种地,若是由那些军卒们耕田,俺们郑县所有田地都不够那些军卒一日耕种的呢。”
“啊?还有这种事情?老丈,不如说说他们营州人是如何耕种田地的。”韦昭度忙拱手说道。
老者也不嫌地上脏不脏,一屁股坐下,指着大牛说道:“我儿推着的是双刀犁,李帅军营中都是三刀犁,李帅有马匹,俺们一个寨子也就三头老牛,三匹马拉动那三刀犁,如同马车赶路,耕地很是吓人,小老儿就曾见过他们耕田,千亩田地,一伍军卒一日间连耕带种全部完成,想想都跟做梦一般。”
老者叹气一声。
“正值耕种之时,那李吃人又闹了起来,听说河东那里也是不安稳,李帅没法子,前些日把马匹都调走了,听说李帅去了河东,否则俺们此时也早已把粮食种进地里了。”
“唉……,本就不怎么安稳,也多亏了李帅在潼关,给了俺们地中,给了俺们活路,也不知是哪个混账把李帅气昏了半个多月!都流传着李帅要返回营州,俺们里正连夜赶去潼关劝说,这才留下了李帅,您说朝廷也是啊,天下好不容易出了个想着百姓的李帅,朝廷还偏偏容不下,这不是要把俺们生生逼死么!”
“爹——”
“走了!”
第647章 信使【第一章,今日亦是四章,明日若可能,会五章】
“听见了,就知道咋咋呼呼!”
老者起身,正要抬步离去,看向孔纬肿胀的腿,叹气一声,说道:“到了郑县,千万别提自己是长安人,随意哪里都行,别说自己是长安人就行。”
韦昭度正反省自己作为呢,听了这话,不由诧异问道:“老丈,这是为何?”
老人叹气一声,说道:“李帅心善,还想着俺们这些快要饿死的百姓,长安人却想着法与李帅作对,更是不知羞耻跑去李帅府前咒骂李帅,想与李帅对赌钱粮。”
老人说着,不由摇头笑道:“长安人还真是自己找死啊,李帅若真想夺了长安人救命粮,一开始答应了就是,也不用他们前去李帅府门前闹事了。大帅不想夺了他们救命钱粮,他们反而不知羞耻,跑去李帅府门前咒骂,这事几乎华州百姓无人不知,也就全都厌恶起来长安人。”
“两位先生看着也面善,小老儿才提醒两位先生一句,而且这位先生身上还有些伤,若是在郑县说是长安人,甚至无人愿意理会。”
……
“唉……”
看着老者远去,许久孔纬才深深叹息一声。
“老夫惭愧啊!”
看着渐渐远去,看着那传说一日耕种数百亩怪异犁子,孔纬不由感叹起来。
“为生民立命啊!”
“唉……老夫……该回乡修学了啊!”
“孔爱卿不能离朕而去啊!朕……朕就三位爱卿了……”
李晔看到那些人远去,才从沟渠中爬了出来,听到孔纬如此话语,大惊,忙开口劝说。
“爱卿,如今天下崩溃至此,爱卿若是离朕而去,朕又当如何?”
孔纬张了张嘴,想要坚持回乡,最后却深深叹息一声,闭眼再不言语。
韦昭度同样深深叹息一声,本已决定离开长安,最后还未离去呢,又发生了这等事情,被邠州军塞进了牢笼,与李晔一同押解潼关,此时听闻孔纬话语,更让他想要就此住进山林,再也不再过问,可他知道,在李晔开口后,看着狼狈不堪的皇帝,想要回乡也只是奢望而已,张浚从沟渠中爬了出来,他未听到这些话语,而是暗自恼怒,一时间竟忘了此地已经是李悍虎身居之地,除非是想找死,谁敢在此处杀人越货?
张浚从沟渠中爬出来,使劲拍打着身上泥土,拍打了几下,最终无奈放弃。
“陛下,此地已然是华州,我等已经无需躲藏了,只要遣一人去郑县传告陛下在此,自会有人前来迎接陛下。”
李晔苦笑一声,躲避都躲习惯了,见了人就想躲起来,竟然一时忘了此地已经是华州了。
“可是……何人可前往?营州军可正恼怒陛下呢!”
听了韦昭度话语,张浚也愁了起来。一路上他们不是未表明过自己身份,不表明还罢,一说自己是皇帝,抢劫之人更多了,皆言不拿出东西来,纵然杀了他们,营州军也不会看一眼。
一路上吃亏不少,张浚也忧愁起来,看了一圈,发现也只有何氏或许可以在李思钰面前说上几句话语。
何氏见张浚看过来,叹气说道:“妾身一女流……”
何氏正要说自己是一女流,前往郑县,这一路上遇了歹人可咋整?话语尚未说出,就见远处数名骑着战马急奔而来,背后插着的旗子显然是军中信使。
众人见何氏面上怪异,忙回头去看,正见数名信使沿着官道打马狂奔。
“八百里加急,行人退避!”
“八百里加急,行人退避……”
一阵暴吼从那些人嘴里传出。
“阻住他们!”
见这些人,李晔不由高声大叫。
他人见战马径直向自己冲来,皆纷纷闪避,唯独女官李渐荣伸开双臂阻在道路中间,双目紧闭,一脸苍白阻在道路中间。
眼见战马就要撞在李渐荣身上,憨牛大惊,猛然提起马缰,双腿死死夹住马腹,死死拽住战马。
“轰!”
战马人立而起,双蹄重重踏在李渐荣眼前,暴躁的战马嘶吼声、喷吐在脸上湿热气息……苍白的脸更胜三分。
身后紧跟的随从信使忙拨转马头,从李渐荣身边纵身越过。
“找死——”
“啪!”
憨牛大怒,一路上他还从未遇到敢阻拦之人,想也未想,一鞭子重重抽在李渐荣脸上,鲜血随着鞭子四射。
按照军规律令,敢阻拦紧急信使,别说一鞭子,就算挥刀砍杀了李渐荣,也不会有任何人敢质疑。
憨牛大怒,欲要再扬鞭时,其余信使纷纷勒住战马,抽出弯刀围了上来,一旦发现这些人有歹意,立即就会挥刀砍人。
“误会!误会!我等……我等并无歹意……无恶意……”
看到营州军信使抽了刀子,张浚忙大叫“误会”。
“误会?”
憨牛大怒,正要扬鞭再抽。
“朕……”
李晔大声,刚要说一个“朕”,孔纬躺在地上奋力大吼。
“大胆——”
“北地王弟子之母当前,何人敢无礼?”
憨牛抬起的手猛然顿住,他不认识皇帝是谁,不认识孔纬、韦昭度、张浚,更是不知贵妃何氏是何人,但他知道大帅是北地王,更是清楚自己大帅有五个亲传弟子,而且所传达的加急信正是大帅大弟子小德子……龙骑将军信件。
一听到“北地王弟子之母”,抬起的鞭子无论如何也抽不下去了,反而翻身下马。
“啪!”
憨牛抬手给自己一个大大嘴巴,躬身向李渐荣行礼致歉。
“小将不知夫人当前,军务在身,得罪了夫人,还望夫人恕罪!”
李渐荣忙侧身让开,犹豫着看向何氏。
何氏正要上前,憨牛却翻身上马,挺胸大声说道:“小将虽鲁莽,但夫人应知,紧急军务一刻也耽搁不得,更是不能以身阻拦,若是小将未能勒住战马,伤到夫人,小将以死赎罪也就罢了,可是夫人置大帅于何地?置小将军于何地?”
“军中自有军中规矩,哪怕皇帝老子,入了军中,也得严守军中规矩!”
“还望夫人替小将军自重!”
说着憨牛抚胸微微躬身,在李渐荣等人还未反应过来,憨牛双腿一踢马腹,瞬间从李渐荣身边冲过,等众人反应过来时,憨牛已经奔出数丈。
“柳山、十三郎留下……”
“护送夫人前往潼关……”
随着远去的声音,两名大汉拨转马头,脱离奔行队伍。
看着快速远去的背影,回头看向何氏,李渐荣第一次生出嫉妒、羡慕来。
第648章 当着皇帝骂皇帝【第二章】
“细柳营……”
看着渐渐远去的憨牛,韦昭度不由楠楠低语。
细柳营是条侯周亚夫嫡系军卒,治军尤为严谨,或许正因周亚夫治军之严谨,才造就了大汉威武的军中风气,才有“犯我大汉者虽远必诛”的霸气。看着消失不见的憨牛,韦昭度又看向李晔,不由叹息一声。
若李思钰是周亚夫,李晔是不是文帝?
没人知道……
……
“小将十三郎(柳山)见过夫人!”
十三郎和柳山打马来到李渐荣面前,憨牛先入为主,十三郎、柳山也认为李渐荣就是“夫人”。
李思钰一共有五位亲传弟子,在他门下学习的则有十余个,憨牛只是低级军卒,哪里分得清谁跟谁,只知道那些弟子是何人,至于这些弟子的亲人是谁,他哪里分的清楚。
李渐荣之前还未来得及说清楚,憨牛就已经跑远了,正要开口解释,张浚却上前,向十三郎、柳山拱手笑道:“八百里加急信,应该是很重要的事情,看着诸位兄弟从西面过来的,难道是长安之事?”
十三郎看着张浚脏污的面孔,知道此人既然跟着夫人,与大帅应有些干系,见他们一群人狼狈模样,知道应该是在长安遭了难,拱手说道:“回先生话,长安虽被焚烧,如今却无碍,此次八百里加急,乃是大少爷夺了武功县,并俘虏了李侃和李继密,不日即送往潼关。”
“其后,大少爷独身前去雍县,从李茂贞手里拿回李继鹏和刘知俊两根手指,也将与李侃、李继密一同送与大帅。”
“什么?”
韦昭度大惊,孔纬更是惊坐起身,一脸震惊看向十三郎。
“此事可真?”
李晔一脸不可思议看向十三郎,还未等十三郎不悦,柳山皱眉不悦道:“八百里加急,谁敢作假?”
张浚微微拉扯了一下李晔衣袖,却对柳山、十三郎拱手说道:“我这兄弟不会怎么说话,他不是不信,而是太……太令人震惊了。”
十三郎、柳山不由点了点头,奔袭凤翔府也就罢了,在平原之地来往纵横,只要不是与敌正面死磕,一击即退,这算不得天大本事,营州军中有不少军将善于此道,关键是前往雍县。
奔袭凤翔府,或许因营州兵卒精悍,善于此道,但是前往雍县,这就不再是一般人能够有的胆量了,而且还成功的逼迫李茂贞砍了李继鹏、刘知俊手指,并带了回来,别说仅仅只是个不足十岁娃娃,就算是军中大将、宿将,天下又有几人可从容做到?
看着这些狼狈男男女女,一脸不可置信模样,十三郎也不由点头赞同道:“这的确让人难以置信,可事实就是事实!”
“大公子的确用一杆大帅旗,就让王行瑜数万大军不敢踏前一步!”
“不但俘虏了李茂贞两子,更是逼迫李茂贞送来两根手指!”
柳山嘴角不由一撇,说道:“大公子可是一人押千军不敢异动之人,否则大帅也不会以大公子为数千贼军之置田使!”
“大公子若无此能,大帅又岂能以大公子为诸子之长?”
十三郎点头赞道:“大公子有勇有谋,将来年长之时,必为我军一军之长!”
柳山默默点头,不再多言。
韦昭度看向他人皆是沉默,更是后悔不已,当看到阿蛮训将时,把那些本桀骜不驯的将领训的服服帖帖,心中就忍不住渴望得到这些娃娃,如今又听到小德子竟然以千军压的王行瑜、李茂贞两人不敢异动,冲动的欲望再次激烈冲击着自己理智心神。
强忍着欲望,看向十三郎、柳山,知道两人皆是信使,消息自是灵通,这些日,他们藏身丛林僻野,消息蔽塞,作为曾经的第一相,在朝堂打滚了几十年的他,很清楚,长安人都跑了,长安被焚烧后,必然引起一连串与之对应的事情来。
他们如今最缺的就是外界的消息,眼前之人又是消息最准确、快捷之人,韦昭度一想到此处,不由抱拳问道:“邠州军火烧长安,不知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唉……,不知潼关又该乱成了什么样子啊?”
