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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蜡笔疯叔     门阀赘婿txt下载     门阀赘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〇五章 以死明志

    这可真是一件令人感到困惑的事。

    唐安的遗书在清化坊消失,竟在道光坊功勋街被人发现。当时只在信封里见到三张纸,可行文当中明显有断层,因此判断全封信应该是四张或四张以上。信中记录冤情,只可惜最关键的那张纸不见了,倒是让人猜不到制造冤情的人是谁。

    华池郡主赵的姨娘琅琊王氏说:“唐安留在韩家的欠据,并非是他一个人的债务,而是与另外一人共同举债。那人是个有头有脸的人,在唐家担任要职,不肯以自己名字借债,便让唐安帮忙从韩氏钱庄借钱。那人一开始说好的,不但会把自己的欠账还清,还会把唐安的那份儿也一并还了。可欠账多年,那人也没能兑现承诺。直到韩斐逼债,唐安又去找那人,那人却不认账了。结果导致一系列惨事,如今连累女儿唐小肥入狱,他这个当爹的怄火,又赶上重疾缠身,干脆以死明志,以遗书状告那人。”

    这时玄甲系贵族车氏说:“这些话我也听说过,要说这唐安也是够倒霉的,这故事听得我好几天心里都不舒服呢。哎,灵儿,听说那唐小肥还是你府上丫鬟,现在那小可怜儿怎么样了,还关在地牢里么?”

    荥泽公主赵玎家姨娘公孙氏笑骂道:“我说姓车的老妯娌,你是吃错了药么?一个丫鬟而已,你也心疼这般?当初你亲手掐死丫鬟,怎不见你心疼?”

    车氏骂道:“你个公孙老痞,休要揪我痛处。我为何要杀那妖媚丫鬟,大家都是知道的。要说那时我也是年轻,见她勾引咱家那个,我就气不过了。不过我也没少受她折磨,她那鬼魂常来托梦找我,害得我好惨。后来还是大长公主引荐,拜师凡羽大法师。唉,还别说,自打凡羽大法师收我为徒赠我法号开始,我便不再怕她。梦中与她厮打,我竟不落下风呐。”

    公孙氏讥诮道:“怎的,以前见不得,现在就见得了?我倒是听说你家里妾室不少。”

    车氏哼道:“哼,我算看明白了,这男人啊就是牲口啊,见到年轻的就稀罕。你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现在我也看开了,他带回家一个,就是给我带回一个奴才。老娘我高兴了,怎么都好说,惹我不高兴,我还掐死她呀。”

    “别吹牛了,到时候两个冤鬼一起找你,看你打不打得过。”

    “那我就把你也掐死,你去帮我一起打。”

    “咻!美得你,你把我掐死了,我还帮你?我要去帮丫鬟才是。”

    “哈哈哈哈!”

    随后女人们又开始讨论一些迷信话题,苏御不感兴趣,反而觉得唐小肥身上疑点颇多。之前见唐小肥,就觉得她心里藏着事,看来她知道那个人,但她不敢得罪。

    那个人能是谁呢?

    既然“他”在唐家担任要职,怎可能连一百多万都拿不出?

    “灵儿,你可知欠账具体数目?”

    “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觉得应该查一查。”

    “一百八十五万。韩斐的事败露之后,韩休已将那欠据送到十二哥府上。”

    “哦…”

    “你打算怎么查?”

    “我觉得并不难,唐小肥就应该知道那人。”

    唐灵儿皱眉想了想:“这里人多,咱们回家再说。”

    本来唐灵儿就不是很喜欢听这帮妇人唠唠叨叨,只是出于礼节不得不来罢了。一开始唐灵儿还有些笑模样,可自从这丑事被扒出,长安郡主脸上的笑容就不知道飞哪里去了。再就没回来过。

    长安郡主任性、脸酸,在贵族圈里是出了名的。倒是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

    大约半个时辰,唐灵儿起身告辞。

    当走出闹哄哄的大厅时,苏御突然觉得天气好晴朗,空气好新鲜,一纵身能翱翔天上与孤鹜齐飞。

    往回走的路上,唐灵儿低声道:“劲锋,既然你怀疑唐小肥知道这件事,那你就去问问好了。如果她不说,你可以给她开一些条件。但你心里要有数,那些条件我最后未必能答应。”

    苏御想了想:“能不能先画个线?否则我去那里放空炮,最后一个承诺也未能兑现,我与那骗唐安的人又有何区别呢?”

    “或许骗唐安的那个人的处境,与你现在一样。”唐灵儿站住脚:“所以唐小肥知道的那个人,未必是真缺钱的人,他只是不愿意替别人还债罢了。不过我觉得这件事不会太复杂。另外那些妇人的话我们也不能完全当真。”

    苏御点点头:“她们的话总带有主观臆断的成分。再传一段时间,就彻底成谣言了。”

    唐灵儿迈开长腿继续走路:“我知道你一直想把唐小肥捞出来。我相信不仅仅是心疼丫鬟那么简单。”

    “我保证与唐小肥之间……”

    唐灵儿打断苏御的话:“你如何想的,你心里有数,你瞒不过我的。就算将来放过她,也甭指望回东大仓。冯瑜那边,你就彻底死心好了。我不会让她来府里当妾的。我想你也听到了,与那帮妇人相比,我对丫鬟已经很仁慈。可如果你总逼着我,别怪我也下狠手。”

    长安郡主脸上没什么表情,轻描淡写的口气说着狠话。有人从对面路过时,没人察觉郡主是在发脾气。

    十九岁的姑娘首婚,说她吃醋,倒也情有可原。看来冯瑜的事还要往后托一托,不能操之过急。

    梁朝女子不能参加科举,不能当官,但正妻在家里权力很大。相夫教子不是一句空谈,是受到保护的。男人想纳妾,必须得到正妻同意。正妻不签字,纳妾文书就不成立。男人想休妻,要根据“七出三不去”原则。如果不符合原则,官府不会通过。强行休妻,还会坐牢。

    普通正妻都如此有权力,更别说郡主。一瞪眼弄死个卖身契丫鬟,报官都没人管。冯瑜胆子本来就小,在这样的高压环境下,更是不敢越红线一步。苏御也不敢去东大仓找她,否则真惹恼郡主,后果一定不美。

    随后苏御去监狱找唐小肥,半路上竟然碰到林崇阳。这不是巧合,而是林崇阳正在到处找苏御。碰见郡主回家,林崇阳问到苏御下落,故而找到监狱门口。

    “劲锋,我要走了,不能参加你的婚礼,倍感遗憾。”

    “哦?为何如此着急?”

    “军令!大司马命我接替唐旭,成为第十师参将,兼第一旅旅校。立刻赴任。”

    “恭喜中天晋升!既然是军令,那快别耽搁了,下次回来,我再请你吃喜酒。”

    将军有甲不下马,重拳捶胸行礼告别,打马扬鞭向汉中而去。奔马间林崇阳多次回首抱拳表达歉意。苏御招手相送,心中祝福这位十九岁荣升师参的年轻后生,在白水关大展拳脚。

    心中一阵遗憾,抖袖子背手继续行走,来到唐府监狱。

    刚才让唐灵儿画个线,可她却故意用别的话题遮过去不画,苏御心中也是敲鼓,如何允诺才能让唐小肥说出实话,而又能让郡主答应。

    唤出唐小肥,屏退旁人。

    丫鬟跪在地上,上身披着苏御派人送来的小棉袄,可她的裤子却不知哪里去了。

    苏御问:“棉裤呢?”

    唐小肥犹豫了一下:“被狱卒要去了。”

    “……”

    苏御半晌无语,摆了摆手让唐小肥站起来:“你父亲没了。”

    唐小肥点点头,抹了抹眼泪。

    看样子她已经知道噩耗。

    苏御又道:“现在外面传得厉害,说你父身上有冤情。据说是唐府里一位有头有脸的人与他一同举债,可那人却事后不承认。”

    唐小肥闷头不语。

    “你父以死明志,状告那个人。可你父办事不周,竟让那封信丢失。倒是没人知道那所谓‘有头有脸’的人是谁。”

    唐小肥依然不语。

    “如今郡主关注这件案子,我希望你把知道的都告诉我。无论是唐家哪位‘有头有脸’的人物,你都可以说出来。我可以保证你的人身安全。”

    唐小肥惨笑一声:“依小奴看,还是算了吧。父亲已死,还争那些有什么意义呢。”

    “可是你还在服刑。”

    “小奴篡改账目,受刑也不觉得委屈。”

    看来唐小肥与她父亲之间感情淡薄,她不愿意冒险说出那人,进而连累自己。

    苏御想了想,道:“若唐家立案侦查这件事,你不说的话,反而有包庇罪犯的嫌疑。到时候对你不利。”

    “小奴不知是谁,何谈替人包庇?”

    “唐小肥,我是来帮你的。如果这件事办得好,我能把你捞出去。可你如此不配合,我倒是束手无策。这次是郡主让我来找你,如果在我这里你不说,可能就要把你交给唐云。到时候对你用刑,还是要遭罪。你不如说给我,我照顾主奴之情,还能替你周旋。”

第四〇六章 洁白无瑕

    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唐小肥不识时务,苏御也拿她没辙。总不至于对她用刑逼她说出。

    那样做不符合苏御捞她的初衷。

    既然如此,苏御也不再管了,站起身拂袖而去。

    脚镣声响起,唐小肥被狱卒押着往回走。

    见苏御脸色不佳,小嬛追上唐小肥,一把抓住,痛骂道:

    “郡马爷如此照顾你,你却是个给脸不要脸的!惹得爷生气,你就高兴了?真是好心换来驴肝肺,跟你爹一样窝囊废挨千刀。有人替你出头你却遮遮掩掩畏畏缩缩,被冤死也是活该!”

    唐小肥缩着肩膀,苦着脸道:“郡马爷对我好,我心里有数,若有出狱的那一天,自会报答。”

    “你家负债累累,房无一间,地无一垄,你拿什么报答?”

    “我有什么就给郡马爷什么……”

    “不知廉耻的东西,你百十斤一块臭肉,当你是个什么?你连郡主的一只脚都不如,以为郡马爷稀罕你了?”

    “唉,小嬛,你出来。”苏御听不下去了,将小嬛唤出。

    看着小丫鬟气鼓鼓的样子,苏御突然笑了出来,揉着小嬛的脑袋说:“你瞅你,气性怎的越来越大了?真是什么主子什么奴才,你就不能跟郡主学点好的。”

    小嬛气道:“我就看不惯她那窝窝囊囊的样子,平时见到吃的,她比谁叫得都欢,碰到正经事就窝囊成一球。”

    苏御心中感慨,小嬛也是为唐小肥好,只可惜唐小肥是骂不醒的。

    ——

    还有两天就要大婚,唐灵儿已没心思再因唐小肥的事操心,事实上她本来对唐小肥也不是很放在心上。只是那日受到一群婆娘的刺激,才让苏御去查一查。既然苏御也没查出个子午卯酉,唐灵儿便连问也不问了。

    还是经济大事才能牵绊长安郡主的心。昨天她还跑去见皇后,争取皇后“入伙”,进而获得在京畿道采矿权。可她的请求却被皇后断然拒绝。皇后对唐灵儿说,国库空虚,眼瞅着就要见底儿。

    当初陈太后在时,连年混战都不见这般窘迫。若在本宫手里出现的话,那就实在说不过去了。若唐家有意开采,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要缴纳重税。

    唐灵儿心中计算一下,若缴重税,还不如直接去买铁,于是作罢。

    谋事不成,唐振也没埋怨唐灵儿什么,只说兵工厂的事暂时压下,婚后再说。而长安那边也在寻找铁矿,据说已有眉目。如果找到的话,就不用在洛阳这边受制于人。

    虽然唐振如此说,可唐家一直都在找铁矿,却也没找到太好的,唐灵儿只当哥哥是在安慰她。

    大婚临近,郡主显得有些紧张起来,尤其当唐家姑姑们上门开始“面授”婚事礼仪的时候。

    这可不是拜堂成亲那些事,而是房里的事。

    要说梁朝真是一个麻烦的朝代,越是“高贵”越是“多规”。就连房里事也有礼仪,按照规矩办事那便是“雅”,若不按照规矩办事那就是“Y”。比如体位,声音,时间都有明确规定。

    这还只是姑姑们说的,不久后皇宫里的司礼监来了,把郡主府两名小太监童玉和常佑也唤来,跟随郡主一起接受教育。要求郡主按照皇妃一样守规矩。据童玉说,规矩有十张纸,都写满了。

    司礼监对郡主教育一番,又唤来苏御,也是一番教育。听得苏御一阵头大。

    感情即便成婚,夫妻二人也不是整日腻在一起。郡马要递送“恩和牌”,郡主同意才能让郡马走进屋里。而平时各睡各的,不在一屋。内侍省外派太监童玉常佑要做好记录和监督工作,内侍省和司礼监会定期派人来检查。

    苏御纳闷问:“我听说,其他郡主家里没有这么多规矩的。”

    太监道:“因为她们不是大城郡主。如果苏备选不信,可以去问问南阳郡主和承风郡主家里的,都是这般规矩哩。而那些公主驸马,也执行这个规矩。”

    苏御苦笑:“合着这规矩是专门给大城郡主和公主们定的?”

    “差不多是这样。”

    上次唐灵儿去承福坊时,就是南阳郡主招待,那时苏御便认识南阳郡马田敢,他们还聊起“裹小脚”的事。

    苏御闲来无事,真的跑去承福坊见到田敢,田敢说:别听那帮太监胡说八道,皇室的那些规矩,三门阀何时认真对待过?比如我家那位,一开始还按规矩办事,可没过半个月,我就走不成了,“恩和牌”都被她藏起来,不许让我走,不搂着睡都睡不着。

    苏御来找田敢闲聊,结果却被田敢留住,喝了些酒,田敢私下问苏御,想不想纳妾?

    苏御说,家里有个试女,不知如何才能引到家中。

    田敢道:我与宁州驸马、安定驸马、襄乐郡马、乐蟠郡马等十八位附爵都有联络,我等写文章送到书报社,倒是让公主郡主们改变不少。不如你也参与其中。你家试女的事,本来皇后就有规矩,只要我们稍微努力,就能成事。不过呢,如果你想参与,是要花些钱的。

    整了半天,原来田敢就是那群附爵的领头人,平时就是他们总发文搞事。

    终于逮到你了!

    苏御掏出二十万给田敢,只说不敢参与,但是呢,我等同命相怜,倒是愿意赞助一把。

    “咦?原来劲锋这般有钱?都说长安郡主抠门,这么一看倒是名不副实啊。我家那位母大虫,每日只给我五百零花,我都是攒钱发文稿的。唐灵儿每日给你多少,你是怎的攒这么多钱的?”田敢惊奇问道。

    苏御没回答,而是同情地道:“原来姐夫这般困苦?”

    田敢感叹道:“说什么呢,咱们当附爵的,哪个过得好了?有几个像韩浩和劲锋这般潇洒?既然你这般有钱,何必非要把女人带回家里去呢?外面养着不行吗?”

    苏御一笑道:“我只是不太喜欢那种偷偷摸摸的感觉。还是按规矩办让人心里舒坦些。”

    田敢怪笑:“一定是爱上了,怕郡主把你的小甜心儿弄死,对不对?”

    苏御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田敢突然重叹一口气:“唉!我是深有体会啊……”

    苏御喝了点酒,好奇问道:“姐夫遭遇过?”

    田敢悲痛地伸出两根手指,想了想,又伸出第三根。

    看来孟家六小姐更不好对付,田敢老兄喝着酒,唱着歌,抹起眼泪来。他现在之所以如此努力制造声势,是因为他又遇到一个相好的。这次他隐藏得很好,南阳郡主还不知道这件事。可他去求郡主给个纳妾名额,郡主却无论如何也不答应。而田敢老兄这次算是跟郡主飙上劲儿了,扬言:不达目的死不休。

    后来田敢追问苏御,长安郡主到底每日给你多少钱?

    苏御说,没钱。

    田敢大惊,满脸同情,又问苏御,这二十万哪弄来的?

