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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浮槎客     聊斋之屠仙记txt下载     聊斋之屠仙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章 一语成谶

    船行海上,破浪而行。

    其实以“天行舰”的速度,只要一日工夫便可横渡万里海域,赶到那“罗刹海市”的所在。

    但自马骥登船的一刻,佛祖与金蝉儿这两位大能的赌约便已开始,张乾自然不敢弄此机巧,只能驱使着“天行舰”不徐不疾向前行进,等待佛门继续出招。

    如此接连行驶数日,前方的航路上忽地出现了一艘体型不逊于“天行舰”,却装饰得奢华无比又如一座海上宫殿的巨大楼船。

    张乾虽猜多半来者不善,却又想佛门该不会这么快再次出手,不由得略感纳闷。

    但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对方既已公然拦路,他也只有先看一看来者身份,而后见招拆招。

    心念微动之下,正在行驶的“天行舰”倏地停在海上,与那艘巨型楼船遥想对峙,而后和王婉一起来到船头。

    目力所及,夫妻二人看到那楼船的甲板上并不见水手,却只有许多妖童媛女往来行走,建成雕梁画栋的楼阁形状的船舱内则传出宛转悠扬的歌乐之声。

    张乾正待开口喝问,却有一个充满磁性魅力的男子声音从楼船上传了过了:“东海散人海九灵,今日欣闻马龙媒公子至此,不揣冒昧前来相候。鄙人已于船上略备薄酒,若公子有暇,尚请拨冗移驾!”

    “九灵妖神海公子!”

    张乾听得这个名字时,立时想到了对方的身份。这是在东海修炼有成,独霸了一方海域的妖神。

    这位大妖虽幻化做翩翩少年形貌,本体却是一头上古异种九头海蛇,虽未能跻身七大妖神之列,却也是非寻常妖神可以比拟,算是东海无尽海域中举足轻重的一方势力。

    若今日这海九灵开口邀请的是自己,张乾或许还以为他是有意结交。毕竟随着这些年做下的一桩桩大事,他们夫妻两个已是修行界声名鹊起的后起之秀,便是等闲的元神真仙或妖神也不敢有分毫小觑。但对方话锋直接指向了马骥,显然是来者不善。

    这时马骥也从船舱内走了出来,正听到了对方的邀约之言,不由得愕然道:“张兄,小弟与这位海公子素不相识,他因何会拦路相邀?该不会便是如你先前说的那般,是因倾慕和追求公主而来寻小弟的晦气罢?”

    这一句话倒提醒了张乾,隐约听说这位妖神早年确曾追求过龙女敖琳,怎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连续吃了几个闭门羹后黯然而退。若被他知晓敖琳垂青于马骥,确有可能从中作梗。

    至于对方如何知晓此事,自然是佛门中那群面善腹黑的秃头做的手脚。只要手脚干净又不曾泄露马骥为金蝉儿转世之身这一最关键的信息,便算不得有违赌约。

    张乾想不到自己日前不过随意扯一个谎糊弄马骥,今日便当真一语成谶,给马骥招来如此一个难缠的“情敌”,一时间也颇有些头痛。

    他先看一看身边的王婉,见她仍是保持着素日的淡静从容,向自己微微颔首,表示一切由自己做主,便对马骥道:“不管对方有何意图,既然找上门来,也便容不得咱们回避,只有见招拆招一途了。”

    马骥倒也甚是洒脱,拱手道:“便依张兄之见。”

    当下张乾吩咐阿纤看守好船只,又悄悄留下分身石清虚以防意外之便,然后夫妻二人施法携了马骥,御风而行来到对面楼船之上。

    三人的脚才落在甲板之上,便听到船舱内传出一声朗笑,两队服饰华美的少女袅袅婷婷走出来分列左右,随后有一个头上朱缨宝饰、遍身锦绣绮罗,面如冠玉,目若晨星,俊秀姿容差可比肩马骥的年轻公子缓步踱出。

    这公子满面骀荡春风,一派温润如玉的君子气度,向着对面的三人拱手笑道:“三位赏光莅临,实令寒舍蓬荜生辉,酒宴已经备下,还请入内就坐。”

    张乾上前拱手还礼,不卑不亢地回应道:“多承海公子盛情,我等谨此致谢。”

    王婉夫唱妇随,跟在张乾身边还了一礼。

    马骥登上这楼船时心中还有些忐忑,此刻见到正主反而镇定下来,见张乾和王婉应对从容,便也风度翩翩地拱手为礼。虽然身上的服饰远不如对方雍容华贵,但硬是凭着胜出一线的颜值分庭抗礼,并没有丝毫输阵输人。

    当下宾主双方相携进了船舱。

    这间设计成大厅的船舱宽敞至极,足可容纳上千人而不嫌拥挤。

    海九灵依照古礼,请张乾等三人分别在一张朱漆几案后的坐席上叠腿跪坐。随后自己也在主位坐定,举手轻轻互击两下。

    登时有许多相貌俊美的锦衣童子用水晶托盘捧来各种以金玉之器盛放的玉液琼浆、珍馐佳肴,井然有序地摆放在各人面前的几案上。

    海九灵举起金樽向众人致意道:“鄙人方才不曾远迎佳客,且以此杯向马公子、张道友、张夫人谢罪。”

    张乾等三人齐道“不敢”,举杯和海九灵一起一饮而尽。

    饮下这杯酒后,在分列于大厅左右的两班美女乐师笙箫齐动,八音共鸣,演奏出一曲不知名的曼妙仙音。有一队身着霓裳羽衣的舞姬翩然而至,在众人面前演化妙相之舞。

    在袅袅丝竹与盈盈舞袖之间,海九灵不住举杯劝饮,张三人在这等殷勤盛情之下不觉都多饮了几杯。

    张乾和王婉各有修为在身,这几杯酒还不当回事,马骥则已不免有了些熏熏之意。

    海九灵见状,当即笑道:“如此粗陋舞乐,实在有污贵客耳目。鄙人还特意备下了一场绝妙歌乐,敬请三位观赏。”

    说罢,屈起右手的中指轻轻一弹,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从指尖飞出,却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急速膨胀,转眼间已变成一个直径足有五丈的浑圆水球,离着地板三尺凭虚悬浮,而水球的正中竟有一个身形无比曼妙的窈窕少女。

    此女的面容精致到寻不出半点瑕疵,宛如上天鬼斧神工创造的一件最完美的艺术品。她的上半身不着寸缕,只用一头随意披散的墨绿色秀发遮住大半光洁粉背,两片巴掌大小的贝壳护住胸前春光,却因此而平添了十二分诱人遐思的魅力。而她的下半身,赫然竟是一条整齐排布细密金色鳞片的巨大鱼尾。

第一百五十一章 轻舍无价宝,果然有情郎

    见张乾三人的面含都现出惊异之色,其中尤以马骥为甚,海九灵俊秀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略显自得的笑意:“此女名为‘采玉’,出身南海鲛族,而且是一个鲛族部落的族长之女。她去年被人掳走带到‘罗刹海市’出售,鄙人花费了极大的代价才将她买到手中。”

    张乾虽然早见惯这世界的种种神奇之处,却也没有想到竟能亲眼看到一条前世传说中的美人鱼,一时间看得有些失神。直到耳边传来王婉凝成一根有如实质的细针狠狠刺入耳中的冷哼声,才蓦地醒转过来,急忙向目光清冷看着自己的妻子投去一个讪讪的笑容,然后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心无旁骛。

    海九灵举起酒杯向着那水球中的鲛女吩咐道:“采玉,贵客当前,还不快献歌!”

    鲛女采玉的一双秋水般的明眸中闪过一丝凄苦与黯然之色,却乖巧地轻轻颔首,随即也用乐师伴奏,轻启樱唇微张贝齿,清唱了一支奇异的歌曲。

    此曲甚是古怪,不仅没有固定的曲调,甚至并无一字歌词,完全是由一些“咿咿呀呀”之类毫无意义的音节组合而成。

    然而在她空灵轻妙的嗓音加持下,原本毫无规律的曲调和毫无意义的音节立时变成世间最动人的歌曲,如怡人春风,又似润泽甘霖,一点一点地浸入听者的心灵,令其不由自主地随着歌者心湖荡漾生波。

    不知不觉间,这低吟浅唱的鲛女采玉一曲歌罢,两行晶莹的泪珠由眼角溢出,沿着香腮滚落下来,竟穿过她所在的水球落在地上。却又如彼此之间心有灵犀的小小生灵般相互牵引着滚到一处融为一体,最终凝结成一颗约有指尖大小、皎洁圆润的无瑕明珠。

    偌大厅堂内沉寂良久,落针可闻,后来还是海九灵当先轻轻鼓掌,随即张手虚抓,将那颗明珠摄来捏在指间,含笑叹息道:“果然是‘此曲只应天上有’,每次听到如此美妙仙音,我便感觉那千里海域的价钱当真物超所值。马公子,你以为此女如何?”

    马骥也清醒了过来,闻言由衷赞叹道:“人道是‘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却不想这位采玉姑娘的一哭,同样可以倾城倾国。”

    听他如此褒赞,海九灵哈哈一笑,突兀地道:“既然马公子喜欢此女,鄙人便将她送你如何?”

    马骥吓了一跳,急忙摆手道:“海公子休要说笑,常言道‘无功不受禄’,在下岂敢接受如此厚赐!”

    海九灵脸上的笑容依旧和煦:“无功自不受禄,而受禄自必有功。实不相瞒,鄙人此次邀请马公子前来,却有一件小事相求。若蒙允准,此女便是送给马公子的谢礼!”

    闻得此言,马骥心中登时一凛:“果然是会无好会,宴无好宴,此刻终于到了图穷匕见之时。”

    不过他已见识过张乾的手段,有这座靠山在侧,心中倒也没有多少胆怯,问道:“不知海公子所言何事?”

    海九灵淡淡地道:“鄙人只想请海公子立即回转中土,终生不再泛舟出海!”

    马骥却是生就执拗性子,听到对方这句话已然透露出清晰的敌意,便也收了脸上的笑意,淡淡地拱手答道:“马某尚有一个约会未赴,短时间内还没有回归中土的意愿,只好向海公子说一声‘抱歉’了。”

    海九灵见他不假思索一口回绝,先是微微一怔,随即摇头笑道:“不为美色所动,马公子果然有大丈夫本色。然而丈夫处世,总该要成就一番事业,方不负此生。此去往东南方向三千里外有一个极大的海岛,岛上有一国名为‘日出之国’,国中有沃野数千里,人口数百万,端地是物阜民丰。此国上下皆将鄙人作为神灵崇拜,一切皆任鄙人予取予求。若马公子愿意,鄙人可以送公子到那国中做个国主,虽不若中土皇帝那般尊荣,却也是一份足以传承百代的基业。”

    马骥仍是没有丝毫犹豫,再次拱了拱手,言简意赅地答道:“好意心领,恕难从命!”

    旁边的张乾和王婉见此情形,倒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

    须知如今的马骥尚未觉醒前生记忆,还不是那位功参造化的佛子金蝉儿,只是一个出身商贾家庭的弱冠青年。

    他能够毫不犹豫地拒绝采玉那能绝色美人与入主千里之国的机会,足见得对那位龙女敖琳情深意重。

    不管那敖琳公主对前世的金蝉儿如何痴心爱恋,如今的马骥也算用同样的情意回报了。

    “好,不愧是公主看重的人,本座却是小看了你!”

    随着将自称由“鄙人”换为“本座”,海九灵捏在指间的明珠蓦地无声无息崩解粉碎,俊秀的面容上笼罩了一层令人心悸的寒霜,无形而有质的恐怖压力铺天盖地地向马骥迫去。

    “既然这两件礼物难如马公子之言,本座便再送你第三件礼物。只是这一件礼物你定然无法拒绝,也不能拒绝,因为它便是你的性命!”

    “嘿!”

    张乾口中发出一声冷笑,跪坐在几案后的雄壮身形蓦地一下模糊,随即便站在了海九灵与马骥当中。

    同一时间,与张乾心有灵犀的王婉同样用个身法闪身而出,与他并肩而立直面海九灵。

    夫妻二人身上透出刀剑锋锐之气,彼此交织融合化作一座同样无形而有质的刀山剑岳,堪堪抵住海九灵如怒海狂潮般的强大气势。

    张乾拱手道:“海公子既是雅人,怎不知‘君子不强人所难’的道理?”

    海九灵双目之中杀机大盛:“张乾、王婉,休要以为背后有青道人与白猿尊者作靠山,或是曾侥幸斩杀了黑山老妖,便以为有与本座为敌的本钱。本座不愿招惹那青道人和白猿尊者,却并不是真怕了他们。至于那黑山老妖,在妖神之中不过是个末流货色,远没有与本座相提并论的资格。”

    张乾心中冷笑:“若你知道我们夫妻斩杀的一真一假两个黑山老妖,怕就说不出这等便宜话!”

