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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浮槎客     聊斋之屠仙记txt下载     聊斋之屠仙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五章 龙神双面,怜子啖人

    “小畜献果、迎客,见过主人!”

    在龙神水府的正厅之内,青袍大郎与黑衣三郎一起向着上面高座的一个中年男子恭敬下拜。

    这男子看去年约三旬,面如淡金,双目凝寒,头上金冠束发,身披团龙锦袍,气度颇俱威仪。

    他向着下面摆手道:“不必多礼,迎客你也来看一看此物。”

    说着便从袖中取出两面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玉牌。牌上分别刻有“负辕”“捣药”两个名号。名号周围有环绕一圈环环相扣的微型符篆。

    “怎会如此!”

    那名为“迎客”的三郎当即大惊失色。只因这两面往昔完好的玉牌从中心雕刻名号处,向四周辐射了无数蛛网般的细密裂纹,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彻底崩溃瓦解。

    此牌却非寻常之物,乃是他们五通使者的命牌。每一面命牌当中都禁锢了一丝从本体分割出来的神魂。

    有此命牌在手,主人固然可在一念之间掌控他们五个的生死,却也能籍此查知他们的安危,更能在他们遭受了杀身之祸时,以命牌中的一丝神魂为媒介,将他们的神魂唤回。此后或是转修阴神之道,或是入轮回转世投胎,总之是留住了一线生机。

    如今两面命牌碎裂至如此程度,便说明四郎负辕和五郎捣药不仅已经身死,连神魂也被彻底打散,以至于命牌中的一丝神魂失去依托而难以独存。

    上座的自然便是方才受生民祭拜的桃花潭龙神金龙大王。他叹息一声道:“今早我到库藏中查点炼制‘真阳丹’的辅药,却看到负辕和捣药的命牌尽都碎裂。我命他们到金陵寻访那人消息,却不知遇到怎样的狠人,竟被打得形神俱灭。我须立即拿那对孪生女童炼制‘真阳丹’,一时脱身不得。你们两个即刻赶往金陵,一则继续寻访那人下落,一则查探负辕和捣药的死因。”

    大郎献果与三郎迎客一起向上拱手道:“小畜谨遵主人吩咐!”

    金龙大王神色一冷道:“若我所料不错,负辕和捣药多半是因为贪色惹祸。你们修行的是阴阳采炼之法,贪恋男女之欲已成本能,故此在平时也任凭你们胡作非为而未加约束。但在办理我交代的事务时,竟还不知收敛,那便是死有余辜了!”

    随着他一声冷哼,手中的两面命牌彻底爆碎开来,化成粉末状的玉屑扑簌簌落在地上。

    献果和迎客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背心俱都渗出冷汗。

    “你们此去却要引以为戒,若仍改不了偷香窃玉的毛病而耽误大事,纵使没有旁人来管,我也要将你们毁形灭体、抽魂炼魄!”

    献果和迎客一起战战兢兢拜倒于地,口中齐道:“小畜等一定尽心为主人办事,绝不敢胡做妄为!”

    金龙大王严辞警告之后,又从袖中取出一枚手指大小的龙形玉符道:“献果,我在这玉符中加持了一击之力,你且将它随身携带。那杀了负辕和捣药之人的实力虽然不弱,应还不至于到了金丹境界。若对上他时,你只须将这玉符捏碎。在我全力一击之下,普天之下的人仙和鬼仙必死无疑!”

    “多谢主人赐宝!”

    献果急忙再次下拜,在一旁迎客的艳羡目光中,上前将玉符接过小心收藏起来。

    金龙大王不再说话,向外挥了挥手示意两人自去。

    等到献果和迎客离开后,金龙大王又向外面吩咐道:“将那两个女童送进来!”

    话音才落,一个只有三分人类形态,还有七分仍是一只水缸大小螃蟹模样的怪物一路横行进了大厅,两只巨大的螯钳中各夹了一个女童的腰肢。

    此刻那两个女童早被吓得痴痴傻傻,连哭闹也不会了。

    “小畜见过大王!”那蟹怪一左一右高举双钳向上施礼。

    “将人放下,你且退下罢!”

    看到这厮的一副憨傻之态,金龙大王有些无奈的叹息一声。

    妖族修炼艰难,仅是启灵化形一关便将九成九的妖族拒之门外。他虽然号称一方妖王,手下的化形之妖也只有五通使者,以至于在负辕和捣药出事之后,可供使用之人竟立时有些捉襟见肘。

    其余如这蟹怪般施法点化的水族,不仅化形不全,而且智力低下,委实是不堪重用。若说唯一的可取之处,便是这些水族俱都心思淳朴,对点化它们的自己死心塌地。

    等到蟹怪放下两个女童,仍横着身子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退出大厅,金龙大王自己观察两个女童片刻,一直冷沉严肃的脸上现出一抹满意的微笑,而后陡然张口一吸。

    那两个女童登时飘飘荡荡地飞了起来,身体在空中急剧缩小,最后变成两个指尖般的小人儿落入金龙大王的口中。

    金龙大王闭口凝神片刻,心中忖道道:“这一对孪生女童的品质不差,等我将她们纯阴之质中天然的一点真阳提炼出来,与一滴真龙精血和十六种珍稀灵药融合炼成一颗‘真阳丹’,我那可怜的孩儿便可以将这一年熬过去了。只可惜那人始终没有下落,若能得到她《纯阳丹解》中‘绝阴丹’的丹方,才有望彻底根除我孩儿体内的痼疾……”

    便在金龙大王沉思之际,一个相貌清秀的小丫鬟正在后宅绘声绘色地讲述前面发生的事情,听者则是一个十六七岁年纪、容色绝丽的黄衫少女。

    这少女眉宇间颇有几分娇憨之态,只是显得有些没精打采,听那丫鬟比手画脚地说起金龙大王如何吩咐安排大郎和三郎,又如何一口吞掉了两个女童,只是掩口打个哈欠道:“原来负辕和捣药都被人杀了吗?那倒也不错,最好此次献果和迎客也一去不回。反正我一直看这五个家伙不顺眼。至于说爹爹吃了两个女童,那也没什么新鲜的。他每年都吃不少人,连我在几年前也掀翻水上船只吃了几个人,味道有些怪怪的……总之,这些事都没甚意思!”

    那丫鬟双目极深处现出一丝异色,面上则有些苦恼地道:“姑娘你总说这没意思那没意思,但咱们这水府便这么大,哪有许多有意思的事情?除非去外面……”

    说到此处,她陡然醒觉般将嘴死死捂住,满脸都是后悔的神色。

    少女一下跳了起来,鼓掌笑道:“碧桃你说得极是,还是外面最有意思了。往年爹爹吃了两个女童后都要闭关七七四十九日,我们不如趁这个机会溜出去玩一玩罢!”

    名唤“碧桃”的丫鬟当时吓得小脸煞白,连连摇手道:“姑娘不可,若被主人知道,定会打死婢子的!”

    “安心啦!”少女浑不在意地摆手道,“有本姑娘在,爹爹最多重打你一顿,绝不会将你打死。本姑娘决定了,我们便偷偷跟着献果和迎客去一趟金陵,若能遇上杀了负辕和捣药之人,本姑娘便先感谢他帮我除了两个碍眼的东西,再杀了他给爹爹出气!”

第四十六章 天作刀剑双璧合

    入夜之后,献果与迎客结伴出了桃花潭,却并未径直去往金陵,而是来到位于十里桃花林外的龙神庙。

    在龙神庙的后殿之内,一场酣畅淋淋的无遮大会刚刚结束,道姑司晨身上披了一袭薄纱从一张巨大的床榻上下来,赤着双足走到窗前。

    日间随在他身侧的四个道童相互枕藉睡在榻上,身下尽都一片狼藉,脸上却又带着极尽满足的笑意。

    司晨推开窗扇,仰望着空中密布的星罗,任由微带寒意的清风吹在几乎毫无遮掩的身上,体内则将一阴一阳相互交缠的两道精气运转精炼,最终纳入丹田气海。

    他禀赋特异,化成人形之后一身兼具男女二相,在修行了一门阴阳采炼之术后,也可以兼采男女之元阴元阳二气,竟有事半功倍之效,进境之快远远胜过同样修习这功法的四个兄弟。

    那四个道童有两男两女,是司晨籍着替金龙大王寻找孪生女童的便利,精挑细选出来收为弟子。他们的元阳与元阴俱都淳厚无比,又都修习了司晨传授的固本培元功法,实是不可多得的上等炉鼎。

    堪堪将今日采撷的阴阳二气炼化归元后,司晨的柳眉轻轻一挑,左手向身后轻轻一拂,指尖发出几道灵力封住了四个弟子的五感,同时巧笑嫣然地喝道:“大郎和三郎怎地此时来我这里,莫非是长夜漫漫要来与我消遣一番。二位若果有此雅兴,我却甚是乐意奉陪!”

    献果和迎客在窗外现身,脸上则都是一副敬谢不敏的神色,对毫无保留展现在面前的美好胴体绝无半点向往之心。

    大家都修习了阴阳采炼之法,而司晨的修为又远远高出他们两个,若当真耽于美色做了对方的入幕之宾,则自己辛辛苦苦积累的这点修为定要被吞个干净,因此他们几个再是好色如命,对司晨却从来都是敬而远之。

    “二郎莫要取笑,我们有正事找你。”

    献果神色郑重的说了这句话后,当先举步进了室内,迎客则跟在他的后面。

    司晨在一张披锦绣墩上坐下,翘起一条修长美腿,笑吟吟地问道:“何事弄得如此严肃?”

    献果和迎客一来确有心事,二来都知道司晨的事,因而并无丝毫兴致。

    他们彼此对视了一眼,仍由献果苦笑着开口道:“二郎还不知道,四郎和五郎已经为人所害,连命牌都彻底碎掉了!”

    司晨先怔了一下,随即身上杀机大作,脸上的柔媚之态尽都收敛,冷森森如凝冰霜:“他们两个不是奉了主人命令,往金陵查探《纯阳丹解》的下落吗?又怎会死的?还是这般形神俱灭的死法!”

    他们并称金龙大王座下五通使者,又因修习了同一门功法而臭味相投,彼此间虽说不上亲如手足,却也算得上同气连枝。如今一下便折了两个,确是引发了其余三人的同仇敌忾之心。

    献果沉吟道:“当初主人之命他们暗中查访,便是发现了目标也不可打草惊蛇,因而不太可能是与目标冲突而被杀。主人推测他们该是没耐住性子又去行采炼之举,结果不知撞到了哪路高人的手里……”

    “这种可能委实是有的,四郎和五郎都是轻浮性子,一旦遇到品质上佳妖童媛女,怕是谁都管不住下身。”

    司晨点头表示同意这推测,随即目中却现出无比阴狠之色。

    “若果真如此,不管到底是哪路高人,我们也不可与对方善罢甘休!”

    献果同样面露狞笑道:“此事无须二郎提醒,三郎最善寻踪觅迹,定能将那人挖出。主人又赐下了一枚蕴含他一击之力的玉符,只要能找到那人,便不怕他逃到天上去!”

    献果和迎客此来便是向司晨通报此事,事情说完之后便告辞往金陵而去。

    司晨原本还有些遗憾自己需要留下来主持龙神庙事务,以致不能同赴金陵为同伴复仇,却未料到天色刚刚破晓时便收到金龙大王飞符传音。

    他虽然看不到自家主人神色,却从声音中听出十足的气急败坏意味。

    原来金龙大王珍逾性命的独生爱女霞姑竟只带了一个丫鬟碧桃留书出走,说是要到金陵去寻找杀害自家仆从的凶手。

    金龙大王自己要闭关四十九日炼制“真阳丹”而无暇分身,故此以极严厉的言辞吩咐司晨放下一切事务,即刻起身前往金陵,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找到霞姑并将她完完整整地带回桃花潭中。

    既听到主人如此焦躁,司晨自不敢有丝毫怠慢,急忙收拾了东西匆匆上路。

    在金陵那边,张乾和王婉照理又到钟山之上切磋论道。

    这一次两人切磋却非以刀剑相斗,而是研究起彼此配合出手的方略。毕竟张乾已决定帮助王婉报仇,联手对付郑珺极其同门。

    他们两个切磋日久,对彼此的刀法剑术都有了极深的了解,因而要培养配合对方出手的默契,从而将各自实力淋漓尽致地发挥出来,并不是一件十分困难之事。

    但张乾总觉得有些不足,既然决定要联手,便该发挥出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他前世博览群书,于阴阳五行之变、八卦易理之学亦深有研究,否则也创不出暗合数理变化之妙的“九转丹元功”。

    此刻一点灵光萌发,脑海中立时有千万念头纷至沓来,一发而不可收。

    若只是张乾一人,即使有了方向,要将之形成完善的理论并付诸实践,也绝非一日之功。所幸他身边还有一个受过名师教导,并非张乾这等野路子出身的王婉。

    当初王婉虽然只受了师傅一年教导,但她那位师傅实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一年教导便已足够常人终身受益。

    听了张乾对于联手合击之术的设想,王婉立时便从昔年师傅教导的内容中找到不少可以应用的东西,拿出来与张乾再做进一步的研究,登时相互激发出无数奇思妙想。

    经过一遍又一遍的推演完善,最终两人合创出一路刀法和一路剑术,各自都分成八八六十四招,应和易经六十四卦卦象。

    这两路刀法剑术若单独施展出来,威力远远不及张乾的“无厚入有间刀法”与王婉的师门剑术。但由两人相互配合施展,则立即生出阴阳相济、五行生克的玄妙变化,威力亦随之暴涨,远非单纯的实力叠加可比。

    眼见得这一路刀剑合璧的法门已将大功告成,张乾却还有些意犹未尽,感慨道:“只可惜咱们默契虽佳,却还未能真正心意相通。否则,这合击之术的效果最少还能提升三成。到时你我两人联手,威力当足以抵得上四人。”

    王婉略一犹豫,清冷的玉容微生红晕,垂首道:“大哥,我有一个办法,或可解决这个问题。”

第四十七章 心有灵犀一点通

    张乾闻言精神一振急忙追问道:“婉儿你有何妙法?快说来听听!”

