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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蛤蟆吞地     北唐天下txt下载     北唐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06章 荣耀之路(十)

    “来人!”

    李思钰不屑冷笑一声,对着房门外一声轻喝,房门顿时被守在外面的军卒推开。

    “大帅!”

    “第一,告诉老帅,让老帅准备准备,三日后,本帅要带着数十万百姓前去汴州,路上花费不少,回家也不能空手回家,要不然咱们还不得被媳妇骂死啊?”

    “第二,告诉李存信、小德子、龙骑将军,十日,本帅只给他们十日,十日后必须要在汴州城下!”

    李思钰正要摆手,抬起的手突然一顿,又说道:“等到葛从周被送来后,不用送到本帅这里,给谢彦章送去,告诉他,本帅可一可二,但绝不会可三!葛从周是放还是留,让他自己决定。”

    “诺!”

    军卒躬身领命,李思钰摆了摆手,军卒这才躬身退去。

    营州军自进入中原,所作所为无数百姓看在眼里,没人是蠢货,更没人愿意留在混乱的中原等死,只是这个天下无论哪里都是战乱纷纷,到处都是饥饿待死之人,早已经绝望的百姓突然发现,这个天下竟然还有善待他们之人,竟然还有一个可以存身之所,当李思钰决定离开之时,无数百姓也纷纷拖拉着一家老小,开始跟着营州军准备北返营州。

    营州军攻打晋军、宣武军,李思钰却只是坐镇洛阳收拢百姓,尽管大多事情都是杨复恭和参谋部以及一些官吏们去做,他只是留在中军大帐翻看着送来的账册,可这已经足够了,有他在,无数百姓更加心安,无论如何安排也无人反对,整个一副井然有序模样。

    朱温想与他最后再掰一次手腕,可当被押解前来的葛从周,见到庞大的难以计数人群时,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

    “走吧!”

    小五领着几个军卒接手了葛从周,带着他一路来到谢彦章驻地外,见葛从周看到高高飘荡的“谢”字大旗有些犹豫,嘴角不由一扯,说道:“也就大帅看在谢将军面上,否则早他娘地一刀砍了你这犟老头。”

    “大帅说了,可一可二,绝不可三,是去是留,由葛将军自行处置,所以呢,你这犟老头要想活命,脸上还是恭敬些好啊!”

    正在这是一员披甲大将急匆匆打马出营来,小五一见此人,不由笑道:“看着没,谢将军亲自出营了!”

    “小五将军……”

    谢彦章刚抱起拳头,小五忙错开身来,笑道:“小五不过是大帅身边一小卒,可当不得‘将军’两字,谢将军还是莫要太客气,葛将军已经带到,小五也算是完成了任务,这就不打扰了谢将军。”

    小五拱手,最后又说了句。

    “大帅说了,可一可二,但绝不会有第三次,葛将军是去是留,也全凭谢将军之意,但小五觉得,大帅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换了朱温可就没如此好说话了,谢将军还请慎重考虑一二。”

    小五最后向谢彦章拱手告别,临走前还回头看了一眼葛从周。

    “父……父亲……”

    谢彦章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谁又能想到他们会在此等情景下见面,葛从周看着眼前已经有了些沧桑的谢彦章,心下轻声叹息,当他在此处见到这个名下最优秀的儿子时,莫名感慨就弥漫了整个心头。

    面对曾经最为熟悉之人,却无言以对。最后还是谢彦章主动上前,一边为他解去绳索,一边轻声说道:“大帅曾言,不会让孩儿出现在宣武军面前,所以才未能随军前往宋州,孩儿让父亲受了委屈。”

    葛从周一脸沉默,就在谢彦章完全解去他身上绳索,却突然说了句谢彦章呆愣住的话语。

    “李悍虎真的……真的在尚未攻打晋军之时,就已经知道……知道老夫今日受辱之事?”

    葛从周张口欲要说“为父”,最终还是成了“老夫”,谢彦章心下一阵苦涩,看着头发已经花白的“父亲”,想要开口劝慰,最后却是深深叹息。

    “唉……”

    听到这声深深叹息,葛从周整个人顿时萎靡不振,再无之前勉强装出的刚强。

    谢彦章叹息道:“大帅一开始就知道李克用最后会选择退避蔡州,绝不会与我军死战到底,也知徐州军会在我军陈兵宋州边境之时,定会出兵抢占宋州之土,而宋州朱友裕也会在我十万大军前退走,或许……”

    “或许只有父亲……才会想着迎击徐州之兵吧?”

    谢彦章一想到今日之局全在那人嘴中,想要欺骗自己,欺骗眼前老人,最后也只是无奈叹息。

    看着眼前老人花白头发,见他空荡荡一条衣袖,突然鼻头一阵酸涩,谢彦章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胸中悲戚。

    “父亲,今时今日,再也不是你我可以决定得了,还是……还是交给大帅吧。”

    葛从周一阵沉默,抬头看向无数正准备离开洛阳的百姓,突然有些迷茫起来,他不知道这些年来南征北战为了什么,以前所作所为究竟是否真的还有意义?

    神情萧瑟、迷茫的他站在营门前许久……

    一声令下,尽管杨复恭心下还是有些恼怒,但是都到了如今地步,想要恼怒,却又能奈何?最后还是不得不竭力安置百姓北返之事。

    李思钰就是营州军的神,作为营州军的缔造者,他的话语就是至高无上命令,许多人对于努力许久,却一日全都成了泡影而惋惜,可还是毫不质疑跟随在他的身后。

    参谋部是个特殊的存在,在战阵之上,他们几乎没有任何话语权,但是,在这种动辄数十万百姓迁徙之事,参谋部却显露出他们无可置疑的地位来。

    尽管这些百姓中夹杂着无数低级官吏,可当真正大迁徙时,所有刚刚为官不久的官吏们却不知该如何插手其中,反而经历过一次大迁徙的狗子孙昭却应对自如,这几乎就成了另一个营州百姓大迁徙模板。

    关外营州穷苦,一般很难行成数百人的大型村落,大多只是数十人的小型村寨而已,当时撤退时又比较恐慌紧迫,故而李思钰只是简单粗暴的以万人为单位,而中原土地肥沃,村落也远不是营州可比,宗族之强势更是不可与之相较,但是孙昭不管不问,依然粗暴的以万人为伍,以千卒为首,或是帮助弱小妇孺赶路,或是强力打压不满捣乱之奸民。

    一开始是极为混乱的,鸡毛蒜皮之事更是多如牛毛,但打乱后的百姓经过一段时间后,反而逐渐有序起来,逐渐成了一个个庞大军营。

第1007章 荣耀之路(十一)

    “大帅,叛贼李曜求见?”

    “哦……嗯?”

    正在收拾些东西的李思钰一时没注意刘大猛的话语,当他听清楚是谁时,手上动作不由一顿,帐内正打算背着一个小木箱的阿蛮、李裕也随之一愣,一脸不解看向刘大猛。

    “李曜?”

    “是!是那狗贼!”

    李思钰没有刘大猛想象中的愤怒,而是丢下手中书籍,背着双手来回踱步两圈,回头看向刘大猛,眉头一挑,不冷不淡道:“不见!”

    “诺!俺这就令人将其赶走!”

    刘大猛心中恼怒,转身就要大步离去,心想着是不是让人狠狠教训一下这混蛋呢,李思钰却突然说道:“大猛,有没有想过为北衙大将军?”

    “啊?”

    刘大猛一愣,随即脑袋连连摆动。

    “俺才不稀罕什么大将军呢,俺更愿意跟着大帅!”

    刘大猛挠了挠头,说道:“大帅,您能不能别再赶俺了?俺以前是有些混了些,可俺今后一定改正,俺也不是什么大将那块料子,您就让俺跟在您身后得了。”

    “呵呵……没出息!”

    李思钰不由一乐,这家伙一向爱炫耀,出使吐蕃后,表现颇为不错,本想满足他爱炫性子,谁知,今次竟然说啥也不领军了,死活要留在李思钰身边。

    李思钰对这个混账其实也挺喜欢的,见他没心思去做什么将军,也就不怎么再多说,朝廷的事情也扔在一边不去理会,他还没这么贱,别人给了气受,还巴巴恬着脸贴上去。

    原本还有些希望,现在丁点希望也无,完完全全对这个朝廷失去了信心,既然如此,也不会再理会朝廷任何事情,李曜前来,李思钰能够猜测出他想要作甚,无非是想让他帮着稳定军心。

    李思钰要离开中原,就是原各地本地军卒也有不少愿意跟随前往营州,这些军卒大多都是有家小军卒,而愿意留下来,希望可以挣个将军的,基本上都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主,而这些人也还不足半数。

    但尽管如此,也还有不少,但是,因李思钰并未在洛阳杀了任何人,哪怕军中不满欲要反叛之人,他也没动了任何人的性命,可这就麻烦了,这些将领本就是洛阳本地将军,若非李曜缘故,他们或许也不会被李思钰知晓,如今李曜被朝廷任命为南衙大将军,这些人根本就不买账,有一就有二,当他人看到他们不听调令,营州军又对此不管不问,其他将领们也起了各自心思,这也是李思钰为何认为李晔这是在找死。

    西门君遂带着杨氏诸子入宫,欲要夺了南衙之兵,这是个好棋,与刘之孝、鄂尔斯两人获的两万神策军权柄有异曲同工之妙,在人心涣散之际,虽李思钰已经打算离开,但余威尚在,短时间内是可以稳住军心的,至于之后如何收服各军将领,那就要看他们手段如何了,相比较而言,李思钰认为杨守亮等人依靠着北衙军卒,还是有机会收服各军将领的,而李曜却要困难的多。

    更何况,李曜抢了杨氏诸子的权柄,实际上就是与西门君遂争夺军卒之权,破烂的四处漏风的朝廷,不仅不能携手与共,反而还要进行激烈争斗……

    “冢中之枯骨!”

    李思钰摇头不再去理会,而是指着角落里一个颇大木箱,说道:“既然进来了,你就背着那木箱好了。”

    “啊?”

    刘大猛老脸不由耷拉下来,全是无奈苦色。

    “啊什么啊?赶紧的!”

    刘大猛无奈,只得去扛那个大木箱,别人不知是何物,他又怎会不知,第一次见到时,他差点吓了一跳,看着两条比他大腿还要粗壮的手臂,怎么也想不到谁会用这么怪异的铠甲。

    说是铠甲,其实只是两条怪异手臂,远胜常人数倍的手臂,不用去掂量,只是用眼睛去看就知这两条手臂甚至超过寻常重甲分量,如此怪异的两条手臂,任谁也想不出究竟谁可使用?

    可这却是李思钰最为熟悉的兵甲,再一次看到眼前怪异兵甲,心下感慨良多,可惜,他不能让世人见识它本来面目。

    李思钰看向刘大猛用力背起大木箱,微微摇头,像是甩去曾经过往,嘴里却无声叹息。

    阿蛮可不知他心下在想着什么,只是自顾自收拾自己的小木箱,丢掉这个,又觉得该带走那个,可将之放入小木箱后,又觉得之前的更加喜欢,来来回回数次,最后李裕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将自己的小木箱腾出了些空当,这下阿蛮可得意了,一股脑的将喜欢物件全放入李裕小木箱中。

    李思钰在准备,无数百姓更是忙碌不断,当李曜被军卒远远赶开时,李思钰也翻身上了踏雪,开始了归返之路。

    “将军,咱们……咱们怎么办?李悍虎显然是不会再理会我等了啊!”

    李承恩一脸苦涩,身为宗室之人,尽管他做梦都想领着千军万马,可真当他终于可以成为领军之将时,才发觉心下是如此的恐慌。

    李曜一脸冷漠,只是偶尔才会撕心裂肺的一阵咳嗽,看着无数百姓推着独轮车,载着家中收获的粮食,载着一家老小希望,一路向东行去。

    数十万百姓大迁徙,场面极为壮观,可李曜心中却越来越冷,愈加沉默。

    正当李承恩不知所措之时,李曜突然撩袍直挺挺跪在路边。

    李承恩大惊,上前就要搀扶着李曜起身,手掌刚伸出,却被李曜冷冷一眼阻住。

    “将军……”

    李承恩张了张嘴,最后却无奈闭嘴不言,无奈跪在李曜身后,随行而来的军卒一看两人如此,也默默跪在路边。

    路过的百姓纷纷看向李曜等人,窃窃低语让李承恩羞愧低头,李曜却什么都未听到,什么未看到,只是挺直着身体。

    “罪将李曜求见北地王!”

    “罪将……李曜,求见北地王!”