    不过对方轻视自己夫妇两个有利无害,他自然不会好心提醒对方,只是昂然道:“我们夫妇虽有长辈,却也不是遇到什么人都值得惊动他们。至于斩杀黑山老妖依靠的是侥幸还是真才实学,尊驾大可亲自来试一试!”

第一百五十二章 九灵神狱法

    “好胆气!”海九灵怒极而笑,“既然你如此说,本座却当真要试一试你们是否有与如此狂言相配的实力!”

    言罢,众人脚下的这一艘巨大楼船蓦地凭空消失,下方的甲板也变成了无垠碧涛。

    马骥的身体陡然下坠,一张俊脸立时惨变,正要开口向着张乾呼救时,远处的“天行舰”上倏地伸过来一条手臂,横越了足有二三里的距离,抓着衣领将他拖了回去,却是张乾留在船上的分身石清虚及时出手。

    此刻海面上便只有张乾与王婉夫妇二人如履平地般踏波而立,与同样踩踏碧涛的海九灵遥相对峙。

    海九灵冷然道:“你们是后进晚辈,若是平手相斗,未免被人说本座以大欺小。本座有神通名为‘九灵神狱法’,可演化出九座神威炼狱。若你们能闯过其中的三座,今日之事就此作罢。”

    张乾知道对方终究还是有所顾忌,并不敢当真将事情做绝,所以才提出这般留有回旋余地的比斗方式。而他也不愿平白与这等妖族巨擘生死相见,于是拱手道:“正要领教阁下神通!”

    海九灵喝道:“那便先接本座‘万蛇狱’!”

    在喝声中,他脑后现出一道长达万丈的黑气,一抖之下崩裂破碎,化作上下四方皆弥漫无边黑色雾气的空间。

    在一片令人心悸的丝丝嘶吼声中,无数手腕粗细、七尺长短、顶生独角、肋生膜翼的黑鳞长蛇从黑雾中钻出,震动膜翼汇聚成一片绵延数十里方圆的黑云向张乾和王婉蜂拥而去。

    看着那些吞吐蛇信并不是张口露出森白钩牙的黑蛇,王婉的俏脸上现出厌恶之色,口中发出一声清叱,“铸雪剑”化作一道白光从袖底飞出,在空中画出一个直径在千丈左右的晶亮光圈,凡是飞入这光圈范围内的黑蛇尽都被犀利无匹的剑气切割成七八段,如同雨点般扑簌簌坠落。

    只是这些蛇段在坠落的中途,都化作丝丝缕缕的黑气重新聚集在一起,又化作一条条完整的黑蛇。

    张乾见这些黑蛇死而复生似杀之不尽,仔细感应之下发现那些黑气中蕴含浓重的阴气,心中登时有了主张。

    一道白光在他脑后闪过,“轩辕镜”凭空出现,被他吸附在张开的右掌掌心。

    随着修为日益精进,这面上古异宝已即将被他祭炼圆满,也能被他激发出蕴藏的绝大部分威能。

    “大!”

    张乾口中一声轻喝,那面本来只有八寸直径的斑驳古镜迎风便涨,霎时变得足有车轮大小。

    幽深晦暗的镜面蓦地变成刺目的金红之色,宛如天上的那轮煌煌大日坠入人间落在张乾的掌中。一蓬灼热无比的金红色光华从镜面喷薄而出。随着张乾原地旋身的动作,化作一片金红色怒涛狂潮,肆意泼洒在铺天盖地飞来的黑蛇群中。

    “轩辕镜”所蕴五大神光之中的“离精神光”秉天地至阳之力,恰是天地间一切阴气克星,神光所到之处,如汤沃雪般将那些黑蛇炼化蒸发归于虚无,再不能如先前般汇聚重生。

    隐身在黑雾之中的海九灵见蛇潮不能建功,神色微变喝道:“想不到巩道人的‘轩辕镜’竟落到你的手里。不过纵使是这件上古异宝,也休想轻易破本座的‘万蛇狱’!”

    已损失了小半的黑蛇忽地向后退却,在脱离了“离精神光”的笼罩范围后,纷纷鼓荡膜翼冲天而起,在高空彼此纠缠融合,化作一条头如丘峦体如长堤的万丈巨蟒,向着张乾和王婉怒声嘶吼,一张似能吞天噬地的巨口中喷吐出无边黑色玄霜,携着似乎能冻结灵魂的彻骨阴寒之气当空垂落。

    张乾将“轩辕镜”脱手祭在空中,无穷无尽的“离精神光”如太阳真火喷薄而出,堪堪抵住由上而下垂落的黑霜。但这一次却未能将这黑霜炼化蒸发,而是形成势均力敌的僵持局面。

    毕竟阴阳二气并无高下之别,彼此互相克制,孰高孰下,还要看各自的品质和数量。

    论品质当然是“轩辕镜”这件上古异宝所发的“离精神光”更胜一筹,但论数量却是修为境界稳稳压住张乾一头的海九灵占优,因此最终的胜负尚未可断言。

    但双方都未将胜负寄托在这等试探性的攻击上面。

    那头巨蟒在喷吐了这一口玄阴黑霜之后,扭动身躯只扑而下,张口便要将张乾和王婉吞下腹中。相比之下,这具长逾万丈的庞大身躯,才是它最强横的攻击手段。

    而在巨蟒扑来的瞬间,张乾祭在空中的“轩辕镜”蓦地光影变幻,由煌煌大日化作皎皎明月,放射出无边皎洁清辉照在巨蟒的身上,却是五大神光之中的“定形神光”。

    那巨蟒被这神光一照,庞大的身躯登时如定格一般,保持着择人而食的扑击动作凝定在虚空。

    “婉儿!”

    张乾口中发出一声断喝,身体与“无间刀”化作一条长达千丈的黑光冲天而起。

    王婉与他共修“灵犀诀”,彼此心意相通,只听到这一声呼唤便明其心意,同样身剑合一化作一条千丈白练破空而飞。

    一黑一白两道光华过出,同时在空气中拖出一串音爆气浪,却是都用出“剑气雷音”的绝技,将速度提升至极限。

    但见那一刀一剑幻化的黑白两道光华便如两条蛟龙夭矫飞腾,双尾相交,身躯开合,便如一柄巨大的剪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至那巨蟒近前,在它堪堪挣脱“定形神光”禁锢的瞬间,照定头颈相连之处交叉剪过,如迎风剪草一铡两断。

    巨蟒头颈无声断开,断口出喷涌出无边黑气,到后来头颅和身躯也化作黑气消散。

    随着巨蟒的消失,天地间弥漫的黑气也消散于无形,却是已经破了这“万蛇狱”。

    海九灵面冷如冰,向着收敛剑光现出身形的张乾夫妇喝道:“再接本座‘寒冰狱’!”

    一道白气复在脑后升起,向外一张化作一上一下、一正一反两座绵延无尽的冰山。每一座冰山上都分布着数之不尽、耸立如刀山枪林的冰峰。

    张乾和王婉便被这两座冰山夹在中间,只如深陷两扇尚未合拢的磨盘之中的渺小虫蚁。只待这磨盘上下一合,登时便要被碾压作齑粉!

第一百五十三章 灵犀三绝

    随着一阵天崩地裂般的隆隆巨响,上下两座绵延冰山剧烈震颤着移动起来,果然是向着当中缓缓合拢。

    王婉试着放出一道剑光,在头顶的冰山上开一道深达百丈的巨大沟壑,但深壑的底部露出的仍是皑皑坚冰,根本无从估量冰层的具体厚度。

    而是等到那剑光散去后,这道深壑竟随即合拢,转眼间便恢复原状。

    张乾也再度祭起“轩辕镜”,由上而下放出大片金红色“离精神光”,将下方冰山上的参差冰峰融化了大片。

    但那冰峰亦是随融随生,似是永无穷尽。

    在夫妻二人先后出手试探后,上下的两座冰山之间又合拢了不少,最高的几座冰峰已堪堪彼此碰触或交错。

    海九灵的声音自极远处传来,却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本座这‘寒冰狱’蕴含北方癸水之精、玄冥之气,生生不息,不毁不灭。你们若不想粉身碎骨,便及早出言认输!”

    张乾冷笑:“天地尚有返归混沌之日,区区一座‘寒冰狱’,又哪能真正不毁不灭?它之所以能生生不息,只是因为我们施加的破坏还不够彻底!婉儿,‘锦瑟无端五十弦’!”

    王婉曼声道:“一弦一柱思华年!”

    这几年两人在海外潜修,将合创的那一招刀剑合璧的“灵犀诀”不断推演升华,最后一化为三,改称“灵犀三绝”。

    王婉虽然性子清冷,但终不免有些少女情怀,故此用了三联颇为缠绵悱恻的诗句为这三式杀招命名。

    先前破“万蛇狱”斩巨蟒的那一招便是其中之一,名为“似把剪刀裁别恨,两人分得一般愁”。

    在喝出第二招的名称后,夫妻二人再度身刃合一,化作一黑一白两道光华冲天而起。

    两道光华在空中彼此交融合二为一,转换成一种灰蒙蒙的混沌光影。这灰色光影在往来飞行穿梭的过程中越拖越长、越拉越细,到最后变成一根根纵横交错、细如毫发的灰色光线,密密麻麻地分布在两座冰山之间的空间。

    “斩!”

    夫妻二人的一声喝斥在虚空响起回荡不绝,那密布虚空的灰色光线则如一面巨大罗网般迎向从上方落下的冰山。

    然而这一张罗网的作用绝不只是将那冰山网住而阻拦其下坠之势。

    这些灰色光线赫然拥有不可思议的锋利,所到过处如滚烫的刀刃切入油脂般,毫无阻碍地没入冰山之内。

    这些没入山体内的光线有的继续向上切割,有的则像四方推进,只是一闪之间便从冰山的背面及周围透出。

    正在下坠的冰山蓦地凝定了一瞬,而后山体发出一阵剧烈抖动,轰然碎裂化作无数大大小小的冰块,如无数流星陨落般砸在下方的冰山上,将一座座参差耸立的冰峰砸得支离破碎。

    原来张乾与王婉刀剑合璧幻化的灰色光线,在切割山体的同时亦将冰山内部的癸水之力和玄冥之气切割的七零八落,令其失去复原的机会而彻底崩溃。

    蓦然间,满目疮痍的冰山化为白气,翻翻滚滚地倒流回海九灵的脑后,眼前的仍是那片碧波荡漾的海域,方才的一切似乎只是幻象。

    看着在前方凭空现身出来的张乾和王婉,海九灵沉声道:“想不到你们竟练成了号称‘一剑破万法’的‘炼剑成丝’绝技,难怪本座的‘寒冰狱’困不住你们。本座最后一招用的是‘虚空狱’,若你们仍能脱身出来,便算是赢了。”

    说话间,他脑后现出一道深邃幽暗的黑光,向下一扫将张乾和王婉卷入其中消失不见。

    张乾和王婉都只感到眼前一花,回过神来时却发现两眼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张乾唯恐海九灵用什么阴毒手段暗算自己夫妻,急忙将“轩辕镜”擎在左手中,放出一道皎洁光华照彻周围的一片区域。

    夫妻二人借着宝镜光华向四周张望时,发现身处在一片空荡荡的幽暗空间之内,上下四方完全看不到边际,也听不到任何声息。

    张乾修习了巩元方的“袖里乾坤”神通,虽然限于修为境界而只有小成,却也对这等空间类的神通术法颇有感悟,仔细观察片刻后对王婉道:“婉儿,所谓‘虚空狱’该是海九灵以莫大法力开辟的一处洞天,若只是面积广阔倒还罢了,凭咱们‘剑气雷音’的极速,多耗些时间总能摸到边际。

    “但这神通能被他用作对付咱们的压轴大招,必然不会如此简单。为夫料定这‘虚空狱’中必然还包括了扭曲和折叠空间的手段,那便当真有些麻烦了。”

    王婉却是没有一点担心的样子,从容道:“不管什么手段,纵使在未知的情形下才最可怕。大哥你既然已猜到对方底细,难道会没有应对的方法?”

    张乾哈哈一笑道:“婉儿果然知我。对于旁人来说,这‘虚空狱’或是最闯的一关,但咱们夫妻要破它则再容易不过,关键便在咱们那‘灵犀三绝’的最后一招‘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上!”

    王婉冰雪聪明一点即通,脱口道:“速度?”

    张乾颔首道:“不错。若要打破一方不知有多少扭曲和这地的混乱空间,最好的方法便是极致的力量或极致的速度。前者咱们还不具备,后者却完全可以做到!”

