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天生丽质
杀人犯、拐卖犯?这些孩子都吓得愣在了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滚!”
吴谦一声怒吼,宝娃这些人立即吓得瞬间四散而逃,有些还一边跑一边带着哭腔喊娘。
米儿走到大毛和二毛身边,伸手把他们拉了起来,帮他们拍拍身上的土,和蔼地说:
“别怕,没事了。”
“谢……谢谢你们。”
听到大毛道谢,米儿抬起头准备安慰安慰他。可当她和大毛眼神对视的那一瞬间,米儿脸上的笑容忽然僵住了!
她后背一阵发凉,忍不住退了两步。
“谢谢你们救了我和弟弟,我要去打醋了,回来晚了娘又要被奶奶骂了。”
说完,大毛带着二毛飞快地跑开了。
吴谦走到米儿身边,发现她额头上竟然冒了一层冷汗!
“米儿你怎么了?”
米儿惶恐地看着吴谦,说:
“那孩子的眼神,和那天晚上你的眼神一模一样……”
吴谦一惊,米儿说的那天晚上,就是小玉遇害的那个雷鸣之夜。也就是从那一天,吴谦的人生轨迹发生了重大改变。
吴谦看着大毛跑远的背影,心中一阵起伏。
这孩子……可别出什么事啊!
“哎?你们怎么还不进去?”
刘大满从拐角出来,看着墙外的三人,莫名地问道。
吴谦回过神来:
“哦,没事了,刘知县走吧。”
吴谦走在前面,刚一进牛家大门,就和一个女子撞了个满怀。
“嗯……”
女子嘤咛一声。
“小心!”
吴谦伸手扶着女子,仔细一看,这是二娘。
近距离看时才发现,这二娘长相真的是天生丽质!虽然已经快三十了,但她肤白如出水芙蓉,瓜子小脸,一双黛眉似蹙非蹙,一双情目似悲非悲,如皎月映水,如弱柳扶风,美不胜收。
可能是常年饱受欺负的缘故,二娘有一种柔弱透体的病态美。
“官……官爷……”
二娘侧着头,用手遮挡住半边羞红的脸颊,弱弱地喊了一声。
吴谦这才方觉失了态,赶紧松手,连连作揖道:
“多有冒犯,失礼失礼了。”
“官爷多虑,不打紧的。”
二娘稍微整理了一下鬓角边的乱发,低着头不敢抬头和吴谦对视。
身后的刘大满张开嗓子问道:
“二娘,你这是去哪?”
“哦,方才让大毛二毛去打醋,半天了还不见回来,我出来看看。”
吴谦说:
“不用担心,我刚才在路上看到他们俩了,一会就回来了。”
吴谦打算不将大毛他们俩被欺负的事告诉给二娘,因为这除了让她伤心,没有什么用。
吴谦又说:
“二娘,事发当晚,你家官人中间有出去过吗?”
二娘想了想,说:
“嗯~没有。那天晚上他吃完饭回屋,我给他打了洗脚水,他洗完脚后就睡觉了,直到第二天天亮了才醒。”
吴谦点了点头。
刘大满问:
“二娘,你们家管事的呢?我们过来还有点事要问问。”
“刚才爹的病情好了一点,能认人了,现在人都在他卧室呢。”
“行,你带我们过去吧。”
“我……”二娘面露难色,努了几次嘴,才弱弱地说:“我就不去了,娘让我做好饭赶紧把爹爹的衣服洗了。她要是看见我不做事,又该骂我了。”
“嘿,格老子的!”刘大满气愤地说:“这王婆子可真会安排人。洗衣服做饭都让你做了,那大娘和三娘就干坐着等吃等喝啊?你忙你的吧,我们自己去!”
二娘对吴谦施了个女子礼,惊兔一样小步逃开了。
刘大满带着吴谦他们往老牛的卧室走去,路上骂骂咧咧道:
“这牛家人,除了二娘都不是玩意儿!”
走到主卧门口,吴谦他们隐约听到里面人在说话,那声音尖锐顿挫,一听就是王婆子。
“老二你瞧瞧,你爹好不容易醒了,一大家子都来看望,就你媳妇二娘不来,压根不往前凑,真是个不孝顺的种!”
还有两个女子的声音在附和她,听起来应该是大娘和三娘。
“就是就是!”
“不孝顺!”
老二憨憨地说:
“嗯,回去我就教训她!”
门外的刘大满喊都没喊一声,直接“砰”地一声,把门给推开,迈步走了进去。
“格老子的!还有活着的没?”
屋内,一位老头躺在床上,有进气没出气地艰难呼吸着。他就是牛家家主,牛壮实,平常人都叫他老牛。
王婆子、大娘、三娘坐在屋里的凳子上,一人捧着一杯茶,只有老二蹲在床边,伺候老头喝水。
她们一看到刘大满带着吴谦一行人进了屋子,愣了一下,然后赶紧起身施礼。
王婆子赔笑道:
“两位官爷,你……你们怎么来了?怎么也不让人来传个话,我们好去迎接一下。”
“迎接个屁!”刘大满嘴里喷着唾沫星子,“就一个二娘在外面,还要忙着做饭、洗衣服、打醋,剩下的都是姑奶奶,都在这里当大爷,鬼来迎接我们?”
大娘、三娘一阵脸红,臊着脸说:
“我们本来就打算去帮二娘去的……这就去……”
然后赶紧一阵小跑,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里。
吴谦走到床边,看牛壮实已经是形容枯槁,时限不多了。
刘大满走到床边,弯腰问道:
“老牛?你醒了?”
老牛脸上的皱纹拧在了一起,挣扎着想要起来,吴谦扶住他,说:
“老伯,你躺着说就行。”
老牛有气无力地说:
“官爷!听说你是从成都来的大官,你可一定要为我家惨死的儿子伸冤啊!我大儿子是不可能杀小儿子的……咳咳……”
话还没说两句,老牛又是一阵咳嗽。
吴谦安慰他说:
“老伯你放心,我一定会把这件事情的真相查清楚的。”
老牛这才又缓缓躺下,闭上了眼睛养神。
刘大满对王婆子使了个眼色,说:
“你在这里照顾你家当家的,让老二出来,我有话要问。”
王婆子不敢说啥,让老二跟着吴谦他们出来,到了院子里。
吴谦问了他一些案发当天的情况,老二的描述和之前吴谦所得到的的信息并没有任何出入。他不喝酒,那天吃完饭就回屋睡觉去了。直到第二天早上才知道老大和老三不见了。
后来全家人出动,他带着大毛在后院的杂物间里找到了老大,这是老三已经死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再探密室
“你住在哪里?”吴谦问。
“我住这边。”
老二带他们走到前院厢房的角落里,那里有一间非常小的卧室,和柴房挨着。
和老大老三的卧室比起来,老二的卧室是最小最破的,里面只有一张床一个破茶几。几人一起进去,都没有落脚的地了。
吴谦转着仔细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异常。走出去后,说:
“老二,你这卧室可够小的。”
米儿也说:
“这么小的卧室,能住下四个人吗?”
老二说:
“住不下。娘说家里房子不够住的,让我和二娘住这里,大毛二毛住柴房。”
“柴房?”刘大满推开隔壁柴房的门,看到里面果然有一张小床。
“呵!”刘大满冷哼一声,“这事也就你老二能干得出来。来帮忙干活的牛大头他们临时住的房间都比你大,你可真听你娘的话。”
这时,一个衙役风尘仆仆地跑进了院子,离得老远就大声喊道:
“刘……刘知县,不好了!”