    “罪将……”

    “求见北地王——”

    李曜挺直着身体,奋力嘶吼,李承恩奋力嘶吼……

    “吁……”

    李思钰勒住踏雪,不由看向直视过来的李曜,四目对视。

    刘大猛心下大怒,他已经吩咐了军卒,将这些人赶走,怎么还在此处?

    “大帅,俺这就把这些苍蝇赶走!”

    李思钰一抬手臂,眼睛却看向李昭,笑道:“昭儿,你这个假世子,要不要与真世子做最后道别啊?”

    李昭神色复杂,深深看了李曜一眼,沉默片刻,微微摇了摇头,沉声说道:“一切都已经成了过去,侄儿今后与夔王府再无任何关系,还是不见为好。”

    李思钰点了点头,正色道:“也好,当断即断,藕断丝连徒增烦恼而已。”

    说着又看向李裕,想了一下,还是说道:“裕儿是不是过去说两句?”

    李裕张了张嘴,眼睛又看向跪着的李曜,心下也不知该如何?

    李思钰见他如此,轻笑道:“心有牵挂,还是过去说两句吧!”

    阿蛮见李裕如此,很是不悦,抬手就要敲他脑袋,李思钰却瞪了她一眼,双腿微用力,踏雪忙来到阿蛮身边。

    “都多大了,还如此胡闹?”

    “阿爹……”

    “走吧!”

    李思钰向后轻轻挥了挥手。

    “既然心中有牵挂,还是说出来为好。”

    说完,也不理会他人,自顾自轻踢踏雪向前奔去。

第1008章 荣耀之路(十二)

    李裕看着老师远远离去,看着阿蛮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看着一群亲卫紧跟着老师离开,心下却不知该如何?

    刘景瑄伸长脖子看着李思钰离开,心下焦急,他比谁都清楚那个异类悍虎对自己是如何的重要,见李裕还在犹豫,忙说道:“陛下既然有些话语想与那混账东西说,那就赶紧去说吧,北地王可是已经离开了!”

    李裕轻轻叹息一声,低声说道:“裕儿是不是让老师失望了?”

    刘景瑄想了一下,摇了摇头,说道:“北地王心胸天下难有,若因此等小事对陛下失望,北地王也就不是北地王了,陛下犹豫不决,或许才会让北地王不喜。”

    李裕不由看向身后崔聃,崔聃微微点头,说道:“姑父历来都是决定后立即去做,就像眼前之事,当姑父察觉到了朝廷根本无法中兴之时,姑父甚至连眼前大好局面也毅然舍去,毅然决定返回关外营州。”

    “陛下,此时的朝廷已经没了任何挽救可能。”

    崔聃伸手指向跪在道路之旁的李曜,一脸郑重道:“此人尤为隐忍,能在此时跪地,甚至联络外贼图谋姑父,此人堪称枭雄,但此人绝对不可与之为谋!”

    “朝廷因姑父离开而人心涣散,此时不需要什么雄才大略,不需要英明神武,需要的是可以凝聚人心之人,西门公公欲要以山南西道节度使杨守亮为南衙大将军就是此意!”

    “但是太上皇却以此人为北衙大将军,如此人作为,又怎会让人心服口服?”

    “如今又前来,欲要让大帅承认此人,以此来压服北衙诸多军将,这又怎么可能?”

    刘景瑄一脸愤恨道:“正是如此,北地王虽罢了陛下帝位,但谁都知道北地王欲要如何,陛下是大唐未来的希望,洛阳这里已经没了任何希望,陛下当以天下为重,还是莫要再犹豫了。”

    李裕微微叹息,轻轻拍了拍大马脖颈,向李曜缓缓走了过去,刘景瑄、崔聃一左一右跟在身后,两人脸上皆是冰冷的漠然。

    李裕骑在马上低头看着李曜,李曜亦抬头看着李裕,四目相对却不知该说什么。

    ……

    “你毁了大唐!”

    “朕……朕不怨你。”

    “朕……朕希望……希望有一日……护住娘亲性命……”

    “好自为之!”

    四目相视良久,李裕终究还是轻轻抖动了几下马缰,拨转马头,转身就要离去……

    “太子!”

    一声高昂刺耳声让李裕一顿,刘景瑄更是冷冷回头,看向已经起身的李曜。

    “大唐此时正值生死存亡之时,太子身为我大唐太子,难道任由大唐毁灭,任由无数百姓身死贼人刀下?”

    “太子殿下!”

    “营州军此时已经击败了晋军,正在围攻汴州开封,只要……只要杀了朱温逆贼,只要……只要……只要那人开口,朝廷就还有希望啊!”

    刘景瑄心下大怒,大手用力就要拨转马头,李裕却突然伸出小手拉住他的衣袖,只是回头深深看了愤怒的李曜。

    看了李曜一眼,又转头看向老师离去的方向,深深吸了口气,猛然抖动马缰,清亮声音却传入李曜耳中,随着他的声音,李曜身子像被抽了筋骨,无力跌坐在地。

    “你为南衙大将军那一刻,大唐……大唐就已经绝望了!”

    看着渐渐远去的背影,李曜痴痴傻傻,脑中只有一个声音。

    “不……”

    “我不服……”

    “我不服——”

    李曜突然爬起,冲着远去的背影狰狞怒吼。

    “大唐……大唐永远都在!”

    李曜突然按住心口半跪于地,牙关紧咬,一丝血迹无声滴落……

    无数百姓拖儿带女,他们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跟着这个世界最为异类之人,跟着他去一个永远没有战乱的地方,尽管不时会有谩骂吵闹声,但所有人脚步却从未停下,从李曜身边经过,最多只是轻瞥一眼。

    无数百姓向巨大洪流涌向东方,大虎手里赶着头老牛,眼睛却不时看向路边绝望的李曜,赵三早就发现了儿子异状,心下一叹,他当然知道儿子心中想着什么,可他知道,两人根本就是一个天一个地,根本没有任何交集可能。

    赵三坐在破旧车里,身子微微向前倾斜,用手中布鞋很是用力拍打了一下儿子后背,嘴里骂道:“看个啥子?还不好好赶车?”

    “你打儿子作甚?”

    幼娘见赵三打儿子,顿时不悦起来,伸手夺下赵三手中布鞋,很是不满道:“儿子多多少少也算是个伍长了,你这样子,若被底下军卒看到,你又让儿子脸面往哪搁?”

    赵三心下很是郁闷,但有些话语还没法子说出口,只是嘟囔道:“你这婆娘懂个甚,不懂别瞎掺和。”

    说着,赵三看向无数拖儿带女的街坊邻里,叹气道:“大帅是这个天下最好的大帅,爹当了这么多年的兵,从未见过哪个大帅如此善待百姓,更没见过哪个大帅这么忠心朝廷,可是……可是总有些人不容好人正儿八经的做事。”

    “你如今多多少少也是个伍长,也当明白最近发生的事情,若非那人勾结外人,若非皇宫中那位勾结外人欺负自己人,大帅又怎会如此失望?”

    “自家人关起门怎么闹都可以,唯独自家人勾结外人欺负自家人,最是让人难受,一个女人喜欢了这样的男人,这样的女人不想也罢!”

    赵三在幼娘一脸疑惑不解下摇头叹息。

    “你是大帅的兵,大帅为了百姓究竟做了多少事情,你在军中,当比任何人都清楚,是大帅的兵,就要跟着大帅,心中就要想着百姓,无情无义之人,根本不值得你去怜悯!”

    大虎静静听着老爹训斥,心下一阵惭愧,眼睛也不再去看路边那人,只是默默挥动鞭子,好像随着他的鞭子挥动,曾经过往也随风而逝,再也没了丁点存于心头。

    看着儿子默默从那人身边经过,见他不再去看那人一眼,赵三心下默默点头,尽管他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无名之人,可是历经风雨的他只知道一件事情,天下间嘴里仁义之人无数,可又有几人如大帅?又有几人在此等情景下愿意舍去一切?

    没人埋怨,尽管他们只是耕种了一季麦子,尽管地里还有尚未成熟的谷子、豆子,尽管他们不得不离开自己难以割舍故土,可却无人埋怨。

    “大帅……已经尽力了啊!”

第1009章 荣耀之路(十三)

    “陛下……”

    “公主……”

    “公主……陛下……”

    一大群王爷世子们站在道路旁,无数百姓从旁边经过,最多只是看了一眼,皆一脸漠然。

    杨复恭坐着马车从旁经过,听到一阵鬼哭狼嚎,不由掀开布帘看向路边,见是李嗣周等人,眉头一皱,有些不悦道:“守义,将他们赶走,看着就心烦!”

    赶着马车的杨守义正要答应,一旁的杨守礼忙开口道:“父亲,孩儿去将他们赶走!”

    杨守义心下那个气愤就别提了,好不容易在杨复恭面前表现一番,竟然要被杨守礼抢了,眼珠一转,一边勒住马匹,一边回头对杨复恭说道:“五弟一向老实诚恳,十六王宅之人又是个个奸滑若鬼,五弟不一定应付得了,还是孩儿前去吧!”

    杨复恭也不理会两人争宠,而是点头说道:“你们一起去!”

    “欸!”

    杨守义将缰绳塞入张承业手中,一脸笑意。

    “张公公心细,俺也放心些。”

    张承业微笑点头,说道:“还请四少爷放心,老奴会仔细些的。”

    杨守义心下一喜,跟在杨复恭身边这么久了,自然知道张承业在杨复恭、李思钰心中地位如何,见他一脸善意,心下自是欣喜。

    向张承业拱了一手,这才跳下马车,在杨守礼不悦目光下,似模似样提了提腰间金丝玉带。

    “五弟,你我一同会会这些混账!”

    说完,杨守义大步走向李嗣周、李戒丕等人。杨守礼心下虽不悦,却也只能跟在杨守礼身后。

    若无洛阳发生之事,两人或许此时已经去了襄阳为一地藩镇,如今却只能随杨复恭前去营州。要说还是杨守义比较精明,当他们得知杨守亮等人心下不甘,欲要投靠西门君遂时,杨守义就寻来了杨守礼,与自己亲信的一干兄弟们商议后,决定随杨复恭前去营州。

    杨守义与杨守亮、杨守忠稍微有些不同,因李思钰夺了杨守亮等人山南西道,这些人心下不甘,竟与李思钰起了争执,甚至在李思钰欲要离开中原时,这些义兄们也不愿一同前去营州,反而欲要留在洛阳。

    杨守义、杨守礼等人在长安之时就居于人下,在如此复杂的长安,他们能够活了下来,眼头之活泛自不是杨守亮居于一地的藩镇不同。

    “四哥,大兄他们是不是已经魔怔了?此时此景再明显不过了,留于洛阳就是找死啊!”

    杨守礼一边叹息,一边低声说道:“四哥,阿父前去营州,以行乾兄弟之忠孝,阿父自然算是营州之主,你我将来就算再差也差不了多少,大兄他们为何还要留在洛阳等死?”

    杨守义轻瞥了一眼杨守礼,声音也放低了不少。

    “你真当他们蠢啊?”

    “哼!”

    “大兄他们不是看不到眼前之局,只是他们更加知道,就算去了营州,行乾兄弟也不可能让他们为一地藩镇,就凭之前他们所做混账之事,行乾兄弟就不可能放心了。”

    杨守礼不由微微点头,说道:“是啊,可……可就算如此,营州如今也是天下间最为平静的地方,有阿父在,他们就算不能为一地藩镇,做个安乐富家翁也是可以的,总是好过留在洛阳等死吧?”

    杨守义顿时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表情,脚步也停顿下来。

    “你怎么还不明白啊?”

    “四哥,里面难道还有隐情不成?”

    “你……算了,不说了……”

    杨守义张了张嘴,最后摇头不想再多言,杨守礼却一把抓住他的衣袖。

    “四哥,这你可得与俺说上一说!”

    杨守义被他死死抓住衣袖不撒手,最后无奈叹息道:“你没事应该多多去信弟那里,别看信弟如今残废了,可有些事情比你我看得更加清楚!”

    “信弟?”

    杨守礼一脸不解,心想着这又与那个瘫子有啥关系?见他这种表情,杨守义就知他心中想着什么,叹气道:“这种事情,兴许还真的只有信弟看得最为清楚,就是四哥我,一时间也是没明白大兄为何会如此,也还是信弟提点了一下,四哥我才明白,才明白大兄他们为何会如此啊!”

    “四哥,你与兄弟说说,大兄他们为何要如此,难道留在只能等死的洛阳,要比去营州好了不成?”

    杨守礼一脸不解,杨守义心下却甚为得意,轻笑道:“五弟可还记得数月前神策军之事?可还记得刘之孝、鄂尔斯两人是如何获得的神策军的认可?”