    两人既已定计更不怠慢,各自驾驭刀剑往左右两边飞去,而后那一黑一白两道光华同时折向回飞,以极高的速度拖着一连串音爆气浪迎面撞向彼此形如拼命。

    这最后的一招,其实便是他们用以斩杀正牌黑山老妖的那一式“灵犀诀”,经过这些年的推演磨合,夫妻二人再次施展时,虽还有一定的危险性,却远不及当时十中博一的成功率。

    两道百丈光华不偏不倚地在虚空中狠狠地撞击在一起,而后倏地凭空消失。紧接着便是这一方无垠虚空开始生出剧烈动荡,多处空间现出一道道细密如蛛网般的裂缝。

    独自凝立在海面上的海九灵立时生出感应,正要做些什么时,便看到前方的虚空中陡然裂开一个口子,而后隐约感到有一阵清风从身边一掠而过。

    等到他蓦地旋身转向后面时,正看到面色略有些苍白的张乾和王婉在海面上定住身形。

    “你们……”

    他刚要开口说话,脸色陡然一变,伸手在肩头一抹,一缕发丝赫然在握,以他的眼里,当时便从发丝的断口看出它们是被利刃切断的。

第一百五十四章 妍媸颠倒,罗刹之国

    海九灵清楚,方才张乾和王婉驭刃合击的一招实在太快,快到只凭速度便硬生生引发自己“虚空狱”的混沌空间崩溃,快到完全超出自己妖神实力的反应能力。

    他们可以在自己毫无知觉的情形下斩落自己的发丝,便同样能够斩落自己的首级。

    当然,他本体为九头海蛇,便是被斩落一头,也只是受伤而不会危及性命,相比对方也是清楚这一点,才在下手时留有余地,而没有彻底撕破脸。

    此刻他思考的问题是——这两人施展那招合击之术后分明消耗极大,多半没有再来一次的余力,自己是否要趁机毁诺出手,就此将他们除掉。

    便在他迅速衡量这般做的利弊得失时,瞥眼看到那艘黑色巨舰缓缓驶进,舰身上泛起一层黑白二色交织的淡淡光华,其中蕴含的能量波动令他也隐隐生出心悸之感,也驱散了他心中不好念头。

    张乾的声音恰在此时传来:“愚夫妇侥幸过关,不知海公子有如何说法?”

    海公子脸上的阴云蓦地消散,哈哈一笑道:“鄙人有言在先,贤伉俪既然能接下‘九灵神狱法’三击,今日之事自然就此作罢。”

    说罢,他脚下凭空现出那艘消失的巨大楼船,在船舷极有风度地向夫妻二人拱手一礼后,便径自回转船舱之内。

    那楼船中再次传来旖旎的歌乐之声,随即升起锦帆借风力飘然远去。

    张乾和王婉便凭虚凝立在海面上,眼望着那楼船彻底驶离视线,而后不分先后的喷了一口鲜血出来,脸色都瞬间更加苍白了几分。

    原来那一招“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虽经夫妻二人多次推演完善,对身体的负担仍是太大。

    这一次施展之后,他们虽然未如上次斩杀黑山老妖时那般被震碎半边身子的骨骼,却也弄得真元枯竭多处经脉受损,方才全是勉力支撑着摆空城计。

    总算海九灵一则摸不清两人底细,二则顾忌那“天行舰”的威力,三则终究不敢与夫妻背后的白猿尊者和阿青结下死仇,最终还是选择了依诺放手。

    这时张乾留在“天行舰”上作为后手的分身石清虚急忙运转神通,探臂横越百丈空间,将已撑不住堪堪要落海的两人抓回船上。

    阿纤看到神通广大的主人和主母重伤而回,两只小眼睛里已是止不住地扑簌簌落下泪来。

    马骥见夫妻二人这般模样,想到他们都是为了自己的事情与人打生打死,心中的惭愧和感激实在无以复加。

    张乾则是勉强露出笑脸,好言安抚众人几句后,便仍留分身主持大局,自己和妻子到了船舱底部的一间密室里闭关疗伤。

    好在那位白猿尊者家底极为殷实,又是秉着皇帝不差饿兵的道理,着实送给他们不少灵丹妙药,其中便有不少属于疗伤圣品。

    夫妻二人寻出些对症的灵药服下后运气调息,身上的伤势便开始迅速恢复。

    在两人疗伤的同时,“天行舰”仍按既定航线行驶。等到他们终于伤愈出关时,正看到舰首前方的一条漫长的黑色海岸线。

    其实在疗伤过程中,“天行舰”便行驶到这片海域,而张乾也早通过分身石清虚看到一切,并根据记忆中的海图确定已到了那“大罗刹国”。

    因为“罗刹海市”的所在还在“大罗刹国”以东,而这一片陆地极其广阔,若仍走海路便须绕一个极大的圈子,最好是直接由陆上穿过。

    再说前番收留了晏飞夫妇的那些仆婢,添了这许多人口后,船上准备的物资虽然不少,如今却也消耗了大半,需要到陆上去采购补充一些。

    张乾考虑到当时自己夫妇伤势未愈,还有佛门的威胁不曾消除,便将船暂时停在了海上。

    马骥见张乾夫妇出关,听说需要转走陆路,并要采购物资,便拍胸保证说这些是自己作为商贾的本行,愿意帮忙尽一份心力。

    张乾见他一番好心,便也没有拒绝,当时用了小成的“袖里乾坤”神通,将“天行舰”连上面的大部分人收了起来,只是自己夫妻二人带了马骥和阿纤借剑光飞落在那陆地边缘的海滨。

    四人远远地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一座市镇,便也不再使用神通,只寻到一条官道,向着那方向步行而去。

    因为天气尚早,这路上并无其他行人,四人一面走一面观赏异域风光,见到的草木鸟兽都与中土颇有不同,不得啧啧称奇。

    一路行到那市镇,看到外面是一圈低矮土墙,面前的一座城门向内敞开,却不见守城和把门的兵卒,也不知是武备废弛还是当真民风淳朴无须看守。

    张乾当先穿过城门入内,却见里面的街道上已经有了行人往来,两边也有不少铺户和摊位已开始做生意。

    只是放眼望去,所有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衣帽倒还光鲜,但那一副副尊荣委实令人不敢恭维,不是歪瓜裂枣、便是奇形怪状,仿佛是将天下貌丑之辈荟萃于此。

    阿纤从张乾身后探出头来只看了一眼,登时吓得失声惊呼:“主人,这些人都好丑!”

    这一声呼喊却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到城门方向,众人首先看到的是走在最前面的张乾,登时不约而同地露出鄙夷之色,其中几人甚至大为不屑地发出冷哼,低声骂了一句:“哪来的丑鬼!”

    这些人的语言与中土虽颇有些不同,但似是同出一源,总还有五六成相似,所以张乾等人都能勉强听懂。

    等到王婉带着阿纤从张乾身后转出来,站在他的身旁时,那些人齐齐地发出一声惊呼,面上也满是惊骇之色,更有不少人纷纷后退几步。几个貌丑如猪体态亦如肥猪,偏生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连连拍打着鼓鼓囊囊的胸口,七嘴八舌用猪叫般的声调娇声嗲气道:“吓煞奴家!这般面貌狰狞可怖的婆娘,便该关在家里,怎的大白天带出来吓人?实在该死!”

    这时走在最后面的马骥终于上前站在了张乾的另一侧。

    当街上众人看到那张不知令多少美貌女子都要艳羡嫉妒的面孔时,整条街道先是霎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然后不知哪一个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妖……妖……妖怪!”

    随着这一声喊,满街之人带着满脸白日见鬼的惊恐神色,呼爷唤娘、屁滚尿流,一转眼逃个干干净净。

第一百五十五章 未来小佛陀

    见此情形,张乾和王婉是无奈苦笑,马骥则被惊得瞠目结舌,唯有阿纤带着满脸的紧张和担忧神色,从随身的绣花锦囊中取出一面小镜子,举在面前左照右照,嘴里还絮絮地念叨:“难道我突然变丑了?”

    张乾笑道:“阿纤不要担心,不是你变丑了,而是此地风俗如此。早先我不是说过吗,这‘大罗刹国’惯于颠倒妍媸以丑为美。在这些人眼中,你主人我这般寻常相貌,算是寻常的丑;你主母和你这般美丽相貌,算是会吓到人的丑;至于马公子这般冠绝当代的美男子,那便是惊天地泣鬼神的丑了!”

    阿纤这才想起当日主人却是说过这段故事,又听他这番话说得有趣,当时便放下小小的担心,笑嘻嘻地收起镜子,向马骥投去满是同情的目光。

    马骥哭笑不得,向张乾拱手道:“张兄,如此说来,这‘大罗刹国’举国上下怕不是都会将小弟是为妖魔鬼怪,那采办物资的差事怕是还须劳动你亲自做了。”

    张乾摇头道:“马兄有所不知,此地不仅颠倒美丑,偏偏还最是以貌取人,无颜值即无地位,甚至不能在人烟密集的城镇居住。似你我这般‘丑鬼’,怕是一个愿意和我们做生意的人都难以寻到。先前我也是一时失察,竟忘了还有这一件麻烦事。”

    阿纤鼓着嘴气哼哼地道:“怎么能这样?难道长得丑便有错吗?何况他们自己才是真的丑!”

    王婉倒还淡静从容,安抚道:“好了,阿纤。所谓‘入乡随俗’,此地便是这般习俗,咱们只不要理会便好。”

    随后又向张乾道:“大哥,未免惊世骇俗,我们几人也到你袖中暂避几日,待离了这‘大罗刹国’再出来。至于采买物资的事情,只能辛苦你设法筹办了。”

    张乾知道她嘴上不说,终究还是因被人骂作“丑鬼”有些介意,但总不能因此便拔剑将骂人的尽都斩了,只能耳不听为净。

    当时他点头答应一声,再次用出“袖里乾坤”的神通,将三人收入袖中安置在“天行舰”上。

    随后他驾遁光飞到最近的一座人烟稠密的繁华城市,用法术隐藏了身形,接连光顾了几座大商铺的库房,将所需的物资尽数备办充足。

    当然,他并不会当真做甚鼠窃狗盗之事,每一次取走物资后都会留下足够的金银。至于主人家如何疑神疑鬼,便不在他考虑的范围内了。

    收拾好东西后,张乾也没有再与这“大罗刹国”中人有任何交集——虽然生就一副平平无奇的相貌,但被人骂作“丑鬼”总会心中不大爽利——直接驾遁光往东方破空飞去。

    他遁光极快,一路昼夜不息地从“大罗刹国”的各州城府县乃至国都上空飞过,锐利的目光透过云层雾霭看到举国上下崇丑而抑美的种种颠倒行径,一时之间生出无限感慨。

    如此一连飞了五个日夜,眼看得已飞出“大罗刹国”疆域,前方是一片广袤山林,在山林的尽头处已可隐隐看到大海的影子。

    张乾轻轻吁了一口气,随即将速度再提了几分,准备早点飞到海边,放出“天行舰”继续自己的航程。

    只是他接连飞行了一个时辰,那大海的影子仍在视线的尽头,竟没有拉近半点的样子。

    张乾倏地停下遁光,将身躯凝立的虚空,环顾四周朗声喝道:“是哪一位高人在开张某的玩笑,还请现身相见!”

    “南无——那个受不了的佛!”

    在一个满是诙谐放诞意味的声音念了一声乱七八糟的佛号后,一个肥头大耳、袒胸露腹的年轻和尚凭空出现在张乾的面前,手中抓着条鸡腿,满嘴都是肥腻油光,显然方才正吃得畅快。

    到了张乾的面前后,这和尚先将那鸡腿整个塞进嘴里,如撸串般只向外一撸,手中便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骨头。而后信手抛掉骨头,将油乎乎的大手在半新不旧的僧袍上随意摸了两把,双手合十笑眯眯地道:“贫僧无能胜,见过张施主!”

    张乾面色一变,沉声道:“未来佛主,布袋和尚?”