    王婉脸上的羞赧之色愈发浓了起来,这却是罕有的现象。她垂着头不敢与张乾的目光相处,用微若蚊蚋的声量解说道:“昔年师傅曾传过我一门修炼神魂的心法,唤作‘阴阳感应篇’。其要旨是一对男女互以神魂感应交融,不仅可以将阴阳交汇时产生的玄妙力量化作漩涡,极大提高接引灵气的效率,而且能够使神魂在远胜任何感官刺激的交融中变得愈发灵动敏锐,尤其是彼此之间可以借此培养出一种玄之又玄的心灵感应。”

    张乾听得嘴巴不由自主越张越大,随后忽地向王婉眨了眨眼道:“婉儿,令师究竟是哪一位高人?莫非她早已算定你我合该有这一段天作之合的姻缘,所以才会将这等奇妙法门相授?”

    “好厚的一张面皮,哪一个和你是什么天作之合?”

    除了母亲,眼前这个男子算是能够令王婉解除平日清冷状态的第二个人。

    她微嗔地瞪了张乾一眼,随即摇了摇头道:“师傅在传授我这门心法时,神态很有些古怪,先是有些缅怀和感慨,后来情绪又有些低落。”

    张乾笑道:“看来这门心法的背后却隐藏着令师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不过那与我们没甚关系,还是快来试试修习这心法才是正经。”

    王婉看他这副跃跃欲试地样子,似乎是迫不及待地要以神魂交融的方式来“欺负”自己,心中不由越发羞涩,但还是轻声将一段心法念诵了一遍。

    这一段心法不过三四百字,内容涉及的又只是结成阴神之前的神魂修炼之法,也不算是太过深奥。以张乾如今的修为境界,理解起来自是毫无难度,只听过一遍后在心中推演片刻,便即掌握了其中的精要。

    两人当即席地盘膝,相对而坐,膝头相触,气息相闻,闭合了双目将神魂之力缓缓释放出来。

    他们虽然都是由武道晋升人仙,但如今在接引淬炼天地灵气时,自然而然地便也凝练了神魂。即使不能如鬼仙般将神魂结成阴神,暂时脱离肉身桎梏,却也可以控制神魂之力,或内视感应自身,或外放感应天地。

    分别具有阴阳属性的两道神魂之力在虚空相触的瞬间,张乾和王婉的身体都微微一震,心头亦生出难以言喻的欢愉感觉。似是男女极乐之欢,却又多出些玄之又玄的东西,令这欢愉之感远甚。

    阴阳之属天性便互相吸引,何况二人又彼此有情,神魂中亦自然而然地蕴含了亲近之意。因此,两道神魂之力稍一接触,即水到渠成般相互交融归一,首尾相衔圆转无休,化作一个圆满的太极。

    这由双方神魂之力演化的太极如磨盘般缓缓转动,引动天地间弥散的灵气灌注其中,竟研磨淬炼去芜存精纳入己身。

    于此同时,两人的神魂已在彼此的交融中相互感应,在清晰地察觉了对方并无丝毫虚假的真挚情意后,渐渐地在双方的心灵之间建立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玄妙联系。

    良久之后,两人同时张开双目相视而笑。

    也未见各自有何动作,张乾的“无间刀”和王婉那柄名为“铸雪”的短剑毫无征兆地脱鞘腾空,化作两道丈许长白光,乍分乍合交织穿梭,演练起他们刚刚研创的六十四招合击之术。

    此一番施展的情形却与方才大不相同,双方出招再也无须有意识地追求彼此的契合,一切招式变化随意而动不假思索,刀剑招式却发乎天然地璧合无间。

    到最后那刀剑的光华首尾相衔化作一个白灿灿的光环,将十丈外一块巨大的卧牛石套住。

    光环向内一收没入巨石之内,随即又分化成两道白光左右飞出,如燕归巢回转各自主人身上的鞘内。

    数息之后,那块质地坚硬的卧牛石上半截缓缓地向一旁滑开,轰地一声砸落在地上,断口两边的截面平滑如镜。

    张乾惊叹道:“我们不过是初次修习着‘阴阳感应篇’,竟将合击之术的威力提升了这么多!”

    王婉却叹息着道:“只可惜这‘阴阳感应篇’只有神魂交融这一层心法,随着你我修为境界的提升,能够发生作用会越来越小。”

    张乾自信满满地笑道:“这有何难?自古以来的一切修行法门还不都是人想出来的。我们大可下些功夫将这心法推演到更高的层次,这一点我已略有了一些想法,等将思路理顺一些便和婉儿你详谈。”

    王婉知道心上人虽然必有些不寻常的机缘,但自身修习的功法都出于自创,说到天分才情,实在远胜曾被师傅许为修道种子的自己,因此丝毫不怀疑他说到便能做到。

    张乾又道:“我们同修的心法唤作‘阴阳感应篇’,同创的刀剑合击之术却还没有名字,婉儿你便来取一个如何?”

    王婉略一沉思后道:“便叫‘灵犀诀’如何?”

    张乾拊掌笑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你我以刀剑为翼,以灵犀为引,‘灵犀诀’这名字恰如其分,再合适不过!”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听到张乾随口念出的两句诗时,王婉的目中生出一抹异彩,口中反复吟咏几遍,越来越觉回味无穷,嫣然笑道:“我早知大哥胸有丘壑,却从没想到你竟还有如此文采。”

    张乾略有些尴尬,但要解释又会涉及自己心中不准备与任何人分享的秘密,只能含糊一笑愧领了王婉的谬赞,然后赶紧转移话题道:“如今婉儿你上次的伤已彻底痊愈,我们又练成‘灵犀诀’这合击之术,也是时候去了断那段旧怨了。杀人也无须挑选什么良辰吉日,便定在今夜行事如何?”

    王婉也正有此意,闻言当即颔首表示赞同。

    看看将到拂晓时分,两人便相携返回金陵城内,入城后来到自家门前,看到旁边顾宇家门口悬挂的白幡,听到院中传出的妇人哭泣之声,各自摇头叹息,却并未生出多少同情之心。

    昨天顾宇母亲在起床后,发现儿子已无声无息死在床上,当时便又哭又喊的惊动了四邻,到后来更报知衙门请来仵作验尸。

    那仵作经验老道眼力不凡,一番检验之后看出顾宇早已精元大损、气血两虚,便断定他是纵欲无度以致体弱亡身,与旁人并无干系。

    顾宇与五郎捣药的风流韵事虽然隐秘,终究是天长日久,早被左邻右舍闻到风声,与仵作验尸结果正是严丝合缝。

    虽说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但贪色到了不顾惜性命的地步,尤其那色还是男色,也未免太过荒唐。一时之间,顾宇竟成笑柄,颇为人言所诟。

第四十八章 携手出门去,踏月取头来

    这一天张乾和王婉都没有出门,除了一日三餐外,都各在自己的房间中凝神调息练气,将身体和精神都调整到最巅峰的状态。

    入夜之后,当一轮月圆移转至中天徘徊,张乾起身出门到了巷中,另一边的王婉也在同一时间开门出来。

    两人相视一笑,一起施展身法纵掠而起,一路在金陵城内鳞次栉比的建筑顶端借力飞腾,霎时已经到了城外。

    因为郑修是主动交出权力官职,隆兴帝也未曾过于煎迫,准许他保留了为官数十年搜刮的泼天财富。而郑修失去权位之后也没有了别的指望,一心只想着暗度晚年。他在金陵城内虽然有多处豪阔宅邸,却又厌弃城内嘈杂,平日都居住在城郊一处清幽的山庄别业纳福。

    王婉心切家仇且曾两次行刺,早将郑修居处的地形摸得一清二楚,熟门熟路地引着张乾来到那座建于青山绿水之间,恍若世外桃源的雅致庄园。

    前两次王婉孤身行刺都是从旁侧潜入,这一次却是与张乾一起,踏着满地皎洁如银的月色径直走向庄园的正门,没有丝毫隐藏行迹的意思。

    不过他们还准备在金陵生活一段时间,又没有株连无辜屠灭所有活口的打算,便都用一张青巾遮住半截面孔。

    “来者何人!”

    距离大门尚远,早有守门的护卫看到两人声音而厉声喝问。

    所谓“平生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郑修恰恰是一生做了太多亏心事,因此在家中养了许多高手护卫,后来又托了门路将自幼即显露不凡资质的儿子郑珺送入栖霞寺修行。前段时间王婉两次行刺,令郑修心中更加不安,于是家中的守卫也安排得愈发森严。

    张乾脚步不停地携王婉继续前行,哈哈一笑道:“债主上门,无关人等速速回避,以免误伤!”

    “来的是对头,放箭!”

    随着一人的呼喝,对面一阵弓弦乱鸣,一蓬箭雨破空而至。

    “果然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郑修家中竟私藏了这么多弓箭!”

    张乾心中闪念之间,抬手用食指望空一指,那些箭矢立时定在空中又簌簌坠地。不等对方射出第二轮箭矢,他身形如风一掠而至,举起蒲扇大小的手掌,似缓实急地在这十多名护卫的脑门上各拍了一掌。

    那些护卫中不乏高手,却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一掌拍下而无从招架闪避,然后便是身躯一震双目翻白仰面摔倒。

    张乾掌上留了余地,只是将这些人打晕而未伤及他们的性命。当然,事后他们醒来应该免不了会有些头晕恶心的症状,这也属于脑震荡的正常反应。

    他抬腿一脚将两扇大门踹得脱离门框向内飞出数丈,轰然砸落在地上,回身招手唤王婉上前,并肩向庄园内走去。

    如此声势自然早已惊动了里面的人,在惊叫呼喝声中,又有不少护卫提刀掣剑上前来阻拦两人。

    张乾仍只用那化繁为简、大巧若拙的“拍脑门”招式,一掌一个将所有出手之人放翻在地。

    两人一路如入无人之境穿宅过院直奔庄园后方。蓦然间有一道赤红光华带着灼灼热浪破空而来,直取打地鼠般不断拍人脑门的张乾。

    王婉心念一动,“铸雪剑”铿然出鞘化作一道白练迎上,在空中与那道赤红纠缠追逐,斗成一团。

    一个年在二十岁上下、相貌英俊的锦衣青年从对面厅堂内缓步行处,一面用右手食中二指捏成剑诀遥控指挥与王婉斗剑,一面杀气凛然地喝道:“姑娘究竟与家父有何仇怨,竟至三番五次前来行刺?”

    王婉对旁人依旧是一贯的清冷态度,何况眼前的又是仇人之子,语调中便平添了一丝冰寒:“杀父之仇,灭族之恨,自是不死不休!”

    听得出对方平静话语中蕴含的刻骨恨意,郑珺的气势不免消减几分,空中的飞剑也稍稍落了下风。

    他本性颇不肖其父,又是自幼离了父亲到栖霞寺修行,故此为人虽有些孤傲,却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自从出师回到家中,郑珺也隐隐约约听说了父亲的一些行事为人,心中虽多有不满和纠结,但身为人子也不便指责父亲,只能盼着父亲此次去职之后安安分分修心养性,若能多做些善事弥补当年过错则更好。

    只可惜老天爷似乎并不想给他父亲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竟送来一个练成飞剑的仇人连番行刺。若非他同样修成剑术,上次又请来同门中交情最好的一位师兄助拳,只恐父亲早被这女子取走首级。

    这一次对方同样邀了帮手,分明已是志在必得,他便是心有愧疚,也绝无任由父亲以命偿罪的道理。

    想到此处,郑珺猛地将压根咬紧,一口赤色长剑上的火光陡然暴涨,栖霞寺秘传“逐日剑法”杀招迭出,眼看便要将局面扳回来。

    张乾在一旁看得清楚,这郑珺果然不是庸手,以王婉如今的实力,若要胜过对方最少也要三五百招。此番上门为的是寻仇杀人,却容不得如此拖延,当时以手按刀做出了出手的姿态。

    “南无阿弥陀佛,施主不可造次!”