    杨守礼一愣,随即像是抓住了什么,却又像是隔了层纱,如何也看不清里面真正蕴含的意味。

    杨守义不屑道:“大兄他们看不起行乾兄弟,以为行乾兄弟是依靠着阿父的权势,这才有了如今悍勇之名,如今却想凭借着行乾兄弟之名,以此来获得南衙军卒们的认可,还真是讽刺啊!”

    杨守礼终于醒悟了过来,点头说道:“是了,大兄他们必然是想着与刘之孝、鄂尔斯他们一般,凭借着与行乾兄弟的关系,以此获得军卒们的认可,事后他们必然领军逃离洛阳,最大可能是逃去了关中长安,以此为关中之王!”

    杨守礼点头笑道:“正是如此!”

    “关中李茂贞正与吐蕃争斗不休,王行约刚刚驱赶了其兄得了邠宁节度使留守一职,他自己还担忧地位不保呢,又怎会轻易攻打长安之地?”

    “河中,乃至整个河东道皆成了各大家族之土,这些文臣们争权夺利是把好手,战阵之上却极为废物,大兄一旦占了关中之地,不打他们就不错了,更是不可能出兵侵占关中,再说了……此时情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行乾若真的干掉了晋王李克用,真的杀了朱温,一时间洛阳还不至于太过凶险,可晋王却逃入了蔡州,朱温更是弄出了二十万兵马严守汴州,杀不杀得死他还在两可之间,一旦没能杀了朱温,四弟,你以为洛阳还能够存在多久?”

    “今后,无论是晋王,还是朱温,无论他们哪一个占了洛阳,河中就不再安稳,那些离开朝廷的家族必然会联手抵抗洛阳之敌,自也更没法子觊觎关中,如此一来……”

第1010章 荣耀之路(十四)

    “大兄他们算计……果然很深啊!”

    听了这些话语,杨守礼不由一阵叹服,杨守义却不由一笑,说道:“算计深又有何用?那老皇帝又岂能随了大兄他们的心意?”

    杨守礼皱眉道:“四哥,你的意思是……那李晔也想躲回关中?”

    杨守义一翻白眼,嘴里轻哼道:“你以为呢?那头白眼狼,别人不清楚,难道你我二人还能不清楚?”

    “哼!”

    “不信等着瞧吧,营州军一旦没能杀死晋王,没能杀死贼头朱温,只要营州军回到营州,甚至可能过了河水后,他李晔一准逃回长安,一准把洛阳扔了出去,让朱温、李克用两人争夺厮杀。”

    杨守义眼睛微微瞥了四周一眼,见无人注意,低声说道:“四哥敢说,那李晔不仅仅会丢下洛阳,更会想方设法让李克用攻打整个河东道……”

    “啊?他……他疯了吗?”

    杨守礼大惊失色,他没想到这个四哥突然会说出这番话语。

    “疯?哼!白眼狼精明着呢!不信?等着瞧好了!”

    杨守礼想要再开口询问,杨守义却大步走向李嗣周、李戒丕等一干十六王宅王爷们,他不敢太过磨叽,杨复恭脾性他最是清楚,尽管看起来已经收敛了不少,已经成了邻家慈祥老头一般,可身为养子的杨守义却深知,杨复恭暴怒又是什么模样。

    任杨守亮、杨守忠等人如何算计,任李晔如何作想,但是这一切最终又会成了什么模样,杨守义清楚,十六王宅一干猪猡王爷们又岂会真的个个是傻瓜?

    他们同样能看到最终结局。

    这个天下,不说是杨守亮,或是李晔,他们就算得了关中,就算守得一时,又能守得多久?存活了这么久,不管是如何的愚蠢,也知道能活过十年的藩镇都是凤毛麟角,一旦跟着李晔逃入了关中,逃回牢笼的长安,或许……将来他人可活,而他们这些猪猡王爷们也只有一家老小皆死一途,再无其他可能。

    营州军是最后救命稻草,拼了命也想紧紧抓在手中,在李曜出城,他们就已经知道这个后脑长着反骨之人想要作甚,他们又哪里敢与李曜一同跑到大营外哀求,而是一家老小跑到李思钰必经之处守株待兔。

    这些王爷们是大唐养的猪猡不假,但却绝不是蠢货傻瓜,曾经也多多与李思钰耍些小手段作对,可他们并不敢真正激怒了李思钰,他们比谁都清楚,真的激怒了领兵大将又是怎样的恐怖,所以,他们小动作不断,却也从未有过太过激行为,与李曜根本不同。

    但是,不管如何,李思钰也不想再与这些人有何牵扯,他需要的是一个干干净净的白纸,不希望再有任何瑕疵,而这些人毕竟还是李唐宗室之人,心中想着的,最终还是李唐天下,所以,李思钰自搬出了洛阳也就再也不见这些人。

    可是,李思钰不愿见他们,他们却像狗皮膏药一般跟了过来,一大帮子老老少少可着嗓子大嚎,翻来覆去就是几句话,一句“陛下”,一句“公主”,而且“公主”还远比“陛下”嚎的更多,这让背着手的杨守义一阵好笑,可脸上却没丁点笑意。

    “嚎个甚?要嚎去洛阳嚎,你们爱怎么嚎就怎么嚎,别让老子听到,否则……”

    “哼!”

    “别怪老子翻脸无情!”

    “滚!”

    杨守义大手一挥,身后军卒拿着鞭子就要上前赶人,李戒丕大惊。

    “你……你们要……要做什么?”

    “陛下……陛下——”

    “陛下救命啊!”

    “公主——”

    “杀人了——”

    “救命啊……公主……陛下……”

    杨守义大怒,眼前混蛋竟然在自己面前,还可着嗓子尖叫,正要撸袖上前,先揍这混蛋几拳再说,可……可这混蛋不住向自己挤眼是何意?

    “四……四哥……”

    杨守礼轻轻拉扯了一下他的衣袖,嘴巴更是向一旁扯动了几下。

    杨守义心中一惊,脸上却毫无惊慌之意,反而像变脸大师,瞬间露出一副慈悲中又略带刚正之意。

    “哼!若非是你们这些混账东西,无数百姓又怎会拖儿带女背井离乡?你们这些混账爱祸害谁,老子不管,就是别祸害俺们这些百姓!”

    杨守义额头汗水直冒,却不敢抬手擦拭,嘴里说着自己也不甚满意话语,可此时的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更好的言辞,正当他要再说几句义正言辞话语呢,李戒丕提着肚子从他身边冲了过去。

    “混账……”

    话语还未出口,数百人哭喊着从他身边跑了过去。

    “陛下……陛下……”

    杨守义趁着乱糟糟人群狠狠擦拭着额头冷汗,没有转身,他就知道身后是了哪些人。

    “陛下……陛下……俺们真的没有参与李滋那混蛋事情,俺们真的冤啊!”

    “陛下……”

    李戒丕跪在地上大哭。

    “陛下……陛下……俺们真的没做……俺们冤啊……陛下……”

    一大群宗室跪在李裕面前大嚎,李裕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不由回头去看身后马车。

    随着李裕转头看向马车,刚刚还在大嚎的一大群宗室子孙像是被人捏住了脖子,全没了半点声音,全看向四匹大马拉着的金黄色豪华马车,眼中全是期望之色。

    “公主……”

    张氏有些担忧看着一脸犹豫的李璇。

    大丫却倒了杯水送到李璇手中,轻声道:“公主肚中可还有个孩儿呢,还是莫要太过担忧。”

    李璇轻声叹息道:“一人之罪而罚全族,终究是心下不忍。”

    大丫无声叹息,最后还是低声说道:“洛阳朝廷已经没了任何希望,少爷已经对这些人彻底失望了,换作任何人勾结李克用,勾结朱温,少爷也只会扬起屠刀,可是大唐太上皇,大唐宗室勾结外贼,这才是少爷真正失望原因。”

    “裕小少爷终究还是大唐的主人的,只是……只是少爷不希望再出现今日之事,公主您也知……少爷终究也还是营州留守将军,终究还是一地藩镇……”

    李璇轻轻叹息,她已经听明白了大丫话语,李裕年纪尚幼,就算没有外人,没有自诩忠心大唐之人日夜担忧,逐渐长大后的李裕也说不好会不会再一次重走李晔的老路,更何况,车外那些王爷们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心下知道,可却还是有些不忍。

    “唉……”

    “算了……还是让裕儿自己决定好了,若……若日后裕儿成了七哥,本宫……亲手……亲手杀了他!”

    “亲手终结李氏大唐!”

第1011章 荣耀之路(十五)

    “都走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离朕而去?”

    李晔一阵低喃,尽管身体挺的笔直,眼中却是无尽的迷茫,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他自出生后,就一直为大唐中兴努力学习,学习诗词歌赋,学习骑马射箭,每日学习兵法韬略,努力想要大唐再次中兴。

    每次看到自己兄长嘻于嬉闹,大唐却日渐衰落,无数次在梦中成为帝王,无数次挥剑斩尽天下余孽,可一梦醒来,总是无尽失落。

    终于黄巢反叛了,他不知道自己是该感激黄巢,还是仇恨,大唐被打的四分五裂,无数百姓死的无声无息,可他却梦想成真,终于成了大唐的主人,成了这个天下至高无上的存在。

    可这一切……

    “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

    李晔不知道,为何自己如此努力,天下为何就成了这般?

    看着空荡荡的大殿,只有十来个官吏颤抖着身子低头不语,心中突然充满了无名暴戾。

    “为什么?”

    “为什么要离朕而去?”

    李晔愤怒暴吼。

    “李悍虎……”

    “狗贼——”

    “你……你……还有你们!”

    “你们告诉朕,那该死的李悍虎……会甘心舍去大好江山?不会夺了我李唐江山?”

    “朕不信!”

    “朕不信——”

    李晔一阵怒吼,狰狞暴戾让西门君遂眉头微皱,李曜只是低头不语,也不知他心中在想着什么。

    李嗣周、李戒丕最终还是赢了,十六王宅终于赢了李裕的同情不忍,尽管他们可以正大光明跟着百姓前去营州,可甚至当李思钰知道了李裕的决定后,尽管心下叹息,最后也未有太多干涉,甚至还帮了这些王爷世子们一把,允许他们可以在今后参加科考为官,允许他们入伍为卒,但是李思钰只有一个要求,从今后,他们只能自己养活自己,自己一步一步走着前去营州,想要再当猪猡一般要他养着,想也别想!

    百姓跟着营州军离开了,朝中大臣们失望离开,最后连十六王宅李唐宗室也离开了,李晔终于彻底绝望暴怒。

    整个干元殿充斥着绝望暴吼,直到李晔无力跌坐在龙椅上,整座大殿也终于清净了下来。

    许久……

    或许寂静的太久,李晔心中暴戾也在暴怒嘶吼中发泄了不少,沉默呆坐良久的他逐渐冷静了下来。

    李晔看着殿内仅有十余人,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朕……朕之前所做之事虽有些不妥,但众爱卿当知,无论李悍虎嘴里说的是如何忠义,就算他李悍虎不会夺我大唐天下,难道营州之将就会心甘情愿留守在方寸之地的营州?李悍虎的子孙就愿意世世代代留在关外苦寒之地?”

    “哼!”

    “曹贼虽未夺了汉室天下,虽未登基为帝,其子曹丕呢?”

    李曜突然上前一步,抱拳沉声说道:“陛下所言甚是,就算李悍虎不会夺我李唐天下,其子也会占了我大唐江山!”

    西门君遂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却也没开口反对,只是对李曜不满道:“话语虽不错,只是北地王已经开始北返,百姓、军卒相随者无以计数,大将军以为……此时当如何?”

    西门君遂一开口,宋道弼也不由点头说道:“北地王若离开中原前,干掉了晋王李克用,干掉汴州朱温,洛阳尚还可一守,可此时晋军已经逃入山中躲藏,就算北地王干掉了贼头朱温,以晋军之悍勇,必然尽夺河南之土,到时……朝廷又如何自处?”

    景务修不由低声埋怨道:“北地王也真是的,都既然开打了,将晋军、宣武军等叛贼全打杀了就是了,现在却丢下一只眼不闻不问!”