“怎么了?”
“葛家庄和李家庄,因为水源的事又打起来了!”
“格老子的!老子才给他们调停好了半年,怎么又打上了?”
“知县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两个村是世仇!之前您给划分的那个土坝,不知道被谁给挖了个缺口,水全去葛家庄了!”
水源代表收成,尤其是在山区。因为水源发生械斗,双方都在气头上,很容易出人命。
吴谦说:
“刘知县,你赶紧去处理吧。”
刘大满脸上堆着笑说:
“真是抱歉,让吴提刑见笑了。其实下官也有个不情之请,这两村的矛盾不是一天两天了,下官虽然调解过无数次,但效果不明显。今天正好您来了,不如提刑帮下官一个忙,帮着处理一下?”
吴谦沉默了一下,微微一笑,说:
“算了刘知县,我这人生地不熟的,在调停民斗这方面肯定没有你有经验。你快去吧,我就不陪你去了。”
“这……”刘大满面露难色。
“怎么?你要要挟本官吗?”
刘大满一怔,“不敢不敢!我哪敢有这意思?我这就去!”
被吴谦一吓唬,他赶紧带着衙役离开了。一旁的老二也同样被吴谦支走了。
他们走后,米儿不解地问吴谦:
“公子,你怎么不帮忙调解一下啊?村民械斗可是会发生伤亡的。”
小哥也说:
“你是路级的长官,主管刑狱诉讼,村民械斗按说也属于你的管辖范围,老吴你为何不去?你要怕误伤到你,我自己去。”
吴谦看着小哥和米儿,嘴角轻轻上扬:
“你们觉着我应该去,对吧?我也觉着我应该去。所有人都觉着我应该去。”
米儿和小哥面面相觑,好像听不懂吴谦在说什么。
“那你怎么不去?”
“你们还没发现吗?就像我们之前疑惑的一样,这个案子到处都充斥着这种理所应当。比如老大和老三关在一间密室里,老三死了,理所应当是老大害的。老三致命伤只有一处钝器伤害,而砖头也正好就放在一边。这种情况还有很多,我们之前也讨论过。
现在,村民发生械斗,刘大满请我帮忙去调解,也是理所应当,看起来好像没有任何问题。可如果你回过头来看,在这些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表面下,其实隐藏着强烈的目的性。”
“哦……”米儿张着嘴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公子的意思是,我们被人牵着鼻子走了?”
“没错,我们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调查命案的,但现在好像有人故意在将我们的注意力往别的地方引导。再往前思考一下,好端端的土坝,为何会偏偏在这个时候莫名其妙多了个口子?”
小哥点点头,说:
“你这么一说,我也反应过来了。这村民之间的矛盾都是积怨,有些甚至是好几辈的矛盾,老吴你一个外乡人去处理,精力肯定会完全陷进去,那样就不能集中精力查案了。”
“小哥你猜对了。清官难断家务事,连刘大满这个当地的土霸王都解决不了,我去了就能解决吗?解不解决另说,我的注意力肯定会从案子这被转移到械斗上去。”
米儿若有所思地说:
“所以,那如果刘大满是故意让公子你去的话,他就很有嫌疑了对吧?”
吴谦摇摇头,“不一定是他的主意,他只是做了他这个职位上应该做的事。这背后好像有人在暗中下棋,而我们都是棋子。”
小哥说:
“棋局?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吴谦指了指后院,双眼如潭,说道:
“查——密——室!把密室的秘密查清楚,我们就能破局!”
天已经快黑了,吴谦从王婆子那里借了个风灯,挑着灯又去了后院的杂物间。
三人来到杂物间,又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番,包括地上扔着的废弃木材都一根根拿出来查看,可还是没有发现什么东西。
吴谦又累又饿,随手拿出来一根木板,一屁股坐上去,想歇一歇。
“哎呦!”
他屁股刚一落下,就又如弹簧似的跳了起来!
“公子怎么了?”
“嘶……”吴谦吸着冷气,“这板子上,有钉!”
“噗……”米儿忍不住笑了起来。
“算了,”吴谦捂着屁股,咧了咧嘴,“休息都不让休息,那就继续查案吧!”
“可是公子,”米儿说:“再往哪查啊?你说要查密室才能破局,可现在我们把密室都翻了个底朝天了,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吴谦心中也有些疲惫,他靠在破旧书柜上思考了起来。
这密室难道真的没有任何破绽?
双重密室,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是完全隔绝的。难道说,真的如刘大满所说,这个老大精神有问题,自己在极端情况下发了病,杀了自己的弟弟却不知道?
可这也不对,他们两个是如何在喝到断片后进来这个密室的?
而且就算是两人因为某个原因进来了密室,老大醒酒后后来忘记了,那外面的锁又是谁给闭上的呢?老大明明说他们中间醒来后无论怎么拉门,门都纹丝不动。
第一百五十三章 精心设计
“纹丝不动?”
吴谦猛地想到,老大在审讯时说中间醒来两个人拉门时,门纹丝不动,这才判断门在外面被人闭上了。
可是,究竟是什么样的木门,能在两个壮年男子的用力拉扯下纹丝不动?这明显不符合常理。
吴谦走到门前,看着这扇已经非常久的木门,对小哥说:
“小哥,你拿着撬棍到门外去。”
“干什么?”
“你听我指挥就行了,我要重现一下案发现场。”
小哥也没有多问,拿着放在一旁的铁撬棍就走到了门外。
那根撬棍就是案发当天插在门外的。
吴谦从里面把门关上,然后对小哥说:
“小哥,你用撬棍在外面把门插上。”
“插好了。”
米儿好奇地问:
“公子你这是要做什么?”
“做试验。”
吴谦这时用手抓住里面的门,使劲往里一拉。
嘎吱……
撬棍和门鼻中间是有缝隙的,不可能完全卡死,所以随着吴谦的用力,门稍微活动了一下。
“果然!”吴谦叫道:“这种木门不可能在两个壮汉的拉扯下纹丝不动。小哥你进来吧。”
小哥把撬棍抽出来,推开门进来。
“老吴,你发现了什么?”
“你们还记得吗,老大交代他们被关进密室中间醒来后,两人使劲拉门,门却纹丝不动?”
两人点点头。
“可是刚才我们试了,这种旧门在外面被撬棍闩住的情况下,两个壮年用力拉是不可能纹丝不动的。甚至,如果他们两人一起用力的话,能直接把门鼻拉断也有可能!”
小哥看了看外面的门鼻,说:
“我的话,一个人就可以把门拉开。”
米儿说:
“这样的话,那老大是在说谎咯?”
吴谦摇摇头,“如果我们假定老大说谎的话,那这个案子就没有必要查了,直接判老大杀人就行了,这样的假设之前的调查矛盾,没有意义。米儿,你再想一想,如果我们假设老大没有说谎呢?”
“那怎么可能!”米儿脱口而出,“这房间里只有这一个门,怎么可能会弄错?这是不可能的事。”
小哥靠着门框,说:
“如果假设老大没说谎,那就说明他拉的门不是这个门,除非见鬼了。”
吴谦拖着下巴,打量着房间里的一切:
“遇到鬼是不可能的……”
忽然,他的目光落在靠北墙放置的那个破旧书架上,一动不动。
小哥的目光也跟着看过去,说:
“这旧书架有问题吗?”