    随着一声佛号,一个灰袍僧人凭空出现在张乾的身前,怀中抱着的一口无鞘赤色长剑透出炽热剑气,更有一丝玄妙气机隐隐锁定了张乾,似乎只要他再跨前一步,那剑便要从僧人怀中飞起发动最凶猛的攻击。

    张乾看着僧人有三十来岁年纪,双眉斜飞如剑,二目闪烁凝寒,身上的凌厉气势像快意恩仇的江湖人远远多过向慈悲为怀的出家人。

    “不知大师如何称呼?”

    他淡然发问,其实却早知这庄园中还有一个高手,方才摆出的姿态正是为了引此人现身。

    僧人合掌施礼道:“贫僧乃栖霞寺空海禅师座下第二弟子,法号悟非。”

    张乾手按腰间“无间刀”的刀柄道:“悟非大师既在空门,怎不明因果循环之理?郑修早年种下无数恶因,今日正当恶果临头,岂是人力可以干涉?”

    悟非哂道:“施主此言实属狡辩,所谓因果循环自有天数命运,郑老居士便有恶果,也轮不到你等越俎代庖。听贫僧一句良言,你二人速速退去,我兄弟二人也不以为甚。若仍执迷不如,只恐噬脐无及!”

    张乾摇头叹道:“看来道理确是说不通,那某便只好用刀子说话了!”

    话音未落,一道灿烂刀光已从腰间冲天而起。

第四十九章 一剑勾销十年仇

    张乾腰间“无间刀”冲天而起,却并未攻击对面的悟非,而是飞向空中激战的两柄飞剑。

    “贼子敢尔!”

    悟非勃然大怒,暴喝声中,怀抱的长剑破空飞出,迎面直取张乾的咽喉,剑势煞气极盛,全没半点出家人的慈悲之意。

    原来这悟非在出家前本是个纵横绿林的独行大盗,虽然行事算有些原则,平生只劫杀为富不仁的贪官恶霸,也做过不少扶危济困的好事,博得了一个“侠盗”的美誉,却也实实在在是一个刀头舔血的狠角色。

    在被栖霞寺方丈空海禅师点化剃度之后,悟非渐渐将早年的杀性收敛。只是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的杀性只是收敛而并非磨灭,而且因为常年积压的关系,一旦爆发出来,手段只会比当年更加酷烈。

    张乾虽赤手空拳对上悟非的长剑亦夷然不惧,立掌如刀隔空虚斩,肺脏内蓄积的庚金之气由掌缘发出,化作一道锋锐无匹的金色刀芒,演化“无厚入有间刀法”的刀意,切入对方飞剑之中的一丝破绽,反过来威胁后方控剑攻来的悟非。

    悟非陡然一惊,急忙控制飞剑回守自身拦截刀芒。

    张乾前世便属于全面型的武者,今生重修武道后虽在刀法上狠下功夫,却并非离了一柄“无间刀”便如没了爪牙的老虎。

    事实上自晋升人仙,接触到灵气运用之妙后,他便一直在探索将前后两世的武学积累全面优化升级,这一手将脏腑内蓄积的五行之气凝炼为刀芒的手段便是其中之一。

    不过也由于这一手“大五行刀芒”的法门还属草创,运用时远未到随心所欲的境界,一经发出便难以继续控制,也无法衍生后续变化,因而被悟非回防的一剑轻易斩中,在一声低沉爆鸣声中爆碎还原为灵气消散。

    但张乾原也没有指望凭一道刀芒便将此人拿下,要的便是迫对方回防的一线之机。

    在悟非收剑自护的同时,他已将心神重新凝聚在空中的化作一道丈许长白光的“无间刀”上。

    正与郑珺隔空斗剑的王婉在张乾出手前的一瞬便已生出奇妙的感应,“铸雪剑”所化的丈许长白光在空中回旋腾飞,恰好迎上冲天而起的“无间刀”。两道蕴含无匹锋锐之气的白光如两条灵蛇穿梭交织,却如一柄巨大的剪刀般一开一合,郑珺的赤色剑光却正落在闭合的剪口之内。

    只听到“铮”的一声金属哀鸣,郑珺那柄赤色长剑已被拦腰剪作两断,颓然跌落尘埃。

    张乾和王婉所创的“灵犀诀”绝非简单的招式配合,其中又涉及心灵感应、真气融合等许多玄妙,使得刀剑合璧一击的威力成倍提升,这才使得修为与二人相差无几的郑珺一招折剑。

    郑珺素来都对这柄由师傅空海禅师赐下的长剑珍逾性命,平时更习惯以心神温养祭炼以求控制时灵动自如。

    此刻长剑被毁,他心神亦受重创,当时脸色惨变,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张乾和虽是初次以“灵犀诀”对敌,但因为借助“阴阳感应篇”而初涉心灵相通的奇妙境界,招式运转之间如同行云流水,并不见丝毫生涩凝滞,空中双刃同时俯冲低掠,闪电般再一次穿错交剪。

    “师弟!”

    悟非口中发出一声饱含惊怒之意的狂吼,此刻他刚刚击溃了张乾发出的那一道庚金刀芒,只能眼看着心神受创的郑珺受两名大敌的联手一击,身体便如他那柄长剑般拦腰二段,分成两截颓然摔倒,鲜血和脏腑喷洒满地,触目惊心。

    张乾和王婉同时抬手虚张,两柄刀剑受灵气牵引,回飞到他们掌心前三尺处凭空悬浮,锋刃遥遥指向对面的悟非。

    方才与王婉合力一击斩下郑珺之后,张乾并未感到眉心识海内的残破弯刃有何异动,便知道此人虽是郑修之子,本身却并无恶行,因而其神魂与灵气不在那神秘弯刃的吞噬范围之内。

    虽然知道了这一点,他却并不后悔对此人痛下杀手,许多时候敌人未必能以善恶区分,而要以立场判断,既然确定了双方是敌非友,而且是无法化解的死仇,那便只有一刀两断永绝后患。

    明知是仇人还要留下来,给其足够的发展空间,以此表现胸襟气度,这般做法也并非不可,却是要在拥有了足够强大的实力,自信绝不会给对方翻盘的机会之后,目前的张乾清楚地知道自己还远远不具备此等资格。

    “你们杀我栖霞寺弟子,可曾想过后果如何?”

    此时的悟非反而冷静下来,脸上的神色则阴冷得可怕。

    张乾叹道:“我知道令师空海禅师是结成舍利,位同金丹地仙的佛门大德,眼下却还当真惹不起。有了今夜的之会,大师虽未看到我二人的面目,却也记住了我们的气息,只要肯下功夫,总能寻到我们的踪迹,所以……”

    悟非身形蓦地向后飞退,同时长剑上燃起灼灼赤焰,则在空中幻出无穷赤红剑影,化成一道火墙拦在身后。

    张乾和王婉同时将内凹的掌心向外一吐,悬浮在掌心前的刀剑由静转动,相互靠拢首尾相并,彼此间相距五寸左右,而后急速旋转化作一条手臂粗细的光龙,呼啸着沿一道似曲似直的轨迹撞在那道剑光所化的火墙上。

    在一声轰然大响中,无数火光夹杂着金属碎片向四方乱射,悟非的那柄长剑已被合璧的刀剑生生绞碎。

    刀剑所化光龙余势未衰,霎时已追上掠空而起的悟非,从他后心处一穿而过。

    胸背间现出一个拳头大透明窟窿的悟非如一只中箭的鸿雁般摔落下来,人未落地便已断绝生机,却是被张乾识海内的弯刃震动一下,摄取神魂和一身灵气。

    张乾倒也没有因为确定了对方有罪业在身而多释然几分。还是那句话,在拥有足够的实力作为资格之前,一切已注定是死仇的敌人,便只有死的才是最好的。

    如今整座庄园中便再也没有谁能够阻拦两人。他们并非废多大功夫便找人问出郑修的藏身之处,王婉站到早已面如死灰的郑修面前,低声说道:“你应该还记得大刀王司马之事罢?如今女报父仇,量你也无话可说!”

    一言方毕,也不等对方开口,剑光一闪间便割下了他的首级。

第五十章 佳偶成,恶客至

    王婉将郑修一剑斩首之后,随手扯过一方桌巾将人头裹了提在手中,与张乾相携扬长而去。

    她身边有当初师傅赐下的一个储物皮囊,内中备办了元宝香烛等祭祀之物,在金陵城外寻了一处无人荒野摆设了一个小小的祭坛,将人头供奉上去祭拜一番,告慰了亡父王烈的在天之灵后,施法燃火将连人头在内的一切烧成灰烬,便算是彻底了结了萦绕心头多年的一桩心事。

    两人回到城内各自归家安歇,到第二天与王氏一起用早饭时,默契地没有露出半点口风,只是说起了婚事筹备的一些情况。

    往日说到这些事情时,只是王氏与张乾交流意见,王婉只须知道自己与张乾两情相悦便已心满意足,对形式上的东西都是无可无不可。这一次她却是破例地插口说了几句,对婚房的装点布置提了些要求,倒是令王氏心中暗暗纳罕,不知女儿怎地忽然转性。

    日子一天天过去,其间郑修这位曾居宰辅的致仕重臣之死却也曾掀起轩然大波,据说此事甚至惊动了远在京城的隆兴帝,严令地方官府彻查此案,务要将那胆大妄为的凶犯捉拿正法。

    不过以张乾的推测,这位陛下的此番作为不过是装个样子,否则督促查案的便不是地方官府而是玄甲卫乃至悬鉴司,毕竟在此案中身死的不仅是郑修这曾经的重臣大员,还有郑珺和悟非两个已臻人仙之境的超凡者。

    事情的发展也确如张乾所料,金陵府衙在派出人手勘察现场之后,只是发布了一张悬赏的告示,希望有人提供凶犯的线索,此外便再无作为。十多天没有得到回应之后也就按照官场惯例不了了之,一场大风波竟转眼恢复风平浪静。

    这一天尚未到黄昏时分,张乾便提前结束了一天的生意,将店铺内彻底清理一番之后关门上板,又将一张写着“家有喜事,歇业三日”八个醒目大字的红纸贴在门板正中。

    这条街上的人们早听说了张乾要成亲的事情,附近的人看到他将歇业的告示贴了出来,纷纷上前来道喜称贺。

    张乾一一谢过了,带着一身喜气回到家中。

    因为要成家,张乾怎都不愿意委屈王婉婚后还住在租住的房子里,因此一早便与蔡婆谈妥了交易,将两处宅院都买了下来。这些天更雇人先后将两边的房舍由内至外翻修一回,又添置了不少家具。随着婚期临近,又在室内室外张灯结彩,平添了十二分的喜庆氛围,令将一切看在眼里的王氏整天笑得合不拢嘴,连平日总是病恹恹的神色也消散了不少。

    婚前的几天,新人照例是不能相见的,因而数日来王婉固是深居简出,连每晚与张乾的切磋论道也中断了。

    张乾自也不能再到对面吃饭,不过也并未就此挨饿,王氏对这位准姑爷最是上心,每次都是亲自将做好的饭菜送过来。

    今天也是一样,她在自家院子里听到张乾与人打招呼的声音,便从厨房乘了一大碗米饭、一盆汤、几样精心烹制的可口菜肴,用一个托盘装了送来这边。

    张乾也确是饿了,谢过岳母大人之后,便捧着碗狼吞虎咽大吃起来。

    王氏在旁边笑呵呵地看着,等他风卷残云般将所有饭菜一扫而空,才又不知是第几次向他确认婚事筹备的情况。

    张乾知道王氏最大的牵挂便是女儿的终身大事,也难怪会显得有些关心过度,当时也不厌其烦地再一次拍着胸脯保证一切都准备就绪,只等明天正式操办起来迎娶新人。

    王氏得到希望得到的答复,心满意足地收拾了碗筷回转对门。

    等王氏一走,方才还信心满满地张乾便现出些心虚的神态。毕竟他两世为人尚是第一次娶亲,身边又没有长辈帮他掌舵主事,虽然央求了蔡婆帮忙,但是一切是否能顺顺利利地进行,心中实在没数。

    一夜辗转反侧之后,天色未亮时,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蔡婆便率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而来。在门口处兵分两路,一路入王婉家中筹备出阁,一路往张乾家中筹备迎娶。

    要说蔡婆倒也不曾负了张乾以厚礼相托,一个人指挥两边的事情,将所有人使唤得脚不沾地团团奔走,却又始终井井有条按部就班,终于帮衬着张乾用一乘花轿接了王婉,在一班乐手吹吹打打簇拥着往附近街巷转了一遭送入自己院中,随后便是高拜花堂将新娘送入洞房。

    张乾在附近一家酒楼预定的酒席送了过来,便在院子里面摆了几桌,招待前来贺喜的左邻右舍。

    在酒席上贺客们照例要给新郎灌酒,但张乾笑嘻嘻地来者不拒酒到杯干,来回几轮之后依然精神奕奕,显示出深不可测的酒量,众人便也都知难而退。

    便在这边院子里熙熙攘攘笑语盈天之际,旁边顾宇家中却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因为家中刚刚办完丧事,顾宇的母亲并未参加张乾的喜宴,正好落在了对方的手中,被稍微用些手段弄得在房中昏睡不醒。

    “如何?”