    苏御道:是自己私下里做些小买卖,这二十万是三个月积攒下来的钱,姐夫千万别说漏嘴了。

    田敢攥着苏御的手说:劲锋好手段!再有好买卖,记得叫上我。我就是出去借钱,也要做些买卖。

    ——

    本来最近郡主就显得有些生涩,被教育之后,彻底不理人了。

    唐灵儿九岁没娘,打小就没人与她说过那些事,也没有那种课程让她听。她这个年代,没有浩瀚的网络可以浏览。而她平时高傲得要命,也没个朋友。十四个姐姐与她年纪差距都很大,聊不到一起去。身边四个大丫鬟也不敢与小主聊这种话题,唐灵儿平时也不问。她就是在这种环境中成长起来的。

    对她来说,那事既熟悉又陌生。常能听到看到,却不知就里。看过最露骨的,是那些小报上的图画。可图画再露骨,也都是写意画法,看不出个关键。——报社都是坐商,不敢招惹秘书省,不敢冒犯。

    但要说她对那事一点也不懂,那自然是骗人的,哪个少女不怀春呢,只是她从未实践故而懵懂、羞谈。可这次洁白无瑕的长安郡主被一群人劈头盖脸详详细细地教育一番,实在有些招架不住。

    据说当时郡主满脸通红,面露惊色,忽而气恼,把太监晾在外面半天不理。可太监也不走,必须把那些话说完,还要等郡主签字再走。就这么不知道照顾大姑娘情面。

    太监们走了,屋里没人,郡主趴在床上,用被蒙着头。忽而听到脚步声,知是王珣或林婉上楼,她立刻坐好。整理一下头发衣服,端起架子走了出去。照常办公,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太阳天空照,花儿对我笑……”这时小公主完颜清唱着苏御教她的儿歌跑了上来,见到她的灵儿姐姐时,她背着小书包跑过去,伏在案边问:“灵儿姐姐,你什么时候与苏大哥给我生个妹妹玩呀?”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第四〇七章 郡主大婚

    天赐十年,冬月十五,长安郡主大婚的日子。

    紫阳大道两侧,爱热闹的洛阳百姓数以千计翘首以盼,精壮威武的铁甲骑兵路旁徘徊,金甲卫兵横握长矛拦住喧闹的人群。

    正阳午时,浩浩荡荡的婚礼队伍从清化坊南门出发。鸣锣开道旌旗招展,大鼓牛角的队伍一过白马红袍的长安郡马便出现在人们面前。百姓惊呼,好个玉面人,不负“天赐四美男”之名。看那郡马,头顶新郎爵弁,身穿玄端礼服,下身缁衪纁裳,内衬白绢领衣,脚踩赤色舄靴。胯下大白马威武神骏,一见人多那马立刻昂首瞪目,精神抖擞,更显得高俊硕大。

    如此美男子出现,竟有那涉世不深的少女惊叫出声来。新郎官骑在马上,向激动的人群抱了抱拳。紧接着一辆有史以来最高规格的婚车出现,那竟然是皇后凤辇。凤辇拆去金顶伞盖,换上大红金凤凰展翅绣伞。车上七只小金鸾,嘴里衔着灯笼囍字。

    正阳下长安郡主身穿盛装礼服,昂首端坐,好一个骄傲的郡主。唐灵儿的骄傲是写在骨子里的,她的一举一动,哪怕是不经意间的目光一扫,无人不说她傲得高贵。贵族,就应该有这种气势。这也是大梁百姓心中,长安郡主应该有的派头。

    寻常人家嫁姑娘,都是凤冠霞帔红盖头。与普通百姓不同,长安郡头上戴的是真凤冠,身上穿着宫绣霞帔,却没有戴着盖头。只是有两个身穿大红锦衣的婢女,扯着金丝红绣盖头,遮挡阳光,寓意盖头。

    盛大的婚礼队伍从紫阳大道向西,来到皇城东大道,宣仁门前左拐,向洛河北道而去。维持秩序的骑兵从立德坊归文坊间道向南急行,提前来到洛河北道维持持续。各兵卫交替执行计划,有条不紊。

    婚车队伍过承福坊向东,便是京城最热闹的平康坊,坊门口聚集着大量伎人。苏御目光一斜,竟见到坊门口搭起一座高台。万花楼大总鸨朱雀站在台上,还带来百十号伎人为苏御献上舞蹈。忽而震耳欲聋的烟花冲天而起,惊得骑卫战马热血沸腾。

    看那些翩翩起舞的美女伎人,都是身穿大红霓裳,一望便知这是大总鸨故意布置。苏御凝神望向朱雀,她今日竟也戴凤冠穿霞帔,仿佛她带领百名娇艳一起嫁人。大总鸨眼中似有泪光,注视苏御。她在台上插有一面旗,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牧”字。苏御瞬间明白,大总鸨心中是想嫁给那位与苏御长得很像的人——牧亲王。

    苏御心中一阵感叹,问世间情为何物。

    那牧王到底何许人也,能引得朱雀这般女子为他神魂颠倒,十年不能自拔。

    苏御向朱雀重重抱拳,颔首行礼,代替那牧王一拜。朱雀轻笑,躬身还礼,仿佛怯生生的小娘子。

    长安郡主目光一斜,凌厉非常。她搞不懂这二人在干什么,但也不会在这大喜的日子派人去质问新郎官。只是心中好一阵不痛快,不可语说。后来她也见到那个“牧”字,似乎想明白什么,心中芥蒂消除大半。

    唐灵儿见过牧王,只不过那时候自己才八九岁的年纪。牧王最早不被皇室承认,他只是唐氏门阀神策军中一员小将。在已经模糊的记忆当中,陈牧英俊潇洒。后来见到苏御,唐灵儿也觉得二人很像。久而久之,再回忆起牧王,竟是苏御形象,完全想不起牧王长什么样子。或许大总鸨也是如此吧。

    闲言少叙,长长的队伍绕城一周,回到清化坊已是红日偏西。

    来到国公府门前,在礼官指挥下苏御下马来到凤辇前。郡主被搀扶起身,同时身边婢女手中盖头落下。在婢女搀扶下,新娘子走向车凳。

    “新郎官,您得搀着点。”

    听礼官安排,苏御抬起手来,郡主的手落在苏御手上,碰触瞬间,似有触电之感。新婚二人皆是如此。

    郡主的手长而软,但有点凉。

    搀扶着,缓缓下凳。

    来到红毯上,郡主的手依然没有撒开之意。

    苏御心中一阵感慨,回想正月十五上元节那日,只身赶来洛阳,整整十一个月过去,这还是头一次碰到郡主的手。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是颇为坎坷,心中道了一句“真不容易”。

    还记得当日唐振说过“婚期再推迟一段时间,或许是几个月,或许是几年”,如今十八哥终于兑现诺言,而且并没让苏御等得太久。忽而觉得这一切都躲不过安国公的安排。对于苏御来说,唐振就算是一只掌控命运的手。权大为神,不过如此。

    待唐灵儿下车,礼官太监伸手,将二人手断开。随即将一团红花彩带分别塞进二人手里。示意苏御拽着红彩走,而不是牵手走路。

    进国公府时,真是热闹非常。

    唐家老小几百人,加上各宗亲戚数以千计,堵在那里,只留下窄窄一条通道。唐府欢聚一堂,大司马卫队,几百剑客青衣尽皆在此。场面之大,不必言表。

    苏御是入赘,没有家乡亲戚到场,忽而在人群中望见老黄。老黄呲牙一笑时,竟让苏御感觉鼻尖一酸。婴儿时就在身边的老奴,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人群中又听到欧阳镜、许洛尘呼唤之声,浓浓的乡音好悬把眼泪催出。身旁还有小嬛童玉和红黑神教的兄弟姐妹们,在人群中欢呼雀跃。

    突然有一群小孩跑过来,人群中竟还有男贾小公主完颜清和童玺的身影。小孩堵住门口,跑过来讨些喜钱,否则不让进门。四公子家小女儿唐墩儿也跟着孩子们一起跑,她年岁太小,被挤到了孩群最外,可她叫喳喳举着肥嘟嘟的小手,却最惹人爱,众人一阵哄笑。

    发了许多钱儿,可算把这帮孩子打发掉,这才跨过国公府高高的门槛。

    随后唐府众姑姑们将新娘引入红房,苏御则与众亲饮酒,只等吉时到,就行三拜之礼。可这时却听说,高堂身体不适。二老爷唐宁觉得头晕厉害,不能前来。唐振当机立断,让四老爷唐炯代替。

    饮酒千杯,闲言少叙。

    吉时已到,请新娘出来。

    众亲友聚集一堂,现场热闹非常,甚有那顽皮小子,见平时威严小姑今日也这般乖巧,还吹起响哨来。今日小姑没瞪他们,只因为盖头蒙脸。也不知此时唐家小姑是何心情,要说让她听出是谁在吹哨,估计日后免不了巴掌报复。

    皇后指婚,证婚人自然是皇后,可皇后不可能亲临现场,故由礼官太监代替。

    礼官高呼:“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

    “不好了!二老爷遇刺!头被人割了!”

    突然有人浑身是血跌跌撞撞闯入大门,众人扭头一望,是唐宁贴身剑客米擎。

    老剑客喊了一句,随即倒地,眼睛一翻,似已昏厥。

    闻言,众人惊愕,唐振拍案而起:“史进冲!快去给我追!”扭头指林隼:“一定要把刺客给我逮回来!”

    唐府骑兵剑客倾巢出击抓捕刺客,可此时刺客早已逃离清化坊,寻影无踪。

    恰逢唐府大办婚礼,东西两府剑客绝大部分被调走。二老爷唐宁身边只剩下米擎高准。二剑虽成名已久,可怎奈何寡不敌众。这帮刺客行动之快,布置之巧妙,下手之准确,武功之高强,让人好一阵感叹。

    这是一批什么样的刺客,怎有如此高的手段,思来想去,也想不到哪个墨家组织如此大胆而又如此厉害。

    若红黑神教八大弟子聚齐,或许能有这个本事。可众人断定,绝非神教所为。今日苏御入赘大婚,虽没有“男方亲戚”的位置,可还是有许多友人到场,这其中就有来自红黑神教的客人。雁悲鸣没来,可是花听风、唐怜、屠彪、梅红衫、秦白刃、吴杀金却在。

    之所以雁悲鸣没来,不是她不想来,而是雁教主身上罪孽太重,担心出现众人面前会引发不愉快。师姐不想给师弟婚礼造成麻烦。她委托神教护法花听风和陈老教主义女唐怜,代表红黑神教送来祝福。

    唐府二老爷被人割了脑袋,婚礼进行不下去了。

    唐灵儿扯下盖头,怒目瞪视,脸色如蜡。

    多么完美的一场婚礼,到了最后竟然被如此凶煞之事打断,就好比吃琼浆玉液吞下一口毒液。

    二叔的死严重刺激郡主,心气全无。

    喜气荡然无存,郡主退去婚服,换上孝服,赶往宁侯府。

第四〇八章 小猫快跑

    道光坊,功勋街,安西郡王府。

    密室里只有三个人,玄甲总督粮官安西郡王赵挺,庚亲王赵准,虎贲总参西门豪。

    这位大名鼎鼎的飞虎军总参将是何时回到京城的,竟没人知道。二十几岁就名震华夏的天才军师,在多次大战打中都做出过杰出贡献。有他坐镇淮南,十五万虎贲军士气高昂,与五十万南晋东路军隔江相望,丝毫不惧。

    赵挺突然冷笑一声,打破屋里宁静:“唐家出事,这可真是一件大好事。”

    赵准蹙眉道:“没有证据说是曹圣干的。”

    西门豪道:“没有,也可以让他有。”

    ——

    东宫,紫阳阁。

    老太监端坐榻上,庞大身躯看起来像几十块肥肉堆在那里,又好像一位怒面阎王。

    紫阳阁密室当中,只有两个人。

    一位是老太监洪盾,一位是光着膀子肩头缠绷带的龙啸天。

    龙啸天坐在席上,微低着头,冷眼盯着一颗人头,半晌才道:“不够。”

    洪盾脸上横肉抽动一下,指着唐宁的脑袋说:“我来问你,若没有娘娘相助,你能夺此头否?”

    龙啸天道:“能,但不能全身而退。”

    洪盾冷笑:“既然如此,你的命已经是皇后的。对吗?”

    龙啸天道:“我欠皇后一条命。但这颗人头,还是不够。”

    洪盾道:“此时,皇后不可能再为你出手,最起码不能在天赐帝驾崩之前出手。现在,是你为皇后办事的时候了。若你帮皇后完成大事,待她成为曹太后时,再帮你拿一颗人头!你想要谁的脑袋都给你!”

    龙啸天斜眼望向洪盾,凌厉目光中似有深海巨物。

    ——

    三天过去,唐宁的葬礼可算操办完毕。

    苏御一直没太注意唐灵儿与二叔之间感情深厚,平时也不见她怎么孝敬二叔,可唐宁死时,她竟大哭一场。从来都把感情藏得很深的人,偶露感情,倒是更感人。以前苏御还以为唐灵儿是一个不会哭的人。

    二老爷位高权重,他的死,不是一场葬礼就能完全送走的。他遗留下的势力依然庞大,需要唐振亲自去长安解决。五个师不能乱。八公子唐离和抗胡名将李横,一个是唐宁的儿子,一个是唐宁的女婿,这二人必须稳住。

    唐振走后,唐灵儿又肩负大任,独自面对清化坊经济问题。这其中还有唐宁遗留下来的许多经济问题。只要二老爷没死,西府还是以唐宁为中心。虽然他们不参与各商会,可各宗买卖也不少,如今唐宁没了,西府经济财权就落在十二公子唐典手里。

    唐典还没有来找唐灵儿商量西府经济事务如何分配,或许他还在等胞兄唐离的消息。又或者等唐振回归,再开长老会。显而易见,唐典手握财权,就是要等长老的位置顺利过度到自己身上,才肯交出。

    现在唐府高层还在商量让谁来继承“宁侯”的爵位的问题。八公子唐离已凭战功获得二等侯爵身份,不如将“宁侯”爵位传给唐典。这样一家两侯爵,一多荣耀。可是宁侯是一等侯爵,八公子能否想让,还真是个问题。

    这三天来,郡主日夜操劳,折磨憔悴,苏御常有陪伴。

    虽然婚礼还差一步,但那场婚礼已经算是完成。而剩下的那最后一步,也只是新郎与新娘两个人的事。可是缺少婚礼气氛的烘托,二人都觉得别扭。虽有林婉多次撮合,可郡主还是滞滞扭扭不肯同房。但她也没有严词拒绝,只说再等等。

    郡主府后院小楼已建成,苏御挂上牌匾,简简单单写着三个字“小西楼”。上面还挂有一块红布,只等着郡主来拆。

    冬月十九,苏御买来许多桌椅板凳,还买来几挂鞭炮。

    小公主完颜清捂着耳朵看童玺点燃爆竹,小家伙躲在苏御身后看着热闹。

    鞭炮里总有那没能成功炸响的断捻炮竹,被小孩子捡走。后被王珣抢了去,只说别玩这个,容易炸手不说,还惊扰郡主。

    “王珣,你去唤郡主来,拉红绳剪彩。”

    “呦,郡马爷,你是不是搞错了?你怎能对郡主用‘唤’这个字儿?”

    苏御冷眼。

    王珣嬉笑道:“爷别生气,小奴也只是提醒罢了,还能把郡马爷怎的?”

    “算你识相。”苏御道:“快别废话了,去请吧。”

    王珣跑去跑回,说,郡主没时间下来,让郡马代替剪彩。

    苏御耸了耸肩,用手一扯便算了事。

    随后一群人搬进小楼。

    虽然照比郡主的“鸾凤阁”小,但照比以前耳房可是宽敞太多了。一楼有老黄、童玉、童玺的单间。其中老黄的屋子还有一扇窗户。见窗户,老黄十分激动,说:天下只有少爷好。

    苏御的休息室、书房、储物间都在二楼。书房便是苏御的办公之所。之所以这里会有休息室,是按照皇家礼仪规矩,大城郡马不能住在郡主屋里。要想过那种生活,还要给郡主递“恩和牌”。

    小嬛往楼上搬运苏御的被褥、衣衫等物,还顺便看了看自己的小屋。丫鬟对屋子很满意,可不知为何,心里竟突然有些失落。自打童玉来到郡主府,就一直和小嬛挤在一个屋里。尤其是童玺来了以后,后院拥挤,小嬛都是与童玉挤在一张床上。

    突然不能睡在一起,丫鬟感觉心里怪怪的,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小嬛抱着被褥,视线一转,见苏御正在翻箱倒柜。

    “爷,您找什么呢?”

    “‘恩和牌’不见了。”

    “啊?”小嬛一惊:“会不会在童玉手里?”

    苏御挠头:“我记得就放在桌子上。”

    “那也要去问问。”小嬛放下被褥跑去找童玉,童玉却说早就给郡马爷了。

    “咦,这是弄啥哩?”小公主完颜清一口浓重洛乡口音道:“牌牌丢了,苏大哥和灵儿姐姐就不能过家家了。”

    “小祖宗,你快别说话了。”童玉指着童玺道:“快带公主出去玩,别让公主乱讲话。”

    一个人丢东西,四个人找,结果还是没找到。大家聚在一起回忆,苏御说,自己明明把那牌子放在桌面上,然后又下去搬百宝囊,可是回来的时候那牌子就不见了。

    说那牌子也是奇怪,不是木制,不是竹制,更不是金玉所制,而是骨制。据说是战死军马身上截取而来。寓意提醒公主、郡主、驸马、郡马们,要时刻记住好生活来之不易,铭记战场先烈。同时也有提醒节欲之意,事多伤骨。据说皇帝翻的牌子也是骨牌。更有坊间传闻是人的骨头。当然,这些传闻苏御不信。

    “会不会被人偷了去?”老黄神秘兮兮地说。

    “那玩意儿又不值钱,谁能偷它?”小嬛皱眉道。

    “也不尽然啊。”童玉故作诡谲,腹黑揣测:“全国一共才几十个驸马,而大城郡马才三个,只有这些人才有恩和牌。物以稀为贵,拿到拍卖行,估计也能竞个好价钱。”

    “你快别胡说了,谁敢明目张胆把‘恩和牌’拿去拍卖行?找死呀?”小嬛呛声道。

    “旺旺!”

    这时楼下传来松狮小犬的叫声,叫声从南到北,它好像在追逐什么。——方才狸花猫从狗嘴里抢走一物,随后叼着那物蹿上围墙。松狮小犬被小猫惹恼,愤怒追击,可是到了墙下它无能为力,只是仰着头嗷嗷乱叫。

    听到犬吠声,苏御心一沉。

    同时听小嬛喊:“狗!一定是被狗叼走了!”

    童玉喊:“快!抓狗去!”

