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凶灵入梦,陈安开窍(一)
出来混江湖,最用的便是义气。
宋老黑能盘踞洛水多年,靠的也正是这两个字。
自家兄弟失踪,于情于理都要讨个说话,官官相护,衙门口他是指望不上了,那只能按道上的规矩来。
当即叫了几名信得过的兄弟,早晚盯着郭勇,到了夜半时分,终于逮到了这次机会。
月黑风高时,正是杀人夜。
宋老黑手执钢刀,大步流星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五六名气势汹汹的壮汉。
郭勇从始至终未转身,只是将后背对着他们。
及到近前,宋老黑嗅了嗅鼻子,有些愣神。
血腥气好像有些重啊。
再一低头。
地上怎么还有一具尸体?
他还没反应过来,身后突然响起阵阵惊呼。
猛地抬头,一张狰狞怪诞的脸庞迎面撞来。
浓烈的血腥腐臭猛的在鼻腔内炸开。
“妖怪!”
宋老黑脑海里立刻蹦出两个字。
从穿着打扮上来看,眼前人是郭勇没错。
但面庞却甚是狰狞恐怖。
狰狞是因为肌肉扭曲拉扯,五官都移了位,恐怖是因为皮肤红肿溃烂,鲜血淋漓。
宋老黑吓的汗毛乍起,一个激灵顺着尾巴根直接抖到了天灵盖。
因这张突然出现的诡异面孔,更是因为面孔旁,寒光湛湛的钢刀,朝着自己头顶呼啸劈下。
电光火石间,宋老黑发挥了自己刀头舔血的本能。
稍稍后退半步,提起手中刀,奋力向上一挡。
“铛!”
金铁交击声在黑夜中分外刺耳。
“好大的力气!”
宋老黑只觉一股大力袭来,震的掌心发麻,刀身下压,带起一溜火星,身子不住让后仰去,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横行洛水多年,何时吃过这等闷亏,宋老黑当下即惊且怒,正要再上前厮杀,身后的一众兄弟率先扑了上去。
郭勇此时的状态是极不正常的,面对袭来的钢刀,他竟然不闪不避。
“噗嗤!”
刀刃入肉,斜着从肩膀砍入胸膛,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可郭勇却是哼也没哼一声,甚至于连没有都没皱半下,好似砍中了一截木桩。
反倒趁着间隙,一刀将对面汉子捅了个对穿,再顺势一带,另一名汉子捂着被劈开的面门颓然倒地。
.......
不远处,陈安和冯庸两人满脸震惊。
事情发生的太快,两伙人刚接触便厮杀在了一起,而且变得越发诡异。
以这群地痞无赖的表现,早就该吓得屁滚尿流,四散奔逃,但实际却是大相径庭。
只见他们双眼猩红,满脸狰狞,早已不知恐惧为何物,有个人肠子流了满地,还扑上去撕咬,直接被砍掉了头颅。
陈安意识到,这群人都被操控了神志,罪魁祸首十有八九便是那石敢当。
此时场中已是尸骸遍地,头颅乱滚,只有宋老**武之人,血气旺盛,是以没有受血煞影响,却也随时都有丧命的危险。
胸中玲珑心仿佛受到了某种刺激,跳动的越发强烈,连带着眉心都隐隐作痛。
远处有火光闪动,许是惊动了巡夜的兵丁。
陈安伏着身子,长剑缓缓出鞘。
可随即,袖子一紧。
他一回头,只见冯庸频频使着眼色。
陈安理解冯庸的难处,家中母老、妻贤、女幼,牵挂的事着实不少,岂肯轻易犯险。
此时退走确是上策。
可陈安无形之中感到某种压迫,是那邪神正逐渐变得强大,等到巡夜的兵丁赶来,怕也难免被血煞侵蚀心智。
到时候几条人命是小,若真让这邪神凝聚肉身,怕是整个洛水县都要跟着陪葬。
念及此处,陈安不再犹豫。
咧嘴一笑,拔剑而起。
难得重活一世,行事何必瞻前顾后!
第三十一章凶灵入梦,陈安开窍(二)
“我命休矣!”
感受到脑后袭来的猩风,宋老黑心中一沉。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不过是场普通的寻仇,为何会变成如此恐怖的局面。
此时他身中数刀,虽不致命,但也无力反抗,只能闭目等死。
“低头!”
突然,耳边传来一声暴喝。
宋老黑下意识的低下脑袋。
一道剑光袭来,那凛凛剑锋好似飞鸟投林,忽而窜起,绕过袭来的刀锋,间不容发钻进了郭勇的喉头。
如此致命伤势,寻常人早已毙命,但陈安知道此时不能以常理度之,当即拧身剑尖横抹。
脚筋被挑断,郭勇“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陈安见状终于松了口气,其实刚刚那两剑也并非什么精妙招式。
至于威力嘛。
无他,唯手熟尔。
强压下心底的惊惧,迈步向着石敢当走去,似乎只要将其砸碎,便可万事大吉。
浓烈的腐臭味直往陈安的脑仁里钻,地面早已被血水浸泡,鞋底踩上去竞拉出许多粘稠的丝丝缕缕,令人顿生恶心之感。
陈安皱了皱眉,忽然心中警铃大作,不假思索迅速转身。
便见一抹寒光呼啸,却是那郭勇并未死透,将手中刀掷了出来。
陈安拧腰撤步正欲闪躲,忽然觉得脚下一紧迈,不开步伐,来不及细看,仓促间只来得用长剑格挡。
同时扭转身形,勉强避开要害。
一声脆响,剑身断做两截,钢刀堪堪避开要开,在陈安的肩膀处留下一道血痕。
陈安咬牙忍痛,心中惊骇未平,却惊觉捉住自己脚腕的竟然是个死人。
那个被割喉放血,早该死去多时的荥山恶虎。
在昏暗的月光下,在“嘎吱嘎吱”的骨头摩擦声中,荥山恶虎就就如同电影中的丧尸,肢体扭曲,动作古怪,伸出苍白的手臂,在满是鲜血的地面上匍匐爬行,张开嘴咬向陈安的脚踝。
陈安此时手中只有断剑,仓促间又挣脱不得,一时愣在了原地。
千钧一发间,有刀光袭来,如银河泻地,瞬间将荥山恶虎斩做数截。
为何是数截?
只因这一刀下来,不但剁下了脑袋,连着两条臂膀也卸了下来。
头颅滚落,腔子中却没有半滴鲜血洒出。
陈安厌恶的抖掉犹自抓着脚踝的手掌,勉强笑道:“好险,多亏了你这一刀。”
“陈兄弟说的哪里话,是我让你趟了浑水,哪有弃之不顾的道理?”
来人正是冯庸。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陈安把目光放投向了石碑。
此时离得近了,发现这石敢当上镀了层红色的浆体,好像是半凝固的带血的鼻涕,空气中的腥臭味便是由此而来。
“我先砸了这鬼东西!”
冯庸举起刀,作势要劈。
“等等!”
陈安伸手阻拦。
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神灵者,分正邪,例如书中所载的疫鬼瘟神,百姓供奉它,并非是因为崇拜,而是惧怕。
香火愿力凝聚着太多的负面情绪,诸如恐惧、暴虐、愤怒等等。
这种香火凝聚成的神灵,便会更倾向于邪恶。
可是石敢当乃是正神,与那疫鬼截然相反。
何至于此?
陈安有些想不通。
就在他苦思冥想之际,斜地里一道黑影猛然扑了过来。
“小心!”
冯庸反应很快,陈安只感到胳膊一紧,整个人顺势栽倒,幸亏他即时用手支撑,才没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
他强忍着酸痛,定眼望去。
那道黑影腹部被剖开,肠子和内脏耷拉在脚面上,还冒着缕缕热气。
本该死亡的他,好像受到某种力量的牵引,疯狂撞向那座石敢当。
“啪叽!”
陈安永远也忘不了这个场景。
斗大脑袋似西瓜般爆开,汁水四溅,白的红的,一股脑都涌了出来。
空气中的腥气霎时间又浓了几分。
“咔嚓!”
又是一声轻响。
如冰裂玉碎。
月光洒在石敢当身上,一道道手指粗细的裂纹蔓延开来。
第三十二章凶灵入梦,陈安开窍(三)
远处的火光越来越近。
是巡夜的兵丁正在赶来。
陈安呆愣愣看着眼前满是裂纹的石敢当,一切都似乎归于平静。
他告别了冯庸,扶着剑柄,拖着残躯,浑浑噩噩返回了住处。
..........