    等到迎客在顾宇家中来回走了几遭后,献果开口问道。

    迎客重重点头道:“整座金陵城内,除了那处该是作为栖身之地的荒宅,便是此处五郎的气息最为浓郁,看来是他常来的所在。”

    献果沉思片刻后道:“方才那婆娘的儿子刚刚死掉,会不会便是五郎弄得手脚?而五郎和四郎也是由此事而惹来杀身之祸?”

    迎客摇头道:“要说五郎与那死鬼有些瓜葛应当不错,但他将那阴阳采炼之法练偏了门路,威力效用都大打折扣,远不至于弄出人命。便有爱管闲事的修行者发现此事,也没道理便痛下杀手。”

    “此言有理。”献果先点了点头,然后在面上现出冷厉之色道,“既然找到了地头,今夜我们便将这附近的人家逐户查问一遍,怎都要寻出些线索!”

    迎客忽地露出些诡秘笑意:“既然要查,不如便从隔壁办喜事的这户人家查起。听说那新娘子却是这附近有名的美人呢!”

    献果稍一犹豫,却是想到了临来时自家主人的严词警告。

    不过再想一想如今主人应该正在心无旁骛地炼制丹药,只要事情做得隐秘,应该不至于被他发觉。

    再说此次马不停蹄来到金陵,他们两个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帮主人寻找一个人兼查探负辕、捣药之死的真相。如今其中一件事总算有了点眉目,稍稍放纵一夜权作犒劳自己也未尝不可。

第五十一章 是可忍,孰不可忍!

    天色渐晚,满堂贺客陆续尽兴而归。

    蔡婆为人的确讲究,做事能够善始善终,指挥着带来的一群人将满院的狼藉收拾干净,才向张乾告辞离去。

    最后则是王氏叮嘱了张乾几句,才带着十足的欣喜与一分不可避免的失落,回转了对面家中。

    此刻整个院子里便剩下了外面张乾和洞房中的王婉这对新人。

    张乾先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只感觉这一天下来身心俱疲,简直胜过两世以来经历的任何一场激战。转回头望一望红烛摇曳却不闻任何生息的洞房,心中又生出几分与任何强敌交手时从未有过的紧张。

    反复在心中为自己打了几回气后,他才带着些忐忑走进新房之内。

    此刻王婉穿了一身大红喜服、顶着一方红绸盖头,娴静优雅地安坐在榻边。

    张乾虽然看不到她脸上神色,却敏锐地察觉到自己进门的一瞬,她的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动了一动,显然心中也不复素常的恬静。

    所谓此消彼长,看到王婉同样紧张,张乾反而平复了心情,嘴边带着笑容缓步上前,抬手轻轻挑开了那一方大红盖头,现出下面一张淡施妆容后,比平日更添几分娇艳的俏脸。

    一对新人四目相对,彼此心中千言万语尽都在目光中交流无碍,先前的些许紧张立时在相互的一笑之间烟消云散,

    张乾看到新房内的一张圆桌上摆了几样精致酒菜,其中那两只酒杯的杯脚以红线相牵,便笑道:“婉儿,我们先来饮了这一杯合卺酒罢。”

    王婉含笑点头,和他一起移步到桌边坐下,各自将面前已经斟满酒液的杯子举起。

    张乾将杯子举高了一些,仔细看了看拴着两个杯脚的红线,向王婉笑道:“婉儿,不想说些什么吗?”

    王婉嫣然一笑,在红烛灯火辉映下愈发显得艳丽无俦。她同样举高杯子看那根红线,低声道:“有此红线为引,今夜婉儿身心俱属张君,唯君勿忘前言,此生不约白首誓,只缔长生盟!”

    张乾心怀大畅,双手擎着那小小的杯子前伸,口中道:“长生之路漫漫,能与卿相携而行,张乾何其有幸!”

    王婉也将杯子向前已送,与张乾手中之杯轻轻一碰,发出“叮”的一声清脆鸣响。

    两人一起将杯子送到唇边一饮而尽,而后小心地放回桌上,没有扯断那根纤细红线。

    张乾看着眼前比花解语比玉生香的新娘,心中一阵火热,探出大手抓住对方一只白皙如玉的柔荑,低声道:“婉儿,时候不早,我们……”

    这一句话才说道一半,两人神色同时一变,随即便听到院中一人朗声大笑,笑罢又道:“难得洞房花烛也,待吾等也来沾一沾喜气!”

    话音未落,新房的房门已经被人毫不客气的一把推开,一个穿青袍,一个着黑衫,正是献果与迎客二人。

    两人在进这院子之后,已经施法禁绝了内外声音传递,因此才如此肆无忌惮。

    迎面看到带着些古怪神色向门口处望来的王婉,两人的四只眼睛同时变得灼热无比。

    迎客惊喜笑道:“好一个钟天地灵秀的美女!大郎,你我若采得此女元阴,足以抵得十年苦修之功!”

    献果亦笑容满面,打量着王婉连连点头道:“三郎说得不错,此女果然是……”

    他的话尚未说完,脸上已经陡然变色,却是忽地生出一个念头:“五郎常到隔壁与那姓顾的书生相会,自然少不得也见过此女。便是他喜受厌攻,遇到这等可称绝品的炉鼎也必免不得动心进而动手,但此女仍好端端地嫁人,反是五郎连同四郎被人诛灭形神,莫非……”

    “你们这什么狗屁的‘五通使者’,是打定了主意要与张某过不去了?也罢,既然你们定要作死,张某便成全你们去死!”

    张乾的声音已变得寒逾冰雪,一而再地被人惦记自己老婆,若连这也能忍住不怒,那便枉为带种男儿。

    双掌如刀隔空连环虚斩,数十道分呈青、黄、赤、白、黑五色的刀芒从掌缘透出。

    这些刀芒或淳厚或肃杀,或凝重或轻灵,或炽热或冰寒,或锋锐或绵柔,分具各种迥然不同的属性特征,却又以金化水、以水生木,以木旺火,以火聚土,以土藏金,彼此相生相成连绵交织,幻化成一张巨大罗网向着对面的两人劈头盖脸罩落。

    这便是张乾自创“大五行刀芒”中五行轮转的杀招,虽然尚是能发而不能收,远未臻运用自如之境,一经使出便不再有任何后招变化,但拿出来杀些杂鱼和吓唬人已是足够了。

    “原来是你!”

    献果口中发出一声尖叫,在尖叫的同时喷出一团五彩斑斓的烟雾将自己和身侧的迎客一起护住。

    他在桃花潭追随金龙大王最久,每年都辛苦采集提炼的桃花瘴气与癸水精华,又偷偷抽取了十数名女子魂魄,将之融合祭炼而得一件法器,名为“氤氲桃花帐”、此物阴柔邪毒,用以护身祛敌皆有许多妙用。

    张乾的刀芒斩入烟雾之内,竟然发出一阵嗤嗤声响,眼看的已被烟雾中蕴含的阴柔邪毒之力侵蚀消融,转念间已彻底瓦解冰消。

    这也是张乾的功法尚未完善之故,否则这刀芒便不会轻易为对方法器所困所毁。

    “是你杀了四郎和五郎!”这是脑筋稍慢一点的迎客也醒过味来,口中暴喝的同时扬手掷出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向张乾劈面便砸。

    这石头却还算不上什么法器,不过是施法凝练压缩的一块千斤巨石。事实上在所谓的“五通使者”中,也只有修为最高的司晨与献果才各炼成了一件法器,其余三个既没实力,也没资源。

    张乾抬起右臂张开袖口,暗藏于袖中的右手张开,任督二脉之内的阴阳二气凝于掌心盘旋如涡,凭空生出极大的吸摄之力,使得那块疾似电光流星、势携千钧之力的飞石身不由主向下坠落,如飞鸟投林般落入他袖中。

    这一手摄物手段也是张乾近来自创的法门之一,取名为“小乾坤袖”,却也与“大五行刀芒”一般稍具雏形,比起当初悬鉴司首座巩元方囚困天蛇尊者的“袖里乾坤”神通,当如萤火之于皓月,只堪堪拿来吓人。

    献果和迎客倒确实被吓到了,只觉此人手段神鬼莫测,若任由其继续施展,自己二人败亡只在眼前。

    “是好汉的便追来一决生死!”

    丢下这句话后,献果扯了迎客转身便走,另一只手则捏紧了袖中暗藏的那枚龙形玉符。

    金陵是人烟稠密之地,若弄出的动静太大,牵连无辜什么的倒不在他顾虑之内,唯一担心的则是会惊动此次要寻找之人而误了主人大事。

第五十二章 五绝其四,善莫大焉

    看到献果和迎客脱身而走,临走时还留下挑衅之词,张乾与王婉对视一眼,心中都想到这两个妖物定有凭恃,说不得便是他们那主子金龙大王的手笔。

    虽然做出这推测,但两人都绝无放过这两个妖物的意思。便算那金龙大王是结成内丹的妖王,只要未曾亲身而来,他们自忖也未必无力抗衡。

    心中闪念之间,两人已作出相同的决定,同时张手一招,隔空摄来收在旁处的“无间刀”和“铸雪剑”,而后两条仍穿着大红喜服的身影飞掠而出,化作两道并驾齐驱的红光,向着献果与迎客的背影紧追不舍。

    双方一前一后如风驰电掣,片刻间便已出了金陵城。

    “大郎,原来那女子也是个高手,这要怎地处置?”

    迎客早注意到身后追来的竟是两个人,才知道自己两人惹的麻烦更大。方才张乾只稍显手段,他便已经清楚自己和献果加起来怕也难以抵敌。此刻王婉又在身法速度上隐隐显现出毫不逊色的实力,这令他心中愈发惊惶。

    “怕什么,别忘了我们有主人赐下的玉符,正好将他们两个一网打尽!”

    献果心中虽也不安,但手中捏着的玉符终究给了他几分底气。

    他已注意到身后两人的速度胜过自己,如今已是越追越近。既然肯定逃不了,余下的便只有凭手中玉符来赌一赌双方的胜负生死。

    看到此地距离金陵已有一段距离,四周又是荒僻无人,献果遂将心一横,扯住迎客倏地止步,转身迎上了后面追上来的两人。

    张乾与王婉见对方停步转身,便也在距离数十步外停下来并肩而立。

    献果脸色阴郁,沉声问道:“兀那小子,你既然能说出‘五通使者’名号,可是已经见过我家四郎负辕与五郎捣药?他们是否便是为你所害?”

    张乾油然道:“你既已猜到,又何必多问!”

    献果捏紧了手中的玉符,语带阴森道:“你在杀害他们之前,莫非不曾听他们报出来历?”

    张乾感应到对方掌心隐隐透出的一丝隐晦却令人心悸的灵气波动,便知已没有机会在其发动那未知杀招之前将其击毙,心中暗叹可惜,神色却依旧从容:“听了。但张某行事,素来信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便是你家那主人金龙大王当面,张某还是如此说法!”

    “好!”献果暴喝道,“且看你在我家主人的神威之下,是否依然如此张狂硬气!”