    “唉……”

    景务修声音虽低,他人却可听的一清二楚,众人也不由一阵摇头叹息,西门君遂默默沉思后,摇头说道:“百姓太多了,晋军若死守陈州,北地王自然可一举灭之,可晋军一旦逃入蔡州山中,北地王就算想一举灭之,无数百姓也不允许王爷深入山中。”

    李晔就算不想点头承认,却也知道西门君遂话语是对的,百姓太多了,已经容不得李思钰停留太多时间,晋军逃入山中后,营州军也只能无奈放弃,

    杨守亮看向低头不语的李曜,心下一阵不悦恼怒,冷声道:“大将军既然是南衙兵马指挥使,情势如此凶险,大将军可有良策以对?”

    杨守亮话语一出,杨守忠、杨守贞、杨守厚、杨晟不由露出讥讽不屑来,他们虽与李思钰不合,可再如何也还是同为杨复恭门下养子,一旦由他们任何一人为南衙大将军,甚至不需要李思钰点头,也可稳定残余南衙军卒,现在好了,南衙名下将勇皆成了各自为王的小藩镇。

    李晔心下一阵叹息,但他心中亦是有算计,只是眼前的确困难重重,李曜尚未开口,李晔却看向西门君遂,说道:“西门公公能留下与朕共生死,朕深知公公之忠义,只是南衙人心涣散,不知……不知公公可否借与李将军五千兵马,暂时稳住南衙军心。”

    西门君遂一愣,还未开口,景务修直摇头,大声道:“北衙拱卫陛下尚且军卒不足,如何可借与南衙?”

    宋道弼同样摇头说道:“北衙仅万余军卒,营州军在洛阳,北衙纵然兵力不足,一时间也无大碍,此时……正如陛下所言,既然南衙人心不稳、军心动荡,此时就该广招忠勇之士护佑大唐,老奴恳请陛下拨付十万斛粮食,南衙至少需扩兵五万……”

    “什么?”

    宋道弼话语还未说完,李晔一屁股站了起来。

    “十……十万斛……”

    西门君遂听了宋道弼话语,也正色了起来,抱拳说道:“启禀陛下,正如宋公公、景公公所言,南衙军心涣散,已经不可用,北地王此时尚未过河,尚未回到营州,南衙各军此时虽暗流涌动,却未有真正凶险,一旦北地王返回了营州,南衙各军……”

    “陛下,臣恳请北衙扩兵五万以应不测!”

    李曜猛然抬头,看向西门君遂冷声说道:“南衙一时混乱是不假,可南衙还不至于让公公如此担忧,至于北衙……护佑帝宫,万余军卒已经有些多余,如何还可扩兵五万?”

    景务修一脸不屑道:“大将军是说……大将军有能力控制住南衙各军?若真是如此,北衙自然无需扩兵五万,只是……”

    “你李曜控制得住吗?”

第1012章 荣耀之路(十六)

    李曜没有想象中的恼怒,反而不冷不淡道:“本大将军既然为南衙指挥使,南衙之事自不用公公为此担忧。”

    “至于扩兵……”

    李曜抬头看向李晔,抱拳说道:“帝都兵卒不足,的确也需要扩兵,臣恳请陛下,南衙需扩兵五万!”

    “陛下……”

    景务修大惊,正要开口反对,西门君遂不知为何,竟然突然伸手阻止,并向他微微摇头。

    景务修张了张嘴,很想开口询问西门君遂为何阻止他,但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一脸不悦退回站位。

    景务修不开口,其余人等皆是一副不解,不明白西门君遂为何突然低头不语,而李晔却犯愁了起来。

    十万斛不多,若百姓没有逃离,一户也不过是拿出一两斛粮食而已,若是以往,这或许很难,可当下却完全可以拿的出来。

    李思钰一年来拳打汴州宣武军,脚踢太原晋军,把朝廷周边藩镇都揍了一遍,短时间内没哪个藩镇敢与营州军正面厮杀,百姓也有了喘息之机,再加上李思钰以军卒为牛马,帮助百姓耕种田地,无数荒芜土地也一一成了良田,今年还算是风调雨顺,粮食更是得以丰收,别说十万斛,就是十倍,若非无数百姓逃离,只要用刀兵强压着百姓,这些粮食绝对是可以拿的出来的。

    可现在……

    李晔一想到无数百姓拖着粮食跑路,自己还无任何办法,心下就是一阵恼怒。

    李晔知道这些,干元殿内所有人同样明白。

    正当所有人沉默之时,李曜突然看向角落里一老者,李晔见李曜神色有异,也不由看向角落里之人,正是洛阳令孙揆。

    看到角落里的孙揆,李晔顿时醒悟过来,脸上不由露出喜色。

    “孙爱卿,朝廷此时尤为困难,不知爱卿可否酬得粮食十万斛?”

    孙揆心下叹息一声,自己担忧之事终于还是发生了,沉默片刻,最终还是轻轻摇头。

    “按照十税一,洛阳只能酬得五万斛……”

    话语未完,李晔就不住摇头说道:“此时朝廷危急,十税一又怎能募得足够军卒,没有足够军卒,又怎能护住他们家小?”

    “还是……还是五税一好了。”

    李晔很想开口三税一,可一想到营州军尚还未离去,此时若三税一,一旦把洛阳百姓全逼跑了,自己到时候连哭都没了眼泪,那可就成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孙揆心下一阵叹息,洛阳百姓与关中百姓大不同,甚至两地百姓还有些仇怨在身,究其缘由,还是去岁冬日关中十万百姓跑来拉洛阳粮食的缘故。

    因这个缘由,洛阳百姓不但与关中百姓不对付,甚至连营州军也是一副爱理不理,否则也不会发生了一日间满城皆不满李思钰之语。

    关中跟随者营州军离开的百姓十之七八,而洛阳百姓离开者仅一二,还都是些孤寡无助者,与百姓相应的军卒也差不多,洛阳军卒留下来的也是最多的。

    百姓是盲目的,当关中百姓恐慌逃离这个混乱天下时,与汴州相邻的洛阳却流传一条消息,就是李大帅离开前会收拾了晋军,收拾了宣武军,洛阳安危根本不用担忧,也正因此,也让无数难以离开故土的百姓留了下来。

    营州军尚未走远,这就要增加赋税,孙揆心下不由哀叹起来,无奈道:“陛下,五税一虽比十税一高了不少,却比往年要少了许多,只是……只是营州军尚还未过河,如此……如此……”

    李晔却没孙揆一脸忧色,反而放了下心来,唯恐孙揆坚决不同意,见他答应了下来,脸上也不由露出笑意。

    “爱卿不用太过担忧,究竟是十税一,还是五税一,朕还需谨慎考虑几日,兴许今后依然是十税一亦不好言。”

    这话语说的虽好,可谁都知道他这是在等营州军滚远些,当洛阳百姓想逃,却发现已经五路可逃之时,十税一也好,五税一也罢,就是夺了他们手中所有钱粮又如何!

    孙揆心中叹息,却又无可奈何,他知道一旦营州军离开,又未能帮他们解决所有问题,没了强大营州军威慑,洛阳登时会面对什么样的困境,李晔知道,西门君遂知道,他孙揆自然也清楚无比。

    孙揆的沉默让李晔很是满意,西门君遂心下却冷哼不断,有了粮食又如何,有了粮食就能让洛阳军卒俯首听命?

    洛阳局面极为复杂,所有人都有各自心思,西门君遂有,李曜有,他李晔同样也有!

    至于……鹿死谁手,就看他们各自手段如何,不过这一切都与李思钰没了任何关系,他现在心思就只有一个,就是临走前,一定要狠狠揍一下朱温,要让李飞虎李存孝知道,他可以给他沧州等地,亦可以随手取回!

    命令下达后,小德子、小棒头再也不似之前停步不前,十万大军如秋风扫落叶,所遇之城甚至无需他们攻打,城门就自动打开。

    小德子、小棒头没有杀戮多少人,但是所过之城,无论是四轮马车,还是一轮独车,只要是运载工具,一律掠夺一空。

    十万大军所过之处,运载工具掠夺一空,获得粮食却甚少,不仅仅官服府库粮食一空,就是百姓手中刚刚收获的粮食也被朱友裕提前掠夺一空。

    小德子、小棒头同时向汴州开封杀了过去,在两军发力的同时,李存信也终于显露出他的阴狠毒辣来,不但亲自披着重甲临阵,更是强逼着抓捕的上万汴州之民冒死攻城,所幸的是,在强攻的第二日,虎牢关数万宣武军突然撤退,全部撤入了开封。

    三方大军,十数万军卒纷纷向开封围拢,就在朱温心惊胆战,拼命搜刮壮丁,强逼着无数壮丁进入上百条三丈沟壕时,当所有开封人以为营州军欲要强攻时,小德子、小棒头、李存信却突然停住了脚步,并且在开封外围扎营,四座庞大军营将整个开封死死围住。

    十日,李思钰领着数十万百姓越过巩县,越过虎牢关。

    十四日,数十万百姓于开封城下扎营。

    十八日,五千架三丈高木车立于开封两千步外……

第1013章 老师之威(一)

    李思钰猛然提起踏雪,整个人人立而起。

    “李飞虎——”

    “与某一战——”

    “咚咚……”

    “李飞虎……李飞虎……”

    “战……战……战……”

    战鼓震天,怒吼声直冲天际,十数万将士仰天怒吼,李存孝表情冷淡,按在腰间的大手却不由紧握。

    行军司马赵驷心神颤抖,唯恐他出城一战,神情紧张道:“大帅,李大帅这……这是在故意激怒咱们,可……可不能出城啊!”

    李存孝眼睛微眯,回头冷冷看了赵驷一眼。

    朱温一脸铁青,大声说道:“擂鼓!”

    “咚咚……咚咚……”

    轰鸣战鼓声震天,却无一将出城一战。

    远远看着城头披甲人群,李思钰双腿微微用力,踏雪随之越阵而出。

    双手高高抬起,中指冲着开封城冲天竖起,无数中指皆指向朱温,指向李存孝……

    李存孝眼睛骤然眯起,按在城墙的大手猛然用力,竟然一块砖石被他捏成了碎末。他不明白李思钰竖起中指是何意,但这已经是第二次了,第二次向他竖起中指。

    “大……大帅……”

    赵驷冷汗直冒,没人比他更畏惧李思钰了,也无人知晓两虎相争是何等惨烈。

    王彦章看了一眼不住擦拭额头的赵驷,嘴角露出不屑,大步走到朱温面前,双拳紧抱道:“大帅,末将愿出城一战!”

    众将一愣,全都转头看向王彦章,众人皆知他枪术无敌,但是……

    遥遥看向阵前披甲大将,皆露出苦笑,暗自摇头不已。

    李存孝嘴角更是微微扯动,对这个天下第一枪很是不屑一顾,一个连自己全力一击都接不下之人,又怎会是那李悍虎敌手?

    朱温看向众将,皆无人愿出城一战,虽然听人说过两虎相斗之事,可并未真正见识过,与营州军争斗过数次,只不过……朱温虽认为王彦章不是李思钰敌手,但从李悍虎手底下逃回一命也还是可以的。

    王彦章最近觉得自己武艺大成,已经进入了举轻若重之境,与李存孝比试了一番后,已经可以战上一刻钟而不败,所以他才开口欲要出城一战,心下想着,就算不能胜,只要压了营州军气势一头,他就算是名扬天下了,天下也不再只闻两虎之名。

    朱温皱眉犹豫,见到众将皆畏惧不敢出城一战,心下有些气恼,虽担心王彦章生死,最后还是心中不甘。

    “李悍虎武勇天下,子明还需当心!”

    “诺!”

    王彦章抱拳大声说道:“末将这就去会会那该死的李病虎!”

    众将一愣,这才突然想起那李悍虎一日消瘦如柴之事,才明白王彦章究竟再打着什么主意。

    李存孝眉头不由皱起,有些疑惑看向城外意气风发之人,疑惑这个样子的李悍虎,难道是头病虎?

    朱温恍然大悟,心下不由一喜,那李悍虎一日消瘦如柴瞒不了人,没人会无缘无故一日消瘦如柴,一日白头自古有之,这或许只是头发,只是心神消耗过巨所致。心神消耗,一时间还不至于让身体出现差错,可一日消瘦如柴,任谁也不可能认为这不会损害身体,或许……

    或许……

    一想到这种可能,朱温心脏不由一阵剧烈跳动,重重点头道:“子明战李悍虎,本帅当为子明擂鼓相助!”

    众将闻言,也不由心动起来,但还有些与李存孝一般,远远看着义气风发的李思钰,怎么也不像身体有恙的样子啊!

    “难道李悍虎是故意出现在人前以振军威?”

    “不好说,那李悍虎行事每每异于常人,但俺有些不信李晔小儿做了如此之事,李悍虎竟然还能退避,这就有些怪异了,如此果决,如此着急回转营州,或许真的病重待死也不一定啊!”

