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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蛤蟆吞地     北唐天下txt下载     北唐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81章 羞辱

    在营州军离开后的两个时辰,凤翔军也默默离开了此地,两军最终也未交战,可是……

    “营州军……不可敌啊!”

    一群人出现在两军对峙之地,看着阵中只有一杆孤零零的黑色猛虎大旗,这群人沉默良久,最终才有一人无奈叹息。

    若是李思钰在此,他人他或许不知,但有一人他再熟悉不过了,正是“兔爷”王行约。

    营州军大军西向,王行约心下尽管知道那人不是找他的麻烦,可还是心慌不已,谁也不敢保证那人会不会认可他为邠宁节度使,认不认可小德子的承诺,谁也不知。

    在两军对峙之时,王行约、马遛子等邠州将出现在战场十里外的小山上,他们不敢太过靠近,只能远远站在小山上眺望。

    从早上到日落,这些人几乎就未开过口,动过身,默默看着营州军围杀吐蕃骑,看着凤翔军最终也未踏过营州旗半步,见所有人最终离去,他们才出现在这里。

    看着孤零零黑虎大旗,王行约心下不知该是如何的滋味,有些无奈,又有些悲哀,甚至还夹杂着感激、兴奋……

    耳边听着马遛子话语,沉默许久才深深叹息。

    “是啊!营州军太强了啊!”

    马遛子扭了扭僵硬脖子,说道:“没想到吐蕃人会败得如此之惨,损失如此之大,藩王翰德必不会善罢甘休,俺觉得,关中很快就会有大战爆发。”

    王行约沉默片刻,微微摇了摇头,说道:“若凤翔军遭受惨败,关中自会爆发大战,可凤翔军却毫发未损,那翰德也只能恼怒李茂贞。”

    “呵呵……好高明的手段啊!”

    马遛子一愣,随即想明白了过来,不由摸着大脑袋,冷吸一口气,有些牙疼似的呲牙道:“还真是啊!若俺是那翰德,俺也觉得凤翔军比营州军更加可恶,竟然临阵不救!”

    王行约摇了摇头,轻声赞叹:“北地王不攻凤翔军,虽让凤翔军会因吐蕃人难受无比,却也算是放过了他们。放过了他们,也就认可了我军地位,对你我终究是件好事。”

    马遛子不由点头,说道:“王帅所言甚是,凤翔府若被北地王所夺,我等只能前往洛阳事朝,如今北地王高高抬起,却轻轻放过了凤翔府,我军与凤翔军,依然可并行而立。”

    王行约默默点头,他不明白为何营州军不趁机夺回凤翔府,只要夺回凤翔府,他们邠州军就算再如何不甘,也只能俯身臣服,可眼前却只有一杆黑虎大旗。

    “大哥,凤翔军未遭损失,北地王今后也必然看重我等,又何须担心,了不起,咱们就投了北地王。”

    “俺觉得,三弟所言甚是有理,北地王可比皇帝仁义多了,我等若相投,北地王也必然不会轻视我等,将来,兴许我等兄弟也能得一节度使也不一定呢!”

    “虎哥说的是,俺虽大字不识,可俺也知道北地王都不知送出去了多少节度使,就是王帅不也是北地王点头认可的么?”

    听着听着,王行约怎么越来越觉得,这些混蛋怎么这么气人!

    “咳咳……”

    王行约捂嘴轻咳两声,打断这些混账家伙再言什么投降之事,说道:“就算投了北地王,也是今后之事。再说,入了他人门下,又岂如自得一地快活?”

    “行了,该看的也都看了,过些日,派些使臣前往长安,至少,当前咱们可不能得罪了北地王。”

    王行约唯恐这些人再说什么混账话语,赶紧结束这番对话,马遛子和一干邠州将一愣,随即也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下来。

    凤翔军虽未与营州军真正交手,但却在营州军离开后,终究未敢越过黑色猛虎大旗,更无人敢去伤了营州军帅旗。消息传播的很快,仅仅只有三日,整个关中百姓都在传播此事,因吐蕃人而逃入山中的百姓,在得到这个消息后,一开始根本不信,在他们看来,李茂贞的凤翔军再如何软蛋,也不可能真的与邠州军一般无二。

    可是,很快,这些藏在山中的百姓也不得不承认,不少人很是气愤,尽管他们只能藏于山中躲避,依然气愤不已。

    边地之人性情彪悍,心气尤高,纵然恼怒凤翔军放吐蕃人入凤翔府,尽管他们因自家家小安危,很无奈藏于山中,可家乡之卒竟然被一杆破旗阻住脚步,这像是侮辱了整个凤翔府人一般,自是有无数百姓气愤不已,恼怒李茂贞失了他们凤翔人的脸面,让那李悍虎打了所有凤翔人的脸。

    李三一把拉住自己二哥,一脸恼怒。

    “二哥,我凤翔军可战败被杀,却不受辱!你……你为何还要带着婶娘,去……去投奔那该死的李悍虎?”

    李二看了一眼堂弟,正要再次抬步,再一次被李三拉住衣襟,或许是用力大了些,也或许这件衣物真的破旧不堪,竟然被李三从上至下,扯出一个一尺长的大口子,这让李二恼怒了起来。

    “为何?你他娘地还敢开口为何?”

    李二一把甩开李三,指着李三大怒。

    “为何?”

    “你他娘地告诉俺,你娘是咋死的?你爹是咋死的?你大姐是又被哪个糟蹋而死的?”

    “你……”

    李三脸色大变,自己爹娘、姐姐几乎就是他的禁忌,不许任何人提及,没想到李二竟然指着他的鼻子质问。

    李二一把推开脸色惨变的李三。

    “滚开!”

    “再敢……”

    “二子,闭嘴。”

    李二正要恼怒开口,却被背上老母拍了一下,声音虽不高,李二却不敢再言。

    一拄着拐杖老者,在自己半大孙子搀扶下跟在李二身后,在李二身后还有数十老老少少。

    李三拉住李二衣襟,阻止李二前行,他人也不得不停了下来,他们都是李家村之人,都知道李三父母是如何死的,更是惋惜那个村中最美女子。

    见两人恼怒,老者也不得不叹息一声。

    “三子,北地王羞辱我凤翔人,你恼怒,三伯理解,可是,营州军未杀我凤翔府任何人,也未糟蹋了我凤翔府任何妇人,反而你爹娘却被吐蕃人……,还有你姐的事情……”

    “唉……”

    老者不由摇头叹息。

    “北地王杀了吐蕃人,却未入凤翔府半步,三子,难道,你以为北地王会让凤翔军兵入京畿祸害百姓么?”

    “你是觉得,北地王入凤翔府杀无数人,造成无数孤儿寡母好些,还是用一杆大旗让凤翔军止步不前?”

    又一老者上前,冷哼一声。

    “混账东西,是非不分、恩怨不明的混账!”

    “羞辱凤翔人?咋了?北地王就不能羞辱了我等不成?”

    “北地王与百姓耕种田地,北地王仅收百姓一成赋税,北地王严肃军法不扰民、不欺民!”

    “咋了?北地王还不能羞辱糟蹋了你大姐之人,还不能杀了那些砍了你父母头颅之人?”

    “混账东西!”

    “滚!”

    “我李家村没你这是非不分,恩怨不明的混账!”

第782章 骑步之将区别

    李思钰哪里会在意一个李三该如何去想,更不会在意那些愤怒他打了他们凤翔人的脸之人,他在意的只是那些愿意在他治下耕种田地之人。

    本来按照他的打算,领大军前往凤翔府,只是想威胁一番,让李茂贞老老实实待在凤翔府,之后他会前往邠州,与王行约谈谈,可是当他得知凤翔军军中竟然藏有不少吐蕃人时,心下就极为恼怒。

    不过,初交手后,他突然对吐蕃人有些失望了起来。事后想想,又能想明白了些。

    吐蕃人与大唐一般无二,同样经历了长达数十年的惨烈争斗,在这场长达数十年争斗中,精锐军卒大量死亡,剩余的也与大唐那些配字军几乎没了多少区别。

    吐蕃人,最精锐的当属逻些城周围之地兵卒,而靠近陇右的吐蕃人,已经不是高原本土的吐蕃人,而是羌人、吐谷浑人,这些人与无法到处游荡的高原人不同,死战不退的坚毅秉性也差了许多。

    在与吐蕃人交手后,他突然意识到了吐蕃的虚弱,或许也正因如此,在李思钰所知历史中,吐蕃最后败于党项人,被党项人夺了陇右之地。

    在丢下一杆营州帅旗后,营州军押解着数千吐蕃骑俘虏返回长安,此时的他已经失去了前往邠州的欲望。

    “梆梆……”

    几声敲门声响起。

    “进来。”

    李思钰正低头给汉中的孩子们写信,在敲门声响起,也只是身子稍微向后靠了靠,并未抬头去看房门处。

    一旁的阿蛮却是不住扭动几下,小心抬头看向阿爹,昨日因自己训练“军卒”太过严厉,竟然有一些“军卒”中暑了,差点还伤了性命,被阿爹好一阵训斥,她又重新留在阿爹身边,重新当起自己的乖乖学生起来,至于那些“兵卒”们也只能交给她的第一大将——龙骑将军。

    屋内不仅仅只有阿蛮一人,还有两个“婢女”,一个自然是阿蛮专属之人——张氏,还有就是鱼玄机。

    两女全丢给了阿蛮,照顾阿蛮的生活起居。两女都不是目不识丁之人,一个是原幽州节度使李匡筹之妻女,一个是长安才女鱼玄机,由她们监督阿蛮书写课业。

    张氏还好些,哪怕阿蛮因贪玩,忘了写课业,作为她的监督人,李思钰也少有责备张氏,但对鱼玄机却尤为严厉,因阿蛮她也挨了数次板子。

    李思钰就坐在阿蛮身边,她的小动作自然可以感受得到,但他并未去理会,依然低头书写,李思钰的字迹与此时之人大不同,别看着他身高体壮,如蛮熊一般,书写的文字却如女流之人,毫无雄浑大气模样,这让一旁的鱼玄机每每会偷瞧几眼。

    书瞳推门入内,只是用余光扫了一眼屋内他人,一脸正色来到李思钰桌案前,用力捶了下胸口,随即把一封信送到李思钰面前,又后退两步,低头站在一旁。

    李思钰放下手中毛笔,轻轻吹动了几下写满了课业的纸张,这才看向秦书瞳送来书信。

    见是洛阳送来的信件,没有急着拆开去看,而是手指轻击桌案,沉默片刻,看向秦书瞳,说道:“从现在起,那些吐蕃骑归你旗下,是你的义从军,但是,这些人并非良善之人,你需严加约束。”

    秦书瞳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见他如此,李思钰又说道:“这些日,训练军卒可有难处?与手下将勇相处可还好?”

    秦书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李思钰叹气一声,没了舌头之人,与之交流很难,除非是极为默契之人,领军作战是极为精致的事情,别看战斗起来无非是血勇厮杀,可是常日时的训练却要不知付出多少汗水、艰辛来。

    没了舌头,无法表达自己意图,想要独领一军,难度可想而知。

    心下虽叹息,面上却微笑鼓励。

    “一开始都是困难重重,与军卒们厮混的久了,自也可……”

    “阿爹……”

    阿蛮突然开口打断李思钰话语,李思钰微愣了一下,不解看向阿蛮,他知道,别看这丫头任意胡为,但在他说正事时,从不出言打断。

    阿蛮放下毛笔,看着李思钰说道:“书瞳口不能言,若统步军自是困难重重,因为步军需要更多军令下达,之前阿爹手中骑卒不足,近卫骑军是阿爹亲军,自然是不能与了书瞳,可那些吐蕃俘虏却是骑军啊!”

    “骑军行军作战如草原之牛羊,其将如头羊,头羊向南,群羊皆向南,头羊向北,群羊自是向北。”

    “牛羊不懂人语,亦能东西南北而不散,为何不让书瞳仅领骑军,专于一军呢?”

    李思钰微愣,看着阿蛮有些诧异,这丫头还是他所认识的闺女么?

    不过阿蛮的话语却让他郑重了些,正如阿蛮所言,步军与骑军不同,步军需要主帅根据敌阵随时变化而变阵应对,这需要极为敏锐观察力和判断力。

    虽骑军作战同样如此,同样需要临阵应变,但又有些稍微不同,步军变阵应对,皆是一军统帅下达军令后,军令再由传令兵,传令旗手,或军中锣鼓传达军令,而不是主帅直接与军卒对话。

    李思钰知道,后世经常会有这种游戏,一开始说的话语是这个意思,当经过几人传达后,竟然成了相反之意来。更何况,秦书瞳本身就口不能言,更难表达准确含义。

    而骑军就简单了些,领军之将就是风向标,将领向前,骑卒即向前,无论冲阵,或是围杀,皆可用手势和更加简洁的方式传达给每一个军卒。

    正如阿蛮所言,李思钰不是未考虑过让秦书瞳领骑军,可他手里并无多少骑军,这里不是草原汉八部,手中骑军也是他最锋利之刃,是不可能交与他人之手的,但俘虏的那些吐蕃人么……

    李思钰正要摇头拒绝,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又闭嘴沉思了起来。

    数千吐蕃骑俘虏,去掉老弱病残,剩下也只有八百余人。八百人,也只够亲兵牙将之数,也只能作为义从军罢了,可是……

    想到秦书瞳的身份,李思钰不由皱眉陷入沉思来。

第783章 两个皇帝的大师姐

    阿蛮的话语让李思钰突然意识到,或许自己让秦书瞳领步军是错的,可是骑军不同于步军,不但要精湛的骑术,还要更多的钱粮。

    一时半会,钱粮尚不缺,可善于骑射的骑卒又从何而来?