这话让人听起来,好像潼关陷入了混乱一般,十三郎未有他想,觉得这又不是多紧密的事情,只要他们到了潼关,一切自然全都明了,而且还是与李思钰弟子有牵连之人,也就未作任何警惕,笑道:“潼关又能有什么乱子来,倒是那些朝廷大臣们整日争吵不断。”
“哦?难道朝臣们想要重建长安?”韦昭度忙接口问道。
看着韦昭度一脸期意,十三郎不由笑了。
“皇帝自我营州军入了关中,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怎么看我营州军都不顺眼。”
“先是用什么狗屁四品武职恶心大帅,恶心我营州军。”
“后来更是欲用鄜、坊之地招来夏州党项人,傻子都能看出来皇帝想要作甚,若真不喜我营州军,我等离开就是了,反正俺们也有些想家了,至于那党项人?”
“呵呵……,还不是被夫人揍的满头包,就他们还想与我军争锋?也不知是皇帝自己找死,还是党项人自己找不自在?”
“再之后呢?又想用公主,用什么大总督与大帅对赌,给大帅添堵,听说皇帝自己还押了不少粮食,赌俺们输!最后又如何?还不是阿蛮小姐来救他?”
“这也就罢了,还没几日呢,大帅都准备按照我军帮他训练军卒,可好心当成了驴肝肺!竟然打起了阿蛮小姐的主意,动了大帅、我军命根子,大帅因此差点丢了性命!”
不细数还罢了,十三郎越说,心中越是恼怒。
“俺们营州人是耿直,可俺们不傻!哪怕傻子!也知道皇帝这是问俺们要人质!是不是用完后,再来个卸磨杀驴?”
“哼!若非俺们可怜那些百姓,若非长安不是幽州,无法带走百姓,俺们早他娘地回营州了,省得他娘地尽受混账皇帝的气了!”
“如今好了,大帅被气昏迷了,神策军乱了,长安乱了……”
“还他娘地不知反省,还他娘地作死,竟然答应了邠州军入京!这下好了,长安终于成了废墟一堆,朝臣们也开始让太子代天理政……”
“什么?”
孔纬大惊失色。
“这……这岂不违背国法礼制,陛下……陛下可还在啊!”
第649章 国法礼制【第三章】
孔纬大惊失色,不由惊呼一声,眼睛却看向一脸怒色的李晔。
刚刚十三郎一一述说李晔这些日的过失,李晔心下还满满自责,尽管有些事情或是被迫,或是他人提议,但有些事情确实是自己一意为之,也确实是自己点头同意,是自己下的昭旨,可当他听到十三郎最后一句话语,心下是真的愤怒了。
自己都遭了这么大的罪,媳妇也被匪人抓走几个当了压寨夫人,结果那些舍他而逃的文武大臣们,竟然准备让他去做太上皇了。
十三郎哪里知道,他们正是不知所踪的皇帝一行人,听到孔纬说什么“国法礼制”,不由嗤笑一声。
“切!国法礼制,这位长者,您可别忘了,我大唐开国之时,太宗杀兄弑弟,而且还娶了自己弟妹,那时高祖可还在?”
“你大胆!”
李晔再也忍不住了,冲十三郎暴吼,这已经不是在挑衅他李晔了,而是挑衅整个大唐李氏。
十三郎眉头微微皱起,看向一脸愤怒的李晔,不悦道:“这位……大哥,事情敢做,就敢让人去说,兄弟可有半句说错?”
“哼!天下人不敢说,俺们营州人可不管这些,天大地大,道理最大!俺们营州人最腻歪为了权利,杀自己亲兄弟之人!杀了亲兄弟还罢了,还把自己亲侄子屠了个一干二净,更是霸占了自己亲兄弟女人,羞辱已经杀了的亲兄弟!”
“这就是国法礼制吗?”
“闭嘴!闭嘴!”
李晔大怒,就要上前与十三郎厮杀一番,柳山在十三郎怒哼不屑时,同样露出不屑鄙视之色,但当李晔张开双臂,欲要上前……
“刷!”
一道电光从李晔面前闪过,众人大惊,李晔更是心头狂震,不由自主连连向后闪退,脸色瞬间惨白。
柳山不屑笑了一声。
“呵!”
“我家兄弟与你们说道理,说不过就要动手么?”
“太宗有无杀兄弑弟之为?太子、吉王之子存活几人?有无纳杨氏为妃?”
柳山不屑一顾,说道:“关外是有兄亡弟及之习,可那都是贫寒之家,为了养活亡兄一家老小,行无奈之举。”
“你敢言太宗不去霸占迎娶杨氏,就养活不了亡兄一家老小?哼!三五亩田地总还有吧?整个天下都是太宗的,可别糊弄俺们营州兄弟,说太宗无三五亩田地!”
“也是,太宗都把自己子侄杀了一个一干二净,自也不用给什么狗屁三五亩田地了!”
说着,柳山用刀一指李晔,冷声说道:“伍长让俺们兄弟护住夫人,可未言让俺们护住你们!”
“俺的兄弟叫你声大哥,那是给你他娘地脸面,别他娘地给脸不要脸,还想跟俺们兄弟动手?俺一个打你们一群!”
柳山冷哼一声。
“哼!若要说理,俺们就跟你们说理,若想耍横,俺们营州人还真不怕这些!”
张浚看到柳山抬步就要上前打脸,忙迈前挡在李晔身前,一手背在身后,不住示意李晔莫要恼怒,一手向前伸出,好像要柳山与他们保持一定距离。
柳山也不是真的要拍打李晔面颊一般,见到张浚挡在身前,也不再理会他们,因这场冲突,十三郎也不像之前热忱,而是与柳山站到一侧,与李晔他们保持距离起来。
他们所处位置距离郑县很近,仅十里罢了,憨牛一路狂奔,战马需要换乘,就必须要停顿片刻。
信使传递紧急信件,通常三两人就够了,可此时混乱时节,为了保证信件的安全可靠,必须要有他人伴随护送,若遇袭后,跟随之人就成了壁虎的那根尾巴。
憨牛在郑州稍微停顿,喝了碗茶水后,再次奔向潼关,不过他却把路上遇到自称“夫人”之人的事情说了一下,郑县县令刘灿大惊,亲自带着百十人前去迎接。
刘灿急匆匆赶来,未曾想到自己见到之人竟然是皇帝李晔,看着如同叫花子一般的李晔,大惊失色,忙上前跪拜。
“臣……臣叩见陛下!”
“罪臣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十三郎、柳山心中顿惊,竟未料到这群衣衫褴褛之人竟然是“失踪”多日的皇帝李晔一行人。两人相视一眼,看向李晔、韦昭度、孔纬、张浚等人,脸色也阴沉了下来。
柳山阴沉着脸,看向李晔,冷声道:“小将不知陛下当前,多有得罪,还望陛下赎罪!”
“既然刘大人前来迎驾,小将们还有军务在身,这就告辞离去!”
柳山拱了拱手,双脚磕动马腹,打马就走,十三郎同样露出不满之色,嘴里冷哼一声。
“哼!藏头露尾,当我营州军为匪类么?”
十三郎猛然踢动战马,理也不理这些人,跟在柳山后面狂奔而去。
韦昭度、孔纬两人不由露出惭色,李晔则差点没气疯了,指着远去的十三郎、柳山大骂。
“混账!”
“朕乃天子!”
“混账!全都是一群匪类!匪类!”
刘灿更是不敢动弹丝毫,唯恐触怒了皇帝李晔。
李晔纵然再如何恼怒,看着已经成了黑点,迅速消失不见身影的十三郎、柳山,他也没丝毫法子,只能气哼哼坐在地上生闷气。
“陛……陛下,此地……此地非久留之地,还是……那个还是随下官回郑县换身衣……衣物吧。”
刘灿不提这事还罢了,一提衣物,李晔这才发现自己一群人比叫花子还叫花子,又是一阵郁闷,当看到刘灿未赶来马车用来遮掩,那个郁闷就更别提了。
总不能就这么去郑县丢人吧?
无奈,刘灿只能带着李晔等人来到偏僻无人之处,把自己媳妇刚给他做的新衣换给了皇帝,手下衙役们不情不愿脱了衣物,穿上韦昭度他们一身虱子的破烂,
这下好了,李晔成了县令,刘灿成了叫花子,当他们回到郑县时,尽管他们刻意待到天色黑下来才回城,可还是有不少人见到,守城兵卒看到自己大老爷成了光着膀子的叫花子,全都傻眼了,这让刘灿很是郁闷,他们刘家怎么着也是大家族,自己还算“玉树临风”吧,现在好了,估计明日关于他的凄惨必然会成为满城笑话。
第650章 县令之悲(上)【第四章】
看着自家媳妇打着转欣赏他的乞丐装,刘灿哪里还敢抬头,恨不得自己钻进地上一道缝隙里。
王氏转了一圈,提着他裹在腰间的破烂,叹气一声。
“好不容易从潼关买了些新布……”
刘灿苦涩道:“相公哪知道会遇到陛下,而且陛下还这么凄惨,总不能让陛下穿这身入城吧?”
王氏点了一下他的额头,无奈道:“陛下身居内宫,又有几人识得?反倒是你这位大老爷却是满郑县都识得!”
王氏说着又担忧了起来,说道:“相公见到了陛下窘迫模样,会不会……会不会对相公不利啊?”
“啊?”
刘灿愣了一下,随即鸡皮疙瘩瞬间冒了出来,这才发觉更大的危险就在近侧。
王氏话语没错,皇帝无不是威严尊贵,如今被他看到这个样子……
猛然想起路上李晔一再嘱咐不得与他人说起今日之事来,越想刘灿越是害怕。
“美娘,这……这可咋整?”
王氏想了一下,说道:“先让人去潼关,告诉伯父一声,让伯父处置。”
“这种事情,不是相公能够处置得了,或许只有伯父才能让相公渡过此次大难。”
刘灿精神一振,刚才是昏了头,竟然连伯父刘崇望都给忘了,大喜,上前抱起王氏转了一圈,大嘴重重印在王氏樱唇上。
“哈哈……夫人大才!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哈哈……”
王氏满脸羞涩,捶了一下刘灿赤**膛,嗔道:“相公……他人还在呢!”
刘灿这才发现还有侍女在屋内,笑道:“美娘还羞涩了,哈哈……”
王氏轻轻推开刘灿,满面羞涩道:“相公还是去洗洗,换身衣裳”
“陛下再如何,如今还是陛下,相公还是妥善安置一下为好。”
刘灿这才想起正事来,一拍脑袋,点头道:“美娘所言不错,相公差点又犯了大罪。”
刘灿拔腿就跑,还未跑出数步,又跑了回来,在王氏惊诧不解时,刘灿抱着刘氏又是狠狠来一口。
“哈哈……”
“夫复何求!”
看着刘灿一溜烟跑了没影,王氏摸着羞红脸颊,不由幸福一笑。
刘灿是朝相刘崇望的侄子,王氏是五门七望王氏庶女,看起来好像不能算得上门当户对,但王氏名望要超过刘氏,如此就相合了,而两人性情相若,也算是很好的一对。
两人本应在长安,与大多数人一般担惊受怕,却因刘崇望关系,被调到郑县就任县令,一开始李思钰并不想让此人担任郑县县令,不过交谈之后,觉得此人虽无大才,但担任一县县令还算不错,在看到治理地方成绩后,李思钰也就不再理会,任由此人治理郑县。
世家子并不一定都是废物、纨绔子,反而因为是大家族出身,在各方面都要优于普通寒门学子,这或许朝堂上大多都出身名门世家的原因吧。
刘灿洗漱后,穿了件长袍,急匆匆赶来为皇帝安排的房间,轻轻叩击几下房门,只听到里面一声很是不满声音传出。
“进来!”