坐在自家榻上,借着微弱的烛光处理肩上的伤口,用来抱扎伤口的,是从衣服上扯下的干净布条。
直到此时,陈安还有些发懵。
他枯坐在桌边,瞧着灯芯青蓝的火焰愣愣出神
今夜事情发生的一切太过诡异离奇,结局又是那么的仓促突然。
那死尸最后为何会撞向石敢当?
难道操控者另有其人?
一阵眩晕感袭来。
“算了,先睡觉,天亮再说吧。”
他揉了揉有些胀痛的眉心,拖着疲惫身躯进入了梦乡。
“噼啪!”
烛台爆起一团灯花,将屋内隐隐镀上了一层绿光。
街道上的虫鸣声越加聒噪。
须臾。
这点仅存的“热闹”也忽然也消失不见
昏黄而朦朦的灯光里,一缕轻薄的雾气缠上了陈安裤脚。
不知过了多久。
迷迷糊糊间,陈安被一股寒意惊醒。
嗯?
他感觉肩膀处有些僵硬,丝丝凉风袭来,吹向后脖颈,断断续续的,保持着某种节奏。
这感觉就好像....好像有人趴在床边,向着他的脖子出气。
陈安心里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
三伏天怎么突然转凉了......
他想翻身盖些被褥,却发现眼皮好似灌了铅,根本睁不开,四肢也根本不听使唤。
鬼压床?
陈安知道这是一种睡眠瘫痪的症状,他之前也偶尔经历过,是以也没有太过慌张,压下心悸感,开始争夺身体的控制权。
而在此时,颈后的那股凉气越来越强烈,刚开始只有核桃一般大小,逐渐又像盘子那么大,不一会,这股寒气便散布全身,直透入骨髓。
这样下去会被冻死的!
陈安竭尽全力的鼓动气血,终于,四肢开始逐渐恢复知觉。
他猛地从榻上坐起。
烛光摇曳。
蚊帐、屏风、香炉、瓷器、书架....
这是一个陌生的房间!
一股莫名其妙的、难以抑制的恐惧从心头升起。
陈安低下头,打量自己。
锦衣玉带,十指纤细,华丽的衣袍下是一副瘦弱的身躯。
他打了个寒颤,急忙抄起案上的铜镜。
一颗心随即沉入谷底。
斑驳的铜镜中,映照出的是一副被酒色掏空了的陌生面孔。
难道又穿越了?
不对!
是幻境!
陈安压下心头的惊慌,很快便分析出了此时的处境。
念及此处,他反而暗暗松了一口气。
既然需要织罗幻境害人,说明这阴灵邪物还没有强大到无事规则的程度。
阴物再凶,也会对活人的阳气畏惧三分,
是以未成气候的鬼怪,便想出各种招式害人,或汲取阳气,或惊人肝胆,或招引厄运,或织罗幻境,虽然方式千奇百怪,但总有脉络可寻。
望向窗外的朦胧夜色,陈安再次打了个冷战。
虽然鬼压床消失了,但是那阵阵凉气却还在肆虐。
他检查了一下,门窗都关的很严实,无奈之下,只好又套上两件衣服,立时显得有些臃肿。
随后又找了一件趁手的物件做武器。
蜷缩在床脚,为今之计,只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正想着,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房门被猛地推开。
陈安闻声抬头,只见一群黑衣家丁冲进了屋内,手执棍棒气势汹汹,中间拥出一名锦绣华服的老者。
布冠下的面孔甚是威严,胡子花白,双目无神,不似活人。
“来人,将这个孽子给我绑了!”
第三十三章凶灵入梦,陈安开窍(四)
神似无常的家丁跨步上前,手中锁链犹如黑蟒。
陈安举起武器,无奈这副身体太过羸弱,轻易便被掀翻在地。
铁锁加身,寒意刺骨,还待反抗,棍棒却已呼啸而至。
..........
良久,陈安从昏迷中悠悠转醒。
浓烈的腐烂气味涌进鼻腔。
四下一片漆黑,尝试扭动身躯,却发现双手被捆在柱子上,根本挣脱不得。
“吱呀....”
房门开合,昏暗烛光照**仄的暗室。
尖凳、铁椅、夹板、竹签、以及沾染斑斑血痕的箍头枷......
很明显,这是一间刑房。
“人渣!”
陈安抬起头,抿着嘴唇,死死盯着眼前出声的男人。
胸前印着大大的狱字,头发枯黄蓬乱,皮肤干撇的不似活人,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突兀挂在脸上,好似两颗紫葡萄揉进了面团里。
“你是什么东西?”
陈安咧咧嘴,呻吟嘶哑异常。
回应他的,是一记老拳。
下颌被狠狠击中,顿时眼冒金星,口中泛起腥甜,鼻头一酸,眼泪差点掉出来。
“刺啦!”
男人撤掉陈安的衣服,从火盆中抄起烧红的烙铁,冲着胸膛狠狠印下。
缕缕黑烟飘起。
满屋焦香。
陈安牙关紧咬,眼睛瞪得血红,额头青筋暴暴。
他攥紧拳头奋力挣脱,试图反击,徒劳勒出道道血痕。
男人又抽出几根竹签,大概十几公分的长度,两头尖细如针。
然后他粗暴的将陈安的鞋袜扒下,一只手固定,一只手抓住竹签,瞄准脚指甲的缝隙,狠狠一捅。
“啊!”
陈安再也把持不住,发出低沉的嘶吼。
常言道十指连心,脚趾却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最可恨那竹签上竟然还有着细小的倒刺,血肉的每一次抽动都会造成二次伤害。
男人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成果,干瘪的脸上拉扯出一个狰狞恐怖的笑容。
剧烈的疼痛让陈安失去了理智,抬起脚掌,向着那张丑脸狠狠踢了过去。
男人脸上的“紫葡萄”瞬间爆裂,腥臭的粘液顷刻间涌了出来。
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
竹签直接断裂,带有倒刺的部分都断在了肉里,紧跟着指甲的根部微微隆起,然后“啵”的一声,皮开肉绽,硬生生的将脚指甲撬起。
剧烈的疼痛化作力量,陈安终于将手腕的绳索挣脱,地上的男人还在翻滚惨嚎。
“这次轮到我了。”
陈安啐了口带血的唾沫,强忍疼痛上前两步,抓起那枯草般的头发,将男人拖到了铁椅旁边。
掰开男人的嘴巴,让其咬住铁椅的座板。
如此一来,男人整张嘴巴撑到了最大程度。
看着砧板上的鱼肉,陈安深吸口气,缓缓抬起右臂,以肘做锤,猛地砸下。
“啪!”
几颗沾着血肉的牙齿四处乱飞。
男人两侧嘴角撕开,如裂口女般让人恶心,整片上颚更是一塌糊涂,鲜血混合着牙齿,还在咕噜咕噜冒着气泡。
与此同时,门外呼喝声大作。
涌进一群壮汉。
同样的装扮,同样如死人般的丑脸。
陈安暗骂一声,抄起武器,率先发起了进攻。
下一秒,数把钢刀贯穿胸膛。
第三十四章凶灵入梦,陈安开窍(四)
陈安从头痛欲裂中醒来,第一时查看胸前的伤口。
只见皮肤细腻光滑,没有半点伤痕。
甚至连衣服上都没留下任何痕迹。
他揉了揉眼睛,视线逐渐变得清晰。
这次的场景是在一处杂院内。
月色朦胧,树影瞳瞳。
厨房和柴房中未见一丝光亮。
院子角落处有口水井,周边还种着一小片菜园。
陈安眼神忽然一缩。
那水井旁边竟然无声无息的蹲着一个人。
看其背影,应该是个正值妙龄的女人。
陈安不动声色的挪动几步,借着微弱的月光,仔细打量。
因为角度的原因,只能瞧见半边身子,三千烦恼丝挽作妇人发髻,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细润如脂,看样子应该刚刚二十出头的年纪。
难不成是武的不行,来文的?
这幻境想要色诱自己?
陈安可不认为有这等好事。
他开始小心翼翼的向后挪动,生怕惊动这怪异的女人。
忽然,女人好似心有所感,脑袋猛地旋转一百八十度。
长发如绸,似云絮一般蓬松荡漾,樱唇微抿,更显冷峻坚强,完全称得上是位尤物佳人。
当然了,前提是忽略掉那双如死鱼般的眼睛。
女人瞧见陈安,瞳孔猛然放大,口中发出凄厉的嘶吼。
“还我儿子命来!”
