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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蛤蟆吞地     北唐天下txt下载     北唐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976章 心灰意冷(二)

    “你……你这混账丫头胡说什么?”

    杨复恭一脸恼怒,但气势弱了许多,大丫蹲在地上,低头沉默片刻,突然轻声说道:“老爷以为,少爷此时毁了大唐,鸠占鹊巢好呢?还是……还是等大唐覆灭后,天下真正大乱后,等到所有人都筋疲力尽之时,此时少爷再入关重整天下好呢?”

    杨复恭一愣,低头看着一向不怎么多言的大丫,很是有些诧异,他没想到大丫会说出这句话语来。

    “老爷也知这一年来少爷之难,外有外敌就不说了,本就是敌对之人,再如何,最后也还是敌人,可少爷背后呢?”

    “明箭易躲,暗箭难防啊!”

    大丫轻声说道:“少爷武勇少有人能及一二,战阵杀敌大丫自不会担忧少爷之安危,可是……可是背后之人又当如何?”

    大丫心下一阵悲哀,她之前震惊,此时的她已经体会到了自家少爷心中愤怒、不甘,之前在房中,她并未察觉到少爷心哀若死,此时她却能清晰感受到。

    李思钰一脸冷漠,随着他的响箭冲天而起,整个洛阳城内外随着响箭声,不住有响箭一路向长安传去,随着响箭声,城外大营更是一阵骚动,无数军卒纷纷出营,号角战鼓声直冲天际。

    正与崔昭纬、刘崇望一干大臣们等待消息的裴贽更是冲出门外。

    “出……出大事了……”

    洛阳经历过响箭之事,当响箭再次响起,让无数洛阳百姓惊恐,更多的是紧紧关上大门,用棍棒死死挡住,纵然如此,身体的颤抖却不再受自己控制。

    李裕尚未休息,东城的事情闹腾的颇大,甚至身居深宫的他,也在急匆匆赶来的宦官告知下得知了此事。

    尽管他还不知晓究竟发生了何事,但他知道,军卒围困夔王府意味着什么,刘景瑄也是一脸忧色陪伴在身边。

    流言之事他得知的最晚,以至于未能第一时间前去北地王府解释,故而恼怒的他加强了消息来源,不再通过枢密院那些宦官们,东城事情一发生,就有人在宫门外递了消息。

    夔王府终究不是晋王府,用兵围困意味自然不同,就算夔王府有些罪名,也当是朝廷来处置,而不该是用兵围困。

    刘景瑄、李裕一脸忧愁,还未等来进一步消息,尖锐响箭声却冲天而起,听着响箭声一一响起,向着西面关中方向蔓延,李裕小脸顿时煞白,刘景瑄更是浑身颤抖。

    “这……这是调……调关中之兵!”

    “陛……陛下,出……出大事了!”

    刘景瑄嘴唇颤抖,与营州军接触了不少,自然知道响箭是紧急信号,是最危急时才会响起。

    军中传递消息,大多都是军中探子、信使,这样传递的消息更加准确无误,可响箭不同,响箭只能传递警讯,且最为紧急的警讯!

    李思钰就在城中,城外更是有数万大军,如此情形,还发出响箭,这……这就是翻天大事!

    恐慌,就是恐慌,整个洛阳的上空都是无尽的恐慌。

    所有的一切,李思钰全无所觉,身披甲胄的他站在府门外,之前还哭声震天的王爷们,此时一个个噤若寒蝉,无人再敢发出一声轻响。

    “踏踏……”

    李思钰缓步走到跪在地上的李戒丕面前,抬腿踩住他的肩头。

    “李滋、李晔勾结了朱温、李克用?勾结了贼人张雄天?”

    李戒丕身子颤抖如筛糠,额头更是冷汗直冒,又不敢不回答,努力止住跳动的牙齿,颤声道:“回……回北地王话,本王……不不……是……是……”

    李戒丕也不知该如何自称了,“本王”他不敢,不敢此时激怒了眼前之人,“小人、下官”又绝不妥,最后吭哧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李思钰嘴角露出不屑,请哼道:“本帅只想知道,李晔是不是勾结了外贼?你只需回答是,或者不是!”

    李戒丕身子一颤,他哪里知道里李滋老混蛋还有勾结朱温、李克用之事,他与身后一干王爷们也只是知道李滋参与了流言之事,哪里知道还有更加要命的事情,也不知是说“是”,还是“不是”了。

    李思钰见他不开口,也有了些不耐烦,大脚从李戒丕身上移开,就要转身不再理会。

    见李思钰如此,跪在李戒丕身后的李嗣周大为惊恐,以为李思钰要动刀杀人,顿时惊叫起来。

    “我等冤枉啊,不是我十六王宅人不想回答,是……是我等也不知此事,,我等……我等只是刚刚得知,李滋老贼竟然扣押了昭儿,只以为他……他散播了流言,是……是真不知还有勾结朱温贼子之事啊!”

    “是啊!北地王,我等真是不知啊!”

    一群王爷纷纷惊叫,皆言不知此事。

    这些王爷们确实是不知道这些,李滋也不可能说了这事,此事太过重大,十六王宅的王爷们就算再如何混账,为了一家老小的命,那也不敢做了此事。

    小五领五百骑前去东城,李昭夫妇被关押在柴房中,小五只要前去,就不可能不会发现了李昭,而李昭被关押了好些日,知晓的事情也是最多。

    见这些人不住磕头哀求,不住摇头说着“不知”,李思钰只是微微闭上眼睛,轻声说道:“知也好,不知也罢,既然你们这么不喜欢本帅,本帅满足你们的愿望。”

    李思钰也不想再多言,亲卫已经牵来了踏雪,李思钰也无二话,翻身上马,轻磕马腹向皇宫缓步走去。

    随着李思钰动作,府门前上千军卒默默提起刀枪,缓缓向皇宫压了过去。

    轰隆隆脚步声逐渐远去,王府门前只剩下孤零零的几人,李璇一脸呆滞看向远去的高大身影,整个心脏颤抖不已。

    所有人都傻了眼,不知道事情究竟是怎么了?怎么突然成了这个样子?

    无人开口,甚至连一丝该死的风声都无,只是一片恐慌前的压抑。

    “公主,回屋吧,您还有着身孕呢。”

    大丫不知何时站在了李璇身边,轻声低语惊醒了呆滞的李璇,有些迷茫的她不知是哭,还是该笑。

    “公主还是莫要太过担心,少爷不会把谁如何了,不会动了任何人,陛下、太上皇,就是那汴州朱温,少爷也不打算理会了。

    “少爷……少爷伤心了,也累了,准备……准备回家了。”

    大丫轻轻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李戒丕,看向跪了一地的人,脸上却露出灿烂。

    “整个天下……今后与少爷再无半点关系,你们愿意如何,那就如何好了。”

第977章 心灰意冷(三)

    “陛……陛下,这……这可如何是好?”

    刘景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李裕却有些呆滞,心下更是五味杂陈,他不知该如何去面对宫门外的老师,不知见了面,老师是否会砍了自己脑袋。

    刘景瑄心下焦急,指着东城方向大骂。

    “李滋老儿,咱家……咱家就知道……就知道那老贼不是个好东西,就知道他会害死了所有人!”

    “陛下……北地王……北地王是真的恼怒了啊!”

    “唉……”

    李裕小脸一阵苦涩,尽管他此时尚还年幼,可不代表他不懂东城之事意味着什么,消息传入皇宫越来越多,事情也越来越清晰,此时已经不再是军卒围困夔王府的事情了,而成了李唐宗室欲要谋害帝国功臣、权臣之事,曹魏之时衣带诏之事,李裕不知听了老师说过了几次,知道这种事情,一个不好就会身死族灭,更甚之,师徒两人从此陌路而行。

    所有人都认为李思钰是权臣,越来越成为朝廷最大的威胁,可他却始终不认为自己是个权臣,但事实上,他的确掌控了帝国所有兵马。

    李思钰站在宫门外,身后无数军卒静静站立在后,随着无数军卒越聚越多,整个皇宫随之大乱。

    “陛……陛下……该死的……该死的李滋……”

    李裕颤抖,第一次感到深深恐惧,感受到了老师身上浓浓寒意,努力站起身,看着抖如筛糠的刘景瑄,勉强笑道:“老师……老师不会的。”

    像是在安慰刘景瑄,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可刘景瑄一点轻松喜悦感都无,不住有惊慌失措的宦官跑来,不断增加的军卒让他深深恐惧。

    “陛下……”

    刘景瑄泪流满面瘫软在地,李裕尽管身体不可抑制的颤抖,尽管他力气很小,还是想要扶起瘫软的刘景瑄,最后只能无奈坐在地上,透过洞开的房门,看着外面惊慌奔走躲藏的宫女、宦官。

    这种事情,李裕也经历过了数次,这一次却来自他的老师。

    没有母亲,没有父皇,什么都没有,身边只有一老宦官……

    “老师……老师是对的……”

    李裕看着外面慌乱奔走之人,屋内却只有他们两人,心下一阵悲哀,突然想起老师的话语来,心下这才真正明白,为何宦官们会屡屡权势滔天,全因……全因他们与自己生死与共啊!

    李裕努力爬起,想要再次把刘景瑄从地上拉起来,尝试了几下,最后也只能无奈放弃。

    “刘公公,你年纪大了,就留在这里好了。”

    刘景瑄正惊恐绝望呢,听了这句话语,想也没想就点头,可当他看到李裕缓步走向门外时,又像是条件反射惊叫苦喊。

    “陛下——”

    “您……您不能出去啊!”

    李裕回头看向跌跌撞撞从地上勉力爬起来的刘景瑄,一脸惨白的他却灿烂一笑。

    “老师都来了,朕不能不去迎接啊!”

    “陛下——”

    ……

    踏雪不住原地踏步,很有些不耐烦打着响鼻,李思钰却只是轻抚着他的后背。

    “大帅,三军已经前来!”李存信一脸冷漠抱拳躬身。

    “嗯。”

    李思钰轻轻点头,看着空无一人的城头,无一人前来阻止,心下不知是该替大唐悲哀,还是替城内的弟子学生哀叹。

    “大帅,李滋老贼已经绑来。”

    李存信开口禀告军中之事,李思钰甚至连神色都未动上半分,听到小五话语,却不由偏头看向不断挣扎的李滋,看到那充满愤怒火焰,李思钰嘴角露出不屑。

    “昭儿可还好?”

    李思钰根本不想理会李滋,心下既然已经决定,李滋就再也与他没有半分关系,杀了他,自己都嫌脏了手。

    小五忙抱拳说道:“世子、世子妃虽受了些许苦楚,却未有什么大碍,休养几日即可。”

    “至于军中欲要反叛将领也已查明,一共二十七名各级将领,只是……无论小五如何逼迫,他们并不承认自己谋反作乱,只是想逼迫大帅调换洛阳留守将军。”

    “嗯。”

    李思钰微微点头,心下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但这一切对他来说,已经毫无意义了。

    “朱友裕是从陈蔡之地潜入的,而且那些摩尼教反贼也是从陈蔡之地入的境,小五已经查明,他们本是欲要夺了荊襄之地,只是大帅欲要替朝廷夺了此地,尚未准备妥当的他们自认为不是我军敌手,故而才想暗刺大帅,以此让朝廷大乱,他们可趁机夺下荊襄之地。”

    李思钰微微点头,却不言语。

    “大帅……”

    小五正要再说,头却不由看向缓缓打开的宫门。

    一匹大马,一匹只能奔走却无法跳跃的大马,一匹大马,两个人,一人骑坐,一人牵着大马,一老一幼缓缓走出宫门。

    看着只有两人出宫,李思钰脸上第一次不再只是冷漠,无奈中又略带赞赏。

    李思钰轻磕马腹迎上前,来到正中时却停了下来。

    刘景瑄感受着脚趾不住抽动,强忍着僵硬的双腿一步一趋牵着大马,尽管他想表现出稍许无畏,恐惧的眼泪却止不住滴落。

    当刘景瑄来到李思钰身前十余丈时,双腿一软,整个人重重摔倒在地,看着他挣扎着想爬起来,数次也未成功,李思钰轻轻叹息一声,轻轻磕动踏雪,缓步来到大马身前,弯身把刘景瑄从地上拽了起来,轻笑道:“刘公公就是如此害怕本帅吗?”

    “啊……啊?”