刘灿轻手轻脚推开房门,唯恐开门声太响,得罪了正恼怒的皇帝。
进来一看,刘灿愣了一下,里面不仅仅只有皇帝、何氏,韦昭度、孔玮和张浚也在,这些人坐在里面,全都是一脸沉着看向他,看到这诡异场景,刘灿吓了一跳,忙跪伏余地。
“陛下,罪臣准备了些吃食,陛下是否现在就食用?”
李晔看着跪在地上,头拱地的刘灿,见他还算恭敬,请哼一声。
“哼,这些不忙!”
“朕且问你,洛阳之事是怎么一回事?”
刘灿身子不由抖动一下,犹豫着不敢开口。
“陛……陛下,小臣不……不知……”
“砰!”
李晔猛然一拍桌子,起身站在刘灿面前,就差一脚踢在刘灿身上了,指着刘灿大怒。
“朕还未死!”
“说!是不是朕那不孝子?是不是李悍虎?”
刘灿愣了一下,茫然抬头看向李晔,嘴里说道:“北地王与太子前往河中了,至于现在有未有前往河东……小臣也不知。”
“难道北地王和太子回潼关了?”
李晔差点没气炸了肚子,这都哪跟哪,他又未问李悍虎去了哪里,正要暴吼,韦昭度却皱起眉头,他有些听明白了,犹豫着问道:“你是说,北地王去了河中,洛阳之事与北地王无关系?”
刘灿眨巴了几下眼睛,点头说道:“也不能说与北地王无关,北地王以为长安身处险地,南京成都落于王建贼子之手,一旦长安出现变故,洛阳当为帝都别院,故此北地王以为太子当为洛阳留守。”
张浚精神一振,说道:“这么说来,李悍虎仅只是以太子为东都留守?”
刘灿点了点头,说道:“是的,可是陛下招来邠州军,致使中京长安被焚烧一空,朝臣皆以为陛下已不足以承担社稷之重,当由太子继承大位……”
“砰!砰砰……”
“反贼!反贼!”
“朕还未死呢!朕还未死呢!”
……
李晔眼睛都红了,乒乒乓乓一阵摔砸,可把刘灿心疼坏了,他是刘崇望的侄子是不假,也是出身大族,可自己也穷啊!北地王好不容易给自己发放了俸禄,这才有些钱财置办了些家资,眼看着李晔一阵摔砸,心里滴血,却不敢阻止,心疼的闭眼不去看成了碎片的茶具。
“定然……定然是那该死的李悍虎!”
“若非是他,满朝文武岂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定然……定然是他!”
“乱贼!乱贼!”
“砰砰……”
……
屋内只有李晔咆哮声,孔玮痛苦闭上眼睛,就在众人痛心此事,刘灿或许是太过心疼李晔摔砸自己物件,大吼一声。
“陛下!”
“北地王不是奸臣!”
“嗯?”
李晔正准备摔砸桌椅,被刘灿大吼一声震愣住了。
只见刘灿重重一叩头,闭眼大声说道:“河中、河右、东都洛阳、陕虢、同州、华州……”
“都是北地王夺回来的,都给了朝廷!”
“长安……”
“砰!”
“闭嘴!闭嘴!”
李晔指着刘灿大怒,手指乱颤。
“河中?河右?陕虢……同州……华州?这些还不是在那该死的李悍虎手里?”
李晔暴怒,这些地方是把民政交给了裴家,交给了朝廷,可是军卒呢?还不是在那该死的北地蛮子手里?
李晔有理由暴怒,哪怕韦昭度、孔玮、张浚都是闭嘴,默认了李晔话语,可是他们却想不到眼前闭眼跪在地上的刘灿会说出下一句,一句他们也惊呆了的话语。
第651章 县令之悲(下)【第一章,今日四章,失言了,无奈,家中发大水】
“是!陛下说的对!北地王是管着这些地方军卒,可是朝廷有将领么?有北地王这么忠心大唐的将领的么?”
“北地王把河中、河右、东都、陕虢、同州、华州八万地方军卒全部并入南衙,谁可为将?谁有资格让八万军卒臣服?是陛下?还是朝臣?”
“陛下不以大唐为重,不以天下为重,竟然欲以鄜、坊两州与夏州党项人,北地王自入关中,日日征战不休,好不容易夺了河中、河右,为长安拓展东面安全之地,陛下却拿北面重地与夏州,让长安日日面临北地之危……”
“北地王好不容易平了神策军,陛下却逼迫北地王,引入邠州军,致使长安数十万百姓逃离,致使长安被焚烧一空,京畿一日沦为白地!”
“陛下如何让将勇甘心臣服?如何让满朝文武甘心臣服?”
“八万军卒交与陛下,陛下有何理由说服群臣,说服北地王,陛下会不会把洛阳再置于危险之地?”
“闭嘴!闭嘴!”
“朕!朕……”
……
刘灿不住擦拭眼泪鼻涕,却无论如何也擦不完,自幼生活的长安成了一片白地,每日看着成群结队,衣衫褴褛拖儿背母的长安百姓进入郑县,这心就跟撕成碎片一般,每日再苦再累也从无任何埋怨。
可今日见到这位九五之尊,忠孝仁义让他不得不谨慎畏惧,可当李晔怒吼狂骂北地王时,再也压抑不住心中悲愤,竟然抬头怒吼起来。
以往他同样对北地王担忧,同样不满,为何不把那些所夺之地,所控之军全被纳入朝廷之下,可当他看到皇帝和朝臣所作所为后,他就再也不认为北地王是错的。
若非当前是皇帝,换做他人,大耳刮子扇不死他!
刘灿重重抹了把鼻涕泪水,抬头看向又羞又怒的李晔。
“陛下可以打杀下官,可以咒骂满朝文武不忠不孝,可以不满北地王行为孟浪无行……”
“但,北地王忠心可表天地!”
刘灿重重叩一头。
“下官忤逆陛下,罪该万死!但臣所言皆为肺腑之心,还望陛下三思而行!”
“陛下也累了,下官这就让人把饭食送来。”
刘灿未等李晔开口,起身退出房门,却见到一脸担忧的王氏。
“相公……”
王氏鼻子酸楚,掏出洁白手帕,细细为他擦拭脸上鼻涕眼泪。
“让美娘笑话了。”
“才不是呢,相公乃真丈夫!”
……
“陛下……”
韦昭度一脸羞愧,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张浚皱眉道:“没想到李悍虎会拿出八万军卒来,如此一来……”
孔玮摇了摇头,叹息道:“老夫惭愧啊!”
李晔呆坐良久,冷哼一声,嘴硬道:“天下藩镇有几人可信?”
“李悍虎自入关后,威望日盛,朕欲用夏州牵制、平衡李悍虎,又有何错?”
“朕难道就不知夏州觊觎鄜、坊两地吗?朕知道,就因为朕知道,朕才刻意与他四品武职,刻意羞辱他!”
“呼呼……”
“朕刻意羞辱他,党项人就休想这么轻松得了鄜、坊两州,就休想威胁帝都北方!”
李晔仰天怒吼,双眼血红,死死盯着眼前残碎的桌椅,好像眼前就跪着刘灿。
“那该死的北地蛮子,连一个不知礼数的胡女都不愿与朕,难道太子妃委屈了那蛮女吗?”
“侮辱了他吗?”
“忠心?忠心就是这样的吗?若是真的忠心,那就是朕要他死,他就得死——”
“呼呼……”
“呼呼……”
“逆贼,全是逆贼!”
“呼呼……”
“一走了之!留给朕什么?给了朕什么?”
“朕不引入邠州军,何人制那些阉奴逆贼?何人制城外万余逆贼?”
“何人?”
“朕有错吗?”
“朕为了大唐,为了天下!”
“朕有错吗?”
“有错吗?”
李晔冲着残破的桌椅一阵怒吼,表情狰狞可怕。
“陛……陛下……”
“别……别吓臣妾啊!”
何氏大惊,忙上前搂住不断怒吼的李晔,声音哽咽,不住呼喊。
“陛下……陛下……别吓臣妾……”
韦昭度大惊,再也不顾的其他,上前一个大大嘴巴抽在李晔脸上。
“啪!”
“陛下!醒来!”
孔纬想上前,可疼痛的腿却只能满头大汗,连起身动一下都不能。
张浚同样大惊,正要抬手也扇一巴掌,李晔却猛然推开何氏,怒目看向韦昭度。
“混账!”
韦昭度吓了一跳,忙后退一步,犹疑轻声问道:“陛下,臣……臣为何人?”
李晔冷眼看了一眼正要再次抱住他的何氏,冷哼一声。
“朕还未疯!”
李晔再次冷哼一声。
“哼!都说吧,朕那不孝子欲行大逆不道,当如何应对!”
孔纬摇头苦笑,劝解道:“陛下,当此时,朝廷实不宜再动荡。”
韦昭度叹气一声,说道:“太子虽年幼,但却忠孝仁义,纵然太子登基,还是以陛下为尊的,陛下……”
“砰!”
“是要朕做高祖吗?”
“想也别想!”
“朕还未死呢!”