    在口中暴喝的同时,他指尖发力将手中玉符捏成粉碎。

    一团白色的玉屑从献果指缝间扑簌簌滑落,然后便有一团刺目的金光在他的掌心爆开,在空中化作一只形如鹰爪却有五趾,表面覆盖灿然若金的厚重鳞片,方圆足有十余丈大小的龙爪,斜向下方朝着张乾和王婉落下。

    巨爪过处,爪底水火风雷迸发,空气荡开一圈圈淡白色波动,方圆千丈之内的所有草木都向外侧倒伏,一些狐鼠野兔之类的小动物更如感应到天灾临头般,没命地从各自洞穴中钻出向四周疯狂逃窜。

    张乾和王婉的神色俱都凝重无比。目睹了这应当是一位强大妖王倾力而发的一击,他们清楚若是任何一人单独出手,都只有被那巨爪碾为齑粉这一个下场。如今唯一的希望,便是他们不久前合创的刀剑合璧之术“灵犀诀”。

    “无间刀”与“铸雪剑”从两人手中飞出,刀剑光华在空中如璀璨烟火般爆发,不知几千几万道银蛇般的晶亮刀剑光影相互缠绕交织,幻化成一道足有五六丈直径的白炽光柱,如贯日长虹般经天而过迎向那巨大龙爪。

    光柱撞在巨爪的正中处,彼此都如时间凝滞般定住一瞬,而后迸发出一声石破天惊的霹雳大响,无数金色和白色的光华四向飞溅陨落,宛若天花乱坠。

    在献果和迎客呆滞的目光中,张乾与王婉联手施展的“灵犀诀”中这最强的一招,竟然与金龙大王借玉符施展的全力一击斗个势均力敌。

    光柱与巨爪都不能再前进分毫,只是在最暴烈的力量交锋中,光柱被一寸一寸地消磨,而组成巨爪的金光也一点一点溃散。

    眼看的刀剑所化光柱只剩下短短一截,而那巨爪也已只剩一层淡淡的虚影。张乾与王婉同时开口长啸,声如虎咆鹤唳,右手食指与中指捏成剑诀隔空一指。那仅余的一段光柱轰然爆开,将巨爪的虚影彻底轰碎湮灭。

    “饶命!”迎客早骇得面无人色,双膝一软便向着满面含煞望向他们二人的张乾和王婉。

    献果则是一声不吭地纵身便逃,同时将“氤氲桃花帐”祭起护住全身。

    不管是选择乞饶还是逃命,两人都在心中骂翻了招惹如此恐怖人物的负辕与捣药,却全不想自己同样是贪恋美色而主动上门招灾。

    张乾与王婉剑诀再引,一刀一剑拖着长长的光芒追上看看要逃窜至百步以外的献果,双刃穿梭交叉一剪,轻而易举地破开“氤氲桃花帐”的防护,将隐身其中的献果拦腰铡作两段!

    双刃回卷时,“无间刀”的刀锋在磕头如捣蒜的迎客项间一转,立时便有大片红光迸现,一颗人头滚落在地。

    五通使者专修阴阳采炼之法,多年来不知祸害了多少青年男女,又助纣为虐帮金龙大王残害一方生灵,端得是罪业如山罄竹难书,恰是张乾识海中那残破弯刃最喜欢的补品。

    “无间刀”刀锋过处,那残破弯刃接连震颤两次,将献果与迎客体内的神魂及灵气席卷一空,自身的斑驳裂痕却又恢复了微不可察的一丝。

    待到刀剑返归鞘内,张乾和王婉同时张口喷血,脸色都变得一片惨白。显然能够以人仙之境合力扛下位同地仙的妖王全力一击,他们也付出了相当的代价。

    张乾经过一次穿越之后,在莫名其妙地缩水成幼童的同时,身体素质却得到全方面的强化,又经过《九易炼形术》的打磨,体魄已是强横无比。虽然体内同样经脉大损五脏俱伤,还是能够勉力站着,且有余力将已是摇摇欲倒的王婉揽在怀中。

    他看着地上已经现出青猿与黑犬原身的献果与迎客二妖,心中感叹道:“如今五通已绝其四,该算是一桩不小的功德了罢!”

    是非之地不可久留,张乾担心方才弄出的动静会招来些不速之客,当即勉力将已经无法行动的王婉横抱在怀中,有些艰难地向一侧行去,连那两具妖尸也顾不得收拾掩埋。

    两人离开现场后约半个时辰,一个白衣如雪的窈窕身影飘然而至。

    她先看到了一猿一犬两具妖尸,惊讶地自语道:“是五通使者中的献果与迎客。何人下手除了此二妖,而且是形神俱灭如此酷烈手段?”

    沉吟片刻之后,这女子又抬起一只素手,将一根食指点在虚空之中,似乎在探寻感应什么。

    良久,她轻咦一声,话中的惊讶之意更甚:“竟有金龙大王的灵气波动……如今该是他炼制‘真阳丹’的日子,断不会亲身来此,多半是将凝炼本身法力之物交给了献果和迎客二妖。但那二妖由此依仗,又怎会死在此处?不对,另外的两股灵气波动,居然只是人仙级数!”

第五十三章 欲觅良医疗沉疴

    因为内伤颇重,张乾和王婉已没有能力悄无声息地潜回金陵城内,只能等到天光放亮城门打开,又雇了一辆骡车坐到车篷内,以免身上这一身喜服过于惹眼,辗转半晌才回到家中。

    此刻王氏早已等得焦虑万分。她早起还等着小夫妻来向自己见礼,结果等到日上三竿还没有动静。初时她还以为是新婚夫妻贪恋欢愉以致晚起,到后来才感觉不对过来观看。结果便发现新房的房门洞开,里面已是空无一人。

    总算她知道女儿女婿都非寻常人物,才没有惊动左邻右舍乃至官府,只能一个人在院中团团打转。

    好容易等到张乾和王婉夫妻二人从外面归来,却又是脸色惨白步履蹒跚的模样,这使得看到这一幕的王氏眼前一黑,仰面便向后倒。

    张乾和王婉大惊,急忙上前将王氏扶住,一起到室内好生抚慰一番,才终于令她平复了心情镇定下来。

    事已至此,夫妻两个也无法隐瞒下去,只能将事情的前后因果交代了一遍,其中当然也隐瞒了一些东西,比如顾宇之死的真相、比如金龙大王的厉害,比如自己两人的伤势之重等等,以免王氏更加忧心。

    王氏听说此番事情都是妖物垂涎自己女儿美色所致,除了在心中庆幸女儿和女婿有本事才未任人宰割,便也只能摇头叹息而无话可说。

    旁的事情她或是当真被两人敷衍过去,惟独对两人的伤势放心不下,不管他们如何轻描淡写,但眼前这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实在没有多少说服力。

    王氏本有心去请郎中来为两人诊治,还是王婉将母亲拦下,说自己囊中有师傅赐下的伤药,两人也会调息养气来疗伤,才令她多少放下点心来。

    接下来的几天来,素来没甚主见、凡事多由女儿做主的王氏罕有地拿出些强硬态度,严令张乾和王婉老老实实在房中休养,家里家外的事情全由自己勉力操持。

    张乾和王婉拗不过她,也只能尽力疗养恢复伤势。

    王婉的储物皮囊中确实有师傅赐下的一些疗伤灵药,取出与张乾分别服下后很快便稳住了伤势。随后两人以“阴阳感应篇”接引灵气贯通经脉修复脏腑,伤势开始以喜人的速度恢复。

    张乾体魄之强远胜王婉,到内伤稍有起色时,便已能够行动自如,而后便立即接手了家里家外的所有事务,让本就体弱多病、因连日操劳而愈发憔悴的王氏好生休息。

    只是在后来的这段时间,张乾和王婉的伤势一天好似一天,王氏的身体却每况愈下,后来竟至卧床不起。

    虽然张乾和王婉都是练气有成的人仙,但灵气乃玄之又玄之物,只有达到人仙或鬼仙境界之后才能吸收利用。平常人对灵气毫无感应,也便无从接受灵气的滋养疗治。

    两人又都不精通医理,便只能接连请来几位金陵城中有名的大夫来为王氏诊治。

    这些大夫经过一番望闻问切之后,得出的结论大同小异,都是说王氏该是身体常年受风霜饥馑摧残,精神也一直焦虑惊惶,早已煎熬得身心俱疲几近油尽灯枯,能坚持到如今才垮掉已属难得。言外之意,分明是说王氏已药石罔效,要张乾和王婉早做准备。

    王婉对此结果实已早有预料,闻言不由大为悲恸。

    其实她心中非常清楚,早年与母亲流离逃亡之时,素来柔弱的母亲一面担惊受怕,一面还总是尽心竭力地让她吃饱穿暖而很少顾及自身。直到跟师傅学了本事又年岁稍长,她才有能力反过来照顾和保护已是体弱多病的母亲,也曾多方寻求名医为母亲医治。

    但母亲被饥寒与惊悸摧残得近乎崩溃的身心已很难彻底恢复,最后这几年甚至是全凭着牵挂女儿这一缕执念维系,才勉强支撑着没有倒下。如今看到自己觅得良人终身有托,母亲强撑着的一口气渐渐散去,又加上这一次的连日担忧与劳顿,终于彻底垮了下来。

    尽管心中清楚这些,王婉依然无法接受。而张乾也知道妻子心思,无论如何都要帮她尽到最大的努力,以免留下终身之憾。

    这些天里,他让王婉留在家中照顾王氏,自己则跑遍了金陵城乃至附近的乡村集镇,将但凡有些名气的大夫都请来家中。

    然而这些大夫差不多仍是那一套说法,最高明的一位也只是开了一些对症的温补药材,令王氏服下之后稍稍多了几分精神。

    王氏看到女婿伤势未曾痊愈便为自己奔波操劳,延医抓药更花出去无数钱财,更难得的是自始至终从来没有半句怨言,使过半点脸色,心中在大为感动的同时,更欣慰为女儿选了一个好归宿。

    冥冥之中,她自知已是时日无多,便也安心接受了女儿女婿的这一番孝心,以免得他们将来留下心结。同时不管体内经受着怎样的痛苦,她表面上也竭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在女儿和女婿面前总是说说笑笑显得甚是开心。

    这天张乾从消息灵通的蔡婆口中打听到另一位名医,只是对方所居之地距离金陵已有二百余里路程。

    他自然不会将这点路程放在心上,回家和妻子打过招呼,随身带了些银两便出了金陵。

    张乾一路往东徒步而行,暗中则不着痕迹地将脾脏内的戊土之气运转至足下,施展了一个“缩地成寸”的法门,看似从从容容地一步步向前跨出,但每一步跨出,身形都已在十数丈之外。路上也偶有行人往来,却都未能看出其中的异样,最多是几个骑马乘车之人心中略微惊讶,想着这人的脚程好快,竟几下便赶超到自己的前方。

    这法门仍是他自己结合前世的一些传说来探索灵气运用之妙的成果之一,虽说与传说中“咫尺天涯”“千里庭户”的神仙手段相比不啻云泥之别,却总是一个极好的开端。

    不多时他人已在金陵百里之外,抬头看到路旁有一个茶棚,便想着过去稍作停留,顺便确认一下是否走对了路径。

    此刻茶棚中已经有了六七个客人,张乾便在旁边一张没人的桌子边坐下,先喊伙计送来些茶点,然后问起要去的所在。听那伙计笃定地说了便是这一条路没错后,才摆手让他离开。

    他几口将那些茶点送进肚里,拍了拍手便要起身付账走人,冷不防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嚎啕大哭。

第五十四章 男儿弹泪,只缘情深

    张乾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哭吓了一跳。转头看时,见身后的一张桌子边上坐着一个青年男子,眉眼端正,面带忠厚,旁若无人般哭得涕泗横流好不伤心。

    见茶棚内的众人都向这边望来,与这男子同座的另一个中年人大为尴尬,只能不住声的好言解劝道:“六弟,常言道‘好男儿何患无妻?’既是那女子凉薄负心,你又何必为她如此伤心!此次你售卖药材获利颇丰,等回到沂水后,哥哥保证为你再娶一房贤淑妻室!”

    那青年男子渐渐收住哭声,举手用衣袖抹干眼泪,长叹道:“大哥,你实在是错怪我娘子了,她先前那般对我,绝非是凉薄负心,恰恰是情深意重!我知道她必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只恐连累了我才故意做出这等恩断义绝之态。我方才痛哭,只是恨自己堂堂男儿却百无一用,不能替自家娘子分忧解难。”

    中年男子瞪大眼睛,带着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怒气喝道:“六弟你简直无药可救,到这般田地还为那女子说话,难怪人家都唤你作‘赵憨’!”

    青年男子任凭对方责骂而不还口,但脸上倔强的神色分明显现出对自家娘子的绝对信任。

    旁人看得有趣,便有人站出来劝住那中年男子,问起事情的缘由。

    那中年男子气愤难消,遂大声道:“既然诸位问起,在下便将事情说一说,大家都来评一评理,也教我这实心眼的六弟学会看人!”