    刘景瑄牙齿打颤,手中马缰何时到了眼前高大之人手中都不知,只是呆愣愣看着李思钰牵着大马,两人两骑缓步走向皇宫。

    小五向李存信微微点头,大手一摆,身后军阵分开,五百骑拖着一群人越阵而出,紧跟着小五走向皇宫。

    就在小五将要越过呆呆傻傻的刘景瑄身边时,突然回头冷着脸说道:“刘公公,李滋与李晔合谋欲要暗害大帅,此时……你们不会在皇宫内埋伏了刀斧手吧?”

    小五像是故意说了这么一句,也不等刘景瑄回答,自顾自打马紧跟在李思钰身后。直到被死死捆绑着的李滋走过他身边时,刘景瑄这才醒悟过来,指着李滋跳脚大骂。

    “狗贼——”

    “你……你不得好死!”

第978章 心灰意冷(四)

    刘景瑄大怒,此时的他哪里还有之前半分畏惧模样,跳起脚对着李滋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李滋脸上挨了两拳,身上也被狠狠踢了一脚,就在刘景瑄还要再发泄一番,一军卒手中长戟猛然伸出,眼中满是冷漠。

    突然出现的战戟吓了刘景瑄一跳,看着军卒猛然拽动绳索,这才醒悟过来,忙向不悦军卒拱手陪笑道:“咱家一时气愤这老贼,还请将军恕罪……恕罪……”

    “哼!”

    军卒猛然拽动绳索,双腿磕动马腹,因刘景瑄停滞的队伍再次移动,缓缓进入皇宫之内,直到最后一人越过他时,他这才重重吐出心中恐惧,看着军卒一一进入皇宫,最前面的李思钰、李裕渐远,他就像是醒悟了过来一般,撒腿就去追赶。

    刘景瑄不是蠢货,无数军卒围住皇宫,北衙上万人更是被死死压在军营不敢异动,此时此景,也不怪他会以为要变天,可看着李思钰牵着大马走入皇宫,听着小五“调侃”话语,他就知道,就算要变天,他的命也保住了,没了生命之危……

    刘景瑄鞋子都跑掉了一只却不自知,他也不敢从小五身边这些军卒身边经过,在他看来,这些军卒们可比那李悍虎可怕多了。

    气喘吁吁的刘景瑄一溜烟跑到李思钰、李裕身前,忙伸手牵过两匹马,嘴里不住讨笑。

    “奴才……奴才为陛下、王爷牵马!”

    李思钰是什么力量,若是不愿,刘景瑄又怎能从他手中夺过缰绳?他也不介意刘景瑄为他牵马坠蹬,反而露出笑意来。

    “老刘,有没有兴趣去我营州养老啊?”

    “啊?”

    刘景瑄一愣,李思钰从未在他面前叫他“老刘”,骤然之下,以为是自己耳朵听错了,可后面话语不但刘景瑄愣住了,就是小皇帝李裕也呆傻了片刻。

    “老师你……你……”

    “没什么,老师累了,想家了。”

    李思钰不悲不喜,轻声低喃道:“这个天下终究还是你李唐的天下,老师终究也只是外人,或许……或许只是老师一厢情愿而已,你们……或许并不喜欢老师的想法。”

    “天作孽犹可恕,人作孽不可活啊!”

    “老师……最后才发现,原来……作孽的是老师而已。”

    “老师……”

    “呵呵……老师又不是孩子,已经决定了,你小子就不用再劝了,不过……老师今日可能要废帝,老师算是夺了你父皇的皇位,强行给了你,今日……老师还给他!”

    刘景瑄心神一阵震动,想要回头劝解却又不敢回头。

    李思钰向李裕一笑,嘴里却是如此的苦涩,说着他不懂话语。

    “或许……或许这就是历史,历史……也真的无法改变吧……”

    刘景瑄默默牵着两匹马来到大殿,李思钰将李裕抱下了大马,一大一小缓缓走入大殿,在刘景瑄一脸惊骇下,李思钰走到高高龙椅上坐下,李裕只是坐在他身边。

    高高在上的李思钰俯视着整个大殿,轻笑一声。

    “龙椅虽有些冰冷僵硬,不过坐在这里,很有一种俯视天下的感觉,或许……或许就是这种感觉,才让无数人想要这个位子吧!”

    李思钰看着低头不语的李裕,伸手狠狠揉了揉他的脑袋,笑道:“怎么?老师坐了你的位子,还不乐意了?”

    “裕儿知道,老师根本不在意这张椅子。”

    李思钰微微点头,叹气道:“是啊!老师还真不在乎这个椅凳。”

    李思钰双手展开,笑道:“世界很大,比你想的还要大的许多,中原这个‘天下’……呵呵……不过是世界的一角而已,而老师……却想拥有整个世界!”

    “与整个世界相比,又怎会要了这个破椅凳?老师可不会被这个破椅凳捆住了手脚,你父皇想要,老师还给他就是了。”

    “老师,父皇他……他不会的……这……这不可能!”

    “呵呵……没什么不可能。”

    看着一脸期盼,又有无尽绝望,李思钰心下一阵剧痛,伸手轻抚着他的头顶,叹息道:“老师曾与你讲过,这片天空下的所有王朝,哪怕大唐不存在了,又有一个强大帝国崛起,也不可能终结了‘一兴一灭’的宿命,终究还会被另一个帝国取代。”

    “毁灭并不意味着不再崛起,毁灭或许就是下一次崛起的希望……”

    “老师,裕儿不懂……老师,裕儿真的不懂!”

    看着满面泪水的他,李思钰心下有些不忍,为他擦拭着泪水,无奈道:“你年纪太小,还不足以结束这个乱世道,老师虽可以帮你,可老师终究是老师,而你才是大唐的主人。”

    “老师做的越多,错的也越多,既然至始至终都是一个错误,为何不结束了这一切?”

    李裕满眼泪水悲声道:“老师不在,天下百姓怎么办?”

    “天道无情以万物为邹狗,人心思动,整个天下人人都是如此,就算强行结束了这一切,短时间内也很难做到,再说了,老师也没说啥都不管不问啊!”

    “啊?真的?”

    李裕大喜,胡乱抹了把泪水鼻涕,一脸期望看着李思钰。

    李思钰无奈道:“这个天下事情,老师是不会再插手了,但这不代表你就不可以!”

    李思钰微微倾了下身子,把李裕抱在怀中,如以往让他坐在自己大腿上,笑道:“你年纪太过年幼,虽为大唐皇帝,却无一丝皇帝本该有的威严,他人是不会因你是皇帝就对你敬畏,最多……最多也只是敬畏你的皇帝身份罢了,而不是你本身,但是,他们面对老师又是不同,他们畏惧的是老师这个人。”

    “朝廷太复杂,利益纠缠如同一团乱麻,不给你使力也就罢了,却每每扯起后腿,老师今次前来洛阳,本就是要自缚手臂让朝廷放心,可是……老师终究还是错了啊!”

    “一厢情愿的可笑!”

    李思钰看着空无一人的殿堂,轻声叹息。

    “我本真心待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这个朝廷烂透了,从里到外,从上至下,彻彻底底烂透了,根本没一丝可能重塑这个烂透了的朝廷,它……唯一的价值就是让它彻底毁灭!”

    “而你……”

    “老师还你一个干干净净的朝廷,还你一片自己的天空!”

第979章 心灰意冷(五)

    李思钰对这个朝廷已经彻底失望了,朝廷上的大臣、各家族为了自己利益对他多方掣肘,这些事情他可以理解,也不会太过失望,矛盾总会无时无刻出现,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他很清楚。

    自己清楚、知道,也准备为此作出妥协来缓和之间的矛盾,可当他知道李晔竟然也参与了此事,竟然勾结外贼来对付他时,他就知道了,这个大唐根本没有可能扶得起来,就算扶起来了,也不会与关外营州和平相处,而他来到长安,进入中原,根本还是想要让中原与营州和平相处,让营州成为中原天空的屏障,可这一切都在得知李晔勾结朱温、李克用时,他最后的希望也已破碎。

    李思钰抱着李裕坐在龙椅上,说了很多,中原这个天下,整个世界又是个什么样子,以及自己将来的打算……

    说了很多,甚至许多李裕根本无法理解的人或事,李思钰也不管他能不能听懂,一股脑的全说给他听。

    两人就这么静静坐在空荡荡的殿堂中,没人敢进入其内,刘景瑄伸头露脑看了一眼,吓得他再不敢靠近大殿十丈,只在远处不住搓动双手,显然也不知当如何。

    龙椅不是谁都能坐的,可今日李思钰偏偏就坐在了上面,他就是要告诉所有人,这个高高在上的椅凳,他若想要,他今日就可得到!

    或许有人说他太过狂妄了,可事实确实是如此,自安禄山叛乱后,虽大唐平息了这场谋逆叛乱,可平乱后的大唐并未恢复平静祥和,反而更加动荡不安起来,所有的一切皆因平息叛乱之时,各军大将自立于天下各镇。

    所有人都知道,各镇执掌一地军政大权,终究会祸乱天下,朝廷不是没想收回各镇之权,可各镇阻断了漕运,断绝了大唐朝廷根基命脉,仅凭一关中之地,甚至连养活无以计数的官吏都很艰难,又如何能训练出让天下侧目之军?

    没了可靠军卒,各镇节度更是不把朝廷放在眼中。

    一逢天变,天下皆乱。

    各镇、各州府,甚至一村一寨都可能是一个“节度”之地,整个天下都是如此,所有人为了自己的利益,为了自己的生死,都在拼命搜刮,搜刮能搜刮到的一切,瘦成骨头的男丁脸上都要被盖上大印,这样的军卒有什么战力可言,看着铺天盖地,动辄十数万人上阵,可只要稍微受挫,立即就成了一群乱跑的牛羊四散而逃,否则也成就不了李飞虎战神之名。

    李思钰很清楚现在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他经历过一世动荡,知道动荡的世道人心是什么样子,此时的他还真没把他人放在眼里,他还真有这个狂妄的自信。

    龙椅他今日就坐了,他就坐着不打算起来,就等着满朝文武前来,就是要明明白白告诉所有人,今日他就坐了这里,你们能如何?

    干元殿原本是干阳殿,只是干阳殿被焚毁,后来大唐在隋干阳殿之处立干元殿,秉承大唐壮丽繁华,干元殿更是集威严壮丽为一身,而此时……

    小五手持长戟,不时巡视着跪了一地之人,不时会有军卒绑缚着的军将丢入其中,所有人都被死死捆绑,或许为了避免吵到了殿内之人,所有绑缚之人全部被死死绑住了嘴巴,所有人,无论男女,无论老少,无一人能发出丁点声音。

    此时的李滋想要愤怒,却只能请哼两声,口中不但有破布死死堵住,更是有根绳索,嘴巴张得老大却无法发出不甘怒吼。

    阳光缓缓刺破黑暗,当阳光彻底覆盖在了整个大地,整个洛阳却被寒意、恐慌笼罩。

    看着阳光落在殿内,却无一人前来,怀抱着昏昏欲睡的李裕,李思钰眉头却越皱越高,心下更是恼怒不悦。

    “来人!”

    一声低沉闷雷让李裕有些迷糊抬头,守在门外的高思继大步走入殿内。

    “大帅!”

    “去,挨家挨户给本帅请!”

    “让存信去!”

    “诺!”

    随着李思钰摆手,高思继大步走出殿外,还迷糊的李裕听了冰冷话语,顿时清醒了过来,心下又是一阵唏嘘。

    皇宫出了如此翻天覆地之事,满朝文武嘴里皆言忠义,却无一人前来“赴死”就义,反而自己坐在怀里的老师,这个“大逆反叛”之人却愤怒不悦。

    李裕轻轻甩了甩脑袋,有些担忧说道:“老师既然已经打算带着裕儿前往营州,为何还要让朝廷恐慌不喜啊?”

    “嗯……因为老师不爽!”

    李思钰想了一下说道:“老师自营州前来时就已经做好了战死在关内,是战死,而不是被活活憋屈死!”

    “唉……怎么说呢?”