韦昭度看向张浚,想要张浚劝解一二,不料张浚却皱眉说道:“岐国公有些话语是对的。太子年幼,如何能理政?当有陛下在侧教导才是。”
李晔骤然听到这话,很是愤怒,可细想一下,也不由点头起来,脸色也好看了许多。
韦昭度、孔纬眉头却皱了起来。
这如同傀儡一般,用不用,最后还不知道呢,皇家最是无情,父杀子,子弑父都很正常,若是有利于天下,有利于大唐,韦昭度、孔纬自然不会反对,可是……
最后韦昭度、孔纬也都不发言了,暗自决定,到了潼关,立即归隐山野。
韦昭度本来已经向李晔提出了归隐,却被邠州军堵在了长安,不得不与李晔一同逃亡,两人此时也发觉朝廷不能再乱来了,当从刘灿嘴里得知李思钰欲把八万军卒置于南衙,他们就意识到了,这或许是最后一次,一旦不能让那人满意,朝廷可能就此完了。
韦昭度与孔纬相视一眼,两人突然发觉皇帝李晔欲来欲疯狂,可能真的已经不再合适成为大唐之主。
两人默默微微点头,虽因礼法不能反对皇帝的意志,但两人已经决定了归隐,不再掺和朝政。
张浚一番话语,激起李晔“斗志”,若是无这句话,李晔或许就真的成了被关起来的太宗,一心在屋里造小人的太上皇,可正因这句话,就像一根救命稻草,让李晔在黑夜里抓住了一道光,屋里人却不知,这句话究竟意味着什么,又给这个天下带来怎样的变数。
第652章 困境中的太原【第二章】
黄河自潼关分出两支,一支向北,一直到夏州、云州,然后与其他河流一道,再转向南。另一支据说是当年大禹开挖的,是从潼关直接向东流淌,与北上又南下的那一支河水汇合,一同流经河南、山东。
大家都知道,水往低处流,以前可没什么挖掘机啥的机械,河流流淌,或改道都是因为山势受阻,没法子才改道,这在黄河北上那支流水尤为明显。
自潼关北上则是蒲州,从蒲州开始,磁州、隰州、石州、岚州、朔州等河东道诸州,与关内道的丹州、延州、绥州、银州、胜州等州夹界,也就是黄河两岸,皆是山岭难行之地。
至于北上河水下来后,裹带着太多泥沙,以至于河南、河北成了地上河,屡屡改道,屡屡被淹,一个原因自然是泥沙了,另外一个原因,李思钰认为是两相夹击的原因,毕竟北上后又南下,而且河水还被加速了,再与另一条东去的河水汇合,就成了一加一大于二,想堵都难。
在河水北上又南下的过程中,河水汇入多条河流,又因河东道东、西皆是山岭,河流就向太原腹地流动较多,再加上太原地势较平,以至于太原成了整个河东道最重要的产粮之地,也是整个河东道的经济中心,否则也不会有北京、北都之称。
晋王李克用近年来时运不济,屡屡遭受重创,太原府也萧条了许多,不少百姓也开始向山里逃难了。
皇帝李晔下诏围攻河东,甚至还要加上河北争斗,这些虽让晋军损失颇大,却未真正让太原府动摇了根基,但是河中争斗当中,太原府才陷入了真正危机。
北面被阿保机占了岚州、朔州,还死了个养子;南面更是损失惨重,自己一家三口差点都把命交待在了晋州,而且昭义节度使也丢了,养子康君立同样身死晋州。
连连打击,儿子李存瑁威望日盛,极大的威胁到了他的威严,恼怒之下竟然以李存信为太原令,骑步、番汉兵马指挥使。
李罕之在河中吃了李思钰大亏,不但把抢来的钱粮全丢了,兵马更是损失殆尽,自己也差点被李思钰砍了脑袋。
估计是怕了,不敢去招惹河东、河右,太原府此时正磨刀霍霍向他这个叛徒呢,那也是不敢去,于是就盯上了邢、洺、磁三州。
河北之地,只有横海节度使李存孝最强,至于成德节度使王镕和刚刚弄死相、卫刺史乐从训父子的魏博节度使罗弘信最易夺其地,至少在李罕之眼中,这两人最易,了不起得了地盘后老实一些也就是了。
可是,李罕之的异动全都看在他人眼里呢,自发现李罕之聚兵后,河中、河右、河东三地都在聚兵,李罕之是个疯子,与流民差不多,走哪吃哪,哪怕最终杀死了李罕之,也是损失颇大,故而谁也不敢大意,唯恐给辖地造成重大损失。
无论是裴仲德,还是夔王李滋,亦或是晋王李克用,他们都未想到李罕之竟然跑去河北之地厮杀了,而泽、潞两州几乎就是空白一片,于是三人都起了想要抢夺的心思来。
而这三人最后的局面就成了相持不下,全都像是被架在半空一般。
河右夔王李滋绕过高思继,遣将李曜领兵三千入泽州;河东遣李存信领兵三万,屯兵沁州,一者威胁河中,一者虎视潞州;河中一万兵马则一分为二,第一路由马屿领兵五千,屯兵翼氏县府城关,堵住李存信侵入河中,并随时杀入潞州。第二路则是由铁牛韩都亲领五千兵马驻扎阴地关,随时杀入汾州,截断沁州李存信归路。
李曜招降阴地关守将陈雄,夺了泽州,但是却不敢继续侵占潞州。
泽、潞两州虽为昭义节度使名下之地,但又各有不同,这与两州地理相关,泽州紧贴着河右之地,潞州则与太原府相通,泽州虽与河右屡次争锋,两地旧怨颇多,但泽州也被李罕之祸祸的也最重!
两地又相连,夔王以朝廷名义招降,泽州也很顺当的落入夔王之手。
可潞州不同,潞州多胡人,又与太原府相通,素来亲近太原府,李曜若还想这么轻松得了潞州,那几乎就是痴人说梦。
故此,三地就成了被架在半空下不来之人。
这一切却在李思钰从潼关入了河中之地后发生了改变。
……
李克用越来越敏感暴躁,动辄打骂砍杀伺候的婢女内侍,王妃刘氏尽管担忧不已,可她知道自己相公是害怕,越是害怕,脾气越是暴躁,如当年逃离太原一般情形,只是如今甚至比当年还要危险。
当年幽州节度使李可举大败李克用父子,不得不逃亡关外蛮地,如今若是丢了太原,李克用就是想逃亡北地都不可得,当听到裴仲德欲夺了泽、潞两州,想也未想就令李存信领大军出兵泽、潞两州。
看着好不容易哄睡下的李克用,轻轻抚摸着有些憔悴的脸孔,刘氏轻轻叹息一声。
“你这是何苦啊……”
……
“梆梆……”
轻轻两声敲门声,刘氏看了一眼熟睡的相公,起身走向房门,开门却看到了盖寓,愣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走出房门,又轻轻关上房门。
两人一前一后,直至走出十数丈外,刘氏才停住脚步,沉默片刻,轻声问道:“仁则,发生了何事?”
之前盖寓面露焦急之色,刘氏就知定然发生了大事,唯恐惊醒了好不容易睡下的相公,这才离开十数丈外问起。
盖寓见刘氏一脸平静,心下也平静了些,拱手轻声说道:“李悍虎已经清醒了,并且带着万五军卒入了河中之地。”
……
“唉……”
“那孩子也是个不让人安稳的主啊!”
刘氏轻叹一声,心中满是苦涩,李思钰前来,她自然是知道为了何事,可如今太原情形……
刘氏沉默片刻,轻声说道:“仁则以为当如何?”
盖寓轻声道:“李悍虎因其女恼怒而昏迷半月有余,据探子来报,长安又被邠州军焚烧一空,如今李悍虎很可能是为了夺取泽、潞两州。”
刘氏微微点头,这种事情太过明显,长安既然无法存身,就会转向洛阳,就会扩大地盘,自然是要打通泽、潞两州。
泽、潞两州太过重要了,虽地势复杂,可是却可由此进入河北之地,更是可直击太原府,哪怕今后晋军强盛,也可由潞州侧击晋军,牵制晋军进击河中之地。
本想着趁着李思钰昏迷,营州军对朝廷不满,夺下泽、潞两州,可如今……
第653章 李克用家族兴衰史【第三章】
刘氏想了一会,把鬓角一缕发丝别入耳后,轻声说道:“太原府还可聚起多少兵卒?”
盖寓犹豫片刻,躬身说道:“当可再聚兵一万,但……但……”
“怎么了?”
刘氏回头看向盖寓,有些不解问道:“可是有些难处?”
盖寓依然躬着身子,轻声说道:“太原府还有些兵马,但这都是我族左右两部族老和一些家臣私兵。”
“王爷……王爷他……”
“唉……”
刘氏愣了片刻,想要开口说些“为了大局”话语,最后还是沉默了下来。
思索良久,刘氏还是无奈说道:“不管如何,太原乃我军根基所在,万万丢不得。”
“仁则,你以本王妃名义,相邀三弟他们前来王府,有些误会,还是当面说开好了。”
盖寓犹豫半晌才点头说道:“也好,臣这就令人前去。”
刘氏点了点头,看向南方,忧郁之色愈发浓郁。
沙陀族是西突厥别部,又名处月,音译为朱邪,太宗时,沙陀部首领曾随西突厥阿史那弥射前往长安朝见太宗,至此沙陀族就一直依附了大唐。
怛罗斯战败后,天威军尽没于怛罗斯,石堡城的丢失,吐蕃人由此下山侵入西域,再加上安禄山叛乱,吐蕃人尽得西域之地,沙陀族也归属了吐蕃人治下,随之,沙陀族被吐蕃人迁往甘州张掖一带。
后吐蕃人与回鹘人争夺西域,担忧沙陀人与回鹘人勾连,欲再次迁出沙陀人,沙陀人害怕,三万人逃亡灵州,欲归附大唐,当来到灵州时,不但族长朱邪尽忠战死,沙陀人更是仅余三千人。
与沙陀人一同逃亡的尚还有昭武九姓其他胡族,这些部族本来是安置在灵、夏州(鲁、丽、含、塞、依、契)之地,朱邪尽忠战死后,由其子朱邪执宜为其首领。
灵、夏之地为胡人密集之地,吐蕃人、回鹘人、羌人、昭武九姓……,这些部族一开始大多都是因受到北面、西面强族欺压,被迫逃亡大唐,被大唐安置之所,开始的时候都是小部族,而沙陀人领三万部族一路东逃,最后仅剩下三千族众,尽管差点灭族,但经历如此艰难后,无论战力和凝聚程度都非夏、灵两地部族所能抗拒的。
再加上安禄山叛乱后,鲁、丽、含、塞、依、契六胡州胡人,看到安禄山一路势如破竹,大唐强盛繁华一朝全成了虚幻泡影,虚弱的本质一下子全因安禄山叛乱暴露了出来,六胡州胡人受其诱惑,纷纷进入关内叛乱。
随着不少六胡州胡族入关参与叛乱,六胡州一下子空虚下来,沙陀族也由此强盛。吞并六胡州胡人,成了“沙坨三部族”,族众一下子扩充到了数万。
元和十五年,穆宗以前魏博节度使田弘正为成德节度使,但因钱粮之事成德军兵马使王庭凑杀田弘正叛乱,朱邪执宜领军平叛,立功,入朝拜金吾将军,太和四年,兵部尚书柳公绰上奏朝廷,授其阴山府都督、代北行营招抚使、朔州刺史。
自此,沙陀族成为大唐举足轻重一支强势力量。
朱邪执宜死后,朱邪赤心继承了阴山府都督、代北行营招抚使、朔州刺史。
会昌五年,武宗死后,宣宗继位,与武宗一般,整顿吏治,以中兴大唐为己任,继续打压各地节度使,并击败了吐蕃人,夺回河湟之地,在此期间,朱邪赤心屡立战功,迁蔚州刺史、云州守提使。
咸通十年,任太原行营招讨、沙陀三部部落军使。
咸通九年,徐、泗两千兵卒戍守交趾,其八百戍守桂林,大唐军制,每三年轮替一次,但戍守桂林军卒长达五年未归,士卒思乡,庞勋由此而叛,或许此时南方承平太久,军卒荒废,抑或是百姓承受不住太多赋税,以至于八百人如同吹气球一般,当庞勋夺了徐州时,麾下已经有了二十万兵马。
朝廷屡战屡败,不得不调动北地军卒参战,朱邪赤心也是由此在咸通十年平叛前,任太原行营招讨、沙陀三部部落军使,以此安其心。
咸通十年,朱邪赤心领军参战,又立战功,拜单于大都护、振武军节度使、徐州观察使,懿宗正式赐名李国昌,非但如此,还与大唐宗室一般,纳入族册,并赐京城亲仁坊官邸一座。
细数一下李国昌曾担任过的官职,先是从其父朱邪执宜那里继承的阴山府都督、代北行营招抚使、朔州刺史。
之后是蔚州刺史、云州守提使。
再后则是太原行营招讨、沙陀三部部落军使。
最后更是官拜单于大都护、振武军节度使、徐州观察使,并纳入皇亲国戚宗册!