    随后便说起了此事的前后因果。

    原来他们两个都是山东沂水县人,而且是同姓同宗的堂房兄弟。中年人名唤赵江,在族中同辈里排行第一;青年名唤赵汉,排行第六,因为生来老实忠厚,有些刻薄人便给他取个外号叫作“赵憨”。

    四年前赵汉有事出门,回家时却捡回来一个艳若桃李的白衣女子,向人解释说此女父母双亡后家业为族人侵占,孤身流落到沂水地界,正要在树林中自缢时被他救下,情愿为其妻妾以报救命之恩。

    赵汉父母也已亡故,家中事情全由自己做主。又因家境清贫无法张罗操办,遂也没弄什么婚嫁迎娶的礼仪,只请人看了个黄道吉日后便与那女子住到一起算是结为夫妻。

    成婚之后,那女子操持家务甚为勤勉,又指点赵汉做起贩卖药材的营生,不到三年竟帮着原本只勉强温饱的赵汉积攒下一份不大不小的家业。

    便在人人羡慕赵汉傻人有傻福,凭空得了如此一个贤惠妻子之时,那女子却突然向赵汉告辞,说是先前所言非实,家中尚有老父远在金陵卖药,须立即赶去相见,故此要与赵汉暂别。

    赵汉自是千般不舍,当时表示要与女子同往金陵。女子却说两人成亲未曾禀明老父,一起回去恐有不便,要赵汉在家等候一年时间,一年后再前往金陵相见。此外还叮嘱他去时多多备办药材,由老父帮忙售卖可获重利。

    等那女子飘然而去后,赵汉茶饭不思地苦候了一年。其间虽听许多人说那女子必是来路不正,此番离开必然再难相见,劝他趁早另觅良配,他却只是连连摇头坚决不肯。

    好容易等到一年期满,赵汉迫不及待地用车满载收购的药材,又央请了同族的长兄赵江通行,兴冲冲地赶来金陵寻找妻子。

    两人刚到金陵,果然有一个老人迎上来,向着赵汉口称贤婿将他们接回家中。

    赵汉也终于在老人家中看到朝思暮想的妻子,等跑上前相见时,那女子却以冷面相向,淡淡地说两人夫妻缘分已尽,以高价买下他那一车药材,又送了十几张药方,交代他凭此可以保得后半生衣食无忧,然后便让父亲将兄弟二人送出家门。

    跟着兄弟千里迢迢而来,却受了如此冷遇的赵江险些气爆肚皮,此刻听到赵汉竟还千方百计为那女子辩解,自然引得大动肝火。

    众人听了赵江的陈述,纷纷带着点同情的目光劝说赵汉,都说那女子说不定已另攀高枝,所以才会对赵汉如此冷淡。而且他当初也非是明媒正娶,便是想告官也理不直气不壮,不如就认了倒霉,老老实实回家便了。

    赵汉被众人说得面红耳赤,却又拙于言辞无法反驳,只能翻来覆去地强调一句:“我娘子绝非这等人!”

    此刻张乾却现出若有所思的神态。他已经知道自己所在的这方世界与前世那部写尽鬼狐花妖、世态人心的《聊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是在具体的人与事上又往往似是而非。方才赵江所说的一番话,却令他想起《聊斋》之中记载的一个颇为神秘的女子。

    “若果然是她,则岳母的病情当或有些转机……”

    心中转念之际,他已萌生出一个主张,蓦地举掌在身前的桌子上重重一拍,劲力到处将四条桌腿拍得同时陷入地下尺余深浅。

    所有人都被这一声大响震动,转目望来时更被张乾展现出来的神力惊得张口结舌。

    张乾做出满脸鄙视之色,起身一步跨到赵汉面前,厉声喝道:“你这厮怎没半点男儿爽利之性?若那女子确是水性薄情之辈,你便该与其一刀两断再无留恋;若她果如你所猜想般有难言之隐,你便该留在她身边与之祸福与共。与其在此哭哭啼啼,哪如回去找她当面问明情由?”

    说罢大手一探如鹰拿燕雀抓住赵汉的手臂,如曳枯草般毫不费力地拖在身后,随手丢了几枚铜板在身后的桌子上,而后便大步出了茶棚往金陵的方向行去。

    “六弟!”

    赵江大惊失色地追出茶棚,却看到赵汉已经身不由主地被拖着消失在视线之外。

    张乾再次用出“缩地成寸”的法门,不多时已经返回金陵城内,收术后转向赵汉问道:“那女子居住何处?某和你一起前往问个明白!”

    赵汉虽憨却不傻,见片刻之间竟回到上百里之外的金陵,自然知道眼前这大汉绝非常人。他是深信自家娘子另有苦衷的,想着若能求得此人出手,无论什么难事都可迎刃而解,当即忙不迭点头答应,引着张乾穿街过巷来到一个院落门前,走过去举手叩打门环几声。

    不多时见院门向内打开,一个白衣如雪的秀美女子略显惊愕之态地望着他道:“夫君,你怎地……”

    一旁的张乾却不容这女子将话说完,横臂一拨将赵汉扫开,而后立掌如刀向着女子头顶立劈而下。

第五十五章 金陵女子

    张乾这一式掌刀蕴含“无厚入有间刀法”的刀意,掌缘更有锋锐无匹的庚金之气隐隐溢出,其威力实与持刀在手也并无多大差别。

    站在门内的白衣女子的一双美眸之中陡然精芒大盛,樱唇微启发出一声清叱,右手食中二指捏成剑诀,指尖有丝丝森寒剑气凝而不散,笔直刺向张乾的眉心。

    “好剑法!”

    张乾陡然大笑,攻出的刀势蓦地回收,身形也随之向后连退数步。

    白衣女子刺出的剑势却有些得理不饶人的架势,凝聚在指尖的剑气爆射而出,隔空仍刺向张乾眉心。

    张乾身形仍向后退,回收的掌刀则在身前画出一连串首尾相衔的圆圈,掌缘的刀气透出将对方剑气一圈圈套住,随后同时向内收缩,将剑气切割得支离破碎。

    “你刀法更好!”白衣女子终于收了剑势,淡淡地回赞了一句。

    “你想做什么?”

    赵汉在旁边根本未看出两人交手的底细,只能看出是张乾见面不由分说便出手打人,登时生出引狼入室的无边悔恨,不假思索地横身拦在白衣女子身前,口中大喝道:“娘子快走,我来拦着这恶贼!”

    张乾看他手足俱抖,显然心中已害怕到极点,却仍如钉子般死死站在自己面前,不由得有些好笑更有些敬佩。当即拱手笑道:“赵兄不必担心,我方才只是与尊夫人开个玩笑,其实并无恶意!”

    此时赵汉这老实人哪还会相信他的话,蓦地将牙一咬心一横,闭上双目一头便向张乾撞了过去。

    张乾看他做出拼命的架势也吓了一跳,急忙伸出手掌抵住他头顶。

    赵汉也不看不到身前的情形,只是感觉到脑袋顶到对方,便一面奋不顾身地拳打脚踢,一面连声大呼:“娘子,快走!快走!”

    只是张乾身高臂长,赵汉的拳脚根本够不到他的身体,只是在空气中胡抡瞎打,看上去颇有些滑稽。

    “夫君你闹够了没有!”

    白衣女子见自家傻夫君是当真宁可拼了性命也要护着自己,心中不由得大为感动,呵斥了一声上前将他扯回自己身边。

    “娘子?”赵汉一头雾水的睁开眼睛,不明白妻子为何反要呵斥自己。

    白衣女子也未多做解释,面向张乾带着些戒备之意道:“小女子刘辛夷,敢问阁下如何称呼?辗转来此相见有何指教?”

    张乾拱手还了一礼,笑道:“在下张乾,见过刘娘子。先前凑巧听说了贤夫妇之间的一段故事,从其中的只言片语推测刘娘子你或是一位岐黄圣手。在下家有长辈身染沉珂,正在四方求访名医,因此贸然强请了赵兄回转来相见。及至方才见面之时,又发现你竟还是修行的同道,一时见猎心喜才出手试探。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他求医自是真心,能推测到对方精擅医道却不是凭了赵江话中的零星信息,而是前世所读《聊斋》中一篇题为《金陵女子》的简短故事。至于方才出手,也并非单纯见猎心喜,而是猜到对方确有难处,稍稍展露几分实力以为筹码。

    此言真假掺半,难以辨别。再加上方才那一刀的刀势虽然凌厉,其中却并未蕴含丝毫杀意,试探的意味再明显不过。两相印证之下,一切都合情合理,倒也不怕对方会猜疑误解。

    刘辛夷对这一番言辞未置可否,也不知是否相信了。她转头看看身边的赵汉,轻轻叹息一声道:“罢了,夫君你既然转了回来,那也是命该如此,我们且到里面说话。张先生若不嫌寒舍简陋,也请入内详谈,我尚有一事欲与先生相商。”

    张乾含笑点头:“如此便多多叨扰。”

    三人到了院子里,一个六旬年纪的老人迎上来,看到刘辛夷身边的赵汉以及跟在后面的张乾,脸上现出惊愕的神色,张口欲言却又向刘辛夷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刘辛夷摇头道:“忠伯,你也不必再装了,我已决定将真相告知夫君。”

    那老人登时如释重负,连连点头笑道:“姑娘这样做便对了,夫妻两个有什么事情都该解说明白,这般遮遮掩掩地像什么样子!”

    赵汉听得瞪大了双眼,看着自己的这位神色语气都大不相同的“岳父大人”不明所以。

    刘辛夷解释道:“夫君,忠伯是我家老仆,先前不过是听我吩咐假托父女之名以掩人耳目罢了。”

    赵汉越发如坠五里雾中,却又不知从何问起,只能木呆呆地跟着妻子到了室内。

    三人分别落座,那忠伯送了三盏茶后退了出去。

    刘辛夷眼望张乾开口道:“张先生先前的推测却也不算偏差,我确实粗通岐黄之术。比如小女子已看出如今张先生自己明明有伤势未愈,却只提起长辈罹病待医,这一番孝心实是令人敬佩。”

    此言也无异于是向张乾展露了几分实力,算是回应了他先前的试探之举。

    张乾急忙起身,向着对方郑重施了一礼,诚挚地道:“在下身上这一点伤势不足为虑,倒是在下岳母为宿疾所困,先后请来的许多名医都束手无策。刘娘子既为岐黄圣手,必具医者慈心,敢请移驾往寒舍一行。若蒙允准,在下当铭记于心,感激不尽!”

    刘辛夷听得对方在“铭记于心,感激不尽”上加重语气,显然是表示此绝非口头上的一句空话,沉吟片刻后道:“我有一问,若张先生能如实作答,则此事便好商量。”

    张乾略怔了一下,随即道:“刘娘子但有所问,在下知无不言。”

    刘辛夷问道:“不久前的某夜,有人在城外诛杀一猿一犬两只妖物。此事不知是否为先生手笔?”

    张乾看对方发出此问时,神态和语气都有些古怪,似有些急切,又似有些期待,心中霎时转过许多念头,做过许多权衡,终究还是据实答道:“诛杀那两只妖物,却非在下一人之功,而是与拙荆联手而为。”

    “果然是你们!”刘辛夷倏地起身,脸上现出难以掩饰的欣喜兴奋之色,随即又道,“凡请先生引路,我立即前往府上,竭尽所能为令岳母诊治。”

第五十六章 续命三年,夺命五载

    看到对方答应得如此爽利,张乾反倒有些迟疑起来。

    刘辛夷心思聪敏,看他脸上踌躇之色便知其心事,轻笑道:“张先生不必多心,我总要先看过令岳母的病情,确定自己是否有能力帮先生这个忙,才好说其他的事情。”

    张乾恍然,暗赞了一句这女子果然是个聪明人,明事理、识进退,行事滴水不漏。

    “如此在下便先行过刘娘子。你可先收拾些需用之物,在下且到外面等候。”

    他再次施礼致谢后,起身当先向外行去。

    等张乾出门之后,刘辛夷转回内室取出一个小小的木箱,略想了一想后,将其交到赵汉的手中:“夫君,你陪我一起出诊罢。”

    “出诊?娘子你不是……哦,好好,为夫陪你一起去!”

    赵汉倒是知道妻子颇通医道药理。往日共同生活的近三年里,她总是根据时令指点自己提前购进应时所需的一些药材,待到需求渐多之时再溢价出售。而且自己若有个头疼脑热,也总是按她说的方子去抓一副药,包保药到病除。只是妻子曾交代过自己,绝不可将她懂得医理的事情泄露出去,也从未向外人显露医术,却不知今日为何要破例。

    不过想不明白便索性不想,此次妻子能够同意他留下来,不管将来要面对的是什么,起码这一刻他已心满意足。

    念头通达之后,他紧紧抱住那口箱子跟在妻子身后,妇唱夫随显得甚是欢快。

    目睹了丈夫的如此表现,刘辛夷在心中感动的同时,也只能无奈地暗叹一声:“真是个冤家!”