    佛门自称广大无边渡一切有缘之客,佛祖座下也多的是记名、挂名或没名没分的弟子,但能够真正跻身佛祖门墙之内,成为他亲传弟子的实不过寥寥数人,而其中最得其看重、甚至已明确许为衣钵传人道统维系的,只有他最小的弟子无能胜尊者。

    “无能胜”之名,隐含无可超胜之意,以此法号名之,足见佛祖对这小弟子的期望之深远厚重。

    因为身负佛祖衣钵传承,平日里又总携着佛祖亲赐的一件至宝“乾坤一气袋”,所以他又被人称为“未来佛主”和“布袋和尚”。

    最古怪的是这位未来的佛门之主在佛祖门下修行千年,始终未能成就佛门的法相金身,证得与道门元神真仙相当的菩萨果位。因为此事,无能胜一度颇遭人非议,连带着佛祖也蒙上一丝识人不明的尘垢。

    直到三百年前,无能胜游戏风尘时,偶遇一条恶龙兴风作浪为患人间。他几番好言相劝不能说得那恶龙弃恶从善,遂以怒目金刚之相与那恶龙大战,竟只凭着一双拳头将那妖神级数的恶龙打得满头是包,乖乖地俯首认输做了他身边的一尊护法神将。

    此事之后,世间再无一人敢小觑无能胜,都猜他之所以未证就菩萨果位,不是不能而是不愿,该是为了近乎无止境地厚筑根基,直到某一日时机到来,将一跃而证佛陀,成就真正的佛门之主。

    无能胜看张乾神色凝重,甚至感应到他袖中的右手已经握住刀柄,急忙笑呵呵地连连摆手道:“慢来慢来,贫僧此来却非为与施主打生打死。”

    张乾神色略缓,右手却仍暗握刀柄不肯松开,稍稍躬身还礼道:“尊者此来,有何见教?”

    无能胜有些苦恼地道:“自然仍是为金蝉儿师兄之事。要说他也太过执拗死板,我佛门广大包罗万象,他若想娶那龙女敖琳,大可向师尊禀说欲改修欢喜禅法,师尊纵是一时不悦,最终也未必不会成人之美。如今他闹着定要还俗,结果弄得师尊生嗔师徒赌斗,贫僧也不得不来蹚一次浑水。

    “张施主,你我不若打个商量,只要你略抬一抬手,让贫僧将师兄带回灵山面见师尊交差。贫僧可以保证必能说服师尊,准了他与龙女敖琳的事情。如此两全其美,何乐不为?”

第一百五十六章 如来大手印

    听得这番言笑晏晏、百无禁忌的豁达之辞,张乾却只淡淡一笑:“尊者何必以虚言相欺。张某虽是末学后进,也知这一次的赌约,关涉的却非仅是男女之情,更是证道之机,却是半步也不能相让的。”

    无能胜摇头叹息,再次合十施礼,恳切探问道:“张施主,果然不能通融?”

    “此乃道争。”张乾断然摇头,“张某身为护道之人,职责所限,恕难从命!”

    “那便只能做过一场了。”无能胜的一张胖脸上满是遗憾之色,“得罪之处,尚请见谅。”

    张乾也终于将藏在袖中的“无间刀”亮了出来,看似随意地斜垂在身侧,肃然道:“正要请尊者指教!”

    无能胜也缓缓抬起两个肥厚多肉的拳头:“贫僧拳头极重,施主小心了!”

    话音未必,他的圆滚滚的身躯蓦地在张乾眼前消失,充斥在张乾视野中的便只剩下一个疾如奔雷、重如山岳轰向面门的拳头。

    张乾没有想到这满脸笑嘻嘻的胖和尚打起来竟是如此剽悍,而且走的还是近身肉搏的路子。不过他本身便是以武入道,若说短兵相接绝不会怕了别人。

    手中的那柄“无间刀”用出“无厚入有间”的刀意,刀如游鱼灵动滑入。只要贴上对方肌肤,凭着这柄几度重炼后来更融合东岳帝君证道之宝“天刑”精华的神兵锋芒,瞬间便能将这条胳膊上的筋肉剥离,剔得只剩下一副骨架。

    无能胜识得此刀与刀法的厉害,不敢以身躯撄其锋芒,急忙用出佛门六大神通中的“神足通”,身形凭空消失又挪移到张乾的身后挥拳再攻。

    张乾人刀合一旋身扑击,刀势隐含无上玄妙之理,批郤导窾无孔不入。

    无能胜身形闪烁不定,双拳纵横捭阖,打得虚空之中尽是隆隆风雷之声,拳力之重,直似要将苍穹捶得碎裂开了。

    两人便在空中刀来拳往,相互追逐,酣战百合亦难分胜负。

    蓦然间无能胜身形再次消失,同一时间出现在张乾上空千余丈处,胖脸上仍是憨态可掬的无害笑容:“当真过瘾!贫僧却是有好些年没和人这般酣畅淋漓地交手了。”

    张乾手臂下垂,让衣袖重新盖住“无间刀”,同时掩盖住自己已在微微颤抖的手臂。

    这和尚绝对修炼了一门厉害无比的打磨肉身法门,修为虽还在地仙之境,身躯强横却足以匹敌元神真仙,两个拳头每一次落下,都携着移山倒海般的恐怖大力,难怪当年可以只凭着一双拳头生生打服一条妖神级数的恶龙。

    在两人交手的百余合中,张乾全是凭着“无间刀”的锋锐和“无厚入有间”刀法的玄妙勉力维持平局,实则是在对方一拳重似一拳的攻击下咬牙硬撑,眼看便要露出败像。

    他衣袖轻轻拂动之间,一道白光从袖中飞出,却是王婉从“袖里乾坤”的空间内飞了出来。

    方才交手时,张乾已悄然联系了袖中的王婉,让她随时做好出手的准备。

    王婉在张乾的袖中观战,看出丈夫的实力与这位修行千年的未来佛主相比还要不小差距,而对方在试招之后分明有了决胜的意图,当即纵身而出准备与丈夫联手御此强敌。

    夫妻二人并肩而立,一刀一剑同时抬起遥指上空的无能胜。

    无能胜笑道:“听说贤伉俪在不久前以刀剑合璧之术连颇了九灵妖神海公子的三式‘九灵神狱法’神通,逼得他不敢逞威知难而退,贫僧正要领教高明!”

    听对方提到海九灵,张乾立时猜到向其透露消息撺掇他出手的,多半便是这面和腹黑的胖和尚,心中也自暗恨,当即低声吟道:“似把剪刀裁别恨,两人分得一般愁!”

    在话声中与王婉各驭刀剑冲天而起,化作一黑一白两道夭矫如龙的光华,在空气中拖出成串的音爆气浪射向无能胜。

    “南无阿弥陀佛!”

    无能胜口中诵一声正经佛号,身体在虚空盘膝而坐,脑后立时绽放出万丈佛光,幻化成一尊宝相庄严、身如山岳的巍峨佛陀光影,将他的身体笼罩其中。

    在漫天若有若无的经声梵唱中,隐约可见笼罩在佛陀光影中心的无能胜抬起右掌向下轻轻一按,那佛陀光影便也做了相同的动作,将一只足有百十亩方圆遮天巨掌向下按落。

    那完全由浓郁金光形成的巨掌掌心处有一个巨大的“卍”字,周围则是稍小一点六字真言,乃是“唵嘛呢叭咪哞”。

    巨掌落处,四周的空气化作一圈圈白色波浪荡漾开去,掌下则是无穷地水火风一起迸发,那情形宛如玉宇碎裂、苍穹崩塌。

    这一招,赫然便是佛祖用以镇压无数外道邪魔,连白猿尊者亦吃了极大苦头的“如来神掌”。

    昔年圣僧无尘也曾施展这一神通与天蛇尊者争锋,只是与佛祖衣钵传人用出来的相比,其威力大小尚难衡量——毕竟二者修为有一个大境界的差距——但诸般宏大气象委实逊色了不止一筹。

    “斩!”

    虚空中蓦地传来张乾和王婉齐齐发出的一声断喝,那一黑一白两道光华蓦地一下交错,如剪刀般向着空中落下的巨大手掌交叉斩去。

    在一声宛如金铁交鸣的铿然大响声中,那巨掌上的金光蓦地一暗,随即掌心处的“卍”字和六字真言齐齐地大放光明,生生震碎了交叉的黑白两道光华。

    张乾和王婉同时现出身形,却都不用自主地如两颗陨星般坠落下去。

    巨掌继续向下按落,遥遥地将张乾和王婉都笼罩在掌影范围之内,同时掌心的“卍”字已经变形成一座山峰的形状,六字真言则由上而下排成一列烙印在山峰的顶端。

    眼看着张乾和王婉便要坠落在地上,然后如当年的白猿尊者般被这“如来神掌”镇压。

    忽地只见两人急坠的身形一缓,而后一刀一剑也重新绽放黑白光华,裹了各自的主人横向飞出,如两道闪电般在空中往来穿梭。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夫妇二人的声音飘飘渺渺地在空中回荡,两道光华凝练成一道道如丝弦般的光线,纵横交错地结成一张不规则的巨大罗网,由下而上迎向那涵纳山岳镇压万方的如来神掌。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万里乾坤一袋装,千寻苦海一舟航

    巨掌挟山岳之力向下按落,与纵横密布细如发丝的灰蒙蒙光线相触时,每一根光线都先切入少许后崩溃断裂,发出一连串直欲穿云裂石的高亢铮鸣。

    随着张乾和王婉各驭刀剑往来穿梭,凝练成丝的剑光不断崩断,却又不断生成,如蚁溃长堤般一点消磨着那凝成佛掌的金光。

    他们夫妇的刀芒剑光分属阴阳两种性质,又同样蕴含极其锋利的肃杀之意,相互融合以“炼剑成丝”绝技凝练出的灰色光线不仅拥有无匹的锋锐,还拥有一种奇异的湮灭力量,即使那“如来神掌”中蕴含的精纯佛力,亦不可避免地被一点点切割消泯。

    眼看着那佛掌的金光越来越黯淡,那一根根不断凝练生成以弥补消耗,始终不见减少的灰色光线蓦地一起向当中聚敛,从四面八方将佛掌缠得密密麻麻。

    “破!”

    随着虚空中传来张乾和王婉齐齐发出的一声轻喝,那佛掌终是被切割得支离破碎,复又消弭于无形。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在空灵飘渺的吟唱声中,张乾和王婉毫不迟疑地用处“灵犀三绝”的最后一式杀招,各驭刀剑左右纷飞旋即回头正面相撞,以臻达极致的速度消失在无能生所有感官的感知之中。

    在无能生做出反应之前,两人以携着因极致的高速而产生的极致破坏力,由上而下势如破竹般将他演化的佛陀金身斩为两片,又余势不衰地将下方的一座巍峨苍翠山岭一分为二。

    当夫妇二人在虚空中重新现身出来时,脸上却都没有丝毫战胜敌人的喜悦之色。

    方才他们斩破那佛陀金身时,本拟给藏身其中的无能生挂点彩头,结果当合璧的刀剑从他身上划过,那肥胖的身躯竟化作一道青气凭空消散。

    与此同时,下方被他们斩裂的山岭竟也在两人的视线中发生一阵奇异的扭曲,然后便重新合拢还原,完全看不出曾经受损的痕迹。

    “乾坤一气袋!”张乾脸上的神色有些难看,“原来咱们一开始便已着了道。他用‘乾坤一气袋’将整个‘大罗刹国’装入其中,自咱们等上陆地的一刻,其实便是自己投身入他张开的口袋当中!”

    “善哉,善哉!”高空漂浮的几朵白云忽地聚拢在一起,一阵扭曲变形化作无能胜那张胖脸,嘴巴一开一合地发声道,“贤伉俪的刀剑合壁实在太过犀利,贫僧万万不敢正面当其锋芒,只好用个小把戏赚两位入彀。如今你们虽斩了贫僧以这袋中一气幻化的分身,却也耗尽精力且身负内伤,恐难破开贫僧的口袋,是否可以重新考虑一下贫僧先前的提议了?”

    到此时张乾已有十成把握确定,先前海九灵拦路之事必是出自无能生的算计。而且这狡猾的家伙定然设法仔细观察了双方交手的过程,摸清了自己夫妇二人的底细,这才能够确定他们在施展的“灵犀三绝”的最后一击后力竭内伤。

    “不过……”张乾的脸上忽地浮现出一抹冷笑,“你若以为自己已经摸清了我们夫妇的底牌,那也未免言之过早!”

    此刻无能胜仍试图以言辞动摇两人心志:“两位施主莫再固执,否则于人于己都大有不便。岂不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张乾轻轻揽住王婉的纤细腰肢,眼望长空油然道:“尊者敢是以为大局已定。嘿,眼前纵是千寻苦海,但张某自有飞舟可渡。回头,是绝不肯为之的!”

    言罢,他急将衣袖一抖,将那形如百丈长刀的黑色巨舰放了出来,夫妇二人则身化流光投身其中。

    此刻舰上诸人已经得了他提前传音警示,由阿纤引着躲入了舰身底层,张乾和王婉则是到了位于舰身中枢位置的一处舱室。

    这间舱室中空荡荡别无一物,只是在中间悬空漂浮着一个拳头大小的浑圆石球,缓缓地依循着某种不可言说的神秘规律旋转,正是张乾分身石清虚的本体。

    王婉自然知道丈夫要做什么事情,虽然有些担心,却并未阻止,只是将师父赐下的一瓶最珍贵的灵丹递了过来,低声道:“大哥,小心!”