    “天下各镇节度,大大小小一地节镇,他们如同天上繁星一般之多,尽管他们一个个相互敌视,但是,当这个天下出现一个威胁到了他们所有人时,他们说不好会如当年诸侯伐秦之事。”

    “老师自入关后,就已经想到了最坏的打算,已经有成为天下之敌的觉悟,只是……只是老师是希望战死在战场上,而不是死在阴谋诡计之下,死在背后要守护的人手里。”

    “对于老师来说,这是……这是最悲哀的事情,也是最不可接受的事情。”

    李裕沉默半晌,情绪有些伤感低落,轻声说道:“老师太强大了,强大的让所有人畏惧,父皇他……”

    “老师,裕儿也曾有过害怕,就在老师站在宫门前时,裕儿就很害怕……怕老师杀裕儿……”

    感受着头顶传来的温暖,李裕脑袋更加低垂,脸上的惭愧让李思钰一阵莞尔。

    “害怕、恐惧、畏惧……一切负面情绪,这些都很正常,因为恐惧而产生不信任,因不信任而行如陌路……老师能够理解。”

    “老师不怪裕儿,也不会去责怪任何人,因为……因为老师强大,营州军强大,强大的让人担忧、恐惧,所以……所以老师只能无奈离开。”

    “所以啊……”

    “呵呵……”

    “所以老师才想着……”

    “因不够强,所以不自信,所以才会恐惧,才会担忧害怕。”

    “或许……你自立了,有了自己的力量,有足够力量战胜恐惧,那时……这个天下才会安定祥和吧。”

第980章 心灰意冷(六)

    高思继大步走在一地俘虏之中,就在他要越过一人时,那披头散发之人突然嘶吼着撞了过来。

    “爹……爹……救……救我……”

    高思继脚步一顿,眼睛却未看向跪着的养子,正在宫门处与军卒低声说话的李存信像是感受到了干元殿前稍许骚动,不由转头看向顿住脚步的高思继,想了一下,抬步向高思继走了过去。

    李存信走到高思继身边,稍微用力,一脚踢翻了挣扎的高怀恭,看着沉默的高思继,摇头叹气一声。

    “虽为逆子,但终究还是叫高将军一声阿爹的,看着自己儿子被绑缚在这里,心下有些犹豫、不忍也正常,不过,高将军也莫要太过担心,大帅脾性,高将军比刘某更为了解,想来是不会如何了他们的。”

    李存信摇了摇头,嘴里轻声叹息一声,在他看来,这个天下没有比殿内的大帅再异类了,此时此景竟然不是想着如何血流满地,而是想着如何回自己的关外营州!

    可是,自己却无一丝一毫反抗心思,反而觉得,或许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容忍自己吧,才能让自己彻底臣服吧!

    李存信摇头正要离去,耳边突然传入一声沉闷。

    “大帅不耐烦了,让你一一去请满朝文武,大帅说,让你亲自去……请!”

    李存信身子一震,深吸一口气,看着洞开的宫门,点了点头。

    “李存信领命!”

    说完,李存信大步离去。看着自己不喜欢之人离开,高思继第一次低头看向满脸鼻涕眼泪的养子。

    “爹……爹……救……救我……救我……”

    一脸冷漠,重重一脚,高思继转身大步离去,拾阶而上,再次双腿微分站在殿外。

    一夜马嘶人喊,满城刀兵碰撞声让整座洛阳城如同死城寂静,甚至临近天亮,本该打鸣的鸡叫声都无,太阳高高挂起,街道上却空无一人。

    “轰轰……”

    一阵震响由远及近,藏在门后的门房一阵心惊胆颤,双手更是合拢着不住向诸天神佛哀求,希望这些震天脚步声远去,离自家府邸越远越好。

    “砰砰!砰砰!”

    脚步突然没了,紧接着就是一阵“砰砰”砸门声,门房瞬间瘫软倒地。

    “开门!”

    “砰砰……”

    “开门!”

    ……

    门房一脸煞白,像是被暴吼“开门”声惊醒,非但没有开门,反而跌跌撞撞向着正堂就是一阵狂奔。

    “老爷……老爷……不……不好了……”

    “老爷……”

    门房太过慌乱,刚一脚踏入正堂,另一脚却被高高的门欠绊住,一头栽倒在地。

    “老爷……老爷……不……不好了……”

    门房丝毫没感受到额头的疼痛,鲜血糊住了他的眼睛也没察觉,只是恐惧大叫。

    房中没有其他人,只有孙揆一人坐在正中,所有下人,哪怕自己的老妻也被这个倔强老头远远赶开,他就这么枯坐了一夜,身体甚至连动上分毫都无。

    “终于来了么?”

    声音嘶哑,孙揆手扶着有些僵硬的双膝缓缓站起身来。

    “开门!”

    “啊?”

    “老……老爷……”

    “开门!”

    孙揆再次开口,眼睛终于从震动的府门处移开,低头看着满面鲜血的门房,轻声说道:“该来的终究要来,躲是躲不掉的,去开门!”

    “是……是……”

    门房哆哆嗦嗦从地上爬起,刚迈开颤抖的双腿,却再次摔倒在地。

    孙揆摇了摇头,不急不缓走向院门。

    李存信一脸冷漠,看着紧闭的院门,神色未有丝毫改变。

    “破门!”

    “诺!”

    数名军卒立即上前,手中各拿着人头大小巨锤,就在破开第六个府院大门时,大门却缓缓打开了,一头白发的孙揆出现在门前。

    高思继打马上前两步,看着一脸冷漠的孙揆,李存信只是抱拳。

    “孙大人,请!”

    没有客套话语,没有任何有用信息,只是一只大手,一个冷漠的“请”字。

    孙揆冷冷看向李存信,他比谁都清楚此人是如何的阴狠,可他却毫无一丝畏惧,冷笑一声。

    “怎么?李悍虎终于要嗜血吃肉了?”

    李存信冷冷看了孙揆一眼,猛然拽动马缰,拨转马头,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绑了!”

    “诺!”

    几名军卒拿着绳索就要上前绑人,孙揆须发怒张,一声暴喝让李存信微微偏头。

    “不用!老夫有腿!”

    孙揆早就发现了人群中被绳索死死捆住的兵部侍郎崔远、兵部员外郎郑延济,甚至户部尚书徐彦若也被死死捆绑着,至于其他一些低级些的官吏更是绑了一串,看着被死死捆绑着的同僚,孙揆大怒。

    “恶虎终究还是恶虎,终究还是要吃人!”

    “哼!”

    孙揆怒哼一声,甩开大步走到一群同僚之中,李存信双眼微眯,冷冷看了一眼人群中的孙揆。

    “将军……”

    “哼!”

    “下一家是谁?”

    军卒想问是否抓住可恶的老头,把他也捆起来时,李存信只是冷哼一声。

    军卒不敢多言,忙低头去看手中纸张,大声说道:“是辅政大臣裴贽裴家!”

    “走!”

    李存信没有任何犹豫,打马走在最前,身后军卒也再次轰隆隆奔向下一家。

    夹在军卒中的朝臣们可是倒了大霉,这些人本就都是些年老体弱的老头,怎么可能比得上周围强壮的军卒,但不管是拖着,还是自己奋力迈动脚步,他们都要跟着李存信挨家挨户去“请”他们的同僚。

    日头由初升到了日中,由日中又偏西,李存信真的很尽职尽责,挨家挨户去请,身后被绑缚的大臣小吏更是长长一串,甚至已经有了超过军卒之多迹象,当然了,也有些硬气些的大臣不愿如此被人羞辱,如张俊一般无二,紧紧跟在李存信身后。

    不管硬气也好,屈服也罢,在李存信眼中是如此的可笑,在他看来,若真的无比硬气,就该在他们入了皇宫的第一时间,就该前去救驾,纵然次一些,也该在大朝之日,一身紫袍,昂首挺胸去上朝。

    躲在家中,藏于女人胯下,硬气?

    还真他娘地可笑啊!

    李存信没有与任何大臣好脸色,哪怕一丝都无,所有人都是一般无二对待,但凡有一丝不乐意,有一丝不敬之语,最后全都被死死捆住,如同俘虏的叛贼、罪犯一般无二,全都用绳索拖拉着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满洛阳城,只有军卒,只有长长的大臣队伍跟着,还有……还有街道两旁,透过缝隙中露出的恐慌。

第981章 北唐国号如何

    “陛下……陛下……”

    “朕要出去——”

    “李悍虎——”

    “逆贼——”

    “狗贼——”

    李晔整个人如疯似魔,一夜如同一世纪漫长,恐慌、惊惧让他彻底发疯了,何氏、李渐荣、李晔三人被一脸冷漠的军卒扔进了这间偏殿内,距离李思钰仅有二十余丈。

    他们知道,当无数军卒闯入皇宫,他们的命运就已经决定了,没人会在如此情景下还能放过他们,哪怕他们什么都没做过。

    可是,李渐荣、李晔却比谁都清楚,当他们透过窗口看到广场上被看押之人是谁时,绝望就不可抑制的让他们颤抖,让李晔疯狂。

    何氏呆呆看着这一切,嘴里喃喃说着自己也不知的话语,整个世界一片黑暗,再无一丝亮光。

    “狗贼!谋逆狗贼——”

    “砰!”

    房门猛然打开,李存信手按刀柄,冷漠眼神让呆呆傻傻的何氏惊叫。

    “陛下——”

    何氏慌乱扑倒李晔,死死把他护在身下,李晔却不敢动弹分毫,嘴里再无“狗贼”之语。

    李存信眼中露出冷蔑讥讽,嘴里更是冰冷无情。

    “带走!”

    说完,李存信转身就走,数名军卒冲入屋中,何氏拼命想要护住身下李晔,可她哪里是军卒们的对手,硬生生把她拖到一边,李晔更欲要死死抱住何氏不撒手,却被恼怒的军卒用连鞘横刀抽了数下,脸上一道撕裂的伤口更是鲜血横流。

    “陛下——”

    “陛下……唔……”

    何氏竭力挣扎,一军卒脸上被她抓了一记,也激怒了军卒,一拳重重击在胸隔之间,何氏呼吸一顿,再也无法说出半句话语,整个人也瘫软了下来。

    何氏、李晔不断嘶吼挣扎,反而一旁的李渐荣却至始至终没有一丝反抗,甚至被关进屋中后,她也只是静静缩在屋中角落里,没有一丝言语。

    不断挣扎反抗的李晔、何氏,无论他们愿意不愿意,最后还是被强壮军卒生生拖到了干元殿,殿内更是站着满朝文武,所有人只是呆呆傻傻看着高高在上的李思钰,嘴角带着讥讽的北地悍虎!

    李晔突然整个人瘫软在地,指着高高在上的李思钰,却无一丝话语出口。

    看着狼狈不堪的李晔,看着所有胆怯畏惧的满朝文武,李思钰嘴角露出无尽讥讽不屑。

    “日头不早了,刘公公,是不是该升朝了?”

    李思钰抬头,见到天色渐暗,一脸笑意看向不住颤抖的刘景瑄。

    刘景瑄身子一震,很小心看了一眼外面天色,又低头颤声大吼。

    “升……升朝……”

    ……

    “呵!”

    “好嘛!竟然没有‘万万岁’了?竟然全他娘地成了忠臣,全他娘地硬气了啊!”

    李思钰见所有人只是低头颤抖,却无一人三拜九叩,无一人高呼万岁之语,见此,李思钰不由露出满面笑意来。

    “哎呀……这可麻烦了啊!”

    “刘公公,朕昨夜入宫,竟然无一人来迎驾,你说……朕是恼怒呢,是该恼怒让洛阳血流成河呢,还是该奖励这些大唐赤胆忠臣?”

    刘景瑄心神一阵颤抖,他不知道李思钰是否真的欲要挥刀杀人,只是低头,身体更是抖如筛糠。

    “行乾……闹够了没?”

    裴贽突然抬头,脸上也不知是愤怒,或是哀伤。

    “闹?”

    “呵呵……”

    李思钰手指轻轻点击着龙椅扶手,看着裴贽,轻笑道:“裴辅政以为朕是在胡闹?”

    “真的如此确定?”

    李思钰看向所有人,在他冷厉讥讽目光下,所有人都一一低头。

    “裴辅政,你们……你们所有人心下都很恐惧担忧,担忧朕手握十数万兵马,担忧朕平了整个天下,到了那时……你们担忧朕坐在这张龙椅上吧?”

    ……

    “怎么?”

    “都成了聋哑之人了?”

    “你们是担忧朕今日所做之事吧?”

    ……

    “呵呵……”

    “那么,今日,朕今日就坐在了这里!”

    “朕来证明你们……你们所有人的担忧是对的!”

    “如何?”

    ……

    “满意吗?”

    李思钰缓缓起身,大手轻轻按在一旁不安的李裕头上,对着抬头看着他的娃娃温和笑了笑,缓步走下台阶,一脸讥讽站在裴贽面前,身子倾斜俯视着他。

    “如何?”

    “满意吗?”