    她先前做出种种安排,令丈夫以为自己负心薄情,一方面确是不想将他卷入自己的麻烦之中来,另一方面也未尝不是想借机斩断这一段情缘。但此时她已经清楚不管那件事情的结果如何,自己已经再难割舍这个被人唤作“赵憨”的老实人。

    夫妻二人出到门外时,张乾已经雇了一辆骡车等候,请他们上了车,自己则随车步行引路,一直回到自家巷口。

    付钱打发了车夫后,他引着二人到家中与王婉相见。

    王婉也早感应出刘辛夷的不凡,又听张乾说她精擅岐黄之道,急忙上前来见礼。

    刘辛夷看到王婉,却也彻底放下悬在心中的一点疑虑,含笑迎上前以礼相还。

    二女对面而立,却恰是春兰秋菊并发,却令旁边的两个男子在大饱眼福的同时,不约而同地在心里庆幸自己有福。

    见礼寒暄已毕,刘辛夷便随张乾夫妇到卧房来看王氏,赵汉也顾不得有些失礼,仍是抱着箱子半步不离地跟在后面。

    此时王氏正在清醒,精神也比往日略好了一些。

    刘辛夷见礼问候之后,从赵汉抱着的木箱中取出一个陶瓷质地、绘有仙人乘鹤图案的脉枕,请过王氏的一条手臂搁在上面,将手指轻轻按在腕部,闭目凝神半晌无言。

    王婉敛声屏气地注视着刘辛夷面上的每一个细微表情,似要从中判断出她诊断的结果。

    张乾看出她心中紧张,悄悄伸出手去,握住她的一只冰凉素手,传递了几分暖意及信心。

    刘辛夷终于张开双目,也收回了按在王氏腕部的手指,转头向着张乾夫妻微笑道:“贤夫妇且放宽心,王大娘的病情虽然有些棘手,我却并非无计可施。”

    看到夫妻二人面上现出大喜之色,她又摇了摇头道:“我有一件事情还需说在前面,相信前面的那些大夫都曾说过,如今王大娘实是心力交瘁几近油尽灯枯,已非世间任何医术药物可以救治。我虽另有手段为王大娘续命,却最多不过三年五载,两位心中还要有个准备。”

    不等脸色微变的张乾和王婉说话,王氏已经先摇了摇头,略有些吃力地笑道:“刘娘子说的哪里话?老身已是垂死之人,能托你之福多活三五年时光,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难得王大娘如此豁达。”刘辛夷赞叹一声后又道,“说到续命,我这里却又两个选择,只怕令爱与令婿不便做主,还要王大娘你自己来拿个主意。”

    说罢,她又从赵汉抱着的木箱中取出两个青瓷小瓶,双手各执其一道:“这两个药瓶中分别盛有我精心炼制的一枚丹药。左手瓶中的名为‘生生续命丹’,服之可延寿三载;右手瓶中的名为‘无常夺命丹’,服之可延寿五年。”

    王氏并非寻常妇人,从两种丹药的名称中便听出些区别,因而并未着急选择,问道:“刘娘子这两种丹药除了延寿时间的长短,可还有其他不同的效用?”

    刘辛夷叹道:“王大娘明鉴,确是如此。‘生生续命丹’药性温和,延寿短一些,服用之后却可令身体恢复康健,无病无痛地活过三年后安然而逝;而‘无常夺命丹’则药性霸道,延寿长了两年,服用之后却会使人一直缠绵病榻。”

    王氏当时便做出了决定:“既是如此,老身便选那‘生生续命丹’了。”

    “娘!”王婉变色叫道。

    张乾也开口道:“岳母且不要着急选择,怎都要仔细斟酌一番。”

    王氏笑道:“老身知道你们两个孩子一片孝心,都希望多侍奉老身几年。只是老身这些年已受了许多病痛之苦,这次便让老身任性一回,选择过几年舒心日子罢。”

    夫妻二人相对无言,只能垂首表示默许。

    刘辛夷见他们一家人已经做出决定,便将那盛着“生生续命丹”的药瓶交给王婉,又交代了服用的方法与禁忌。

    张乾留王婉在室内服侍王氏服药,自己则请刘辛夷和赵汉到外间叙话。

    三人在外间落座之后,张乾正色道:“承蒙刘娘子此次以回天妙手为在下岳母续命。大恩无以为报,若有需要在下效劳之事,在下必当竭尽所能。”

    刘辛夷忽地起身向张乾盈盈拜倒,一旁的赵汉虽不明所以,却也亦步亦趋地跟着妻子拜了下去。

    张乾忙起身让到一旁,摆手道:“贤夫妇不必如此,有话但请明言。”

    刘辛夷向他拜过之后,才含泪哽咽道:“实不相瞒,小女子身负大仇,只恨仇人势大无奈何之,反要四处躲避不被其发现。既然先生问到小女子所求,小女子便厚颜恳请贤夫妇能仗义出手,助我将那仇人诛除!”

    张乾已经试探过对方的修为,隐隐感到其该是不在自己夫妻二人之下,由此可知她那仇人必然非同小可,遂试探着问道:“刘娘子可否告知在下,你那仇人却是哪个?”

    刘辛夷目中流露出刻骨的恨意,一字一顿地道:“桃花潭主,金龙大王!”

第五十七章 纯阳遗泽福祸端

    虽然早有了面对麻烦的准备,听到对方口中说出“金龙大王”名号,张乾仍是不由怔了半晌后才苦笑叹道:“刘娘子是否太看得起我们夫妇两个?据我所知,那金龙大王便是在结丹之境的妖王之中,也算的出类拔萃的狠角色!”

    刘辛夷道:“实不相瞒,先前我曾到过贤夫妇诛杀那二妖的现场,并感应到一丝属于妖王级别的灵气波动,若我所料不错,那金龙大王该是将蓄有自己一击之威的法力凝聚在一件符箓或法器之内,交由手下的二妖在遇到强敌时激发使用。贤夫妇能将二妖斩杀当场,自然是接下了金龙大王那一击之威。”

    “账却不是这般算的,”张乾连连摇头,先上前扶起赵汉,又让他将刘辛夷扶起,然后才道,“我们夫妇二人有一门合击之术,确也赖之接下了金龙大王的一击之威,但也仅此而已。那与正面对上金龙大王完全是两回事。”

    听张乾承认了自己的推测,刘辛夷一双美眸中闪动着莫名的光辉:“我之所以请贤夫妇出手相助,自是有办法令贤夫妇真正拥有与金龙大王抗衡的实力。这方法虽不免有几分危险,但若是成功之后,便不仅仅是我大仇有望得报,贤夫妇同样大有收获。”

    张乾沉思片刻,问道:“刘娘子是否可以先说一说与金龙大王有何仇怨?”

    “父母之仇,毁家之恨,不共戴天!”刘辛夷咬牙切齿地吐出这句话,随后面带悲戚之色说起一段往事。

    原来她家祖上世居蒲台,到父亲刘海石少年时,一家人因避祸而迁居滨州。

    在滨州旅居期间,刘海石结交了一位同姓好友刘沧客,后来更因投契而订金兰之盟。

    当时刘海石一家客居异乡,生活多有困窘之处,全赖家境富裕的刘沧客多方周济。

    到后来刘海石父母染病双双亡故,他须要扶灵柩回乡安葬,遂与刘沧客依依而别。

    刘海石回乡安葬守丧完毕,凭着刘沧客资助的钱财重整家业,后来又娶了妻室,生下儿女,日子却过得日渐兴旺。

    后来刘海石却有奇缘而得纯阳仙人吕洞宾青睐,在即将以元神远渡真空宇宙、遨游大千世界之前,传予他凝聚毕生所学的三部经书《内景玄章》《天遁剑经》《纯阳丹解》。

    但吕祖也深知怀璧其罪的道理,于是严词警告刘海石,在结成金丹臻达地仙境界之前,绝不可在人前显露修为,以免被有心之人窥破来历而招觊觎。

    初时刘海石倒也谨遵老师教诲,安安分分地在家中修炼,即使家人也不知他得此仙缘。

    十数年后,刘海石修成人仙,忽地静极思动,想到了阔别多年的义兄刘沧客,于是孤身前往滨州拜访。

    与刘沧客相见之后,他却得知义兄家中近来迭遭凶事,妻子、长子、儿媳乃至仆佣奴婢接连亡故。

    刘海石心知事有反常其必有妖,遂施法暗中查探,很快便发现刘沧客新纳的小妾倪氏女竟为妖狐所化,而刘沧客全家已被妖狐遍植妖芒汲取精血,若是自己晚来半年,义兄必遭灭族之祸。

    见那妖狐居心如此歹毒,刘海石不由勃然大怒,当时也顾不得老师训诫,施法将妖狐擒拿诛杀。

    事后刘沧客在设宴酬谢刘海石时,不免问起他如何学得这一身本事。

    面对恩深义重的结拜兄长,刘海石却是不好欺瞒,只得用个隐语,说自己是得了一位号为“山石”的道人点化,才学得一点修行法门,又叮嘱义兄不可将此事泄露给他人。

    但刘沧客也非愚钝之人,与刘海石分别后不久便悟出所谓“山石”,便是吕祖本名那一个“岩”字。至于刘海石的叮嘱,他倒也记在心中,只将此事告知了次子一人,还特别交代了刘海石的叮嘱,要他严守此秘。而他的次子自然也有样学样,将此事泄露给自己的妻子。如此一而再,再而三,这所谓的秘密差不多传遍了整个滨州。

    刘海石那边却不知此事,回家后依然安心修行。

    岂知过不多久,有一个颇具威仪之态的中年男子上门拜访,自称桃花潭主金龙大王。

    刘海石与之相见后问起来意,那金龙大王说到自己有一独生爱女霞姑,因在卵中孵化之时被桃花潭底蕴藏的一缕先天幽泉阴煞之气侵蚀,出生后在体内生成一条幽泉绝脉,一刻不停地吞噬其生机。

    按说那孩子便是真龙之体,在这条幽泉绝脉的侵蚀下也活不过一年。所幸金龙大王颇通丹道,以阴阳生克之法炼制了一种“真阳丹”,以童女体内至精至纯的一点真阳之气镇压幽泉阴煞之气。

    然而此法只能治标,若要根除幽泉绝脉之患,还需要吕祖记载在《纯阳丹解》中的“绝阴丹”。

    刘海石确曾在《纯阳丹解》中见过“绝阴丹”的丹方,但此丹需要他结成金丹之后才能炼制,当时尚无能为力。而且听说了对方炼制“真阳丹”的手段,他便知其并非善类,心中也着实不愿与其有甚瓜葛,于是便婉言推拒,只说外间传言不实,自己并未得到吕祖传承。

    只可惜他一直闭门修行,不知修行界弱肉强食的险恶之处。金龙大王此次登门,对那“绝阴丹”已是志在必得。先前以礼相见,已是看在他吕祖传人的身份上。但吕祖已远离这方世界,纵有余威震慑也终究有限。

    见对方摆明拒绝的态度,金龙大王终于翻脸动手,要将刘海石当场擒下再仔细拷问《纯阳丹解》的下落。

    刘海石的人仙修为在金龙大王这强势妖王面前实是微不足道,幸而他早先在家中布置了一座阵法,这才勉强阻挡了金龙大王片刻,并得以在最危急的关头抢救出唯一有禀赋随自己修行的小女儿刘辛夷,带着重伤施遁法逃走,但妻子和其他几个儿女都丧命在金龙大王的怒火之下。

    金龙大王仍不肯罢休,多次派出手下的“五通使者”寻找刘海石父女下落,使得父女二人在后来又经历过多次险死还生的危机。

    终有一次,刘海石为了掩护女儿脱身而被五通使者借助金龙大王赐下的一枚玉符击杀,刘辛夷则带伤流落到沂水地界,被赵汉所救又与之结为夫妻。

    待到伤势痊愈,刘辛夷终是难忘大仇,遂暗中准备了一件东西,打算与金龙大王拼个玉石俱焚。

    赵汉了解了妻子的身世,也终于明白她之所以要与自己分开,却是准备舍身报仇,心中不由又是感动又是悲恸。

    张乾则是在心中反复权衡半晌,最终开口问道:“刘娘子说有办法令我们夫妇拥有抗衡金龙大王实力,是否能详细解说一番?”

第五十八章 外丹之道,阴阳无极

    张乾发出此问,便是已有几分答应此事的意思。

    之所以作此决定,一方面是已承受了刘辛夷的天大人情,总没有赖账的道理;另一方面则是考虑到自己夫妇已经将金龙大王手下的五通使者弄死四个,敌我之势分明。

    与其担心将来是否会被对方寻到头上,反不如主动出击绝此后患。

    而其中唯一的问题,便是刘辛夷所说的能够令他们拥有足够实力抗衡金龙大王是否靠谱。

    不过想到对方身负那位纯阳仙人吕洞宾的道统,靠谱的可能性应该不小。

    刘辛夷听出张乾言外之意,当时大喜过望,忙道:“当初我矢志复仇,但又自知要修行到足以匹敌金龙大王的境界,怎都要耗上数十年的光阴。何况金龙大王的修为也不会止步不前,此长彼也长,报仇的希望终究渺茫。

    “苦思之后,我想到了吕祖《纯阳丹解》中记载了一门外丹之法,可使人仙或鬼仙境界的修士暂时拥有地仙级数的实力。于是历尽艰辛搜集所需材料,终于将之炼制出来。”

    张乾想到她先前之言,皱眉道:“刘娘子,这一颗外丹是否便是你准备用来与敌偕亡的手段?”