吴谦失了神似的走到书架前,拿手量了量书架的宽和高。然后他又走到门前,用手比划了一下门的宽和高。
吴谦猛地一拍手:
“我们漏了一个地方没有查!”
米儿也看着书架说:
“哪里?书架?书架我们刚才看了,上面什么都没有。”
“不是书架!”吴谦激动地说:“是书架背后!这个书架的宽度和高度,完全足够把一个门隐藏在后面!”
小哥二话没说,不顾书架上的灰尘把自己的白衣沾脏,上前和吴谦一起把书架拖到了一边。
书架的背后,还是那堵墙。
米儿失望地说:
“这后面哪有门,公子你猜错了。这是他们牛家的杂物间,有没有门他们肯定知道。”
吴谦往前仔细抚摸着墙,说:
“这个门不是真的门,它只是用来迷惑老大和老三的一种障眼法!米儿,把灯凑近些。”
米儿把灯拿了过来,光亮洒在砖墙上,有几个黑色的四棱小窟窿特别显眼。
“就是他们!”
吴谦从一旁装铁钉的篮子里拿出一枚铁钉,轻轻放进墙上的小窟窿里,竟然不大不小,正正好好地放了进去!
吴谦又拿出手中的钉子当笔,把最外侧这些小窟窿全都划线连在一起,正好是一个门的模样!
而且大小和真正的那个房间门相差无几!
“刚才扎我屁股的那个板子呢?”
他后退几步,拿起地上的那块木板贴在了墙上,发现木板上的钉孔和墙上两个的钉孔完全贴合。
“把所有带钉孔的木板找出来!”
半个时辰过后,吴谦终于把能和墙上钉孔完全贴合的木板完全找了出来,这些木板正好可以拼凑出一个和房门一样大小的假门和门框来。
而且,其中的一个木板还带有门鼻,和真正房门上的门鼻一模一样。
吴谦背着手,看着墙上拼凑出的木板,缓缓说道:
“怪不得他们拉门时纹丝不动……”
小哥也看着墙,惊叹道:
“因为他们拉的是一个被钉在墙上的木板假门!”
“不错,而且这也解释了为何撬棍的前端有新使用过的划痕。因为凶手为了销毁证据,后来又用撬棍把钉子和木板卸了下来。小哥、米儿,你们看这房间的布置,这房间真正的房门在南墙,书柜在北墙,可如果把书柜挪到南墙,它就正好可以挡住真正的房门,这时在北墙做一个假房门,在黑暗中的人根本分辨不出来。
因为这房间是个连窗户都没有的四方形,人在这里面无法分辨东西南北,只能靠物品的相对位置辨别方位。这些乱七八糟的木材没有参考价值,能作为参考的只有书柜和房门。而它们俩又是对位布置的,所以如果有人把它们两个的位置互换的话,关在里面的就算是牛家人也察觉不出来!”
“这样的话,”米儿说:“老大和老三醒来后为了防止有人进来害他们,在里面闩的门其实是个假门。真正的门此时被书柜遮盖了起来,并没有上闩,里面的人可以出去,外面的人也可以进来。这样凶手等里面的人再睡着后,他便可以进来密室,杀死老三,然后将书柜挪到原来的位置即可。”
“可是……”小哥说:“凶手怎么知道应该什么时候进来?这房间连个窗户都没有,伸手不见五指,从外面根本无法观察里面的情况。万一他进来时老大和老三没睡着,就完全暴露了。还有,挪这个书柜以及翘掉假门肯定会发出声响,这过程中如果惊醒了老大和老三也一样会暴露。”
第一百五十四章 作案手法
吴谦拖着下巴,皱着眉说:
“这个过程确实有点复杂,他要先让老大和老三醒来一次,让他们通过设计好的假门确认这就是个密室,然后还要他们继续睡着,这样才能进来杀了老三。进来后倒是可以先用迷药把他们俩迷晕,但这时必须要保证他们俩是睡着的状态,这就有点难办了。”
米儿故作深思的模样:
“除非……”
小哥以为她想到了什么,连忙问道:
“除非什么?”
“除非有人在房间里监视着他们,清楚他们的一举一动。”
“嗨……这怎么可能。”
被小哥鄙视了一通,米儿吐了吐舌头,也觉着不可能。这房间本来就不大,没有藏身的地方,而且又被老大和老三醒来后仔仔细细地摸查了一遍,不可能会藏人。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问题。”吴谦说:“老大说第二天早上他听到外面有人喊他的时候,他是拔掉里面的门闩才出去的。如果说凶手进来杀死了老三,那他是怎么做到离开后还能在里面把门闩闩上的呢。”
吴谦说完,三人都沉默了。这确实是一个无解的问题,凶手杀完人离开,可以在外面把门闩上,但是里面的门闩是怎么做到也同样闩上的呢?
如果房间里面还有一个凶手,那第二天天一亮外面的人找到这个杂物间一打开门,他就完完全全暴露了。
三人沉默思考了半天,米儿忽然抱着脑袋摇着头说:
“哎呀好烧脑啊!不想了不想了,感觉脑子要爆炸了。”
说着,她顺势踢了一脚旁边装铁钉的那个篮子。
那篮子被小哥挑下来之后就一直在地上放着,也没有人去动它。
吴谦目光扫过那个篮子,忽然一动不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它。继而,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瞳孔放大,脸上露出了恐惧的表情,嘴上呢喃着:
“这……不会吧……”
米儿看吴谦奇怪的样子,问道:
“公子你怎么了?什么不可能?”
吴谦用力咽了一口唾沫,“我想到了一种情况,就如你所说的,这房间里除了老大和老三,可能还藏着一个人!”
“刚才不是说了这不可能吗?”米儿说:“这房间这么小,老大和老三醒来后摸了一遍,根本不可能藏人。”
“有一个地方可以。”
吴谦往房顶指了指。
小哥说:
“这房子没有房梁,上面如何藏人?”
这杂物间本来就很小,房顶不是双斜面,而是单斜面。这种小房子一般没有三角形的房梁,而是用木橼一边搭在高墙上,另一边搭在低墙上,再在上面铺上茅草或者瓦片。
这间房子里的木橼只有手腕粗细,禁不住一个成年人的体重,而且上面紧贴着就是茅草,不可能藏人。
吴谦指着地上用藤条编织的篮子,它看起来很结实的样子。
他缓缓说道:
“用这个东西。人若是藏在半空中的篮子里,那老大和老三醒来后再怎么摸索周边情况也是不可能发现的。篮子里藏的人可以一直观察着老大和老三的情况。刚酗完酒的人睡得很死,他可以通过朝两人身上扔钉子或者用木棍捅的方式让他们中间醒来一次,当时这他们两人的脑子肯定又浑又困,根本察觉不出来自己怎么醒的。
凶手让他们醒来一次的目的是为了让他们找到已提前布置好的假门,确认门在外面上了锁无法打开,认为自己是在密室里。同样也是为了让老大确认这时老三是活着的。
由于两人刚喝完酒,本身就很疲惫,而且在他们确认这是自家杂物间又在里面闭上门闩确保了安全之后,肯定会精神松懈,再次睡着。
这时,篮子里的人就可以下来用带迷药的毛巾捂住他们俩口鼻,让他们陷入深度睡眠。然后开始杀人、处理现场。最后他会把书柜恢复原位,然后从真正的门出去,再在外面用撬棍闭上。”
米儿晃了晃篮子,说:
“公子你说了这么多,首先第一步就不成立,这么一个篮子怎么能藏人呢?还有,这还是没解决出去后如何在里面闭上门闩的问题。这明显不可能嘛!”