    ……

    看着一脸冷漠不语的裴贽,看着曾经的盟友,李思钰嘴角更加不屑。

    缓步走到瘫倒在地,痴痴傻傻看着他的李晔,李思钰冷冷看了一刻钟,冰冷寒意让这个小动作不断,又愚蠢无比的混蛋低下高傲头颅,地上更是冒出一滩水渍。

    李思钰嘴角上扬,泛起无尽讥讽。

    所有人看着眼前高大之人缓缓蹲下身子,大手拍打着李晔脸颊,耳听着冷漠话语,身体更加不住颤抖。

    “你的担忧是对的,朕今日坐在了那个位子上,嘴里也称朕道孤了。”

    “所以呢……”

    “你在城中散播朕跋扈、逆贼谣言是对的。”

    “你勾结联络军中不满无情无义、不忠不孝李存信的将领,也是对的。”

    “勾结李克用,勾结朱温,勾结摩尼教叛贼……也是对的!”

    “你还真的英明无比啊!”

    “可是呢,你输了,朕没死,朕自称朕了,朕今日坐在了那龙椅之上,怎么办?”

    李思钰轻轻拍打着李晔脸颊,脸上却灿烂无比。

    “你说,怎么办啊?”

    ……

    “呵呵……”

    “不说话啊!”

    “不说话,这天下可就成了老子得了?”

    “朕也姓李,据说,朕好像也是宗室之子,嗯……你觉得‘北唐’这国号如何?”

    “呵呵……”

    “朕起于北方幽州,又同为李姓子孙,朕觉得,北唐之名最为合适我李唐天下。”

    “李晔,你觉得,这国号如何?”

    “你……你……这天下是我李唐的天下——”

    李晔终于愤怒了,再也无惧生死,指着李思钰大骂。

    “狗贼……狗贼你不得好死!”

    李思钰偏了偏头,大手更是一边掏耳朵,一边轻笑道:“是啊,这天下就是我李唐天下!朕也没说是朱家、裴家、崔家啊!”

    “你……”

    “砰!”

    李晔正要指着李思钰再次怒骂,一个老大拳头重重砸在了他的脸上。

    “老早就想试试你的脸硬撞老子的拳头滋味,很想感受一下没脸没皮的面孔,是否真的能伤了老子的拳头?”

    “可惜,老子拳头毫发无损!”

    “陛下——”

    何氏再次趴在李晔身上,死死护住,一脸哀求看着李思钰,想要开口讨饶,却怎么也开不了口,李裕却一溜烟跑到他身前,用幼小身体挡住自己娘亲。

第982章 轻轻放下整个天下

    “你小子该张开手臂,嘴里再哀求几声,这么眼巴巴看着老师,换作他人,早他娘地一巴掌扇了过去!”

    看着一脸可怜样的李裕,李思钰也没了发泄心中不满的心思,回头冷冷看向满堂诧异的群臣,知道这些老狐狸们听了这句话语心下在想着什么,他也不准备与他们再啰嗦,冷冷说道:“朕做了一日朕,你们生死皆在老子一念之间,但老子不屑与你们再有任何干系,自今日后,大唐……你们自己看着办,老子的军卒老子带走,各地军将,你们有本事,你们自己去降服。

    深深吸了口气,冷冷看着所有人。

    “从今日起,大唐皇帝李裕不再是大唐皇帝,只是老子的学生弟子,是老子之养子!”

    李思钰低头看着满面鲜血,却有些诧异的李晔,冷哼道:“你想要你的帝位,老子今日还你,从今日起,你与裕儿的父子关系就此了结,你是你,再无与裕儿有半毛钱关系,从今日起,裕儿为本帅唯一养子!”

    李思钰抚摸着李裕头顶,轻笑一声。

    “走吧,今后记得喊老师为阿爹。”

    李裕呆呆看着眼前高大男人,他不知在梦中喊过多少次阿爹,醒来只能面对冰冷的现实。

    李思钰待身边孩童个个都很好,但唯独对阿蛮尤为宠溺,无论做了多少错事,无论多么严重的错误,所有人都知道,眼前之人也只是一笑了之,每次坐在老师怀里,感受着老师怀中温暖,总是忍不住去想,若老师是父皇,又该多好啊!

    李裕自出生的那一刻,他的命运就已经与这个天下紧紧联系在了一起,自出生后,他的每一日所做之事,所学之识,所听之话语,无不是要为这个天下中兴而努力。

    可他还只是个孩童,如山的压力让他更希望如其他孩童一般,如阿蛮可以肆无忌惮,可是他只能在梦中肆意玩耍,而今日,眼前的男人竟然说,他是他唯一养子,是自己的阿爹了……

    李裕痴痴呆呆看着眼前的男人,所有人更是一脸惊骇,谁也没想到,这个男人会突然说出这些话语,做了这么多惊骇之事,所有人都身处无尽黑暗恐惧中,可下一刻,这个男人却轻轻放手,放掉了一切,权利……天下……世界的巅峰……在这个男人眼里就是如此一文不名!

    疑惑,不解,可当这个男人弯腰抱起“曾经”的帝王,让“曾经”的大唐之主坐在他的肩膀上,当这男人在走出大殿的那一刻,所有人才不得不面对一个颠覆的世界……

    这个关外来的强悍男人,放弃了无数人可望不可求的世界,放弃了俯视整个天下的权利。

    裴贽张了张嘴,却发现无论如何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人想要开口,却发现,他们已经无法开口,只能静静看着那个男人扛着一身龙袍的娃娃缓缓下了台阶,看着无数军卒默默跟随在那男人身后,看着无数军卒丢下跪了一地的俘虏,看着无数军卒拥护着那个高大男人消失在宫门外。

    “天……要变天了……”

    裴贽看着那个男人消失,再也不见踪影,轻声低喃着所有人心中恐慌失落。

    “陛下——”

    一声惨无人寰尖叫让所有人看向泪流满面的刘景瑄,所有人突然不解起来,不明白这个老宦官叫声如此撕心裂肺,如此……如此绝望……悲伤……

    刘景瑄跌跌撞撞,在所有人痴痴傻傻目光下,跌跌撞撞奔向宫门,看着他一再摔倒在地,听着撕心裂肺绝望呼喊,所有人突然迷茫起来,这个朝廷还真的值得存在吗?

    谁才是真正的大唐之主?

    没人知道,满面血迹的李晔不知道,坐在地上,痴痴傻傻看着自己儿子消失的何氏,满殿文武大臣们,没人知道,没人知道,将来,大唐又将走向何处?

    杨复恭、杨氏、李璇、大丫、李昭……无数身披铁甲将勇静立在宫门外,默默看着高大男人扛着曾经的帝王缓缓走出宫门,所有人,无人敢发出任何声响。

    “唉……”

    “痴儿……”

    杨氏微微偏头,突然轻笑道:“或许……或许正因如此,行乾才会成为一个传奇吧,成为营州军的传奇大帅。”

    杨复恭一脸恼怒,可看到杨氏温和笑意,心中恼怒竟然消失不见了踪影,可他又不愿就此低头,嘴里冷哼一声。

    “哼!这小子也不知是哪个老混蛋教授出来的,哪里有老子半点脾性!”

    杨氏看着他,却只是微笑不语。

    李璇却早已泪流满面,自幼生活在权利最高处的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男人究竟失去了什么,一放手,失去了整个天下。

    或许……或许这才是深深眷恋的男人,曾经少女迷恋的李飞虎永远的从心中消失,再也不见任何踪影,她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璇璇。

    无数人看着高大男人缓缓走出宫门,一脸轻松微笑走了过来。

    “阿父……”

    “哼!”

    杨复恭别过头,不愿理会这个混账儿子,李思钰却毫不在意,拍着身穿龙袍的李裕,笑道:“阿父,孩儿将大唐皇帝给绑来了!您老若是不满,随时可欺负大唐皇帝,拿他撒气!”

    “混账小子,你知道你今日所知所为意味着什么?天下之人又该如何笑话你这个愚蠢混账小子?”

    李思钰咧嘴一笑,放下李裕后,很是随意揽住杨复恭肩头,心中恼怒的杨复恭抖动了数下肩膀也未能逃脱狗熊般的拥抱。

    “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别人的嘴长在别人身上,爱咋说咋说吧,谁才是那个最后的傻子,或许只有老天才知道,咱们爷俩,今后就静静看着天下风起云涌,看着谁才是最后赢家好了。”

    “你……你……你这混账小子,气煞了老子!”

    “哈哈……”

    李思钰仰天大笑,所有心中压抑终于消散的一干二净,身心无比轻松的他再次恢复了往日的呆傻般的愉悦。

    “一条大路呦通呀通我家

    我家住在呦闾呀闾山下

    山下土肥呦地呀地五亩啊

    五亩良田呦种点啥……”

    “回家喽……”

    李思钰搂着不情不愿的杨复恭,唱着回家的歌,身后无数军卒不由跟着大声喝唱起来,回家思念充斥着整座洛阳城。

    回家之声响彻洛阳城,响彻整片天空……

第983章 老子不玩了(一)

    “世子,那些王爷是你李家宗室之人,不杀也就不杀好了,可那假世子为何不一刀砍了啊?”

    张雄天话语让李曜一阵沉默,吐掉嘴中苦涩青草,起身看向已经无法看见的洛阳,嘴里轻声说道:“此事一出,无论李悍虎愿意还是不愿意,都会让洛阳血流满地,你我已经卖了那些军中将领,甚至不惜牺牲了我夔王府。”

    “但是……但是那李悍虎真的很难以常理揣测的,谁也不知道那人究竟在想着什么。”

    “李悍虎重情义,在河北道之时,仅仅因朱温扣住了一女娃、一群娃娃,他李悍虎就敢独军杀入汴州,虽李悍虎武勇,营州军也很强,但是,战阵之上会发生什么,谁也不敢肯定,可那李悍虎就是如此孤身冒险了。”

    “还有……还有晋王妃之事,晋军与营州军本为敌手,就是如此,他李悍虎也敢一人一骑独闯千军万马,试问……天下间,又有几人敢如此?是你,还是我?”

    李曜轻轻摇了摇头,叹息道:“李悍虎重情义,虽我知李悍虎必然恼怒,不是因军中将领不满而恼怒,不是因李晔对他仇恨而恼怒,那人心胸的确天下难有,若因这些事情而恼怒,他李悍虎早一刀砍了已经退位的李晔。”

    “但那人绝对不会允许军中将领,不会允许李晔与朱温,甚至李克用有任何联系!”

    “所以……杀戮在所难免啊!”

    李曜轻声叹息,心下更是五味杂陈,他隐藏了这么久,若非那人欲要重建长安,他或许还会继续隐藏下去,直至自己有更多把握。

    长安的重建这没什么,李思钰花费的钱粮愈多,耗费的精力欲大,对于他,乃至所有人来说都是件好事情,可是……李思钰竟然欲要将所有人与自己捆绑在一起,当李思钰欲要把修建长安城的砖石生意下放到民间时,李曜就知道了,李思钰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修建长安城所需物资之庞大难以想象,久经战乱的天下,百姓早已困顿不堪,能拿出如此庞大物资的也只有那些千年家族,李曜比任何人都知道那些家族代表着什么,一旦那些家族与李思钰捆绑在了一起,也就与这个天下捆绑在了一起,今后大唐又该何去何从?

    当李思钰欲要把砖石生意下放到民间的那一刻,李曜就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更何况,自己的身体也不容许他继续等待下去。

    李曜远远看着洛阳方向,脑中纷乱杂陈,但最后还是说道:“李悍虎重情重义,云倬却是我十六王宅唯一一个被李悍虎认可之人,云倬虽恼怒我等,但若夔王府真的……真的毁于一旦之时,云倬也必会出手相救,虽李某不知云倬能否救得下,可……可这是夔王府唯一的希望啊……”

    张雄天听了这话语也不由微微点头,虽他是江湖草莽,但若换做是他,或许他也会如此,可一想到李存瑁、朱友裕两人,心下就是一阵恼火。

    “该死的李存瑁,该死的朱友裕,今日之仇,早晚找他们讨回来!”

    听了这句话,李曜嘴里更加苦涩,自己一时昏了头,竟然想着用军中不满将领彻底弄乱了朝廷,想要以此来激怒了那人,今时想想,还真愚蠢啊!

    所有人皆藏在暗处,唯有夔王府一家暴露了而已,损失也只是损失了夔王府一家,可就是心下一时不甘,竟然把事情弄成了如此地步,不但一朝间损失了数十军中不满将领,更是差点将自己的命留在了洛阳。

    李曜轻轻摇了摇头,叹气道:“此事怪不得他们,你我欲要卖了那些将领,若仅仅只是夔王府一家之事,那李悍虎要杀也只是我夔王府一门而已,可若将所有人都牵扯了进来,大怒的李悍虎必然会让洛阳流满了鲜血,之后……之后就该是晋军、宣武军吧……”

    李曜轻轻摇了摇头,叹气道:“两军屡屡败于李悍虎之手,心中已有畏惧,又如何可挡李悍虎暴怒一击?欲要了你我之命也在情理之中。”

    张雄天眼中冷光一闪,面上却微微点头,不冷不淡道:“也是此理,可如今已经成了这般,又该当如何?”