    李思钰抬头看向秦书瞳,看向一侧低头恭立的弟子,犹豫了一下,说道:“你毕竟不能出言传达军令,让你为步军,也只是为师希望你可以锻炼一下,将来你是要成为你那些族人首领的,无领军作战本领,他人又如何可臣服与你?”

    “但阿蛮说的也对,让你领步军终究是为人所难,嗯……这样吧,你专主统领那些吐蕃降卒,所获的马匹全部给你,你先领着,熟悉一下骑军作战。”

    “若你地位低了,会州那些你的族人或许会轻视于你,从今日起,你之部为我营州军第二近卫骑军,你为统领。”

    李思钰话语一出,秦书瞳愕然抬头看向自己大帅兼老师,张氏、鱼玄机更是一脸震惊不可思议,几人中,也只有阿蛮一脸无所谓模样。

    左军也好,右军也罢,这都在第一步军之下,但成了第二近卫骑军,就与之前所立之军地位等同,与突突、蒙哥翰他们地位等同,这如何不让张氏、鱼玄机震惊无比?

    李思钰不管他人如何作想,开口道:“我军几日前刚与凤翔军、吐蕃人交过手,数万凤翔军的退却,吐蕃人更是损失颇大,陇右之地不可能不知此事,这有利于你收服会州那些族人。”

    “但这个世界现实而无奈,吐蕃人大败,那只是我军所败,与你本身无太大关系,就算有些关系,也只会让那些人看到你是为师的弟子学生罢了,想让他们臣服,还差了些火候。”

    “原本让你为步军统领,也是有这个打算,尽管之前所领军职远不如第二近卫骑军统领,但是第二步军终究新立、人少,被世人所重者也只是今后之事。”

    “两者相较,相差不多,既然不适合步军,为师也只能如此,只有如此,你才能让你的那些族人看到希望,也只有如此,你才能解救你的那些族人。”

    秦书瞳看向书案后的老师,目光中满带感激,跪在地上重重叩头,见他如此,李思钰也未阻止,只是微微点头。

    “为师与你三月时间,与蒙哥学习骑军作战本领,三月后,若能让为师满意,你可领兵前往会州,那时,为师会向朝廷请奏,以你为吐蕃赞普,至于……”

    “什么?”

    鱼玄机失声惊呼,张氏或许不是很重视赞普,但鱼玄机又如何不知?

    她的失声惊呼,让李思钰不由瞥了她一眼,见她惊慌失措遮住嘴巴,这才看向同样惊慌的秦书瞳。

    李思钰开口道:“吐蕃赞普,如我大唐皇帝,你在我大唐也有些时日,为师与你那些师兄们授课,你也是在侧旁听,应知道我中原更换了多少王朝,又出过多少皇帝。”

    “赞普又如何?他人可为之,你身为象雄部最高贵之人,又如何不能为之?说起来,高原本就是你象雄部之土,只不过重新夺回应有的尊容罢了。”

    李思钰饮了口茶水,继续说道:“吐蕃大乱,赞普一分为四,吐蕃百姓更是悲苦凄惨,如我大唐连年遭兵灾之百姓,仅仅以我大唐将军,以我营州军之将,此等身份无法收拢吐蕃百姓之心,你对于那些吐蕃百姓而言,终究也只是一个外人罢了,又如何解民之苦?”

    “故而,你需一个可以让吐蕃百姓认可的身份,而你的葛尔家族身份,正是他们认可你为赞普的契机。”

    李思钰他知道,外来人,无论表现得是如何强大,或是如何的仁慈,短期内,都不会被当地人认可,可是若本就是本地之人,则事半功倍,自可很快被认可,更何况,吐蕃人本就极力打压象雄部,此时的象雄部尽管已经与吐蕃人不分彼此,但象雄部贵族依然在高原上举足轻重。

    若非战乱之时,这些象雄人或许不会认可秦书瞳,但大乱一起,无论多么尊贵,也会遭受重大损失,也会时时面临被屠戮的境遇,赞普一系自松赞干布夺了象雄之地,打压了象雄部百余年,李思钰不相信,此时一旦有一个象雄人,一个代表象雄人利益的强人出现时,那些日不保夕的象雄人会不鼎力支持。

    当李思钰得知了秦书瞳身份后,本能的就觉得可以试一试,不但可以极大的牵制住吐蕃人,避免吐蕃人兵入大唐之土。

    还有就是,他希望能够完整的吞了整个高原之地,这也是为何收了秦书瞳为学生的原因,当然了,这些不足道于外人的话语,他也只能深深埋在心底。

    无论是让秦书瞳去领步军,或是为第二近卫骑军统领,外人看来,都是李思钰极为爱护弟子的表现,如小德子领左军,如益王为汉中统领,如亲自带着太子李裕前往河东……

    在外人看来,李思钰极为爱护名下弟子,却不知,秦书瞳的特殊身份,让李思钰对他极为爱护之下,还有些“私心”无法道与外人。

    鱼玄机留在帅府时日不久,之前也只是从他人说起这个异类北地悍虎,私下不知分析研究了他多少回,可当她真正在他身边时,这才发觉,之前的揣摩推测都要一一推翻。

    一军主将,任何人都不会轻易与了他人,可此人好像根本未作认真考虑一般,难道他就不担心军中不满么?

    可当鱼玄机想到这里,心下不由苦笑起来,不满?军中将领若不满,眼前之人又如何可任意胡为?又岂有芙蓉阁之事,更无以小儿为一军之将之事。

    看着李思钰沉思,她突然发觉,这个恶人沉思细想模样还……还真是耐看……

    张氏要比鱼玄机沉稳的许多,虽听着李思钰话语,心下也是震动不小,为一无舌之人另立一军,这该是多么的厚爱?

    心下感慨连连,却只是低头看着阿蛮所写课业。

    屋内,或许也只有阿蛮满眼小星星,她不懂什么权利,不懂独领一军意味着什么,但她知道皇帝是怎么回事。

    “大唐皇帝是阿爹所立,吐蕃赞普又是阿爹一手扶起,两个皇帝都是阿爹学生……”

    阿蛮身子猛然直起,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来,脸上顿时成了一朵娇艳的鲜花。

    “阿蛮……阿蛮好像……好像是大师姐哦……”

    “嘻嘻……两个皇帝的大师姐……”

第784章 女尸

    李思钰又如何能知道,趴在桌案上,一脸得意的阿蛮心中所想,他也未去想过这些,从未想过自己会是两个帝国的帝师,他只是本能的,被他人推着做了这些。

    收下李裕之时,他是很犹豫的,他不想与大唐有太多牵连,但是,大唐皇帝李晔对他很是敌视,他同样也不喜这个大唐皇帝,但他又不能一走了之。

    左右看了一圈,初入长安的他再无可选之人,更何况还有李璇牵扯其中,思虑了一夜,最终还是收下了这个太子为学生弟子。

    至于秦书瞳,他更是从未想过。

    但却意外的都纳入了自己门下,尽管他们都只能算是自己半个弟子,尽管一个只在身边学习了数月,一个更是刚刚拜入门下,他也只能尽可能给他们支持和帮助,期望两人可以结束这场兵灾战乱。

    近万吐蕃人仅逃回不足者三千,藩王翰德大怒,一把扫掉小几上肥美烤羊,愤怒的他更是一脚踢翻小几,翻滚的小几最后停留在一**女尸身上,看着女尸娇媚身姿,看着鲜血染湿的锦缎,刚刚推门进来的孟浩,眼睛一缩,他知道地上早已没了气息女子,正是月余前秦州人送来的歌姬,看着女子赤裸着上身,胸口更是有一个惊人伤疤,看着胸口那道伤疤,孟浩脸色变得极为阴沉,让他颇为俊秀的小脸也有了些狰狞之意来。

    孟浩接下身上大氅,正要上前几步,为地上大唐女子遮盖住胸前,哪怕她早已成了一具毫无意义的尸体。

    吐蕃人无论尊贵与否,屋内总是一股牛粪味,整间屋子,虽大却昏暗难辨,入屋半刻钟才能让人适应看清。

    孟浩一脸阴沉,身后大汉刘大猛更是双眼喷火,他早就腻歪了这些一身臭味的吐蕃人。

    孟浩、刘大猛入了这间屋子,里面十数名番将冷眼注视,见孟浩解下大氅,正要为地上尸体遮盖,皆露出不屑。他们知道,大唐就这臭性子,哪怕人成了一堆烂肉,也不愿让尸体无掩无遮。

    “哼!”

    “此地不是大唐,由不得你……”

    番将巴鲁次朗冷笑一声,起身伸手拦住孟浩,话语尚未说完。

    “砰!”

    “砰!”

    巴鲁次朗正要讥讽,却未料到孟浩身后的刘大猛,只见刘大猛一手扯回孟浩,右脚迎上就是一个重重侧踢。

    这一脚极重,重重踢在巴鲁次朗左肋,一声脆响顿时传入他人耳中。

    受了重创的巴鲁次朗身子不由向一侧摔倒,可尚未刚刚失了平衡,就被刘大猛大手按住头颅,又是一个重膝,又是一声脆响传出。

    刘大猛提着瘫软着身体,不知生死的巴鲁次朗,看了一群张嘴错愕的番将,随手丢弃,冷哼一声。

    “哼!”

    刘大猛再次站到孟浩身后,冷冷看向一屋番将,却不言语。

    孟浩回头看了一眼刘大猛,又看向藩王翰德,看向其余番将,再次提着大氅,盖在女尸身上。

    见孟浩解下大氅,欲要盖在被他砍死的女姬身上,与其余番将一般,翰德亦是一脸讥讽,可下一刻,却张嘴错愕,看着刘大猛随手丢掉不知死活的巴鲁,翰德很是错愕不解。

    看着孟浩再次给女尸遮盖住胸前,一干番将再无人上前阻拦,更无一丝声响,只有屋内四角火把燃烧噼啪炸响。

    孟浩没有拱手行礼,也无开口出言,而是笔直挺立着尚还稚嫩的腰鼓,冷冷看着坐在虎皮上的翰德。

    翰德与孟浩冷冷对视几眼,又看向孟浩身后刘大猛,冷声一声。

    “哼!好大的胆子!”

    “听闻那李悍虎手下悍勇无数,就不知你能排第几?”

    刘大猛嘴角扯动,不屑道:“无名小卒,当不得在赞普前言悍勇。”

    刘大猛不咸不淡顶了一句,翰德冷哼一声。

    “哼!”

    “马司马可知此人?”

    人群中,秦州军行军司马马明阳,看着族人被生生割去了右乳而死,又岂无兔死狐悲之意?可他知道吐蕃人的残暴,又岂敢上前阻止?

    见到刘大猛动手,心下又是一悲,知道这些残暴的吐蕃人必不会善罢甘休。耳边听到翰德询问,尽管不想多言,却不得不起身抱拳回答。

    “此人……此人姓刘,名大猛,本为河中之人,后……后随了李悍虎,为李悍虎近身亲兵牙将。”

    刘大猛冷眼看了一眼马明阳,讥讽道:“刘某不过是我营州军一不名之卒,没想到,马司马竟然也识得刘某,却不知马司马可知我营州军骑军大将夏三牛、李义山、王金龙、李义真、周金彪、赵虎、蒙哥翰、牛俊国、李三豹、谢彦章……”

    “可知我营州军步军大将石云力、孙希唐、牛存节、刘寻、刘志远……”

    “可知我关外营州十万铁骑,可知我关中二十万勇士?”

    刘大猛不屑道:“刘某一河中无名小卒,上不知文,下疏于武,一无名小卒,竟然也被马司马记住,刘某之幸啊!”

    “但刘某却不知,这是否是你秦州之不幸?”

    “一无名小卒,仅能尾随我家小大人身后之人,竟也有人惦记?”

    “呵!”

    刘大猛冷呵一声,头颅高昂,甚是不屑记住自己姓甚名谁之人,营州军这么多悍勇大将不去记住,竟然去记住自己一混人,对此等之人,甚是不屑。

    翰德鼻息粗重,对刘大猛高昂着头颅,讥讽不屑很是恼怒,这混蛋不但骂了马明阳,更是打了他这个赞普的脸,谁让他开口去问的呢。

    见翰德就要忍不住想要杀人,大相桑吉忙开口道:“贵军侵入凤翔府,我族百姓亦被贵军伤及无数,贵军是否要为我赞普解释一二?”

    “切!”

    刘大猛嘴角扯动,很是不屑,但也不再多言,临来前,自己大帅特意给他下了军令,不许他胡来,一切皆由身前孟浩为主。

    孟浩看了一眼地上被遮盖的女尸,抬头看向翰德,数息后才面无表情看向桑吉。

    “大相所言是否颠倒了些?我营州军黑虎帅旗就在武功县立着呢,想来此时应该还在,那李茂贞还不敢伤了我营州军帅旗。”

    孟浩冷冷看向一干番将,最后目光落到桑吉身上,冷声道:“敢问大相,武功县为何地?何时成了凤翔之地?”