小哥也过来用手拎了拎篮子,说:
“这篮子虽然结实,但空间不足够让正常成年人窝在这里面。再说了,就算他能藏在篮子里,这木橼也禁不住一个成年人人和这么多铁钉的重量。”
吴谦深呼了一口气,用一种略带痛苦的表情说道:
“先解释第一个问题,这是我感到最可怕的地方。如果……这篮子里藏的不是一个成年人,而是一个骨瘦如柴的十三岁孩子呢?”
整个房间里瞬间变得安静了,只能听到一种叫不上来名字的虫叫声。
米儿和小哥沉默着,他们的脑回路在疯狂地运行着,试图找出吴谦推理里的破绽。
他们不敢也不愿意相信,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能做出这么缜密的密室杀人案!
虽然吴谦没有点名字,但符合条件的只有一个人——大毛。
他有充分的作案时间以及作案动机!
由于他是孩子,没人会无端怀疑到他的身上,所以刘大满的案发当晚作案时间调查卷宗里面压根就没有调查大毛和他弟弟。
至于作案动机……整天受到虐待,他那双如同深渊一般黑暗的眼神是最好的解释。
窗外的夜更深了,如同铁幕一般。米儿感觉自己身上起了鸡皮疙瘩,也不知道是因为天冷了还是心理恐惧。
吴谦没有再说话,因为他的这个推测实在是太有违人伦,甚至包括他自己都希望这个推测是错误的。
“这不可能!”小哥先打破了这种可怕的宁静,他的脸色异常难看,说道:“他身子如此弱小,如何能将两个成年人从前院背到后院来?”
“板车。”吴谦淡淡说道:“院子里有几辆用来拉木材的板车。甚至,他……他还可以让他的弟弟帮一下忙,两个人的话抬人上下板车会轻松很多。这间房子里的假门应该早就布置好了,他一直在等一个机会。案发当天老大和老三喝得酩酊大醉,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案情复杂
“弟弟……不会吧……”小哥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可是吴谦说的一点都没错,如果哥哥有充分的作案时间和动机,那么弟弟也有。
米儿反驳说:
“那门闩呢?刚才那个问题,他作案后是如何在里面闭上门闩又离开了的?这房子连个窗户都没有。”
吴谦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棍,走到门前缓缓合上了门,然后把木棍插进了门鼻。
准确地说,是只插了一半。如果要让门闭锁上,需要将木棍同时插进门和门框上的两个同位置的门鼻,这样才能固定住门,但吴谦只插了门上那个。
吴谦说:
“就是这个样子。其实凶手做完案后里面只闩了一半,并没有完全闭上,这时门是完全可以打开的。当第二天早上老大被前来寻找他的人叫醒后,心情肯定非常激动,他会飞奔到门口,一把拉开门闩,推门出去。
情绪激动的他肯定不会再仔仔细细地检查门闩的具体位置,但他脑中的固有印象会让他认为门闩还是原来自己闭上的样子。你仔细想一下老大的供词,他就是这样说的。”
米儿想了想,吴谦说的没错,老大的供词中说的是早上他被外面的声音喊醒,马上激动地冲到门口拔掉了门闩,甚至由于太用力,还把临时找来的闩棍给直接拔掉了。
“可是……”小哥不死心,“这个环节有一个问题,就是如果外面的人先找到了这个房间,拔掉了用来闭锁的撬棍,就可以直接推门进来。这样就会暴露出有人动过老大在里面闭上的门闩,双重密室就不成立了。”
吴谦缓缓踱着步,说道:
“就是这个问题,让我更加坚信了我的推理。”
“为什么?”
“要解决这个问题,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让里面的老大先醒来开门,然后外面的人再打开外面的锁。可如何做到这一步呢?”吴谦看着小哥和米儿,说:“老大的口供里已经给出了答案。所有的密室都是障眼法,是障眼法就有缺陷。所以密室杀人案一般第一个出现在现场的人嫌疑最大,因为他需要消除这个缺陷……”
“这……”
小哥回想着之前老大和刘大满的描述,是老二和大毛找到了后院,呼喊后听到了屋子里有老大的动静,然后老大拔掉了里面的闩棍,大毛在外面拔掉了撬棍……
老二是个没主见的人,可以想象的到,应该是大毛有意带他到后院找人的。有个成年人和自己一起发现了现场,自己又是个小孩,那么自己的嫌疑便会减弱很多。
吴谦讲到这里,应该说一切都很清晰了……
只不过,大家都不愿意相信。
没人会愿意把一个受尽欺负的可怜孩童,和弑亲的杀人恶魔联系在一起……
吴谦叹了口气,说:
“我知道你们不愿意相信,我也不愿意相信。可是当排除掉一切的不可能,剩下的就算在离谱,也只能是答案。”
“可是……可是……”米儿的眼眶已经通红了,“欺负他们娘仨的人主要是王婆子啊,他要报仇也应该向王婆子,而不是大伯和三叔啊!”
米儿说的吴谦也想过。
冤有头,债有主。通过这几天的观察,很明显是王婆子的问题导致二娘和大毛二毛被欺负。如果王婆子死了,可能她们的家庭地位会变高一些。
虽然老大和老三以及宝娃平时也可能欺负他们,但是王婆子是家中管事的,她是风向标,要报仇也应该先找王婆子报仇才对。
吴谦暂时没想到更合理的解释,安慰米儿说:
“你说的对,这点还有些疑问。包括这个杀人手法,我实在是不太相信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和一个八岁的孩子能想出来的。如果真是这样,他们的智商该要高到何种程度?所以,我们今天得出的结论先不要对外说,我还想再验证一些事。”
嘎达!
就在这时,屋外忽然传来一声异响,像是谁踩倒了一块砖头那种声音。
“谁!”
小哥瞬间将剑提到胸口,刚欲出门查看,一个女人从门口探了进来。
“官爷们,饭做好了。农家菜粗劣,不知你们愿不愿意与我们同吃?”
来的人是大娘。
吴谦和小哥使了个眼色,回道:
“我们三人正饥肠辘辘,真是多谢了!”
大娘使了个礼,说:
“官爷客气了,只不过不知道饭菜合不合你们的胃口。”
她抬起头来,目光落到了刚才被挪动过的书柜,疑惑地说:
“咦?你们也把这个书柜挪出来了,这旧书柜有什么问题吗?”
书柜之前被人挪过?吴谦马上警觉起来,问道:
“你是说之前有人挪过这个书柜?是谁?”
“就是刘知县,前两天查这个杂物间的时候他也把这个书柜挪开了。对了,官爷,我家官人现在怎么样了?他肯定是被冤枉的,还请官爷多操操心,早日为我家官人洗脱冤屈。奴家这厢跟你求情了……”
说着她便要跪下,一旁离她最近的小哥赶紧将她搀起。
“大娘言重了,你家官人在牢里没受什么罪。”吴谦说:“你放心,这个案子的真相早晚会水落石出的,还请先带我们去吃饭吧!”
“多谢官爷!请随我来。”
几人出了杂物间,跟着大娘往前院走去。
小哥拉着吴谦故意慢走了几步,和大娘离得远了些,然后问道:
“老吴你听到了吗?这个书柜刘大满查案的时候也动过!”
“我又不聋,当然听到了。就是不知道这刘大满是没发现书柜后墙上的钉洞,还是他已经发现了,并且知道了这个案子的真相,却在故意演戏装糊涂。”
小哥沉思道:
“如果是那样的话,他的目的是什么?”