    李曜眼角余光扫了张雄天一眼,嘴角露出微微不屑,嘴里却轻笑道:“事情到了此处,任谁也没了法子,不过也不是没有丁点好处。”

    “哦?张某很想听听世子的高见。”张雄天站起身来,与李曜并肩而视早已看不见的洛阳。

    李曜轻笑道:“李悍虎因怒而杀人,今后朝廷再无可能与他一心,无形绳索已经拴在了他的脚上。”

    “这只是其一,李悍虎病重身死还罢了,若未死,必会与晋军、宣武军厮杀,之前以晋军留驻陈蔡,欲要侧击牵制晋军,而此时看来,这步棋反而成了一招臭棋,反而成了宣武军、晋军东、南夹击洛阳之势了,三军交战,虽宣武军、晋军势弱,但以坚城相守,一时间还是可以抵挡一二的,而此时……此时正是张教主夺取荊襄之时!”

    “哈哈……”

    张雄天不由仰天大笑,笑声之快意让李曜也不由转头看了他一眼。

    “世子果然乃当世豪杰,竟然可一眼看穿张某之谋!”

    “哈哈……”

    张雄天快意大笑,他不得不如此快意,正如李曜所言,河南道必然会因今日之事而争斗不断,李悍虎欲要夺取荊襄之地也只能无奈放弃,而只会转而与晋军、宣武军争锋,没了营州军介入荊襄之地,他张雄天自有万丈豪情夺取本该属于他的一切。

    张雄天与李存瑁、朱友裕不同,甚至与李曜也不是一路之人,出身草莽的他最是知晓四种人最是不能轻而视之,其一是小儿,其二是老者,再次是妇人,最后就是病夫,而李曜正是第四种人,又是朱友裕、李存瑁等人之中最可用之人,所以他张雄天才想尽法子来拉拢眼前的病夫。

    果然,眼前的病夫没有令他失望!

    一想到得意之处,张雄天就忍不住肆意狂笑,只是,他也没想到,事情竟然又有了稍许变故,不但是他,就是一脸苦涩的李曜也如五雷轰顶,听到急匆匆奔来的探子话语,突然感觉这个世界是如此的不真实。

第984章 老子不玩了(二)

    李思钰很霸气向整个世界宣告:老子不玩了,你们爱怎么玩怎么玩,再也与老子没有任何关系。

    可是,当响箭一路向西,一路传入长安,数万大军突然如怒龙连夜奔向洛阳,不仅仅只有长安突突领军数万向洛阳急奔,就是身在泽州的刘志远,蓝田的谢彦章同样向洛阳急奔,无数军卒向洛阳狂奔,烟尘滚滚,人嘶马鸣,所有人见到这一幕,都知道这个天下要变天了。

    可是,这才多久?

    一天?

    还是两天?

    那该死的李悍虎竟然对所有人说……

    老子不玩了!

    别说满洛阳百姓、整个大唐无数官吏傻眼了,就是刚刚逃回陈州的李克用父子也傻眼了,可当无数烟尘滚滚奔向洛阳时,李克用连夜召集所有晋军将领,一夜间更是抓捕了无数百姓,一日间,晋军竟然突破十万大军。

    不仅仅只是李克用一日间变出无数军卒,朱温更是竭尽全力弄出了二十万兵马,与李克用一般无二,全都把重兵对准了洛阳。

    突突可不管李克用如何,更不在意朱温多少兵马,此时的他正与刘志远、谢彦章一脸苦笑看着眼前海吃海喝的大帅李思钰。

    “嗯嗯,这个烤肉不错,阿蛮,再给阿爹弄些!”

    阿蛮满头大汗,一边擦着越擦越黑的小脸,一边连连点头,脸上更是露出大大笑脸来,她早就腻歪了这里,早就想着回草原放马逐羊了,一听自己阿爹要回营州,哪会如帐中一干将领那般愁眉苦脸,嘴巴咧得更是大了不少。

    突突一屁股坐在李思钰身边,看着阿蛮拉着同样一脸黑灰的李裕跑出大帐,很是唉声叹气道:“大帅,您这一出闹得可是大了啊!”

    “怎么?不想家中妻儿了?”

    李思钰毫不在意突突从手中抢过酒坛,笑道:“离家这么久,你我也该回家了,要不然老子的儿子都不认得老子了。”

    突突推开酒坛,吐着浓浓酒气叹气道:“大帅想回去,俺突突从不质疑,可是大帅,你这也太突然了,蒙哥、秦书瞳、牛存节又该如何处置?”

    “长安城花了不少钱粮,虽说这些亏了也就亏了,可咱们一走,夏粮将收,百姓刚有点盼头,这可不就全便宜了他人了吗?”

    李思钰好像一点都不在意,直到咽下一块烤肉,才拿过毛巾擦了擦手,说道:“书瞳暂时不会有问题,没了我军在长安,凤翔李茂贞没了后顾之忧,只会与吐蕃人厮杀的更加惨烈,夏州党项人此时应该已经退了军,想来咱们得人也该回来了。”

    “至于川蜀……”

    李思钰轻轻叹息一声,声音放低了不少,说道:“独孤家已经不可靠,欲要趁老子病重,或是被那些反叛者杀死后,他们就会趁机夺了潼关,阻住你们救援本帅。”

    “此事你知道即可,莫要与他人说太多,就当不知此事,大丫……大丫还不知道这些,明白吗?”

    突突大惊,心下一阵恼怒,身子一挺,就要怒骂独孤家忘恩负义,却被李思钰话语按住,心下那个憋屈就别提了。

    独孤家算是李思钰一手提拔起来的,两人私下里也曾讨论过将来之事,希望独孤家能成为他们离开后的擎天一柱,可当李思钰告诉他,独孤家竟然欲要反叛,突突心下如何不怒。

    “大帅,您……您这是把小丫往火里推啊!”

    李思钰提起大丫,突突就知道他是啥心思,也不由劝解起来。李思钰却轻轻叹息一声。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这情字最是害人,你我身为七尺男儿,或许会为了天下,为了利益而做出些许无情之事,可女人不同,很难说会不会发生了什么凄惨之事来,本帅又不愿大丫因此伤心,还是……还是当作不知好了。”

    见突突又要开口,李思钰摆了摆手,叹气道:“就这样吧,老子还真不相信,他独孤战敢明着让老子恼怒,那独孤老儿老奸巨猾,他也不敢因一个女人就让老子要了他整个独孤家的命,一会你给那老儿去封信就是了,从此以后啊,他们独孤家,再无与老子一毛钱关系!”

    “至于川蜀那些人……想跟着咱们走,咱们不拒绝,不想走,就算为一地诸侯,那也随他们。”

    说着,李思钰抬头看向谢彦章、刘志远,招呼他们坐下,说道:“你们虽原为宣武军将,但本帅自信并未亏待了你们,今日你们能在本帅‘病危待死’之时依然听命,本帅甚为感激欣慰。”

    “现在本帅就要返回营州了,从此再不踏入中原一步,你们若是厌倦了整日厮杀不断,可随本帅去关外放羊牧马。”

    “若是不愿,本帅亦不强求,是自立为一地之王也好,重新拜入朱温门下也罢,就算心怀忠义,为大唐血勇厮杀至死,那也随你们。”

    突突听着李思钰话语,神色没有一丝一毫变动,他太了解自己的大帅了,若真的打算离开,这些原本就不属于营州一系之人,这个异类的大帅还真不会有一丁点强求之意。

    突突抓过一条没了多少肉的羊腿,狠狠撕咬了一块吞入腹中,说道:“第一近卫骑军、第一步军是要随大帅北上营州的,这没得选择,但是你们又有些许不同。”

    “第二步军是原河中军、晋军,乃至宣武军降卒组成,至于彦章手中之卒更是原神策军叛卒,你们两人手中之卒多为本地之人,虽与第一步军之卒也差不多,但第一步军所属皆为河中之盐工,他们与你们手中之卒是不同的。”

    “所以呢,你们可以保留着手中之卒,可以留在中原为一地节镇。”

    “当然了,老子可警告你们,若麾下有愿前往营州之军卒,你们不许阻拦,否则……别怪老子不讲情义脸面!”

    李思钰见两人低头不言语,知道此事甚难决定,他也不逼迫两人,轻笑道:“此事不急,本帅总要等到夏收之后,总要带走愿意跟着本帅的百姓,总是要善始善终才好。”

    李思钰起身拍了拍两人肩膀,笑道:“不用想的太多,按照你们心中所想去做好了。”

    说着就要抬步走出账外,他现在可是头疼的紧,杨复恭一连几日都不愿理他,正生他的气呢。正当李思钰抬步欲要去杨复恭那里承受愤怒火焰时,刘志远、谢彦章竟然齐齐起身跪在地上。

    “末将愿为大帅鞍前马后!”

    李思钰没有回头,看着账外不远处正手忙脚乱为他烤羊肉的两个娃娃,深深吸了口气。

    “想好了?”

    “是!”

    刘志远低头道:“朝廷之为让末将心寒,朱温虽为天下一霸,末将若入其门,家小必死于其手,至于为一地节镇,末将虽自认为可保一时之安,但终会死于他人之手,家小更是沦为路边之骨,与其如此,末将情愿跟在大帅身后,情愿为大帅牵马坠蹬!”

    谢彦章一言不发,只是低头不语,但态度却与刘志远一般无二。

    “呵呵……”

    “老子来一趟中原之地,还不算太亏啊!”

    “哈哈……”

    李思钰没有回头,只是向后轻轻摆了摆手,大步离去。

第985章 老子不玩了(三)

    “哼!都怪你惯着那臭小子,怎么样?现在老子都成了天下最大的笑柄了!”

    “小混蛋,气煞了老子!”

    “行了,行乾这两天胃口又大了不少,身体却不似一日瘦了一日,大人还要如何?”

    “哼!”

    “那个混账小子就不曾想过,他这么胡整瞎闹,军中又如何看待他,又如何看待老子?”

    “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这是恩而不威!”

    “老子算是看明白了,早晚老子的命会被那小混蛋整没了!”

    李思钰站在账外,听着杨复恭与杨氏话语,心下莫名其妙的有些畏惧,又莫名其妙的掺杂着一丝感动。

    杨氏端着盆水正要掀帘出帐,抬头却见到他站在账外,愣了一下,又示意他进去小心一些,脸上却是一副埋怨之色。

    “看把你阿爹气的,赶紧进去……”

    “哼!”

    杨氏话语尚未说完,杨复恭不满冷哼声就冒了出来。

    李思钰无奈,只得进了帐内,他也不敢太过靠近。

    “哼!”

    又是一声重重冷哼。

    “阿父,您老还恼着孩儿啊?”

    “砰!”

    杨复恭大怒,猛然一拍小桌,指着李思钰一阵怒斥。

    “混账小子,你可是把为父的脸面丢光了!”

    “阿父……”

    “你闭嘴!”

    李思钰刚想解释,杨复恭又是一声怒喝打断,指着他一阵恼怒。

    “你说你厌烦了中原,厌烦了这个混账透顶的朝廷,好,为父不逼你,想回营州,为父全都答应了你,可你是咋个回事?”

    “动静闹的不小,就差一点把整个洛阳城都吓塌了,就差那么一丁点没把那该死的一只眼,该死的贼头猪瘟吓死了!”

    “为父本以为,你这混账小子就算不喜,不想再留在中原,你至少也该杀几个人吧?”

    “嘿!你倒是好啊!”

    杨复恭指着李思钰一阵恼怒,别说是他人,就是杨复恭自己也是以为他会毫不犹豫扬起屠刀,就算不再愿意留在中原之地,至少也该把自己不喜之人杀了个干干净净,也该有些北地悍虎应有的霸气吧?

    可是啥都没有,不但没动了任何人,甚至夔王李滋这样的混蛋也扔在皇宫不闻不问,若李滋也不去理会,那些军中欲要反叛的将领呢?

    杨复恭尤为恼怒这一点,军队不似别的,而是手持利刃的残忍怪兽,谁也不好说什么时候就会回头噬主,而眼前混账小子竟然轻轻放过那些叛将,这些若还不值得一提,那么又要坐视这些人将来为一地藩镇又如何说?