    小楼楼梯上传来杂沓而急促的脚步声,奴才们冲到院子里抓狗去了。

    “不在狗嘴里!”

    “让猫叼走了!快去抓猫!”

    奴才们在院子里抓狗追猫,老黄却背着走在院子里闲逛,忽而站住,稍息片刻,一条腿乱颤,嘴里哼着小曲儿。

    苏御站在楼上望见,眯了眯眼睛。

    虽然现在骨牌在猫嘴里,但苏御判断那骨牌最开始应该在狗嘴里。否则小犬不会对狸花猫发脾气。猫虽然不吃骨头,可猫天生好玩耍。它故意把小狗的口中食物抢走,就好像故意把桌子上的茶杯推到地上一样,小爪欠欠的,它就是想听个响。

    可是松狮小犬身材滚圆而笨拙,两脚站起也才一尺多高,它怎可能够到放在桌子上的骨牌呢?

    “老黄!”

    “啊?少爷说啥?饿了吗?老奴去给你打饭来!”

    “你少跟我装糊涂!快去抓猫!”

    抓猫很不容易,而小嬛他们又不想让府里剑客知道猫嘴里叼着的是“恩和牌”。老黄不帮忙抓猫,还不时捡起石子抛向那猫。说要把猫砸死,可那猫只是跑得更快了些。

    追到院外……

    “妈了个必来,让我家少爷给你递牌子!玩反了不知道吗!小猫快跑!小猫快跑!”

第四〇九章 水到渠成

    婚礼过后,郡主不再像以前那般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偶尔穿着里衣与苏御见面。可不经意间,她还是会下意识地扯扯领口收收脚踝。

    苏御尝试递送那块被小狗啃咬过的恩和牌,却遭郡主拒绝。为此郡主还给苏御写了封信,搞得好隆重似的。信中说:劲锋莫要着急,容些时间,待水到渠成时自会有的。

    什么叫“水到渠成”,她没做出解释,让人感叹郡主在这方面实在是太含蓄了些。

    苏御觉得,这应该是郡主过于羞涩导致的,小媳妇没做好心理准备。此状下,只有自己主动出击,方能成事。可郡主身边总有两个大丫鬟,倒是给苏御增加一些难度。尤其是那王珣,总是赖在郡主身边不走,照比林婉少了很多眼力劲儿。

    冬月,郡主的屋里也不是很暖。

    虽然有火盆取暖,可梁朝人也知道在屋里烧炭很危险。每年冬天,清化坊里都要因为密闭火盆害死几个,梁朝人称之为“中碳毒”。

    郡主屋里都会冷,就更别提丫鬟的厢房。小丫鬟们晚上睡觉冻得抽筋,苏御看着心疼。苏御总觉得这第三批小丫鬟都是自己的亲属晚辈。这种感觉来得有些莫名其妙,可苏御就是这样感觉的,自己也无法左右这种感觉。苏御似乎从没考虑过“近则不逊”这四个字。

    这一日,苏御打算建造锅炉,并作图拿给郡主看。唐灵儿看了半天,皱眉问:“到底是锅,还是炉?”

    苏御说:“巨壶盛水,烧之,管引热水入屋,屋暖矣。”

    唐灵儿觉得苏御异想天开,毫不犹豫地否决了。还强调说,你休要在我屋里钻洞,省得老鼠进屋。

    难怪郡主曾经喜欢猫,原来她害怕老鼠。或许这也是郡主府里一直有猫的原因。虽然那猫不进郡主屋,可还是有人每日往楼下猫食碗里投食。那小猫就总在附近转悠,连八小姐那边的老鼠都被它逮了不少。可后来八小姐院里养了两条巨犬,小狸花猫就不再去了。而老黄的“妙计”也因此未能得逞,小猫总是绕着郡主府转,终于被小嬛童玉活捉。

    其实苏御对锅炉也不是很有把握,毕竟梁朝的造管技术真的很难恭维,而苏御又缺乏金属工艺相关的知识。万一搞砸了,弄得郡主屋里被水淹,也是个麻烦事。干脆不弄了,多买些煤炭回家。每日烧水鳖,给各屋送去。小丫鬟们每人一个,让她们晚上抱着睡。所谓“水鳖”其实就是羊皮囊,装上热水抱着取暖。由于形似水鳖,故而得名。

    “刚才郡主带着小蛮女入宫,想把她送回去。可是呢,皇后说自己就要生了,没时间照顾。还是希望长安郡主再留一段时间。于是郡主又把小蛮女带回来了。”

    王珣站在苏御面前,好像作述职报告似的说着话,忽而从兜里掏出一块方巾递给苏御。

    苏御拿在手里看了看,没觉得这方巾有什么特殊之处,这时王珣刁眉一颤:“娘娘送你的。”

    听王珣这口气,阴阳怪气,老大不满意似的。

    苏御坐在太师椅里,翘着二郎腿,对王珣勾了勾手指:“你过来,我耳语与你。”

    王珣一怔,手捏绢帕,后退小半步:“休要戏耍奴才了,知你一定是要打我。”

    “知道要挨打,还用这种口气与我说话?”

    王珣一笑道:“郡马爷难道看不出奴的一片苦心么?”

    “我看得出来,你就是在提醒我不要与皇后走得太近。可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不堪的人么?再说,你也是进过皇宫的人,你觉得我与皇后能搞到一起?你觉得能有那个机会?做梦呢吧?”

    “那可不一定。”

    “说来听听。”

    王珣双手掐着绢帕,护在身前,摇晃着脑袋说:“皇帝可就快不行了,若皇后掌握权柄,说不准就有机会。历朝历代的例子不胜枚举,我想郡马也是听咱家郡主说过的,譬如始皇母赵姬、北魏宣武灵皇后、还有……”

    “好了,你别说了。”苏御摆了摆手,示意王珣退下。

    “奴的话还没说完呢。”

    “快说。”

    王珣歪着脖子说:“听说苏郡马不经常上班,皇后问郡主,可是郡马病了?皇后这话暗含催促之意,咱家郡主当然听得出来。可郡主说,郡马身体不适,故而前些时没去上班。另外家里事也很多,不是很有时间去的。很明显郡主有拒绝之意,可不知为何皇后还是坚持要让你去上班。还说你是可造之材。哎呦,皇后可是看好咱家郡马的。小奴我就在想,如果她不是皇后的话,保不齐就倒贴上了呢。”

    “唉?王珣,你是不是给脸不要脸?”苏御火了:“你当我是没脾气的,欺我?”

    王珣突然跪下,却依然挺着身子,满脸不屈,道:“诚不敢欺主子,但有些话藏在心里不吐不快的。忠言逆耳,若主子因此惩罚奴才,那就请便。”

    苏御竟然被王珣给气乐了,指道:“好你个王珣,把你送到明朝,你能当个大官,不过你一定天天挨板子。”

    “明朝是哪个朝?女子能当官么?”

    “你少废话了,继续说。”

    “说什么?”

    “皇后我是了解的,她坚持要办的事,一定要办到。你别告我灵儿强力拒绝皇后的要求。”

    王珣轻咳一声站了起来:“郡马说对了,郡主让我传话,说以后你可以去上班。不过呢,必须到郡主那里申请允许,而且必须早归。”

    “几时算是早归?”

    “那郡主没说。我想应该是‘审时度势’吧,没什么事就回来呗。反正你又不是坐官,以前你也是到处跑的。”

    苏御笑着点了点头,从兜里掏出一颗戒指,瞥了王珣一眼:“你过来。”

    王珣十分警惕:“干什么?”

    “我给你戴上。”

    王珣有些犹豫:“奴自己会戴。”

    “不行,必须我给你戴。”

    一把扯住王珣,拽了过来。

    “哎呀!疼!”

    那戒指有些小,连小嬛都戴不进去,却被苏御强行套在了王珣的中指上。苏御还说,这是送给你和李封的定情信物。

    王珣红着脸走了,一边走还一边揉着手指。

    当天苏御就跑去锦衣卫衙署看了看,竟然见到许多新面孔。一打听才知道,那都是皇后的人,这帮人不属于十杀门、四方会、红黑神教。而且听说皇后有意更换三名副指挥使。很显然她对狼叔、萧宠、梅红衫都不信任。不过苏御觉得,梅红衫倒是可以争取一下,毕竟她是女子,可以走进宫去与皇后见面。

    “张兄,能否带梅红衫进宫一次?”

    “哦?苏郡马有何吩咐?”

    “呵,别取笑我了。如今张兄官职比我高许多,何来吩咐二字?”

    “唉!话不能这样讲。自从我决心为皇后效力以后,我就再不与任何人交朋友。但在我下决心之前,我认识的朋友依然是朋友。而我的朋友现在只剩下两个。一个是文忍,一个就是苏郡马。”

    貌似雨化田的张密平时都是板着脸的,胆对苏御确实很客气,尤其是苏御把圣火教旧址交给他之后。突然想起那些比较陌生的面孔,苏御感觉那些人可能是张密的人,也是圣火教旧部。

    现在张密可是皇后的绝对心腹。

    “张兄,我想你一定听说过,唐家二老爷遇刺。”

    张密眼珠微动:“那是当然。”

    “我实在想不出是谁干的。”

    “是龙啸天。”

    “哦?”

    苏御完全没想到如此痛快得到答案,慧黠笑着,捻着手指:“张兄是如何知道的?”

    “皇后告诉我的。”

    “那……皇后又是如何知道的?”

    “是曹无敌说的。”

    这是一个非常敏感的话题,虽然张密刚才说是“朋友”,但苏御还是没问出那句“哪个曹无敌”。苏御知道“曹无敌”不是一个人,而是皇室埋伏在唐家的一个神秘组织。但这个组织唐振是知道的,而且就在唐振身边。或许,这本来就是皇帝与门阀老大共同使用的工具。

    现在苏御知道的“曹无敌”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唐振的书房丫鬟恬静,一个是唐氏嫡长孙的媳妇曹玉钗。而那曹玉钗,还是皇后的亲妹妹。

    张密盯着苏御看。

    苏御也盯着张密。

    苏御笑了笑:“也就是说,现在安国公已经知道。”

    “看来劲锋在唐家扎根很深,连‘曹无敌’都知道了。”张密抖了抖袖子,轻描淡写的口气:“龙啸天这次进京,杀了不少人。唐宁只是其中之一。我猜他以后还会杀人,但杀谁我就不清楚了。想必都是他的仇人吧。啧啧,这个人实在是厉害。我见到他也是退避三舍呀。”

    觉得张密开始不正经说话了。

    苏御不再聊这个,而是请求张密带梅红衫觐见皇后,就是去皇后面前展示展示,希望能保住副指挥使的职务。张密点了点头,说尽力去办。

第四一〇章 力透三尺

    唐灵儿穿着束腰红里衣坐在镜前,觉得还是这样穿才更俏一些。

    不知为何,她忽而一笑,笑得连自己都不敢相信原来自己还有如此羞涩的一面。而刚才她闪念中掠过的正是苏御形象。可突然郡主又板起脸来,面带嗔怪之色,她似乎见到苏御在笑,笑得邪魅,甚至是猥琐。

    可实际上,此时苏御不在屋里,那些都是郡主的臆想。

    虽然有些好感,可唐灵儿还是放不下面子,无法彻底敞开心扉。可她又知道,那是夫妻之间必须做的事。一想起那事,自己都觉得有些难办,姑姑们和太监们说的那些露骨的话犹在耳畔,每每想起都觉得难为情。

    不禁心中咒骂:人怎么可以那样,这也太过分了些。

    突然想到冯瑜。

    郡主的脸色难看起来。

    前些时试婚,他们已经做过多次了,实在可恨!

    “王珣。”

    “奴才在。”

    “我不想再见到冯瑜。我想让她离开远一点。”

    王珣稍微一愣神,立刻道:“奴才明白!”

    说话间王珣下意识抹了抹腰间。她想摸剑,可此时她的剑不在腰上,随后她快步下楼取剑去了。

    这时唐灵儿有些分神,不知在想着什么,王珣离开她好像都不知道。

    林婉小声道:“郡主,那样不大好吧。”

    唐灵儿收回心神问:“有什么不好的?”

    “皇后有旨,不杀试女。”

    “杀试女?……我什么时候说要杀她了?”

    误会,这里一定有误会。

    “那我去追王珣回来!”林婉来不及多说,撒腿就跑。

    而这时唐灵儿也缓过神来,可她并没阻拦林婉。

    王珣提着剑,大踏步走向东大仓,剑客行走如风。

    身后林婉疾速奔来,终于在东大仓门前一把抓住王珣:“休要鲁莽!郡主不是那个意思!”

    王珣挣脱一下,但并未挣脱得手,瞪视道:“林婉!你当我傻不成?你听得出,我就听不出吗?即便郡主不是那个意思,可我觉得也应该这样办!杀了她,一了百了,省得郡主再为这事烦心!”

    “王珣!你糊涂!”林婉抓着王珣手腕不放:“你忠于郡主,但你不能凭忠而肆。否则迟早有一天自己害了自己。”

    “我不管!郡主就是我命中一切!郡主烦心我就更烦心。即便是为郡主死我也愿意,你休要拦我!”

    林婉怒道:“王珣,你我从小儿一起长大,姐妹一般。咱们从未红过脸的。怎的,今日非要比试比试才肯罢休么?”

    “比试?呵!林婉,你文比我强,难道你以为武也比我强吗?唐雄造反,逃离宁侯府时你就差点死了,而我在郡主府血战到最后!我还进过前五十呢,你进过吗!”

    林婉气急而哭:“你可知,那次我因何中箭?”

    “为何?”

    “我是替你挡了一箭!当时你先爬上墙,你顾得了身后吗?”

    “你……,我……我不信!当时李封在我身后!”

    “算了,信不信由你。总之今日不能让你去杀人。你是在给郡主徒增孽障,损害郡主阴德,你会害郡主下地狱的!”

    郡主府距离东大仓只有两巷之隔,还因为八小姐唐韵扩建院墙,而把两府之间的小巷给弄没了。也就是说,郡主府距离东大仓只隔着一座八小姐府。

    八小姐唐韵守寡,整日待在家里闲得难受,忽而听到外面传来吵嚷声,她十分好奇,让丫鬟扛来梯子,她爬上墙头观望。见是王珣和林婉吵了起来,八小姐惊奇一笑喊道:“咦!真是奇了怪了,你俩怎还吵上了?有什么烦心事快与我说说,也让我高兴高兴。”

    这位张嘴就把唐延骂得张口结舌的八小姐,也是唐府里出了名的大嗓门。嘴巴很是厉害。面对嫡出八小姐,奴才们得罪不起。因为她的一句话,两个锦衣婢也不再吵了。

    后来她二人如何向八小姐解释,暂且不提,此时冯瑜正坐在东大仓门口小亭里午餐。她距离更近,听到吵嚷声,而且还听到争吵的内容,吓得小美人儿瑟瑟发抖。望见王珣提着剑,面目狰狞,那是要来杀人的。冯瑜突然觉得满心委屈,趴在桌上大哭起来。

    小丫鬟哭得好是可怜,若是被苏御见到,也不知会心疼成什么样。

    不知想到什么,她突然不哭了,反而一脸倔强坐起来,擦了擦眼泪,大口吃饭。她还时刻想着“相公”的那句话:太瘦就不好看了。

    她要增肥。

    可老天爷一直不眷顾她,无论怎么吃也吃不胖。

    忽而又有眼泪滑落,可她却不再伏案,而是把眼泪和午餐一起吞到肚子里。

    ——

    唐宁遇刺那天,西府两位名剑力敌众匪,可惜寡不敌众。高准当场死亡,米擎重伤逃脱,跑来通知唐振。以米擎的伤,苏御觉得他死不了。可从御史房归来,却听说米擎死了,而且死前没留下遗言。

    苏御坐在国公府,面对着锦衣婢恬静。

    恬静身量很高,身形匀称,目光有神,衣品很好。用自己调制的香料熏衣服,浑身散发一股清淡花香气。她是一个很有魅力的人。只是婢女身份限制了她,否则凭她能力与气度,当国公夫人也不在话下。

    其实恬静也有与冯瑜相似的处境,陪唐振睡觉,却没有名分,一直在唐振书房当丫鬟。某种意义上说,她的处境比冯瑜还艰难,或者说紧迫,因为她过年就二十九岁,而冯瑜现在才十五虚岁。

    苏御坐在恬静面前半盏茶的时间,可他一句话也不说。

    恬静也不着急,神情淡然地坐在那里。

    二人之间只隔着一方小几。

    茶都放凉了。

    “姑爷来找我,是静坐的吗?”

    “二老爷是谁杀的?”

    “龙啸天。”

    “你怎知道?”

    “唐府剑客发现龙啸天留下的剑痕。”

    “哪位剑客?”

    “林隼。”

    “米剑亲身经历,尚不能辨认,林剑凭什么能确定那一定是龙啸天留下的剑痕?”

    “重剑无锋,力透三尺。天下,除犁万堂,已无人能超越。”

    “那就不可能是犁万堂冒充吗?”

    “咦?”恬静一皱眉:“姑爷,您这话……是不是有些不妥呢?”