她的嘴巴张的如此巨大,好似拉长的黑洞,从嘴角一直裂到耳根,嘴巴前凸,露出锋利的牙齿,只一瞬间,这位美丽的妇人便化成了狰狞的厉鬼。
什么儿子?!
陈安来不及细想,立即扭头飞奔。
可是那女人速度更快,乌黑的长发迎风暴长,几乎瞬间便将陈安笼罩其中。
陈安只觉得身后有些异样,刚回去望去,便被一团黑色撞到了脸上。
那丝绸般的方法此时竟宛如毒蛇,在他的身上乱蹿,最后竟然齐齐涌进他的耳朵、鼻孔、嘴巴。
陈安顿时如坠冰窟。
冷。
非常的冷。
他甚至能听到血液中带着冰碴,在血管里流动碰撞的声音。
余光中,他只看见无尽的黑色海洋在翻滚蠕动,中央那张惨白的鬼脸越来越近。
忽然。
就在陈安意识即将消散的时候,胸膛里的心脏猛的跳动了一下。
咚!
仿佛天雷在耳边耳边炸响。
陈安神志瞬间清醒。
凝固的血液好似被重新注入了活力,刚开始流动还很缓慢,最后竟化作了奔腾的河流。
气血长河,哗然作响。
那黑发化作的阴气遇到了克星,瞬间如冰消雪融般瓦解,连带着那女鬼都化作了缕缕青烟,消散在空气中。
杂院内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幻境依然没有消失。
陈安弯下腰,发出阵阵干呕声。
刚刚那些头发钻进嘴里的感觉实在太恶心了。
虽然明知是幻想,但生理上的感觉却极为真实。
他现在的感受极为奇特。
气血激荡之下,胸腔内燥热难耐,但是体表却异常寒冷,尤其是后背,仿佛背了一坨冰块。
如此冰火两重天的折磨,让陈安痛苦难忍,喉咙像是塞进了一把通红的刀子,割的鲜血淋漓。
他踉跄着走向厨房,想要找些水喝。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水缸中,映出清冷的幽光。
陈安探出身子,伸手想要掬起一汪清水。
忽然。
倒影中一抹苍白忽闪而逝。
陈安耸然一惊。
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脖颈处缩了回去。
纤细柔弱,苍白中泛着青色,是蛇,还是....婴儿的手臂?
微微侧了下身子,倒影中只有半截背影,并没有发现什么什么其它的东西。
陈安见状长吁一口气,自言自语笑道:
“想必是疑神疑鬼,看花眼了。”
说着,他转过身来,作势便要取水。
中途动作一滞,然后猛地扭转身躯!
在清冷的水光中,可以清晰的瞧见,一个婴儿正趴在陈安的后背上。
第三十五章凶灵入梦,陈安开窍(五)
皮肤灰里透青,浑身浮肿,光秃秃的脑袋上,两只眼眶似鸡蛋般大小,漆黑如墨。
很明显,这是一只鬼婴。
此时它正鼓着腮帮子,冲着陈安的后脖颈猛吹。
陈安终于知道,先前的刺骨凉意来自何处了。
他眼疾手快,伸手往后背一抓,入手一片冰凉湿腻。
也不细看,直接往水缸中一扔,让后用杂物盖住。
做完这一切之后,立即仓皇逃窜。
就在陈安跑出厨房没多久,缸中的水剧烈沸腾起来,随后猛地炸开。
此时的鬼婴已经比之前大了数倍,身下更是长出了八条如蜘蛛般的腿骨,饶是如此,他的体型还在不断膨胀,最后几乎快撑破厨房的屋顶。
听见身后凄厉的嚎叫,以及房屋倒塌的轰鸣,陈安不敢回头,脚下的速度更快了几分。
逃进前院,陈安脚步一滞,
之前地面上杂七杂八的躺着一堆尸体,有家丁、丫鬟,连之前的那位老爷也赫然在列。
粗略估算之下,将近不下十数人,每个人的胸口处都有狰狞的刀伤,力道直透心肺。
弯下腰,从死人堆里捡起一把染血的木棍。
“出来吧。”
陈安声音嘶哑。
不远处的廊柱后面有人影闪动,走出一个手执猎刀的男子。
头发散乱,满脸鲜血看不清模样,只有那双眸子散发出犹如野兽般的嗜血光芒。
“你是什么人?”
陈安凝神戒备。
远处的鬼婴正在肆虐,近在咫尺的院门也被一道灰蒙蒙的光幕遮挡。
很明显,不破除幻境,他根本逃不出这座府邸。
“该死,你们都该死!”
男人低声嘶吼,举起了手中尖刀。
驴唇不对马嘴。
陈安不再废话,纵步前冲,悍然抢先进攻。
以棍为枪,一记势如山崩的横扫千军,朝着男人腰间扫去。
男人看上去状若癫狂,但是伸手却异常敏捷,就势朝前一个翻滚,猎刀横扫,直奔陈安小腿。
陈安连忙后撤,避开刀光,又是一招力劈华山,当头砸下。
“砰!”
地面飞扬。
却是砸了个空。
未等陈安做出反应,炫目的刀光又从斜地里刺来。
间不容发之际,陈安充分发挥了一寸长,一寸强的兵器优势,棍尖直接点向男人喉咙。
后发却先至。
男人若不闪避,势必会被捣碎喉咙。
无奈之下只好中途变招,化斜刺为横掠。
“砰!”
木棍被拦腰削断。
陈安满眼杀气,去势不停,手中木棍虽已断裂,但横面斜切,尖锐处并不比刀剑逊色半分。
“噗!”
鲜血狂涌而出!
男人捂着喉咙颓然倒地。
“呼!呼!呼!”
陈安剧烈喘息,接连的幻境榨干了他最后一丝力气。
强烈的空虚和疲乏自灵魂中泛起,眉心疼痛欲裂。
一股来自能本能的强烈预兆,自心头升起。
这一次....会死!
陈安已经明悟,这个幻境会通过死亡来消磨人的意志,到达某种临界点,现实中便会彻底死亡。
也就是说,在这一回合死掉,也就真的死了。
山丘般的鬼婴迈着大长腿越来越近。
逃不动了.....
也无处可逃.....
阴影笼罩在头顶,尖锐的骨刺缓缓没入胸口。
就在这时,陈安嘴唇翕动:
“开窍!”
玲珑心猛地一震,随后一股沛然难御的力量喷涌而出。
如果此时陈安能够内视,便可看见胸膛之内的玲珑心,正在发生着奇妙的变化。
随着剧烈跳动,精纯的元气无处宣泄,最终像火山爆发般喷涌而出。
“啵”的一声轻响,椰子型的心脏上缓缓裂开一道口子。
其实陈安早有预感,几个月以来,玲珑心已经积累足够多的能量,离传说中的开窍只差一个契机。
如今在强大的压力下,终于迈出了这一步!
容不得陈安细想,一股不知名的金色能量从心窍之中涌出,如百川归海般在他的眉处交汇,又猛的没入双目之中。
一瞬间,陈安的视力被冲击得荡然无存,眼睛似乎被无数根钢针刺入,他嘶吼一声,紧紧捂住双眼。
须臾,陈安缓缓挺直腰身,睁开了双眼。
金芒一闪而逝,隐约间似有鱼龙暴起。
仔细看去,他的眼眶之中竟然升腾起巍峨气象,一呈太阳之象,隐现炽热旭芒,一呈明月之象,隐泛冰冷清辉。
玲珑心第一窍!
日月玄瞳!
可通幽、破妄、驱邪、镇魂!
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
在陈安感应中,天地日月的一切景象渐都如揭开了神秘面纱,变得鲜活透彻了起来,与此同时内外,平时无法感应到的天地灵气也隐隐有了呼应。
此瞳术相传于上古神兽烛九阴,修炼到极致,左眼闭日晦,右眼闭月隐,双眼齐闭则日月遁去,天地无光。
眼前的幻境,此时在日月玄瞳下变得支离破碎。
目光所到之处,空气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被点燃。
地面上的死尸与那鬼婴化作飞灰散入风中。
宛若轻薄的幕布被火燎开,露出被幕布掩盖的世界,原本在陈安眼前是精致的屋舍院落,但被烟火燎开那一部分却是长满青苔,破败不堪。
须臾,幻象一扫而空。
月光泠泠而下,陈安持剑四顾。
但见庭院之内草木幽深,十余名幽魂砥足而立。
第三十六章凶灵入梦,陈安开窍(六)
“轰隆!”