    杨复恭恼怒,李思钰自然也知因何,心下又是感动,又有些无奈,来到杨复恭身边,静静看着一脸恼怒的阿父,李思钰默默拉起衣袖。

    强壮如岩石般坚硬的手臂,杨复恭不知见过了多少次,每次看到这个儿子强壮体魄,总是一阵啧啧称赞,杨复恭正迷惑不解他捋起衣袖是要作甚,正当他欲要恼怒时,眼睛猛然睁大,整个身体亦是向前倾斜稍许。

    李思钰缓缓驱动丹田不住转动的漩涡,如上一世一般,一道神秘物质在他体内蔓延到了手臂之上,本还古铜色的手臂,在杨复恭面前开始皲裂,细密厚实鳞甲在杨复恭越来越大的眼睛下生长了出来。

    看起来很缓慢,可仅只一息,整条手臂膨胀了数倍,一切看起来是如此怪异,一条犹如恶魔手臂就这么诡异出现在了杨复恭眼前。

    “唉……”

    随着一声叹息,恶魔般手臂像是从未出现过,在杨复恭一脸惊愕下消失不见,若不是看到他残破的衣袖,他如何也无法想象这一切是真实存在的。

    李思钰一脸无奈,叹气说道:“若孩儿说这个世上有神灵存在,或者说……或者说只是一条神灵手臂存在……阿父是否相信?”

    若换了他人,定然被惊吓的大吼大叫,杨复恭却只是皱眉看着他,有些不确定说道:“我儿是指……指我儿手臂吗?”

    李思钰微微摇了摇头,叹气道:“世界本为混沌,大神盘古开天辟地,以身化世界万物,孩儿不知是不是真的有盘古存在,但这个世界的确有一条神灵手臂存在,只是……只是这条神灵手臂存在太过久远,已经沾满了尸毒,一旦他人破开了神灵屏障,整个世界就成了怪物的世界,如……如同孩儿的手臂一般。”

    李思钰眼前像是看到了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叹气道:“孩儿……阿父也知,孩儿行事异于今世之人,若孩儿没弄错的话,或许孩儿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至于怎么来到了这里,孩儿自己也是不知,但孩儿知道,知道按照现在算起,应该在千年后,整个世界会成了怪物的世界,至于缘由……因为……因为贪婪,整个世界出现了神灵也难以抵挡的力量,那毁天灭地的力量破开了神灵手臂屏障,整个世界也因带了尸毒的神灵气息而成了怪物的世界。”

    李思钰话语让杨复恭眉头越皱越紧,很有种不真实的虚幻,可看着眼前手臂,又不得不相信。

    “我儿是说……我儿想阻止这一切?难道人是可以胜过神灵?”

    看到杨复恭一脸疑惑,李思钰不由苦笑摇头,说道:“孩儿也不知是否可以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但孩儿觉得,当孩儿可以站在世界之巅时,当孩儿的子孙成为了如五姓之人那般强盛千年之久,孩儿觉得,到了那时,拥有足够的财富,足够的权势,想来可以阻止这一切吧,至少……至少可以阻止一些愚蠢之人。”

    杨复恭皱眉看着眼前有些陌生了的养子,疑惑道:“既然我儿想要成为世界的主人,想要无与伦比的权势,夺了大唐天下岂不更好?”

    李思钰却轻轻摇了摇头,叹气道:“阿父可曾见过有千年之久王朝?可这个世界却有千百年经久不衰的家族啊!”

    “孩儿不是不想一刀砍了那些人,可是……孩儿想要得到的更多,孩儿想要这个世界,想要远比中原十倍还要广阔的土地,想要孩儿的家族在这个世界经久不衰,永远立于世界之巅!”

    “而……而你我父子就是这个家族第一代始祖!”

    看着眼前怪物一般的手臂,杨复恭没有一点恐惧,有的只是莫名震撼不解,他不明白,为何一条血肉手臂怎么就成了钢铁一般的怪物利爪,从甲鳞上透露出来的金属光泽,他就知道这条手臂是如何的坚硬,数倍于人的强壮更是蕴含着无穷力量。

    尽管这一幕很诡异、恐怖,可他却没有任何恐惧感,可现在,他突然感到一阵颤栗的恐惧,甚至还有说不出的兴奋。

第986章 老子不玩了(四)

    “阿父,对孩儿来说,那些人已经是冢中枯骨,杀与不杀,死不死在孩儿手中没多少区别。”

    “孩儿知道,恩而不威,人亦欺之。这就像是个极为恶劣的例子摆放在那里,纵然叛乱了,结果也不会是死,没有付出太多代价,却可能获的最为丰厚的收获,他人也可能会在今后做了他们今日之事。”

    杨复恭接过李思钰送过来的茶水,轻轻点头,说道:“正是如此,威而不恩令人远之,恩而不威使人无所畏惧,终究都是不妥的。”

    李思钰亦是点头,轻声叹息道:“天下纷乱已久,人心皆以私心为重,眼中皆是眼前之利,孩儿今日的确开了个恶习。”

    “可是,孩儿却不得不如此,孩儿想要的更多,要远比他们想象的多的多,所以孩儿就不能在中原轻易暴怒杀人。”

    李思钰轻声叹气道:“阿父比孩儿更懂七门五望之族,崔王郑李卢五姓中,哪一家不是依靠无数百姓奉养才成为的千年家族?孩儿深知,任何千年家族都离不开无数百姓而独存,而孩儿想要的更多,想要的远比他们所有家族更加庞大的势力,而这一切的根基还只能建立在中原无数百姓身上。”

    “今日一怒让满洛阳血流成河,结果又是什么呢?”

    “是让世人看到了我营州军是如何的残暴?是孩儿李悍虎如何嗜血残忍?今后又如何看待我营州之地?”

    杨复恭张了张嘴,很想说夺了这个天下,成王败寇,自也无人敢质疑,可想到李思钰震撼话语,却只能摇头苦笑。

    “罢了罢了,你这混帐小子也不是仅做了今日一件混帐之事,为父……”

    “罢了,罢了……”

    杨复恭摇头叹息,他也不知该如何教训眼前的儿子起来,若说他精明吧,往往净做傻事,若言他愚蠢吧,却偏偏精明若鬼。

    一想到他的话语,杨复恭就是一阵皱眉,说道:“这个世界真的有神灵手臂?”

    杨复恭还是有些难以置信,民间不是没有鬼神之说,就是他自己也会找来些江湖术士算一算凶吉。

    可关键是,尽管有人说的有鼻子有眼,真正拿出来的却是一个都无,而眼前自己看到的却是真实存在的。与李思钰这个养子相处了这么久,仅仅只是手臂异化,其他身形依然还是人的样貌,这还不足以让杨复恭恐惧害怕,但他还是疑惑这个世界究竟有没有神灵存在。

    见他如此,李思钰还没法来解释,杨复恭虽在这个时代也是精英级别人物,可他的所学所识与自己相差太大,有些事情根本没法去解释,但他今日又不能不稍微透露一些东西出来。

    自己的身体,他比谁都清楚,知道自己进化还在进行,还未完全稳固下来,他也不敢保证哪天因为自己情绪波动过大而让自己异化暴走,所以他必须要与一些亲近的人稍微提及些,而杨复恭身为他的阿父,身为营州军老帅,就算将来出现了差池,已经知道了些许事情的他也能从容处置,不至于事情完全失控。

    听了杨复恭话语,李思钰微微点头,轻声说道:“神灵确实存在,但神灵也与咱们差不了多少,都是一种生命,只不过,这种生命太过强大,强大到了亿万年,就算身死后,身体也还存在。”

    杨复恭看向李思钰,脸色也认真严肃了起来,说道:“我儿可知那条手臂在何处?此事太过重大,绝不能让他人知晓了此事!”

    李思钰苦笑摇头,叹气道:“神灵的力量意味着强大、更加长久的生命,可就算孩儿知道那条手臂在何处,以当今之世,也不可能打的开!”

    “这不是人能够做到的。”

    杨复恭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深深叹息一声不再言语。

    看着他的失落,李思钰就知道眼前阿父在想着什么,神灵意味着永生,越是年老体弱之人,越是希望可以活的更加长久。

    只要是有自我意识,没人可以挡住生命永恒的欲望,可他知道,哪怕可以生存亿万的强大生命,最终还是会慢慢死去。

    李思钰知道年老之人对生命的渴望,可他也没法子,生命法则,没人可以逃避。

    两人一阵沉默,杨复恭心中哪里还有丁点天下之事,此时的他满脑子里全是关于神灵的事情,天下之事与神灵比起,那就是一个天一个地,根本不值一提。

    杨复恭皱眉沉思了许久,最后还是轻轻叹息一声,面对永恒的诱惑,没人漠而视之,可他也知道,眼前这个儿子既然说出最后一句话语时,结果就已经出来了。

    相处了这么久,对这个儿子的品性很是了解,最后也只能轻声叹息。

    “我儿既然继承了神灵力量,终究是件好事,但我儿终究与他人不同,世人又多为愚昧之人,骤然见之必然以为异类而伐之,所以……所以我儿还当小心谨慎些。”

    李思钰提起的心骤然放松了许多,尽管他知道眼前阿父心下肯定还在念叨着那条神灵手臂,可当他说出这句话语时,李思钰就知道,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李思钰伸手提起已经有了些许凉意的茶水,一边为杨复恭斟满,一边笑道:“孩儿自是知晓,这些日哪里都不去,一边静等夏粮收割,孩儿也可趁此打打铁,给自己重新弄一副铠甲。”

    杨复恭一脸无奈,叹气道:“你这混账小子就没个正经的时候!”

    “也罢!留于营帐之内也能让老子省省心。”

    就在两人谈到此处时,杨氏提着着篮子走了进来,脸上更是一脸怪异,见两人正坐在帐内饮茶,一点没了之前紧张气氛,又不由摇头笑道:“裴辅政在营外等了好几个时辰,这边刚走,孙揆那犟老儿又来了……”

    “哼!”

    杨复恭还未把茶水送入口中,听了这话语,茶盏就是往桌案上一扔。

    “怎么?他孙揆老儿不是骂我儿骂的痛快吗?觉得在城内没骂够,想跑来继续痛骂我儿逆贼吗?”

    “让他滚!”

    “老子见他一眼都觉得倒胃!”

    李思钰心下轻声叹息一声,面上却不悲不喜,轻声说道:“孩儿既然已经与朝廷没了关系,任何人也没了面见的必要,若他想坐在营外,就让他坐好了。”

    “反正孩儿不会再入天下这个牢笼了。”

    杨氏脸上没有一丝犹豫、担忧,反而轻笑道:“这样也好,省的牵牵扯扯没完没了,不过刘景瑄刘公公却送来一箩筐野菜,说是行乾喜欢,特意与老妻亲自采摘的。”

    杨氏还把篮子送到了李思钰眼前,笑道:“还是挺新鲜的呢。”

    杨复恭眉头皱起,心下很是有些不悦,尚未开口,李思钰却笑道:“野菜还真的挺新鲜的,孩儿看着就挺喜欢。”

    “嗯……这样吧,裕儿毕竟还是有些年幼,刘公公若不嫌弃,就在裕儿身边照顾裕儿好了。”

第987章 老子不玩了(五)

    杨氏微微点头,轻瞥了一眼一脸不悦的杨复恭,见他最终也没开口阻止,笑道:“阿母也是见过那秦氏的,看着就是个温婉勤快之人,阿母也正好需要一个帮手,这就去招呼他们入营。”

    杨复恭一脸不悦,却也什么话语都未说,他本就是个宦官,在宫中不知与这些家伙们打了多少交道,对这些人更是比谁都要了解。

    宦官是个特殊的存在,有外敌时,他们比谁都要团结,可若一旦没了外敌,自己斗的更似杀父辱母之仇,也不知杨复恭心里在想着什么,最终也没有开口反对。

    父子两人在帐内闲聊,杨氏见他们相谈甚欢也不再担忧,提着篮子掀帘走出了帐篷。

    李思钰已经不打算与朝廷再有什么瓜葛纠纷,甚至连城内府邸都不愿居住,直接搬到了城外大营。

    数万大军云集,仅营地就需要方圆十数里,远远看着就甚为壮观,可站在营外的孙揆却又是一番心境。

    当他被李存信,当群臣被无数军卒生生从家中绑缚着,如同罪犯俘虏一般拖着上殿,他就知道要变天了。

    可事情发展的彻底颠覆了他的内心世界,高高在上的那人,已经坐在了那个高高在上的椅凳上,嘴里已经称朕道孤,可就这么轻轻挥了挥手,一片云彩不带,就这么离开了。

    悲伤?