如此权势,李国昌非但未能感恩戴德,反而骄横霸道、肆意妄为起来,而且沙陀族的强大,极大的威胁到了昭义之地和北方的吐谷浑人、回鹘人的利益、安全,于是就有了昭义节度李钧、卢龙节度李可举、吐谷浑都督赫连铎合力驱逐李国昌、李克用父子之事来。
说是李国昌父子肆意妄为,以功自傲,在李思钰看来,不过是朝廷担心沙陀族继续做大,故而让这些胡族节度使、藩镇们相互厮杀罢了。
后来的事情,大家也就都知道了,李克用父子逃亡鞑靼,因黄巢叛乱,李克用领兵入关平叛,不但夺回了太原之地,更是成了晋王,但沙陀三部可不是说什么事情都是李克用说的算,沙陀三部不是一开始的沙陀族,而是吞并六胡州后各族集合,这里面各有族老掌控一部。
比如李克用的养子李嗣源,他的生父邈佶霓就是沙陀族长老,也是沙陀三部右部掌权之人,实力很强。
再比如李克用另一个从弟李克修,从他父亲李德成手里接过左部执掌权。
当然了,还有其他各族中贵族也掌控着一些兵马,哪怕李存瑁那些兄弟们也有这么几个族民兵丁的,只不过比较少罢了。
按照沙陀族的习惯,李克用哪怕想要安排继承人,也应该是长子李存瑁才对,可是却让李存信成了太原令,并且让其统领三万马步军卒,这让沙陀族各权贵极其不满。
故此才有盖寓如此一说,这也是为何刘氏担忧之事,心里尽管也对自己相公有些不满,可她知道自己相公不过是愤懑耍性子而已,想要以此告诉他人,自己才是太原的王而已。
可是,如今他的任性,却让太原陷入了生死危机。
第654章 弄残了的老三【第四章】
太原原左营将军、昭义节度使李克修府中,正有数人皱眉静坐,而李克修则裹着毯子,长子李嗣弼不时会为他添置些炭火,整间屋子燥热难耐,李克修却毫无察觉。
检校司徒李克柔看着众人全都不说话,也或许是燥热的不行,一边擦拭汗水,一边说道:“三哥,你们倒是拿个主意啊,小弟可是热得不行了。”
李克修看着这个小弟不住擦拭汗水,对儿子说道:“撤去炭火,把房门打开。”
李克柔忙摆手,说道:“可别,三哥身子不好,小弟热些无碍,若是三哥受了凉,小弟可担当不起。”
如今虽夜中还有些寒冷,可白日里还是挺暖和的,之所以李克修会如此,还得从李克用说起。
李克用一共有四个兄弟。
大弟是李克让,官拜金吾卫将军,黄巢侵入关中时,李克让守潼关,兵败藏于南山佛寺,被寺僧杀死
李克修是二弟,是堂弟,是叔父李德成之子。李克用屡屡与昭义节度使孟方立争斗,后来孟方立不敌,从潞州搬到了邢州,于是泽、潞两州就被李克用夺了,以李克修为昭义节度使。李克修生性简朴,因招待李克用时,饭食不好,被李克用令人打了五十军棍,再加上李克修心下恼怒,这也就落下了病根,不能见风寒。
三弟则是与李克用同父异母的李克恭,因李克修落下了病根,回太原养伤,昭义节度使就落到了李克恭身上,至于是不是因为李克修的惨况,还是李克恭本人就是如此,行事每每与李克修反了过来,不但喜欢奢靡,更是为了巴结李克用,把昭义军五百精锐送给李克用作为贺礼,这让昭义军将冯霸很是恼怒,认为李克修是昭义军的叛徒,于是霸着沁州不听命,这就让李克用恼火了,用李元审领军五千攻打冯霸,结果却大败而归,李克修的牙将安居受又反叛,杀了李元审和李克修,昭义军担心李克用报仇,就投了朱温,至于后来又被李克用夺了回来,那是后来之事。
但李克恭也死在这场昭义军叛乱中。
李克柔则是幼弟,没太大本事,只是领了个检校司徒虚名衔,管管耕田种地罢了。
在这些兄弟当中,只有李克修实权最大,哪怕不是昭义节度使,他还有沙陀三部中左部族众,手里还握有千余帐族众。
“咳咳……”
李克修重重咳嗽两声,看向沙陀族另一位巨头李嗣源。
“嗣源,你以为当如何?”
李嗣源皱眉沉思片刻,说道:“义父待侄儿如亲子,侄儿不能反对义父。”
李克修点了点头,看向族中长老李通,说道:“长老以为呢?”
李通微微摇了摇头,看向李嗣源叹气道:“嗣源,族长在河北、河中败退也就罢了,当年老族长不还是去了关外鞑靼之地?”
“可那时的少族长与现今的族长相较又如何?”
族老李涉点头道:“正是如此。战败不怕,可族长竟然如此待少族长,这就有些过了!”
“嗯,族长纵然对少族长有意见,那也该由嗣源领兵才是,岂能把番汉兵马全交与那外人?”
“是啊!数万兵马与了外人终究是不妥的,万一……万一……咱们太原又当如何自处?”
“唉……,如今李悍虎又领兵入了河中,去了潞州那还罢了,可若径直前来我太原又当如何?”
……
燥热的屋内全都担忧了起来,李嗣源眉头也愈发拧成一团。
“咳咳……”
李克修捂嘴轻咳两声,说道:“李悍虎态度不明,昭义之地还罢了,可若是觊觎我太原,大军在外终究是不妥的。”
众人纷纷点头,长老李通点头道:“正是如此,族长、少族长之事且不提,三万太原兵马必须即刻返回才是。”
众人点头,就在此时一人在外面敲击房门。
“梆梆……”
李克修眉头微皱了一下,与这些族中长老议事前,已经严厉嘱咐过管家不得打扰。
见到父亲眉头微皱,有些不悦,李嗣弼轻声说道:“父亲,孩儿去看看。”
李克修微微点了点头,正待李嗣弼起身出门查看何事。
“砰!”
房门猛然打开。
“哈哈……诸位都在啊,正好老夫不用一一去邀请了。”
众人一惊,忙看向门口,正见盖寓双手抱拳,一脸笑意向屋内众人拱手行礼。
“滚出去。”
一个声音不高,却像是一把巨手捏住了盖寓脖子。
盖寓一惊,见是一脸阴沉的李克修,心下不由苦笑起来。
沙坨三部,李嗣源是李克用的养子,右部自然算是在自己名下了,李克修虽也是李克用的二弟,可那只是堂弟,还隔了一层呢,更是与李克用同一辈人,对他的权威威胁最大。
仅仅只是因为接待李克用的饭食不够好,就以此打伤李克修内腑,要知道李克用入关与黄巢厮杀之时,李克修可是前锋大将,能作为前锋大将,那身体素质自然不用提了,就算要惩罚,作为兄弟,哪怕打板子也是高高举起,轻轻拍打,也绝不会伤及内腑之事发生,可是就偏偏把李克修打成如今模样,这根本不是正常兄弟之情能够做出来的。
权利的争夺残酷无比,作为李克用最亲信之人,要说没参与其中,估计朋友们都不会相信。
也正因如此,李克修极为不喜盖寓。
“滚!”
李克修再次阴沉说出一个字。
满堂皆静,李克修与李克用兄弟之间的恩怨,他人很是清楚,自是不敢开口劝解。
“军侯……”
“滚!”
盖寓无奈,他知道当前此人深恨他,以往因李克用还能让此人低头,可此时晋军连连受挫,李克用威望一降再降,当前更是凶险无比困局,若再恼了此人,太原会不会不战而亡,谁也说不准。
盖寓无奈,向李克修深深行了一礼。
“往日盖某多有得罪军侯,还望军侯能够看在同时太原之人,能够不计前嫌,共渡此难……”
李克修眉头一挑,冷声说道:“说完了没?”
“说完了就……滚!”
盖寓张了张嘴,深深叹息一声,向李克修躬了一身。转身看向沙陀族一众长老,苦笑道:“此时艰难,还望诸位能以太原为重,还望诸位明日能前往王府议事。”
“王妃恭迎诸位。”
众人皆沉默不语,盖寓无奈,拱了拱手,退出房门,最后还轻轻关好房门,与之前推开房门不同。
第655章 李家老三的霸道【淹了,没电码子,今日三章】
“三哥,当如何?”
盖寓离开后,李克修闭眼驱除心中恼怒烦躁,过了好一会,才睁眼,恢复了平静。
李克柔看到他恢复了平静,开口道:“三哥,既然是大嫂相邀,咱们是不是要去一趟?”
李克修看向李克柔,又看向其余众人,说道:“无论如何,我等都是太原之人,都不希望太原丢了,去还是要去的。”
众人微微点头。
李克修又说道:“去是要去,但有些事情必须确立下来。”
“克修,依你之见,当有哪些事情需要确立下来?”长老李通沉默片刻,说道。
李克修却看向李嗣源,说道:“嗣源,此时……不管我那大哥是否是你义父,是否有恩情,此事都关乎我族存亡,关乎太原安危,如果你若觉得有何干碍,叔父可让人暂代右部,事后还与你,如何?”
李嗣源一愣,随即沉默下来,各长老相视一眼,亦是默不作声。
李嗣源知道,这位三叔鼎盛之时不但骁勇善战,更是智谋不若于人,而且品性皆佳,当他说出这句话语时,自己右部长老却不出言反对,定然早已与这些长老私下里说和过了,他知道无论自己是否同意,右部在这件事情上都是支持这个三叔的。
但是……
一想到今后之事,李嗣源叹气一声,起身拱手说道:“侄儿……侄儿……右部暂入叔父门下。”
李克修微微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如此吧,侄儿这几日就留于叔父府中,事后右部再还与侄儿。”
听了李克修话语,非但未惊慌,反而满是感激躬身行了一礼。
“谢叔父理解。”
“嗯,坐下吧。”
李克修解决了此事,这才看向诸多长老,说道:“关中传来消息,诸位也知,皇帝李晔竟然引入邠州军,致使长安被焚烧一空,朝臣们皆以为皇帝李晔已经不适合为帝了。”
“几日前,我等还十步笑百步,如今李悍虎正领军万五前来河中,我太原生死危机顿显。”
李克修手扶双膝,勉力起身,儿子李嗣弼忙要上前搀扶,却被李克修摆手阻止。
起身的李克修,身上霸道之气顿显,犹如当年征伐黄巢前锋大将。
哪怕此时已经被病痛折磨成了这般残躯!
看着阿爹身上勇武霸道气势,李嗣弼鼻子不由一酸,忙低头掩饰自己眼中湿润。
“李悍虎前有以夔王世子李昭领河右之军,今更是佐以重将,让已故僖宗之子领三万军卒前往汉中!把太子带在身边悉心教导!”
“哼!”
李克修重重冷哼一声,冷声说道:“李悍虎一外人都能以唐室李氏子孙为重!而我太原却以逼迫存孝叛离之将为重,甚至不惜逼迫瑁儿孤身远离太原!”
“这是身为一族之长该有的作为么?”
“如今更是让我太原陷入生死困境,让我族陷入生死困境!”
李克修冷哼一声。
“哼!”
“自我先祖领三万族众千里入唐,一路战死者高达九成!”
“太祖更是励精图治,立起了我沙陀一族三部!”
“哼!”
“到了我辈,竟然由此而亡?哈!笑话!他李克用既然不以我族为重,自也不再配为我族族长!”
众长老皆起身,向李克修躬身一礼。
“全凭军侯做主!”
李克修毕竟身体将近崩溃,站了一会,额头满是汗水,身体也有些摇晃起来,李嗣弼忙上前搀扶父亲坐下,这次李克修未反对。
“都坐下吧。”
众人一一坐下,李克修这才说道:“第二件事,就是召回那三万军卒,无论如何,那三万军卒必须召回,我军屡次战败,太原急需休养生息,不宜再与李悍虎争锋。”
李嗣源却皱眉道:“可若李悍虎得了昭义之地呢?”
李克修微微点头,说道:“李悍虎此人异类,但以叔父看来,李悍虎之意还是关中!”
“关中?”
“嗯。”
李克修点头说道:“长安虽被焚烧一空,其民也流入河中、东都近半,表面看起来,经营关中已经毫无意义,但是诸位别忘了一件事情,就是那三万同州军入汉中之事!”
众人一惊,李通细细揣摩这句话,顿有所悟,不由说道:“入汉中,必由京畿之地进入,西川王建攻剑门正急,三万同州军非李悍虎之嫡系之军,而且川蜀地形险要,三万同州之军能不能胜了还在两可之间,李悍虎若不入长安京畿之地,凤翔军很可能会由凤州入汉中,与王建夹击三万同州之军。”
“是了,李悍虎三万最强军卒皆留在潼关,应该是牵制邠州、凤翔军,可能还要加上党项、吐蕃人。”长老李涉也点头说着。
李克修点头道:“营州军自入了幽州后,甚至加上之前数次争斗,李悍虎攻掠他地,无不是疾风骤雨,可诸位发现没,李罕之侵入邢、洺、磁三州也有月余,李悍虎可有异动?”
“李悍虎领兵万五,虽有万余步卒跟随,但是那五千骑卒杀入空虚的太原需几日?李悍虎他为何未疾驰杀来?”