    “至于你们那些族人……我军从未见到,王爷也只是屠了一些为祸百姓的贼人罢了。”

第785章 大唐之民岂能沦落异土

    “好一口尖牙利嘴小儿,难道你就不怕成了此女之人?”

    翰德心下大怒,指着地上女尸冷冷看着孟浩,此次他未想到自己会损失如此之大,凤翔府送来的钱粮根本不足以弥补他的损失,本想着趁机兵入长安,捞取些好处,却未想到,好处未捞到,自己却损失惨重,正是搬起了石头砸了自己脚。

    心下对李茂贞尤为恼怒,但是他同样不想放过那些可恶的营州人。

    孟浩身子挺得笔直,尽管心中恐慌,但还是表现出毫不畏惧模样,他知道,在战场上,他们赢了!

    毫无畏惧与翰德对视,数息方才开口。

    “大帅曾言,战场上得不到,战后也休想得到!”

    “赞普若觉得贵军战力彪悍,贵军勇武无敌,我营州军随时奉陪,就是不知到时,四大赞普还能否齐全?”

    “混蛋!”

    脸颊红肿的巴仁大怒,正要站出来大骂,孟浩看向大怒的巴仁,他知道此人正是兵败之人,冷哼一声。

    “败军之将何言勇?我军一无设伏,二无阴谋算计,战场上正面厮杀,身为兵败之人,就要对胜者保持足够的尊敬,这才是一个合格领兵之将,一个兵败之人,难道要把所有罪责推给他人不成?”

    “兵卒死,而将存!”

    “哼!四大赞普,其余三位赞普皆身居吐蕃之心,有此等将勇……哼!”

    巴仁脸色大变,此时的他已经不是对孟浩愤怒了,而是浑身颤抖,像是被寒冰冰封一般,连转头去看翰德狰狞面孔勇气都无。

    屋内所有番将皆脸色剧变,别人不明高原之事,他们又岂能不知?

    吐蕃自朗达玛赞普被僧人刺杀,吐蕃一分为二,山南山北厮杀二十年,所耗钱粮无数,最后逼迫着高原各地奴隶反叛,甚至最后连逻些城都被叛军占了,虽最后夺回,但自此,整个高原一分为四,山南山北各一,原象雄部故地大小勃律得其一,最后就是翰德一系。

    四大赞普,虽翰德据其一,但是,谁都知道,看似风光的翰德,他们这一系也不过是被山南山北逐出的一脉罢了,与大小勃律的班吉衮相差不多,但是班吉衮又比翰德好了许多,虽同为被逐出高原腹心之地,但是大小勃律毕竟是象雄部故地,而陇右之地却是羌人聚集之所。

    孟浩毫不留情讥讽,翰德看向巴仁,恨不得此时一刀砍了这个让自己受辱之人。

    大相桑吉心中不由叹息一声,起身挥退巴仁。

    “还不滚回去,在这丢人现眼吗?”

    巴仁见桑吉开口,心下大大松了口气,忙抚胸行礼。

    “是。”

    见巴仁退回座位,这才看向孟浩,见他如此年纪,又是一阵叹息。

    “年幼而智勇,也难怪北地王可称雄关中之地。”

    随即,桑吉正色道:“我军素来与大唐和睦为邻,还希望贵使可向北地王转达我赞普敬意,希望北地王能够放回被俘族人。”

    第一次,孟浩第一次在鄯州城听到他们嘴里“北地王”之名,心中激荡不已,看着桑吉,深深吸了口气,拱手道:“本使会向王爷传达贵军意愿,至于王爷是否恼怒贵军,是否愿意放回那些降卒,本使也不敢保证。”

    翰德正要恼怒,桑吉却先一步开口道:“那是自然。正如贵使所言,我族虽被迫离开逻些城,却也不是他人可任由欺辱的。”

    “本相相信,北地王会慎重对待我族,数万吐蕃人,就算……是大唐皇帝,对我吐蕃也会慎重一二!”

    孟浩心下不置可否,大唐皇帝就是自己大帅的学生弟子,且不言此等关系,若大帅就是不放人,纵然皇帝不乐意,那又如何?

    孟浩知道,当桑吉说出这话来时,就已经打算退一步,但还是想维护翰德赞普之名威,想要稳固手中辖地。上万吐蕃骑的损失,哪怕是曾经强大的吐蕃也不可能置之不理,更何况此时的翰德。

    孟浩心下知道是一回事,说出的话语又是一回事,他敏锐察觉到,自己再留在这里已经毫无意义,吐蕃骑的损失,让吐蕃人很难再如之前随意,随意拿出军卒侵入长安,尽管他未能确信吐蕃人会如何对待凤翔府,但他可以感觉出鄯州城突然的紧张。

    见桑吉开口,孟浩点了点头,说道:“自文成公主后,我大唐就一直与吐蕃相善,想来大帅和朝廷也会慎重对待贵军,本官自会禀明大相与赞普的诚意。”

    说着,孟浩微微抚胸躬了躬身,说道:“前来鄯州城也有了月余,我等也该向赞普告辞了。”

    说完,又抚了下胸口,也不理会翰德与一干番将脸色,转身正要离开,脚步突然一顿,沉默片刻。

    “我大唐之民岂能沦落异土,刘将军,把我大唐子民带回大唐安葬。”

    说完,孟浩大步推门离去,再无回头。刘大猛看向翰德,看向桑吉,看向屋内所有吐蕃番将,冷哼一声。

    “哼!”

    大步走到地上早已冰冷女尸前,也不顾是否被鲜血沾染了衣襟,裹住尸体扛在肩上,如孟浩一般,自顾自大步离去。

    透过房门,看着一大一小两人大步离去,屋内却诡异寂静,翰德双目圆睁,鼻息粗重。

    “砰!”

    “可恶的大唐人!”

    翰德提起酒壶狠狠砸在地上,仰天怒吼。

    “来人!”

    “把巴仁拉下去,砍了!”

    暴怒的翰德无人敢触怒,随着怒吼声,四名魁梧吐蕃人上前按住巴仁,惊恐万分的巴仁挣扎哀嚎。

    “赞……赞普……饶……饶命啊!”

    “大相……叔父……救我……救我……不……不干我的事,是……是那该死的李茂贞……是他……是他临阵不前,不营救我等啊……”

    “赞普……赞普……是李茂贞……是凤翔军……”

    四名吐蕃人根本不理会巴仁哀嚎,这种事情他们见的多了,之前那么漂亮的唐人女子,不还是被他们毫不留情割了一乳?

    巴仁像是死狗被四人拖着,嘴里惨叫不断,就在要被拖出屋子时,一声沉稳威严话语传出。

    “慢着。”

    众番将一愣,全看向开口之人,正是大相桑吉。

第786章 自我毁灭

    翰德瞳孔一缩,转头看向桑吉,一脸冷漠。

    “大相,令侄丧师辱国,我族万余精锐皆没于营州军,难道他还不该死?”

    桑吉面无表情,看向一脸哀求渴望的巴仁,说道:“战前,本相就反对此事,只是赞普不听,一意为之。”

    翰德气势一滞,冷声道:“李悍虎素与皇帝不合,数月前洛阳又发生刺杀之事,人心不稳,正是出兵之时。”

    “而且,李悍虎如汉之曹孟德,满朝文武又岂会任由李悍虎做大难制?我军与数万凤翔军联手击之,以我吐蕃万骑与数万凤翔步卒……”

    “呵呵……”

    “赞普之言甚是,可是……我吐蕃万骑皆没,数万凤翔军却未敢踏出营州帅旗一步!”

    桑吉看向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辩解的翰德,没有再继续逼迫,而是一一看向所有番将。

    “诸位从未与营州军交过手,对其生疏,失了判断也是有谅可原。”

    “但诸位应知晋军、宣武军,应知夏州党项人!”

    桑吉面露严厉,冷声说道:“诸位未曾见识过李悍虎的武勇,但是!整个天下都知,那李悍虎可与飞虎将军匹敌,诸位又岂敢轻而视之?”

    桑吉抬手,指向北方草原,冷哼道:“党项人乃我族大敌,但是,去岁冬日,营州汉八部却由一女将领兵数万,党项人、回鹘人、突厥人、羌人,大大小小数十部族,在草原上交战数月,可最终如何?”

    “只有头颅!只有无数手指!”

    “无数头颅被砍,无数没了手指胡族成了营州人的奴隶!”

    “那只是一个女人!只是李悍虎的女人!”

    ……

    屋内一片死寂,所有人,不管心下是否服气,他们都不得不随着桑吉目光扫视而低头,对于营州军,他们或许不够了解,但他们最是了解屡屡与他们争夺陇右的党项人、回鹘人!

    桑吉闭眼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平稳了下心下激荡恼怒,未出兵前,他就不同意翰德出兵关中,他从未见过李思钰,也从未与营州军交过手,这个北地悍虎好像是一日间突然出现在大唐。

    一开始,谁也未去注意这个出现之人,哪怕他搅动整个河北道不得安稳,他们也无人去注意此人,但是此人进入关中后,竟然数月间夺了河中、河右、东都京畿之地,之后更是逼迫晋王李克用前往洛阳事朝,夺了整个河北道!

    近身之侧,一日间冒出一头凶悍无比的猛虎,桑吉又岂能置之不理?

    但他犹豫,这个人太过异类了,他活了数十年,大大小小争斗不知经历过多少,他还从未见过如此异类之人,本可轻易杀死之人,本应可轻而易举夺了他人之土,此人却每每轻轻放过,尽管那人所夺之土不断增大,自己手中却只有一潼关,一成了废墟的长安。

    这个异类之人让桑吉犹豫,哪怕到了当前,他们损失了万骑,桑吉依然犹豫不决。

    心中杂陈如麻,最后还是未能确定是攻是和,睁眼看向翰德,轻声说道:“营州军非他军可比,如当年大唐西军,我族离开了逻些城,虽竭力避免族人相互厮杀,但多年争斗,我族已经极为虚弱了,需要避免再与他人争斗,尤其与隔着凤翔军的营州军交战。”

    “此战虽巴仁战败,但若凤翔军能够临阵救援,我军当不至于如此大败!”

    “我军大败,凤翔军却毫发未损,此等异事……巴仁战败有罪,凤翔军……李茂贞同样有责!”

    翰德心下恼怒,但他知道,眼前老人与那该死的李悍虎并无差别,就算心下不甘,却不敢真正把他如何,当此人开口,翰德就知,他杀不了那个让他在一小儿前受辱的混蛋!

    怒火得不到发泄,只能转移,转移到他人身上,而屋内却有一个最适合转移怒火之人。

    翰德红着眼看向马明阳,一脸狰狞。

    “马司马,大相之言可有虚妄?”

    马明阳自得知凤翔军毫发未损,吐蕃人却损兵折将,他就知道自己极为危险,整日担惊受怕,此时,他终于绝望到了谷底,可心下却突然觉得无所谓了。

    马明阳有种绝望到了极致的自我毁灭之感,听到翰德询问,马明阳一脸冷漠,说道:“正如赞普所言,营州军并未攻击我军。”

    “好好好……并未攻击你军,好啊!”翰德愤怒暴吼。

    “来人!”

    “且慢!”

    翰德怒吼,正要令人砍了马明阳,却被马明阳怒吼打断。

    马明阳起身,一脸愤怒看向翰德,怒道:“我军因何未能救援贵军?还不是因贵军肆意妄为!”

    “奸淫百姓妻女也就罢了,竟然连军中将勇妻女都不放过,本官想问问赞普,若换做是赞普,敢问赞普,你是否还要营救辱你妻女之人?”

    “大胆!”

    数名番将大怒,同时怒起,指着马明阳暴吼。

    马明阳知道自己今日难以善了,多年来忍受这些吐蕃人呼来喝去,若非自己儿子在他们手中,早恨不得砍了他们,或是让他们砍了自己。

    反正是生死两难,马明阳也是豁出去了,未理会那些暴怒的番将,而是盯着翰德冷哼。

    “哼!大胆?”

    “本官觉得贵军才是胆大包天!”

    “我军该付给赞普的钱粮已经付了,别以为你们出兵是为了帮助我军,你们还没这么仁义大方!”

    “营州军若不击之,李悍虎必得凤翔、秦州之地!”

    “哼!”

    “那李悍虎对各藩镇手下留情,对你们这些残暴胡人、番人,就只有草原上那些头颅、手指!”

    马明阳冷哼道:“有我凤翔之地挡在营州军前,身为背后的你们自然安全无比,帮住我军?”

    “呵!好大的仁义啊!”

    桑吉皱眉不已,看向巴仁甚是不满,别的也就罢了,但淫辱军将妻女,致使凤翔军军中不满,这就有些过了。

    过了,仅仅只是“过了”两字,的确,在桑吉心里,的确是有些过了,这种“过了”,也只是因临战前做这种事“过了”。在吐蕃人意识当中,这种事情根本不算是多么严重之事,他们对这些事情从不在意,哪怕是他们自己妻女,他们也不在意。

    可是他们不以为然,凤翔军又如何能忍声吞气?