    喜悦?

    孙揆不知道,不知道心下究竟是悲,还是喜?

    刘景瑄、秦氏,甚至还有他那个痴傻儿子远远站在另一边,三人一身有些陈旧的衣物只是让孙揆看了一眼就不再理会。

    营门外只有四人,再无他人在外,四人装束差不多,都是常服,唯一不同的是刘景瑄他们的衣物更加陈旧,好像很久都没穿过了,而孙揆虽也是旧衣,却也不似他们这般。

    “爹,孩儿饿了。”

    “就知道吃,你……”

    “行了,你急个甚啊?”

    刘景瑄心下正焦急着呢,刘世勇这傻儿子却开口要吃的,可是把他气得不轻,正要不耐训斥,秦氏却拉了他一把,从身上包裹中拿出一张大饼来。

    “勇儿身高肚大,不似你我这般奈饿,你又生个甚气?”

    说着秦氏把大饼递到刘世勇手里,心下却有些担忧。

    也不知刘景瑄是如何想的,李思钰带着李裕离开后,他也跟着离开了朝廷。

    辅政大臣,北衙,所有的一切全都抛弃不要了,哪怕西门君遂、宋道弼等人一再劝解,刘景瑄像是王八吃了秤砣铁了心,仅带着老妻和刘世勇这个傻儿子离开了,三人只是在大营外围不远处的破庙居住,一日两三次跑到营外,希望李思钰能见他们一面。

    就在刘景瑄不悦想要训斥秦氏呢,身子却陡然微弓起来,见他如此,秦氏不由转头看向营内,随即也与他一般模样。

    杨氏带着个妇人缓缓来到营门处,守门之卒纷纷按胸低头。

    “夫人!”

    刘景瑄忙上前行了一礼。

    杨氏先是看向依然挺立的孙揆,轻轻摇了摇头,叹气道:“孙大人还是请回吧,我儿已经不打算再过问天下之事,不久就会回转营州,孙大人就算留在这里也无用,还是……还是请回吧!”

    “身为大唐之臣,陛下在何处,老夫就当在何处!”

    “孙大人说的也在理,可大唐皇帝却在洛阳,而我营州军中只有一孩童,孙大人还是请回吧。”

    杨氏也不再理会一脸坚决的孙揆,她虽为一女流,却也知道自己那个看起来根本不像自己养子的养子心思。

    李思钰已经对这个大唐朝廷彻底失望了,失望的是朝廷,更是这些自诩为忠臣的臣子。

    李思钰是营州平卢将军,与汴州朱温没有任何区别,本质上都是一地节镇,而朝廷与这些节镇们无论到了何时,无论关系看起来多么融洽,他们都无法避开这一事实。

    这个朝廷已经无法再延续,那就让它彻底倒下好了,不破不立,或许彻底倒下,大唐才有可能重新崛起,而这一切都需要年幼的皇帝身边干干净净,就像曾经早已污乱不堪的那张纸彻底撕碎,重新换了张干干净净的白纸,重新在这张白纸上书画更加绚丽的画面,而这些自诩为忠臣的老臣,他们只会给这张白纸上黏贴曾经撕碎的污垢,这是李思钰绝对不允许的,哪怕一丁点他也不愿意。

    杨氏在杨复恭身边这么久,与李思钰相处了如此之久,对此她早已心知肚明,看着孙揆一脸坚决,一脸肃穆,她也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最后只是把目光放在了刘景瑄身上。

    杨氏笑道:“我儿行乾对刘公公的野菜甚是喜欢,裕儿此时也还年幼,我儿常常忙于军务,对裕儿也多有疏忽,今后还请刘公公多代我儿照顾一二。”

    “啊?”

    刘景瑄一脸不可置信,以为自己是听错了,见杨氏微微点头,身子也愈发显得卑微。

    “多谢夫人,那个……那个……老奴今后定会小心照顾陛……小将军。”

    杨氏微微点头,看向秦氏身后高大的刘世勇,见刘世勇一脸冷漠拿着张大饼,见他自顾自啃食着大饼,脸上微微露出诧异。

    “早就听闻刘公公有个天生神力孩儿,还真是员虎将呢!”

    刘景瑄心下一喜,可回头见自己儿子还在啃食着大饼,心下又是一阵恼怒,可又不敢在杨氏面前发火恼怒,只是狠狠瞪了秦氏一眼,示意她赶紧让自己儿子恭敬些。

    杨氏当然也看到了刘景瑄小动作,脸上也不由微微一笑,说道:“我儿素来喜欢豪勇之人,想来是不会在意些小节。”

    杨氏向秦氏招了招手,秦氏低头上前几步。

    “夫人!”

    “今后就是自家人了,也别这么客套,咱们姐妹一同入营吧。”

    刘景瑄心下大喜,正要拉着痴傻儿子跟着入营,孙揆却突然开口。

    “杨家亦世受国恩,夫人就是如此绝情,坐视我大唐从此国破家亡?”

    杨氏正要开口,刘景瑄却恼怒了起来,大步来到孙揆面前,指着他大怒。

    “闭嘴!”

    杨氏一愣,她没想到刘景瑄竟然比她还要愤怒,微愣后,却没有回头,反而拉着秦氏,伸手招呼着还呆愣的刘世勇,三人自顾自走进了大营。

    世界最残忍的事情,不是愤怒,而是连看一眼的欲望都无……

第988章 老子不玩了(六)

    “哼!”

    刘景瑄还要张嘴怒骂几句,可看到杨氏与妻儿进了大营,也没了心思与孙揆恼怒,冷哼一声,转身大步追赶杨氏。

    孙揆张了张嘴,想要开口,最后也只能无奈叹息,挺直的身体瞬间成了佝偻的落魄。

    日头渐渐西斜,渐渐沉入地下,孤独的背影不得不渐渐消失。

    刘景瑄虽然进了大营,此时的他可不敢轻易跑到李思钰面前转悠,更不敢出现在脾气更坏的杨复恭面前,此时的他一心跟在秦氏身后,帮着杨氏为杨复恭、李思钰父子准备着食物。

    杨氏一一把饭菜放进食盒中,看到杨复恭卖力用个大铲子翻动大锅里的饭食,不由笑了笑,说道:“刘公公再如何也是当朝辅政大臣,如今却做起了这等杂役之事,会不会太委屈了些?”

    杨复恭翻动了几下,把老大的锅盖盖上,这才擦了把汗水,摇头说道:“夫人却有所不知,老奴若独身一人,死了也就死了,可老奴若身死,老妻孩儿又如何可活?”

    刘景瑄擦着手来到杨氏身前,无奈说道:“辅政大臣看着风光,可那也只有在北地王看顾着朝廷之时,若没了北地王看顾,夫人自是明白又是什么一副光景。”

    杨氏微微点头,她当然知道他的话语是何意,在这个世道,文臣是没有话语权的,哪怕名头再大又如何?难道还能大过了皇帝?

    想到以往皇帝的凄惨,杨氏叹气道:“话虽如此,可刘公公自与他人不同,北衙尽管军卒不如以往人多,但也还是可以一战的。”

    刘景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就在杨氏有些疑惑不解时……

    “君遂虽为老奴一般不全之人,但却不比军中宿将差了多少,北衙这些时日整顿的也还不错,可那又如何?”

    刘景瑄轻声叹息道:“北地王看顾着还好说,一旦北地王北返……中原可就要乱了啊!”

    杨氏轻声叹息,却知道这是必然,营州军就像是洪荒怪兽让人畏惧,尽管在那趴卧着不动弹,可谁都不敢轻而视之,可一旦没了这头怪兽,没了天下侧目之人,中原会成了什么凄惨模样,不知经历过多少此类之事的他们比谁都清楚。

    北衙虽有万人,可那又如何?

    杨氏心下叹息,却知道,这一切都无法改变,轻声说道:“刘公公也莫要太过担忧,就算去了关外,想来我儿也会善待了你。”

    刘景瑄老脸一笑,说道:“老奴一点都不担心北地王,就是……就是担忧北地王恼怒了老奴。”

    杨氏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我儿……算了,不说了,裕儿的寝帐在北角,一会公公自去即可。”

    刘景瑄心下大喜,别人不知李裕意味着什么,他又如何不知?

    不仅仅他刘景瑄一人心中明白,那些家族同样清楚明白,李思钰别人不带,只带走李裕小皇帝一人,费劲了心力打造的如今局面,眼看着大唐已经有了中兴之意,这一走,整个大唐朝廷立即陷入随时覆灭的危机中,洛阳甚至还不如关中,虽为天下之心,却是四战之地。

    各家族不知经历过多少王朝兴衰,很清楚李思钰这一走意味着什么。

    就算曾经刘景瑄心中再如何担忧,担忧营州军势大后夺了大唐天下,可此事一出,他再无任何疑虑,没人会如此作为,或许整个天下也只有这个行事异于他人的李悍虎吧?

    刘景瑄舍去一切,用尽法子也要跟着进入此地大营,就是因为他知道,知道李裕终究还是大唐皇帝,尽管此时被他的老师亲手废掉了帝位。

    刘景瑄心下大喜,他的心思可瞒不了李思钰,也不能瞒得过老奸巨猾的杨复恭,但那两人都没在意,对于李思钰来说,作为帝王,身边终究是需要个宦官为伴的,尽管刘景瑄如其他宦官没多少区别,同样的贪恋权势,同样的为恶多端,可当李思钰领大军围住皇宫,当仅仅只有刘景瑄一人出现在李裕身边的那一刻,李思钰就知道,这老宦官虽多般劣迹,却是可以最后伴随之人。

    至于那些家族,那些朝臣们,李思钰一个都不想再用,不想再与他们有任何瓜葛,可是他想的虽决绝,终究有些人还是无法拒绝。

    当孙揆再一次失落回到洛阳家中,洛阳上空绝望阴云愈发加重一分。

    崔聃摇摇晃晃,抬脚欲要迈上自家台阶,腿脚却是一软,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

    “都说了你不能喝,偏要多饮!”

    崔聃回头看向崔召棣,见他一脸不悦,吐着浓重酒气,呵呵一笑。

    “呵呵……大……大兄也会生……生气啊?”

    崔聃竟然不走了,一屁股坐在冰冷的石阶上,看着冰冷的街道,突然按着胸口,一脸悲戚。

    “大兄……十一弟……十一弟心疼!”

    “刀刮的疼……刀刮的疼啊!”

    崔召棣沉默看着满面泪水的他,心下也莫名哀伤起来。

    “大哥……大唐……大唐完了……”

    崔召棣坐在他身边,看着冷清的街道,心下不知该如何劝慰,尽管他什么都不是,甚至自己的出生就是个错误,浑浑噩噩活了这么久却一事无成,可他也知道那人北返营州后,这个天下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可这一切,他却无能为力。

    崔聃仰头拼命灌着酒水,胸中火焰愈发炽烈,摇摇晃晃指着皇宫方向怒吼。

    “狗贼——”

    崔召棣大惊,忙起身捂住他的嘴巴,神情甚是惊慌。

    “你……你疯了?不要命了?”

    崔聃奋力推开崔召棣手臂,红着眼睛看着他。

    “大兄……你……你怕了?”

    “你怕他李晔,老子不怕!”

    “老子不怕——”

    “呜呜……他……他李晔这是要毁了我煌煌大唐啊……”

    “毁了……全毁了……烧了我大唐帝都还不够吗?”

    “呜呜……”

    “没了……全没了……呜呜……酒呢……大哥,酒呢……呜呜……十一弟要喝酒……呜呜……酒呢……”

    ……

    “大哥,真的要如此吗?”

    耳边听着门外撕心裂肺哭喊,崔昭炬心下一阵不忍。

    崔昭纬沉默良久,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行乾已经彻底对朝廷失望了,你我……”

    “唉……”

    “今后……今后可保我崔家命脉,唯有此子啊……”

    “大哥……”

    “你不懂!就……就如此好了。”

第989章 老子不玩了(七)

    崔聃、崔召棣被大怒崔昭纬赶出了崔府,辱骂皇帝,行为不检点,永远的驱逐出了崔家。

    李昭再次赤裸着上身,挥动小儿脑袋大小的锤子,一遍又一遍砸动眼前通红铁块,李思钰与他也差不了多少,只是用的锤子可就有些恐怖了。

    李思钰不愿再理会外面风雨,此时的他对什么都没了兴趣,一心挥动巨锤打铁,所有事情全部交给了杨复恭、突突他们,自己只是与李昭闭门打铁。

    “小姑父,闻达已经在营外三日了,是不是……是不是见见啊?”