    张乾接过玉瓶,揭开盖子仰头将里面的十几颗灵丹尽数倒入口中吞咽入腹,而后便借助腹中如火山般爆发的强大灵力,双手结出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印诀,凭空凝聚出无数微小尘埃的符箓咒文,汇聚成一道小小的白色洪流,尽数注入那石球之内。

    吸纳了这些蕴含无穷玄奥的符箓咒文后,石球如烈火中的冰雪般迅速消融,化为液态落在舱室的地板上,而后分成无数条细如发丝的白线向四面八方蔓延开去,若仔细看去,这一条条白线分明是一个个符箓首尾勾连又扭结纠缠而成,渐渐地已布满了这舱室上下四方,形成一幅似具包罗万象之妙的神秘立体阵图。

    在这阵图形成的过程中,天行舰上渐渐被一层浓郁无比的黑白二色光华包裹起来,形如一个黑白交织的修长标枪。

    在海外潜修的数年,张乾一直在参悟残兵“天刑”的最后一份馈赠。

    这一部记录着东岳帝君毕生所学的秘典包罗万象,先前所获的不过是其中的冰山一角。

    张乾除了吸纳其中修行之道的精华,融汇贯通推演出自身的根本修行法门之外,重点借鉴了其中的炼器法门,由分身石清虚出手将黑山老妖的本体祭炼成这一艘“天行舰”。

    在炼制“天行舰”的过程中,张乾又运用白猿尊者传授的“三尸元神法”,分割了一份神魂融入“天行舰”内,准备将其变成自己的第二尊分身。

    只是黑山老妖的本体太过庞大,目前仍只能以法宝的形式存在而未能化形成真。

    张乾此刻要做的,便是强行施展“三元归一”的法门,将本体与两具分身的力量还原归一。

    本来“三元归一”是该将力量尽归于本体,但张乾目前的情况是强枝弱干,以“天行舰”这具尚未成形的分身最强,因此便将本尊与石清虚分身的力量纳入其中,尝试以“三元归一”之力,破开无能胜的“乾坤一气袋”。

第一百五十八章 昔日顽劣童子,今朝翩翩少年

    在石清虚和天行舰两具分身完成融合的瞬间,张乾口中蓦地发出一声低吼,弓背俯身单膝跪地,将一只右掌重重按在这舱室地板的正中心处,而后整个人竟如陷入泥沼深潭般无声无息融入其中。

    随着这面前运用的“三元归一”之法终于启动,笼罩这一层浓郁黑白二色光华,形如一支修长标枪的“天行舰”斜指苍穹剧烈震颤。

    空中那张由云朵幻化成的巨大面孔上现出栩栩如生的凝重神色,显然是感应到张乾酝酿的这一次攻击非同小可。

    此刻那无能胜心中也在暗骂外表似是个粗豪汉子太过狡猾,竟然还隐藏了这么一记杀招秘不示人。

    不过事已至此,一起阴谋算计都已无用,大家能做得便只有各凭本事硬碰硬见个真章。

    一念及此,无能胜也彻底将“乾坤一气袋”这件佛祖亲赐降魔护身至宝的威能全部展开。

    原本收入袋中用以迷惑张乾等人的“大罗刹国”,只在他一念之间便挪移出袋外。这只藏纳乾坤的巨大口袋内便只剩下无穷无尽的青气和那艘仍是蓄势待发的巨舰。

    这袋中的无边青气,是昔年佛祖遍寻四海八荒采撷的一缕天地初开时散逸的一丝“先天一气”所化,有随心所欲幻假为真之妙。

    随着无能胜心念一动,袋中青气化作无数条如有人身粗细的巨大锁链,一头延伸入无边青气之内,一头则将“天行舰”密密麻麻缠裹成一个巨大的粽子。

    蓦然间,“天行舰”上传来张乾有些失真的缥缈声音:“尊者为赌约的第三关,而张某也仅剩一击之力。胜败输赢如何,便只看这一击的结果了!”

    话音未落,那“天行舰”上陡然发出一声石破天惊般的炸响,将捆缚舰身的所有锁链尽都震得粉碎,而后化作一道黑白纠缠的流光破空而去,在漫空弥散的青气中穿出一个笔直的隧道。

    此时“天行舰”的速度已毫不逊色与张乾和王婉刀剑合璧用出的“灵犀三绝”最后一绝,蕴含的力量却还要远远超出数倍,几乎在起飞的同一瞬间便到了这一方面空间的尽头处,携着无比恐怖的速度和力量撞在一层无形无色却柔韧无比的薄膜上。

    “天行舰”锋锐如刀的船头将似只薄薄的一层、内中却蕴含重重叠叠无数禁制的薄膜刺得深深凹陷了下去。

    在这一层薄膜之外,无能胜看着手中提着的灰扑扑布袋上现出一个尖锐突起时,素日满是戏谑笑容的脸上换成一副惊骇神色,正要张嘴说些什么时,却听到从口袋中传来一个有些发闷的喝声:“破!”

    而后便是闷雷般的一声大响,那布袋的突起处炸开一个口子,已经失去黑白光华的笼罩,现出狭长如刀本体的“天行舰”裹在一道青气洪流中飞了出来,瞬间有尺余长变大到百余丈的应有体型。

    总算这件由佛祖亲手练成的法宝确是神异无比,在随着冲出的“天行舰”流失了不少青气后,袋内的青气则在无能胜心意一动之下凝聚成团将那破洞堵住,而那破洞周围的断口处由无数纤细的灰色丝线灵动交织,霎时间便已回复完好。

    无能胜带着满脸的痛惜之色捏捏瘪了小半的布袋,仰头望向那黑色巨舰时,却见张乾已在王婉的搀扶下站在船头。

    “张某侥幸,如今三关已过,不知尊者将如何决定?”

    无能胜没好气地道:“那赌约说得明白,哪里轮得到贫僧来拿主意。这一次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当真晦气得紧。去休,去休!”

    说着便将那布袋往肩头一搭,转身飘然而去毫不留恋。

    看他走出如此潇洒,张乾心中忽地生出一个念头——佛祖与金蝉儿的这一次赌斗,未免有些敷衍和草率。对于金蝉儿破门而出这件事,佛祖怎都似是有点顺水推舟的意思。所谓的三道难关,更像是用来安抚佛门人心而做出的一个交代。

    不过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他已实在没有精力多想。这一次在力竭之后强行推动“三元归一”之法,他是实实在在地将自己弄个五劳七伤,身边纵有不少灵丹妙药,也定然难以在短时间内修养痊愈。

    更有甚者,除了他本体之外,石清虚和天行舰这两尊分身同样因勉强合体及硬拼“乾坤一气袋”而受创不轻。

    在这般情形下,张乾只好将再次去闭关疗伤,将因受创而已经难以继续飞行,只能如一艘普通船舰般在海面上航行的“天行舰”交给王婉掌管——虽然王婉同样力竭且负伤,但情况比他要好不少,还可以勉力支撑。

    如今可说是“天行舰”力量最薄弱之时,也幸好与佛门的赌约已经结束,此地距离“罗刹海市”也不算远了,倒也不用太过担心。

    如此在海上行驶了数日,张乾将自己的伤势稍稍稳定下来后,便即出关替换了王婉,要她回舱室静心修养。

    王婉虽然不愿,却又拗不过丈夫的这番殷殷关切之意,只能带着些许无奈和十二分的甜蜜依从了。

    张乾站在船头向远方眺望,当看到海面上有许多红色海鸟盘桓飞翔时,确定了“罗刹海市”确已不远,心中畅快之下,只觉身上的伤势也轻快不少。

    只是他的好心情仅维持了片刻,不多时便看到远处的海面上驶来两艘大船,一前一后一逃一追,

    张乾心中互有所觉,当即将手暗藏袖中,以“九玄六壬神数”略作推演,当时算到前面逃跑的那艘船上之人和自己有些瓜葛。

    他这“九玄六壬神数”其实已颇有几分火候,一旦有切身之事发生时总会生出感应,再详加推算后多少总会有些收获。

    只可惜前几次佛门出手时都有高人出手遮掩天机,令他连最基本的感应都不会产生,自然也无从推算因果。

    既然知道有旧识之人遇险,他张乾自然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当时便催动“天行舰”迎了上去。

    转眼间船打对头,张乾凝目望去,见前面一艘稍小的船只上,一个锦衣少年正焦急地催促水手尽力加速。

    他初时感觉这少年面善,略一回忆便想起这正是自己在京城的旧相识,人狐混血且生就“孽筋”的王孜。

    记得初次相见时,这小家伙还是在街头一个打哭一群孩子的顽劣童子,如今才过去三年有余,竟变成这般一个挺拔俊逸的翩翩少年。

第一百五十九章 移花接木,永劫同心

    看到当年口口声声唤自己作“张大叔”的小家伙被人追杀,张乾自然不会不管。

    尽管他如今伤势未愈,一身实力十不存一,但后面的人只能操舟衔尾追逐,说明连一个可以御空飞行之能的地仙或妖王也没有,完全没有令他忌惮的资格。

    当时他在船头哈哈一笑,扬声道:“小王孜,何以弄得如此狼狈?”

    前面那船上的王孜也早看到“天行舰”迎面驶来,但得人提醒知道这艘巨舰上的人该是令自己一船人脱离危难的救兵,便也没有改变航向躲避。

    此刻他忽地听到这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再循声仰起头向着高出一大截的对面船上望去,登时看到一张记忆犹新的面孔,大喜叫道:“娇娜姐姐算得不错,果然是救兵到了,张大叔快帮忙抵挡后面那些坏蛋!”

    如今的王孜虽生得如十六七岁少年,其实还只有十二三岁年纪,仍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方才在危难之中无依无靠,只能咬牙硬撑强作镇定。此刻见到视为长辈的张乾,便不免露出些孩子的软弱和依赖。

    张乾笑道:“你且将船停到我后面,其他的事情自有我来料理!”

    说话间两船交错而过,“天行舰”对上迎面赶来的追兵。

    张乾心念一动,脚下“天行舰”的船头陡然射出一道黑白二色纠缠的“两极元磁真罡”,如一柄巨大的刀刃般在后面那船前方的海面上横向划过,登时在浩瀚无垠的海面上画出一道长达千丈深不见底的巨大沟壑。

    他隔着这条因元磁之力的作用而久久不能合拢的深壑,向对面船上淡淡地喝道:“汝等何人,为何要追杀某的晚辈?”

    后面那艘船倏地定在海面上,一个面目晦暗的白衣中年人出现在船头,望着负手伫立于“天行舰”船头的张乾,沉声喝道:“我等是‘长乐岛’海无颜海小公子的仆役,奉命要将那艘船带回去。即便阁下法力高深,不顾及我家公子的面子,却须知道我家公子的师尊乃是九灵妖神!”

    张乾哑然失笑,叹道:“若说九灵妖神海公子,却在不久前才与某家见过一面。你们可以直接去见他,就说他弟子与某的晚辈生了些龃龉,待到将来见面时再好生分说一回。”

    那白衣人闻言神色登时一变,笔直的腰身也向前弯曲了一点,拱手道:“恕小人冒昧,请问阁下如何称呼?”

    张乾答道:“本人张乾,你只消一提,海公子自有决断。”

    说罢轻轻挥手散去海上的元磁之力,抚平了那道深壑,而后转身去见王孜,竟不再多说一句。

    那白衣人在船头愣了片刻,终究是宁可信其有而不可信其无,决定先回去向主人请示之后再做区处。至于小主人的吩咐,一时也顾不得了。

    此刻王孜已经将自己的船泊在“天行舰”后侧,而后吩咐船上众人留守待命,自己则纵身一跃跳到“天行舰”的甲板上。

    眼见得张乾轻描淡写地将迫得自己狼狈而逃的追兵打发走,他心中更是对这位自儿时便视为偶像的恩人佩服到五体投地,急忙快步走上前来大礼参拜。

    张乾笑着一把将他拉了起来,摇头道:“这般磕头虫的模样,可不是我记忆中的小王孜,且到舱内叙话罢!”

    当时两人到了船舱里各自落座,张乾又问起事情的原委。

    见张乾发问,王孜苦了一张脸,敞开衣襟从怀中取出一物道:“此事说来话长,在小侄解释之前,还请大叔先见过一位故人。”

    张乾定睛望去,登时大为惊诧,却见王孜摊开的双手之上捧着一只蜷缩着只比拳头稍大一点的白狐。

    “张先生,久违了!”