    面临着军卒叛乱的危险,不但李茂贞手下大将面临着选择,就是他这个主将亦要做出选择,否则他们,以及他们一家老小皆会被愤怒军卒砍了脑袋。

    最终,李茂贞做出了选择,只不过他选择了凤翔军罢了。

第787章 吐蕃欲要兵入秦州

    翰德大怒,万余骑卒,逃回者不足三千人,该死的唐人不但不承认自己未能上前救援,竟然还以诸多借口反诘问自己,被营州军一娃娃指着鼻子大骂也就罢了,谁让他们营州军赢了呢,可这该死的马明阳竟然也想学那娃娃!

    “来人,砍了!把这该死的混蛋拖下去,砍了!”

    “立刻!”

    “砍了!”

    翰德大怒暴吼,马明阳身子微颤一下,四名吐蕃大汉上前就要按住,却被马明阳挥手阻止。

    “不用!本官自行……”

    马明阳一脸惨白,努力想要保住最后一丝尊严,可四名吐蕃人根本不给他机会,上前按住他,拖着他就要离屋砍杀了。

    桑吉皱眉看着这一切,想要开口阻止,却最终叹息一声,他并不想挑衅翰德赞普的威严,这对如今的他们很不利,为了自己侄儿巴仁,他已经做了一次,若为了这个唐人,值不值得?

    最后桑吉叹息一声,这件事情必须要有个人来承担,力主出兵关中的翰德赞普不能有错,若想保住他的侄儿的命,巴仁也不能承担兵败之责,剩下的,也只能由这些唐人来承担。

    马明阳被拖了下去,没有像临死之人那样哀嚎惨叫,尽管被拖着有些狼狈,没有保住最后想要的尊严。

    数息后,一颗血淋淋的脑袋送到了翰德面前,翰德甚至连看一眼都无,一拍手扫到地上,此时的他愤怒而憋屈,无法发泄的狂躁让他难以忍受。

    无人敢离席,皆沉默低头,更无人敢低声轻语,这在往日很难出现,他们更喜欢开怀畅饮,大声喝唱。

    翰德一把撕开衣襟,心中怒火让他燥热难耐,深深喘息一声,看向桑吉,说道:“未料到我军会损失如此之重,谁之过错且不言,我军今后又该当如何?”

    桑吉听到翰德这话,心下顿时松了口气,巴仁战败,万骑几乎尽没于关中,哪怕他身为大相,哪怕是他的家族,也很难承受军中怨言,若翰德一心想要惩罚巴仁,哪怕最后保住了这个侄儿,付出的代价也让他难以承受。

    翰德这句话语一出,桑吉心下大大松了口气,紧绷的面容也缓和了下来,坐在桌案前,微微抚胸躬了下身子,恭敬道:“营州军在凤翔府之东,我军若要攻打长安,无论如何也绕不开凤翔府。”

    翰德与一干番将纷纷点头,入关有数道可行道路,或从秦州,或泾原,或是庆州入宁州。

    秦州之后就是陇州、凤翔府。泾原后侧一南一北乃是凤翔府、邠宁两州,李茂贞、王行约为两翼抵住泾原之地。而庆州大半已在党项人之手,吐蕃人与党项人有仇,两者在陇右已经激烈争夺了几十年,想要从庆州入关中,短时间很难。

    从泾原之地入关中,李茂贞、王行约一南一北成夹击之势,李茂贞就算希望吐蕃人自泾原入关中,王行约也会拼死抵挡,更何况经过此次大败,吐蕃人已经不可能再信任凤翔军。

    与两个,甚至还要再加上那李悍虎交战,经过大败后的众多番将,哪怕赞普翰德自己,他也不会认为从泾原之地杀入关中是个多英明的主意。

    最后也只能从秦州最为容易,至少他们不需要面对关中三大节度使联手围攻。

    正待他人想要点头,桑吉开口却说了句他人愣住的话语。

    “凤翔府李茂贞开口请求我军相助,临战时却不顾我军被困,致使我军皆丧于营州军之手,但此时我军却不宜与凤翔军交战。”

    众人皆愣,翰德更是一脸不解。

    “大相……这……这是为何?”

    桑吉叹气道:“营州军的战力,想来众人也已知晓,若要击败此等强敌,非数万精骑不可败之,但我族……”

    桑吉沉默叹息片刻,继续说道:“之前营州小儿有些话语虽让老夫愤怒,但也有些确实是实情。”

    “我吐蕃一族,自分裂至今,已有近百年,曾经数十万强大的军卒也已成了云烟,我部离开了逻些城,虽无奈,却也是实情,四大赞普中,我部最弱,不但要面对回鹘人的侵入,还要每每与党项人争锋,如今若再与营州军交战,战事若顺尚还罢了,可若是被营州军拖住在关中,族地又有谁来镇守?”

    桑吉无奈道:“在无法解决我等后顾之忧,我部很难全力与营州军争锋,仅分出一部,如此又成了添油之计,除了徒耗我族不多钱粮,徒损我族族人之血,又有何用?”

    屋内一片寂静,沉闷压抑气氛让人难以喘息,翰德心中压抑更甚三分,不由失望道:“难道我族就要白白损失了万骑不成?”

    桑吉微微摇了摇头,说道:“暂时我族只能如此,但这不代表我族就会忍声吞气。”

    “哦?大相快快道来!”

    翰德精神一振,一脸渴望看向桑吉。

    桑吉细想了片刻,看向一脸期望的翰德,沉声说道:“此次我族损失颇大,皆因凤翔军临阵不救,他们若想就此糊弄过去,那是想也别想!”

    翰德忙点头道:“那该死的李茂贞比营州军更加可恶,求助于我,却让我等为他们挡住营州军,在我军陷入困境时,竟然不问不顾!”

    “此等恶贼若不惩罚,天下人又如何看待我族?族民又如何看待我等?又如何平息军中怒火?”

    桑吉点头认可,正因这些原因,他们无论如何都要攻打一下秦州、凤翔之地,否则他们无法给族内一个交待。

    桑吉说道:“出兵秦州是应有之事,但应止步陇州,逼迫李茂贞付出更大代价。”

    翰德沉默思索片刻,微微点头。

    “可。”

    桑吉见翰德答应,神情更加轻松,脸上露出些许笑意,说道:“李茂贞既然敢耍弄我族,就要承受我族怒火。”

    “至于……营州军……赞普也莫要太过担忧。”

    提及营州军,翰德也不得不坐直了身体。

    桑吉说道:“营州军很奇怪,好像是突然出现在人前的。”

    “契丹部本为一小族,平卢军随安禄山入中原,其部趁营州空虚而做大,近百年,营州虽未丢失,却一直为契丹部所侵,那李悍虎骤然间击败了契丹部,更是夺其族地。”

    “其后,李悍虎竟然丢弃营州初得之地,由此而入关,整个天下虽纷乱不止,却以此人为最!”

    桑吉皱眉道:“此人崛起太过迅速,连连击败晋军、宣武军等大唐强军,所夺之土更是数倍于他人。”

    “如此之人……”

    “已经成了天下各节度使们的心腹大患!”

第788章 天下异类,不容于天

    “尽管那李悍虎行事的确异于他人,其所作所为,表现出来的一切,看起来好像确实于他人无害。”

    “以营州军表现出来的战力,本可先夺幽州,夺河北之地,进而与河东晋军、河南宣武军争夺天下,但是,他们却龟缩在关外不前。”

    “李悍虎入关,每每击败他人,却并未伤及太多人命,反而轻轻放过不理。”

    “看起来的确对人无害。”

    “可是!”

    “可是,无论那李悍虎如何表现出无害,有件事是不争的事实!”

    “那就是,整个河北道落入了他之手,河右、东都京畿之地也已落入手中,还有关中之地、兵入川蜀之事……”

    “这些都是事实。”

    桑吉声音低沉,说道:“长安被焚,朝廷迁往东都,其父、其人却未前往洛阳为臣,河北道、河右、东都等地皆以朝庭之人为吏,那李悍虎父子所作所为足以表明,他们的确无中原称王之心。”

    “看起来,天下各节度使们应该庆幸才是,可是,朝廷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朝廷实力一旦强到威压天下时,那些节度使们结果自然可知。究其根源,还是那李悍虎之故,那些节度使们不可能看不到这些。”

    “故而,哪怕那李悍虎如何表现无害,他都是天下之敌!”

    翰德听的很仔细,他们对营州军不是很了解,哪怕整个天下因他们而风云变幻,他们还是未有太多感觉,他们曾与大唐最强盛时期争锋,营州军再强又如何?难道还能强过当年最强的西军?

    只是他们忘了一件事情,此时的他们也不是最强时期的吐蕃,他们同样也只是一个破落户罢了。

    他们还活在当年风光荣耀当中,当李茂贞送来钱粮,送来粮食,如当年安禄山入长安时,大唐求救于他们一般,翰德毫不犹豫拿出一万骑,希望如当年一般,再一次劫掠整个关中之地。

    可是,他们在关中遭遇到了营州军主力,遭受了重创,突然意识到了危险,自己近身之侧竟然还趴卧着一头北地猛虎。

    见屋内之人皆认真倾听,桑吉对此很满意,唯恐这些族人们未能足够重视关中之事。

    桑吉继续说道:“天下各节度使藩镇们,若还想着自成一国,还想着子孙为王,他们就不得不相互靠拢,设法灭了这个异类之人,只有如此,才能打压了朝廷,只有如此,他们才能继续称王称霸,如当年春秋之国。”

    “这些只是天下各藩镇们排斥这个异于他们之人,朝廷呢?难道朝廷就不担心害怕了?”

    桑吉摇了摇头,说道:“那李悍虎虽纳太子为学生弟子,虽竭力辅佐,可是……幼儿终究会长大的啊!”

    “如当年……葛尔家族!”

    桑吉轻轻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大恩等于大仇啊!所有的一切皆由那李悍虎所得,民心向背归于谁?越是为民众耕田种地,越是收拢民心,他李悍虎越是死的快啊!”

    “当年葛尔家族……”

    桑吉想到葛尔家族,心下一阵叹息,当年吐蕃人能够称雄高原,能够击败最强的大唐,让吐蕃威名传扬整片天空,葛尔家族功不可没,可那又如何?

    还不是身死族灭?

    提及葛尔家族,屋内众番将皆沉默不语,感叹也好,暗自悲伤也罢,葛尔家族已经成了过眼云烟。

    别人之事,他们或许不够了解,但是葛尔家族,他们却再了解不过了,细想之后,也不得不承认大相之言。

    桑吉说道:“草原,乃至整个西域,各族此时还相互争斗不休,虽营州李悍虎所立汉八部,此时还未足够威胁到他们族地,但是去岁冬日,汉八部对北地草原屠杀,大小数十部族被灭,这已经让草原各部注意到了这个突然崛起之族。”

    “各位也知,草原若哪一族想要称霸,必须要脚踏无数尸体,如当年大唐,如当年我吐蕃!汉八部若要称霸,又岂能异于他人?”

    “脚踏无数尸体,又是何人尸体?党项人不怕么?回鹘人不怕么?”

    桑吉轻轻摇了摇头,说道:“营州越强,汉八部越强,草原各部越是抛弃各自恩怨,一同联手灭了此等异类。”

    桑吉幽幽说道:“那李悍虎行事异于他人,本应强势之时,虎吞天下之土,却每每弃之不顾。”

    “草原各部,本应是牧马放羊胡人之部,那李悍虎却以耕田种地唐人为部族,此等异于天下之人、之事,乃天下异类!”

    “此人……此部……”

    “必不容于世,不容于这片天!”

    桑吉起身,身子挺得笔直,透过房门看向房外天空,斩钉截铁说着,心中念想更加坚定。

    “我军无需兵占陇州、凤翔之地,只需要凤翔军,要李茂贞跪地屈服!”

    “我族需要李茂贞挡住营州军,需要等待,等待天下再变之时!”

    ……

    孟浩离开了那座巨石盖就房屋,尽管那座石屋是整个鄯州城最奢华的房屋,可是,孟浩却不喜,包括鄯州城中所有房屋,他都不喜!

    吐蕃人身居高原之地,气息稀薄,无论是草地,或是树木,都很是矮小,这让他们不得不以牛粪为燃料,吐蕃人与草原放牧之人不同,吐蕃人居住的是石屋,不知是不是担心牛粪堆积损害了草地,还是其他缘故,他们总是把牛粪甩在房子墙壁上,整日与牛粪打交道,身上又如何不沾染牛粪,再加上他们甚少洗澡沐浴,整个人都是牛粪臭味,从人到房屋,都是臭烘烘的,这与营州军素来要求干净清洁不符,孟浩自是极为不喜。

    孟浩在前,刘大猛扛着女子尸体在后,刚出了这里,还未回到自己住处,就见一队吐蕃番兵拖拉着马明阳尸体,随意扔到他们住处不远的院落前,之后那院落中传出惊恐哀嚎声。

    “孟司马,俺们是不是前去看看?”

    刘大猛本不想理会,早在月余前,他就想找个僻静处,趁机弄死那个姓马的,只不过一直没找到机会,这些混蛋就是大帅嘴里的汉贼,竟然勾结外人欺负自己人!

    刘大猛不想理会,这些人被吐蕃人全砍了才好呢,看他们还敢当汉贼不!