“还不知道,这个案子隐藏的东西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不过不用担心,我们已经很接近真相了。我故意要在她们家吃饭,看看还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
“嗯。”
说完,吴谦又向前走了几步,来到大娘的身边,然后开口问道:
“饭菜是二娘做的吗?她可真能干啊,有她做家务,你们能轻松不少吧。”
第一百五十六章 狐狸精
吴谦想从其他人口中套出点对二娘一家的看法,因为刘大满在这个案子中的角色有疑点,他现在不能完全相信刘大满的那些说辞。
没想到大娘听后却翻了一个白眼,阴阳怪气地说道:
“那个狐狸精!哼,没人买她的情!要是我做家务能换她离开牛家,我宁愿累死!”
“嗯?”
吴谦有些诧异,二娘包揽了所有的家务活,还整天被王婆子欺负,同为人妻的大娘为何会对二娘有如此深的恶意?
“为何这么说呢?”
大娘忽觉自己刚才失了态,连忙干笑了几下,说:
“呵呵,没……没什么。到了,你们快入座吃饭吧。”
来到正厅堂屋,一张圆桌上已经摆满了一圈色香味俱全的饭菜。香味飘来,吴谦的肚子都咕咕叫了起来。
“官爷来了!”王婆子一改之前的霸道,笑脸呵呵地走向前来施礼,“官爷快请上座!哎呀,老婆子我真是有眼无珠,冒犯了官爷,罪该万死!”
吴谦也笑着说:
“无知者无罪,坐吧,随意就好。”
吴谦三人在最靠里的三张椅子上坐了下来。见吴谦坐下,其他人也都入了座。
吴谦这时发现,这个桌子旁正正好好摆着八张椅子。他在脑子里数了数,感觉这座位数有点不对。
最靠里的三张椅子平常应该是牛家主、老大、老三的。现在吴谦是客,又是王婆子她们这辈子能接触到的最大的官了,所以理应坐在上位,也就是最靠里的这三个座位。
接下来的座位是王婆子、老二以及大娘、三娘和大毛。
八张椅子已经把桌子占满了,这样的话,二娘和大毛二毛坐在哪?
难道他们在这个家中的地位已经低到不能上桌吃饭了吗?
宝娃看见吴谦,吓得直往他娘身后躲。
这时,王婆子朝老二嘟囔了一句:
“你媳妇和那俩小兔崽子怎么还没来?”
老二说:
“谁知道,可能还有菜没上齐。”
“真可气!手脚不利索,天天就会磨洋工。”
如果不是吴谦他们在这,王婆子肯定又会教唆老二殴打二娘。
话刚落音,二娘带着大毛、二毛一人端着一盘菜走了进来。二毛才八岁,两手端着盘子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生怕给弄洒了。
米儿赶紧上前从二毛的手中接过盘子。
吴谦和小哥都盯着大毛,心情有些复杂。大毛觉察到了有人在看他,用不符合他年龄的冰冷眼神扫了一下吴谦他们后,便低下头去不再看人。
整个过程中,他都没有什么表情。冰冷得有些吓人。
王婆子没好气地说:
“呦,真是富家女出身,手脚这么慢!”
二娘也不敢搭话,把菜都放在桌子上转身就准备离开。
吴谦猛地大声朝着他们开口问道:
“大毛他们去哪里?不坐这里一起吃饭吗?”
大毛的脸上忽地露出了一种异样的神色,但这种神色只存在了一瞬间,马上就又恢复了平静。
二娘身形停顿了一下,脸上带着一种不可思议地表情,回头说:
“在这里吃饭?不用,我和大毛在厨房留菜了,我们在厨房吃就行了。”
王婆子也嬉皮笑脸地说:
“吴官爷不用管她,她们都是在厨房吃的。她做的饭,肯定把最好吃的都留给了自己。”
米儿忍不住说道:
“把好吃的都留给自己,大毛和二毛怎么还那么瘦?”
“这个……呵呵……”
王婆子搓着手,干笑了几声。
“吃饭吧,吃饭吧。”
大娘出来打圆场,吴谦坐了下来开始吃饭,并没有强留下大毛。
在吴谦的心中,现在还不到面对面揭露案情的时候。他在等一个时机,他想给大毛最后一个机会。
吃完饭,刘大满派车来接吴谦回县衙休息。从车夫口中吴谦得知刘大满现在还没回去,还在处理两村的械斗。他们没有去帮忙解决是对的,这种事实在是太耗费精力和时间了。
吴谦婉拒了车夫,选择在牛家住一晚。
王婆子赶紧让二娘收拾出来两个房间,还是吴谦和米儿一间,小哥自己一间。
回到房中,米儿坐在床上,叹了口气,对吴谦说:
“公子,你说,这件案子还有转机吗?”
吴谦摇了摇头: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大毛,他是凶手铁定无疑了。刚才我故意留了留他,他果然神情就不一样了。”
“可是……”
吴谦也坐了下来,看着米儿。
“我知道你难过,所以我才选择今晚在这里住下。如果他真的能布置下这个双重密室,那么凭他的智商肯定已经看出来我们在怀疑他了。以他的心性,今明两天,他肯定会要做出动作。”
米儿不解:
“做什么动作?”
“做针对我们的动作。”吴谦倒在了床上,看着屋顶,“这是我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
米儿伺候吴谦洗漱完毕,刚躺进被窝,吴谦忽然问道:
“米儿,你会称呼什么样的女人为狐狸精?”
“公子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问题?”米儿眼珠子转了转,说:“当然是称呼那些不守妇道,行为随便,总勾搭男人的那些女人了。”
“知道了,睡吧。”
忙碌奔走了一天,吴谦已经很累了,但他躺在床上还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吴谦一直在想到底大毛会选择哪一条路?
是跟自己自首?
还是……杀掉已经发现密室秘密的自己?
如果是杀掉自己,那他会用什么手段?
若是普通罪犯,吴谦丝毫不会犹豫,早就第一时间把他捉拿归案了。可偏偏这是一个才十二三岁,天天受人欺负的可怜孩童。
如果他选择自首,考虑到他之前所受的虐待,吴谦可以上书申请免他一死。
可如果他仍然执迷不悟,选择再对吴谦出手,那就说明这个孩子的心中已经撒满了恶意,完全没有了善念的种子。
这种恶意埋在他年幼的心中会是一种暴动因子,就算这次饶他不死,等他长大成人后对其他人也是一种威胁。
第一百五十七章 戏演完了
吴谦也清楚,自己做这个选择是有很大的危险性的。如果他选择对自己出手,凭他的犯罪智商,吴谦也不敢保证就能万无一失脱险。
但吴谦还是想给这个可怜的孩子一次机会……
他握了握右手小臂上的袖箭,心中多了一分把握。
第二天早上,吴谦还沉浸在朦朦胧胧的睡意之中,忽然一阵敲门声将他吵醒。他揉揉眼睛,穿上衣服走出门外,看到大毛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站在他的门口。
这么着急吗?
吴谦问他:
“怎么了?”
“呜呜……官爷,我娘不见了!”
“怎么会不见了?”
吴谦皱了皱眉,他不会用二娘做对付自己的工具吧?
大毛哭着说:
“娘说要上山采点春蘑菇给你们做饭,天还没亮她就上后山了。可现在都到吃早饭的点了,娘还是没回来,娘从来没这么晚回来过,肯定是出事了!呜呜……”
“让你爹爹和婶婶他们出去找啊!”