    便在张乾惊疑之际,那白狐一双灵动深邃的眸子中闪过一抹极生动的喜悦之色,粉嫩的嘴巴一开一合口吐人言。

    听到这句话时,张乾立时认出其身份,脸上的神色却更加惊诧:“娇娜姑娘,你怎地……”

    这只小白狐赫然正是当初带走王孜一家,出身青丘狐族皇甫世家的皇甫娇娜。但她明明在在数年前便已臻达结丹妖王之境,如今不知为何竟退回到了化形之前。

    王孜轻柔无比地将皇甫娇娜放在面前的桌子上,那一副全心全意小心呵护的神态,半点不似个冒冒失失的毛头小子。

    等安置好皇甫娇娜后,他才将与张乾分别之后经历的许多事情一一道来。

    当初他们一家三口随着皇甫娇娜到了天台县,王文和鸦头夫妇得娇娜安排了一项营生定居在县城,王孜则被娇娜带回家中,当真耳提面命悉心教导。

    要说王孜体内的“孽筋”却也不凡,一入修行之途便是突飞猛进,只用一年便扎稳根基,再用两年即突破至人仙之境。

    只是随着他修为的急速增长,“孽筋”的副作用也日益明显,令其性情变得颇为乖张暴躁。

    幸好在三年的朝夕相处、耳鬓厮磨中,王孜和皇甫娇娜这对以姐弟相称的师徒之间滋生出些微妙的情愫。有时王孜脾气上来连父母都喝止不住,却唯独不会违拗皇甫娇娜的吩咐。有一个能管束他的人在,倒也并未惹出什么大乱子。

    不久前皇甫娇娜修为有了突破,即将渡金丹三灾之二的阴火之灾。

    妖族渡劫历来是九死一生,即使以青丘狐族的底蕴,也没有多少办法提升渡劫成功的几率。

    王孜已入修行之门,自然也知道其中的凶险,想起在皇甫家偶然听人在闲谈之时说过一句“得人类真心可渡雷霆之劫”之语,便瞒着皇甫娇娜去求见皇甫家的老祖、七大妖神之一的雪狐尊者。

    在王孜一番苦苦哀求之下,雪狐尊者告知他青丘狐族有一个“移花接木”的渡劫秘法,可借着一道符咒将渡劫者的劫数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难的是须要那人没有半分勉强,心甘情愿地接受施法。

    王孜当时没有半分迟疑,求雪狐尊者立即将那“移花接木”之法用在自己身上。

    雪狐尊者考虑良久之后终于允其所请,只是在施法后反复叮嘱他,届时定要看清楚形势,确定皇甫娇娜渡不过灾劫才能激发此术。

    后来的事情自不必赘言,皇甫娇娜果然渡劫遇险,而躲在一旁暗中观察的王孜也毫不犹豫地激发了雪狐尊者种在自己身上的那道“移花接木符”。

    以他初入人仙的修为,即使是被皇甫娇娜消耗大半的阴火之灾也无从抵御,当时便被由足底涌泉凭空生出的阴火烧成一块里外俱焦的黑炭。

    而刚刚渡劫成功的皇甫娇娜瞬间明白一切,同样没有半分犹豫地对王孜施展了青丘狐族的另一秘法“永劫同心咒”。以两人间不知不觉牢牢牵绊彼此的情丝为引,以数百年修为结成的一颗内丹为代价,生生将王孜从必死之境拉了回来,而且双方自此性命相牵,生死与共。

    听到此处时,张乾心中已有些明白,皇甫娇娜收王孜为徒、双方彼此间互生情愫、最终王孜为皇甫娇娜慨然赴死这些事情,多半都是出自那位在七大妖神之中以算无遗策而闻名的雪狐尊者的安排。只是不知道皇甫娇娜牺牲修为回救王孜,是否同样在他的算计之中了。

    不过如今的结局虽不甚圆满,却也算是皆大欢喜,他自是看破而不说破,当是又向王孜问道:“你们又为何会来到东海?还被人一路追杀?”

第一百六十章 海市琳琅列奇珍

    听张乾问到自己被人追杀的缘由,王孜的脸上满是愤恨之色:“后来老祖曾指点说娇娜姐姐失去的只是修为而非境界,今年的‘罗刹海市’上会有一株千年火候的‘玉髓雪龙参’出售。如果能得到这一株灵药,给娇娜姐姐服用一小片,便可省了三十年的苦修功夫,立时恢复一身的修为。所以我们便乘船出海来赶这‘罗刹海市’,岂知在中途遇到了那什么海小公子。

    “原本我还当他是个好人,又听说他也要赴‘罗刹海市’,便邀他一路同行。一次娇娜姐姐不合在他面前现身,竟被他看破来历,当时虽说是要将娇娜姐姐带回去施法救治,但那副色胚嘴脸是人便看得出来。

    “我见势不妙,假意敷衍几句后,乘其不备脱身远遁,却被他派出的几批人一路围追堵截。幸好娇娜姐姐最擅长的卜算之术还有几分效用,算出这个方向会有救兵,才能遇到张大叔你们。”

    听罢这番前因后果,张乾颔首笑道:“倒也难为了你这孩子。如今我也是要前往‘罗刹海市’,你们便搬来我这‘天行舰’上好了。”

    王孜和皇甫娇娜都是大喜,一起向张乾拜谢不已。

    当时张乾便唤来阿纤,让她带人收拾出房间,将王孜船上那些出身皇甫家的仆役水手尽都安置好,然后用个“袖里乾坤”的神通,将那艘船摄了进去。毕竟如今的“天行舰”便是受创不能飞行,航速之快也非寻常船只可比。

    此处距离“罗刹海市”已经不远,张乾驾驭“天行舰”又行驶一日,前方便现出了那一带如海市蜃楼般矗立在无垠碧波之上、堞楼高耸连接霄汉的巨大城市。

    正在闭关疗伤的王婉因放心不下丈夫,一直在分心关注外面的动静,得知已经到了“罗刹海市”,便不顾尚未彻底痊愈提前出了关。

    王孜早年在京师时也曾听傅清风和傅月池说过她们师父有一位剑仙妻子,如今见到本尊,急忙上前见礼,口中以“婶婶”相称。

    此刻“罗刹海市”的城墙下已经泊满了大大小小的船只,密密麻麻如同蚂蚁攒聚。城门处人流如潮,却都是朝着城内涌去,并无一个外出。

    与众人略作商议后,张乾仍施“袖里乾坤”神通,将“天行舰”连同船上一干仆从收纳起来,带了王婉、阿纤、马骥、王孜和皇甫娇娜进了那“罗刹海市”。

    众人入了城门后放眼望去,见街道两旁一个挨一个的都是露天摆设的摊位,摊前的主人与客人俱都穿奇装异服,言南腔北调,双方间摊上摆放的则尽是人间罕见的奇珍异宝,当真是珠生华光,玉腾瑞彩,琳琅而陈,满目灿烂。

    张乾知道这座“罗刹海市”有内外城之分,外城的售卖之物虽都是人间奇珍,却终究还是凡俗之物,买卖双方也都是来自海内外大小各国的世俗商贾,内城才是属于修行界的交易场所。

    于是众人也不再外城多做逗留,一路走马观花径直来到里面的一圈城墙外,到了城门向内便行。

    虽然城门处并无守卫,但他们每一个人在穿过城门时,都或多或少的生出些滞涩之感,似乎遇到了某种无形的阻力,需要运转功力才能抵消。

    其中马骥并非修行中人,张乾本来还想出手助他,却见他时刻贴身藏在怀中的凤钗透出一层淡淡的光芒,包裹住他的身体。

    有了这一层光芒的保护,马骥却是跟在众人身边,轻轻松松走到了内城。

    张乾等人清楚这城门处是设有禁止,自然而然地将世俗中的“无缘之人”拦在外面。

    内城便没有满街的摊位,只是沿着街道的两列形制规模各不相同的楼阁。

    每一座楼阁的一层正门上方都悬着匾额,书写着诸如“宝器阁”“百草堂”“灵兽斋”之类表明自家经营行当的招牌。

    无论是在各家店铺门前迎客的伙计还是街道上明显比外间稀少了许多的行者,都不再只是人类,也有不少披毛戴角、顶鳍覆鳞的异类生灵。

    一路走来,马骥和王孜都是左顾右盼不住寻觅。马骥看的是过往之人,只想早一点遇到与自己定下前约的龙女敖琳;王孜看的是街边店铺,只想早一点找到出售“玉髓雪龙参”的所在。

    最终还是王孜先找到目标,指着路边一座颇为精巧别致的三层楼阁叫道:“便是那里了!”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那楼门上的匾额题的是“紫芝阁”三字,果然似是经营灵药仙草的口气。

    “老祖说得那东西便在这‘紫芝阁’内!”王孜满脸都是欣喜和兴奋之色,轻轻抚了抚藏在怀中的皇甫娇娜,一马当先快步奔上前去。

    张乾摇了摇头,暗叹:“终究是少不更事,你摆出这般火急火燎地样子,岂不是自己将竹杠送上门去任人狠敲?”

    等到他们几人随后到了那“紫芝阁”中,王孜已经向一个颇有些精明圆滑气质的中年男子问明阁中果然存有一株寄卖的“玉髓雪龙参”,并知道了价格。

    因为修行界中并没有统一的货币,世俗的金银也不被修行者看在眼里,故此大家多还是采用极原始的以物易物、各取所需形式交易。那将这株灵药寄放在此处售卖之人开出的价格却非什么法宝神兵之类,而是一套能够修炼到地仙之境的完整功法。

    要说地仙级别功法的价值,其实还略低于这一株旷世灵药。不过在修行界中,完整的功法传承最受真实,即使筑基功法也被各家视为不传之秘。若说是地仙级别的功法,那已经属于最核心的传承。一旦外泄,其结果已不止是伤筋动骨,而是将动摇自身根基,危及身家性命,实在已无法用价值衡量。

    但王孜背后站的是青丘狐族这个修行界最顶级的世家豪门,底蕴只深厚恐怕只稍弱与曾为世界霸主的龙族,

    在出发之前,雪狐尊者为王孜准备了不少可以拿来交易的东西,其中便有一套早前搜集到手、对于狐族却并无多大用处的地仙修行法门。

    王孜一心只念着自己的娇娜姐姐,却没有半点讨价还价的心思,当时异常干脆地取出一束刻录着功法的白玉简牍放在案头,然后便催着店家赶快将那灵药取来。

    那店家见着买卖做得如此爽利,心中也自欣喜,当时满面堆欢地请众人稍待,自己便要上楼去去那“玉髓雪龙参”。

    “且慢,”一个透着些阴柔气质的声音忽地从外面传来,“那‘玉髓雪龙参’本公子也看上了,店家要卖,总要卖给出价更高一些的!”

第一百六十一章 龙神太子

    王孜对这声音甚是敏感,带着满脸的愤怒之色转头望去,喝道:“姓海的,你不要太过分!”

    伴着一声不屑的哂笑,一个容貌俊秀如女子的锦衣少年从门外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四个身穿白衣的中年侍从,其中之一正是先前追杀王孜之人。

    张乾当时便猜到这少年定是王孜说过的海无颜,从身上隐隐散溢的气息判断,赫然已是一位结丹妖王,当初王孜和皇甫娇娜能够从他手中逃脱,可说实属难得。

    那海无颜进门后却看也不看王孜一眼,只上下打量张乾一番,摇头嗤笑道:“你便是在侥幸接我师尊三招的张乾?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地仙,哪来的自信插手本公子的事情?”

    他倒也不是当真狂妄到眼空四海,心中更清楚能够接下师父“九灵神狱法”三击之人,实力必然远在自己之上,因此在路上遇到追杀王孜无果而回的手下时,也不用去请示师父便决定罢手。

    而此刻之所以敢拿出这副嘴脸主动撩拨,只因为感应到张乾和王婉的气息有些浮躁散乱,显然是内伤未愈,便以为他们是在与师父交手时受了重伤,于是打起了趁虚而入的算盘。

    张乾察言观色,转念间便猜到他的心思,当时摇头失笑,完全没有与这等色厉内荏、欺软怕硬之辈废话的意思。脑后倏地有白光一闪,“轩辕镜”凭空出现悬浮虚空。晦暗幽邃的镜面上陡然射出一道皎如月华的白光,照在猝不及防的海无颜身上。

    已海无颜初入结丹之境的修为,如何当得起这件上古异宝的威能?当时便在这专门克制一切妖邪鬼祟的“辟邪神光”下骨软筋酥缩成一团,就地一滚显出原形,却是一条长不过三尺、尾巴扁平的海蛇。

    随即那“轩辕镜”射出的白光如匹练般倒卷而回,同时也将这条海蛇卷入镜中空间镇压起来。

    “小公子!”海无颜那四名白衣随从变色惊呼,抬腿便要上前。

    王婉冷哼一声,“铸雪剑”从袖中飞出,化作一道森亮电芒当空一闪,将四人头上的发髻尽数斩落,吓得四人齐齐止步,满脸都是惊骇之色。

    张乾收了“轩辕镜”,向着有过一面之缘的白衣人道:“上次张某让你找海九灵来决断此事,看来你是没将某的话放在心上。”

    那白衣人急忙恭谨地拱手道:“先生恕罪,只因小人回程时先遇到的是小公子,故此没有能将此事上禀主人。此次小公子确是多有冒犯,但先生当念他年少无知,更要念我家主人的情面,万望高抬贵手!”