    “嗯,此话有些道理啊!”

    “欸欸!好像……好像自李悍虎病重后,这是第二次出现在人前,听说,就是在洛阳城外,那李悍虎也是每日都藏于帐中。”

    “好像是如此,而且……而且今次领兵者皆是李悍虎之学生弟子,营州大将竟然全不在其中。”

    “不明白啊!不过……不过俺看着李悍虎也不像是有病啊!”

    ……

    一群大将低声窃语,朱温心下又犹豫了起来,最后还是咬牙切齿道:“拿鼓来,本帅亲自为子明壮威!”

    王彦章一阵精神抖擞,抱拳大声道:“末将去去就回!”

    说完,转身大步下了城头,随即轰隆隆战鼓声震天响起。

    “咚咚……咚咚……”

    震天战鼓让李思钰热血澎湃,豪气更是直冲天际,仰天怒吼。

    “李飞虎——”

    “战——”

    随着怒吼,无数嘶吼震碎了天上浮云,可城门依然紧闭,更无一人出城,无数人竖起中指,极为狂傲不屑。

    杨复恭尽管年岁已大,依然骑于战马之上,看着仰天怒吼的儿子,心中亦是豪气顿生。

    “哈哈……”

    “天下英雄者,唯我儿一人!”

    刘大猛扛着大旗指着紧闭城门大笑。

    “哈哈……老帅,开封鼠辈只敢躲于城中瑟瑟发抖,哪敢与大帅一战?”

    “哈哈……”

    阿蛮看着阿爹尽显英雄霸气,双眼星光直冒,不住用手中小鞭轻打着李裕。

    “看到没?看到没?”

    “这才是我阿爹!”

    李裕心下一阵郁闷,又不敢抵抗躲避,只能任由阿蛮发泄心中激荡,双眼却紧盯着尽显狂傲霸气的老师,小手更是死死拽住胯下大马鬃毛不撒手,若非大马脾性好,换作军中暴烈战马,早把他甩下马来。

    就在李思钰极为郁闷失望之时,紧闭的城门竟然缓缓打开了。

    “李悍虎,休要猖狂!”

    王彦章纵马大吼,身后紧跟着五千宣武军杀出城来。

    李思钰自然认得王彦章,一看此人身披铁甲冲出城来,嘴角不由一阵扯动,大手一抬,震天战鼓声、怒吼声顿无。

    杨复恭身子微微向前倾斜,眼睛更是眯起,远远看着儿子一人独自出阵。

    “送死之将,报上名来!”

    远远看过来时,王彦章还没发觉,等到他来到近前,心下一丝担忧再也不存在,不由指着李思钰大笑。

    “哈哈……”

    “李悍虎,李病虎,你是在搞笑吗?”

    “哈哈……”

    “李悍虎!”

    “今日……老子让你成了李死虎!”

第1014章 老师之威(二)

    李思钰一阵错愕,顺着王彦章手指,不由低头看向手中大戟,又看向一脸狂傲的王彦章,脸上笑意顿时绽放,眼中却满是杀意。

    自逐渐觉醒后,无论力量、速度,还是灵觉敏锐,都不知增强了多少倍,上一世经历的战斗更是无以计数,战斗的本能早已深入骨髓,虽然他不敢说比这个时代最强战士强了多少,但也绝不会太差!

    身体的觉醒、进化,能量消耗之大难以想象,最近虽身体恢复了些,已经不似月余前肉消骨枯,却远差之前身宽体壮,力量迅速增长的让人恐惧,之前所用大戟也不得不重新更换。

    上好大戟,或许要用数年乃至更久,李思钰不需要韧性太好的大戟,要求低了许多,只需要足够沉重,不至于让他拿在手中有漂浮感即可,如此简陋的大戟就简单了许多,数名工匠,一个月就给他弄出了这杆怪异大戟来。

    李思钰抬臂,大戟不像大戟,长锤不像长锤的大戟,指着王彦章冷笑。

    “想要趁人之危么?”

    “哼!”

    “纵然只是木头,照样杀你!”

    王彦章心下一喜,心想着果然如此,猛然一抖手中大枪,如莽蛇吐信,一朵枪花凭空出现。

    李思钰未觉醒前就是主枪,只不过没人传授,玩不出太多花样,但很少有人能挡住他迅捷一枪,直到后来与李存孝、高思继两人交流后,才偷学了不少技巧,见到王彦章随手抖出的枪花,就知道此人枪王之名果不虚传,但他却毫不畏惧,此时的他可非营州之时的他,看似王彦章挽出枪花难辨虚实,可在他眼中却再清晰不过了,嘴角更是不屑一笑。

    “少废话!想试探本帅虚实,就拿命来试吧!”

    李思钰双腿猛然用力,踏雪仰蹄而起,一阵风向王彦章冲了过去。

    王彦章嘴里说着“病虎”,心下却极为谨慎,毕竟两虎之名太大了。

    只见王彦章双手持枪,双眼紧盯着几乎没有矛头的大戟。

    两骑奔驰对冲,战鼓震天炸响。

    “死来——”

    李思钰双脚猛然用力,整个人站立。

    “力劈华山!”

    本不可能弯曲的大戟竟然成了一弓弯月,霹雳砸向王彦章。

    王彦章大惊失色,想要不管不问径直刺向李思钰胸腹间,可是……

    速度太快,王彦章刚起了刺死李思钰念头,大戟已经来到了头顶。

    “当——”

    “噗……”

    李思钰的力量、速度根本不允许王彦章以命换命直刺,钢牙紧咬奋力横枪抵挡,心中不住怒吼。

    “撑住!撑住……”

    他知道,只要撑下了这一击,下一招他必然可刺死眼前该死的李悍虎,必然……必然名扬天下!

    可是,巨力袭来时,王彦章整个人颤抖了起来,死亡恐惧瞬间袭上心头。

    “你……你没病——”

    “噗……”

    “轰……”

    枣红色西域宝马眨了眨眼睛,想要最后嘶吼一声,却无声无息闭上了眼睛。

    “这……这……”

    “大……大帅……不能出城啊——”

    赵驷突然跪在地上,死死抱住李存孝大腿不撒手,嘴里一阵撕心裂肺大嚎,好像比死了亲娘还要悲伤。

    “李悍虎……他……他没病!”

    李存孝目力惊人,他人只能看到枣红色宝马整个身子成了怪异的“V”型,可他却看到了肠肚撒满一地。

    数十万人的战场,却无一人开口,只有冰冷无情之人缓缓走到大口吐血的王彦章面前。

    “木头也杀人!”

    大戟猛然抖动。

    “你……”

    “噗……”

    胸甲破碎,几乎没有矛头的大戟,几乎是个大铁球的矛头瞬间击碎胸甲,击碎胸腔,将王彦章死死钉在地上,双眼鲜血如泉,却死死盯着李思钰,想要怒吼,却连一句闷哼都无法发出。

    看也不看地上尸体,拖着大戟,拖着早已死去尸体,一人一骑径直走向数千宣武军。

    一人前行,数千人却不住后退。

    “老……老帅,大帅……大帅会不会有危险?”

    刘大猛眼看着李思钰已经将数千宣武军逼到了壕沟的边缘,再……再往前……那……那可是数万宣武军啊!

    刘大猛大惊,扛着帅旗就要上前,不料却被紧紧盯着一人一骑的杨复恭抬手阻止。

    “吼——”

    蛮荒巨兽仰天怒吼,杨复恭顿觉胯下大马猛然后退一步,耳听着胯下大马焦躁嘶鸣,眼睛却不愿离开一人一骑半分。

    一人一骑向风一般撞入不住后退的数千人群,看着如炸了羊群的数千军卒四散奔逃,看着鲜血人头乱飞……

    千步,数息即至。

    “李飞虎——”

    “可敢一战?”

    “李飞虎——”

    拖着大戟,拖着不甘的尸体来往纵横,手斧不时飞起,带走一条条活生生性命。

    “李飞虎——”

    李思钰仰天怒吼,或许是大戟上的尸体让他不耐烦,让他狂躁暴怒,竟然在他一人一骑来到城下三百步时,竟然再次人立而起。

    “吼——”

    如巨龙摆尾,大戟猛然挑动早已死去的王彦章,如人形投石机,竟然将尸体远远砸向开封城头。

    “护住大帅!护住大帅……”

    “父帅小心!”

    朱友裕大吼一声,奋不顾身挡在朱温身前,城头大乱,只有李存孝一人冷冷看着城下仰天暴吼之人。

    不知是不是李思钰气力用的弱了,还是他刻意如此,谢彦章尸体飞向七八丈高的城头,却最终还是差了丈许,最后不得不在顶点之处落下。

    “吼——”

    “砰——”

    惊心动魄暴吼再次响起,李存信再无之前冷淡,双手猛然扣住城墙,没有看向巨大长戟将尸体死死钉在城墙上,却怒目圆睁,死死盯着城下高高竖起中指之人。

    “李……李悍虎……”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李存孝大怒,他不在乎王彦章是不是死的很惨,更是不在乎朱温受不受辱,但……但那混蛋为何偏偏不住暴吼自己名号?

    真当老子是泥捏的不成?

    “那我大戟来!”

    李存孝大怒暴吼,惊慌混乱城头猛然一静,所有人呆呆看向愤怒暴吼的李存孝。

    “好!”

    朱温猛然推开儿子朱友裕,仰天大吼。

    “来人!”

    “牵我赤龙!”

    随着李存孝大怒暴吼,随着朱温暴怒,众将反而安心不已,若这个世界有谁能与那该死的李悍虎阵前争锋,也只有眼前李飞虎!

    众将大喜,正要上前大赞,一声撕心裂肺哭喊却不合时宜响起。

    “大帅……大帅……不能出城,绝不能出城啊!”

    “大帅……”

第1015章 老师之威(三)

    “不想死,就别出城!”

    就在城头众多宣武军将精神振奋,赵驷一脸绝望,李存孝愤怒欲狂之时,一声清冷叹息如寒风吹过所有人心头。

    邓伯贤背着双手,眼睛始终不曾离开城下愤怒暴吼之人,看着那人左右纵横,手中短斧不断收割着蝼蚁一般的性命,这一切都是如此不值得一提,唯独那人眼睛越来越红……

    “神战士啊……”

    邓伯贤无声叹息,别人不知道神战士是何等的恐怖,来自同一时代的他又岂会不知?

    或许是夹杂着尸毒的神力气息已经不再纯正,每一个绝顶神战士最开始觉醒之时,他们都无法承受更多的负面情绪,最为容易暴走杀人,此时的神战士的确最为脆弱,往往如疯子一般,只是凭借着本能杀戮,可此时的神战士也是最为可怕的一群人,此时的他们不但无法分辨友敌,更多的是……此时的他们根本不知畏惧为何物,是一群根本不知生死的怪物,在他那个时代,拥有强大无数倍的武器也难以杀死的一群怪物,这个时代……又有谁可杀死他们?

    “不想死,就最好不要彻底激怒它!”

    邓伯贤转身,极为严肃看向愣住的李存孝。

    朱温心下大怒,好不容易激起了李飞虎争斗之心,眼前的混账在做什么啊?心下恼怒的朱温紧紧按住腰刀,正要上前一刀砍了眼前惑乱军心之人,朱友裕却突然伸手拉住他的衣袖。

    朱友裕见到父亲手按刀柄,心下大惊,忙拉了一把朱温,急声说道:“邓兄是我等最为了解李悍虎之人,不知邓兄可有隐情告诉了我等?”

    邓伯贤回头又看了一眼城下纵横之人,这才一一看向所有人,轻声叹气到:“飞虎之名天下皆知,但……”

    邓伯贤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之前王将军连一招都未能挡得住,李行乾力量之巨诸位也是见识到了的,李将军,以你之力,可否一击之下,径直将一匹烈马砸成两截?可否将七尺大汉扔上城头?”

    “李将军与李行乾交过手,当知李行乾临阵武技并不弱于将军,此次争斗,在邓某看来毫无意义,营州军并不能久留于中原,只需坚守城池月余即可。”

    “再说……”

    “李将军若胜了还好,可若败了……”

    “诸位以为此城可否守得一月?”

    邓伯贤的话语让所有人沉默,就是心下暗怒的朱温也不由暗自点头,他是很希望两虎相争,可若真的连李存孝也被城下之人击杀了,对开封的打击可就不仅仅是一加一这么简单得了,世人皆知两虎之名,正因李存孝前来,王镕、罗弘信才敢前来相助,开封城百姓才不至于四散而逃。

    “哼!”