    “我只是猜测。”

    “姑爷,皇帝与我主私下有许多默契,那是您所不知的。”

    “打扰姐姐了。”苏御站起身,行礼告退。

    身材高挑的锦衣婢深深还礼。

    自从知道恬静是“曹无敌”开始,苏御从来不完全相信她,包括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苏御觉得她是在故弄玄虚,搪塞自己。如果完全往心里去,她的话竟然是指向唐振和皇帝的。可苏御觉得不大可能。唐振没有必要刺杀八十岁的二叔,而且留下一片烂摊子。

    离开国公府,想去麒伯府找伯爵夫人曹玉钗。可是一打听,唐麒不在家,苏御便立刻告辞。要说这都是谣言害的。曹玉钗第一个儿子与苏御长得确实很像。为防止再闹出绯闻,只要唐麒不在家,苏御就不踏入伯爵府。

    苏御回家,来见郡主夫人。

    今日郡主穿着一件里衣小红衫,颇显俏皮,可惜的是,她还要端着架子,这就很不搭了。

    再说,这般天气,她不冷么?

    苏御眨眨眼道:“天气寒冷,灵儿应多穿些才好。”

    虽是关心,可这句话不是郡主想听到的,随即从身后扯来外衣套在身上,眯着眼睛。

    苏御觉得自己说错话了,应该说“郡主今天真俊俏”才对。可是见她端着架子,这话实在是说不出口的。

    苏御左右看了看,感觉屋里气氛不大对。惊奇发现两个大丫鬟竟然都不在屋里,而轮值小丫鬟张淼也不知跑哪里去了。

    屋里竟然没人。

    苏御坐到榻沿,近距离盯着郡主,蓦地微笑。

    郡主一双大眼闪了闪,忽而侧过脸去。

    苏御又来到另外一边,继续注视。

    郡主脸色渐红,又侧过脸去。

    苏御笑了笑,刚想退靴往里面挪挪,却见小丫鬟低着头跑上来:“回郡主,林婉王珣在八小姐屋里。八小姐说了,要留两个大丫头在屋里吃饭。还要烧香拜佛什么的……,哦,原来郡马爷也在……”

    苏御坐在榻沿上:“不妨事,继续说来。”

    小丫鬟挠了挠头:“也没什么了。”

    唐灵儿伸手去推,让苏御坐到下面去。随后摆手,示意丫鬟退下。

    小丫鬟犯错似的低着头离开。

    气氛没了,就算丫鬟出去也连不上。苏御坐在席上道:“听说是龙啸天刺杀二叔。”

    “我听说了。”

    “何时听说的?”

    “上午进宫之前林剑与我说的。怎么,王珣没告诉你?”

    “没有!”

    合着忙碌半天,就是因为王珣少说一句话。苏御心中不爽,口气生硬了些。

    见苏御那副模样,唐灵儿苦笑道:“以后你常来我屋里吧,省得让奴才传话总有遗漏。不如……,不如我给你留个位置如何?”

    苏御稍一迟疑,郡主指着林婉的小桌道:“比她的大一些。”

第四一一章 掩人耳目

    平康坊东北巷一间小茶馆正在翻新门面,工匠门凿木敲榫,使得原本破败的门面焕然一新。茶馆后面有一个小院,小院里有一幢小木楼,木楼破败不堪,沧桑得好像一个鹑衣百结的乞丐。

    茶馆的主人就住在这幢小破楼里,可他好像没有翻新木楼的意思。他好像就从来没在乎过自己住在哪里。

    跟随他多年的人也看不懂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到底想要什么。有的时候感觉他是一个极贪婪的人,他需要全天下。而有的时候又感觉他是个清心寡欲的人,感觉他什么也不需要。

    身穿浅蓝色儒士长袍的男子面色如蜡,坐在太师椅里,身旁有婢女用羹匙喂些饭食给他。婢女笨手笨脚的,一不小心把菜汤洒落在他的肩上。可他并没有生气,甚至说出一些安慰婢女的话。如果仅仅是看到这样一幕,绝大部分人会觉得他是一个极大度、极有爱心的人。而这个人恰恰是杀手集团的老大,袁昆。臭名昭着的夜无良首领。

    袁昆脾气非常大,可他从来不对奴仆发脾气,他能原谅仆人们一切的“不小心”,从不加以责备。都说奴使奴累死奴。可这种事却没有发生在奴仆出身的袁昆身上。正如当年酆亲王所说,这个人别具一格,值得培养。

    大病初愈的袁昆终于能坐起来,说话也不像之前那般有气无力。

    被龙啸天掰断胳膊,劈断七根肋骨,这种情况下还能活下来,真是命大。说自己从鬼门关前走一遭也不为过。不得不说那接骨的郎中真的厉害,肋骨被复位,断臂被接上,只是暂时受制,用一根棉绳挂在脖子上。

    想起龙啸天,袁昆心情复杂,有恨意,有惧意,也有敬意。

    “袁爷,现在外面传说得厉害,说龙啸天把唐宁杀了。真不知道他与唐宁还有仇。”

    说话人是蓝氏五兄弟中的大哥蓝有勤,身材高大,骨骼粗壮,面相憨直。

    蓝有勤身边还有一人,是五兄弟中的老三蓝有寿。蓝有寿个子不高,也不健壮,有一双贼一样的眼睛。

    蓝有勤说了一句话之后,袁昆竟然没反应。

    贼眼蓝有寿说:“还可能是收人钱财办事。”

    袁昆摆了摆左手:“别瞎猜了,那些事与我们无关。”

    蓝有寿又道:“听说昨天夜里道光坊死了一个人,是玄甲第四师参将车达。这伙刺客的作案手法与刺杀唐宁类似,是一群人协作,武功高、动作快、筹划周密。而参将车达是安西郡王赵挺的绝对心腹,也是重要军师。从他身上的剑伤来看,也是龙啸天所为。”

    袁昆一愣神:“车达为何不在军队里?”

    蓝有寿道:“老母去世,故而回家。可是刚一回家,就被龙啸天一伙人给做了。”

    袁昆眯了眯眼睛:“龙啸天伤得不轻,他这么快就恢复了?”

    蓝有寿低声:“袁爷的意思是……别人冒充?”

    “难道不可以吗?”袁昆又把眼睛闭上,倒在躺椅里,语速缓慢,声音低沉:“‘龙啸天’这个名字,不会是被人当刀使了吧?”

    蓝有寿凝眉道:“可是……谁能冒充龙啸天呢?龙啸天的力道,谁能模仿?”

    袁昆冷笑:“龙啸天确实厉害,但不代表他已是天下第一。如果犁万堂手持重剑,我觉得他也能打出类似的痕迹来。”

    蓝有勤插了一句:“可龙啸天并未出面否认。”

    袁昆斜眼瞪视:“他否认个屁!他还有机会否认吗?赶紧藏好,或者逃出洛阳,才是他应该做的。除非他是个疯子,可我觉得他还没疯!”

    屋里半晌无声。

    袁昆想了想道:“我倒是觉得杀唐宁可能是一个幌子。不过……又有些多此一举,或者说代价过大。”

    蓝有寿一笑问道:“袁爷此话怎讲?”

    袁昆虚空指了指:“龙啸天来到洛阳以后什么事都敢干。他敢接‘杀太子’的活儿,还敢挑战犁万堂。可是犁万堂根本不理他,后有吕石来找,结果被龙啸天劈了。再后来卿吹雪、叶掀枝、鬼见愁、鬼头鹰、夜无影都被龙啸天所杀。感觉龙啸天就是见谁杀谁,想杀谁就杀谁,毫无章法可言。这时如果有人以‘龙啸天’之名杀人,倒是可以很好地掩盖自己。”

    “袁爷的意思是,有人故意用龙啸天之名杀人。”

    “我觉得是。我有一个假设,这事是曹圣干的。以狂徒‘龙啸天’之名大开杀戒,排除异己。所以我觉得杀车达的‘龙啸天’,不是真的龙啸天。龙啸天够狠,但他也是人,受伤是需要恢复的。可如果是曹圣干的,我又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杀唐宁,我觉得杀唐宁代价过大,实在是多此一举。”

    蓝有勤道:“杀唐宁,更会起到掩人耳目的作用。让人彻底看不清龙啸天要杀谁。而唐氏门阀不参与党争,更说明龙啸天是在滥杀而不是针对某一党派。”

    袁昆道:“唐振作为门阀老大,他二叔被人杀了,他能咽下这口气?他要是咽下了,唐宁的儿子们也不会答应。此手法实在是太拙劣,不像是曹圣手笔…”

    蓝有寿道:“我倒是觉得唐家杀龙啸天的决心不是很大,唐府的剑客一阵瞎忙活,可是毫无建树。如果……,如果此时我们再添一把火,让唐家调动墨家势力呢?”

    “墨家?”袁昆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好主意。红黑神教是唐家暗自扶持的。如果能让红黑神教出手去对付龙啸天。无论孰胜孰败,对我们来说都是一个好结果。可是,如何才能添这一把火呢……”

    贼眼蓝有寿一笑道:“袁爷,属下有办法。”

    袁昆坐了起来:“说来听听。”

    蓝有寿道:“前几日我在江湖酒馆听说,神教追风右使谭方鼎和他的女儿在伊阙关南出现。他们可能在鸣皋山隐居。”

    袁昆站了起来:“很好,带着鬼无仇去找找看。告诉鬼无仇,那里有肉吃,而且非常好吃。”

    “明白!”

    “记得给鬼无仇准备一把重剑,还要把谭方鼎的尸体丢到洛阳最繁华的地方!”

    “是!”

    ——

    ——

    长安郡主府,掌灯时分。

    郡主夫人破天荒地邀请苏御来屋里对弈,林婉在一旁伺候着。每一盘棋即将结束时,林婉都会找些理由抽身离开,只留下郡主郡马二人。若二人又开始新的一盘棋,她再回来。来来回回的,林婉已经走了三趟。真不知道下一次离开她会想到什么理由。不过林婉姐姐真是一个可爱的人,她好像有无数个理由早已藏在心中。

    婚礼后,唐灵儿的变化还是蛮大的,连说话的语气都在发生着变化。她也接受了“夫人”这个称谓。但苏御觉得那样称呼显得呆板,还是叫灵儿更顺口一些。

    郡主棋力不俗,黑白交锋间苏御颇感压力,落子声中棋目被吞大半。苏御喜欢象棋,而不喜欢围棋,平时也很少玩,更不会去研究,故而没什么棋力可言。不久后便败下阵来。

    换来象棋,欲挽回颜面,可郡主却说象棋杀气太重,视为下品,不曾玩过。

    得,报棋仇的机会没有了,苏御只能认栽。

    林婉姐姐以“清洗棋子”为由又离开了。苏御从兜里掏出牛角梳,说是送灵儿的礼物。面对俗物,唐灵儿脸上没什么表情。而苏御拿着牛角梳并未递出,而是说,要为灵儿梳头。

    瞬间郡主的脸红了,可她却没拒绝。

    苏御笑了笑,挪向郡主。郡主微微侧过脸去不理人,脸颊却越发红润起来。大姑娘的手藏在袖子里,紧紧握在一起。她似乎已经做好某些准备,只是太过紧张。

    “报郡主!发现龙啸天了!”

    蹬蹬蹬一阵脚步声,王珣闯了上来,急报一声。

    唐灵儿精神一震,问道:“逮住没有?”

    “恶匪刚来清化坊就被林剑发现,并围追堵截,可惜还是让那伙人跑了!”

    “跑了?”

    “是的。”

    唐灵儿站起身:“这次他们目标是哪一家?”

    王珣道:“不清楚,林剑说不能给他们下手的机会,便提前行动了。”

    唐灵儿道:“防患于未然,有功。发五万钱给林剑,让他分配给剑客们。”

    “喏!”

    王珣带着钱走了,苏御把牛角梳放在几上,心气儿全无。

    刚才感觉只要自己稍微努力,就能把郡主揽入怀中。可气氛没了,就会显得唐突。很显然郡主不会希望如此,若让她感觉被强迫,那可就麻烦大了。

    再与郡主聊几句,便起身告辞,回到小西楼。

    小嬛站在门口呲牙笑,笑得有些幸灾乐祸,童玉闷闷站在一旁。

    二小奴知道郡马又错过一次机会。

    他们藏在小西楼二楼偷看,这个位置能看到鸾凤阁二楼的情况。发现林婉离开,苏御靠近郡主,而郡主并未躲闪,二小奴打赌说今天郡马爷能成事,结果童玉输了一块银币。

第四一二章 巨星陨落

    伊阙关南,鸣皋山中,小庙微烟,庙里供奉着红黑二神。

    僧人模样的谭方鼎静坐神像前,谭沁儿在小院里烧饭。

    烧饭的空当,少女拿起雕刻一半的树根,继续雕刻。刻着刻着,姑娘明眸中有泪花闪动,她已经听说苏御与长安郡主成婚。

    少女早就劝过自己,可怎么劝也不管用,心里就是很难过。她的根雕技艺越来越好,家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大笨蛋”。有的是他微笑的样子,有的是他生气的样子,有的是他无可奈何的样子,家里到处都是他。可无论刻画多少他的形象,依然没有姑娘心中的他更多。几乎每天每时每刻都在想念,而这种想念越发深刻,不曾因离别而减轻分毫。

    “没出息的东西!天生就想给人做小吗!”听到女儿啜泣声,谭方鼎愤愤骂道。

    谭沁儿放下刻刀:“就怕愿做小也走不进人家。”

    “你!你真是气死我!我谭方鼎,怎生出你这个奴命的闺女来!”

    说好三年,可谭沁儿根本忍不住三年,也就才几个月,她就忍不住了。她不属于这青山绿水的地方,感觉再熬下去能把自己憋疯。可她两次逃跑,都被父亲逮了回来。也因此被江湖人看到,进而流传京城。

    红黑神教追风右使谭方鼎隐居鸣皋山的消息逐渐传开。

    虽然谭方鼎不肯回归神教,可他的威名还是足以吊起人们的胃口。而大家心里也清楚,即便谭方鼎不再承认自己是神教中人,可他依然是陈千缶的弟子。而他和他的那些师弟妹,各个都不是好惹的。

    可是今天,还是有人找上门来,是一群蒙面人,为首一名高大男子,骨骼粗壮。

    “谭大侠,别来无恙啊。”

    袁昆有伤,没有亲自前来,今日带队的是蓝氏五兄弟的老大蓝有勤。而一同前来的蓝有寿和手持重剑的鬼无仇却不知哪里去了。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绕到小庙的后面,做好背后偷袭的准备。“声东击西”一直是墨家的惯用手法。

    蓝有勤带来二十名夜无良弟子,他堵在门口,眼角眉梢带着一抹肆无忌惮的笑意,他没给谭方鼎回话的机会就向众人招了招手,瞬间二十个人蜂拥而起,直奔谭方鼎而去。

    “沁儿快跑!”

    谭方鼎一把扯住谭沁儿脖领,甩链球似的把女儿甩飞出小院,这时二十人手中暗器齐发。

    ——

    子夜,平康坊。

    袁昆还没睡,他在等消息。

    婢女小红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怪妆少女袁婴坐在门槛上,手里拎着一朵白铁莲花,莲花摆动,少女百无聊赖。

    这时有人跑回来,脚步匆匆。

    蓝有勤面带喜色:“袁爷,谭方鼎已被我等劈了,不过也为此沉了三个弟兄。那谭方鼎内力太深,身中十几发毒镖还能打。后来是鬼无仇从背后下手才把他劈倒在地。鬼无仇真是个畜生!他的一剑与龙啸天不相上下,反正我看不出差别来。”

    “好,很好!哈哈哈!”袁昆大笑而起,却扯动伤处,笑声戛然而止:“送到地方了吗?”

    “送到道光坊功勋街,就放在大道中央!”

    “有勤,有寿,这件事你们办得很好!很好!很好!”袁昆随手抓出一把金币递给蓝有勤:“这钱你们拿去花。还有,去给逮个漂亮姑娘来,给咱们鬼爷蒸上!”

    “是!”

    不久后隔壁院子里传来吼叫声,听声音好像是怪兽在叫。不熟悉他的人,根本不知他在吼什么。凭借袁昆对他的了解,依稀分辨他在喊:“我不要这个!我要那个姑娘!”

    “嗯?”袁昆一皱眉,问道:“哪个姑娘?”

    蓝有勤这才道:“应该是谭方鼎的女儿吧…”

    “你们把她放跑了?”

    “呃…,谭方鼎全力一甩,十几丈远。若不是因为此,我们的毒镖也未必击中谭方鼎。老三告诉鬼无仇去杀谭方鼎,而老三去追那姑娘。结果……结果没追上。不过袁爷放心,她绝认不出我们来!”

    ——

    ——

    白天时候,几名矿主登门拜访,苏御在小西楼接见。那些矿主说,如果唐家再办不下开矿书,他们就要找别人家合作。苏御对此表示遗憾,还说年后可以再试试,但也无法保证一定办下来。

    上午时,唐灵儿跑到棉纺厂工地监工,据说修建速度远超预期,完全可以在明年四月份之前开工。郡主对棉纺印染事业很有信心,也把这当成自己的拳头项目。至于苏御主导的拍卖行和造纸厂,唐灵儿总觉得那不是自己的手笔,故而不会沾沾自喜。别人提起,她也不会与有荣焉。

    可婚礼过后,她的态度有所改变。每每与一些贵族皇商聊起造纸和拍卖行,她都会说,那是咱家那位办的。大家都知道郡主是一家之主,大家只夸郡主好能力。唐灵儿心中也是一阵愉悦,颇感满足。

    晚饭时,苏御与唐灵儿聊起铁矿的事,唐灵儿说,长安那边真的找到富矿,已经准备开采。京畿道开矿书难办,暂时放下。

    婚礼之后,郡主每日给苏御备酒,都是郡主库房的私藏御酒。席上多有谈话,气氛越发轻松融洽。夫妻二人和睦,丫鬟太监们也喜笑颜开。

    突然门口传来消息,说一名负伤女子来找,求见郡马。

    唐灵儿问是谁?