一声惊雷。
短暂的电光将这群厉鬼的面孔照的愈发狰狞可怖。
此时此刻,陈安终于明白。
那石敢当并非邪神,恰恰相反,是它用残存的灵力在镇压这群厉鬼,使其邪祟不能踏出此宅院半步。
郭勇也是受到了蛊惑,收集人血,以污神灵,那石敢当多年无人祭拜,其内神灵本就虚弱,经此一弄,便再也无力镇压厉鬼。
陈安的目光在这群厉鬼身上一一扫过。
此处宅院正是陈府,而这群厉鬼,则是多年前被冯大壮屠灭满门的陈氏一家。
“陈员外,二十年前你纵子行凶,如今已成孤魂野鬼,却仍不思悔改,可知罪否?”
人群中,一名身着华服,面容阴鸷的中年男子上前两步,微微冷笑:
“陈某一生积德行善,纵然教子无方,何累满门无辜?”
“如今更是怨气缠身,不入轮回,尊驾难道还要赶尽杀绝吗?”
老鬼心存忌惮,并没有轻举妄动。
陈安嗤笑一声,双目之中精光隐去
他体内的灵气并不能长时间使用如月之瞳。
“往昔恩怨与我无关,现尔等残害洛水百姓,若尚有悔悟之心,当闭门思过,待来日在下道法有成,未必不能将尔等送入轮回。”
老鬼依旧是满脸的笑容,但在这张面孔下,却显得别样的怪诞恐怖。
“你这后生真真是自寻死路,若是刚才,你尚有几分逃脱希望,而此时乌云遮月,阴气横生,你已是插翅难逃!”
不知何时,一抹乌云飘来。
放眼望去,无星无月。
寅时,凌晨三点到五点,正是阴气未尽,阳气未生之时,又被称为逢魔时,昼夜交替,冥界大开,百鬼横行。
霎时间,阴风浮动,院中老树呜呜如鬼哭,寒气从四周围拢来。
尔后,风声渐大,压到了门前的茅草,露出石兽上头衔双角,脸生四目的狰狞面孔
陈安默然无语,轻轻摩挲剑身。
屈指轻弹,铮铮龙吟响彻四野。
驱邪法咒他早已乱熟于胸,只是苦于无有灵气施展,如今心窍已开,正好牛刀小试。
“找死!”
老鬼厉喝一声,鼓动阴气,周遭群鬼眼中竟勾出点点鬼火,在他身前飞速凝聚。
森然的面孔上,勾起一抹狞笑,突然吐气开声。
“去!”
顿时,那团鬼火无声无息暴涨开来,宛若一面绿油油的画幕,陈安霎时间便被席卷在内。
瞧着眼前跳动不休的火光,老鬼脸上浮现出讥讽的笑容。
“无名小辈。不自量力。”
恍惚间,老鬼有些志得意满。
“这石敢当可恶,竟然镇压老夫整整二十几年,如今脱困,自是天高海阔,盘踞洛水称一方鬼王,想那轮回不入也罢....”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
“嗯?!”老鬼猛然从思绪中惊醒。
那声音不停,既快且疾。
“慧剑出鞘,斩妖诛邪!”
“不好!”
老鬼顿感不妙,便想抽身后撤。
与此同时,一抹银光灿若银河垂落九天。
碧绿的鬼火猛地一分为二。
众鬼根本来不及闪躲,直接被剑光笼罩在内。
陈安所拜的麻衣道,脱胎于上古玄门太一道。
他用的这咒法便唤做《太一拔罪斩妖护身咒》。
厉鬼本为灵体,凡间兵器不可伤,这发咒可以使灵气附于兵器之上,达到斩妖除魔的效果,威力可大可小,视施法者强弱而定。
这一剑将大半厉鬼都笼罩在内,剑锋说过之处,厉鬼纷纷灰飞烟灭,其中便陈员外那只老鬼。
只余下几只家丁模样的小鬼仓皇逃窜。
强压下灵力枯竭带来的疲惫,陈安持剑追了上去,一剑一个,消灭干净。
宅院外,满地残尸。
冯庸躺在血水里,脸色铁青的躺在地上,陈安上前查看,发现受什么外伤,这才松了一口气。
而受伤的宋老黑却未见踪影,不知去向。
陈安踩着血水走到石敢当面前。
诚心诚意的做了个稽首。
“咔嚓!”
石敢当上的裂纹迅速扩散,最后化做一堆碎石散落在地。
他清晰的感受到,碑内的神灵已经消散了。
于此同时,远处有火光闪动,嘈杂声渐行渐近。
第三十七章无题
“老爷,此次案情离奇曲折,还须听我细细道来,这事还要从二十年前说起.....”
县衙后院,冯庸滔滔不绝,徐县令和师爷两人听得聚精会神,时而惊呼,时而拍手赞叹。
时间转眼过去了两天,冯庸那日虽也陷入幻境,但好在厉鬼将注意力都放在了陈安身上,是以没什么大碍。
陈安穷人乍富,正愁没地实验法术,直接把冯庸当成了小白鼠,什么安魂咒、定神符都通通3安排上,好在最后效果还算不错。
.......
另一处民宅内。
挤满了黑压压的百姓,七嘴八舌的嚷嚷着,吵得陈安脑仁发胀。
自昨日领了缉阴师的职务,县里的百姓听到风声,都快把家里的门槛踢平了。
“不要急,不要急,一个个的说。”
“天师,天师!”
人群中,一个黑眼圈眼中的汉子疾声高呼,挤到近前。
“我家住在县东头,往年也没什么怪事,自从上个月开始,天天晚上做噩梦,有个矮胖老汉坐在我身上,还叫喊着也让我尝尝被人压得滋味,直到早上醒来,还喘不过气,求天师帮忙算算,这到底是咋回事?”
噩梦?
比起他那匮乏的法术,陈安对这些奇闻怪诞更是熟稔。
“最近可有改动室内格局?”
汉子连连点头:“原来的屋舍年久失修,我便在空地上另砌了一间,刚搬过去不久。”
“这便是了。”陈安点头笑道:“那院子里想必埋着一具鬼魂,你把房屋盖在他身上,天天压制他,当然会找你算账了。”
汉子先是愣了愣神,然后猛地一拍大腿。
“哎呀呀,这样一算,我这噩梦还真是搬过去才开始做的,天师,这可如何是好啊。”
穷人盖间房花费不小,让他就这么搬出去,可比杀了他还难受。
“老哥莫慌,这墓鬼并不凶恶,你回去之后,搬开床铺,向下挖掘数尺,便能发现其骸骨,取出后好生安葬,再烧些纸钱,自会相安无事。”
“多谢天师!”
汉子闻言大喜,急急忙忙的向家中奔去。
紧接着,一个满身油腻的壮汉举起了手。
“还有我,还有我!”
旁边有人调笑道:“张屠户,你这满身杀气,也有鬼怪敢招惹啊?”
“滚,老子没闲情跟你扯淡!”
张屠户啐了一口,转而面向陈安,恭敬请教。
“俺是城西的屠户,前些日子起夜,发现院子里有个怪东西,当时天色太暗,只觉得圆滚滚的,只有腿,没有胳膊。”
“刚开始俺以为是来偷肉的贼,当即大喊一声,结果那东西便突然消失不见了,接下来几天那东西胆子越来越大,半夜里都敢趴窗户了。”
陈安沉吟了一下,问道:“那怪物出没的地方,可是你平日里杀猪所在?”
张屠户点点头,瓮声瓮气道:“没错,平日里拉来肥猪,俺都是都是在院子里宰杀的,这和那怪物有什么干系?”
“此怪名叫食肉鬼,乃是动物死后的精气所化,你经常在同一个地方杀猪,那块土地长期浸染鲜血,自然便生出了此物。”
他说着转身回屋,取出朱砂,符纸、毛笔等物件。
“且待我画张符箓予你。”
不一会,黄符书就。
“你回去打盆清水,再将符灰混进水中,将污地冲刷干净,便可了断此事。”
“今后切记,杀猪的地点要时时更换。”
张屠户接过符纸,兴高采烈的去了,不一会又匆匆而返,手里提着半扇猪排。
“俺是个屠户,家中无有余财,这肉排天师莫要嫌弃。”
.........