    李存孝重重冷哼一声,脸上愤怒却已不再,只是转身站在女墙前,冷冷看着下面三进三出之人。

    赵驷一脸感激看向邓伯贤,也不再哭喊,从地上默默爬了起来,至于他人不屑鄙视目光,在他看来是如此的不值一提,有李飞虎,他才有了一切。

    从高空向下观看开封城,就可以看出整个开封防御是如何的坚固,以开封城为中心,两千步内则是深丈余的数道原型沟壕,数道沟壕死死护住开封城,而各处城门外则是两辆马车的笔直通道,如此可以快速出城攻击,又因只能两辆马车的窄道,两侧就是一丈深的沟壕,就是他人想要从此处攻打城门也难,至少两侧沟壕躲藏之人会用长长的铁钩勾住他人腿脚,将其拖如沟壕中杀死。

    王彦章从此处杀出城,李思钰又从此处赶着数千人四散奔逃。

    数千人跑到城门下,城门却紧闭不开,无奈之下,数千军卒只能像下饺子一般,纷纷跳进两侧沟壕躲藏。

    没人能想到李思钰竟然如此深入追杀,纷纷跳入沟壕之人更是将拿着长长钩锁的军卒打乱,等藏于沟壕中的各小都头,不断用鞭子抽打混乱军卒重整秩序后,李思钰已经杀了出去。

    见李思钰杀了出来,刘大猛再也忍不住了,扛着大旗就向李思钰冲了过去,他这一冲不要紧,十数万人顿时骚动起来。

    杨复恭大惊失色,仰天怒吼。

    “鸣锣!鸣锣!”

    身后传令兵哪敢大意,顿时挥动手中旗子。

    “咣咣……咣咣……”

    还别说,这一阵“咣咣”巨响,还真的将骚动的十数万人震醒了过来,人也纷纷止步。

    小德子不住擦拭着额头汗水,心下更是不住咒骂刘大猛这个浑人。

    今日只能算是初阵,算是斗将的初阵,主要是为了震慑,为了打击城内宣武军士气。

    就算再愚蠢之人,见到无数纵横交错的沟壕,也知冒然攻城会造成多么巨大的损失,要真的成了这般,王彦章就算死了也算是值了。

    看到刘大猛扛着黑色猛虎大旗,李思钰眼中红芒渐渐消失,人也清明了许多,可见到无数脚步踏前,欲要冲杀过来的军卒,又不由一阵苦笑,还有一丝莫名感动。

    “护住大帅!”

    刘大猛大旗一挥,上百亲卫死死护在李思钰左右,看着刘大猛扛着大旗左右睥睨,脚底就是一阵瘙痒,很想狠狠踹他几脚。

    李思钰整个人跟血人没多少区别,当他打马来到杨复恭面前,抱拳见礼时,杨复恭却一脸郑重道:“我儿今后不得再出阵对敌!”

    知道了一切的杨复恭最为担忧,别人只是看到了他的狂野霸道,却只有杨复恭发觉了他的不妥来。

    李思钰自家事自家知,他当然知道见血后那种嗜血的狂热,总有种彻底狂化嗜血冲动。

    这个世界不是他那个世界,任谁也很难接受一个怪物的他,一旦怪物的他出现在了这个世界,所有的亲情、友情,所有的荣耀、努力都将不复存在。

    李思钰也郑重点了点头,说道:“孩儿心下有些恼怒李存孝,故而才想着与他一战,可惜……”

    “李飞虎再也不是李飞虎了啊!”

    阿蛮有些不明白他的话语,皱眉想了好一会,还是不解道:“阿爹,李飞虎不是在城里吗?怎么就不是李飞虎了呢?”

    李裕像是有所悟道:“若非老师,李存孝早已成了路边之枯骨,更不可能成为横海节度使,成为一地藩镇!”

    “不感激也就罢了,此时却来相助贼头朱温,欲要阻住老师去路,他李飞虎与老师同为天下两虎,既然领兵前来,老师已经来到了城下,却不敢出城与老师一战,显然已经畏惧了老师之武勇,自然也没了飞虎之名。”

第1016章 老师之威(四)

    李思钰微笑点头,伸手揉弄了一下李裕小脑袋,这让阿蛮很是有些不满,忙把李裕挤到一边,也不顾自己阿爹身上是否血腥深重。

    “李飞虎自然是比不得阿爹武勇,这还要你说啊?”

    “呵呵……”

    李思钰不由笑了,像是夸奖似的拍了拍牛头小将。

    “行了,阿爹一身血污,就莫要再挤在阿爹身上了。”

    再次回头看向开封城头,李思钰突然有些失落,人生最大的寂寞莫过如此。

    没人能够体会到他心中的失落,天下将之首……竟然也有一日畏惧了啊!

    突然没了兴致的李思钰向后摆了摆手,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与曾经的过去告别,嘴里只是轻声低喃。

    “从今以后……再不拼斗厮杀了。”

    李思钰没有回头,只是拍了拍牛头小将脑袋,拍了拍小皇帝弟子脑袋,向后摆手,大步返回军营。

    阿蛮看着阿爹大步离去,有些疑惑不解道:“小裕子,阿爹这是怎么了?难道天下第一不好吗?”

    李裕挠了挠脑袋,也有些想不明白老师这是怎么了?想了好一会也没能想明白,最后也只能看向身后跟着的刘景瑄。

    刘景瑄见他们看向自己,忙弓身笑道:“回陛下、郡主,王爷今次于数十万人前相邀李飞虎一战,李飞虎想来也是见识了王爷武勇霸道,已经畏惧了……”

    阿蛮一翻双眼,不悦道:“那是自然,李飞虎哪里能比得过阿爹,那可是阿蛮阿爹!”

    说着阿蛮还亮起自己小拳头,显然是告诉刘景瑄,自己也是天生神力。

    刘景瑄哪里敢在阿蛮面前拿大,身子弓得更低了些,一脸谄媚道:“阿蛮郡主天生神力,与王爷一般无二,将来也定然悍勇无敌!”

    阿蛮很是得意看了李裕一眼,然后才说道:“那你告诉阿蛮,阿爹为何说今后不再打仗了?”

    刘景瑄很小心轻瞥了一眼始终看着那人离开背影的杨复恭,轻声叹气道:“王爷武勇天下,能与之一战的也只有李飞虎一人而已,如今李飞虎竟然躲在城内,不敢与王爷一战,王爷自然也没了与一些阿猫阿狗相斗兴趣了。”

    杨复恭在刘景瑄说完这句话语时,微微转头看了他一眼,嘴里请哼一声。

    “哼!”

    “你懂个甚,李存孝又怎是我儿敌手?”

    “是是,中尉所言甚是,是小人多嘴了。”

    刘景瑄极为畏惧杨复恭,但他从来只是以中尉相称,哪怕杨复恭早已不是神策军左右中尉。

    见刘景瑄甚为恭谨,杨复恭也不再多言,只是叹息一声。

    “登高者……皆寂寞啊!”

    杨复恭丢下一句,自顾自背着双手,缓步走向大营。

    阿蛮显然还是不怎么明白,李裕这个小皇帝却有所悟,看向李思钰远去背影,脸上露出成年人一般的感叹来。

    李思钰回营,各军将也逐渐领军返回大营,所有人都知道,今日只是前来示威的,真正惨烈厮杀将在不久后全面爆发。

    看着营州军一一返回数里外的大营,城头却无人开口。

    朱温手按刀柄,身体挺立笔直,双眼看着无数营州军远去,心下也不知在想着什么,只是双手从未离开刀柄半分,像是随时要抽刀砍人,随时战斗。

    “父亲,城门前的直道还是有些不妥,是不是……是不是也挖了?”

    朱友裕看着城门一条笔直通道上全是横七竖八的尸体,之前李思钰一人冲阵,数千军卒竟然只顾着奔逃躲避,竟然数千卒也无法挡住一人厮杀,惊慌失措的军卒甚至连两侧沟壕中埋伏的军卒也彻底打乱,见无人开口,自己也只能硬着头皮说出了此事。

    按照邓伯贤说辞,只需要自己躲在城内月余,城外营州军自退,根本不需要留着什么通道。或许用无数沟壕将自己死死围住,朱温觉得失了面皮,这才坚持要留着条可以冲杀出去的通道,可眼下看来,这条通道竟然害死了自己一员大将,更是重重打了自己一个大大耳光。

    朱温沉默不语,他人面面相觑却不知该如何劝说。朱友裕见此,不得不再次说道:“李飞虎终究是要离开中原的,我军虽不畏惧营州军,但此时的营州军如临死之凶蛮,无谓的牺牲终究是有些不妥,更何况,父亲素有还天下祥和之志,若我军牺牲太多,晋军一只眼必然兴风作浪,必然为祸天下,那时我军又如何可降服一只眼那些胡蛮?”

    众将不由纷纷点头,心下不住暗赞,氏叔琮更是大声说道:“大公子所言有理,一只眼南逃入了蔡州山中,定然是想着我等与李悍虎厮杀至死,他们好趁机为祸天下!”

    “大帅,咱们可不能上了一只眼的当啊!”

    “是啊大帅,一只眼不讲信用,说好的共同抵挡营州军,在咱们拼死拖住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李存信时,拖住那个……那个什么小棒头娃娃时,他们竟然趁机逃走!”

    朱全昱看到他人皆点头称赞,亲眼见识到了李思钰的悍勇,也是怕了,觉得留那劳什子通道太碍眼了,不由说道:“老三,俺觉得裕儿说的挺对的,那条通道也不过数丈宽,进出也不怎么方便,但李悍虎却可以来往猖狂,俺觉得……还是挖沟好,李悍虎铁甲沉重,掉沟里想爬起来都难,让李悍虎郁闷难受,俺觉得挺好。”

    别人都知道李克用与朱温的仇怨,不敢明着说朱温的不是,只能从李克用身上绕一圈,朱全昱却不一样,他是朱温大哥,见那条狭窄通道甚为碍眼,也不顾朱温心下是不是乐意。

    众人见这位大爷开了口,也都闭嘴不再多言,他们知道,只要这位大爷开了口,十之八九会有了结果。

    果然,朱温沉默了好一会,最后还是微微点头答应了下来。

    “一只眼想要渔翁得利?”

    “哼!”

    “吩咐下去,今夜无论如何也要挖出无数沟壕来!”

    众将精神一振,忙抱拳大声领命。

    “诺!”

    朱温见众将大声领命,心下甚为满意,但当他看到李存孝依然站在女墙边,见他至始至终都未回头半分,像是从未听到他人言语一般,心下顿时有些不悦起来。

第1017章 老师之威(五)

    不管朱温心下是何种不悦,何种心思,最终也未有开口,李存孝不同于他人,城外更是有无数军卒围城,此时的开封已经不再是他朱温可以任意表达怒火不悦的地方了。

    在朱温站到李存孝身边,静静看着城外渐渐离开的营州军,朱友裕与众将相视一眼,也默默看向城外,城头一时间只有静静地风声吹过。

    直到再无一丝人影,李存孝依然站在城头,冷漠面容让人不知心下在想着什么,朱温已经离去,其余将领最后在看他一眼后,也一一跟在朱温身后离去,就是罗弘信、王镕在朱温冷着脸离去后,也不得不跟在身后离去,最后留下来的也只有赵驷一人。

    “赵司马,或许……或许……”

    李存孝最后也没说出下半句话语,可赵驷却已经明白他想要说些什么,轻声叹气一声,说道:“李帅本就要离开中原,虽带着几十万百姓离开,路途上必然要向各路诸侯讨要些钱粮,可大帅与李帅并无多少恩怨,以李帅心性,就算向咱们沧州讨要些钱粮,最后也还会还与咱们的。”

    赵驷叹气一声,说道:“属下本就不赞同大帅前来开封,不仅仅只是李帅与大帅间的交情,更多的是今后天下局势。”

    赵驷缓步站到城墙边,远远看向城外庞大军营,叹气道:“李帅不言因何欲要离开中原,只见李帅在此时离开中原,就可知李帅的确无争夺天下之心,否则也不会在如此大好局面下离去,更不会令人鞭打数万山海关之兵卒。”

    “李帅一旦离开了中原,以大帅之武勇,整个河北最后尽入大帅之手亦可预见之。”

    “晋王已经入了山中暂避李帅锋芒,以晋军之沙陀族之强大,抢占江南也好,回身夺回太原府也罢,晋王终究还是天下之强藩。”

    “至于东平王……”

    赵驷轻轻摇头叹息,说道:“东平王周遭皆是仇敌,李帅前来,宣武军就是想要暂避也不可能,若无大帅前来相助……”

    赵驷手指着城外一望无际的军营,叹气道:“李帅之威,若无大帅前来相助,此时的开封或许已然城破,宣武军或许已经不再存在。”

    “可……可……”

    “大帅这是自己给自己弄了个强大仇敌啊!”