    门房丫鬟答曰:那女子情绪激动,一直哭,问她名字也不说,只说自己是“丑姑娘”。

    闻言,苏御眉峰一挑,起身要走,却听唐灵儿问道:“‘丑姑娘’所谓何人?至于你这般紧张起来?”

    苏御直言道:“谭沁儿。”

    “什么?”唐灵儿眉峰猛地一提,重拍桌案:“不许见!”

    “灵儿,你不要气恼。我只是去问问状况,马上就回来。”

    “休要说那些话来!”郡主怒焰高升:“王珣,林婉,你二人出去,把那姓谭的给我轰走!警告她不许再来,否则不留她命在!”

    郡主火太大,直接顶撞不妥,苏御靠近北窗边,望向小院。

    听到郡主吼声,老黄已站到后院。

    苏御对老黄打了个手势,随即扯下银鱼袋,流星指力打向老黄。

    老黄接住银鱼袋,翻墙出去,转向前门。

    谭沁儿后背受伤,又经过长途跋涉,此时已体力透支站立不住,一手抓着门环,坐在地上,呈痛苦状。

    “姑娘,随我走!”

    “黄伯,我要见……”

    “别说话,我背你走!”

    这时王珣林婉追出来,可二人愣是没追上老黄。

    “我去!”王珣惊道:“这老家伙跑得这么快!”

    林婉道:“既然追不上,那就算了吧,反正郡主也只是让我们把她撵走。”

    “那怎么能行?郡主的话没传达到,我必须追!追到天亮也要追!”王珣继续追赶,吼叫:“老黄!你要造反吗!快给我站住!”

    她不喊还好一些,一声喊出,老黄没影了。感觉这人好似凭空消失一般。

    “不会吧……”王珣傻了眼,站在那里不知往哪追。

    ——

    郡主的脾气实在是太大,好像火药桶一般见火就炸。这可真是老唐家人的“传统美德”。郡主气得脸色惨白,目光阴鸷,喉咙里发出“咯咯”响声。苏御觉得面前坐着一个“大粽子”,不知何时就要撕人。

    “欺人太甚!明知你已成婚,她还来干什么!不知避嫌吗!缺教少养,不知廉耻!”

    苏御知道这时说什么都是错的,干脆不语,让她吼去。等她吼累了再说。

    郡主的脾气来得快,去得慢,一忽儿吼两句,半个时辰过去,她吼不动了。

    苏御轻声道:“你瞅瞅,多大个事把你气成这样?她找我,又不是我找她。”

    “她为何找你?还不是因你留情!”

    “那有什么办法?夫君我相貌堂堂风度翩翩,好多姑娘喜欢,我总不能拦着她们不许喜欢。”

    “你还觉得自己好不错的?!”

    “那可不,现在咱可是长安郡马。若我不行,你也不能同意嫁给我不是。”

    “咻!我才没同意,这是父母遗命,皇后指婚!”

    “对,你话说得都对,这是父母遗命,皇后指婚。皇后真可恶,竟把我这不堪之人指给大城郡主。”

    “你休要阴阳怪气!”

    “气大伤身,你总这样发脾气是不好的。我听山中高人说,总生气呢人老的快。我劝你不要生气才好。不信你扭头照照镜子,你看脸是不是变长了?总这样拉长,皮肤就懈了,回不去喽。”

    “休要胡说八道!”

    屋里半晌无语,王珣林婉跑回来也不敢进屋。此时在屋里伺候的倒霉蛋是大胖丫鬟史瑶,丫鬟瑟瑟发抖。郡主盛怒之下,丫鬟们总感觉脑袋上悬着一把刀。虽然这件事与她们完全没关系。

    郡主不吭声,苏御也不走,余光中发现,唐灵儿真的扭头在看镜子。

    苏御轻咳一声道:“让王珣陪着我去见见吧。她负伤而来,想必遭遇不测。你信不过我,还信不过王珣吗?”

第四一三章 苏御劈钟

    纵使郡主脾气暴如天雷,也奈何不得真君拂尘一扫。今日苏道友气定神闲,似已修炼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之境界。看长安郡主沸沸叫嚷,道友却以不变应万变。

    见苏御淡定如此,唐灵儿自己吼着吼着就没什么心气儿了。

    待郡主心火烧尽,她还是不愿意收敛脾气。要保持住生气的样子,以怒盖脸。经过苏御一番打趣,最后郡主才以“王珣监视”为条件勉强答应。不过在苏御出发之前,郡主还是要准备言语大棒敲打一番。可是想一想自己惯用的那些陈词滥调,郡主自己也感觉烦,故而决定改变。

    郡主端着架子,故作不可侵犯貌,用不可商量的语气道:“你去见那谭沁儿时,不许支开王珣半步,否则休怪我不顾夫妻之情,将你送去戒律院家法伺候。”

    说这话时,感觉坐在那里的郡主有三丈多高,气势逼人。

    “你瞅她那样,还家法伺候。”苏御带着王珣离开郡主府,路上愤愤低语:“幸亏她不是皇后,否则那还不翻了天。当年烧了半个坊的孝烈唐皇后也未必有她架子大,整日摆谱,也不嫌累!”

    王珣听到苏御念叨,可她也不敢吭声。一旦离开郡主视线,王珣打心眼里害怕郡马的流星指。那流星指怼到身上好似针扎一般,而郡马爷三番四次对王珣动手,都是流星指一术,让王珣没少吃苦头。

    也不知郡马是如何做到的,流星指伤人表皮不留痕迹,竟是在里面酸麻胀痛。上次被苏御戳一下小腹,害得王珣那事迟来半月,吓得她连忙跑去华州躲起来,只说是去寻证。至于她害怕个什么,或许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就在这里跟丢的。”王珣站住脚说。

    苏御揪住王珣耳朵:“你不是常自诩前五十的高手么?跟踪一个老卒还能跟丢了,你说你是不是个废物?”

    王珣挣脱道:“那老黄跑起来好似野驴一般,我想郡马也是追不上的。”

    “你说谁是野驴?”这时老黄突然从街角跳出,破口大骂道:“你才是野驴,全家都是!”

    闲言少叙,苏御在清化坊一小庙见到谭沁儿。姑娘受伤颇重,似已昏厥过去。此时她面容憔悴,满脸是汗,身上也都是汗味。据老黄说,姑娘背后挨了一掌,震坏经脉,而那人下手狠毒,在姑娘身上遗有内力。刚才已被老黄推拿化解。

    “若老奴没看错的话,那人内力带有玄冥之毒!可在老奴看来,也不值一提。呵呵。”老黄摇头晃脑说。

    “吹牛皮!”王珣站在一旁,斜眉瞪眼。

    没人搭理王珣,苏御走向谭沁儿。

    谭沁儿好似梦中惊醒,一见苏御便痛哭起来。

    “沁儿别哭,说说情况。”

    谭沁儿十分虚弱,想坐起来又摔躺下去。苏御想伸手搀扶,却又把手缩回来。给王珣打了个手势,王珣意会,抱起姑娘说话。

    “爹死了…”

    说话间,少女悲痛欲绝,身体不时抽动。

    苏御一惊,忙问:“怎么死的?”

    “被人活活劈死的。”

    “何人下手!”

    谭沁儿激动起来,抽噎哭道:“都是蒙面,我认不出他们是谁。可他们认识父亲,而父亲好像也认识他们。当时父亲拎着我就抛出墙外,待我刚一落地,就有人追杀过来。而这时我已望见爹爹被一群人围攻,突然背后杀来一人,那人身形高大,手持无锋重剑。那一剑力道惊人,大白天亦能见到剑光。连父亲那般内力,也抗他不住,立刻就倒下了……”

    说到这里,谭沁儿好像油尽灯枯一般,眼神一空,身子软了下去。

    听谭沁儿描述,苏御脑海中第一个闪过的名字就是“龙啸天”。

    没时间多想,当夜苏御把谭沁儿送到红黑寺休养。

    红黑寺大殿,双神怒目之下,神教众人坐在一处继续商量此事。老黄跑去小屋睡觉,王珣却跟在苏御身旁。苏御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以后王珣这妮子可能经常跟在自己身边。倒也不为难她,还给她准备了一份点心。

    七师兄花听风身上余毒未消,原本冷色的脸庞上又增一分毒意。听说大师兄遇害,花七侠没掉一滴眼泪,可所有人都看得出他无比痛苦。油灯下,感觉他身上有氤氲蒸汽从脊背泛起。

    听说大师兄被害,唐怜哭厥,好半天才才缓醒过来。情绪尚未稳定,又来参加会议,不时啼哭,大殿里气氛压抑。

    “龙啸天为何要对大师兄下手?”花听风喑哑道。

    唐怜哭骂道:“他就是个疯子,狂魔!进京以来,竟是一通滥杀!他杀谁,需要理由吗?”

    苏御道:“现在还不敢确定是龙啸天干的,我们还需要进一步查明。”

    “能将大师兄一剑劈死!非龙啸天不能做到!”唐怜尖吼。

    “你别太激动。”苏御摆了摆手:“龙啸天已被世人神话,所以一听到持无锋剑的猛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但人外有人,龙啸天还没达到剑神的地步。即便是剑神独孤浪,也不是没人可以模仿。若是有人模仿,那便是故意栽赃龙啸天。进而引得我神教与独孤门为敌。可我是见过独孤门人的,他们没有传说中那般不讲道理。我认为他们是纯粹的墨家,跟我们一样,互有忌惮,不会主动挑衅。所以我推测,有人故意栽赃的可能性更大。在没得到确定之前,我们不能与独孤门为敌。”

    “那如何才能确定!”唐怜有些乱了分寸。

    “这件事由我和七师兄去查,其他人不要掺和进来。尤其是你,给我冷静点!”

    这时王珣很不合时宜地插话道:“郡马如何说不挑衅?那位龙姑娘挑衅得还不够吗?”

    “哪个龙姑娘?”唐怜激动问道。

    “龙啸天的侄女!”王珣梗着脖子道:“两次来郡主府挑衅,咱家郡主已发下话来,她再来叫嚣,就要她的命!”

    唐怜本已乱了方寸,再有王珣的几句话,让她浮想联翩,激动得不行。咬牙切齿地喊,是因苏御在李家货栈那一场恶战与独孤门结仇,故而引得独孤门人开始反击。先从大师兄下手,将来还会杀到聚奎山去,杀死更多门人弟子!

    “你够了!”苏御站起身道:“你就是太迷信龙啸天的重剑,不就是一道剑光吗,有什么了不起?他龙啸天若真的是不可一世的顶尖高手,他应该不拿剑!像陈教主和犁万堂那样,不需要武器!”

    苏御指道:“马修,你去给我找一把重剑来!”

    马修一向冷静而机敏,立刻明白苏御意思,道:“寺里没有重剑,但有铜锏。”

    “也行,你去拿!”苏御揪住唐怜手腕:“你跟我来,看我劈钟给你看。”

    夜半子时,红黑寺大钟轰然作响。

    好似炸雷一般,传出去老远,整个北市都听得一清二楚,或许那声音已传到清化坊去。

    嗡嗡之声,将北市过半数人吵醒。

    而那一道剑光,在夜色之下格外显眼,仿佛一道彩虹在唐怜面前划过。

    用老黄的话说:我的个老天爷,咱家少爷显龙威了!

    “看到没有?”

    苏御把震弯的铜锏丢到唐怜面前:“我这还只是第六层霹雳剑,就已有这般效果。我想比我高的人大有人在,他们尽可模仿。”

    唐怜被震晕了,清醒过来时,颓废坐在石阶上:“或许师兄说得对,那就听你的,暂时不与独孤门计较。不过……,依我看,能超过师兄的人恐怕没几个了。神教当中也只有二师兄、五师兄和雁师姐能办到。”

    ——

    不久后有坊署小吏跑来,站在红黑寺门口嚷嚷:“你们红黑寺大钟让炮崩了吗?靠了,这大半夜的,你们搞什么名堂?再半夜敲钟,按通匪处理!”

    还以为坊吏是来抱怨的,倒是没人给他开门,后来才知道,他是来送消息的。

    小吏说,在道光坊功勋街发现一具尸体,经金吾卫检查,尸体上发现红黑神教弟子度牒。上书:红黑神教红教教主追风右使者谭方鼎。

    由于是命案,所以特意跑过来通知红黑寺。

    一听这话,唐怜又伏地大哭起来。随后苏御凭借从二品附爵身份突破夜禁,驱车赶往道光坊。果然在坊署见到大师兄尸体。打眼一看,惨不忍睹。大师兄整个后背都被重剑掀开,脊梁骨炸开,直视心肺。担心唐怜扛不住这惨状,连忙伸手捂住她的眼睛,并把她推出坊署。只听唐怜撕心裂肺哭声。

    “官家,验明正身,尸体我们带走。”

    “郡马爷,这不符合规矩的。这人命案子必须留到明天,经县里或京兆府仵作验证,家属才能收尸。”

    花听风道:“师弟,你带唐怜回去吧,我留下来陪陪大师兄。也别让沁儿过来看了,明个我把直接把尸体埋了。”

    “可是…”

    “师弟不必担心,即便真是龙啸天,他也追不上我。”

第四一四章 你们够狠

    苏御回到郡主府,用绷带将虎口缠上。

    那一锏下去,用力过猛,震裂虎口,手腕也隐隐作痛。本想在红黑寺多留一些时间陪伴谭沁儿。可想了想,已婚之人还是休要留情才好。留情过深,最终还是害了姑娘。

    苏御可不打算再弄个妾出来,一个冯瑜已经让他感觉亏欠太多。

    对冯瑜亏欠,对夫人也亏欠,那种感觉非常不爽。自己实在无法做到像欧阳镜、唐延、田敢那般坦然。真是人各有志,不可与谈。

    郡主思虑过重,即便苏御带着王珣走,她还是不放心。直到听王珣诉说过程,郡主才去睡觉。苏御感叹,这妮子控制欲实在是太强。

    这时小嬛端着洗脚盆过来:“别人都说郡主不近人情,可小嬛不这样觉得。”

    把水盆放下,又说:“做媳妇的,哪个不盼着丈夫好了?郡主越是这般盯得紧,越说明在乎郡马爷。若是个没感情的,反而不在乎了。”

    “我用你教?”苏御将一颗炒黄豆丢在小嬛脑袋上:“以后不用你熬夜等我。我没那么娇气。亥正,如果我没回来,你就可以睡了。”

    小嬛噘着嘴不吭声了。

    因大师兄的死苏御心气不顺,说了小嬛两句。看小嬛委屈样子,苏御又心软了,掏出两枚银币送给她。财迷小丫鬟忍不住地笑了笑。

    往常见小丫鬟幸福微笑,苏御都会跟着笑一笑,可这次完全笑不出来。

    ——

    深夜,东宫深处飞出一人,轻轻落地,左右看了看,急速离开。

    此人身法极快,来去无踪。他跑到事先约定之处。那是东宫掌印洪盾给他准备的藏身之所,四通八达,任意方闯向来敌人,他都能逃脱。洪盾对龙啸天说,现在不需要你参与行动,你要做的,就是承认那些人都是你杀的。

    “那些人”指的是皇后要杀的人。

    洪盾此举,就是要用江湖巨匪龙啸天之名替皇后铲除异己。而这个法子是他自己想出来的。他知道曹圣办事谨慎,不会同意这个办法,可是……皇后同意了。既然如此,那咱家就放手去干!为皇后立下汗马功劳,将来大内总管的位置就是咱的!看谁还敢唤我“昆仑奴”!

    洪盾计划,给安西郡王赵挺来一招“釜底抽薪”。第四师核心人物车达被杀,这仅仅是第一步。皇后组建的军统已经开始行动,对洛阳八关驻军进行一次明面筛查。而刺杀车达和唐宁的人,其中大部分来自大换血后的锦衣卫。

    皇后说,不允许再有刀兵之事发生在皇城附近,要动手,也是我动!

    可刺杀的队伍里,是谁冒充龙啸天,这倒是一个谜题。

    总之那一定不是张密,不是洪盾,不是李漠白,不是雁悲鸣,而大内总管犁万堂也从来没离开过皇宫。

    ——

    翌日清晨,郡主还没起床,苏御已来到郡主书房等候。王珣打着瞌睡,林婉在准备洗漱用品。这时苏御揉了揉鼻子,轻轻走到郡主卧室门前看了看。

    王珣小声道:“郡马爷不可越礼偷窥。”

    苏御冷着脸:“我看自己媳妇,也能用‘偷窥’二字吗?你少管闲事!”

    “哼,郡马爷是主子,竟骂得轻巧。咱就是那讨人嫌的,里外不是人。”

    “唉,王珣。”苏御凑到王珣身边,低声道:“我问你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是怎么做到的,如此令人讨厌?”

    “……那没办法,奴才就这样了。天生就是个令人讨厌的人。可是没办法,咱家郡主稀罕俺。您说气人不气人?”

    苏御笑了笑,笑得不怀好意:“你是不是以为我拿你没办法?我提醒你一句,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忠奴,所以才照顾你。可如果你逼我下手,我损招可多着呢。你怕不怕?”

    “不怕!”