又是几番问答。
陈安发现,这些百姓所求的都是些小事,大部分不过是疑心生暗鬼,偶有几只不成气候的鬼物,也不过是一张符纸的事。
许久,终于将这群百姓安抚好。
陈安看着满地的瓜果蔬菜,不禁无奈苦笑。
都是一些穷苦百姓,没有多余的钱财。
看来想要赚银子,还是要去那些高门大院才行。
他将院内杂物简单整理,然后出了院门。
大街上依旧人头耸动。
陈安穿过街道,进了周记药铺,打包了几分草药。
王家婶婶最近犯了肺病,他隔三差五便会前去探望。
陈安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身边的亲人都寥寥无几。
他心底早已经把王异一家当做了亲人。
第三十八章
炊烟淼淼升起,大街小巷弥漫着饭菜的香味。
陈安推开院门,便望见王异正拿着勺子在锅内搅动,灶坑中的火势正旺。
寻常的书生都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但王异少年失牯,母亲又体弱多病,是以早早便挑起了生活的重担。
“知命啊,你来的正是时候,去洗洗手,饭菜马上就好,早上娘亲还念叨你呢。”
“好嘞。”
陈安应和一声,将草药放下,闪身进了内室。
几日不见,王氏的脸色越加苍老憔悴。
在妇人的嘘寒问暖声中,陈安面色如常,但心中却十分沉重。
如今他也算是粗通医术,自然明白王氏的病情。
乃是长年累月的劳累所致,积劳成疾,已经病入膏肓,即使用草药调理,也是无力回天,最多不过数月的寿命了。
饭桌上,王氏频频给陈安夹菜。
“知命啊,想当初你阿大对我家也算多有照拂,你这次能因祸得福,也是善有善报,如今也老大不小了,有没有喜欢的妮子,婶子托人给你保个媒。”
“呃...保媒?”
陈安听到这两个字,顿住怔住了。
自己还年轻,怎么就要结婚了?
转念一想,也没错,这是古代,十七岁也该是成家立业的年纪了。
王氏没有注意到陈安的神色,自顾自的说着。
“咱们东城这边没什么合适的,南城倒是有几家的闺女不错,要是不行的话,子服有个远方姑姑,她家的闺女年纪和你相仿,要不然.....”
“婶子莫要开玩笑了,我年纪还小,倒是王大哥该考虑成家了。”
陈安连连摆手,没想到穿越时空,竟然还能体验一把被催婚的感觉。
“哼,我家这个臭小子争气,天天就知道读书,谁家的姑娘能看上他。”
王氏说着瞪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后者不敢接话,只顾低头往嘴里扒饭。
妇人年纪大了,打开话匣子便停不下来。
“科举功名,官家哪是那么好当的,倒不如踏踏实实过日子,咱家城外还有几亩水田,也不用去佃租别人家的地,找个能操持的好人家闺女,再要有娘家兄弟肯帮衬一把,往后日子定能红火......”
“婶子....婶子....”
陈安见妇人越说越远,急忙打起了圆场。
“古人云,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以王大哥的才华,早晚会出人头地的。”
“唉!”妇人突然长叹一声,眉宇间愁色更浓,“也怪我这身子不争气,拖累了子服。”
“娘!”王异放下碗筷,神色不悦,“孩儿照顾娘亲天经地义,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对对对!”
陈安连忙笑着给妇人夹菜,“婶子你尽管养好身体,过两年说不定就能抱上孙子呢。”
饭毕。
两人将熬好汤药,喂妇人喝下去后,悄悄带上了房门。
......
“知命,听说你领了洛水县缉阴师的差事?”
刚出了院门,王异便迫不及待的问道,刚刚在屋内怕母亲担心,没敢细问。
“嗯,处理一些小事而已,增长见闻,还能赚些银子。”
陈安若无其事的笑道。
“小事?”
“缉阴师专门处理鬼怪之事,凶险万分,圣人云,子不语怪力乱神,当敬而远之,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前些时日我.....”
“打住,打住....”
眼见王异大有滔滔不绝之势,陈安急忙笑着打断。
“放心吧,我已经不是以前的傻小子了,跟着师父学了不少法术,自保还是没问题的。”
“倒是你,最近身体恢复的怎么样?”
“完全康复了,这还多亏了你送我的这枚玉佩。”提到此事,王异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自从戴上它,每天都精力充沛,操持家务之余,还能抽出空来读书练字。”
听见此话,陈安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之前老道言说王异是阴煞之体,他便翻阅了了各种典籍,可惜记载并不详实。
两人边走边聊,刚转过坊市,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呼喊。
“陈安!”
嗯?
陈安循声望去,只见一名壮汉从远处走来。
宋老黑?
他来干什么?
看着对方略显蹒跚的步伐,以及身上那还渗着血迹的绷带,陈安不禁有些迷惑。
难道这家伙伤还没养好,便急着来寻仇了?
正思索间,大汉已经行到近前。
就在他盘算着,如何给这家伙长个教训的时候,宋老黑却突然抱拳拱手。
“恩公!”
“何意?”陈安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将王异挡在身后。
“俺是个粗人,虽然混迹于市井,却也懂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前日你救了俺,俺这条泼命便是你的了,他日若有差遣,尽管吩咐便是。”
宋老黑说完,也不停留,直接便转身离去了。
看着前方的背影,陈安轻扣剑鞘,若有所思。
“这人我好像见过,是坊间的流氓头子,知命,你可不能跟这种人厮混啊。”
王异作为读书人,最瞧不上这种鱼肉乡里的无赖。
陈安笑了笑。
“这种人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的,岂不闻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
他话还没说完,便瞧见身旁书生脸上露出一副“幽怨”的神情。
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陈安急忙打了个哈哈,伸手一指。
“快看,那里有个书摊!”
第三十九章
街边红墙跟儿下,几根木棍支起简易的布棚,其下整齐的码放着一排排书册。
书摊老板是个头扎方巾的干瘦青年,唇上蓄着一对八字胡,虽然专门,虽然装模作样穿着儒士青衫,但是浑身上下的市井气是怎样也遮掩不住的。
这男子甚是精明,打眼一看就大体分辨出了陈安两人的地位和财力。
这个年纪稍小的,腰悬佩剑,身材健硕,十指掌心长着厚茧,眼神锐利如刀,一看就不是个好惹得主。
另一个嘛,虽然相貌有些清奇,但是身上儒衫老旧,行走间目不斜视,却明显能感觉到其脚步虚浮无力。
穷酸书生?
八字胡眼睛一亮。
生意来了!
这街上往来的富家公子、行商坐贾并不不少,即使经过书摊逗留半步,他也是一副爱买不买的姿态。
为何?
不是买主!
这些纨绔公子,行脚商人,基本都是大字不识几个的主,哪里会对这些书籍感兴趣。
反倒是这些穷酸书生,虽然穷,但却嗜书如命,只要稍加引导,便是蚊子腿上也能扯下二两肉来。
八字胡“唰”的一声甩开折扇,露出日进斗金四个大字,脸上笑容如盛开的菊花。
“先生可是要买书?”
却是直接越过陈安,直接奔到了王异面前。
“您运气不错,我可是走南闯北的书商,别看这摊子虽小,可大都是我沿着各路县城收购的孤本秘册。”
“论及藏书数量,本郡乃至周遭数县城,除却官家的书库以外,我称第二,还没有谁敢称第一的。”
陈安闻言有些好笑,道:“你这牛皮吹得有些大了吧,这里的书册充其量不过百余本,也能称得上第一?”
“我这可都是孤本秘册,经史子集、诸道藏书、笔谈杂记,包罗万象,岂是那些烂大街的东西能比的。”
满脸奸相的八字胡犹自吹嘘着,但这番话对读书人来说还是很有诱惑力的。
果然,陈安一回头,便瞧见了王异那双放着光的眸子。
“书生果然最好骗啊。”
陈安内心的腹诽,自是无人听见。
随后不再理会热切的两人,放眼打量地上的书册。
这仔细一看,他发现那八字胡吹嘘的也不无几分道理。
寻常的书店,卖的无非是四书五经,春秋左转等等,可这地上摆放的却不尽相同,大都是些乡野杂记,野史趣闻、小说戏曲之类,还有不少所谓名士的笔记心得,至于是真的名师笔记,还是哪个小子的随笔胡诌,那就不得而知了。
怪不得王异感兴趣,陈安要不是有了《人间道》,说不定也要买上几本长长见识。
陈安下意识的在书摊上梭巡。
忽然,他停下动作。
目光落在书摊的角落处,那是一本线装的旧书,封面已经老化,泛着烟熏般的暗黄色,上面几个黑色的字体也有些模糊不清。
这书是八字胡当初从一位老农手里换来的,结果发现书里的字体根本无人识得,不不由得大呼上当,可又舍不得扔掉,只盼着哪天有粗心的倒霉鬼买了去。
陈安眸中精光一闪而逝,这字体别人不识得,他却非常熟悉。
“上古殷墟文....不对,似是而非,细节处还有稍许不同....”