    李存孝一阵沉默,赵驷话语虽有些他也不赞同,可正如赵驷所言,一旦宣武军撑过了这次劫难,没了营州军的洛阳必然不是对手,整个河南道最后也只是朱温囊中之物罢了,于是……于是这个天下只有三人,李克用、朱温和他李存孝三人。

    李存孝沉默,赵驷不住摇头叹息,别人不了解李存孝这头天下之虎,他又如何不了解?

    一山不容二虎啊!

    看着一脸沉默的李存孝,赵驷更是无奈摇头叹息,两虎的骄傲让世人难以理解,李悍虎骄傲到了对这个天下万万里江山不屑一顾,李飞虎更是明知道前来此地,不但得罪了那头骄傲的李悍虎,甚至会给自己制造一个强大的难以抵抗的敌人,甚至最终身死族灭亦不一定。

    同样的骄傲,骄傲到了让人难以理解,可现在,那头李悍虎赢了,赢的无声无息,听了李存孝未完话语,赵驷就知道,那头悍虎赢了,赢了个彻彻底底。

    夜色慢慢降临,直到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看到城外无数星火点点,最终两人还是一前一后下了城墙。

    宣武军再次挖起沟壕,将狭窄的城门处通道也一一挖成了一条条丈余沟壕。

    宣武军这边一开始挖沟壕,李思钰那边就已经得知,但大帐中却无一人开口,只有数十个低头啃食肥美烤羊的头颅。

    李璇已经无法眼见荤油,也只能由大丫坐在李思钰一旁,不但要照顾李思钰这个大男孩,还要照顾一旁的李裕这个小孩童,忙的不亦乐乎。

    帐中除了大丫外,并无其他侍女在旁侍奉,就是杨复恭也是如此,皆是自酌自饮,自己分割着肉食。

    突突丢下手中小刀,拿起一旁洁净手巾擦拭着手掌,看到李思钰依然快速吞食着大丫分割好的肉食,不由摇头苦笑。

    “还是大帅胃口最好啊!”

    李思钰伸手提起酒壶为自己倒了杯,向突突示意后,一口饮尽。

    “呼……”

    重重吐了口酒气,看向突突笑道:“别以为老子不知你想要说甚!”

    “呵呵……”

    蒙哥翰呵呵一笑,也丢下小刀,擦着手掌笑道:“大帅这可就想错了,突突每每在私下里都嫉妒的吐血,总是在俺耳朵边说什么……大帅与他究竟谁才是陌刀将统领啥的!”

    “哈哈……”

    蒙哥翰开口,其余众人也不再埋头,纷纷擦拭起手掌来,听了这话语不由一阵大笑。

    陌刀军卒个个势大力沉,皆以力量见长,可见识过李思钰巨力后,突突再不敢在兵卒前炫耀他的拳头。

    众将一阵大笑,李思钰心下却叹息不止,没人会想到他是多么希望自己只是个普普通通之人,根本就没有什么狗屁神战士该多好啊!

    没人能理解,看到的也只是外表光鲜而已,谁又能体会到满世界都是吃人怪物又是何种的绝望。

    李思钰大笑,眼中却不经意间流露出无尽哀伤。

    “我儿天生神力,天下间无人可与之相提并论,就是这吃食之巨也非寻常人家可以提供,若生于常人之家,我儿定会活生生饿死了的!”

    突突摸着脑袋,皱眉道:“也是奇怪啊,大帅以前力气虽也大,可也没有如今如此恐怖,俺以前也听人说过什么开天眼,什么一日可诵诗三百,难道大帅也是突然开了天眼?”

    “嗯,俺觉得也是,要不然大帅也不能突然长了这么多力气啊!前些日听说大帅一日消瘦如柴,俺还不信呢,刚见之下更是吓了一跳,可谁他娘地能相信,竟然是一日间饿成了这种模样!”

    “嗯,俺情愿比大帅还瘦,只要俺也有万斤之力!”刘大猛突然嘟囔一句。

    刘志远看向刘大猛,轻笑道:“你就算有了万斤之力,那也不过是些蛮力而已,哪会如大帅那般勇猛无敌,连李飞虎都不敢出城一战。”

    众将不由一阵点头,力气再大,上了战场可能照面就被李存孝砍杀了,而他们都是知道两虎早就争斗过了两次,一次两败俱伤,一次则是李悍虎压着李飞虎狂揍,别人或许没亲眼见识过,阿蛮可是亲身见识过自己阿爹像踢皮球狂踢李飞虎,忙仰头咽下嘴中肉食,小脑袋如小鸡叨米连连点动,两手更是张开。

    “……李飞虎刚想爬起来,阿爹就是这样……”

    “一下子将李飞虎打倒在地,就这样……这样……”

    阿蛮两手比划着不过瘾,腿脚也动了起来,咱们的小皇帝李裕可就倒了血霉,刘景瑄更是偏过头不忍去看。

    众人见阿蛮手脚并用着比划,帐内再次一阵爆笑。

    “哈哈……”

第1018章 老师之威(六)

    看着阿蛮不住在李裕娃娃身上比划,满堂哄堂大笑,李思钰也不去理会两个孩子胡闹,想起曾经过往又是一阵感叹唏嘘。

    “看着阿蛮,竟然突然发觉自己竟然有些老了的感觉。”

    李思钰摇头叹气道:“李飞虎也没了往日热血,当年……”

    “呵呵……”

    “应该是去年,这才仅一年而已,竟然感觉像是发生了很久之事。”

    李存信叹气道:“大帅不是感觉很久,而是自大帅入了中原后,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这才显得很久。”

    突突叹气道:“可不是么,自入了中原后,先是与河北道诸多藩镇交手,接着就是与晋军,与宣武军,甚至还和李茂贞,与吐蕃人打了一场,不言百姓之事,就这些屡屡争斗之事就不少,大帅感觉有些疲惫也在所难免。”

    蒙哥翰却笑道:“俺临出来前,心中还想着,说啥也拼着性命护住大帅,毕竟咱们才五千兵马,可大帅您出去瞅瞅,咱们可都成了领兵数万的大将了。”

    “本以为,戍守帝都后,咱们不灰溜溜离开就不错了,可现在……咱们可他娘地算是风风光光回家了!”

    李思钰一阵苦笑叹息,他也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从没想过要把整个关中搬空,可他对此也很是无奈,前来中原戍守后,突然发现他根本无法与李晔这位大唐皇帝尿到一个壶里,收下了李裕为学生,帮助这位小皇帝建立自己威信,结果发现还是无能为力。

    失落,叹息,却又无可奈何……

    李思钰一阵摇头叹息,他人登时知道他心中在想着什么,也不由一阵惋惜感叹,别人不能感受到李思钰此时心情,突突、蒙哥翰这些原班属下又岂会不知,他们前来之时,甚至已经给了家人写下了绝笔书,已经打算身死在中原之地,眼看着朝廷已经有了中兴之意,李晔竟然密结李克用、朱温,甚至连那些该死的草莽刺客也参与了其中,他们又能如何?

    杀了李晔吗?

    杀了李晔,李裕这位小皇帝又会如何作想?太原府裴老头又该如何?

    杀人,很容易,一刀下去人头即落,可一旦杀了人,就不再只是一人,大好局面顿时就会陷入混乱与动荡,哪怕营州军有信心可以控制住局面,可这究竟会要了多少人的性命?

    没人知道,也没人想要知道,至少李思钰见识过太多死人后的他不愿,上一世的他见过太多了啊……

    突突、蒙哥翰一干人等心下皆是无尽惋惜,场面也跟着一阵清冷,刘志远心下同样惋惜,甚至觉得这些营州人就是另外一个世界之人,与这个天下显得是如此的异类,如此的格格不入,可内心又不由敬佩。

    见众人沉默,刘志远想了一下,笑道:“不管如何,大帅也算救下了无数人性命,前来中原也不算太亏了。”

    “呵呵……”

    李思钰不由呵呵一笑,说道:“岂止是不亏,而是赚大发了!”

    李思钰双臂一展,笑道:“关外说是苦寒,其实不然。”

    “这个天下,最为肥美的土地莫过于关外之地,虽南海某些岛屿可以一年两熟,乃至三熟,但你们应知,两熟、三熟会对土地造成多大的伤害,这就与诸位面前牛奶一般,想要牛羊产更多的奶水,就要给牛羊更好的吃食,土地同样也是如此,只想着一个劲的问土地要粮食,不施肥,不除草、除虫,那是想也别想的!”

    “中原一熟,关外亦是一年一熟,又有多少区别?反而关外土地要远比中原之地更加肥沃,之所以说关外苦寒,那是因关外百姓多不服管教,多为悍勇,而这个‘百姓’大多是指那些藏于山林中粟末人、胡人!”

    “有了这么多懂规矩的百姓前去关外,时日一久,自然也将那些胡民慢慢同化,慢慢教会了他们懂规矩,就算不懂,咱们手里的刀子也会教他们懂!”

    “有了百姓才会有无数开疆拓土的精锐战士,而你们……一个个都将是一方领兵大将,个个都将是一方领主!”

    “什么?”

    刘景瑄心下大惊,一脸震惊看向李思钰,甚至李存信、刘志远、谢彦章等人也是一脸不可思议,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李思钰会在众将面前许诺下此种之事,李思钰说话行事异于他人这不假,可他在中原所做之事,无不是以消灭各藩镇为目的,而今日竟然开口告诉他们,今后他们会是一个个的藩镇,这如何不让他们心惊、诧异。

    但是当他们看向杨复恭,看向突突、蒙哥翰等一干原营州之将后,见他们一个个神色轻松,好像早就知道了这些事情一般,这才郑重挺直了些身体。

    李思钰低头看到李裕正一脸震惊抬头看着他,不由向他笑了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笑道:“这个世界万万里,有无尽土地,大海的那边更像是个梦幻一般的世界,中原这么大的土地,身为大唐皇帝,你应该知道统治这么庞大的土地有多么艰难,更何况去统治万万里的领地,统治无尽疆域,老师尽管很想,可老师毕竟还是人,还不是万能的神!”

    “所以啊!”

    李思钰伸出手指,一一指向帐内皆挺直身体的将领,笑道:“所以,你们将代替本帅,代替本帅统治无尽疆域,只要你们足够忠诚,只要你们可以让我大唐之民远行万里而无忧,你们就是一城之主,你们就是一国之主!”

    杨守义心神颤抖,在他人尚未反应过来时,如强力弹簧蹭得站起,颤抖着嗓音大声说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只要行乾兄弟一句话,俺纵然是刀山火海也敢去闯上一闯!”

    “还有俺!”

    杨守礼一见杨守义拔得头筹,心下大急,唯恐自己没了一国之主机会,忙站起大声应喝。

    随着杨守义、杨守礼两人起身,一脸震惊的众将也终于醒悟了过来,纷纷起身抱拳,声音甚为齐整。

    “末将愿为大帅军前卒!”

    “哈哈……”

    李思钰不由仰天大笑。

    “好好!”

    “万万里疆域,就是我等兄弟纵马驰骋之所!”

    李思钰不得不开怀大笑,他不知道这个世界最终会不会成为怪物横行之地,但是,他不相信,整个世界都是他的人,他的家族成为未来黑暗之主后,他还没能力控制世界的未来!

    而正因他今日这句话语,未来再没了可以毁灭整个世界的核武,所有存在研究此类之人皆莫名其妙的死去,所有参与此类危险研究之人皆无声无息的永远消失,没了核武,再也没了可以撼动神之屏障之物,而这个世界……

    只有一个被世人畏惧的神之家族永恒存在!

第1019章 妙计?(一)

    满堂欢声笑语,却无人提起宣武军趁夜挖沟壕之事,当他们看到李思钰令人砍伐树木打造的巨大木车后,也都不再忧虑沟壕之事来。

    木车不大,也极为简陋,只是用来挡住弓箭攒射之物,只需将木车推到一个个沟壕前即可。

    朱温抓捕的配字军太多了,没有经历过血战的农夫,就算给了弓箭,给了刀子,那也还是农夫而已,无需太多惨烈厮杀,只要将木车推到沟壕近前,只要军卒用弓箭不断射杀沟壕中躲藏之人,李思钰很自信的相信,慌乱的配字军一定会仓皇而逃。

    法子虽笨,但却有效。正如李思钰猜测那样,当一夜过去,天色再次大亮,伴随着震天战鼓声,无数军卒推着无数木车缓缓压向开封。

    开封城头再次站满观战大将,当朱温见到无数木车出现在人前时,心下大惊。

    “这……这……”

    所有人见到这些木车后,立即明白李思钰在打着什么主意,所有人不由看向一脸肃然的邓伯贤。

    朱友裕心下惊慌,话语也有些颤抖。

    “邓兄……这……这该当如何?”