    李昭扔下锤子,一边擦着汗水,一边说着,听了他话语,李思钰也扔下了锤子,用铁钳夹着暗红铁块扔进水中,听着滋滋声,笑道:“崔老儿知道老子来了真的,想要以此来延续老子与崔家的那根联系……”

    “小姑父说的是,可……可崔家是不可能与小姑父完全没丁点关系啊!”

    “唉……”

    李思钰一阵唉声叹气,走出账外,看着天上飘动的浮云,心下一阵无奈,自顾自走向营门处。见他如此,李昭抬步就要跟着,可脚步刚抬起,又摇头顿住。

    李昭自己也不知是真世子,还是假世子,当他进入城外大营时,喊了十数年的娘亲突然痛哭流涕告诉他,自己就是夔王府世子,是夔王李滋为了保住他的性命,故意如此。

    李昭不知道这一切到底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从自己年幼时,李曜就与自己为伴,那个爷爷也素来喜爱李曜,有时甚至让自己心下嫉妒不满,可那个娘亲话语,又让他深陷迷茫。

    自幼就是家中最为宠爱的孩子,他可以感受到那个女人疼爱、宠溺是发自内心的,夔王府做了此事,一旦事败,身死族灭在所难免,以假世子之言,的确可以让他活命,可是……

    他还是他吗?是真世子,还是假世子?

    一切都是迷雾,或许他这辈子都要活在真与假的夹缝中……

    李思钰不管这些,真的也好,假的也罢,他已经习惯了李昭嘴里的“小姑父”,真的也好,假的也罢,这一切都已经不再重要。

    李思钰赤裸着上身,尽管此时已经不再如此消瘦,可还是比以往明显消瘦了许多,但所有人见到他那金属一般的肌肤,谁都知道这个躯体是如何的强悍。

    “大帅!”

    营门处守卒齐齐按胸躬身,李思钰眼睛却看向两个一身污垢的崔聃、崔召棣两人,本如世家子一般风流倜傥,如今看起来却与乞儿差不了多少,眼中绝望死气让他心中一痛。

    “行了,装的如此可怜,给谁看呢?”

    李思钰用脚轻踢了一下盘膝坐在营门前的李昭。

    “姑……姑父……”

    “嗯。起来吧,从今日起,你俩就在裕儿身边做个伴读好了。”

    “嗯。”

    或许坐的太久,两条腿几乎就不是自己的,想要爬起来,却双腿一软,一只大手拉住了他的手臂。

    “先坐一会好了。”

    李思钰又把他放到地上,盘膝太久,双腿气血受阻,麻木在所难免。他也不嫌地上是否干净,一屁股坐在一旁,叹气道:“你很聪慧,就算崔老儿再如何绝情将你们赶出了崔府,想来你们心下也是知是何意,当然了,你姑父又不是蠢货。”

    “可是呢,姑父警告你们,你们是你们,崔家是崔家,若让姑父察觉裕儿身边有崔家的痕迹,有各家族痕迹,倒时可别怪姑父无情!”

    “姑……姑父……您……您就这么……这么看着大唐……”

    嘶哑声音让李思钰一阵皱眉,拍着他的肩膀起身,看着远处一望无际的麦穗,叹气一声。

    “大树的根已经彻底腐烂了,就算再如何加固着大树枝干,大树终究还是会慢慢枯萎,慢慢死去。”

    “姑父心中比谁都清楚,姑父越是战场上获胜,朝廷越是忌惮于我,没别的原因,只因……只因此时的大唐不是太宗之时,不是武帝之时,此时的大唐没自信可以随手压制于我。”

    “人没了自信就会焦虑,就会担忧,这些姑父都能理解,姑父可以允许一些大臣不满,甚至明着与姑父作对,就算姑父再如何不满也不会如何了不满之人。”

    “可是……可是……”

    “算了,不说了,都已经成了过去,既然帝国皇室都不在乎大唐是否还存在,咱们又担忧个甚?”

    “除了心伤无奈,又有何用?”

    李思钰拉起崔聃,回头看向一脸诚惶诚恐的崔召棣。

    “行了,你们今后老老实实做事,老老实实做人,至于这个天下,你们就不要去担忧了,你们也还没到了那一步。”

    有些人可以拒绝,有些人很难,崔聃不似孙揆,不似崔昭纬、裴贽,他更加年轻,更加热血,或许他们身上永远带着世家子的印记,但终究要比那些人更阳光、热血,更何况还有崔秀秀的关系在那摆着。

    崔聃、崔召棣坐在营外三日,最后却顺利进入了大营,成了李裕身边伴读,这对陷入绝望的各家族震动尤为之大,当李思钰没有斩杀一人,哪怕军中欲要反叛的军将都未杀了一人,就这么轻轻挥了挥手,所有人就知道,知道自己是错的如何离谱,知道大唐完了。

    可各家族与李思钰联系很少,子侄辈能被看重者少之又少,但也不是没有,主要还是家族中年轻一辈,在各地就任低级官吏的年轻一辈。

    所以说,各家族几乎是无孔不入,当崔聃、崔召棣成了李裕伴读的消息后,各家族纷纷遣人送信与各地家族子弟,要他们立即准备与无数百姓一同北上营州。

    存在了数百近千年之久的家族,他们比谁都清楚该如何在乱世中保存,此时的江南不似魏晋之时的江南,那个时候,朝廷可以南渡避祸,可以保留家族香火长存,可此时的大唐,几乎处处战火,唯有北地营州此时最为平静,只有那里才可能让家族继续延续。

    天下被李思钰突然欲要返回关外消息震的瞠目结舌,谁也没想到,战阵上如此强势之人,面对脆弱的朝廷,他李悍虎竟然选择了退避,竟然选择返回关外营州。

第990章 老子不玩了(八)

    所有人都在观望,虽然李思钰已经不再居于洛阳城内,虽然突突、刘志远、谢彦章已经领兵来到了洛阳,可他终究还是没有真正离开洛阳京畿,也还没有北返关外。

    所有人都在观望,在揣测他是不是玩真的,可当蒙哥翰、王行约夺回了庆州后向洛阳急行时,所有人就知道了,这头北地悍虎终于要离开了,笼罩在大唐上空的阴云终于要散去了。

    可是这个时候,最为担惊害怕的却是晋王李克用、汴州朱温。

    李克用在李思钰兵围他晋王府后,觉得在洛阳也没了意思,竟然径直前去了陈州。洛阳发生的事情,身在洛阳近身之侧的陈州不可能不知道,当李思钰放弃了一切后,李克用就知道了,知道李思钰已经知道了所有事情,担惊害怕也随之而来。

    乱世兵为王,晋王身为天下强藩,更是对此再为熟悉不过了,一日间竟然弄出了十万兵马,但他又不敢过度刺激了李思钰,只是将所有军卒放在靠近洛阳的各府城。

    李思钰脾性与他们不同,谁也说不好是不是直接返回营州,或者临走前拿他们当成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还别说,当蒙哥翰领着近卫骑军,带着刘大猛、孟浩等人回到洛阳后,李思钰心下还就真的起了杀鸡儆猴的心思。

    蒙哥翰与突突一脸无奈,他也是被自己大帅惊呆了,他哪里想到自己大帅会如此,跟个孩子一般说不干了就不干了,可却留下一大堆烂摊子。

    可他又很无奈,谁让李思钰是大帅呢,最后也只能苦笑而已。

    李思钰却很开心,一点忧愁的觉悟都无,看着瘦了许多的刘大猛一阵点头赞许。

    刘大猛素来胡闹,与他性子也差不了多少,李思钰自己胡闹也就罢了,可对刘大猛的胡闹却多为不满,不时就会敲打一番,不过这次前去吐蕃的所作所为让他极为满意,看到刘大猛一脸恼怒,心下更是不住点头。

    “大帅,咱们被那狗皇帝如此欺负,就这么算了,俺不服!”

    “嗯嗯,是有些憋屈,要不你去皇宫帮老子砍了那混账脑袋?”

    “大帅……”

    “行了!老子话语都说了出去,有憋屈也只能憋着!”

    李思钰看着一脸不满的刘大猛,笑道:“当然了,老子心下有火总是要发泄出来的,要不然老子心气不顺啊!”

    刘大猛听了此话,精神一振,只见李思钰指着南面,又指了指东面,笑道:“今次由裕儿统兵,你为副将,第一步军、近卫骑军皆受你辖制,帮本帅威风威风,算是对你此次功劳的奖赏好了。”

    站在李裕身后的刘景瑄、李昭、崔聃、崔召棣四人大惊,就是孟浩和一干跪在地上自缚双臂的那些秦州使者,他们也是一脸震惊看着一脸无所谓的李思钰,反而突突、蒙哥翰却只是苦笑而不开口阻止,他们太了解自己大帅了。

    李思钰的话语,帐内之人谁也不敢质疑这是假的,不敢质疑这是玩笑之语,可刘大猛双腿却颤抖起来了。

    “大……大帅……俺……俺哪敢啊!”

    “哈哈……”

    李思钰使劲拍了拍刘大猛肩膀,转身走向帅座坐下,却转头看向突突、蒙哥翰,笑道:“这个混账家伙竟然也有一日会说不敢,还真是千古奇谈了,老子一直以为他比老子还要混账呢!”

    突突、蒙哥翰心下又是一阵叹息,蒙哥翰叹气道:“大帅欲要让这混蛋带着近卫骑军前去陈州,前去汴州,这俺都不反对,只是……只是此时让小公子前去,是不是有些不妥?”

    突突点头说道:“大帅刚刚与朝廷闹翻,已经不打算再与朝廷纠葛不断,可此时让裕少爷前去,的确是有些不妥。”

    突突看了一眼一脸不知所措的李裕,又看向李思钰,说道:“大帅心思俺们明白,就算大帅想要锻炼裕少爷,咱们回到营州有的是机会,此时以裕少爷领军,那些朝中老狐狸更是不愿放手了,将来终究是麻烦不断,还不如暂等一阵好了。”

    李思钰皱眉思索了一番,轻轻点了点头,叹气道:“本想着临走前锻炼一下裕儿,虽也知道你们所想,可本帅这心中之气总想发泄一番,很想狠狠羞辱一番那些混蛋。”

    “罢了罢了,等些日子好了,等小德子、小棒头他们回来后,让他们领兵教训教训那些混蛋好了,一个个以为多了不起,老子就让他们看看,老子随意派出些娃娃就能横行天下!”

    听了这话语,众人又是一阵苦笑,可他们也都没开口反对。陈州、汴州最近动静颇大,一方十万,一方二十万,一日间竟然抓捕了如此之多的壮丁,突突、蒙哥翰等一干领军大将可不会在意他们几十万大军,若只是些懦弱的农夫百姓,哪怕再多上十倍,他们又怎会害怕?在他们看来,几十万军卒也与几十万头牛羊没多少区别,击溃了一部,其余着自溃而逃,根本就是不堪一击。

    他们有这个自信,这种自信是多次与他们交手建立起来的,在他们看来,此时的宣武军、晋军甚至还不如草原上那些部族难缠。

    李思钰对一日间两军增加了数十万更是极为不屑,陈蔡四州、宣武之地、洛阳京畿同为河南道之地,李思钰虽行十税一不久,可周边州府百姓无不是翘首以待,最是希望营州军能夺了整个河南道,他们也好与洛阳等地一样的低税之政。

    屡屡战败,其地百姓又心向营州军,再加上没人愿意成了配字军,各种不利因素加起来,李思钰还真有这个信心仅一些娃娃就能打的他们抱头鼠窜。

    战争不仅仅只是人多就可以获胜,影响胜负因素很多,但最大的因素却是人,一方诚惶诚恐,一方遭受不公平待遇,正有火发不出呢,双方交手结果自是不言而明,至于娃娃不娃娃的,在突突与蒙哥翰看来,这一切不过是个幌子罢了,第一步军、近卫骑军都是屡屡参战的劲旅,就算娃娃们出了差池,随军将领也足以应付,更何况那个龙虎将军如今可是直接统领着数万左军呢,就算突突、蒙哥翰也不敢轻视如今的小德子,更是对李思钰的提议没多少质疑反对,反而李裕却有些麻烦。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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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唐天下介绍:
一个小小关外旅帅一腔热血,纵横开阖拳打四方,想要一己之力挽救梦中长安,在即将大唐中兴在望时,又将梦中长安推向了深渊……亲情、友情、明谋、阴谋、算计、热血……交织不断……
第五本新书《三国之西凉兵王》正在行走的路途,希望朋友能够喜欢、收藏。北唐天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唐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唐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