“他们不去。呜呜……他们说死在外面最好。官爷,只有你们对我娘好,我求求你,你帮我找找我娘吧!”
吴谦沉默了许久。
去,还是不去?
去的话可能会中这孩子的圈套。可不去的话,这孩子竟然拿他自己可怜的亲娘做人质!这是吴谦昨天晚上推演了许多种圈套所万万没有想到的。
一句话忽然闪过他的脑海——在其位,谋其职。
这是之前吴谦和王永之谈话时说的一句话。
自己的最终目的虽然是复仇,但既然已经做到了提刑官这个位置,就应该做这个位置应该做的事。他向王永之保证过。
他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
“走,我陪你去后山找你娘。”
“谢谢官爷!”
这时米儿也从后面走了过来,“公子,我陪你去。”
“你别去,我和小哥去就行了。”
可米儿却摇了摇头,小声说:
“公子,你如果出什么事了,米儿绝不苟活于世。从我坐上你的马离开伏山县的那一刻起,米儿的命和公子的命是绑在一起的了。这是你说的,你忘了吗?”
吴谦看米儿坚定的态度,知道是不可能让他单独留下了。只好说:
“叫上小哥,一起上山吧。”
米儿去敲了敲小哥房间的门,可没人回应。她推开门一看,小哥不在房间里。
“萧少侠呢?”
这时大毛说道:
“天刚亮那会,我见他一个人出去了,可能有什么事吧。官爷,咱们赶紧去找我娘吧,我怕去晚了我娘会有危险……”
看着大毛那副装出来的泪眼婆娑的样子,吴谦心中忽地升起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感。
年纪这么小,竟然这么有手段!他还知道调虎离山,把最有威胁的小哥给提前支开。
越是这样,吴谦就越想看一看,这小子到底会对他使出什么样的诡计来!
“好,上山吧。”
三人一起上山。早上的山路空气清新,但弥漫着很多雾水,阻挡着人的视线。走了没一会,就看不清回去的路了。
大毛在前面一边领路一边呼喊着他娘,吴谦和米儿索性也一起呼喊,陪他演戏。
走到一个三岔路口,大毛很自然的就往左边拐。吴谦跟着他往左边走了几步之后,停下来说:
“等一下,走右边那个路吧。”
大毛回头,瞪大了眼睛问:
“为什么?”
“因为……我好像听到右边有你娘的声音在呼喊。”
“我怎么没听见?”
吴谦问米儿,“米儿,你听见了吗?”
米儿懂吴谦的意思,点点头,“嗯,听见了!”
大毛的脸上露出紧张的表情,手脚不自觉的拧巴了起来。
“就走右边!”
吴谦下了命令。
“好吧……”
大毛只好拐向了右边那条路。
吴谦这时低声对米儿说:
“你走中间,和大毛隔开三米的距离,我走最后,和你也会隔开三米的距离。”
“嗯。”
让大毛走在前面,是保证他走过的路面没有陷阱。隔开三米,是保证安全距离。
走了没一会,大毛也不再呼喊他娘了。
快到山顶时有一处小平坡,他在一棵树下停住了脚步。
吴谦、米儿也停了下来。
吴谦朝大毛说道:
“怎么不走了?戏演完了?”
大毛转过身,脸上也收起了那副装哭的嘴脸。摆出原来那副冰冷的神情,眼神里充满了深邃的凶光。
吴谦又说:
“可以开诚布公地谈谈了吧?昨天晚上在杂物间外偷听我们谈话的那个人是你吧?整个密室都是你一手制造的对吧,你三叔也是死在你的手下,我说的没错吧?”
“哦?你这么说有证据吗?”
“要完美地完成这个密室杀人案,必须有一个人躲在密室里监视里面人的一举一动且不能被他们醒来后发现。在现场要满足这个条件,只能是蜷缩在吊挂在半空中的篮子里。能做到这个的,只有你。或者是弟弟。”
大毛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吴谦。
“而且密室制造者要想不让人察觉里面的门闩其实只插了一半,也必须是第二天第一个到现场,先叫醒里面的人,等人打开里面的门闩后,再从外面打开。第一个打开密室的人,也是你。”
大毛冷笑了两声:
“呵,你真的很聪明。那天晚上我趁他们喝醉酒,和弟弟一起将他们搬上板车送到了事先设计好的杂物间。那时候我问弟弟,我说二毛,你想让他们俩死吗?弟弟狠狠地点了点头。然后我便让弟弟回去睡觉,实施了我梦寐以求的杀人计划!现在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密室的秘密,为何不直接抓我归案?”
吴谦心中升起一阵恶寒。他猜得没错,大毛果然让二毛参与了这次谋杀,虽然只是搭了把手,但一想到二毛才是一个八岁的孩童,吴谦就不寒而栗。吴谦叹了一口气:
“因为……我想给你一个机会。”
这是吴谦用自己的安全为为代价想为大毛争取的一个机会,他不想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可怜的孩子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可是现在来看,大毛好像并不珍惜这个机会。
第一百五十八章 人渣
吴谦其实也知道大毛回心转意自首归案的可能性极低,因为如果换做他自己,把凤公子放在他的面前,他也一定会用尽各种手段,杀了凤公子报仇!
但吴谦还是选择这样做了。
“机会?哼!”大毛冷笑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完全不符合他幼小的年纪,“我和娘在牛家受了这么多年的欺负,可曾有过一个人帮我说话?机会?我不会相信任何人,我只相信自己制造的机会。”
米儿劝他说:
“大毛,你受的委屈我可以理解,但是你的人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你们理解不了!”大毛忽地咆哮了起来打断了他,愤怒、委屈、喜悦的表情在他的脸上轮番上演,看起来诡异可怕,他怒吼着:
“你们没经历过我的痛楚,就没资格劝我理解!你们知道吗?当我用砖头砸在三叔的脑袋上时,我是有多么的兴奋!当我看到大伯被关进大牢里是,我是多么的开心!这一切,都是他们罪有应得!”
吴谦用舒缓的语气说话,想让他平复一下情绪:
“大毛,这个世界上谁对你最好?”
听到这个问题,大毛的语气缓和了一些:
“当然是我娘!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娘对我好。”
“所以你娘并没有失踪,这只是你骗我来山上的借口,对吧?”
大毛点了点头,“我怎么可能会害我娘?我对她撒了个谎,骗她说弟弟在外面被人打了,她一大早就出去找弟弟了。”
听到这里,吴谦和米儿舒了一口气。还好这大毛没有到丧尽天良的那一地步。
吴谦又接着问:
“那这个世界上,你最恨谁?”
大毛攥着拳头,恨恨的说:
“最恨的人?哼!我最恨的人一个已经死了,一个被关进了大牢,若不是你们捣乱,也早就应该被判死刑了!”
“这不对吧?”吴谦说:“你说你们娘仨在牛家饱受欺辱,我们也都看在了眼里,不过我们看到的最可恶、最欺负你们的那个人是王婆子。难道老大和老三比那个毒舌泼妇还要恶毒?”
大毛不说话,双眼如饥鹰一样冒着凶光,恶狠狠地盯着吴谦。
“其实,你的复仇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你娘。她所经历的苦难才是你狠下心来设计杀亲的动机,对吗?”