“这个么……”
众人又是一愣,李克修这么一分析,众人还真的发现李悍虎还真与他次不同了。
李克柔不由高兴了起来,说道:“那是不是说,咱们或许真能得到了潞、泽两州了?”
李嗣源摇了摇头,叹息一声,说道:“李悍虎亲领万五军卒前来,就已经说明潞、泽两州他李悍虎势在必得,只不过他也不想与咱们交锋,若咱们……若咱们……露出虚弱来,那就不好说了。”
李克修点头说道:“正是如此,所以那三万军卒必须返回太原!”
“昭义之地丢了就丢了,以前咱们不还是没有昭义之地吗,只要修养三五年,夺了北地之地,有数万胡族骑卒,昭义之地终究还是你我的!”
众人纷纷点头,以前就是因有北地各州,才让他们晋军傲世天下,听了李克修话语,突然发觉自己确实有些舍本就末了,竟然忘了北地那些悍不畏死的部族才是强族之本。
众人纷纷认同李克修话语,又商议了一会,众长老这才起身告辞,而李克修也疲惫不堪,毕竟此时将近崩溃的身体远不如当年,在众人离开后,李克修又静坐了一会,这才被其子李嗣弼搀扶着回房休息。
第656章 王妃先请【第二章】
李克用好奢华,府邸不但奢华而且占地十分庞大,如同皇宫的宫城,王府同样也有城墙宫卫,几如一方帝王。
盖寓如今成了门童、管家,站在府门前,不时会与一些将领、文官打招呼,看着笑容满面,心下却焦急万分,因为这些前来之人皆任些虚职,或是无兵无马的文臣,太阳都快日中了,一个领兵大将都未前来。
内侍高勇已经前来询问了三次,正当盖寓心下焦急时,内侍高勇正在厅堂中招待一干晋军文武。
一开始众多文武不断前来厅堂,厅堂内全是或是担忧,或是脸带笑意,各自谈论着今次王妃召集众人欲要商议何事,可是随着时间推移,厅堂内气氛愈发诡异,一个个也不再交头接耳,纷纷正襟危坐,全都闭嘴不言语。
看到这一幕,高勇更是急得额头冒汗,想要调节气氛,刻意寻相熟之人谈笑几句,可越来越无人搭理,实在是没法子,只得前去禀告王妃刘银屏。
高勇深吸一口气,轻轻敲击几下房门。
“梆梆……”
“进来。”
屋内刘氏声音传出,高勇忙推门入内,正见到刘氏一身王妃装扮安坐于正堂。
高勇忙低头,躬着身子。
刘氏面无表情,轻声说道:“三弟还未前来?”
高勇身子忙更很了些,颤声说道:“禀……禀王妃,左将军……左将军还……还未前来。”
“嗯。”
刘氏轻轻摆了摆手,声音依然平稳。
“去吧,三弟前来时再来禀告。”
“是……是。”
高勇忙躬身退出房门,轻轻关上房门,直到来到外面,这才深吸一口气,忙又抹了抹脸上汗水,咬了咬牙,再次奔向府门去察看。
听着高勇脚步声远去,刘氏才叹息一声,他知道李克修因何恼怒李克用,刘氏在军中威望很高,唯独无法影响李克修。
李克修简朴、仁和,又兼具勇猛善战,与朱邪执宜性子很相似,在沙陀族中人望很高,朱邪执宜也正因这种性子才让六胡州胡人归心,否则仅仅依靠武力是很难让草原部族归心的,只有勇猛善战,且兼具仁和之人才能顺利吞并融合六胡州部族,形成沙陀三部,李克修同样是这种性子之人,这也是为何沙陀三部右部长老愿意支持李克修原因之一,而此时前来王府中,无一人领兵大将前来,也足以说明李克修人望之高。
或许……也正因如此,李克用才弄残了曾经的前锋大将吧。
不管如何,若要保住太原府,此时就必须得到左右两部认同,就必须说服李克修!
刘氏无奈,李克用却在房内发脾气,李存瑁之母曹氏小心伺候着,唯恐触怒了李克用,而且还不能让李克用今日跑出房门,否则必又是一场大变故。
“砰!”
李克用突然大怒,把酒壶砸在一旁伺候的宦官身上,大怒。
“滚!”
“都滚!”
突如其来的暴怒,让宦官侍女跪了一地,全颤抖如筛糠,哪里敢动分毫。
李克用已经有数月这般,突如其来的就会大怒,听着他怒吼“滚”,可你要真傻傻的忙不迭滚出房门,十有八九会身首异处,因此事死了之人也有不少了,但是你要不滚吧,他就会更加愤怒,把他人砸的头破血流。
果然……
“砰!”
一个侍女身子一歪,鲜血瞬间流满脸颊,曹氏忙上前欲要拉住暴怒的李克用,却被李克用一脚踢翻在地。
“滚!都滚!”
愤怒暴吼再次充满整间屋内,这下众侍女宦官们反而心下大大松了口气,忙不跌“滚”出了房门。
就是被踢翻在地的曹氏都犹豫着是不是“滚”出房门,可是一想到刘氏交待,强忍着疼痛,从地上爬起来,上前拿起歪倒的酒壶,强忍着畏惧上前。
“王爷……”
“砰!”
“这他娘地还算酒吗?老子要和营州酒!”
听到“营州”两字,曹氏心中顿感不妙来,果然……
“砰砰……”
又是一阵摔砸声传出,李克用就不能听到营州两字,一听之下,哪怕是自己说出的,那也会乱发一阵脾气。
就在李克用发脾气之时,李克修终于来了,儿子李嗣弼用木车推着李克修,身后跟着一大群领军之将,或是沙陀族族老。
看着一脸冷漠淡然人群,盖寓整个心肝都颤动了起来,硬着头皮上前拱手行礼。
“军侯……”
“滚!”
盖寓还未刚开口,李克修嘴唇轻启,一个冰冷“滚”字让盖寓不由自主退开道路,李嗣弼眼角瞥了一眼盖寓,脚步却未停留,依然推动木车,来到王府门前,立即上前四名壮硕军卒,一人抬起木车一角,上了台阶进入王府,此间过程,无一人开口,更无人敢上前阻拦。
将近半百领军将领、族老跟在李克修身后,穿阁过廊,看着冷漠肃杀一群人默默前行,无论是迎面而来之人是何人,哪怕太原顶级官吏也不得不退到一侧,躬身低头让开道路。
自李克修出现,高勇就得了消息,一路狂奔去禀告王妃刘氏。
刘氏只是默默起身,整理了一下王妃衣装,由四名宦官前领,四名侍女伴随,与李克修相对前行。
两群人皆是沉默前行,一路上无人敢挡道,皆是躬身低头退到一侧,穿阁过廊,好像是两群人都计算过了一般,当李克修来到前厅虎堂,王妃刘氏同样出现在门口。
李克修可不怎么畏惧刘氏,而是抬眼冷冷看着刘氏。
刘氏温和一笑。
“三弟来了。”
“嗯。”
李克修轻声说道:“王妃相召,本将军不得不前来,本将身军体不好,不会晚了时辰吧?”
刘氏看了看日头正中,温和一笑。
“时辰刚刚好,三弟身子不是很好,遣弼儿前来就是了,还让三弟亲身前来,大嫂……”
李克修抬眼缓声说道:“王妃召见,本将军哪怕还有一口气尚在,还是要前来的。”
听着李克修一直以“王妃”称呼自己,以“本将军”自称,心下不由叹息一声,面上也愈发温和,叹气道:“三弟可还是心有怨气?当年大嫂并不知此事……”
李克修抬手阻止刘氏继续说话,轻声说道:“怨气?王妃是不是言重了?”
“当年的确是本将军招待王爷不够隆重,食物的确不够美味,王爷恼怒也是在理,本将军又岂敢有怨言?”
李克修一手伸出。
“王妃先请!”
第657章 帅堂争锋【第三章】
刘氏张了张嘴,看着眼前坚定伸出的手臂,最后叹气一声,不得不缓步走入虎堂。
足有一刻钟,李克修就在门口,也不知在想着什么,身后众将、长老皆是沉默不语,虎堂内文武皆是低头,既不敢去看高坐在虎皮帅椅上的刘氏,更不敢去瞧正对着帅椅低头沉思的李克修。
一刻钟后,李克修好像被什么惊醒了一般,轻轻拍了拍木车,四个壮汉再次上前,抬起木车迈过高高的门槛,进入虎堂,而其余众将、族老随之一一进入,纷纷站在其后,根本不按照文武之别。
看到李克修旁边空出老大一块空地,而他身后则站着一大群人,心下不由叹息一声,知道今日之事恐难以善了。
刘氏强按下心中担忧,扫视了一下殿内众人,轻声说道:“自河中之事,泽州刺史李罕之反叛,并夺了潞州,自立为昭义节度使,当下正兵入河北邢、洺、磁之地。”
“李罕之其人残暴,屡屡反叛,乃黄贼余孽,乃天下弃人!”
“为了还潞、泽百姓安宁,为天下讨贼,我军出兵三万讨贼,却遇河中之将韩都、马屿阻挠,如今营州将李行乾更是领兵万五前来。”
刘氏又扫视了一眼众人,轻声说道:“今日请各位前来,就是议议此事。”
话语一落,他人皆是面面相觑,相互用眼光交流一番,唯独李克修以及身后数十人皆是闭眼不言语,好像在思索刘氏话语。
他人皆不敢言,盖寓看到对面数十人皆闭眼不言语,等了数十息,还是无人敢言,不得不走到中央,向刘氏拱手行礼。
“王妃所言正是,李罕之残暴,每每以人为食,非人子哉!”
“我军为天下百姓安宁计,这才出兵潞州,却被那李悍虎所阻,当先告示天下之人,言其罪……”
“嗤……说的好啊!”
“啪啪!”
正当盖寓刚要慷慨激扬,细数李罕之罪过,向天下控诉自己血泪史时……
一声嗤笑声突兀响起,盖寓无名火顿起,众人纷纷把目光聚集在李克修身后小将身上。
“啪……啪!”
“奇怪?怎么不鼓掌啊?说的多好,不鼓掌怎么对得起如此慷慨激昂啊——”
盖寓瞳孔缩了一下,向这小将正色道:“康将军,不知因何发笑,盖某所言可有差错?”
众人皆看向不屑发笑之人,知道此人名康柯,祖上原为六胡州之人,后来成了沙陀三部之人,此人祖上在六胡州也是一族族长,并入沙陀三部后,世代为左部百户长。见众人看向自己,康柯亦是毫不畏惧,看向李克修,见李克修微微点头,立即大步走到虎堂中央,先是向刘氏随意拱了下手,这才看向与李克用合伙把自己头领弄残了之人,冷笑一声。
“哼!”
“告示天下?敢问押牙大人,北地王乃何人?其名下五个弟子当中,排行最末之人又为何人?”
康柯走近一步,几乎与盖寓脸贴着脸了,不屑道:“听闻我大唐朝臣正因陛下之过,致使帝都被邠州军焚烧一空,满朝文武正准备太子登基之事,押牙大人不会告诉老子,押牙大人准备状告未来的帝师大人吧?”
康柯退后一步,看向虎堂所有人,最后目光再次落到盖寓身上,不屑冷声道:“呵!押牙大人是想让天下人耻笑我等太原人么?”
“状告北地王、帝师大人拼死护住食人魔王李罕之么?呵!我的押牙大人,是你忘了?抑或是你当天下人都是瞎子、聋子么?”
康柯一指南方,冷声说道:“北地王在翼城,一把火烧死李罕之大将马溉和两千泽州军,李罕之更是差点被营州军抓住活剐了,仅余数十人得以逃脱!”
“押牙大人,把过错泼在李悍虎头上,也换个理由成不成?”
“老子脑袋还不是猪头!”