他死死盯着封面上那宛如蝌蚪般的黑字,努力辨认着。
“九....幽....镇....狱....决....”
陈安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
看名字,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是一本功法!
而且是一本上古流传下来的功法!
自从大虞定鼎,颁布禁武令,天下武道典籍成为禁书,俱缴入国库,敢有私藏着,满门抄斩,遗祸子孙。
几十年下来,即使有流落民间的武功秘籍,那也是凤毛麟角,陈安曾经试图寻找过,结果一无所获。
没想到这这个书摊能有意外收获。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陈安此时虽然恨不得立即夺过功法,仔细研读,但脸上却古井不波。
那八字胡异常精明,要是被其发现异常,难免坐地起价。
自己身上的银子可不多了,能省则省。
另一边,王异已经挑好自己钟意的书。
陈安不动声色的拿起一本《水经注》和一本《兰陵先生杂谈》,又假装不经意间抄起那本古书。
“你也要买书?”
王异见状有些诧异,在他的印象里,陈安可不是个爱读书的人。
“闲时无聊,就当解闷了。”
陈安笑了笑。
“一共多少钱?”
后面这句自然是对卖家说的。
“公子一看就是高雅之人,之前也说了,我这些书籍都是孤本秘册,所以这个价格嘛....”
八字胡满脸奸笑,伸出二根粗短的手指。
“二十文钱?”
还挺便宜。
第四十章
陈安点点头,伸手去掏银子。
“不对,是两吊钱。”
八字胡脑袋摇的好似拨浪鼓。
“两吊钱?”
“你这莫非是奸商?“
陈安皱了皱眉,要知道一吊钱便是一两银子,足够他吃二十多只烧鸡了。
“知命。”
王异伸手拉扯陈安衣角,小声道:“这是线装的纸书,保存还算完好,虽然贵了些,但与市面的价格相差不多。”
陈安一拍脑门,暗道糊涂。
这是古代啊。
造纸的工艺比较复杂,肯定会比竹简稍贵一些。
而是文字的价值本身就不好衡量,同样一本典籍,书生见到爱不释手,可要是送给大字都不识几个的庄稼汉,擦屁股都嫌硌得慌。
陈安现在就像是见到肥羊的饿狼,别说是二两银子,就是二十两,二百两也要想办法弄到手。
就在他准备付钱的时候,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身后的街道传过来,路上行人纷纷的闪避,推车的货郎听见声音声音,都纷纷闪到了一边。
陈安闻声皱了皱眉,停下动作,扭头向着声音的来源望去。
那是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周身没有丝毫杂色,马背上是一个顶盔掼甲,腰悬佩刀,武将打扮的壮汉。
这壮汉骑术精湛,一路纵马驰骋,横冲直撞,虽然惊的鸡飞狗跳,却也没有撞到任何人或事物。
电光火石间,两人四目相对。
那壮汉好像认出了陈安,嘴角泛起一抹阴笑,一纵缰绳,速度陡然提升,几乎瞬间便蹿到了陈安身前。
“小心!”
陈安刚要有所行动,眼前突然一黑,却是王异挡在了身前。
陈安心中一沉,暗呼糟糕。
这黑马声势如此骇人,自己如今筋骨强健,被撞一下倒也无甚大碍,王异这羸弱的身子,挨一下怕不是要骨断筋折,哪里还有命在。
正焦急间,马背上的汉子突然一提缰绳。
“唏律律!”
黑色的马蹄在半空中划出道道残影,陈安脸上甚至能感受到马鼻中喷薄而出的腥热气息。
恍惚间,陈安捕捉到顶铁盔下,眸子中毫不掩饰的戏谑之色。
陈安眼中寒光一闪,心头火起。
敢戏弄我!
此时黑马正前蹄腾空,人立而起。
陈安右臂横推,便把王异送到了旁边,然后左腿前跨,用尽全身力气,一记重拳轰在黑马前胸之上。
他这一拳打出,不但用上了全身的力量,还顺势击中了黑马的穴位,令其神经麻痹。
轰隆!
黑马被整个掀起,轰然倒地,极其满地灰尘。
马背上的汉子也连同着栽倒在地,真应了人仰马翻那句老话。
整个过程太快,兔起鹘落间,很多人都只看见着甲壮汉策马狂奔,在即将撞上陈安的时候,竟然连人带马被掀飞了出去。
大街之上,又是一片鸡飞狗跳。
很多人在震惊过后,都凑了上来,指指点点,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其中有少数几个眼力好的人都看着陈安,脸上都满是惊异之色。
陈安没有理会那些目光,长舒一口气,平复有些激荡的气血。
黑马翻腾着四蹄想要站起来,只是徒劳卷起阵阵灰尘。
被击中穴道,哪能这么快恢复,
那汉子身着盔甲,行动有些笨拙,想要脱身,却被黑马压在身下,甚是狼狈。
陈安脸上一片冷漠,好像没事人一般,掏出银子扔给八字胡,给王异使了个眼色,转身便走。
“给老子站住!”
身后突然传来恼羞成怒喝声。
便随而来的,是鞭子划破空气的厉啸声。
这一鞭子甩得很响,如果抽实了,最起码都是血痕一块。
陈安早有防备,身子微侧便避了过去,鞭子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那汉子满脸狰狞,欲要扬起鞭子再度抽打,陈安伸脚踩住,将鞭子牢牢钉在地上。
“住手!”
一声大喝蓦然响起。
第四十一章
只见王异伸手指向盔甲汉子,满脸怒容。
陈安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喝吓了一跳,在他的印象之中,王异从来都是温润有礼,即使吃些亏,也是一笑置之,今天怎么发了这么大的脾气。
“当街纵马,无故伤人,你就不怕流放三千里!?”
大虞律法严苛,严禁闹市纵马,而且王异是读书人,殴打有功名在身者,两罪并罚,闹到衙门确是没有好果子吃。
这种情况在本朝不是没有先例,有位中书侍郎的儿子曾在黎阳闹市纵马,接连踩伤数人,其中一名伤者还是进京赴考的举人,皇帝闻讯大怒,直接将这名纨绔公子下了大狱,不日判了个戍边流放的罪名。
可没成想,这个公子哥入伍之后竟然屡立战功,还闯下了赫赫威名。
军旅之事暂且不提,这种情况充分说明了一点,即使是王孙贵族,触犯大虞律法也要付出代价。
王异这突如起来的声色俱厉,也将壮汉吓了一跳。
“我乃朝廷官吏,奉上命所差,缉捕县内匪盗之事,耽搁了行程,你们吃罪的起吗?!”
仿佛为了验证大汉所言非虚,街角出有杂乱声音响起,紧接着便涌出一大群人。
这是一群手执利刃的士兵,跟壮汉全身覆甲不同,他们皆是身着轻甲,大部分身躯都没有防护,饶是如此,也吓得行人纷纷避让。
见此情景,陈安脸上泛起一抹凝重之色。
继而眼前的壮汉有些面熟,脑海中尘封的记忆再次翻涌。
三十多岁,面阔,浓眉,三角眼,嘴角有疤......
运来是他!
洛水县尉,宋义!
陈安心中了然,怪不得会无缘无故的找茬闹市。
宋义面色越发凌厉,陈安主动拱了拱手。
“原来是宋县尉当面。”
“在下一时眼拙,还望赎罪。”
说着将脚从鞭子上挪开。
宋义冷哼一声,将马鞭收回,拍了拍盔甲上的尘土。
陈安继续说道:“在下是洛水新任的缉阴师,以后共事,还望多多关照。”
他直接表明了身份。
宋义闻言并不惊讶,冷哼一声,“本官不屑与乳臭未干的小子共事。”
陈安闻言微微一笑,并不动怒。
他向来不喜欢在嘴上讨便宜。
趁着两人说话间,王异弯下腰去捡地上的书籍,刚刚慌乱间书册都掉在了地上,有两本还被踩破了的封面,心疼的他龇牙咧嘴。
“等等!”
这一幕落在宋义眼里,心中忽然动起了歪心思。
“不准动,这些都是禁书。”
“什么?”王异先是一愣。
“朝廷禁令,凡涉及武道学术,怪力乱神之书,皆为禁书,凡私藏或者贩买者,当论罪刑处。”
“念在你们是初犯,论罪就算了,但这些书籍都要上缴县衙。”
“荒唐,你.....”
王异还想争辩,却被陈安伸手制止。
他心中不免泛起了嘀咕。
难道这家伙发现什么了?
不对,谅其也认不出这些上古文字,八成是吃了个闷亏,想在别处找回个场子,纯粹恶心人罢了。
想到这里,陈安眼中的煞气一闪而逝。
“还不动手?”