    可当听到那院中女人惊呼哀求声,又想到自己肩上女子惨状,心下不忍,不由问向孟浩。

第789章 一群汉贼

    耳边惨叫声让孟浩脸色狰狞,未有任何言语,甩袖大步走向不远处院落。

    “嘿嘿……”

    刘大猛把肩上女尸送到身后亲兵手中,紧了紧腰带,按住刀柄,嘴里发出渗人冷笑大步跟在孟浩身后,其余亲卫见两人如此,与刘大猛一般,嘴里嘿嘿冷笑不止。

    一番将狰狞拖着一女子,女子散乱头发遮住脸面,残破蜀锦无法遮住白洁肌肤……

    “哈哈……”

    狂笑声让孟浩小脸狰狞狂暴。

    “住手!”

    “滚开!”

    “砰!”

    吐蕃汉子哪里会在意一唐人娃娃,拔刀就要挥舞,手中弯刀尚未抬起,一只大脚重重踏在胸口,沉重凶狠力道让拔刀欲要挥舞番人口吐鲜血,滑出丈远,重重撞在身后墙壁,欲要起身,却又重重摔在地上,趴在地上,口中鲜血直喷。

    “救……救命……”

    一声尖锐惨叫声惊醒呆住了的吐蕃人。

    “混蛋!”

    “你们找死!”

    一吐蕃大汉推开挡在身前兵卒,拔刀就要砍杀了动手的刘大猛。

    “拉姆!”

    冷厉声让欲要动手杀人的拉姆身形一顿,回头看向首领巴桑。

    巴桑根本不理会拉姆恼怒,而是看向刘大猛,眼睛微眯,数息后才微微转头看向孟浩。

    “孟司马,此事与你们无关,还是莫要插手为好。”

    孟浩冷哼一声,却也不愿失了礼数,随意拱手说道:“插不插手,那是我营州军之事。巴桑将军若觉得我等在鄯州城,就要被你们任意侮辱,就要我等卑躬屈膝……”

    孟浩回头看向已经退回身后的刘大猛,看向身后数十亲卫,一脸肃然。

    “你们会吗?”

    刘大猛随意说道:“老子敢在晋王面前骂死昭义节度使,敢当着晋王的面解裤撒尿,敢当着朱温贼子的面大骂,敢在赞普面前杀了一将……”

    “孟大人,你觉得刘某会吗?”

    “嘿嘿……刘头所言甚是,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

    “反正,俺们若要死在了这里,还有数千一身牛臭味的番人为我等赔命,俺们也不亏!”

    “嘿嘿,张哥此言甚是有理!俺怎么觉得,俺们若是死在了这里,或许俺们也会成为史书传奇呢?”

    “怕个鸟!俺们可是营州人!”

    ……

    刘大猛与一干亲卫嘴角不住冷笑,嘴里随意说着,手中紧握战刀,随时暴起伤人。

    巴桑胸中心肺都快气炸了,眼睛更加微眯,冷厉杀意不住爆闪。

    拉姆大怒。

    “想死?”

    “老子成全你们!”

    拉姆暴吼一声,双手持刀,再次上前。

    “拉姆!”

    巴桑再次冷喝。

    “混蛋!”

    拉姆再顾不得巴桑比他位高一筹,用刀指着巴桑怒吼。

    “混蛋!你他娘地想要护住这些该死的唐人吗?”

    巴桑丝毫未把眼前冷厉弯刀放在眼里,双眼只是凶狠盯着孟浩,就在拉姆再也压抑不住胸中怒火,准备向他动手时,这才一脸冰冷,看向这个素来不是很服气自己的副将。

    “你若想让你那两个愚蠢兄弟被唐人活刮了,你……可以动手!”

    “你……”

    “你……”

    “混蛋!”

    “砰!”

    拉姆大怒,数次想要挥刀砍了这个胆小懦弱头领,可刀子一再逼近,又一再退回,反复数次,最后沉重弯刀被狠狠砸在地上。

    巴桑不再去看欲要狂乱,却极为无奈的拉姆,一脸冷漠扫视眼前唐人,目光最后落在孟浩身上。

    “贵军与凤翔军为敌,孟司马护住这些贵军敌手,难道就不担心那李悍虎砍了你的脑袋?”

    孟浩笑了笑,他知道,自己又一次赢了,踢了踢脚下泥土,抬头看向比他高大太多的巴桑,随意说道:“砍不砍本官脑袋,那是王爷的事情,王爷之事还轮不到巴桑将军来置评,至于本官性命,那就更不用巴桑将军替本官担忧。”

    “哼!”

    巴桑冷哼一声。

    “李悍虎么?很可惜……未能在长安见到,很期待啊!”

    “呵呵……”

    孟浩与身后一干亲卫们不由笑了起来。

    “是啊!”

    “真的很期待呢!若有机会,本官在长安请巴桑将军吃酒!”

    巴桑一愣,随即大怒。

    “你……”

    “好好……好!好胆!”

    “我们走!”

    巴桑大怒,却也知道自己对这些人没任何办法,若真的动手伤了他们,大相能把他们,把他们的家人全都生生撕了。

    随着愤怒的巴桑离去,一群吐蕃人也不得不丢下一干妇人,跟随离去。

    看着吐蕃人渐渐远去,孟浩心下终于松了口气,说不怕,胸中激烈跳动却瞒不了他自己,见这些吐蕃人离去,片刻才看向一干秦州使者。

    秦俞一脸惨白,直到孟浩看过来,畏畏缩缩上前。

    “下……下官秦俞,见……见过司马大人。”

    看着头发花白的秦俞,看着他向自己躬身礼拜,心下不知是何种滋味。

    “你……你们好自为之。”

    孟浩面对他们不知该如何开口,虽不忍看着他们死于番人之手,不忍妇人受辱,可他也知道,这些人来了这里,哪怕如自己一般,就是前来送死、受辱的,若非自己大帅大败吐蕃人,或许自己还不如他们吧,或许那时的他们面对自己,应该是高高在上吧……

    孟浩想要开口训斥,怒骂这些勾结外贼欺辱自己百姓之人,可见他们如今模样,又无法开口,最后只是转身欲要离去,他已经不想留在这里。

    “大……大人……”

    孟浩转身就要离去,秦俞上前就要拉扯,刘大猛猛然回头,冷冷看向伸手一半的秦俞。

    秦俞一头扑在地,悲声痛苦。

    “大人……大人,救……救救我等……”

    “大人……大人……大人……”

    “呜呜……大人……”

    一群人跪在地上,不住磕头悲声痛哭……

    孟浩低头沉默,良久才轻轻摆了摆手。

    “明日……回长安!”

    再不多言,大步离去。

    刘大猛回头看向一群凄惨秦州人,冷哼一声。

    “哼!”

    “一群汉贼!”

    刘大猛冷哼一声,大手一挥,数十亲卫嘴角扯动,皆是一副不屑模样。面对刀枪箭矢,手中无刀,跪地屈服也就罢了,可他们还未刀兵加身,竟然主动前来招贼入室,营州人素来不喜此等作为之人,若非里面有些妇人,不愿见到妇人受辱,他们才不愿理会这些秦州人的死活。

    看着营州人离去,一群跪地,刚刚经历了生死之人,失声抱头痛哭。

第790章 女奴仁珠

    马明阳尸体像是垃圾一般被丢在路边无人问津,人来人往,不时会有吐蕃牧人放牧归来,有些牛羊或许是好奇心太重,不时会有些牛羊跑到尸体前嗅一下,但很快会被牧人怒声呵斥赶回羊群。

    日头渐渐偏西,渐渐落入山下,回城的牧民越来越多,却无人去看一眼,更无人想要挖个土坑掩埋。

    冰冷的尸体渐渐蒙上一层洁白冰霜,清冷的月光如水倒注到尸体上,一具无人问津的尸体。

    一阵悉嗦脚步声惊动了枝头上的夜猫,夜猫看了一眼一瘸一拐的身影,窜入黑夜消失不见……

    高原的清晨是寒冷而清新的,孟浩尽管知道,如今的吐蕃人不敢把他们怎么样,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这适合于中原人,不适合不识礼数的胡蛮,但是,他更知道,这些胡蛮更在意什么!

    他们可以不识礼数,可以在自己强势时,随意砍杀势弱来使,但是,当他们面临对方无法承受打击时,他们尽管再如何愤怒欲狂,他们也不敢随意砍杀来使,他们比谁都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尽管早已从小书堂里的先生嘴里知道,早已从常年与胡蛮打交道的营州老卒那里知道,他还是不敢再最后关头大意。

    他是正使!

    他需要对跟随前来之人负责,尽管他知道,若吐蕃人真的欲要杀他们,他们无论如何都要死,可他还是要为自己职责负责,为所有人的安危负责。

    人未睡的踏实,精神也略显疲惫,但他知道,昨日阻止了吐蕃人,今日若想安然离去,必定困难重重。

    正要开门,房门却被人推开,一吐蕃番女低头出现在门口,手中正端着盆热水。

    “谢谢。”

    孟浩从仁珠手中接过水盆,仁珠后退一步,躬身就要离开,孟浩却突然开口道:“仁珠,你想离开这里吗?”

    仁珠顿住脚步,看向与她差不多年纪“大人”,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见她如此,孟浩轻轻摇了摇头,叹气一声。

    “也是,尽管你在这里遭受不少苦楚,日子很难熬,但这里毕竟是你的家乡,离开自己家乡,去一个陌生之地,挺难的。”

    孟浩来了这里月余,他是营州军使者,是大唐使者,与秦州马明阳自是不同。以大唐之名,以与吐蕃人等同之名为使,院中那些吐蕃管事也会在他面前呵骂、鞭打这个与他差不多年纪女孩,孟浩仅从这一点,他无需细细探究,就知仁珠往日又是何种情景。

    换作他人,孟浩是不会开这个口,但是他愿意为仁珠开这个口,以大唐之名,以战胜了吐蕃人的营州军之名,问翰德讨要一女奴,想来也不会有太多难处。

    但他见到仁珠犹豫模样,心下就不住摇头叹息。在这里遭些罪,身为女奴本就如此,世世代代为奴,世世代代遭罪,哪怕她们的主人无意间占有了她们,哪怕她们为主人生下了孩子,奴隶的身份依然伴随着孩子的一生,千百年来就如此!

    要离开么?

    离开自己早就熟悉、习惯的地方,去一个未知地方?

    仁珠不知道。

    孟浩见她如此,想到未传来吐蕃人战败前,他们所遭受的困难,想到仁珠暗中给他的粑粑,看向仁珠的表情也郑重了些。

    “我不知道,带你离开你的故乡,将来会发生什么,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一件事情,你跟着我离开,你的子孙自此再也不是奴隶,你的子孙或许为农,为商,或读书为官,临阵杀敌的将勇……”

    “将来会发生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留在这里会发生什么。”

    “你会与一个奴隶一同生下一群奴隶,或许你会犯了错,也或许你根本没错,而只是因你的主人一时心情不好,砍了你一只手,割了你的舌头,鼻子,或是耳朵……”

    “你会年老之时,无用之时,被丢弃到土坑,会被活活埋杀了。”

    “这是你的一生,也是……你的子子孙孙的人生。”

    这些话语,本不是他的话语,而是曾经在书堂时,一次大帅为他们讲解吐蕃人情地理时,大帅曾对他们说过这些话语。

    当时的他并不懂这些,在大唐同样也有“奴隶”,可这些“奴隶”却不是主人想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的,可以打骂,但却无法剥夺他人生命的权利!

    身为大唐人,孟浩虽成了孤儿,但他们孟家曾经也是河南名门望族,对这些早已自幼便知。

    尽管此时也有随意砍杀他人之事,但这是个什么时代,是礼仪沦丧,天下纷争之时。当大帅说起吐蕃奴隶惨状,当时的他并无多少感觉,甚至觉得大帅有些言过其实,哪有可能千年都是如此之事。

    可是,当他来到了这里,看到缺胳膊少腿,看到了无数无法开口之人,他知道自己大帅是对的。

    这,就是他们的传统!

    无数年继承下来的传统!

    愤怒么?或是无奈?孟浩每次见到没了鼻子,只剩下两个令人恐惧的黑洞,孟浩就感觉到害怕,在营州军未战败吐蕃人之前,他每日都会噩梦连连,唯恐自己也成了令他恐惧之人。

    不知是不是孟浩话语惊吓到了这个善良单纯女孩,面上的高原红也成了惨白,毫无察觉后退了数步。

    孟浩轻轻摇了摇头,纵然想要带走这个帮助了他们的女孩,可看到她这般……

    孟浩不再多言,无奈摆了摆手,开始洗漱起来。

    仁珠看着很是失望的背影,张了张嘴,泪珠无声落下,最后微微躬了躬身,无声退去,听着脚步声渐去,正在洗漱的身子微顿,数息才又哗哗洗漱起来。

    刘大猛与一干亲卫全身披挂,看起来很肃穆,若来到近前,就知他们神情很是轻松惬意,只是偶尔眼中露出坚毅冷酷。

    所有人都知道,来时容易,去时难!

    看着半大孩子的孟浩一身儒装出现在门口,众人皆露出赞赏之意,刘大猛从半靠在墙壁上随意姿态,瞬间挺直身来,大步走向孟浩,抱拳道:“司马大人,兄弟们都已准备妥当,随时可离开。”

    “嗯,兄弟们辛苦了,今日,我等回家!”

    刘大猛大手一挥。

    “回家不积极,脑子有问题!”

    “兄弟们,咱们回家喽!”