盖寓是何人?那几乎就是李克用之下第一人,如今竟被一小小左部军将指着鼻子大骂,整张脸也青了,正要怒吼“大胆”,李克修却轻声低语。
“柯!道歉!”
“盖将军也是为我太原忠勇之将,尽管有些话语不妥,忠心不可不敬。”
康柯别人话语可以不去理会,但是李克修话语不能不听,撇着嘴,随意向盖寓拱了拱手。
“小将失言了,还请押牙大人莫要怪罪!”
说完,也不理会差点被憋死的盖寓,康柯自顾自回到李克修身后,闭眼不再理会他人。
看着闭眼的李克修一干将领,众人皆一副呆傻,帅座上的刘氏看向李克修又是一阵无奈,盖寓心下差点郁闷的吐血,本想说的话语也无法说下去,自己都被气忘了说辞,站在虎堂中央,感觉自己如同一个小丑一般。
场面一时冷了下来。
刘氏看到盖寓羞愤欲死模样,无奈挥了挥手,盖寓如同大赦一般,赶紧站回人群,再不言语。
刘氏看向李克修,心下很是无奈,苦笑一声,说道:“三弟,营州那小子领军万五前来,若再加上晋州一万兵马,共计两万五千兵马。”
“如今太原空虚,当如何?”
李克修微微睁开双眼,却未看向刘氏,而是手指轻击木车扶手,轻声道:“趁着李悍虎因怒昏迷,我军欲夺潞、泽两州,一者威胁河中,一者威胁河右,直说就是,非得绕来绕去,营州军、朝廷又不是傻子。”
刘氏不由露出无苦笑,对这个老三,她很是无奈,打不得,骂不得,如今病成这般模样,在这个节骨眼,谁也不敢保证若真激怒了此人,左右两部会不会就此反叛。
刘氏无奈叹气道:“三弟教训的是,如今三万军卒在外,太原空虚,行乾又非他人可轻易应付,三弟智谋过人,不知可否领军一万?”
李克修抬眼静静看向刘氏,片刻后,嘴唇轻启,说道:“王妃也是领兵之人,王妃意思……让我等去送死,让我族存世之基一战而没么?”
刘氏一愣,李克修这话很重,已经是极大的不满了,看向这个三弟身后众将,个个猛然睁眼看向刘氏,眼中冷厉之意暴涨。
天下节度使们,立身根基是手里精锐牙兵,北地各节度使,有过半是胡族出身,只不过都改了汉姓,从名字是看不出来的,但有一个特点,凡是手里牙兵过半是胡人的,这个节度使基本上就一定是胡人出身,而且还是部族中的贵族。
李克用更是沙陀族族长,手下牙兵自然是以本族兵卒为主,而且是三部中的本部之民,至于左右两部虽也有族民在李克用牙兵中,但都只是卒,而无法担任将官。
左右两部大多都居于太原府以北,那里不如太原府以南钱粮众多之地,一者限制两部实力增长过快,威胁到了本部;二者是为了阻住南下胡族入侵,用以削弱左右两部实力,无力与本部对抗。
第658章 三根手指,三个条件
刘氏一提出让左右两部和依附在两部身上的军将们不满,让他们前去堵住营州军两万五千人,别说兵力弱于营州军,就是战力上也无人敢说就能胜了屡战屡胜的营州军,一万对阵两万五千人,纵然胜了又如何,左右两部又能剩下几个青壮人丁?
刘氏话语一出,左右两部将领、族老皆是怒了,全都冷眼看向刘氏。
见左右两部将领愤怒,忙开口说道:“三弟可能误会了,嫂嫂的意思是三弟先出兵,沁州那里兵马会与三弟之兵合为一军,如此我军当有四万兵马,营州小子自也不会有异动。”
李克修点了点头,轻声说道:“王妃这句话,臣很是赞同,但臣有个疑问,那三万兵马当何时与我军汇合?其领军之人又当为何人?”
“臣也怕啊!怕王爷认为我沙陀一族左右两部威胁到了本部,如当年欲以饭食简朴之由,打杀了下臣。”
李克修抬眼看向刘氏,语气肃然道:“臣一命不足道哉,可左右两部万人的命却是我族兴盛之基,臣不得不谨慎!”
随着李克修话语,身后数十将领皆挺直了身体,全肃然看向刘氏,对面文武属臣皆是脸色大变,盖寓更是满面羞怒,这种事情私下里可以说,但在虎堂上,说出这句话,不但打了盖寓脸,打了刘氏的脸,更是重重打李克用的脸。
不提当年事,仅仅是李克用认命李存信为太原令、马步军指挥使,不管这个人是不是李存信,仅李克修直接当面夺兵权一事,就属于大逆不道!
“大胆!”
盖寓再也忍不住了,忙跑出来,指着李克修鼻子大骂。
“大胆,你想造反么?”
“刷!”
康柯猛然抽出弯刀,指着盖寓怒哼。
“你若再敢出言羞辱统领大人,信不信?信不信老子现在就砍了你?”
“你……”
“柯!回列。”
康柯冷哼一声,收回弯刀,冷冷看了盖寓一眼,站到李克修背后不再言语。
李克修看也不看盖寓,看向刘氏说道:“不怕王妃笑话,若是李悍虎说这话,臣会毫不犹豫,立即拿出左右两部老弱五万人的命,全部调到汾州!”
“说起来很好笑,臣竟然会毫不犹豫相信自己敌人,而不是自己的王,自己族长!”
族老李通点头,说道:“左统领话语虽听起来好笑,那李悍虎的确未有过违背过誓言之事,至少老夫从未听他人言过。”
左右两部之人纷纷点头,族老李涉亦是说道:“李悍虎虽为我太原之敌,却也是令人尊重之敌。”
见左右两部之人皆是点头,他人想要辩驳也无从说起,不提他事,就单单晋军与李思钰争斗一事上,就能看出来李思钰的不同来。
在河北,先是李思钰亲身入了晋军军营,本应算是使者,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这是千百年形成的规矩,更何况夹在中间的晋军,无论是当时吞并了横海军和义武军十万兵马后的李思钰,还是领十万宣武军的朱温,两者都要比夹在中央的晋军实力更强,可李思钰为示信任,亲身入了李克用军营,李克用竟然与朱温联手,欲行两虎相争之计,弄死李思钰。
这算是第一次违背千年规矩俗约。
在河中,李思钰领军过了河,入了关中,不欲干涉宣武军和晋军争夺谢县、安邑盐池,而晋军被河中军、宣武军夹击大败,李存瑁入潼关求兵,李思钰领兵出潼关,击败了宣武军,晋军却与宣武军、河中军两军联合,欲凭优势兵力弄死李思钰。
这是第二次违背信诺誓言。
李思钰出兵解救河东军,所领兵马不足以应付晋军、宣武军、河中军三军,不得不在冬日调回已经前往长安的军卒,调动同、华所有军卒与之争锋。
其后,李思钰在“老长官”王奎帮助下,一举偷袭夺下了绛州城,阻断了晋军北返道路,河中军尽归李思钰,宣武军趁机逃回河南,晋军不得不放弃河中之地,不得不低头签下了合约,可随后李克用却夺了晋州之粮,赖在霍邑不愿离开,欲在冬日生生拖死营州军,李思钰不得不冒死偷袭阴地关,最后甚至第一次发狂击败晋军。
这是第三次李克用违背誓言!
虎堂内之人皆是晋军将领文臣,这些事情更是一门清,左右两部所处之地皆是钱粮稀少的北方,更是每每与赫连铎争锋,左右两部又不是傻子,自然是清楚里面因果,只不过左部首领是李克用堂弟李克修,右部首领是养子李嗣源,左右两部内尽管不时也有不满之声,却也被压了下来,更何况,两部都无本部实力强,除非两部真的联手与本部拼死一战,不过这是不可能的。
李克修本为前锋大将,后来去了昭义泽、潞两州,调去与朱温争锋,可是没两年,竟因饮食小事弄成了半死不活模样,自此左部就与本部不和起来,当然了,李克用也不认为成了残废的李克修还有能力威胁到自己,只需静等三五年,李克修身死后,自然可用其子领左部之族。
只是,李克用也想不到,今日李克修会带着左右两部前来威逼,若知会有今日之事,会不会后悔当年未能直接打死这个三弟?
刘氏很清楚里面的恩怨情仇,更清楚左右两部对本部的芥蒂、不满,听了李克修话语,沉默良久,才轻声说道:“以三弟以为,当如何?”
李克修同样沉默片刻,说道:“太原为我族根基,臣自是不愿太原被营州所夺,但臣很担忧王爷如那皇帝之为,致使太原府成为一片白地!”
“臣只有三个条件,只要答应臣三个条件,左右两部五万族人,无论老弱,抑或是娃娃,皆誓死护卫太原,哪怕左右两部全部战薨,如当年先祖入六胡州!”
刘氏与众人精神一振,虽他们都知道此人三个条件肯定非同小可,但是此人既然在这里说出这句话语,一旦答应三个条件就不会违背誓言。
刘氏不由开口:“三弟哪三个条件,只要嫂嫂能够做到,皆答应了三弟。”
李克修点了点头,伸出一根手指,说道:“五日内,沁州三万军卒必须退回汾州城下!”
盖寓听闻下,不由出列道:“沁州在晋州之侧,更易威胁晋州侧翼,李悍虎侧翼受到威胁,当不至于轻易冒进……”
第659章 沙陀老三的怒火
李克修看也不看盖寓,低头看着地面,手指轻击扶手,说道:“在李悍虎平了神策军之下,皇帝还行愚蠢之事,并引邠州军入长安,以至于长安被焚烧一空,其长徒仅以千骑而在凤翔之地横行无忌,更是仅凭一杆李悍虎帅旗阻住了王行瑜数万大军,虽因李茂贞大意,因王行瑜心怀叵测,这才致使一娃娃称雄,可因此也可知,李悍虎手下之人若何,凭借李悍虎手握数万强卒,根本无需李悍虎亲身前来我地,只需遣一员大将即可,而且……”
“因皇帝之过失,造成数百年帝都被焚,朝臣欲以太子为帝,李悍虎亲自带着太子前来,欲要如何,诸位不会猜测不出吧?”
众人心中皆是一惊,那李悍虎既然带着太子前来,必然是想要让太子立威来了,好以此获得巨大威望,以便为帝后能够统御群臣。
那么这个立威对象为何人?
李克修依然不去看向他人,如自言自语一般。
“李悍虎之前并未对我军占了沁州作任何动作,直到长安被焚烧之后,才有此动作。那娃娃虽领兵千骑一时占了便宜,可毕竟也只有千人罢了,邠州、凤翔还是能够拿出千骑的,更何况还有党项人和吐蕃人,故此那娃娃急需李悍虎领大军前往,以此威慑王行瑜、李茂贞。”
李克修猛然抬头看向盖寓,冷声说道:“李悍虎在前往长安之前,必须要解决后顾之忧,顺便为其弟子立威!”
“李悍虎乃信守信诺之人,王爷战败,在阴地关下签订契约上,李悍虎只答应不侵入汾州,可未言不弄死违约之沁州之卒!”
盖寓脸色惨白,此时他才反应过来,那李悍虎此时前来,无论如何都是要吃肉的,而那三万晋州军卒才最危险。
李克修一脸冷峻:“虽无法判断李悍虎会不会借此侵入太原,但此时的李悍虎……极其危险!侧击?不敢冒进?”
“盖寓,你来告诉老子……”
“承天军寨是如何丢的?”
“绛州城是如何丢的?”
“阴地关又是如何丢的?”
“是不是当太原城成了白地,你盖寓的脑袋被李悍虎拴在战马上,你再告诉老子,李悍虎他敢冒进!”
族老李通、李涉相视一眼,同时踏前一步,大声说道:“沁州三万军必须在五日内抵达汾州城下,必须全力抵挡营州军强攻!”