    “好,这是你说的。”苏御眯了眯眼睛,转身要走。

    “唉!郡马爷别闹了。”王珣扯住苏御袖子:“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休要与小奴计较。小奴也都是为郡主好,郡主不也是你的媳妇么?”

    “你少跟我来这套!”苏御一抖袖子:“我与你约法三章,我可以保护你的忠奴形象,但你少给我没事找事。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该闭嘴,你心里要有点数。再像昨天晚上那样害我,看我怎么收拾你!另外……”

    苏御冷眼,几乎是鼻尖对鼻尖地威胁道:“你和李封……”

    “咳!”郡主推门出来了,正见到苏御瞪视王珣:“没事跟奴才较什么劲?”

    苏御坐回席上。

    唐灵儿也不是很计较苏御与王珣瞪眼睛,只是轻描淡写地责备一句,她也没指望苏御回答。看来郡主昨夜做了好梦,一早起来心情不错。

    “你这般早就过来了?”唐灵儿准备洗漱,问了一句。

    “我要去锦衣卫。”

    “干什么?”

    苏御把谭沁儿的遭遇说给郡主听。听罢,郡主一皱眉,洗脸的兴致都没了,坐直身子道:“怎的,这事你打算管一管?”

    “嗯。”

    “交代给花听风他们不就行了,非要你亲自出手?”

    听郡主语气和缓,苏御用商量语气道:“花听风中毒,到现在还没好利索。另外他性格孤傲,与张密他们也不是特别说得来。还是我去吧。”

    “我可听说,现在张密不是以前的张密了。是皇后的心腹。你在他那里说话,也要小心一些才是。”唐灵儿觉得劝不动苏御,干脆不劝了,转过身去洗脸。

    “嗯。”

    郡主洗完脸,林婉用毛巾蘸去她脸上水珠。林婉还要给郡主化妆,唐灵儿挥手叫停:“红黑神教里的高手又不止花听风一个,如今神教大师兄遇害,难道你的雁师姐还会坐视不理吗?”

    苏御皱眉道:“我正为这事发愁。现在的主要问题是无法确定杀手是谁。雁师姐那脾气,万一她认准是龙啸天,那就麻烦大了,非把独孤门全灭了不可。”

    “我不管他们如何处置,总之你别参与太深。你把官面的事做好,就算对得起他们了。”

    唐灵儿的这番话,苏御只当过耳之言,感受到夫人的关心就够了,具体内容却没太往心里去。随后坐车赶往景行坊,打算参加锦衣卫早会。可是到了锦衣卫衙署,却被眼前一幕惊到了。

    这里好多男人站立不稳,走路歪歪斜斜,就好像那日见到张密从内侍省走出来一样。

    在这群人中,竟还见到副指挥使萧宠。他喇叭着腿走路,看起来十分不便。

    苏御脸色一紧,关心问道:“萧兄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苏御史有所不知,我等已向皇后效忠。”萧宠做出一个刀砍的手势,“此举,表达诚意。”

    “萧兄够狠!”

    “呃…,一般般吧,他们也是这样做的…”

    苏御一阵感叹,自己建议创办的锦衣卫,眼瞅着要被皇后改成东厂了。一眼望去,尽是厂公。突然心中一凛,连忙转身去神策营看了看。梅红衫见苏御过来,大踏步走了过来,面色冷峻:

    “苏堂,听说追风右使出事了?”

    “是的,大师兄没了。”

    “如何没的?”

    “进屋说吧。”

    梅红衫是一个很听苏御话的人,在她这里倒是没浪费口舌。同时也见到了秦白刃和吴杀金张小刀他们。苏御提醒他们,不建议他们也去挨一刀。

    苏御道:“我引大家来锦衣卫的时候,可没打算让大家都变成太监。而他们向皇后靠拢,也未必一定是好事。他们这样做确实会得到皇后的信任和提拔,但你们的处境也更危险。我让大家来锦衣卫,是来洗白的。风险太大就偏离初衷了。”

    众人点了点头。

    这时梅红衫道:“前日张密带我去见皇后。皇后好大肚子还肯见我,还夸我是女中豪杰。可是……这次皇后要撤销三小营,整合成为两个营。而我却不再是副指挥使了。”

    说到这里,梅红衫看起来有些委屈。

    苏御没吭声。

    梅红衫又道:“我听张密说,本来有我一个名额的。却被萧宠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挤掉了。而这萧宠上升势头很猛,现在张密也感受到威胁。”

    苏御想了想道:“皇后是想让张密与萧宠形成竞争关系,争着为她卖命。看来想在皇后手下吃安稳饭是很难的,她总能想出办法鞭策手下人。”

    梅红衫低头不语。

    苏御耸了耸肩:“张密的日子不好过了。”

    ——

    听说今天早会被取消,苏御去找张密。

    张密正坐在屋里发愁,眼神阴郁。

    “张兄缘何如此不快?”

    张密苦笑:“我劝过的人都去向皇后表忠心,唯独一刀不肯去挨这一刀。”

    “人家刚结婚,你就让人家去割?”

    张密笑了笑,不再说话。

    随后苏御与张密说起谭方鼎的事,最后苏御说:看起来很像是龙啸天所为。

    张密捻了捻手指,欲言又止,权衡半晌,才下定决心似的说肯定不是龙啸天,但他却没解释为什么肯定不是。

第四一五章 带头大哥

    天刚亮就有一位衣妆楚楚的姑娘走进小西楼,给苏御带来重磅消息。

    亲王党在赵准的带领下闯入后殿,对太子太师、玄甲总监军曹圣提起弹劾。并要求皇帝出面圣裁此事。

    赵准强调说,皇后没有资格参与讨论此话题,应该避嫌。

    这次行动,庚亲王一呼百应,党众群情激愤,这其中自然包括鼎力支持亲王党的淮南大军阀西门家族一干人等,比如虎贲总参西门豪。

    殿上争论十分激烈,终于惊动皇帝。骨瘦如柴的皇帝被抬出,横放到龙椅上。皇帝没有立刻审案,而是先做出一个重大人事调整。撤销羽林卫右统领姬凌云的现有职务,并摘下他的皇城行走腰牌,降为京统副指挥使立刻赴任。品级从“正四品”降为“从五品”。

    随后皇帝才开始与众臣讨论案情。

    这次赵准有备而来,据说他逮捕了三名江湖匪人,而这三人正是刺杀唐宁的人。三人落网之后,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言说受曹圣指使。皇帝问他们:曹圣为何要杀唐宁?三人说,因为唐宁经常发表一些对太子党不利的言论,阻碍唐氏门阀加入太子党,故而铲除之。

    皇帝冷笑一声,却没说话。

    翻看这三人生平事迹,多有前科,确是江湖匪类无疑。至于刺杀唐宁的行动,他们说,一共十三个人参加,其中有一名带头大哥,身材高大,手持无锋重剑,极骁勇。他们三个参与行动,主要任务是给唐宁下毒,让唐宁无法参加当日婚礼。而割脑袋的事则是交给那名带头大哥。

    有人问“带头大哥”是谁?

    三人却道不认识,但凭借其身材相貌和超高的武艺判断,应该是大梁第一剑客龙啸天。

    正所谓“贼咬一口入骨三分”,曹圣倍感压力。虽曹圣矢口否认,但在没有查清事实之前,皇帝要求曹圣暂时交出官印离开东宫,回到家里时刻准备接受御审传唤。从即日起,有京统全日监视曹圣,不允许曹圣走出家门半步。而负责监视曹圣的人,正是京统副指挥使姬凌云,也就是苏御的二师兄陆笑。

    二师兄为什么被降职,现在苏御也不知道内幕。可既然二师被踢出羽林卫序列,苏御倒是觉得可以去找他谈谈。

    欧阳镜好多天没来见苏御,据说这老小子是担心自己出事,因为他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东西。虽然只是偷瞄几眼,偷听几句,并没有被人发现,但欧阳镜还是担心被老太监洪盾察觉。此时自己哪也不去,谁也不见,才是保命之道。同时把在东宫接受礼仪熏陶的欧阳小乔送出宫外,让小乔回清雅小筑住下,并把一些话转告苏御。

    据欧阳镜描述龙啸天现状,苏御更加确定刺杀谭方鼎的人不是龙啸天。因为龙啸天身上有很重的伤,他连左臂都抬不起来,怎可能挑战谭方鼎。想那大名鼎鼎的追风右使,绝不是浪得虚名。

    作为皇后心腹,张密当然知道龙啸天在东宫养伤。苏御终于明白张密为什么敢肯定,而又不做出解释。只因他不想泄露更多秘密。虽然他有所隐瞒,但苏御还是觉得张密这人可深交。获取张密信任,会让自己多一个获取机密的重要渠道。

    “义父,小乔不敢回那凶宅住,以后小乔就住义父家里好不好?”俊俏姑娘恳求语气说。

    一听“义父”二字,苏御立刻就心软了,不忍心拒绝,道:“待郡主起床,我与她商量给你安排住处。”

    “那小乔谢谢义父了。”姑娘乖巧行礼。

    不光是安排小乔住处问题,苏御还打算去锦衣卫看看,顺便跑去道光坊找陆笑。可是郡主夫人要求严格,要想出门必须提前申请。

    自打谭沁儿重返洛阳,苏御办事格外谨慎,很是照顾夫人情绪。对于唐灵儿的吃醋表现,苏御并不怪她,甚至还觉得夫人身上终于有些人情味。试想,如果是唐灵儿的绯闻男友找上门来,想必苏御也是极不痛快的。换位思考一下,就能理解夫人心情。

    苏御来到郡主屋里,见到一方小木桌。林婉笑说,这是郡主专门为郡马准备的,以后郡马来郡主屋里直接坐在这里就好。饮茶、办公、闲聊什么的,都方便许多。

    “说好的大一点呢?”

    看看自己的小桌,又看看林婉的小桌。二人小桌几乎是并排放在一起的,就好似课堂同桌一般。之前唐灵儿说,给你的桌子会比林婉的桌子大一点,可现在看来,却没有很直观的体会到。

    苏御伸手捺量尺寸。

    “嗯,她没食言,确实大一寸。”

    林婉并没有听到过唐灵儿与苏御的承诺,故而听不大懂苏御在说什么。

    察言观色,温柔的林姐姐苦笑问:“怎的,郡马不喜欢这桌儿?”

    苏御笑了笑:“玩笑而已,姐姐休要当真。”

    林婉无奈地盯着苏御,就好像大姐姐盯着顽皮的孩子。

    “劲锋来了吗?”这时屋里传来郡主声音。

    林婉凑到门口恭敬回道:“是的,郡主。”

    不久后,唐灵儿随便披了件外套就走出来。郡主素面朝天,头发披散着,反而是质朴清醇的美感。让林婉退避,苏御把欧阳小乔传来的话有所隐晦地告诉唐灵儿,并请求给小乔安排住处。

    对于党争的事,唐灵儿不是很关心,她一边整理头发,一边说:“小乔姑娘乖巧俊秀,留在府里倒是好的。可是府里除了鸾凤阁侧室,又没有太好的地方给姑娘住,难免委屈了。”

    鸾凤阁侧室现在是小公主完颜清在住,苏御道:“那就随便安排吧。”

    郡主脸上没什么表情,又说:“她之所以害怕,是因为之前被墨匪侵扰。我倒是觉得,不如让她去孔婷那里住。她们姐妹本来感情就好,而孔婷院里有打手,武功不俗。如果她还不放心,我可以让林逍安排人在沁香小筑保护着。”

    苏御为难笑道:“只怕小乔不依的,她口口声声喊我义父,我不忍拒绝。”

    唐灵儿苦笑,瞥了苏御一眼,埋怨道:“你这人,只要别人对你嘴甜一点,你就成软骨头了。我猜,你已经答应了是不是?”

    苏御笑了笑。

    唐灵儿轻叹道:“那好吧,你让她自己挑地方。”

    婚礼过后,郡主变化越来越大,越发让人喜欢。苏御来到郡主身边,伸手去“夺”她手中眉笔。

    “我给你画。”

    “使不得。”唐灵儿又夺回眉笔:“‘张敞画眉’被世人耻笑,连官途都葬送了。”

    “我不在乎什么官途。”

    “可我在乎你的名誉。”

    说这话时,郡主面带娇羞。苏御觉得这是一个下手的好机会,可王珣的脚步声打消了这个念头。

    王珣身后还跟着男贾小公主完颜清,小家伙学习汉人礼仪,每日早晨要来郡主屋里行晨礼,并留下来吃饭。吃饭时也有好多规矩,小家伙都学得有模有样。还要把长安郡主模拟成皇后来对待。这当然是皇后要求的,并非唐灵儿在家里过皇后的瘾。事实上唐灵儿对这些完全不感兴趣,甚至还觉得有些烦。

    早饭后苏御赶往御史房看了看御史们留下的朝政笔记,看得出来,这次曹圣被软禁对太子党是一次沉重打击。太子党们也付出过很多努力,但他们没能保护住他们的党魁。而这次太子党出手,可不仅仅是针对曹圣,连曹小宝也在被告之列。

    果不其然,曹小宝终于还是因为他的嚣张付出代价,他的那辆超品豪华马车,终于还是被亲王党拿出来说事。而这次亲王党还对太子党派系的军官下手。堪称稳准狠,一系列操作颇显功力。

    苏御并不知道虎贲总参西门豪回到京城参与亲王党谋划,只以为是安西郡王赵挺筹划有功。不禁感叹,安西郡王果然厉害。

    离开御史房,赶往锦衣卫衙署,听说皇后已对锦衣卫做出重大人事变更。正式任命张密为锦衣卫指挥使,而原来三个副指挥使只留下萧宠一人,旗长、小旗长也多有变更。

    狼叔等一众老江湖,已离开队伍,皇后的人陆续补充进来。

    萧宠挨了一刀,实在是没白挨,皇后也给了他许多权力,已让张密感到嫉妒。

    张密情绪不高:“我介绍梅红衫给皇后,却不被皇后信任。皇后撤销三小营,成立青龙营和白虎营。青龙营归我,白虎营归萧宠。这样说来萧宠要分去我一半的权力。去掉我督查使职务,让我当指挥使,实是明升暗降。”

    苏御笑了笑:“无论如何,张兄依然是指挥使,而他萧宠只是副职。皇后并不是不信任张兄,而是想在锦衣卫当中形成竞争和遏制关系。这也是很常见的权衡手段嘛。至于谁站得更稳,还是要看将来表现。”

    张密闷闷不语。

    苏御道:“张兄现在与姬凌云见面方便吗?”

第四一六章 皇后说的

    提到“姬凌云”三个字时,神情相貌酷似雨化田的张密眼神有些晃动,但他很快恢复如常,说他现在见任何人都是方便的,只是不知人家愿不愿意见自己。

    张密疑惑问道:“劲锋为何突然提起他?”

    苏御一笑道:“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如果把二师兄的身份告诉皇后,会是什么结果?”

    张密皱眉:“你为何要这样想?”

    苏御道:“皇帝身体就快不行了。”

    张密点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是想让你家二师兄提前找好退路。尤其是咱们这些当太监的,更需要如此。看来劲锋还是更看好太子党。不过呢……”

    张密顿了好久,似乎有什么事让他难以抉择。他的神情随着思考时间的延长而变得越来越凝重,甚至是狠辣。

    就在这时听到外面传来萧宠呼喊的声音:“都快点给我集合!我要挑人!”

    锦衣卫改制的文件还没正式下发,可萧宠已经开始为白虎营挑人,张密眯了眯眼睛道:“我能有今天小小成就,与劲锋的帮助是离不开的。在我心目中,你我便是过命的交情。但自从效忠皇后以来,有很多关乎全家人性命的秘密,我还是对劲锋老弟有所隐瞒。希望劲锋不要怪我。”

    “哦,人各有难处,我当然能够理解。”

    张密摆了摆手:“不过有一件事我倒是想告诉老弟。只是老弟千万别说出去。若说出去了,你我都不会有好果子吃。而我之所以愿意把这个秘密告诉劲锋,一来不负我们生死之交,二来我自己也却有私心。”

    “张兄但说无妨。对别人我不敢保证,对我自己,我倒是有十足把握不说出去。”

    “我当然是信任老弟的。”张密站起身,到窗边看了看,再次回到苏御身边,低声耳语:“如今在洛阳城中扮演龙啸天,先杀唐宁,再杀车达的人,正是你二师兄,陆笑!”

    “什么?!”

    张密伸手压住苏御肩膀:“劲锋,咱们兄弟有话直说,我需要你帮我办一件事。”

    “但凡我能办到,一定帮。”

    “帮我干掉萧宠!”

    杀萧宠…

    苏御首先认为“皇后重点提拔萧宠”这件事本身就存在问题。因为萧宠是四方会的人,而四方会是西门家族支持的杀手帮派。西门家族可是铁杆亲王党,那么皇后怎么会提拔他呢?