    刘辛夷点头道:“确实如此。只因那外丹中蕴含的力量太强,远非人仙或鬼仙境界的修士所能承受。强行使用的结果,便是在一时三刻间拥有地仙威能,而后将爆体身亡形神俱灭。”

    看到张乾神色有异,她又立即解释道:“这本是我抱定必死之志为自己准备的手段,若贤夫妇肯出手相助,我却另有略和缓一些的手段。纵使心切复仇,我也绝没有拿旁人来牺牲的道理。”

    张乾道:“愿闻其详。”

    刘辛夷耐心解说道:“既然贤夫妇拥有足以对抗妖王一击的合击奇术,我完全可以将那一颗外丹重新炼制一分为二,化作两颗‘阴阳无极丹’,再由贤夫妇分别使用其一。如此既可分担外丹中蕴含的强大力量而不至反噬自身,也可通过合击之术发挥出真正的地仙威能。

    “此中关窍我已在心中反复推演,可保得万无一失。最后需要顾虑的,便是在消弭了彼此境界上的差距后,贤夫妇是否有信心与金龙大王一争长短?”

    张乾脸上浮现出一抹微笑,却并未立即回答,先转回头去看服侍母亲服药安睡之后,从里间走出来的王婉——方才的那些话她必然都听得清楚明白:“婉儿,你意下如何?”

    王婉毫不迟疑地点头:“这本就是利人利己之事,何况我们又蒙受刘娘子大恩,哪还有推拒的道理!”

    张乾鼓掌笑道:“婉儿诚知为夫心意,正该如此!”

    “辛夷在此拜谢贤夫妇大恩!”

    刘辛夷喜极而泣,向着两人再次拜倒。

    赵汉自然又跟着自己娘子拜了下去。方才他总算听明白了一些,知道有这夫妻二人出手,娘子便不用在行那玉石俱焚之举,心中当真感激无状,因而拜得比妻子更要诚挚用心。

    转过天来,服药后大睡一日一夜的王氏醒来后果然恢复了康健,当时便能下床用饭,吃过些清谈饭食后,更是容光焕发宛如一下年轻了几岁。

    虽然知道母亲只有三年时光,但比起先前的情形,王婉已是欣喜无限,当即带了些礼物,亲往刘辛夷家中当面致谢。

    随后刘辛夷也携礼回访,同时也是检查王氏服药之后的情况。

    如此一来二去,王婉和刘辛夷两个女子竟发展成闺中密友,彼此之间也改以姊妹相称,刘辛夷年长王婉三岁便做了阿姊。

    作为两女的丈夫,赵汉和张乾便也自然转成连襟关系,相互间互称“姐夫”和“妹夫”。

    先前张乾将赵汉强行带回金陵,却是将与其同行的族兄赵江吓得不轻,急忙也一路追回金陵到了刘辛夷的家中。

    当时赵汉和刘辛夷已去了张乾家中,对外仍扮作刘辛夷父亲的老仆忠伯接待了赵江,说明两夫妻已经解开误会重归于好。

    赵江本待不信,直到赵汉回来说明确是如此,刘辛夷也郑重向这位大伯赔礼致歉,赵江才勉强半信半疑。

    赵汉要留下来与娘子同生共死,却不想将平时最关心自己的族兄拖入危险,便借口请他帮忙结算进购药材是的款项,请他先行返回了沂水。

    赵江知道他带来金陵的一车药材中确一些是赊欠了货款,此番既卖得高价,便该尽快回去结清,便也没有拒绝,只是在临去之前免不得又暗中叮嘱兄弟多生个心眼,盯紧自家娘子勿要再生事端。

    刘辛夷先前已经将那颗外丹炼成,此次只需要将其回炉重炼分化阴阳,既无须添加材料,也省了许多炼制的时间,因此不多几日便有了结果。

    这一天夜间,她趁着张乾夫妻在钟山修行之时赶来相见。

    彼此叙礼已毕,她将拿在手中的一个葫芦送到两人面前,笑道:“一郎、婉儿妹妹,这便是姐姐分化那颗外丹重炼的一对‘阴阳无极丹’。”

    王婉将那表面绘着许多符篆的葫芦接到手中,揭开口上的盖子,立时便感应到葫芦中传出丝丝晦涩而强大的波动。

    她摊开手掌,另一手将葫芦倒转,立时便有一黑一白两颗丹丸骨碌碌落在掌心。

    这两个丹丸的形状颇有些怪异,圆头、钩尾,黑丹头上一点纯白,白丹头上一点漆黑,便如将道家太极图分开之后的两条阴阳鱼。

    清晰地察觉到两颗丹丸之中蕴含的阴阳两种属性,王婉便将黑丹留下,白丹转送到张乾的掌中。

    夫妻二人相视一笑,一起张口喷出丹田之气,卷起掌心的丹丸。

    两颗弹丹丸被真气一冲,登时分解化作一黑一白两道气流,与两人真气交融在一起回卷倒流,重归丹田,又复聚合成形,在广袤无垠的气海中静静悬浮。

    等到两人各自闭目调息片刻后一起张开双目,刘辛夷带着些紧张的情绪问道:“一郎、婉儿妹妹,你们此刻感觉如何?”

    张乾和王婉不答,腰间的“无间刀”和“铸雪剑”一起出鞘,在空中彼此盘绕幻化成一道流光,二人则携手纵身一跃,身形融入流光之内。

    那道流光在空中一闪,霎时便已消失在苍莽夜空之中。

    “成了!”刘辛夷眼望长空欣喜若狂。

    御器飞行,瞬息百里,正是地仙境界的修士才拥有的标志性手段之一。

第五十九章 真龙不仁以万类为虫蚁

    在金陵城内的太平里登甲巷,有一户姓徐的大户人家。

    主人徐甫已年过不惑,当初以科举入仕,曾在山东齐东县做过一任县令,因廉正不阿、爱民如子而官声颇著。

    成泰帝在位的最后几年里,朝政之糜烂已至触目惊心,朝廷内外的官员大多是蝇营狗苟之党、利欲熏心之徒。

    徐甫与这等官场环境格格不入,又因不肯同流合污而得罪同僚上官,以致屡遭排挤打压。

    到后来他因为几件事情彻底心灰意冷,索性便辞了官职回到老家金陵,反正家中祖产丰厚衣食无忧,每日里闭门读书独善其身也能自得其乐。

    这一天徐甫正在书房临摹一副名家字帖,门外忽地传来一个惊惶的童子声音:“爹爹,今日大花的情形似有些不妥!”

    随着话声,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儿一头闯了进来,身后赫然跟着一只足有米斗大小、背生五彩花纹的巨大蜘蛛。

    徐甫看到结伴闯进来的一人一蛛,却并没有什么现出什么惊异恐慌之态,只是含笑问道:“芫儿怎知大花不妥?”

    这孩子却是徐甫的幼子徐芫,今年刚满八岁。而那只花背大蜘蛛虽望之颇具狰狞之相,在徐家却是吉祥物一般的存在。

    原来当初徐甫辞官搬回金陵城内这处闲置已久的祖宅居住时,后院一座用来储藏食物的小楼上经常发生失窃事件。最可恨的是那贼不仅偷吃,还将各种蔬菜、肉食、粮米等物弄得满地狼藉。

    徐府的管家认为是家中下人监守自盗,抓住几个嫌疑大的便要用家法处置,还是徐甫拿出为官时查办案件的手段,使人在夜间潜伏于隐秘处悄悄观察,结果便发现作案的竟是这只体型巨大的花背蜘蛛。

    真相大白之后,当时便有人主张将这蜘蛛除掉。

    徐甫却说这蜘蛛也是一条性命,只是偷吃了些食物而从未伤人,怎能说杀便杀。何况这座闲置多年的老宅中竟绝少蛇虫鼠蚁之类为患,多半也是它的功劳。

    此后他便命人每天都在蜘蛛经常出没之地摆上些食物,那蜘蛛有了吃的便也不再偷窃,而且似是察觉到这家人对自己并无恶意,出没时也不大背人。

    徐家人初时看着蜘蛛还有些毛骨悚然,后来看得惯了竟也看出些憨态可掬的气质,觉得它有些顺眼乃至可爱了。府中的一些孩童们更常常主动拿些食物引它出来一起玩耍,还给它取了个名字唤作“大花”。

    有一次徐芫这调皮孩子独自在后院的荷花池嬉戏,一个不小心竟失足跌入水中。

    那荷花池虽水深不过数尺,也足以湮没一个稚龄童子,正当徐芫在水中挣扎呼救时,却是蜘蛛大花率先赶到,在岸上喷出一根坚韧蛛丝将徐芫缠住,向后发力将他拖出水中。

    经此一事,徐家上下对这只蜘蛛愈发亲昵,其中又尤以受了蜘蛛救命之恩的徐芫为甚,几乎没有一天不与之相见,有时便留它在自己房中同住。

    此刻看到爹爹似乎不大在意的样子,徐芫急得几乎要哭出来,指着身后的蜘蛛道:“爹爹你看,大花它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吓坏了!”

    徐甫这才仔细去看,却见那蜘蛛进了书房后,便将节肢收拢了在儿子脚边蜷缩成一团,身体更在瑟瑟而抖,果然像是害怕到了极点。

    他见闻广博,觉得这似是动物遇到天敌是的反应,心中顿生警惕之意。这蜘蛛虽从未伤人,却绝非任凭宰割的弱小之物。他曾见过家中养的几头凶猛猎犬在它面前从来都低眉顺眼。如今它显得如此恐惧,则令它恐惧之物绝非一般。

    但徐甫素来秉持君子之道,这蜘蛛虽是异类,却对儿子有救命之恩,如今它有了危难,自己也绝无袖手旁观之理。

    心中有了决定之后,他便俯身将蜷缩的蜘蛛抱起来,放在自己的案头,然后从墙上摘下一柄连鞘的镇宅宝剑,警惕地环顾四周动静。

    他虽是文人出身,却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少时也曾随书院的武教习学过骑射与剑术。

    一旁的徐芫见状,也从案头抄起一柄乌木戒尺,学着父亲的样子守在书案旁边。

    片刻之后,两父子同时听到窗户处传来一阵“簌簌”轻响,忙一起转头望去,却看到从窗棂的缝隙间钻进来一条只有尺余长短、筷子粗细的小蛇,蛇身遍体灿若黄金,丝毫不给人危险凶狠之感。

    然而便在这条小蛇现身的瞬间,案头上的蜘蛛口器中竟发出吱吱尖叫,身体也抖得更加厉害,却又没有任何反抗或逃避的意图。

    那条小蛇看到案头蜷缩的蜘蛛,两只米粒大小的眼睛里竟闪过一抹极为人性化的喜悦之色,将身一躬一弹,一下便从窗台跳到书案上,对于旁边的徐甫父子却是不屑一顾,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不许你伤害大花!”

    徐芫看到那小蛇向蜘蛛逼近,大急之下喊了一句高举戒尺向蛇身砸了过去。

    那小蛇头也不回,只将蛇尾轻轻一摆抽在落下的戒尺上。

    任谁也没有想到这条细小的蛇身之中竟隐藏着无比恐怖的力量,那戒尺被蛇尾一抽,登时如一枝由力道最强的八弓床弩发射的矛矢般呼啸着倒飞回来,只一下便洞穿了徐芫娇弱的身躯,深深没入后方的墙壁之内。

    徐甫在猝不及防之下根本来不及出手救援儿子,眼看着儿子瞪大双目,带着一片茫然之色倒了下去,胸口处现出一个前后贯通的血洞,不由得悲怒交集,口中大喝一声:“妖孽受死!”拔剑出鞘向着那小蛇拦腰斩下。

    此刻那蜘蛛不知是濒死爆发还是被徐芫之死激怒,口中发出一声分不清是绝望还是愤怒的嘶鸣,蜷缩的节肢向外暴涨,身躯凌空向那小蛇扑去。

    那小蛇仍是不慌不忙,在书案上轻轻晃了一晃,身体倏地膨胀到五尺长短、儿臂粗细,头顶生出一对具体而微的八叉小角,胸腹间长出四只五趾利爪。

    “这竟是一条龙!”

    徐甫脑中闪过这个惊骇无比的念头,随即耳边便听到霹雳大作势如石破天惊,然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又过片刻,一道金光从徐家后墙上空飞出,落在巷中化作一个眉眼如画的黄衫少女,却正是金龙大王之女霞姑。

    “姑娘,怎样了?”等候在巷中的丫鬟碧桃急忙迎上前来问道。

    霞姑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地道:“那头大蜘蛛虽未化妖,却也有了一百来年的气候,吃起来颇有些嚼头。”

    碧桃听到院墙内传来阵阵呼天抢地之声,又问道:“方才雷霆大作,可是姑娘你的手段?”

    霞姑浑不在意地道:“里面居然有人护着那蜘蛛,已被我放出雷霆击杀了。”

    她是真的不毫不在意,对于龙族这种生来强大的生命而言,杀些人便如人类随手碾死了几只虫蚁,绝不会任何心理上的负担。这不能算是残忍,单纯只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蔑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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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之屠仙记介绍:
上联:进白刀,出红刀,手底无遗类;
下联:杀畜生,济众生,心中有慈悲。
横批:功德无量张屠夫聊斋之屠仙记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聊斋之屠仙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聊斋之屠仙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