李克修身后数十将领全都踏前一步,意味很明显。
李克修未等刘氏开口答应与否,伸出第二根手指,说道:“那三万军卒,必须由王长子统领!”
接着,又伸出第三根手指,冷声说道:“皇帝李晔不顾长安百姓生死,引入邠州军,朝臣们皆以为皇帝李晔不再适合大唐之主。”
“臣深以为朝臣之言甚是有理,亦以为我族族长、太原王亦不以我族存亡为重,违背了当年祖辈之愿,已经不适合为我族之长!”
“按照我军之归,王长子当继其位!”
“什……什么?”
众臣大惊,刘氏、盖寓更是惊呆了,所有人都未想到李克修竟然会说出这句话来,左右两部竟然行“立君废帝”事来!
满堂皆静,无人敢开口,无人敢答应,亦……无人敢反对!
冷冷看向刘氏,看向盖寓,看向所有人,嘴角露出不屑,轻轻拍了拍儿子手背,李嗣弼忙推动木车,李克修的冷冷话语传遍虎堂。
“三个条件,若少了一个不答应,左右两部就此北上回六胡州,从此……我沙陀族只有两部!”
“为何?”
刘氏喃喃低语,猛然抬头,起身向背过身的李克修怒吼。
“为何?”
“为何要如此?”
刘氏这一刻是真的震惊了,她如何也想不到这个三弟今日会如此决绝,她如何也想不到李克修为何会这么做,声音也尖锐嘶哑起来。
“为何?为何你要如此?难道就因相公把你打伤了,你就要毁了沙陀族,毁了太原么?”
“呵呵……哈哈……咳咳……哈哈……”
“咳咳……”
“哈哈……”
李克修不由笑了起来,而且声音越来越大,伴随着剧烈咳嗽也未停止疯狂大笑。
所有人都把目光看向疯狂大笑的李克修。
李克修狂笑声突然顿住,轻轻拍了拍儿子手臂,李嗣弼忙转动木车,看着刘氏,众人身上顿觉一冷,虎堂内骤然阴森可怕。
“为何?”
李克修点了点头,瞳孔却有些涣散:“问得好啊……”
“自太祖朱邪尽忠领三万族众被迫离开族地,三万族众前来大唐,族众仅存三千,太祖更是战死沙场,与同战死的还有……七位太祖叔伯。”
“祖父朱邪执宜为大唐忠臣,与安禄山、突厥人、回鹘人大大小小不知厮杀了多少场,南征北战,因此战死者,亲兄弟五人,堂兄弟十九人,叔伯四人。”
“大伯朱邪赤心亦是南征北战,三弟很想问问大哥,我父亲李德成是被大伯杀死,还是力战赫连铎战死的?”
李克修不屑道:“我朱邪一门自太祖,历任族长可有欲杀其弟之人?”
“呵!以吃食简陋就欲杀其弟!他李克用是不是忘了在鞑靼之时的窘迫?那时为何就不以为食物简陋了?”
刘氏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却不知该如何辩解。
李克修冷笑一声,说道:“这只是个人恩怨,相比我族存亡,这些还真算不得什么!”
“就因自己亲儿子在河中挽救了数万军卒,就因自己在河中表现差强人意,就因子壮父衰,就拿太原安危,用我族数万族民生死作赌注!”
“王妃!”
“你来告诉老子,告诉三弟,李克用十数个养子、亲子中!”
“亲子有几人身居要职?”
“养子中有几人占据闲职的?”
“养子中,听命于那李存信又有几人?”
李克修看着脸色惨白的刘氏,看向所有太原不敢与他对视文武,脸上逐渐狰狞可怖。
“怎么?”
“王妃不敢告诉三弟么?”
李克修仰天怒吼。
“不敢告诉我沙陀两部数十将士么?”
刘氏看着两眼血红,指向自己手指不断颤抖的男人,有生以来第一次畏惧了。
“三万本部兵马?”
“呵!”
“他李克用好大的气魄!本部都不是我沙陀族的了,都成了回鹘人得了!”
“他李克用凭什么还有资格为我沙陀三部族长?”
“凭什么要让我左右两部臣服一个回鹘人?”
李克修一脸狰狞,撕心裂肺狂吼!
“你找死!”
一声狂暴声从虎堂外传入,众人大惊,李克修却只是眉头微微上挑了一下。
“刷!”
数十左右部将领齐刷刷拔出弯刀。
“弼儿……”
李嗣弼忙脸色微白转动木车,李克修冷冷看向胡须虬髯,一只眼的李克用,看着暴怒的李克用,李克修嘴角只是微微挑了一下,满是不屑。
“你找死!”
李克用大怒,夺下门外军卒利刃,就要入内砍了眼前病夫。
“轰!”
数十大将齐齐向前迈一步,皆是冷冷看向李克用。
李克修用手一指暴怒的李克用,双眼冰冷似万年寒冰。
“一只眼,暴怒了?”
“如当年一般怒了?”
众人看着冰冷的李克修,突然如怒狮暴怒,整个虎堂也瑟瑟发抖起来。
李克修指着李克用怒吼。
“信不信……信不信?”
“老子现就能把你剁了喂狗……现在就能屠尽你一家老小……屠光整个太原城?”
“你信不信?”
李克修红着眼,手指连连点向李克用。
“现在老子有这个实力!”
“你的本部军卒呢?”
“你三万军卒在哪里?”
“你他娘地凭什么在这里狂吠,你他娘地有何资格能宰了老子?”
李克修突然扶着木车摇晃站起,脸上狰狞暴怒,冲李克用怒吼。
“凭你暴躁怒吼吗?”
“还是你的愚蠢无能?”
第660章 老三的谋略
两人如同怒狮,随时都要将对方撕成碎片,刘氏再也顾不得其他。
“住手!”
刘氏跑到两人面前,挡在两人中间,撕心竭力大吼。
“你们闹够了没?”
“现在营州军都要杀到面前了,再闹,咱们都一起去死好了!”
两人好像根本未听到刘氏怒吼,依然相互对峙。
刘氏转身看向李克修,眼泪不住流淌,声音哽咽。
“三弟,当年是相公的错……”
“老子哪里错了?若是知道这忘恩负义……”
“闭嘴!”
刘银屏指着李克用大吼,眼泪却不争气流淌,眼中满是苦苦哀求、悲戚……
“信不信……信不信老娘今日死给你看!你……非得逼死瓶瓶么……呜呜……”
“瓶瓶……我……我……”
看到刘氏悲戚痛哭,李克用想上前,却不知该如何。
刘氏越想眼前局面全因自己任性的相公造成的,本想着让曹氏看着他,却还是未能看住,竟然跑到这里了,见到自己相公还死不退让,不由悲从中来,忍不住痛哭出来。
整个虎堂皆静,唯有刘氏痛哭声。
……
刘氏猛然擦了把眼泪,看向李克修,深深躬身行了一礼。
“三弟,嫂嫂知道你受了不少委屈,嫂嫂代你大哥给你道歉,左部永远都是以你这一支为尊,弼儿今后就是左部统领。”
“至于三弟的三个条件,嫂嫂也知三弟是为了我们这一支好,不希望本部落于他人,不希望本部就此衰落,本部与了瑁儿,和在你大哥手里也无区别,只不过是三弟想借此警示你大哥,避免他犯糊涂,毁了沙陀族。”
李克修第一次收回冷眼看向李克用目光,看向刘氏的目光渐渐郑重了起来。
沉默片刻,李克修拍了拍儿子手臂,李嗣弼忙低头推动木车。
“按照李悍虎此时行军之速,十日!最多十日!”
“大嫂,你明白吧?”
刘氏忙看向虎堂门口停住的木车,忙上前几步,来到李克修身前,郑重而坚定。
“十日,不!五日,最多五日!”
李克修沉默片刻,微微点了点头,叹气一声。
“希望……希望……还来得及……”
好像所有力气都用光了一般,李克修看向门外一脸恼怒的李克用,也没了力气去与之对视,而是默默闭上了眼睛。
数十左右两部将领、长老跟在李克修身后,默默离开,虎堂中一干文武,至始至终都未敢说一句话,除了冒头的盖寓,还被人家骂了个狗血喷头,今日之事太过震撼刺激了,这些人离开时,身子都是飘着的,不知是该相信今日之事,还是不相信。
李嗣弼推着闭眼沉思的李克修出了晋王府,李涉不由苦笑道:“将主,你这又何苦啊,闹了这一出,估计族长是彻底恨上了咱们这些人。”
李克修抬头看向李涉,不由笑了。
“怕了?”
李涉摇了摇头,深深叹气一声。
“怕是不怎么怕,毕竟咱们左右两部根基不在太原,只是觉得……终究是有些不妥的。”
李克修看向南方,无声叹息。
“我就要死了,顶多……不会超过一个月……”
“爹……”
李嗣弼大惊,正要开口安慰,却被李克修抬手阻止。
“人总是要死的,爹早已看透了生死,唯一遗憾的……就是只能死在床上,未能死在战阵上……”
“很是可惜。”
李克修笑了笑,看向李涉,说道:“响鼓用重锤。相比右部,左部才是最危险的。”
李涉皱眉,有些不解。
“将主的意思是?”
李克修叹气一声,说道:“我族族长一脉子孙,无不是带兵领将之人,可是,大兄子孙中,除了瑁儿领军,可还有他人?”
“大兄重养子,右部嗣源当可保右部无碍,左部……若今日不闹,他日必被那些养子们所夺,再也不属于我沙陀一族了。”
李克修又笑了,说道:“瑁儿终究是要掌权的,今日之事,瑁儿当欠下左右两部一个天大人情,日后自有所得。”
“呵呵……今日不但老子出了气,还保住了左部,又让瑁儿欠下天大人情,呵呵……”
李克修看向李涉,灿烂一笑。
“挺好!”
李涉也跟着笑了起来。
“呵呵……还是将主英明!”
李克修拍了拍李嗣弼,说道:“弼儿,今日你就去汾州,去你大兄那里,让他准备接手军卒。”
“爹,您咋办?”
“呵呵……你这孩子,爹还少了人伺候?去吧,好好历练历练,将来可莫要丢了老子的脸面。”
“孩儿……孩儿知道了。”
李涉摇了摇头,李嗣弼什么都好,就是胆子小了点,也不知今后执掌左部会不会改变些。
前来之时,众人一同前来,离开时,却各自拱手离开。
沙陀族三部,本部虽强,却也拿左右两部没办法,这两部明知势弱,但却同步,比如李嗣源这个李克用养子,如今却自愿留在李克修府中的“囚牢”中,李嗣源凭借着自己幼年在李克用身边最久,再加上亲爹的右部掌权人,这才成为大太保,事事难料,左右两部逼宫,李嗣源未能与李存信一同前去沁州,只是留守太原,也正因如此,他才逃过了一劫,当然了,这是后来之事。
李克修带着左右两部离开了,太原府文武们走了,整个虎堂也只剩下了刘氏、李克用,以及想要拖住李克用却未能成功的曹氏。
见刘氏冷着脸,曹氏是不敢开口的,李克用却有些不满起来,说道:“瓶瓶,老三如此羞辱……”
“哼!你还说!”
刘氏大怒,指着李克用骂道:“一再说,不要随意出兵,你就是不听,如今那小子来了,为何你还让存信留在沁州?”
李克用好面,本就暴躁,今日又丢了老大的面子,竟然需要自己媳妇大哭一场才让老三松嘴,自己也觉得有些窝火,可随着老三最后那句话语,李克用心下也怕了起来,老三虽狠狠羞辱了他,但话语却未错,手里兵卒都送到沁州了,连子将、牙将也不在身边,老三若想杀他,自己能否逃出虎堂?
惊醒过来的李克用也不与刘氏置气了,急匆匆去了书房,很是写了封军令,令李存信即刻前去汾州。
信件写好,李克用独坐在案后,想了许多事情,认真反省自己作为,他本身就是多年的节度使,知道因手下不满,究竟弄死了多少节度使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