    只有一种可能,萧宠已经叛变四方会,而且给皇后提供了大量的信息。那些信息,都是关乎西门氏的。而现在皇后重用萧宠,就是利用萧宠对西门氏的熟悉,好对西门家族下手。

    萧宠也是“地牢出品”,多次行动当表现优异,本身武艺就很高,不在张密之下。而萧宠叛变四方会之后,警惕性也很高,他身旁总有几个人。就好像昨天苏御见到萧宠时,跟随他一起喇叭腿走路的几个人,一定志同道合的心腹。

    这时杀萧宠,万一被皇后知道,那可就把皇后得罪了,尤其是在曹圣被软禁的时候。

    苏御咬了咬牙:“张兄说个时间。”

    即便有风险,可苏御还是答应了。之所以敢答应,还是因为自己已在唐氏门阀站稳脚跟。这件事败露的可能性并不大,张密肯定不能说出去,而苏御要找的杀手也都是顶尖而绝对可靠的人。

    如果这件事办成,张密这条通道算是彻底打开了。此后自己正面与皇后接触,背面从张密这里获取信息,几乎可以把皇后看得透彻。而苏御认为太子党没那么容易倒下,皇后垂帘听政的可能性依然很大。相反苏御与亲王党几乎没什么联系,甚至还有把赵准踢出造纸行业的计划。即便是押宝,苏御也只能押皇后。

    张密显得有些激动,捏了捏拳头:“今天晚上我把大部分人调走,而那些走路不方便的人会留在衙署休息,萧宠的单间就在南厢最西侧。”

    ——

    本打算去找二师兄谈谈,现在看来没有那个必要了,二师兄已经投靠皇后。或许是皇帝察觉到异动,于是把他的羽林卫右统领职位撤销,还给他安排了一个“监视曹圣”的任务。此举实在有些杀人诛心的味道。似乎是在说,如果曹圣倒台,你也甭想好了。

    苏御越发觉得皇帝是在利用党争消灭一些自己不想留下的人。如果太子党获胜,皇帝要杀一批人;亲王党获胜,皇帝还是要杀一批人。这样才能让继任者获得一个良好的继位环境。别像当年陈太后那样,受和亲王赵统辖制。还要制造一场毒杀案来消灭赵统。那样做风险太大,对皇室的名誉影响更大。

    至于曹圣到底有没有罪,其实皇帝并不关心。他就是在暗中观察两党骨干在各种情况下的表现。但现在天赐皇帝似乎还没有下定决心。苏御觉得,他可能是在等皇后肚子里的孩子降生。若是个男孩,或许他就能下定决心了。

    与汉武帝晚年杀妃和北魏杀太子之母等诸多“废后”情况不同,梁朝皇室时刻面临三大门阀的威胁,需要有一个强悍的团队才能保持现在的默契局面。即便将来是曹玉簪垂帘听政,皇室内部也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铁腕如陈太后,她也没能做到独揽皇权。而她断颈而死,也正是因为她想独揽皇权。

    苏御越发觉得皇室内部有一个超级大佬。但又觉得这个想法很荒唐。他这么牛,自己当皇帝好了,何必弄这么多傀儡。想到这里苏御自嘲地笑了笑。

    苏御来到红黑寺。

    苏御、花听风、屠彪、唐怜。

    花听风喝闷酒,不说话。

    屠彪也是闷闷地坐在那里。高大魁梧的屠罗汉接到唐怜书信,经雁教主同意下山,刚参加完苏御婚礼,紧接着遇到一连串的倒霉事。闹得屠罗汉心情很坏。

    苏御道:“我获得准确消息,害死大师兄的肯定不是龙啸天。而咱们的二师兄真是当朝第一神秘人,他干什么也不对我们讲。”

    “苏师兄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事与二师兄有什么关系?”唐怜问。

    “你别问了,将来会告诉你的。”苏御盘腿坐在席上,俯身在盘子里挑糖炒栗子吃。

    唐怜将盘子夺走:“害死大师兄的人是谁?”

    苏御抬头看唐怜:“我还想问你呢,你查到什么线索没有?”

    “没有。”唐怜又把盘子放到苏御面前。

    这时谭沁儿歪歪斜斜走了进来。也不知是怎么搞的,女孩子一见到苏御就容易控制不住情绪,眼泪含眼圈的样子坐到苏御旁边。苏御安慰她几句,结果她哭得更厉害了。

    “如此处心积虑想害我们的人,能是谁呢?”苏御低声念叨:“除了夜无良,我也实在想不到是谁了。大师兄有没有什么私仇?”

    “父亲有仇也不对我说的。”谭沁儿低着头说。

    花听风道:“想找夜无良也不是很难。让张密帮忙,只要锦衣卫想全力找人。没有他们找不到的。他们行动,比我们方便多了。”

    苏御盯着花听风:“我正要说一件事,只要这件事能办成,张密一定会帮我们找。就算没有大师兄这件事,夜无良也该死。我老早就想彻底铲除他们,可一直没能找到这样的机会。”

    唐怜高声道:“无论大师兄是不是夜无良杀的,他们都该死。天龙寺一天不回到神教手中,我就恨他们死!”

    花听风摆手:“小怜别打岔,师弟你继续说,我们要办什么事,张密才会帮我们?”

    “杀萧宠。”

    萧宠当天晚上就死在了卧室里。这件事苏御没参与,是花听风带着屠彪等人去干的。

    搞暗杀,一直都是墨家的看家本领之一。至于萧宠,他本身就是个杀手,身上的人命不下十个。按照他早就够判死刑。之所以能逍遥法外,全凭西门氏门阀照应。后来混入锦衣卫,他还当了官。杀他这种人,苏御不会觉得光荣,也不会背负道德包袱。

    可是新的问题出现了。

    自打锦衣卫创办以来,一直都是各书报社的焦点。大家都觉得这支队伍非常神秘,而且里面还藏龙卧虎。如今锦衣卫副指挥使死在了军营里,这对锦衣卫来说是一个丑闻。也让人们不再把锦衣卫想象得那么神话。

    书报上一些不好的言论席卷各大茶馆论坛。

    不过锦衣卫指挥使张密却在心中乐开花。而昨天花听风的行动,也得到了张密的配合。当时张密调走了大部分人,去洛东诸码头绘制地图去,这才让花听风如此痛快地得手。同时张密也答应花听风,一定找到夜无良暗巢。

    三日后。

    长安郡主府,小西楼。

    大太监张密不请自来。张公公的派头越来越大,行走间黑色绣金大氅随风飘摆,走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气势来。

    苏御屏退下人。

    张密坐在椅子里掀了掀盖碗:“皇后说,暂时不动夜无良。”

    “皇后说的?!”

第四一七章 刺杀行动

    真没想到夜无良与皇后也能扯上关系。而且张密还直接告诉苏御,刺杀谭方鼎的就是夜无良。在听到那句话的时候,苏御是震惊的,脑子里突然冒出好几个念头。而以前很多的判断,现在看来都要重新琢磨一下。

    还有,皇后是什么时候转变对夜无良看法的?她为什么会转变?是谁让她有了转变?凭借现在苏御掌握的信息,这些问题都无法回答。

    现在的曹玉簪早已不是那个“靠关系走后门”求小姑父透露试题的曹姑娘了。她杀伐果决的一面逐渐暴露出来,只是不知皇帝想看到的是不是这样一个皇后。或者说,太后。而曹玉簪却好像要在这条路上坚持走下去。随着皇后势力的膨胀,她与叔叔曹圣之间理念分歧越来越大。如今太子党的办事风格越来越像曹玉簪,而不像曹圣。

    发现苏御有所怀疑,张密把皇后的真实想法告诉苏御。首先,张密也不知道皇后从什么渠道得知夜无良真正目标不是太子党,而是亲王党核心人物赵挺。之前袁昆一直接近赵裕隆和赵准,他不是为了参与亲王党捞取经济或官场上的好处,而是想通过两位亲王靠近赵挺。

    可后来袁昆发现,诸位亲王打心眼里瞧不起墨家,无论怎么讨好他们也无济于事。既然这条路走不通,干脆走墨家的老路。后来袁昆联系龙啸天,就是要刺杀赵挺,可不知为什么龙啸天会反悔。

    龙啸天出尔反尔,激怒了一个人,所以袁昆又要杀龙啸天。

    但夜无良为什么与赵挺为敌,这件事连张密也不知道。皇后知道,可她不说。只是告诉张密不允许碰夜无良,让夜无良野蛮生长,直到赵挺倒台的那一天。而且皇后还说,夜无良真正的老大不是袁昆,而是那个被激怒的人。

    除了这些,张密就没再多说什么。苏御心里清楚,此时张密知道很多很多秘密,如果自己使出“敲诈勒索”或者“死皮赖脸”的方式还能再套出一些秘密来。可那样做就太伤朋友和气,所以苏御点到而止。

    “夜无良我可以不动,但杀大师兄的人必须死。”

    苏御坐在椅子里,看起来心情沉重,思忖良久,终于艰难地做出一个决定。

    苏御口气坚决,说完之后盯着张密看。

    张密知道只用几句话拦不住苏御,他也知道苏御还要面对神教一众弟子,如果不交出一条人命出来,苏御也控制不住局面。

    张密低头想了想说:“那天带队的人是蓝有勤。”

    “好,我要他的脑袋。”

    “这件事还是要你们自己去办,我不方便出手。”

    “可以,张兄只需提供地址。”

    “我的话还没说完,若蓝有勤身边有别的人,你也不能都杀。皇后可不好糊弄。你们弄死一个,我可以对皇后说这是一场意外。可如果你把夜无良整个端了,那我就没办法交代。”

    苏御皱眉点头,又问:那张兄有没有办法把他单独引出来?”

    张密摇了摇头:“联系夜无良的人不是我,而是来自东宫。我能打听到这些,已经很不容易了。不过……,蓝有勤那人好赌,经常去平康坊一家小赌馆去玩。可惜最近他又把钱输光,没钱赌了。”

    苏御一笑,拽出一个钱袋子:“这里有五十万,想办法送给他,哪怕是丢在大街上让他捡到。”

    张密点点头,带着钱袋走了。

    送走张密,苏御来到郡主屋里。林婉在批文件,而王珣正在给唐灵儿修指甲。王珣知道自己不是当官儿的料,早已放弃与林婉争“文权”,她只专心练武,再就是弄些新花样哄郡主开心。她手里拿着精巧小锉刀,把郡主长长的指甲修得像鹰爪一般。苏御并不觉得很美,可唐灵儿却微笑看着,看来她倒是挺满意。

    唐灵儿的无名指和小手指的指甲非常长,平时还戴着金丝缠珠的护甲,据苏御估计她的指甲足有两寸长。苏御没着急说话,而是背着手看王珣给郡主修指甲。王珣小心翼翼,每次都是轻轻的在指甲边缘蹭。这样修下去,苏御觉得她能修一个时辰。

    “林婉王珣,你们先下去吧,我有话与郡主说。”

    苏御说了一声,二奴却没动地方,而是看向郡主。郡主点头之后,二人才告退。

    苏御坐到席上:“我今天可能要晚点回来。我要去平康坊杀一个人,为大师兄报仇。”

    “是什么样的人?”

    “一个小有名气的墨匪,有些功夫,但算不上顶级高手。”

    郡主面无表情:“是你亲自动手吗?”

    苏御摇摇头:“我会带最少十个人去,我想轮不到我动手。”

    “我觉得你给他们铺路就可以,具体行动就不要去了。”唐灵儿戴上护甲,又道:“常言道,总在河边走没有不湿鞋,我不希望你亲身犯险。”

    郡主这番叮嘱让苏御挺感动,苏御保证说自己一定不参与作战,只是指挥。若情况不妙,自己一定会第一个跑。

    ——

    苏御带着王珣赶往红黑寺。

    当确定敌人是夜无良的时候,劝说众人不大规模报复,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首先是要面对孝女谭沁儿,还有情绪激动的唐怜。这两个女孩是最悲恸、最亢奋、最暴躁的人。只杀一个蓝有勤难卸她们心头之恨。面对两个哭喊的少女,苏御强压场面。红黑寺大殿之内气氛压抑而紧张。

    苏御开会,以大局出发摆明厉害,先与花听风、屠彪、马修、颜小乙达成一致意见,然后一起去劝说两名少女。可还是劝说不动,后来把梅红衫找回来,跟着一起去劝,才稍有效果。

    梅红衫、秦白刃、吴杀金、张小刀也要参与刺杀计划。可苏御说,杀一个蓝有勤用不着如此大的阵仗。尤其你们还是锦衣卫,名义上是张密的兵,所以更不能参与,否则我将失信于张密。

    把红黑寺稳定住之后,苏御还要给雁师姐写封信。此时一定要把聚奎山稳住,不能轻举妄动。万一坏了皇后的好事,盛怒之下红黑神教可能就不复存在了。苏御在信中说:夜无良的仇迟早要全报,但现在大环境不允许,先杀蓝有勤拿去给大师兄祭坟,待党争结束时,新仇旧恨一起算。

    ——

    夜,平康坊。

    东北三回巷方家酒肆后院,不时传来摇骰子的清脆响声。随即爆发一阵“大大大!”“小小小!”的呼喊声,他们的喊声破窗而来,感觉他们再大点声能把窗框顶开。

    盖碗一揭,屋里立刻传出欢呼声。欢呼声太大,掩盖了哀叹的声音。倒是让人觉得那里只是一个快乐的地方,而没有失败者和悲伤。赌馆里有男人有女人,男人赢了钱,就拽着女人去小屋里发泄发泄,不时传来那种声音,害得王珣一阵咒骂。

    已经锁定目标,蓝有勤仅仅是带着两个人来到小赌馆。他与这里的人早已熟悉,一看便知他是熟客。蓝有勤还对大家吹牛,说自己今日在路上捡到一袋子钱,打开一看全是金币,竟有五十万之多。今天有如此好的运气,一定要来耍两把,非把你们兜里的钱都捞干不可。

    随后蓝有勤当庄,玩五十万一场的。在小赌馆里,五十万一场已经很大,一群人兴奋异常,戏腔高呼决战到天亮。

    苏御心里稍微有些后悔给张密拿那么多钱,而张密也是一个实诚人,他自己一点没留,全丢地上了。在这样的小赌馆里,他们玩得并不是很大,这五十万还真有可能玩到天亮去。这时间也太长了,而自己和花听风、唐怜、屠彪、马修、颜小乙等神教兄弟一直藏在大冬天的房檐儿上,简直是太难受。

    神教报仇小组十个人并不是聚在一起,而是根据事先布置分散开。花听风、屠彪、马修、颜小乙负责突袭。若突袭小组失败,其他人负责围追堵截。苏御藏在正南胡同口,而王珣就趴在苏御身边。

    这个讨厌的女人现在算是跟定苏御了。不过有她在也好,苏御甚至很庆幸唐灵儿身边有一个王珣。如果没有王珣,今天自己都甭想出来。尤其是在绯闻女友谭沁儿重回洛阳的当口,而这次任务,某种意义上说也是在为绯闻女友冒险办事。唐灵儿能同意,对她来说已经很大度了。

    小赌馆里烧着炭火盆,担心中碳毒,不时要推开窗户换换气。透过窗户苏御看到,那蓝有勤正玩得兴起,身旁坐着两名伎人,他高兴时就伸手去女人身上抓两把,咬两口。看此情景,还以为要等很长时间。可今日老天爷眷顾,没等上一个时辰,蓝有勤让身边女人帮他耍一把,而他起身要去小解。

    机会来了!

    就在蓝有勤刚与茅厕走出之人打了声招呼的时候,突袭小组四人迅速出击。花听风和颜小乙的身法之快,简直狸猫一般。颜小乙还是大师兄谭方鼎的最得意弟子,师父死了,颜小乙为师父报仇心切。感觉他疯了一样,冲过去刀光一闪。

    可没想到的是,蓝有勤大棉袍里面竟还穿着连环软甲。颜小乙的一刀,只是把蓝有勤砍了一个趔趄,并未要他的命。蓝有勤也是老墨家了,听到风声时他就已经半转身形,被砍了一刀,他身形刚一趔趄,连忙抬起一脚蹬出。蹬在颜小乙腹上,借力跳上墙头,并高呼一声,随即向南跑去。

第四一八章 兵马大动

    王珣与苏御对视一眼。看王珣眼神好像是在说:你不是说不动手吗?现在跑向你,我看你怎么办!

    苏御没搭理王珣,掏出两颗铁砂,起身顺着房檐奔跑,猛地跃起跳入巷间。这时蓝有勤扯着嗓子喊救兵。一道银线破空而来,铁渣打进他的口中,又一道银线击在他的大腿上。蓝有勤口中一哑,身子猛打一个趔趄。一道身影落到他身后,抬起手,一巴掌扇来。

    蓝有勤只感觉脑后有风,还没等缓过神来,“啪”的一声巨响,他的脑袋猛地一歪,身体跟随脑袋一起横飞出去,撞在民宅墙上“嘭”的一声。

    这一巴掌,苏御用“雷公手”全力一击,倒是让蓝有勤死了个痛快。当他落地时,脑袋是压在后背下面的。一个极扭曲的造型,场面甚是恐怖。

    花听风追过来,用刀在蓝有勤脖子上一抹,搬了搬脑袋,手中刀再一抹,扯下来提头便走。紧随而来的跛脚唐怜吹响“鸟哨”,通知神教弟子原地解散,各自寻最便捷路径逃跑。唐怜临走前往无头尸体上插了两刀,这才被苏御拽走。

    “嗖嗖嗖”

    一瞬间,全跑光。

    这时酒馆里的人才冲出来,他们举着火把一阵嚷嚷,发现无头尸体时,惊呼出声。

    “报官!快报官!”