米儿不解地看向吴谦,问:
“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吴谦继续对大毛说:
“当我把嫌疑人锁定在你身上时,我就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何你不对王婆子下手,偏偏要对老大和老三下手?为何王婆子讨厌你娘也就算了,大娘和三娘也对同为人妻的二娘没有丝毫同情之心,反而也恨入骨髓?直到昨天晚上,我从大娘口中听到了那个词,我才知道这个案子远没有表面上的那么简单。”
米儿问:
“哪个词?”
“狐狸精!”
大毛一听到这个词,情绪一下子控制不住了。他咬牙切齿,瘦小的拳头握得吱吱响。他血红的眼睛像一头野兽,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
“我——娘——不——是——狐——狸——精!混蛋!这群人渣,这是大娘说的?我要一刀一刀活剐了他!”
忽地,他又跪在了地上,捂着脸痛苦地抽泣了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要这么折磨我娘?明明是他们欺负了我娘,明明他们是强奸犯,明明我娘是弱者,可为何奶奶、婶婶都要把错放在我娘头上?她明明是受害者啊!吴提刑,你是提刑官,是大官,你告诉我,这天底下都是这样的道理吗?”
看着大毛痛苦的模样,吴谦的心中也黯然悲伤。
昨天他从大娘口中套出狐狸精这个词时,就已经推测出他们之所以这样对待二娘的原因。
二娘天生丽质,就算现在已经年近三十也仍然美丽动人。守着这么漂亮的外表,出身又低贱,再加上丈夫是个脑子憨厚的蠢货,难免会招人惦记。
而近水楼台先得月,天天和二娘接触的男人除了她丈夫,就是老大和老三了。他们想趁机强暴二娘的话,二娘根本无法反抗。
二娘是受害者,但是在王婆子看来,她只是个出身低贱的丫鬟,王婆子不会怪罪自己的宝贝儿子,只会觉着肯定是二娘勾引了老大和老三。
同样,在大娘和三娘看来,二娘是个“狐狸精”。她们会觉得自己的丈夫之所以会偷腥,全是因为二娘长得太好看了。她们不会以受害者的眼光看她,只会用嫉妒和仇恨的眼光敌视她。
至于老二,就是蠢货一个。可怜的二娘无人可以依靠,支撑她活下去的动力也许只有这两个孩子吧。
吴谦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对跪在地上痛哭的大毛说:
“大毛,我给你一个机会,跟我回去主动认罪悔过,我会上奏刑部,说是你归案自首。再结合你大伯和三叔犯下的罪行,你的动机情有可原,我会争取保你一条性命。”
这是吴谦能为他做到的最大努力。
米儿也劝道:
“大毛这是你最好的结局,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呵呵呵呵呵,”大毛冷笑了起来,惊起了树上的几只飞鸟,“执迷不悟?我一点都不迷,我清醒的很。你知道吗?我和弟弟住在我娘隔壁的柴房,他们房间里发生的事我都能听见。你能理解当我听到大伯和三叔在房间里强暴我娘时,我和弟弟的心情是有多么的愤怒吗?
可我不能出去!我不能冲到房间里去制止!因为我娘为了我们什么都能忍,但要是知道我撞见了她被人强暴的事,她为人母亲的最后一点尊严也被剥夺了,那她就真的一点点活下去的勇气都没了!而且就算我这次制止了,大伯和三叔也会在其他地方对我娘动手脚。
我三叔回来那天,第一天晚上就把我那愚蠢的像头驴一样的爹给支走了,然后又一次欺负了我娘。那一刻我变得无比的清醒,我下定了决心,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要杀了他们!
就算是现在,我也清楚地告诉你,我一点都不后悔!我也不需要你们的救赎,因为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第一百五十九章 雾散云开
吴谦清楚,看这样子大毛已经不会回头了。他叹了口气,说:
“所以你便想出了这个密室杀人手法吗?你小小年纪便能想出如此缜密的手法,真是可惜了……”
大毛却冷哼一声,“这点还真是你高看我了。这并不是我想出来的,我最初只是想拿把刀子捅死他们。可当我去街上准备偷一把尖刀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人。他拦下了我,说我的眼神中有杀气,还告诉我说想要杀人的话,亲自动手用刀子是最愚蠢的。”
吴谦心中一惊,这难道是……教唆杀人?这句话怎么有些耳熟?
“他把我叫到别处,说可以帮我,我便告诉了他所有的事。是他给我制定的这个计划!”
吴谦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说:
“他不可能会这么好心地帮你制定一个杀人计划吧?”
“没错,”大毛缓缓站了起来,“作为交换,我在做完这件事后要加入他的组织,并且需要在身上纹上一个图案……”
吴谦感觉头皮有点发麻了!
大毛边缓缓掀起袖子边说:
“其实,他不止帮我制定了这一个计划。你来了之后,他还帮我制定了一个计划,就是现在这个让你死的这个计划……你们如果意外死亡的话,案子就会到此为止,大伯依旧是凶手,我和娘、弟弟也可以一起幸福的生活了。”
大毛的袖子掀起,露出了一只漆黑的凤凰纹身!
吴谦浑身的血气开始翻涌,止不住的战栗!
“凤!公!子!”
吴谦心中沉寂的野兽瞬间被唤醒,他不顾之前安排好的和米儿、大毛相隔三米的站位,发了疯似的冲了上去!
“公子你等一下……”
米儿也冲上去想要抱住吴谦让他冷静下来。
可正当他们俩冲到大毛身前的那一刻,吴谦看到大毛的嘴角轻轻上扬,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
“去死吧。”
大毛拉了一下身边树上的藤条,吴谦猛地感觉脚下一空。他们脚下一张被草皮枯叶掩盖的木板被抽走,一个黑洞露了出来。
“啊!”
吴谦猛地回过神来,转身抱住米儿,可已经太晚了,他们两人一起掉进了洞里。
这是一个岩洞,只有熟悉地形的当地人才知道。它的整体是一个斜“L”形,入口在这片平坡上,出口那侧却在悬崖的崖壁上!
岩洞渗水,湿滑无比,吴谦抱紧米儿止不住地下滚。电光火石之间,吴谦看到前方有一处亮光,那头便是悬崖。
“不好!”
吴谦左手搂着米儿,右手抬起直接对着岩壁发射了一根袖箭。和以往的袖箭不同,这袖箭发出后,尾部还连着一根细线。
这是吴谦再次改良过的袖箭,他用一根又细又结实的麻线一头固定在袖箭的尾部,一头固定在袖套上。
箭头“叮”地一声扎进了石头缝里,而吴谦他们也已经到了悬崖边!
“啊!”
吴谦右手猛地被绳子拉住,终于止住了下滑,可他怀里的米儿却因惯力,一下子甩了出去!
“公子!”
“米儿!”
米儿冲出了悬崖,开始坠落……
就在这时,一只手死死地抓住了她的手。
吴谦半个身子在洞内,半个身子伸出去,右手拉着绳子,左手伸手抓住了悬吊在崖壁上米儿。
可还没等他松口气,就感到右手的绳子有点禁不住了……
绳子的结实程度不够支持两人的重量,断掉时早晚的事。
“公子……”米儿哭喊着:“公子,你放手吧,这样下去我们都会死的!”
死?
小玉离开的画面在吴谦的脑海中闪过。
他心中念头闪过。
我也永远都不会再让自己重现那个场景!不会让你们再有任何一个人离开我!
“怎么可能让你死!”
吴谦的眼睛变得通红,他大吼一声,把米儿往上拉了一段距离,然后一口死死地咬住米儿的衣服,腾出了左手。
他把左手的指甲死死地抓进岩壁缝隙中,减轻了袖箭绳子的压力,左右手同时受力固定住了身形,然后嘴巴叼着米儿,拼命地往后挪!