第791章 回归之忧

    人如虎,马如龙,数十披甲亲卫,纵马出了庭院,孟浩则一身素白儒装,骑着高头大马出现在人前。

    房门外,数十秦州使者侍从已经在院外等待,唯恐孟浩不愿带他们离开,在凤翔军以吐蕃骑为前阵,当吐蕃骑陷入重围无法逃脱,凤翔军未能上前营救之时,这些留在鄯州城的秦州使臣们的命运就已经决定了。

    在他们绝望待死时,营州使臣孟浩出现了他们面前,当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出现在眼前时,这些人毫不犹豫出现在了孟浩面前。

    看着他们中有不少歌姬美人,孟浩不由皱起了眉头。

    “大人……”

    这些秦州人只是用驽马拖拉着马车,与他们人人皆胯下一骑不同,若带着他们,自己会极大减缓奔行速度。正当孟浩皱眉不已,刘大猛突然开口,惊动了正皱眉沉思的孟浩。

    抬头一看,只见一队披甲骑纵马前来,孟浩甩开脑中担忧,轻踢胯下战马迎了上去。

    “今日我等就要返回关中,随意遣个小吏即可,未曾想到,赞普竟然亲自前来送别,下官深表感激。”

    看着孟浩一身素袍,抱拳行礼的样子,翰德心下很是不满,这些营州使臣尤为可恶,从踏入鄯州城那一刻,他们就一直是这个样子,哪怕他们被大军禁锢在院中,这些人也未向他臣服,这让素来高高在上的翰德尤为不喜。

    但是,这些人除了代表营州军,他们身上还披着朝廷使臣外衣,吐蕃与大唐等同,至少在翰德眼里,吐蕃是与大唐帝国同样强大,对眼前这群可恶的唐人,他可以不前来迎送,但大唐朝廷使臣的身份,翰德就不得不前来。

    看着自己讨厌不喜之人,翰德眉头只是微抬了一下,声音冷淡道:“凤翔人坑害了我军近万军卒,唐使欲要带走这些挑唆罪人,这……是不是有些过了?”

    孟浩未有回头去看,他也知道背后之人此时是如何担忧害怕,而是向翰德拱手说道:“赞普此言甚是有理,若无李茂贞遣他们前来,一心说服赞普由他们在贵地招兵,赞普之民也不会落于王爷之手。”

    “这些人的确罪孽深重,但是……他们乃我大唐子民!”

    “大唐子民有罪,当由我大唐皇帝治其罪,而非吐蕃赞普!”

    “大胆!”

    一番将大怒,正要怒骂,却被翰德抬手阻止,双眼却紧盯着孟浩。

    “唐使的意思是,大唐之人有罪,应由大唐皇帝处置,番人有罪,则由本赞普处置,是这个道理吧?”

    “也就是说,此时若有我吐蕃之人挥刀杀了唐使等人,有罪无罪,也应由本赞普一口而决,是这样吧?”

    孟浩神情一滞,随即笑道:“自当如此,但是呢,本官身为大唐使臣,前来消弭各自争端,此乃陛下、王爷深感百姓之苦而免其刀兵之苦,此乃仁慈之意,想来赞普也不愿吐蕃百姓惨遭兵灾之苦吧?”

    翰德心下一怒,深吸一口气,一脸凶狠,但却微微点头。

    “自然如此,本赞普同意唐使之言,但是总会有这么一些人肆意胡为,冒天下之大不韪之人,本赞普尽管不愿,可也无法保证此等之事就不会发生。”

    孟浩点头笑道:“赞普此言甚是有理,谁也不敢保证天下就无此等之人,可若是有人刻意使人为之,那就不好说了。”

    孟浩打马来到赞普身前,丝毫不理会一旁怒目圆睁的蕃将,轻声说道:“我大唐北地王脾气不大好,尤为讨厌他人欺辱妇人孩童,当年宣武军扣住一女娃,为了仅有几面之缘的女娃,王爷领军十万兵围汴州,若非朱温送还女娃,如今还有没有朱温这个人,那就只有……天才知道。”

    看着孟浩小手指着天,看着一脸欠揍模样,翰德心下大怒,恨不得立即把这些人全都砍杀了,一想到大相的安排,心下冷笑连连,一脸面无表情。

    “唐使多虑了,大唐尽管已成日暮之国,但我吐蕃素来与大唐相善,想来还无人对唐使不利!”

    翰德猛然提起马缰,调转马头,嘴里却说道:“本赞普还有要事要处置,就不送了,一路走好!”

    翰德打马就走,数名番将冷冷看了一眼孟浩,纷纷调转马头,紧随翰德离去。

    孟浩一愣,看着翰德远去,他有些皱眉不解,会如此轻易放身后那些人离去?

    刘大猛打马上前,低声说道:“我等可能有麻烦了。”

    “嗯?”

    孟浩看向刘大猛,刘大猛低声说道:“这些人若是力争,或是拔刀大怒,对我等极力威胁,我等返程时反而会安全许多,可他们如此态度,我等返程就危险了。”

    孟浩皱眉思索片刻,微微点头,轻声说道:“若仅仅只是我等离开,他们还不敢把我等如何,这会激怒大帅,毕竟我军手中还有不少吐蕃俘虏,那些普通吐蕃人,这些人或许不是很在意,可那些军中将领呢?翰德又岂能随意舍去,这会让吐蕃各大家族不满的。”

    刘大猛微微点头,之前他们被困鄯州城时,他们就知道吐蕃人对唐将的不屑,曾经他们入过长安,所获之丰让人垂涎三尺,如今又有此等良机,各家族纷纷把子侄送入其中,欲要以此获的功勋,插手军中之事,可他们万万未想到自己会如此惨败。

    吐蕃赞普一分为四,赞普的威严权势也随着吐蕃内乱而降到了冰点,吐蕃各家族,尤其是握有族众兵卒家族权势增强,赞普想要一言而决,这几乎已经成了不可能之事,但赞普是吐蕃人至高无上的象征,想要就此消失也不可能,至少短时间内不大可能。

    各家族不可能丢弃族人而不闻不顾,这会影响家族的名望权威,若仅仅是他们返回长安,孟浩并不认为翰德敢半道截杀阻拦,可是带着这些秦州使者,李茂贞的使者返回,那就又有不同。

    吐蕃人因凤翔军而损失惨重,若凤翔军出战救援而败还罢了,可是凤翔军坐而视之他们的子侄绝望被围,致使他们大败。

    孟浩知道,这种事情一旦发生,吐蕃人无论如何都要向凤翔府讨回些公道,胡人、番人与中原人规矩不同,甚至可以说没有多少规矩,有仇就要当下报,孟浩出手护住这些秦州人,明面上,翰德不能与营州军撕破脸面,这对他们没有太多好处,可是暗地里就不好说了。

    孟浩心中危机感又上一层,低声问道:“刘将军以为当如何?”

    刘大猛皱眉道:“欲要安全返回,自然是抛弃那些秦州之人,没了他们,就算吐蕃人想要阻拦我等,有马匹相助,末将也有八成机会护着司马大人安然返回,可若是这些人与我等一同……”

    刘大猛回头看向身后皆恐慌不已的秦州之人,看着他们的驽马拖拉着的马车,轻轻摇了摇头,说道:“这些人行走速度太慢了,与他们同行,会极大拖累我军的。”

    孟浩叹气一声,无奈道:“总不能把那些妇人丢给吐蕃人,任由他们侮辱吧?”

    刘大猛皱眉不已,最后也无太好法子,无奈摇了摇头。

    “没法子,先如此好了,若实在事不可为,我等也只能先护着大人离开,至于他们……”

    刘大猛没有说出最后话语,孟浩却知道他是何意,最后也只能无奈叹息。

    既然已经如此,也不好再多言,两人打马走向人群,孟浩张了张嘴,想要说几句,最后无奈摆了摆手,只是说出一个“走”字,再无其他。

    众人昨夜就已准备妥当,其实也无什么可准备的,连同秦州护送使者的兵卒,共计百十骑,其余者皆是些乘车的文臣、女子。

    大唐文臣大多都会骑马,只是这些前来的使臣都是年纪较大之人,已经无法骑马奔行,看着数名头发花白之人,在仆从搀扶下爬上马车,孟浩不由摇了摇头,心想着,或许所有人都知道危险,才让这些人前来吧?

    马车居中,一干百十余人缓缓出了鄯州城,两侧吐蕃人皆是冷漠看着他们离开,无论是军卒,或是普通的牧民,哪怕只能躬身求活的奴隶,皆是一脸冷漠看着他们离开,好像看着路边死尸一般的冷漠。

    孟浩不喜这座充满牛臭味的地方,这里的吐蕃人同样厌恶他们这些身穿锦衣绸缎的唐人。

    鄯州本为隋之西平,隋末,薛举、薛仁果父子反叛,并于金城自立为帝,其后被唐兵大败被杀,唐置鄯州,其下湟水、龙支、鄯城。

    金城是个极为重要之地,是西域与关中极为重要节点。自金城向西,因大山之故,入西一分为二。其一,自金城沿着山北,走会宁、姑臧、张掖、敦煌,入西域。其二则走山南,沿着湟水,走龙支、湟水,在大山处有一处豁口,可由此入姑臧,也可由湟水向南,过石堡城入青海,继而入西。

    金城乃极为重要之城,每当西域大乱,夺金城者即可控西域要道,每次西域反叛者皆以此城为重。或许大唐深知此城之重,故而不愿他人控此城者,也或者吐蕃北侵,为了抵御吐蕃侵入,故而鄯州州治就放在湟水以北,临近石堡城,可就近支援。

    石堡城极为重要,且险要无比,可谓一人当关万夫莫开之地,或许是为了加强对此关的重视,鄯州治所鄯城刻意设于此地,究竟是否是另一个“天子守边”之意,李思钰认为应该是如此。

第792章 路遇瘸腿无鼻之人

    鄯州城是防御吐蕃人下山重镇,曾经镇守此地的是大唐精锐天威军,可惜,天威军被高仙芝带去西域,参与怛罗斯之战,最后全军皆没,防御吐蕃人下山重镇自此落于吐蕃人之手,自此,吐蕃人以此地为根基,夺金城之地,截断大唐与西域通道,不断侵占大唐之土。

    孟浩出了鄯州城,回头看向这座大唐守边重城,心下一阵感叹,大帅曾与他们这些娃娃们讲解过此城之重,每每想到如此重城落于他人之手,心下就是一阵沉默。

    或许所有人都意识到了此次返回大唐危机重重,皆沉默出了城。

    离开了鄯州城,身边再无吐蕃人,孟浩终于卸下了强装着的冷静、强硬,身子也有些瘫软之意,后背也佝偻了起来。

    “唉……”

    想到返程将遇到的凶险,孟浩深深叹息一声,很是有些忧愁无奈。

    刘大猛看着这个半大娃娃,不由摇了摇头,感觉还是差了大帅首徒小德子一截,正要开口,嘴巴却猛然顿住,猛然磕动战马,瞬间冲到孟浩身前。

    孟浩一愣,忙抬头看向前方,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在他们前行道路中央,一具尸体摆放在那里,还有一人跪在尸体身前,满是污垢杂乱的长发遮住了此人脸面,看不清长相,但从此人衣襟来看,当是吐蕃奴隶。

    刘大猛异动,那些秦州兵卫尚未动身,数十营州亲卫几乎同时抽刀,数骑散开,紧跟在刘大猛身后,其余亲卫皆举起骑盾,双目不时扫视道路两侧山丘,紧紧护在孟浩身侧。

    刘大猛手持弯刀,拍马来到尸体前,见到尸体模样,紧张神情不由一顿,打马围着尸体转了两圈,跪在尸体前男子至始至终都未抬头。

    确认尸体为何人,刘大猛打马返阵。

    “是秦州马明阳的尸体。”

    “嗯?马明阳马司马?”

    “是。”

    听着刘大猛话语,孟浩一阵错愕,不由看向前方道路中央尸体和跪在尸体前之人。

    孟浩皱眉,打马上前,刘大猛紧紧跟在身侧护住。

    来到尸体前,孟浩低头去看,正是被吐蕃人砍了脑袋的马明阳。

    看向跪地低头之人,孟浩眉头皱起。

    “你是何人?为何把马司马尸体摆在道路中间,阻住我等去路?”

    这人低头沉默不语,就在孟浩失去耐心之时,这人才抬头看向孟浩,见到这人模样,孟浩身子一抖,手中牵动马匹的力道陡然加大,战马嘶鸣怒吼,仰蹄而起。

    刘大猛大惊,正要挥刀砍了此人,当他扬起弯刀,手中弯刀却未劈砍下去,脸上却露出苦笑来,这才知道孟浩为何会如此惊恐,原来眼前之人没了鼻子,只剩下两个黑洞在脸上。

    尽管刘大猛知道孟浩害怕什么,但还是冷眼看向眼前之人。

    “你为何人?”

    “小……小人名……名……马叔晟……”

    “马叔晟?马家?”

    刘大猛不解回头看向孟浩。

    孟浩不怕死,不怕缺胳膊断腿之人,哪怕肚破肠出,他也不怕,这些在他幼年,逃难躲避兵灾时都已见过,可他唯独害怕没了鼻子之人。骤然见马叔晟抬头,见他无鼻,只有两个黑洞,大惊失色。

    心中狂跳不已,直到刘大猛不解看向他,才强忍着胸中不适,打马来到“近前”,却落后刘大猛一马身之远。深吸一口气,看向马叔晟。

    “你可是马家之人?因何成了这般?”