宋高冷哼一声,手下立刻如狼似虎的扑了上来。
让他们上战场可能畏首畏尾,欺负老百姓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这...这...这....”
八字胡在旁边急的直跺脚,却不敢上前阻拦。
偌大的摊位,转眼便被一扫而空。
“小子,郭勇是你杀的吧,我记住你了。”
宋义说完翻身上马,带着手下扬长而去。
“完了,这小子估摸着是要倒霉了。”
“怎么了?”
“你没看见吗,刚刚那人可是咱们洛水的县尉,得罪了他,还能讨得了好。”
“倒也未必,这年轻人是新任的缉阴师,听说刚一上任就斩杀了郭勇,听说那家伙是宋义的远方亲戚,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没有理会周围的切切私语,陈安两人也转身离去,出了这档子事,也没什么心情继续逛街了。
路上,王异还在心疼那二两银子,那八字胡也算是被殃及池鱼,虽然书没到手中,陈安却也没将银子讨回。
“王大哥,下次遇到危险记得及时躲开,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婶子谁来照顾。”
回想到刚刚的情景,陈安还有些后怕,若非宋义那厮不敢在大庭广众伤人,只想吓唬一下,他还真来不及救人。
“你既然叫我一声大哥,我当然得照顾你,当时情况危急,来不及想那么多。”
看着王异那略显憨厚的笑容,陈安久久无言,心中似有一股暖意荡漾开了。
........
待回到家中,已是午后时分。
陈安将百姓送来的瓜果蔬菜,肉干等食物分出一半,给隔壁的老卒送了去。
老卒这几日来浑浑噩噩,不是在城外墓地徘徊,就是在院内打磨他那把崩了刃的战刀。
对于陈安的示好,老人只是点了点头,并未作出其它回应,
第四十二章
“通过大量进食,能量到了某种临界点,玲珑心终于打开了第一窍,日月玄瞳,传说修炼到极致可以获得媲美烛龙的能力,没错,就是山海经中所记载的烛九阴,不过此时日月玄瞳还属于初级阶段,仅仅可以通幽,也就是民间所说的阴阳眼,可以见鬼破障,还远远达不到开目为昼,闭目为夜的程度。”
“如此看来,这玲珑心每开一窍,都会衍生出不同的神通,这次是日月玄瞳,下次会是什么呢,真是令人期待啊。”
“玲珑心需要能量维持,目前为止,我能想到的就是通过进食吸收能量,数月以来,最高的记录是一日四餐,每一餐都相当于三个成年男子的饭量,如此暴饮暴食,消化系统却没有丝毫负。”
“典籍中有所记载,远古之时有武道圣者,肉身强横,为了维持自身的消耗,甚至需要日啖一牛,真是恐怖至极。”
陈安放下毛笔,轻轻合上书页。
这是他新养成的习惯,将所经历的事件和心得体会,用日记的形式记录下来,及时归纳总结。
.........
洛水县衙,后院大堂。
一个三角眼的壮汉大大剌剌坐在椅子上,口中说出了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
八臂神猿死了。
堂堂一代大盗,凶威赫赫,盘踞云梦泽十数年,竟然被百余名士兵给一窝端了,当真是不可思议。
相传这八臂神猿天生异象,在娘胎里整整赖了三年,最后更是直接破腹而出,吃掉了母亲的尸身,长出了八条手臂,自号八臂神猿,聚集了一群匪徒奸淫掳掠,无恶不作。
这些土匪平日里啸聚山林,打劫往来客商,官府曾不止一次派兵镇压,但这些土匪甚是狡猾,闻到风声便化整为零潜入大山,结果都是无功而返。
徐县令坐在上位,扭了扭身子,木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声,身侧的师爷眉头紧锁。
“宋县尉,你刚刚说的那个赚钱的法子,我没太听懂,劳烦您再解释解释。”
宋义听见此话却是面露嘲弄之色,暗道这狗头军师也不过如此。
“自然是百姓的银子。”
“税赋严苛,百姓成穷鬼了,没油水可榨了。”徐县令端起茶味慢悠悠的饮了一口。
“寻常的办法自然不行,首先我们要巧立名目,散布谣言,就说有土匪预谋洗劫洛水县,拉拢豪绅缴税抗匪,他们交钱了,百姓才会交钱,事后把豪绅的钱原数奉还,百姓的钱咱们五五分账分账。”
嘶!
徐县令和师爷面面相觑,均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缺德事也亏他能想得出来!
“此事干系重大。”
徐县令打起了官腔。
“还需从长计议。”
他慢条斯理的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
官场规矩,端茶送客。
宋义却是不吃这一套,忽的站起身来,冷笑道:“县令大人不必担心,上面怪罪下来,自由宋某扛着,榜文告示已经拟好,择日便昭告全县,你就等的收银子吧。”
说完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
大堂内,留下主仆两人久久无言。
“哼,这厮是越来越猖狂了,师爷,这件事你怎么看?”
“宋义此人素来狂悖无礼,欺上傲下,行此不义之事,必将败露,大人不如早早上奏郡衙揭发,到时不但能受到封赏,还能出掉一个心腹大患,岂不是两全其美。”
“放屁!”
“蠢货!”
“笨蛋!”
话刚说完,胖县令便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宋义一介武夫,哪里想得出这等注意?还有,他扬言剿灭了云梦泽匪患,但你看那些兵丁可曾负伤,可曾少了半个》那些土匪都是泥捏的吗?”
被一顿数落,师爷赶紧将桌上的茶水斟满。
“那大人您的意思是....”
胖县令忽地展颜一笑,如春风化雨。
“师爷,你知道为官之道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和光同尘?”
师爷踌躇了一下,试探着说道。
“错,是闷声发大财,飓风过岗,伏草惟存,宋义身后肯定有高人指点,我们静观其变。”
“大人英明。”
师爷拍了个马屁,心中却暗自腹诽。
“这他娘的不是一个意思嘛。”
........
夜色渐深。
万籁俱静。
潺潺江水倒映在在晓月残勾里,循着夜风粼粼而动。
曲径幽深的小巷处,身着灰色劲装的陈安独立在阴影之中。
第四十三章
陈安在巷口探着身子小心望去。
白日里车水马龙的院门前已沉寂下来,只余梁上两只红色灯笼,在月色中飘荡,映出两个金漆大字儿。
宋府。
宋高义的宅院。
对于陈安来说,潜入并不是一件非常难的事,他虽然没有什么经验,但想来总比夜入凶宅,被一群恶鬼环伺来的轻松容易些。
而且他读过武侠小说,比如里面的侠客,向来都是檐来檐上走,趁着月黑风高,杀人于无形之中,又比如采花的梁上客,半夜摸入女子香闺之中,行那窃月偷香之事。
杀人是件很简单的事情,采花又太龌龊,所以陈安的目标很明确,就是拿回那本神秘功法。
他兜兜转换,绕到宋府后院偏僻处,干净利落的翻过了院墙。
落地之后一个翻滚,顺势藏在了树干后,屏住呼吸,按剑四顾。
他仔细打量着假山,廊柱,各间院落的布局,分析接下来该如何行进、躲藏、后退。
结果琢磨了半天,院子里除了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连半个巡夜的仆役都无。
得,这是抛媚眼给瞎子看,白费功夫。
也难怪,宋义作为洛水县的地头蛇,可以说是通吃黑白两道,岂能想到有人敢深更半夜单枪匹马来找他麻烦呢?
想到此处,陈安顿时有些意兴阑珊。
没有丝毫的成就感。
他干脆闪身出来,大摇大摆的向着书房方向走去。
这是一个外表看上去古香古色的房间。
陈安侧耳倾听了一会,然后缓缓拔出长剑,抵住门栓,轻轻一挑。
深吸一口气,便要推门而入,门扉刚刚咧开缝隙,便有浓郁的胭脂味涌入鼻孔。
他急忙退了出来。
娘希匹,这哪是书房,八成是宋义那厮某个小妾的闺房。
经历这么一出,陈安也放聪明了,上着锁的一概不进,就这样七拐八拐,终于在某个角落里发现了书房的位置。
这宋义脑回路也是清奇,正常人都把书房建在卧室旁边,他可倒好,直接建在了院子最偏僻处。
书房的空间很宽敞,架子上不只有书册,还有大量的古玩字画,也不知是从何处搜刮来的。
不敢点蜡烛,屋内黑咕隆咚,陈安运转灵气,祭出玄瞳,屋内的景象顿时尽收眼底,连书册上的字体也是纤毫毕现。
很快,他便在角落里发现了一堆书籍,可能是因为时间的缘故,这些书并没有整理,只是随意堆放在地上。
翻弄了一阵,终于找到了那本神秘功法,陈安心中一喜,将书塞入怀中,便要退出房间。
临近房门,他无意间一瞥,发现梨木雕花的书案上,散落着一张褶皱的信纸。
写信的人应该是个粗人,字迹潦草,还有多处涂改的痕迹,匆忙间只隐约瞧见“尊者....教内部众....山贼....混淆视听.....攻城”等字样。
陈安心中一动,兜转回去,把信纸抄在手里,正欲细看。
“咣啷!”