    说罢便和三名同伴齐刷刷地拜倒在张乾的面前。

    如今是由不得他们不将姿态放到最低,海九灵素来钟爱这唯一的弟子,若是任由小主子失陷在别人手中,只他们这几个做随从的回去,怕不是会立即给海九灵撕碎。

    张乾却看也不看他们一眼,这几人能帮着海无颜追杀王孜,素日定少不得做些助纣为虐之事,不管会有怎样的结果,也只是罪有应得。

    他转头望向那还在旁观望的“紫芝阁”主人,微笑道:“做生意须讲究先来后到,我们已经将货款拿出,老板怎地还不将货物取来,莫不是真以为奇货可居,想要待价而沽?”

    那老板原先在听到海无颜有竞价的意思时,确实生出些小心思,但看到张乾将海无颜随手镇压,言语间对那位在东海也算一方霸主的九灵妖神亦毫无敬畏之意,早将那点心思抛到九霄云外。

    此刻听到张乾这番笑中含威的警告之辞,心中登时抖了一抖,忙赔笑道:“先生说得哪里话来?小店虽是开门做生意,却也最是讲究诚信经营,从不敢唯利是图。诸位少待,鄙人去去便来!”

    说罢抬脚快步上楼,不多时便捧回来一个散发着丝丝寒气的二尺长扁平玉盒。

    他将玉盒送到王孜面前道:“‘玉髓雪龙参’性喜阴寒,小店买一送一,便将这寒玉盒子作为赠品奉送给小客官了。”

    王孜大喜,道一声谢后接过玉盒打开,见里面果然横卧一支长约尺半、通体洁白如玉、隐隐已长成龙形的人参,并嗅到一股令人身心俱泰的浓郁药香,便知必是正品无疑,当即盖好盖子收在随身的一件储物法器之内。

    钱货两讫之后,张乾一行人抬腿便要向外走,海无颜的四个随从却又连滚带爬地跪倒在门口,只是一味叩拜恳求。

    张乾神色转冷,淡然道:“张某已将话说得明明白白,你等这般缠夹不清,可是以为某会心软拿不起刀!”

    随着他这句话出口,四周的空气陡然转冷,森森寒意由肌肤直渗透入心底,令人身心不由自主地俱生战栗。

    “先生息怒,且听在下一言!”

    一句平和清朗的话语蓦地从远方飘来,在话声之后又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

    那蹄声迅速由远及近,霎时间在“紫芝阁”门外戛然而止。

    随即便有一个头戴束发金冠、身着滚龙华服的青年走进门来,看形貌不过二十来岁年纪,生得俊朗轩昂,卓尔拔群。

    这青年进门后先向张乾拱手施礼,满面含笑如骀荡春风:“在下敖玄,奉家姊之命恭迎诸位往寒舍做客,不合慢行一步令贵客受到惊扰,望乞恕罪!”

    张乾听对方报出姓名,当时便想到他的身份,急忙也拱手还礼:“失敬!原来是东洋三太子当面。张某不过一介散人,此言何克敢当!”

    “当得,当得!”敖玄笑吟吟地道,“此番贤伉俪为家姊之事奔波劳碌,在下无论如何礼待,都难表心中感激之情。此刻家姊正在寒舍相候,便请诸位移驾前往。”

    张乾笑道:“正要叨扰。”

    敖玄却又不着急为众人引路,再次向张乾拱手道:“在下尚有一不情之请,那海九灵也算是我东海龙族的近邻,素日关系也称得上和睦。今日他弟子无颜一时无状冒犯了先生,论理该受严惩。不过这‘罗刹海市’是我龙族开设,他若在此出事,却不好与海九灵相见。故此冒昧恳请先生大人大量,饶过他这一次。”

    张乾素日为人讲的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见敖玄并不摆龙族太子的位份尊荣,只是温文尔雅地以礼相求,自然也要投桃报李。

    他随手再次召唤出“轩辕镜”,白光闪处,已将海无颜放了出来。

第一百六十二章 龙宫为龙媒

    随着张乾将“轩辕镜”的“辟邪神光”收敛,现出原形的海无颜就地一滚重新化成人形,却已弄得灰头土脸、狼狈万状。

    看到他双目几欲喷火地死死盯着张乾,敖玄急忙上前见他拦住,低声喝道:“请海小公子自重!”

    海无颜顿时醒悟此时发作只是自讨没趣,当时一言不发地转身便走,既没有理会自己的几个随从,更没有向救了自己的敖玄致谢。

    张乾向着敖玄笑道:“三太子一番好心,旁人却未必领情。他此次含恨而去,说不得还要在海九灵面前搬弄是非。”

    敖玄浑不在意地道:“他不过是个被宠坏的孩子,无须在意。那海九灵若不辨是非为他出头,在下自有区处。”

    这一句话,才终于在温文尔雅的表象下,稍稍显露出一点龙族与生俱来的傲气与霸气。

    闲事已了,敖玄才转向马骥这正主叹道:“公子来得也忒晚了一点,却叫我家阿姊等得好苦!”

    马骥未觉前世,不明前因,自然不知道人家其实是两世痴盼、千年苦候,自觉此行有张乾一路护送,准时赶到“罗刹海市”赴约,实不明对方为何仍嫌他晚到,因此半晌讷讷无言,不知该如何回应。

    敖玄也知道他的情形,倒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当即亲自引众人出门。

    这时已有他的一队随从赶到,恭谨地候立在门外。

    看到众人出来,他们急忙牵着几匹马上前,服侍各人上马坐定鞍桥。

    众人见这几匹马都生具奇相,顶长独角、肋覆细鳞,显然不是凡间品种。

    敖玄请张乾、马骥与自己并辔而行,其余人策马缀在后面,一路出了内外城的两座西门来到外面。

    行到岸边时,当前的三匹马都毫不停留,四蹄一纵往波涛起伏的海面上跃去。

    敖玄和张乾都不动声色,唯有马骥吓了一跳,正要失声惊呼时,却又被眼前的一幕奇景惊得呆住。

    只见这几匹马顶上的独角同时放出清蒙蒙的光华。被光华照到的海水自动向两旁分开,形成两面巍然屹立的透明墙壁。两面墙壁的中间则现出一条康庄大道,斜向下方笔直延伸到一望无尽的极深海底。

    一行人马沿着这条海中的大路风驰电掣,两边的海水中不时现出各种水族的影像。越行向下,所见的水族越发的庞大,其中不乏巨鲸狂鲨之类。

    也不知奔行了多少路程,前方忽地大放光明。

    在海底的一片空旷平原地带,赫然现出了一座规模丝毫不逊与“罗刹海市”的城池,城中建筑连绵,楼阁高耸,隐约可见虫蚁般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的各色行人。一个巨大的半球形光罩将整座城池笼罩其中,令城内的生灵不受海水侵蚀。

    敖玄引着众人到了一座城门前,毫无滞碍地穿过光罩。

    城门前有两队兵将分左右守卫,每一个都是大体具备人类形态却又带着明显的水族特征,看其标志性的厚甲巨钳和肩头弓背,正是有名的虾兵蟹将。

    看到是三太子亲自引路带客人到此,这些两个蟹将并排着横行上前,俯身恭迎;两队虾兵则将腰背弓得几乎弯成一个个圆圈。

    敖玄应是素日为人便颇为温和,即使面对这些在水族中最为卑微的末将小卒也没甚趾高气扬的架子,不仅很是和蔼地勉励了几句让他们用心做事,还抛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过去作为打赏。

    等到两个蟹将千恩万谢后亲自带着虾兵去打开了两扇巨大的城门,众人策马鱼贯而入,沿着一条宽阔无比的主街行走到城池的东方甲乙之位,眼前是一片恢弘华美、绚丽生辉的宫殿。

    敖玄当先下马,引着众人径入宫门,来到了一座玳瓦金梁、玉栋晶璧的殿宇之内,向着正中端坐的一个戴冕旒冠、穿衮龙袍的威严王者躬身施礼,禀道:“儿臣上启父王,娇客已至。”

    这位便知当代龙族之长、坐镇东方无尽海域的东海龙君敖青。

    他垂目向下一望,首先看到的便是俊秀超拔的马骥,肃穆的脸上现出一抹微笑,颔首道:“如此人才,也不枉我那侄女苦等你一回。诸位贵客请坐,玄儿去请你表姐出来。”

    张乾和马骥等人向敖青致谢后分左右各自落座,敖玄则快步转向后面。

    不过片刻,但众人耳中闻环佩轻鸣、鼻端嗅淡雅暗香。转目望去,正看到敖玄引着三位宫装丽人款步而来,身后是一众侍女仆役垂首相随。

    那左右的两个女子一个雍容华贵,一个端庄娴雅,却是张乾和王婉夫妇的老朋友,薛瑶台与薛锦瑟姊妹。当中的女子看相貌只有十六七岁年纪,云鬟雾鬓,雪肤花貌,容色绝丽,气质出尘。

    马骥看到那女子时,倏地从座位上起身,满心俱是狂喜,满眼再无旁人。

    那女子也止住莲步,呆呆地与马骥相对而视,心中却是百感交集,要比不明其中许多曲折的马骥复杂太多。

    薛瑶台在旁边轻轻推了这女子一下,笑道:“阿姊你朝也思暮也想,如今终于将思慕的人儿等来,却怎地连话也不敢说一句了?”

    这女子自然便是痴恋马骥前世之身、佛子金蝉儿的龙女敖琳。她在瑶台的一推之下,身不由己地向前几步到了马骥身前。

    眼见佳人在面前俏生生嫣然而立,马骥终于回过神来,忙从怀中取出那枚凤头珠钗,双手捧着向敖琳深深一揖,柔声道:“马骥必是前生福荫,才有幸得公主垂青。如今幸不辱命,恭践前约。如蒙不弃,甘为臣属,从此常伴公主左右,余愿已足。”

    以他这般并世无双的品貌,深情款款地说出这番委婉求爱之辞,杀伤力之大实是无可估量。

    敖琳本就对他情根深种,此刻更没有半点抵抗之力,当时满心欢喜俏脸飞红,侧过身以蚊蚋般的声音道:“此事当由长辈做主,妾身岂敢自专!”

    上面的敖青拊掌大笑:“侄女既要伯父做主,伯父便来做这个主!玄儿,为父看今日便是吉日良辰,你马上命人准备一应物事,即刻为这对新人完婚!”

    敖玄欣然道:“儿臣遵命!”

    说罢转身快步出门去做安排。

    敖琳又羞又喜,以袖颜面往后面逃去。

    薛瑶台和薛锦瑟姐妹先向张乾和王婉颔首致意,然后笑盈盈地追上去帮这位准新娘梳妆。

    敖青又向张乾和王婉笑道:“此次全赖贤伉俪出力,才成就了这一桩美事。所谓‘一事不烦二主’,索性便再辛苦二位一回,在婚礼上做个大媒如何?”

    张乾含笑答道:“若不见弃,敢不从命!”

第一百六十三章

    民间有一幅楹联:“玉帝兴兵,雷鼓云旗,雨箭风刀天作阵;龙王夜宴,月烛星灯,山肴海酒地为盘。”

    虽是臆想夸诞之辞,却也足见龙族的气派与豪阔。

    敖琳虽为西海龙君之女,却因某些原因常年居住在东海,东海龙君敖青对这侄女的宠爱甚至要超过自己的几个子女。

    如今敖琳终于得偿夙愿与痴恋千年之人喜结连理,敖青在“龙颜大悦”之下传令大操大办。

    以龙族曾做过一代天地主宰的深厚底蕴,即使是在仓促之间,也仍将一场婚礼操办得极其盛大隆重,所差者不过是消息尚不及传开,登门贺喜的只是左近海域的一些客人。

    但以龙族君临四海的权柄威势,可想见将来必然还会有人络绎不绝而至,即使错过婚礼也定要补上一份重重的贺礼。

    张灯结彩、辉煌绚烂的大殿之上,敖青居中而坐,下方两旁林立从附近闻讯而来的许多宾客。

    伴随着震天的锣鼓、悠扬的笙箫,许多宫娥彩女众星捧月般簇拥着四人款款而入,当先的是作为媒人的张乾和王婉,后面被他们分别引着的则是作为新人的马骥和敖琳,四人均身着大红喜服,一派喜气洋洋。

    将新人引到殿上之后,张乾和王婉上前几步,先向上面的敖青施了一礼,而后转回身来分开站定。

    张乾吐气开声,浑厚低沉的声音霎时传遍整座水府龙宫:“吉时已到,新人拜堂……”

    马骥和敖琳随着张乾的指挥,先向着外面拜过天地,再回身向上拜过敖青,最后相对而立,彼此目光纠缠着互拜了一拜。

    张乾哈哈大笑,最后喝道:“礼成,送入洞房!”