    马叔晟或许觉得自己模样无法见人,低头正要开口,一人话语突然传入孟浩耳中。

    “叔晟?可是叔晟?”

    孟浩忙回头去看,正是秦州官吏秦俞。道路中间出现一尸体阻住去路,秦州那些人极为紧张,全蜷缩在车内不敢出声,但过了一会,未见到有何危险,秦州官吏推着秦俞前来查探发生了何事,当秦俞来到近前,看到杂乱满是污泥头发下的恐怖脸孔时,不由失声惊呼。

    孟浩回头看向秦俞,皱眉问道:“秦大人识得此人?”

    秦俞忙上前拱手道:“下官识得此人。”

    说着,看向跪在马明阳尸体前,低头不语的马叔晟,秦俞深深叹气一声。

    “他叫马叔晟,是……是司马大人的次子,是……是十余年前,吐蕃人侵入秦州,叔晟自此被掠到此地,与同……与同被掠者,还有马司马长子伯昊,以及……以及马家一些妇人……”

    秦俞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前些年听闻伯昊已经损命于此地,至于叔晟……”

    看着眼前马叔晟,秦俞无奈叹息。

    “马家是秦州大族,乃当年汉之伏波将军马援的后人,吐蕃穷苦,青海却是产盐极多之地,吐蕃与我大唐纷争百年,两族百姓更是视之如仇,或许……或许正因伯昊、叔晟被吐蕃掳走,马家……马家才不得不与吐蕃贩盐……”

    听着秦俞话语,刘大猛顿时不喜马家起来,身为男人,自己亲人被掠,家中妇人被辱,竟然还要为吐蕃人之奴,替吐蕃人贩盐!

    “哼!”

    “真替伏波将军丢人!”

    孟浩瞪了一眼刘大猛,打马靠前两步,看向跪地低头不语的马叔晟,数息才轻声说道:“不管你马家是否是被迫无奈,还是如何,为吐蕃人做事,终究有辱祖上伏波将军一生忠义……”

    “也罢,你之父兄皆亡于吐蕃之人,你也成了这般模样,也算是报应不爽,你……罢了,你拦在道路之中,当是想葬父于祖地,至于你……若想回故土,跟着我等好了。”

    “司马大人,你……”

    刘大猛急了,开口欲要反对,却被孟浩瞪了一眼,很是郁闷闭嘴不言,心下却又有些不服,看着跪地马叔晟冷哼一声,不得不跟在孟浩身后返阵。

    “哼!”

    见冷哼一声的刘大猛跟在孟浩身后离开,秦俞犹豫了片刻,想要跟着离开,却又无奈叹息一声,走到马叔晟身边,搀扶着他起身。

    “叔晟,起来吧,司马大人这些年为了你遭了不少秦州人白眼,若见你如此,又当是如何伤心?”

    “起来吧。”

    秦俞搀扶着马叔晟起身,车队却在刘大猛挥手下继续前行,在临过路边的马叔晟时,孟浩叫过刘大猛,吩咐道:“此子腿脚不好,让兄弟们帮衬一下。”

    “大人……”

    “大帅可是说了,此次前来,当以我为主。”

    “哼……知道了。”

    刘大猛无奈叫过几名兄弟,让人腾出一辆马车来,搬着尸体上了马车,至于马叔晟是否与尸体同乘,他才不管呢。

    忙好了这一切,刘大猛才一脸郁闷来到孟浩身边,埋怨道:“马家帮着吐蕃人贩盐,为吐蕃人换取钱粮,这已经是资敌之为,就算他马明阳死了,俺觉得也该再吐口唾沫才是,大人为何还要帮助他们?”

    孟浩看了一眼一脸不服的刘大猛,叹气道:“家中妇人被辱,长子身死,次子又成了这般,看似马司马一身光鲜,你以为他心中好受了?”

    “若是换做是你,你心中又如何作想?”

    “换做是俺?俺他娘地当自己儿子死了,了不起俺这辈子跟吐蕃人死磕到底!”

    刘大猛冷哼一声,说道:“软蛋就是软蛋,儿子又咋了?没了儿子又咋了?让俺趴在吐蕃人牛屎一般的胯下哀求,那比杀了俺还难受!”

    “俺情愿去拼命,去死!”

    孟浩摇了摇头,露出老人一般的无奈,说道:“不是每个人都如刘将军刚烈,人人皆有人人理由无奈……”

    “哼!无奈?无奈就能当汉贼?就能帮着那些蛮人欺辱更多的族人?”

    “俺不服!”

    刘大猛冷哼,别过头,一脸恼怒。

    孟浩看他如此,苦笑起来,说道:“也是,他们的确该死,而且已经成了尸体,成了残缺之人,也算是报应吧。”

    “他们身为唐人,既然想归唐,也就觉得总要给他们一个念想……”

    见刘大猛又要恼怒辩驳,孟浩忙开口。

    “当然了,这不是最重要的。”

    刘大猛一愣,看向孟浩皱眉不解。

    “马家是秦州大族,自汉之伏波将军始,马家一直都是秦州大族。”

    “大族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有足够的人望,在秦州有足够的话语权。大帅欲谋关中安稳,今后欲夺凤翔、秦州之地,那马家或许可助我等一臂之力。”

    “杀了他,或是对此冷漠不闻不问,让他在鄯州城自生自灭,于我军又有何益?”

    “帮他们一下,虽不能说马家会如何感激,但也不至于极为仇视我等,今后帮不帮助我等,都无碍,只要他们能有那么一丝感激,能不极力成为我军之敌,这就算是值了。”

    刘大猛皱眉,张嘴想要辩解反对,可他张嘴几次,最后不得不承认,这个半大娃娃话语是有些道理的。

    搭一把手,很随意之为,今后在争夺秦州之时,或许就会因今日之为,减少了不少麻烦和损失。

    刘大猛一脸不悦,但也不再多言,算是默认了此事。

    今后之事谁又能知道呢,只是两人谁也未曾想到,这个马叔晟不久后竟然入了营州军,在小德子名下,竟然闯出了个瘸腿无鼻将军,虽武艺不入营州军前十,但凭借着他的悍不畏死,誓死不退的强硬作风,终为汉八部一部之主。

    当然了这是后来之事,此时的马叔晟只不过是一瘸腿无鼻不名之人。

第793章 马匪(上)

    “多吉将军,小的打探清楚了,那些唐人已经到了牛头岭,最多半日即来。”

    “嗯,很好!等抓了那些唐人,赏你一唐人美人。”

    “谢将军,谢将军赏!”

    胡二大喜,对着眼前番将连连躬身,也愈发猥琐起来。

    鄂勒多吉哪里愿意理会一马匪之人,若非此次赞普一再吩咐,他早就动用自家家族军卒,直接找上唐人,砍了他们的脑袋。

    鄂勒多吉很是不喜唐人,但是对唐人女子很感兴趣,每每想到洁白如脂的肌肤,心中就是一阵燥热。

    这些人一共有五百余人,是西域有名的马匪,但在吐蕃人面前还不够看,若是当年吐蕃最盛之时,根本不会正眼看这些马匪一眼,但凡遇到皆是砍了脑袋,可现在的他们,也只能偶尔借助马匪来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支持这些马匪劫掠有威胁的部族。

    胡二本是一西域唐人酒肆小二,后来唐人东家死了,酒肆被马匪烧了个干干净净,胡二也被抓了俘虏。境遇很是奇妙,酒肆店小二向来都是胆小怕事,迎来送往之人,这种性子之人是不适合为马匪的,最多也就只能做个小厮跑腿销赃之人。

    还别说,胡二一开始还真的就是如此,马匪也是要张嘴吃饭的,抢了粮食还好,可他们又岂是只抢粮食,不抢其他?

    粮食要抢,马匹牛羊要夺,就是一些稍有姿色的女人,破烂陈旧的衣物……但凡能抢的,他们都抢。

    可是抢了一堆破烂,抢了这么多女人,总不能永远留在手里吧?马匪大多都是脾气暴躁,一怒杀人之人,哪有什么人精通交易之事,还别说,有了胡二,这群马匪日子陡然富裕了起来,由之前二三十人,到了如今上前马匪,一跃成为西域小有名气的匪帮。

    但他们终究是一群马匪,面对数万吐蕃大军,他们也不得不低头听命。

    胡二凭借着头脑精明,逐渐成了这群马匪的头领。

    西域贫苦,若大唐尚未衰落,依然强盛之时,西域还可从沿途路过商旅获得些财物,当大唐衰落后,吐蕃人占了西域,整个西域就开始了不断衰落,吐蕃不是富饶的大唐,更无唐人的精明,唐人可用精美的瓷器、华贵的丝绸卖往遥远的西方,沿途不知在西域撒下了多少钱粮,这对整个西域来说,大唐人就是个不断下金蛋的母鸡。

    吐蕃人呢?吐蕃又能给西域带来了什么?

    什么都没带来,带来的只有杀戮和掠夺!

    大唐不断为贫瘠的西域这口大锅里添水,吐蕃人却是不断往外取水,纵然之前大唐把这口贫瘠的大锅添满了水,满满当当的一锅水,正饥渴难耐的他人皆注视着这口大锅,强壮野蛮的吐蕃人赢了,打跑的不断往锅里添水的唐人,打跑了想要争夺大锅的回鹘人、突厥人……

    只剩下了吐蕃人可以独得这口大锅,可是……没了往锅里添水的唐人,这口大锅里的水,又够吐蕃人使用多久?

    西域是富裕的,至少在唐人为这口锅添满水时,西域是富裕的。吐蕃人不断从锅里取水,却从来不知往锅里添水,水逐渐变少,西域逐渐穷困。

    穷**计,富长良心。贫穷就是原罪,当什么都没了时,杀人放火也就成了西域寻常之事,越穷越乱,越乱越穷,马匪们的日子也愈发不好过起来,抢掠的大多都已抢过,而且是一再抢掠同一地之人,可是抢到的破烂总要是卖出去的,只有如此,这些马匪们才能勉强活下去,否则破烂全堆在洞中,最后也只能成为一堆灰尘的破烂。

    西域本就贫瘠,如今的西域更无法出手贼赃。

    怎么办?

    整片天空下都是穷光蛋,哪怕大唐也是纷乱不止。但再如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大唐再穷,也比西域富裕,可是吐蕃人却挡在身前,这些马匪们根本无法直接与唐人交易,最后也只能先把破烂交给吐蕃人,吐蕃人再出售给唐人。

    每个月胡二都要拉着一堆破烂,前来换取些粮食,这些破烂很多,不单单只是胡二他们这支马匪的贼赃,还有其余马匪之物,只不过胡二垄断了与吐蕃人的关系,他人想插手其中亦不可得。

    货物很多,尽管大多都是些染血的破烂衣物,胡二还是亲领五百马匪前来。

    也该着凑巧,胡二刚来这里,尚未交易呢,就被吐蕃人招呼前来,欲要伏击孟浩他们。

    马匪干的就是杀人越货的买卖,对如何伏击更是其中好手,选择的地方也是绝佳之地。

    牛头岭,远远看着,像是一头健壮大牛,以头抵地之形,据当地人言,此地本无山,发生了大水,淹死了无数百姓,后来天上降下一头神牛,硬生生把一座大山顶到了此处,大山相阻,河流改道向东,百姓得以生存,故而此地每每皆有生民祭山、祭牛之俗。

    孟浩等人一路前行,来到牛头山下,不得不停了下来,竟然又有人阻住去路,看着眼前几个吐蕃奴隶,孟浩不由笑了。

    “仁珠,达娃阿妈,边巴大叔……”

    孟浩跳下马来,上前抱了一下一个弯着腰,甚是老实的番人大喜。

    仁珠低头,不敢在自己爹娘前看向孟浩,边巴却犹豫了一下,说道:“小人听……听了大人与仁珠话语,小人……小人不想仁珠的孩子也如小人一般……所以……所以还请大人收留。”

    边巴说着就要跪下,孟浩忙伸手拉住,笑道:“在鄯州城时,边巴大叔就挺照顾我等唐人,若要感激,还是我等感激边巴大叔呢。”

    孟浩拉着边巴手臂就要回车队,边巴却未动分毫,孟浩有些诧异看向他。

    边巴犹豫片刻,轻声说道:“多吉少爷……多吉少爷……还有一些马匪在莽山林……”

    “嗯?”

    孟浩一愣,脸上笑意瞬间消失不见,满是阴沉之色。

    边巴嘴里的多吉,孟浩是识得的,边巴就是鄂勒家族的奴隶,他们在鄯城居住的院落,原本就是鄂勒家族房院,孟浩只见过多吉几面,但却极为厌恶。

    骤然听闻这个消息,四人一阵沉默,孟浩皱眉思索片刻,一时间也无甚好法子,强忍着烦躁,勉强露出笑意。

    “且不管他。边巴大叔,咱们先去吃点东西,总会有法子的。”

第794章 马匪(中)

    “诸位,该当如何?”