    邓伯贤看到无数木车出现在眼前后,心下一阵叹息,他曾经也只是科研人员而已,所熟知军阵的确有车阵,可那与这种只能算是巨大盾牌的木车,根本就是两码事请。

    军卒相争,再如何严密军阵,再如何坚固防线,最终还是要依靠军卒捉对厮杀,需要血与血的碰撞,是勇气、意志之间的碰撞。在营州军差不多也有一年了,邓伯贤深知营州军训练是如何的严苛,尤其是嫡系营州军更像他那一世的军卒,他虽从未亲身从过军,但还是知道李思钰几乎就是照搬他那一世军卒训练之法,而当他看到宣武军训练后,不由深深叹息。

    他知道,就算没有眼前无数木车,就算有丈余深沟壕,最终也不可能挡得住那人脚步,见识过两军差距后,他就从未奢侈过宣武军可以击败那人,他需要的是可以迟缓那人脚步,想……

    “既然你是如此的不屑神一般的力量,既然你是如此希望用凡人之力来结束这个乱世,那就由我来让你清醒些好了!”

    邓伯贤眼神突然冷厉无比,一一看向或是担忧或是惊恐之人,沉声说道:“农夫终究还是农夫,胆小懦弱是他们的本性,一旦遭受惨烈厮杀,崩溃无可避免!”

    邓伯贤冰冷无情话语让所有人心中一寒,当他们见到无数木车出现时,他们就已经知道了这种结果,只不过所有人都在期望,期望这位邓参军可以从那人嘴里知道些解决之法,可正当他们满怀希望之时,邓伯贤却给了他们绝望、冰冷、无情……

    “军卒畏死,一旦崩溃,开封就将再不复存在,你们所有人的脑袋都将成为李行乾战利品,你们的家人将成为营州军的奴隶,你们……将被永远抹除!”

    朱温双眼瞬间红了,“刷”得一声,利刃瞬间架在了邓伯贤脖子上。

    “你……再……说……一……次!”

    邓伯贤好像从未察觉到朱温刺骨杀意,反而转身看向沟壕中无数骚动的军卒,嘴角突然露出血腥残忍。

    “李行乾战阵无敌,每战必身先士卒,必冲杀在前,此人看似勇猛霸道,但在邓某眼中,李行乾实乃妇人之仁!”

    “身先士卒,冲杀在前,只是他不愿见到军卒死伤太多。”

    “自安禄山反叛大唐后,营州平卢军早已不复存在,更是在与契丹一族争斗中每每落于下风,最后,李行乾甚至不得不与无数百姓一同撤回关内!”

    “先是营州十数万百姓,其后是太原府、沧州,如今……”

    邓伯贤指着城外无数观战百姓,声音冰冷无情。

    “如今更是整个关中数十万百姓!”

    “哼!”

    “营州苦寒世人皆知,百年战乱不止的营州还能剩下了什么?仅以十万营州百姓,如何可养活太原、沧州之民?如何可养活眼前几十万张嘴?”

    “哼!”

    邓伯贤转身冷冷看向朱温,冷笑道:“朱温,你开封汴州素来钱粮广盛之地,你来告诉老子,你可有能力养活几十万流民?”

    朱温面色一阵赤红,朱友裕却极为担忧看向邓伯贤,别说他一个营州军叛将,就算朱温手下最为亲信大将,哪怕朱温最为宠爱的女人张惠,也不敢在朱温面前直呼其名,但此时邓伯贤不但说了,还极为俯视高傲的直呼其名。

    朱温一脸狰狞,按在邓伯贤脖子上的利刃早已割破他的肌肤,鲜血无声流淌,可邓伯贤却若无所觉,只是用冰冷无情眼眸看着朱温。

    “好好!”

    “本帅还就想听听你有何法子,若……”

    “哼!”

    “别怪本帅刀子太利!”

    邓伯贤当然知道眼前之人是如何凶残,可他却像是从未将冰冷威胁放在心上一般,嘴角反而露出轻蔑一笑。

    邓伯贤再次站在女墙边,不理会他人诧异、疑惑目光,冷声道:“李行乾为人诚恳、热情,所应之事无不应诺而行,但此人最大软肋就是心不够硬!见不得死伤太多无辜百姓!”

    邓伯贤指着城下惊慌失措的军卒,冷笑道:“此等军卒又如何可抵挡强大的营州军强攻?沟壕虽好,虽可以挡住七石巨弩攻城破墙,但此等军卒太过废物,又如何挡得住营州军的脚步?”

    “唯一能阻住李行乾的脚步,只有……只有他们的命!”

    “哼!”

    邓伯贤转身再次一一看向脸色大变的朱温、朱友裕、氏叔琮……,一一看向所有人,嘴角更是露出冰冷残酷的讥讽,像是死神在狰狞俯瞰着瑟瑟发抖世人。

    “他们畏惧怕死,那就让他们去死好了!”

    “将他们家人全都押到城头,逃跑一人,杀一人!”

    “逃跑十人,杀百人。”

    “丢失一条沟壕,他们家人,老幼……皆死!”

    ……

    冰冷无情话语让所有人心神颤抖,城下少说也当有十万配字军,尽管有不少只是独身一人而已,可还有半数家人可正在城内呢,如此……

    究竟会死了多少人?

    没人知道,纵然杀人无数的朱温也是一脸惨白,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第1020章 妙计?(二)

    朱温残暴,杀人无数,跟随黄巢反叛之时,就算以人为食也是常事,可此时他却犹豫不决起来。

    城下只是些一无用处的配字军,可是他们身后又有多少亲人?如此多之人皆死,汴州还能剩下了什么?各军将勇又当如何作想?

    此时的他已经不再是随着黄巢四处流浪之人,汴州就是他的一切,蝼蚁一般的百姓死了也就死了,他甚至看上一眼念头都无,可是数十万百姓性命放在他面前时,他才突然发现自己是如何难以下了这个残酷、冰冷决定。

    就在朱温犹豫不决时,李存孝深深看向表情冷漠的邓伯贤,轻声道:“邓参军是在用无数百姓性命,以此来逼迫李悍虎退让吧?”

    朱温一愣,不由转身看向同样冷漠的李存孝,一时间他还没明白这话语又是何意。

    李存孝不顾他人目光,看着邓伯贤的眼神是如此的不屑。

    “虽然本帅不喜李悍虎,却也敬他是条汉子,而你只是个彻头彻尾小人而已。”

    “以一无名之人,一日间即为李悍虎身边之人,想来你是很了解李悍虎的脾性,知道他为人虽狂傲,却也待人真诚,知道他怜悯百姓,不愿百姓在他离开后遭受无尽兵灾之苦,尽管这些百姓也带了今年所产之粮,可这不是一万人,也不是五万,而是数十万百姓,仅所需过冬之物就难以计数,可他李悍虎还就是这么做了,他人不愿做的,他偏偏还就做了!”

    “你知道他怜悯百姓,不愿见到无辜百姓因他而死,所以你才欲要以数十万百姓生死逼迫吧?”

    李存孝冷冷看了一眼邓伯贤,突然转身向城下走去,只有一声冰冷话语在空气中慢慢消逝。

    “你……好自为之!”

    众人看着李存孝缓缓走下了城头,所有人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直到朱友裕一声尖锐惊喜大叫,这才惊醒了所有人。

    “妙计!”

    朱友裕大步来到朱温面前一礼,大喜道:“父亲,邓参军果然大才!李悍虎既然不忍百姓惨死,只要咱们将无数百姓赶到城头,不但可让城下军卒悍勇厮杀,甚至咱们根本无需砍杀了多少人,那李悍虎自退!”

    朱友裕大喜惊叫,众将也终于反应了过来,氏叔琮一脸惊喜道:“果然妙计啊!大帅,此计之下,那李悍虎纵然雄兵百万,也是奈何不得咱们啊!”

    蒋玄晖深深看了一眼邓伯贤,最后也默默点头,向朱温拱手说道:“此计的确是条妙计,邓参军之谋略,末将甚为佩服!”

    众将纷纷上前大赞,朱温这才深深吸了口气,强压下心中激荡,他终于明白了邓伯贤之前话语又是何意,李思钰既然如此不想让百姓惨死刀兵之下,数十万百姓就成了他手里最大的筹码,脸上也不由露出喜悦来,更是不住点头称赞。

    “邓参军果然智谋无双,此战若胜,首功当邓参军莫属!”

    “哈哈……”

    “裕儿,你可算是为为父找了个诸葛啊!邓参军一人足以抵挡十万精锐!”

    “哈哈……”

    朱温仰天大笑,心下那丝恼怒最终也随风而散。

    “来人!”

    “传令诸军,后退一人者,斩其全家!”

    “丢失一条沟壕者,斩万人!”

    “后退者,死!”

    朱温一脸狰狞,众将同样阴狠抱拳应诺。

    “诺!”

    “后退一步者,死!”

    众将领命,命令被传令兵卒一一下达,可是已经有些晚了,无数营州军依然不急不缓推着城墙一般的木车向前。

    越是靠近沟壕,沟壕中躲藏的军卒越是颤抖的难以握紧战刀。

    “伍长……他们快……快到了跟前……”

    “伍长……咋……咋整啊?”

    伍长看起来五大三粗,身体颤抖的比眼前瘦弱小卒还厉害,嘴巴张得很大,却无一丝声音,就在这时……

    “大帅有令,后退一步者,死!”

    “大帅有令……”

    “后退者……”

    “死!”

    数百上千军卒敲着铜锣来往传达军令。

    一名脸上有道很深伤疤大汉听闻这话语,不由嘴里吐了口浓痰。

    “娘地,后退者死?”

    “该死的,这仗怎么打?营州军全躲在木车之后,咱们就是想射箭也没法子,等到营州军来到跟前,老子不跑,等着让营州军砍俺脑袋吗?”

    “大哥,怎么办?宣武军明显是让俺们送死啊!”

    “嗯嗯,大……大哥……咱们……咱们降……降了吧?”

    “大哥,咱们又不是他娘地汴州人,他们爱死不死,与咱们赵州屁关系没有,俺算是看明白了,咱们兄弟早晚会被王镕那小儿弄死了,结巴说的对,咱们不如降了李帅!”

    刀疤大汉阴沉着脸,心下对王镕很是恼怒。原来此人名叫马承志,本是赵州司马马定鼎的长子,马定鼎死后,按照惯例,马承志当继承司马一职,可王镕却将司马一职与了他们王家之人,今次前来救援开封,竟然也将他带了过来。

    洛阳发生之事如何可瞒得了朱温,在李思钰没有杀戮一人时,朱温就知道这头北地悍虎必然前来与他厮杀,心惧之下拼命搜刮壮丁,几乎带把的都被充入了军中,将近二十万的农夫充入军中,军将不足就成了大问题,从军多年的朱温,深知自己手中必须保留一支嫡系精锐军卒,一旦手里可完全信任军卒战力剧降后,被人砍了脑袋更是这个混乱时代常有之事,而且二十万被抓的农夫若不满反叛,手里也该有足够精锐稳住局面,所以在他抽调各军为这些农夫们的都头后,发现还是不足,而此时李存孝、罗弘信、王镕领大军前来相助,也正因他们才解决了此等难题。

    若是常日里,朱温绝不会让河北藩镇们手下为自己领军之将,这并不是很稳妥,可此时他的确抽调不出更多人,二十万配字军也太多了些。

    李存孝、罗弘信、王镕三人最后也答应了下来,虽然自己可能死些军卒,可一旦守住了汴州城,兴许当他们各自返回属地时,军卒不但未曾减少,或许还能增加数倍也不一定。

    三人前来救援是不假,可朱温名声太差了,若非李思钰态度不明,担心李思钰路经河北道时,顺手也把他们灭了个干干净净,他们也绝不会轻易参与汴州这种烂事来。

    他们担忧不是没有道理,李晔、李滋做下了此等勾结之事,若李思钰一怒之下砍杀了李晔这位太上皇,或许他们还不至于如此惊惧,这表明李思钰已经与他们没了半分区别。

    可李思钰并未杀了一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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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小关外旅帅一腔热血,纵横开阖拳打四方,想要一己之力挽救梦中长安,在即将大唐中兴在望时,又将梦中长安推向了深渊……亲情、友情、明谋、阴谋、算计、热血……交织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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