    薛瑶台和薛锦瑟笑嘻嘻地上前,又唤了王婉一起将这对终成眷属的新人送去了新房。

    接下来自然是大摆宴席款待嘉宾。

    在这座足以容纳数千人舞刀弄剑亦不嫌拥挤的大殿之内,先是许多龟力士搬来一张张水晶几案,一列列整齐摆好,每张几案后放置了一张出自中土的蜀锦坐席;待到众宾客一一就坐,又有许多蚌侍女手捧珊瑚托盘娉婷来,将用玉盘金樽盛放的珍馐琼浆摆设在案上。

    敖青兴致颇高,高举赤金酒爵先敬了坐在首席的张乾,而后向着众多宾客频频敬酒,宴上的气氛甚是酣畅高昂。

    张乾夫妇虽与佛门三次交锋,但彼此都秘而不宣,外人也从无知晓。但他们与海九灵的那一战,却不知被谁宣扬了出去。

    如今东海人人皆知夫妇二人联手迫退海九灵的战绩,自然都高看他们一眼,不时有人借着敬酒的机会上前来攀交情。

    张乾两生为人,世情通达,与这些人谈笑风生,酒到杯干,令人对他大生好感,不知不觉便去了几分机心,多了几分真心结交之意。

    转过天,一对新人换过装束,到殿上重新拜见了敖青这位尊长。

    张乾在一旁看到马骥颇有神采飞扬之色,心中暗笑道:“龙女敖琳早年化身龙马负着前世的你远游西土,如今又委身下嫁夫唱妇随。美人情深若此,传出去当真不知羡煞多少男儿。

    这时马骥携敖琳转过来拜谢了他和王婉两位大媒。

    张乾在还礼之际,隐隐感觉马骥的神情气度似有了微妙的变化,心中一动,笑问道:“如今我是仍唤你‘马兄’,还是改称作‘佛子’抑或‘金蝉妖神’?”

    马骥洒然一笑,说不出的超逸出尘:“‘金蝉妖神’为旧日本我,‘佛子’为昨日非我,‘马骥’才是今日真我,张兄自然仍称我作‘马兄’。”

    张乾略一回味,鼓掌大笑道:“原来如此!恭喜马兄辨明前路,大道可期!”

    众人正欢笑之际,外面忽地有侍者进来,向敖青禀报说有中土“寒山寺”僧人白云求见。

    敖青知道前一世的佛子金蝉儿从西方取回真经,使佛法大兴中土后,曾在“寒山寺”传下衣钵,知道对方必是为如今的马骥而来,当时传旨延请入殿。

    不多时,一个相貌俊雅的白衣僧人手拄锡杖翩然而入,正是当初与张乾等人联手共伐黑山老妖的白云和尚。

    白云入殿后先向敖青施礼,而后转到马骥面前,俯身大礼参拜,口称:“弟子白云,拜见师祖!”

    马骥转世之前,门下两个弟子尚未收徒,因此并不认识面前这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徒孙”,含笑摆手道:“不必多礼,你师父是红叶还是红莲?”

    白云起身后恭谨答道:“回禀师祖,家师红叶。”

    马骥颔首赞许道:“看你年纪轻轻,居然已经度过三灾,有望证就菩萨果位,红叶倒也教徒有方。你此来寻我,可是送来了那件东西?”

    白云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木匣,双手捧着送到马骥面前:“正是,日前师父说师祖将至东海龙宫,命弟子护送此物前来奉于师祖。”

    马骥随意地伸手揭开了那木匣的盖子,里面登时有五色毫光放出。

    “咦,这不是那佛宝吗?”

    站在张乾身后的阿纤好奇地探头望了一眼,立即不由自主地掩口发出一声惊呼。

    原来在木匣的正中处有一颗圆坨坨光灿灿的珠子,正是她当年潜入“寒山寺”盗走的舍利佛宝。

    阿纤跟随张乾夫妇日久,两人在说一些事情时也并未刻意回避她,因此她到如今也已知晓了马骥的来历。此刻再次见到这颗佛宝时,略一联想便知道它定是前世的金蝉儿圆寂后的所遗,再想想自己当初居然不知天高地厚地将它盗走,登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此刻马骥却没有去接那装着佛宝舍利的木匣,只将手一挥道:“我已明了真我,此物却已用它不着。红叶既着你将它送来,便说明你与它有缘,做师祖的索性送你一场造化罢!”

    在他挥手之间,那颗佛宝舍利从木匣中飞起,轻轻没入了因马骥之言而惊愕的白云眉心。

    融合了佛宝舍利后,白云不由自主地闭合双目,心神沉入无上玄妙之境,身上的气机则急剧变化,脑后有无边佛光涌现,渐渐地凝聚成一尊酷似他本人形象的金色光影。

    他竟是凭着这一颗佛宝舍利中蕴藏的力量,一步跨越天堑,成就等同道门元神真仙的菩萨果位。

    好半晌后,白云终于从入定中醒来,瞬间便明白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急忙收了金身法相,向马骥再次拜倒:“弟子拜谢师祖造就之德?”

    马骥笑道:“且不忙拜谢。你若当真有心,便帮我做一件事罢!”

第一百六十四章 有刀名“蝉翼”,能斩妖神头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渡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雄浑浩荡如洪钟大吕的诵经声穿过深达数千丈的海水,传到位于海底的一座恢弘不逊龙宫的水府之内,绕梁三日般久久回荡不息。

    这充斥着佛门温醇祥和之意的诵经之声,对于水府中修行浅薄的水族却不啻灌脑魔音,震得让他们心旌摇荡、骨软筋酥,一个个不由自主地倒在地上蜷缩成团,抱头哀嚎着滚来滚去,不多时已一个接一个地显出原形。

    “贼秃敢尔!”

    海九灵面色铁青,怒骂一声,身形一闪之间出现在海面之上。

    见到正主现身,正凭虚悬浮在大海上空合十诵经的白云当即收声,向着海九灵微微躬身道:“南无阿弥陀佛,贫僧白云,见过海檀越。”

    海九灵目中满是冷厉之色,沉声问道:“你是佛门哪位高人的弟子,竟在如此一点年纪便证得菩萨果位?”

    白云不紧不慢地坦然答道:“贫僧在‘寒山寺’出家,为金蝉祖师门下再传弟子,不久前蒙祖师恩泽,侥幸有了如今的成就。”

    “金蝉儿,他不是已经……”海九灵先是一惊,随即在转瞬间便想明白一切前因后果,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原来那姓马的小子便是他的转世之身。可恶,无能胜那贼秃居然隐瞒了如此重要的消息,否则当日便拼着两败俱伤也要将他留下!”

    白云笑道:“如今我祖师已经觉悟前尘,海檀越怕是再无机会了。”

    海九灵冷笑道:“以你的年岁,绝无可能证就菩萨果位,定是金蝉儿用他前世所遗的舍利子造就了你。那是他毕生的佛法感悟与修为,难为他竟能割舍。但失去了这颗舍利子,金蝉儿纵使恢复前世记忆及部分实力,却定然不会超过地仙之境,本座只需一根手指便可将他碾死!”

    听到他话中毫不掩饰对自家师祖的恶意,白云收敛了出家人的慈悲情怀,冷然道:“那便要先过得贫僧这一关!”

    海九灵不屑微哂:“凭你这借助外物才证就菩萨果位的后生晚辈,有何资格发此狂言?寒冰狱!”

    随着最后喝出的三个字,身后白光闪处,天上地下尽都现出无边无尽的白茫茫寒气,霎时间凝结成两座上下相对的连绵冰山,如同两面巨大无比的钉板,携着隆隆风雷之声向着当中的白云合拢。

    白云和尚双手合十,口中低声念诵道:“花开见我,我见如来!”

    双手的十指曼妙轻灵地缓缓张开,宛如一朵如玉莲花缓缓绽放。

    无穷无尽的金色佛光从绽放的莲花中心迸射而出,在空中化作数之不尽的三尺大小金色手掌。

    每八十一片金色掌影攒聚拼合,复又化为一座座九层九瓣的九品莲台,拖着一条条彗星般的金色焰尾分向上下两方的冰山飞去,

    成千上万朵金色莲花如千万颗流星轰在冰山之上,携着无比恐怖的破坏力将两座坚御金刚的冰山轰得分崩离析,霎时间破碎成无数细小冰晶,纷纷扬扬地向海面上飘洒,旋又化作元气凭空消散。

    “千叶莲花手!”

    海九灵一眼便认出白云所用的是昔年金蝉儿由佛祖所传“如来神掌”演化出的独门神通,脸上神色愈发阴郁。

    白云那边一击破局,双手毫不停滞地再次结出莲花法印,又使出一式“千叶莲花手”,漫空手印所化的金色莲花铺天盖地向着海九灵落下。

    海九灵急将肩背摇动,身后升起八道颜色各异的光柱,如八条翻江搅海的狂龙般在空中扭曲腾雾,将一朵朵金色莲花凌空击爆。

    他本体是九头海蛇,这八道光柱便是他的八颗头颅所化,每一道光柱都蕴含着“九灵神狱法”的一种莫大神通。

    这般近乎毫无保留地全力施为,显然已是动了真火,要以雷霆万钧之势击溃对方尚浅了些火候的“千叶莲花手”,而后将其拿下好生炮制。

    蓦然间,便在一朵莲花被一道蕴含山岳之力的土黄色光柱撞击得爆成一团光雾的同时,却有一点渺小若微尘的金色光影电射而出,轻松穿过八道光柱封锁的空隙,伴着一声若有若无,似是在灵魂深处响起的蝉鸣,从海九灵的颈侧一掠而过。

    海九灵的身形蓦地僵住,空中的八道光柱也瞬间消散。

    他满脸都是不敢置信的惊愕神色,口中有些艰涩地道:“千叶蝉翼刀!”

    那光点在海九灵身后不远处一下闪烁,变幻成马骥的身形。

    他凝立虚空转身,用左手的食指和中指轻轻抚摸右手持着的一柄长仅尺半、宽有一掌、刃身透明薄如蝉翼的奇形短刀,轻笑道:“不错,正是‘千叶蝉翼刀’。海公子看某这尘封千年的宝刀可还锋利?”

    海九灵颈部陡然现出一条血线,随即红光迸现,血溅数尺,一颗头颅咕噜噜从颈上滚落掉入海中。

    不过这具无头的身躯仍伫立在虚空之中,随着颈项处闪过一道青气,竟又凭空长出一颗头来。

    他本体生有九颗头颅,便也有九条性命。只是每失去一颗头颅,总免不了要元气大伤一回。

    他举手摸摸已经恢复完好的颈项,带着无比苦涩的神情道:“蝉翼舞空,仙妖绝命。能败在此刀之下,本座心服口服。你若不想赶尽杀绝,便将条件说出来罢!”

    前世的金蝉儿在拜入佛门之前,已是横行天下的妖神巨擘,性情更是决绝狠辣出手无情,手中一柄以本体蝉翼炼制的“千叶蝉翼刀”所向无敌,连许多同级数的元神真仙或妖神亦不免在此刀之下饮恨收场。

    直到在灵山皈依佛祖,他才收敛了杀性,连“千叶蝉翼刀”也封存起来,对敌时只用自创的“千叶莲花手”。如今转世重生破门还俗,终于又重启这柄曾令仙妖辟易的宝刀。

    马骥见海九灵如此上路,收刀入袖含笑道:“我与龙儿成婚后不便久居龙宫。你这片海域还算不错,赔了给我便算了结前番阻路之事!”

    他此次携了徒孙打上门来,倒也并没有想过赶尽杀绝,毕竟海九灵也是有数的妖神强者,若是情急拼命,未必不能拼个玉石俱焚。但给他一个惨重的教训并逐离东海,却是必须要达成的目标。

    所谓“阻路之事”只是个借口,真正的原因还是海九灵对敖琳存有非分之想。

    面对这等事,休说是如今已经还俗的马骥,便是前世的佛子金蝉,也万万不能容忍。

    海九灵深深地吸了口气,叹道:“罢了,总归是本座有错在先,活该赔了这一份家业!”

    说罢,身化流光径向东南方向,却是打算到举国奉其为神明崇拜的“日出之国”暂且安身。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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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之屠仙记介绍:
上联:进白刀,出红刀,手底无遗类;
下联:杀畜生,济众生,心中有慈悲。
横批:功德无量张屠夫聊斋之屠仙记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聊斋之屠仙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聊斋之屠仙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