    孟浩安置好了边巴一家,带着边巴找来刘大猛以及一干亲卫,把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刘大猛挠了挠头,说道:“五百马匪,若是往日,仅只有我等兄弟,俺们自是不怕那些马匪,可今日,俺们不但要护着大人周全,还有那些秦州之人,这可就麻烦了。”

    其余亲卫皆微微点头认同。马匪,说着好听是悍不畏死,其实就是烂命一条,为了自己肚子,哪怕是亲生兄弟,那也照样砍了脑袋,这些亲卫们,除了刘大猛不是真正的营州人外,其余人等皆是营州之人。

    李思钰未为营州留守将军时,营州同样胡子满地走,哪个村子要没几个胡子,那都是掉面之事,对于马匪,这些营州人更加熟悉。

    亲卫陈七说道:“马匪们看着凶悍无比,可那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肚子,不得不拼命,可若是为他人做事,又是另一番情景,只要干净利索干掉一些人,他们自退。”

    “嗯,七哥说的是。马匪不是老实良善百姓,敢打敢拼的马匪死的最快,马匪都是贼精贼精之人,替他人卖命的马匪,根本不是俺们的对手,只是这些人与草蛮差不多,不怕他们猛打猛冲,俺就是担心他们吊在俺们身后。”

    “嗯,这话在理,除非俺们干掉他们大半,否则他们会像牤虫一般,跟在咱们身后的,那才是麻烦的事情。”

    “是啊,马匪最令人生厌的就是如此。”

    ……

    看着一帮大汉挠头忧虑,时不时会说出一句“累赘”来,一旁的秦俞听着他们话语,很是心惊胆战,唯恐他们舍弃了他们这些秦州累赘来,不由插嘴一句。

    “那个……那个……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设法绕开他们?”

    “绕开?”

    刘大猛不屑道:“他们是马匪!有马匹可用,有你们这些坐着马车之人,如何饶开?”

    “兴许……可以。”

    “嗯?”

    正当刘大猛一脸不屑,孟浩的突然开口,让他神情一滞,不解看向孟浩。

    “此地非我等熟悉之地,马匪来往迅捷,如何绕得开?”

    孟浩没有回答,而是看向边巴,说道:“边巴大叔,此地距离大斗谷还有多远?”

    边巴皱眉道:“大斗谷虽不远,可也有一日之遥,多吉少爷离这里只有小半日,很难走脱的。”

    孟浩微微点头,看向刘大猛说道:“多吉既然想要伏击我等,且用以马匪之人,这显然是吐蕃人不想给我军留下把柄,他们并非想要与我军撕破脸……”

    “嗯……这样……”

    孟浩对刘大猛这般这般一阵低语,刘大猛听完后,一阵欢喜,忙抱拳离去。

    不一会,车队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哭喊吵闹,营州人竟然与秦州人打了起来。

    ……

    “巴拉提,他们这是怎么了?怎么打起来了?”

    吾守尔欲要起身观察仔细些,身子尚未抬起,就被巴拉提一把按住,低声怒道:“你找死么?是想让他们发现了我们么?”

    吾守尔不满道:“咱们距离这么远,谁又能看到?”

    巴拉提不去理会,嘴里只是说道:“你死不死,与老子无关,了不起让古丽给老子捂被窝。”

    “老子就知道,你这混蛋惦记着古丽,巴不得老子死了。”

    “死了最好,老子也不用每次都要为你这混蛋挡刀。”

    巴拉提突然皱眉,看向吾守尔,不满道:“吐蕃人最是可恶,但他们头脑简单,想要对谁动手,都是亲自操刀,怎么想起让我们伏击这些唐人?”

    吾守尔冷哼一声,说道:“头脑简单?那只是普通番人,你若真当那些番人老爷们头脑简单,那只能说明,是你自己头脑简单……嗯……老子终于明白了,明白为何美丽的古丽看不上你了……”

    “混蛋!”

    巴拉提大怒,竟然忘了自己要隐藏之事,竟然要起身与吾守尔厮打,这次不再是他按着吾守尔,而是吾守尔一把按住他。

    “你不要命了?你不要命,老子还要呢!”

    “你……”

    巴拉提那个郁闷就别提了,冷着脸不欲看他。见他如此,吾守尔很是得意。

    “你不知道为何,老子却知道些。”

    吾守尔趴在地上,远远看着营州人与秦州人争吵、厮打,嘴里却说道:“大唐出了个狠人,听说很厉害,过万吐蕃骑,逃回来的不足三千。”

    “吐蕃新败,士气正低之时,此时若他们杀了这些唐人,大唐若出兵前来,吐蕃又当如何?”

    “听纳哈尔老爹说,以前的大唐厉害着呢,吐蕃人根本就不是对手,吐蕃人大败,自然不敢与大唐撕破了面皮。”

    “可他们呢,心下又有些不甘,也只能找上我们。”

    “我们杀人,可以远走西域,唐人就算知道了是我们做的,他们又能如何?吐蕃人就不行了,他们就在这里,想走又能去哪里?”

    巴拉提点了点头,他知道这个幼时好友,虽有些胆小懦弱,每每需要他在旁帮助,但却要比自己更聪明一些,细想一下,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混蛋是对的。

    吾守尔指着远处的营州披甲骑,低声说道:“那些人身披铁甲,纳哈尔老爹说过,天下最好的武器铁甲皆出于唐人之手,遇到披甲唐人,就要远远躲开。”

    “他们人虽少,若要拼命,我们必死大半,伏击时,你可不能这么冲动,若发现不妥,你我立即远走。”

    远远看着那些人,巴拉提一脸犹豫。未听到他的答应,吾守尔转脸去看,见他一脸犹豫不舍,知道这家伙想要如何,大怒。

    “混蛋,老子说的,你他娘地记住了没?”

    “铁甲兵器再好又如何?没了命,铁甲披在身上,又他娘地能如何?”

    “听到没?”

    巴拉提见同伴真的怒了,不舍点头。

    “知道了,知道了,就他娘地会啰嗦!”

    吾守尔见他答应,冷哼一声,说道:“哼!这个世界什么珍贵都不如命珍贵,有命在,就算现在没有,将来也会有,没了命,现在有,那也是没有!”

    “吐蕃人的凶悍你又不是不知道,就是他们都大败,那些披甲唐人又岂会如此不堪一击?”

    吾守尔一指远处营州亲卫们,说道:“别他娘地光顾着盯着他们的铁甲,看到他们背负的巨弓没?”

    “如此巨弓,百步内也可射杀了我等,能用此等巨弓之人,又是骑马行军之卒,你他娘地若想早死,若想让你那瞎了眼的老娘活活饿死在路边,你他娘地就勇敢的冲,最好冲在最前面!”

    “早死早投胎!”

第795章 马匪(下)

    “什么?你说什么?”

    鄂勒多吉一脸难以置信看着眼前的胡二。

    “多吉将军,探子来报,确实是如此,那些唐人厮打了起来,我们的人一直盯着呢,绝不会有错,但……究竟为何他们会突然打了起来,俺也不知道因何?”

    胡二有些疑惑,挠了挠发痒的头皮,不解道:“他们不会是发现了咱们吧?”

    鄂勒多吉皱眉思索片刻,说道:“营州军入关中,欲要如何,天下人皆知其意,除非李茂贞愿意如晋王一般,愿意前往洛阳为质,否则,两军势必会如水火,营州使者能救下那些秦州之人,已经令人意外,出了鄯城,两军使者若因相敌之仇而厮打,嗯……也是有这个可能。”

    胡二点了点头,心下有些担忧,但是既然鄂勒多吉如此之说,也只能点头赞同,说道:“将军说的是,反正就算那些营州人逃了,秦州之人也无法逃脱,咱们在此多等一会好了。”

    鄂勒多吉本来还有些犹豫,可听了胡二这话后,也觉得正是如此,营州人皆骑着快马,但是那些秦州人却无法逃脱,只要那些秦州人逃不脱,哪怕营州人逃了又如何?赞普要的是那些秦州人死,而不是那些该死的营州人。

    营州人使者死了,很可能会让营州军上下不满,尽管可以推脱给马匪,可是吐蕃人上下皆知,无论如何都要付出些代价,而这些马匪就是代价之一。可若是那些更加可恶的秦州人死了,不但可狠狠出口恶气,更不会有任何危险。

    只是鄂勒多吉并未想到接下来发生之事。

    时间慢慢走逝,当太阳落山后,探子回报,营州人与秦州人各立两营驻扎,并未有异动。

    当夜幕落下,鄂勒多吉他们整整在草丛树林中等待了一日,可就这么几十里地,那些该死的唐人愣是没走到眼前,反而与秦州人厮打了起来,更是停步不前。

    看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鄂勒多吉心下有些焦躁,让人找来胡二。胡二刚被带到鄂勒多吉身前,尚未开口,就听鄂勒多吉焦躁道:“胡二,你们是马匪,夜中厮杀尤为擅长,本将等不及了!”

    胡二一愣,说道:“将军,我等虽善于夜中奔袭,可此地不是西域平原之地,此地多是山石,很容易伤了马匹……”

    “怎么?你们还要不要钱粮了?还要不要命了?”

    鄂勒多吉甚是恼怒,一个马匪竟然也敢出言质疑自己的决定。

    胡二张了张嘴,想要反对,最终也只能无奈点头。

    “将军还请允许小的与兄弟们商议商议,毕竟……毕竟此处……”

    “哼!”

    还未等胡二话语说完,鄂勒多吉不耐摆手。

    “快去准备!”

    胡二张了张嘴。

    “是……是。”

    鄂勒多吉虽极为讨厌、厌恶唐人,但家族长者还是强逼着他去读唐人之书,他知道一句话语,一句“夜长梦多”话语,他不想夜长梦多,作为鄂勒家族最为优秀之人,他不想因自己的大意而错失了时机。

    胡二无奈,不得不找来几位头领商议,先是把鄂勒多吉意思说了一遍,然后看向几位头领,无奈道:“诸位兄弟,咱们该当如何?”

    “该死的吐蕃人,也不看看此地是哪里,如此夜袭,会伤了许多马匹和兄弟的,那些唐人也可趁着黑夜混乱逃入山中,那时才更难找到他们!”

    “老回回说的有理,尽是他娘地石头,如此之地,我等如何奔袭?”

    “你们说的这些还不算太坏,俺在想着,那些唐人击败了吐蕃人,若是吐蕃人敢明着与唐人厮杀,自是不用我等兄弟动手。

    兄弟们若真的杀了那些唐人,唐人若不与吐蕃人善罢甘休,我等兄弟……”

    众人一惊,全看向一名葛逻禄汉子,老回回眼睛微眯,说道:“德录葛,你的意思,他们会事后卸磨杀驴,会用我等兄弟的头颅来平息大唐的怒火?”

    德录葛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曾经的大唐有多强大,各位不是不知道,若非大唐发生了叛乱,又岂会被吐蕃人夺了西域。

    大唐叛乱,此时的吐蕃,虽强,同样四分五裂,同样的内乱不止,尽管此时的吐蕃人占了西域,可兄弟们都知,大唐再如何,那也比吐蕃更加富裕,很难说大唐此时就不敢出兵陇右。

    吐蕃人不敢,至少现在还不想与大唐厮杀,一旦大唐不依不休,那些吐蕃人会如何?”

    一矮壮汉子恨恨说道:“会如何?自然是砍了俺们的脑袋,把俺们的脑袋送到唐人手里!”

    胡二呼吸急促了起来,整个手心都湿漉漉的,惊恐道:“如何是好?唐人强不强,会不会因这些人恼怒,咱们都不知道,可若是违背吐蕃人,我等兄弟现在就可能没了脑袋啊!”

    一干马匪皆沉默不语,他们知道,唐人若要不罢休,吐蕃人很可能拿他们的头颅来平息大唐的怒火,可是那是后来之事,谁也不敢保证会不会发生,眼下若不从吐蕃人的意志,他们才更加危险,五百马匪看似不少,可在鄯州境内,这些马匪根本不是敌手,他们也只能全都死在鄯州境内。

    老回回看向德录葛,皱眉道:“德录葛,可有法子?”

    德录葛沉默片刻,轻声说道:“唐人使者身死,大唐愤怒,吐蕃人会砍了咱们得脑袋平息大唐的愤怒。

    违背了吐蕃人意志,不言我等兄弟能否走脱,就算走脱了又如何?

    西域是个什么样子,咱们比谁都清楚,该抢的都抢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也只有回鹘、葛逻禄这些大部族和一些重镇大城,这些都不是我等兄弟可以招惹的。

    没有钱粮,纵然抢到的财物再多,无法换取更多的粮食,尽管咱们手里有千人,最后会如何,咱们比谁都清楚。”

    众马匪皆无奈点头,西域是个混乱之地,是个最实在的混乱之所,你有钱粮可填饱肚子,那就给你卖命,你没有这些,不砍了你的脑袋,那已经是很仁义了。

    千人千骑,极为消耗钱粮,无稳定钱粮来源,他们不是就此分成数个,乃至数十个马匪群,就是被自己或是他人砍了脑袋,根本不用吐蕃人去找他们麻烦,只需不与他们交易粮食即可,或是用粮食招募其他马匪干掉他们。

    马匪终究是马匪,不是西域一城之主,不是放羊牧马一部之族,他们没有稳定物资来源,有的只是杀人劫掠,若是所杀所劫掠之人足够富裕,富裕到可以养活他们的地步还好,可是西域有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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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小关外旅帅一腔热血,纵横开阖拳打四方,想要一己之力挽救梦中长安,在即将大唐中兴在望时,又将梦中长安推向了深渊……亲情、友情、明谋、阴谋、算计、热血……交织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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