突然有声音从背后响起,紧接进着一团黑影贴着地面滚了进来。
“什么人?!”
陈安心中一惊,“锵”的拔出长剑。
那团黑影刚闯进屋内,冷不丁被叫破了行藏,就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咻”的蹿起身来,明晃晃的剑锋横在身前。
同行啊。
陈安稍定心神,上下打量来人,只见其从头到脚穿着夜行衣,脸上蒙着面罩,只露出一双如鹰隼般的眼睛最引人瞩目的是那两道剑眉,不是于寻常的黑色,而是呈现出浓郁的深紫色。
光看这身行头就比陈安可就专业多了。
黑衣人也瞧出陈安不是宋府的人,没有声张,只是凝神戒备。
两人举着长剑,四目相对,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就这样僵持了起来。
“难道这家伙也是冲着功法来的?”
陈安心中不禁犯起了嘀咕。
不对。
他发现对方的视线一直集中在自己左手上。
这封信?
想到这里,陈安晃了晃手中信纸。
黑衣人点点头。
“给你!”
“多谢!”
......
等陈安来到院内,哪里还有本分黑衣人的身影。
他也不再耽搁,纵身越过院墙。
第四十四章
“小子,今年几岁了?”
“九岁。”
“叫什么名字?”
“我是孤儿,没有名字,他们都叫我豆包。”
“豆包,我想收个徒弟养老,看你小子还算顺眼,想不想跟我习武?”
“习武能吃饱饭吗?”
“有我在,三餐管饱,片瓦遮头,我不在了,能不能糊口,那还要看你自己的本事。”
“有饭吃,我就学。”
“好,磕头拜师吧。”
“对了师父,你还没告诉我武是什么?”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如果有一天你弄清楚了记得告诉为师。”
………………
“如今的武林分为南北两大阵营,所谓南拳北腿的说法便是由此而来,但为师却不敢苟同,武术里面,腿功是根基,无论何门何派,首先就是练腿。”
“咱们这一门,习得是八卦掌,祖师爷是董海川,后来鬼子祸乱中原,其中一脉分支流落到佛山,最后在师爷唐九龄的手里发扬光大。”
“那南北武林到底谁更厉害些?”
“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早在民国时期,南北武林便时常比斗,那时候北派武林人才辈出,大放异彩,完全压制了南派武林。”
“可是近些年,随着香港影视的崛起,南派武林便被渲染得神乎其技,以黄飞鸿、咏春叶问等为首的民族英雄更是家喻户晓,南派武林自是更胜一筹。”
“那咱们唐氏八卦属于南派,还是北派?”
“这.....习武之人应当摒弃门户之见,自从当年的洋枪火炮轰开了国门,武术没落以成定局,如今更应该取百家之长,开辟出一条新的道路。”
“师父,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要偷学别人的功夫吗?”
“呸,强身健体的事,能叫偷吗?”
.................
“师父,已经四个小时了,我好累,能不能歇一会。”
“练武是个苦差事,这点苦头算得什么,给我继续练。”
“道理我都懂,可这哪里是练武,分明是钓鱼嘛。”
“臭小子懂什么,这钓鱼不但能凝神静气,还能锻炼腕力和腰力。”
“沉腰,坠肘,挺胸,提肩,不要分神!”
“啊......师父轻一点......疼....疼!”
“你小子这身根骨不咋地,心性倒还尚可,为师.......哎,上钩了!”
..................
“徒儿,你入门三年了,拳脚功夫算是初窥门径,可以修习兵器了,可有心仪之物?”
“没有。”
“咳咳......那为师就讲解一二。”
“其实八卦掌有自己的独门兵器,名为子午鸳鸯钺,钺分子午,一雄一雌,酷似鸳鸯。”
“可惜,这兵器走的是奇诡的路子,与你脾性不合。”
“剑,乃百兵之君,短兵之祖,近搏之器,招式是以劈、砍、崩、撩、格、截、刺、等为主,特点是刚柔相济、吞吐自如,你可愿学?”
“唔....不学。”
“刀行霸道,勇猛彪悍,乃是战阵搏杀的利器,你可愿学?”
“不学。”
“臭小子,剑不学,刀也不学,你想学啥?”
“师父,这刀剑为什么要配鞘呢?”
“是为了藏锋。”
“藏锋?”
“没错,木秀于林,风必催之,善藏锋,能守拙,方成大器,这是兵家之道,也是为人之道。”
“可是......锋藏久了,不会钝吗.....”
“你说什么?”
“没什么.....师父,我不想学藏锋之兵。”
“哦?”
“我要学枪法。”
.................
“老头子,这端枪桩我已经站了两年了,杆子从十五斤换到了四十五斤,什么时候能教我一招半式啊。”
“你小子还差的远呢,兵器乃是手足之延伸,感受枪中的力量,什么时候有一只苍蝇落到上面,你能即时察觉,就算入门了。”
“我知道,这就是书里说的一羽不能加,蝇虫不能落。”
“就你话多,再站两个时辰!”
……………….
“臭小子,先别练了,洗把脸,把这两件新衣服换上,为师带你进城。”
“发生什么事了?”
“你师伯要过大寿,正好带上你去见见世面。”
“好嘞,我这就去收拾。”
…………………
“老头子,这寿宴上的高手不少啊。”
“小兔崽子,跟你说多少次了,外人面前要叫师父。”
“你师伯的名气大,南北武林的高手来了不少,机灵点,有你的好处。”
“看来师伯还是个体面人。”
“哈,谁家还没个发达亲戚。”
“小子,看见那个驼背的八字胡了吗,他是天津武行的代表白宗南,绰号猿仙人,还有那个双臂垂膝的汉子,号称铁肘飞龙,可是厉害得很,再看那个秃头的跛子,是戳脚门的铁脚佛陀,年轻的时候可没少祸害黄花闺女。”
“老头子,那秃佛陀好像在拿眼瞪你呢。”
“嘿嘿,不妨事,他这双铁脚就是为师踢断的。”
“.............”
“人家好歹还有个名头,你的呢?”
“咳咳,这个嘛......哎,小丫头快过来,这是师叔新收的徒弟,叫师兄。”
“师兄好。”
“臭小子,这是你师伯的孙女兼徒弟。”
“唐师妹好。”
..........
“啪!”
“告诉我,为什么又去踢馆?!”
“想踢便踢了。”
“你......还敢嘴硬,我教你练武,不是让你用来好勇斗狠的,这个月已经第七家了,呵,威风的紧啊。”
“有些话我早就想说了,师父你练武练了一辈子,是为了什么?强身健体?扬名立万?可笑,到头来还不是堪堪有个立锥之地,那些穿着长衫的酒囊饭袋却花天酒地,耀武扬威,背地里都在笑话你,而我比他们强,凭什么不能去争?”
“他们小看我,那就踢到南北武林都知晓我的名字,听到楚修两个字就从心底里害怕!”
“强词夺理,武行有武行的规矩,就算是踢馆,也要先递帖子,直接闯生门,跟地痞无赖有什么区别?而且你出手招招致残,戾气也太重了些。
“功夫是杀人技,既上拳台,生死无怨,这些都是你教我的,我只是把你年轻时走过的路又走了一遍而已。”
“好,看来真是长大了,翅膀也硬了,既然如此,你走吧,就当我张陵远没收过你这个徒弟。”
“师父,你今天怎么了,我之前踢馆你也没有........”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我.....徒儿知错了。”
“滚!”
……………
“师父,看我带什么来了,李家老店的糖醋里脊和酸菜鱼,都是新出锅的,还有你最爱喝的高粱红。”
“还不理我,都这么多天了,您老也该消气了吧?”
“得,既然你不出屋,那我把菜放桌子上了。”
“外面还下着这么大的雨,可怜你徒弟还要连夜赶路。”
“嗯?怎么有股子腥气.....”
“你宰鸡了?”
“师父?”
“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