    ——

    欲解心头恨,拔剑斩仇人。

    虽然这一战算不上报全仇,但苏御依然心情大好,竟不着急回家,甚至连平康坊都没离开,而是带着王珣跑去万花楼看节目去了。

    到了夜间,九层万花楼整个看起来好像一座大红灯笼,照耀四方。

    一楼大厅热闹非常,台上大型歌舞表演接连不断。西域劲舞,江南软舞,甜美歌喉,群响乐器,杂耍俳优,应有尽有。超大的排场,高超的技艺,引来无数宾客。台下客人与陪酒女子嬉笑逗耍,欢声笑语。包间里*乱不堪,看得王珣面红耳赤。

    在这大梁朝顶级艺馆,满地都是高颜值瘦马出身的伎人,迎宾的女子挥舞绢帕娇喊连连,卖酒的女子矫揉造作人群穿梭,这里充满对钱的热情,看得人眼花缭乱。当锦袍玉带的苏御走进来时,一下子引来一大群馆女蜂拥而至。香绢飘摆,争奇斗艳。

    可苏御并未在一楼大厅逗留许久,便带着王珣直奔消费最贵的八楼。此时八楼正是万花楼当红花魁俏牡丹的独舞表演。牡丹姑娘生得俊俏,俏得人心乱颤。看她那娇滴滴的身躯,祖师爷赏饭吃的曼妙舞姿,实在撩人。哪怕是王珣,也不禁驻足观看。

    王珣突然发现,苏御来到万花楼是不用花钱的。就好像有通行证一样来去自如。八楼门票三万一张,苏御随便出入。八楼老鸨子朱五月与苏御也是相当熟悉,见面就是一句:我的小可怜儿,姐姐好想你。

    “好呀!原来郡马竟是这里常客,看我回去如何与郡主说!”避开众人视线,王珣咬牙切齿。

    苏御笑了笑:“我带你来玩耍,你却反咬我一口。你觉得这样合适吗?若你是这样人,以后什么好处也不给你。”

    王珣冷哼一声:“我知道你与朱雀经常来往,虽然朱雀颇有名气,可与郡主比她就是臭鱼烂虾,我可提醒郡马爷,少跟她来往。而且有一件事到现在我也想不明白。当然,这不是我想问的,而是郡主想不明白的。在结婚当天,婚礼队伍路过平康坊的时候,你与凤冠霞帔的朱雀干什么呢?你俩还拜上了,怎的,夫妻对拜啊?”

    苏御拉沉脸:“王珣,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这个时候来这里吗?”

    “为什么?”

    “他们把人头带回去,一定会交给谭沁儿处理。此时沁儿一定悲愤、痛苦、哀伤。在这个时候我却跑到这勾栏之所。这话要是让她听了,你说她会不会觉得我对她无情?”

    “哦…,要是这样说,我倒是觉得你做得很对。”

    苏御话锋一转:“一个冯瑜已经让我很内疚。我想你也明白我的意思,我希望能把冯瑜带回郡主府当个侍妾,给她个名分。虽然郡主现在不答应,但不代表她以后也不答应。我听说前一阵有人提剑去东大仓。我不大清楚那人要干什么。不过我想那人一定不是针对冯瑜的。可如果是的话…”

    苏御眼睛里有杀气,王珣不禁打了个冷战。

    ——

    苏御见朱雀。

    大总鸨热情招待,见苏御带着一个女人来,大总鸨脸上略带遗憾之色。可她这种场面人,脸上的不快都会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当听说这是王珣时,朱雀还好一阵夸赞,说王珣是洛阳知名剑客。王珣倒是觉得这话很是受用。

    回家之后,王珣手上又多了一枚戒指,这戒指价值最少两万钱,是郡马爷送的。

    见到郡主,王珣没说苏御坏话,可闲言碎语的她可没少说。

    或许是兴奋过度,苏御在朱雀那里吃了顿夜宵也没立刻离开平康坊,而是带着王珣回到犯罪现场。像个没事人似的,挤在人群里看热闹。王珣拿苏御没辙,只能无奈跟着。看郡马爷锦袍玉带相貌堂堂,没有人能想到杀人者是他。

    苏御还假模假样地掏出御史腰牌,走到衙役面前,装腔作势地说了一些类似于“一定要尽快捉拿凶手,为死者伸冤!”“我们这些吃皇粮的,为百姓做主是我们的本分!”云云。苏御慷慨激昂的一段话,还引来围观群众叫好。大家都说这位御史老爷是一个好官,祝福他将来能当大官。

    王珣把这些话说给郡主听,把郡主听得哭笑不得。

    苏御回来太晚,就没去郡主屋里打扰。而唐灵儿在熄灯之前,透过窗户向小西楼望去,此时小嬛正在给苏御洗脚。不知为何,郡主突然不大高兴,似乎有女人给苏御洗脚也让她不开心起来。可是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多事,没说什么就回屋睡觉去了。

    第二天一早,苏御照常来郡主屋里吃饭。

    唐灵儿吃罢早饭,正在阅读今日书报,她主要是盯着经济动向,其次是军事、政务,最后扫一眼那些八卦新闻。看看有没有自己的名字。以前她只关心自己,自打决定与苏御成婚,她也特别留意苏御的名字。令人遗憾的是,苏御经常被人拿来做文章。而且多是不好的消息。

    把那些旧书报上关于苏御的文章都裁剪下来,现在能有厚厚的一摞。也不知怎的,苏御这人天生就特别招惹是非。而且最近这些书报好像有蹬鼻子上脸的势头,关于苏御的话题越来越多,都是给苏御抱委屈的。说长安郡马在家中受尽欺辱,在家中当牛做马,还时常被郡主辱骂殴打。

    唐灵儿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实在搞不懂这帮人到底凭什么这样说。而她当然不知道幕后有南阳郡马田敢一干人等在作祟。而田敢也是个收钱办事的主。苏御的二十万给他带来许多动力。

    看着看着,郡主突然瞪圆眼睛,竟然看到这样一则消息“长安郡马苏御,昨夜带着家中俏婢在万花楼醉酒拥抱,俏婢衣衫不……”

    这消息把郡主都气乐了,将书报丢给王珣。王珣看罢面红耳赤,又把书报交给苏御。苏御笑了笑,又要递给林婉,却被王珣抢了去,不给林婉看。可是王珣抢得走一个,抢不走第二第三个,今日好多书报都刊登了这则消息。

    早餐结束,王珣与林婉低声嘀咕:“真是够了。这帮烂舌头的,也不怕死后被小鬼送去拔舌地狱,竟是胡乱编排。”

    林婉笑道:“之前你不是常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么?怎样,这次知道谣言厉害了吧。”

    “怎么你也烂舌头,帮着外人说我。”

    “嘿,咱家王珣是谁呀,身正不怕影子斜,脚正不怕鞋歪,什么都不怕呐。”

    “那也不行。你没看书报上说么,咱是俏婢,万一被郡马看上了怎么办?”

    “呦!你个不知羞的,这话你也说得出口?”

    “嘻嘻”

    ——

    昨夜宫里传来消息,说皇帝病危,昏厥过去,人事不省。

    成群的御医用尽办法,也未能把皇帝唤醒。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消息,城外军队有异动。玄甲大将军张云龙调第一师靠近洛阳,在距离徽安门只有五里的地方下寨,这简直是把长矛顶在了皇城根上。

    随着张云龙的行动,引发了一系列军事行动,不断有送信的军马飞奔出城,各处联络。

    这其中有亲王党的人,也有太子党的人。

    而昨天晚上曹皇后突然下令,命京统和锦衣卫合作,逮捕三十六名军官。毫无例外都是亲王党派系。这时赵挺发现,自己已无法再调动第十一和第十三师。仅剩下第四师还距离洛阳六十里。

第四一九章 点灯和尚

    皇帝要死的消息好似一颗炸雷在洛阳城中爆开,各门阀财阀都立即做出反应,唐家也是如此。长老们快速聚首,各种应急小组迅速集合,传递消息的小厮以唐家祠堂为中心四散飞奔。

    “快快,把军仓打开,挨家挨户发刀枪!”

    “女人也发!老人孩子都发!到时候给我一起上!”

    “别忘了登记造册!这些武器将来都要收回,若无故丢失,十倍赔偿!”

    “邻里之间有帮衬之责,清化坊爷们的脊梁都给挺直了!若有畏缩者,老夫亲手剁了他!”

    虽然唐家不参与党争,但也要调动武力自保。防止两党发生刀兵大战,杀红了眼波及唐家。古稀之年的四老爷唐炯骑着马到处指挥,以巷为单位成立战斗小组,保护家园。

    为了更好地保护家族重要人物,已把诸位头头脑脑聚到唐家祠堂。一时间人喊马嘶,气氛紧张。

    唐振不在家,大司马卫队也被唐振带走一半,还剩下三百骑守在唐家祠堂正门处。

    另外还要组织一支步兵队伍,随时应对不测。把清化坊里那些退伍老兵组织起来,穿戴整齐,最终形成一支八百人的队伍,守在祠堂里面。在这八百人中时常能看到白发者,可当他们重新拿起刀枪的时候,依然精神抖擞不负军人之风。

    郡主府也有战斗小组,郡主府剑客、青衣武打一共三十个人。苏御自然是这支战斗小组的小头目。唐灵儿还给苏御找来一副相当不错的盔甲穿戴上。也不知她从哪翻出来的,也不知放了多久,桐油味和樟脑味混杂在一起有些呛人。不过苏御还是蛮欣慰的,因为在李封张广帮苏御挂甲的时候,唐灵儿一直在旁边看着,夫人眼中有“关心”二字。

    从史进冲诧异的目光中得知这副甲不简单,后来史三将军说,这是当年老国公唐琼的盔甲。好多年没看到过了,竟然在你小子身上。给钱,否则我去长老会告你!后来史进冲被唐灵儿骂跑了。

    苏御披挂整齐,骑上老白马。老马见苏御穿成这样,一愣神,突然兴奋起来,前蹄踢踏,不时吐唇。

    四老爷唐炯当年也是正儿八经的军官,在他的带领下还搞起了演习。苏御骑着马,带着三十人战斗小组听从四老爷指挥,一忽儿向东,一忽儿向西,搞得好像真事似的。可不知为何,却把站在祠堂二楼的唐灵儿给看笑了。

    苏御觉得,西北大军阀唐家被波及的可能性很小很小。

    无论太子党还是亲王党,都不会在这个节骨眼跑到清化坊来树敌。但唐家提前做好防御准备,也是有必要的。如果是苏御当家的话,他也会这样布置。不过呢,这样演习就不太有必要了。祠堂就小学操场那么大个地方,挤着一千余武装,真不知道来回折腾个什么劲儿。

    觉得四老爷有私心,他就是想找一找当年指挥千军万马的感觉,重新过把瘾。虽然心中有一丢丢不满,但唐家人如此看重这件事,自己作为赘婿姑爷还是少发言的好。跟着一起瞎折腾也就是了。权当陪四老爷一乐儿。

    ——

    各军、各衙门也都慌慌张张,甚至有的人已经打算逃跑避难。可这时突然又传来消息说皇帝醒了。虽然皇帝很虚弱,但他头脑清醒,而且还调大将军张云龙进宫。可不知为何,张云龙竟然不听调。

    后来听说是因为张大将军不信这个消息,他认为是有人使诈骗他。直到犁万堂带着一件神秘信物去军营,才把玄甲大将引来面圣。

    据说皇帝与张云龙交谈许久,随后又下令将皇后逮捕的三十多个军官转移到第一师关押。将来那帮人的生死,就掌握在张云龙的手里。而这时赵挺算是彻底玩不转第十一和第十三师了。但第四师依然牢牢攥在他的手里,因为那支部队里从师部到各团,所有“正监粮参副”军官都是他的人。只抓走几个人并不影响他的控制力。

    当这些消息传播开的时候,唐家人也不折腾了。刀枪入库,马归厩槽。唐灵儿带人回家,继续工作,生活如常。

    “山雨欲来风满楼……”

    苏御站在郡主书房北窗口,推开窗户透透气。却见黑云压顶,冷风迎面扑来。连忙把窗户关上,无意间念叨了一句。

    恰巧被郡主听到,唐灵儿一笑道:“劲锋,去年二叔过寿时,许洛尘的那首词作得真不错。”

    “哦……”

    “二叔已故,今年再给老寿星过生寿,就是四叔了。四叔是三月初八生日,到时候你打算准备一首什么样的诗来?”

    “我让许洛尘给我准备。”

    郡主拉沉脸,看起来不大高兴。

    苏御挑了挑眉毛。

    这时后院传来孔婷和小乔的清爽笑声,是小乔请孔婷来的。要说小乔姑娘跟她爹欧阳镜是一个脾气,到哪都是家,从不觉得生分。苏御把她安排在小西楼一楼客房里住,空间不大,还要和丫鬟挤在一屋。

    即便这样她也不觉得委屈,看起来还挺高兴的,这不还把富姐儿孔婷邀来作客。似有显摆之意。这与他爹真的是太像了。就好像欧阳镜刚来洛阳的时候,住在郡主府后院耳房小院的小库房里,他也跑到外面吹嘘一番。当然,他只说自己住在长安郡主府,却不会说住在偏僻小仓。

    感觉任何人都有仨瓜俩枣的朋友,唯独唐灵儿没有。突然觉得她是一个很孤独的人。过早让她接受权谋教育,一定起到了副作用。

    “我想去锦衣卫看看。”苏御说了一句,便坐到席上。

    郡主想了想:“我本打算带你去大相国寺的。”

    “去那里干什么?”

    “咱俩八字不合,想找大师问问,是否有破解之法。”

    “八字不合?”苏御略感震惊:“咱俩是娃娃亲,按理说老人们早就批过八字才对。”

    “我也不清楚。”唐灵儿情绪不高:“不过我也不是很信这个,既然你不想去那就算了。”

    苏御笑了笑:“如果你愿意去,我就陪你去。”

    唐灵儿看起来心气全无:“大哥与钱夫人八字倒是很合,可钱氏过门之后,大哥身体就开始出现状况。反而是十七哥与夫人八字不合,可十七哥却没事。这些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我看还是算了吧,干脆别信它的。”

    苏御走了,去往锦衣卫打听消息。

    这次皇帝没死成,却把各衙署忙活够呛。锦衣卫指挥使张密已经做好决死一战的准备。

    张密说,如果真的发生刀兵之事,他就入皇宫陪在皇后身边。毕竟他手下有一批高手太监,极具战斗力。

    说这话时,张密看起来还挺得意。

    皇帝躲过一劫,可他的状况依然不妙。偶发昏厥,已经是尿毒症的晚期症状。

    苏御从兜里取出一包上品薄荷放在张密面前,并说道:“皇帝不一定什么时候就真的醒不过来了。从现在开始,两党进入冲刺阶段。”

    张密点点头。

    苏御压低声音:“上次张兄说是东宫联系夜无良,这样说来,皇后已经与夜无良有对话渠道。现在这个阶段,我觉得袁昆应该下手了,不知他还在等什么,莫不是还有别的目标?”

    张密低声道:“那我就不是很清楚了,毕竟皇后心腹不止我一个。大家各管一摊,偶有合作,极少干涉。我听说的那些,也都是同僚之间的一些浅谈。具体事务,我也不好打听。虽然现在曹老爷被软禁,可东宫依然很团结。太子党天天聚会,好几个人物脱颖而出。都是独当一面的能人。如果太子党获胜的活,将来这帮人必受皇后重用。你认识的那个御史张玉达,也在其中,而且表现一直很好,颇受皇后赏识。”

    “哦…,那现在东宫的带头人是谁?”

    “是洪盾。”

    “张兄知道洪盾多少?”

    “洪盾本是大食人,从小被阉割,贩卖到洛阳一富户人家。由于是个黑昆仑,而且极能吃,所以备受嫌弃,后来被主人家驱赶。不过这小子运气还不错,偶遇一名老和尚,学了些武艺,却没想到那老和尚是个高手。仅仅是教了他一套功法,这洪盾就成了人才。后来皇宫招募武打太监,他去报名,结果比武时拔得头筹,便进了皇宫。三十年经营坐到御马监,成为四大太监之一。如今卸掉御马监,成为东宫掌印太监。恰逢曹老爷遭软禁,他更是成了东宫之首。”

    苏御好奇:“那位老和尚是谁,可否健在?”

    张密一皱眉:“听说只是一个点灯熬油的杂役和尚,连个法号都没有,大家都称他为点灯和尚。洪盾得势之后,想把老和尚接出来享福,可老和尚却不肯,继续在留在大相国寺熬油点灯。几十年如一日就干这两个活儿。另外,除了洪盾也没人觉得那老和尚厉害。他也从来不与人交手,平时闷闷的,连句话都不说。就是寺里新来的小沙弥都敢欺负他,他也能忍。当然了,有洪盾照应,后来倒是没人敢欺负他。如果你想见,现在去也能见到。就在藏经阁里。”

    苏御笑了笑,没说什么。

    后来与张密闲聊,聊到武学上。张密说自己新学威力不俗。为此二人还在小院里切磋一番,结果苏御发现六层“霹雳掌”挡不住张密,最后还是用“雷公手”勉强震退。看来张密的进步果然不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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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阀赘婿介绍:
梁朝一百余年,腹背受敌,内忧外患,帝弱后悍,外戚干政。
西北唐氏、荆州孟氏、淮南西门氏,三大军阀拥兵自重,朝堂之上与皇权分庭抗礼。
十年战争终于告一段落,正是百废待举之时。壮年陈太后诡异驾崩。天赐皇帝性格懦弱,重疾缠身,不能朝政。曹皇后临危受命,携手太子垂帘听政。
曹皇后大开言道,连布恩策,重视科举,举贤使能,大梁朝国力复苏,蒸蒸日上。
从此拉开江北梁朝辉煌大幕。
帝都洛阳更是精彩纷呈。门阀赘婿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门阀赘婿,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门阀赘婿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