吴谦的牙床开始流血,殷红了米儿的衣服……
血滴在米儿的脸上,她哭喊着:
“不要……公子不要……”
“啊!!!”
吴谦的喉咙怒吼着,他将上身弓起,双脚顶住岩洞两侧,猛地往后一拉,终于把米儿拉进了岩洞!
也就在这时,他右手袖箭的绳子断掉了。
俩人赶紧调整姿势,用后背和双脚抵住山洞两侧,增加阻力,让自己不再滑下去。
稳住了身形,吴谦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对米儿说:
“呼……我绝不会再失去你了。”
“公子……”
还没等米儿说话,洞内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咦?没死?呵呵,真是命大。就是不知道,我再往里面扔个石头,你们还顶不顶得住?稍等我一下,我去找块大的石头。”
吴谦刚稍微平复的心情立马又紧张了起来!
这混蛋!竟如此心狠手辣!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洞内传来:
“大毛?你在干什么?他们俩呢?”
米儿激动地喊道:
“是萧少侠!公子,是小哥!萧少侠,快阻止他,救我们!我们快撑不住了!”
平坡上,大毛一看萧歌赶到,立马将手中的石头扔向了山洞,然后纵身蹿进了山林。
萧歌一看不对,飞身跃起,一脚将石头踢开。他看了一眼大毛的身影,又看了一眼山洞,放弃了追逐。
小哥立即从旁边找了一根结实的藤条,放进了山洞。
“抓住藤条,我拉你们出去!”
小哥先将米儿拉了出来,又将吴谦拉了出来。
两人出来后,身体都脱力了,躺在身边的草地上,大口大口地呼着气。
小哥怕他们再遇到危险,没有再去追大毛。
太阳升到了半空中,山里的雾气消散,阳光洒在吴谦的脸上,劫后余生的剧烈心跳在慢慢恢复正常。
米儿侧着身子,轻轻地用衣袖擦拭吴谦嘴角的鲜血,她满眼噙着泪花,心疼的不行。
第一百六十章 刘大满的理由
“公子……”
“我没事……”
小哥看着吴谦,说:
“你竟然会栽在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手里,那孩子到底有多聪明?不可思议。”
吴谦缓缓地说:
“并不只是他,而是他背后的组织。”
“组织?”
“对,他和凤公子的人接触过,所有的计策都是凤公子的人帮他设计的。”
“凤公子怎么到这里来了?”
“不一定是凤公子本人,但肯定是他阻止里的人。看来凤公子的势力已经扩张到了我们难以想象的地步,他通过收买这些有犯罪动机的人,帮他们出谋划策以获取钱财或者人力,背后肯定有更大的阴谋。”
小哥起身要去追,“他们应该会接应大毛,我去追,将他们捉住!”
“别去了,”吴谦叫住了小哥,“他们早有准备。他们在暗,我们在明,你一走正中了他的调虎离山之计。”
吴谦现在冷静了下来,没有了刚才的冲动。
刚才他就是陷入了无能的愤怒之中,被大毛的话激怒,破坏了之前和米儿定好的安全距离,才导致两人陷入了险境。
他在心中默默地告诉自己,愤怒只会让自己变得更无能,如果想抓住凤公子,找回小玉,自己就必须学会克制愤怒!
否则,凤公子早晚会利用他的这个弱点,置他于死地……
吴谦坐起来身子,吐了一口血沫,问小哥:
“小哥你刚才去哪了?我们上山前打算叫上你,你房间里没有人。”
“我被二毛骗走了。他说他娘早上带他去买菜,回来的路上被一群流氓堵住了,他跑回来求我帮忙。是我大意了,我应该告诉你一声再去的。”
“二毛?”
吴谦叹了口气,二毛肯定是大毛教唆的,但好在二毛还小,还可以教化。
之前吴谦也破获了很多案子,每一次查出凶手时总会有一种成就感。但这次完全不同,他的心情一直很沉重,而且越是接近真相越是沉重。
“老吴,现在去哪?”
吴谦站了起来,看着山下,“去县衙!”
“你说县衙我想起来了,那刘大满应该早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却故意装糊涂,他也被凤公子的人收买了吗?”
“他不会。我猜他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保护一个人。”
“谁?”
“这个案子中最可怜的那个人。”
下山的路上吴谦找了条小溪漱了漱口,把血沫洗净。他们刚一到县衙门口,刘大满就一路小跑到门口迎接。
“哎呀,吴提刑,昨天处理两个村的械斗到半夜,没伺候好提刑,望提刑恕罪!”
刘大满的眼框发黑,眼袋垂松,明显是晚上没休息好。
“哼,”吴谦冷笑一声,“刘知县,收起你这一套吧,找个安静的地方,我要和你好好聊一聊。”
刘大满脸色微变了一下,说:
“提刑要聊什么?”
“聊案子。对了,你也不用再装了,真正的凶手已经跑了。”
刘大满收起了脸色的谄笑,直起了身子,一改之前的样貌。
“这么说,吴提刑已经查出来案子的真相了?呵呵,吴提刑真乃神人,断案圣手果然名不虚传,只用了一天就把这案子查了个清楚。也罢,既然如此,咱们就好好地聊上一聊。这边请。”
刘大满带他们走到了自己书房,米儿和小哥也一同跟进去时,刘大满却伸手拦住了。
“吴提刑,只你我怎么聊都行,其他人……”
米儿说:
“不行!万一你和凶手是同伙,要害我家公子怎么办?”
经过了早上刚发生的那一劫,米儿担心吴谦的安全。
小哥也把剑抱在胸前不退让。
“放心,我不会害吴提刑的。只不过我也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吴谦对米儿和小哥俩摆摆手,然后摸了摸手腕处,示意不用紧张。
“你们俩在门外吧,不用担心,刘知县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刘大满说:
“我自然是不敢。”
“公子你有什么事就喊我们,我和小哥就在门外。”
“嗯。”
刘大满的书房很大,走进书房,里面竟然还有个小间。刘大满带吴谦进了小间,把门给关上了。
吴谦坐在一张凳子上,说:
“刘知县,现在只有你我两人了,可以开诚布公地聊一聊了吧?”
刘大满对吴谦施了个礼,说:
“下官行为冒昧,还望吴提刑见谅。提刑想要好好谈一谈,下官不得不如此行事。在这房子里所说的话没其他人听见,出门后我也不会承认。这是保护我自己,也是保护提刑您。”
吴谦笑了笑,说:
“好一个刘大满,你怕外人听见,是因为你其实早已知道了这案子的真正凶手以及行凶过程了,对吧?”
“是。下官看到书柜后钉眼时就全明白了。”
吴谦拍案而起!
“大胆刘大满!身为朝廷命官,竟敢知法犯法,帮凶手欺骗朝廷,你当我大宋律法不敢砍你的头吗?”
面对吴谦的愤怒,刘大满竟然丝毫不为所动,身子站的笔挺,不卑不亢地说:
“吴提刑,你是明法科出身,是断案圣手,用的是大宋律法,可我不是!我是这璧山县的知县,我除了会用那冰冷死板的律法之外,还会用天地良心,为民除害!”
“为民除害?”吴谦冷哼一声,“哼,荒唐!刑狱之事岂能儿戏?谈什么为民除害,你这样做对得起死者和被你抓起来的无辜之人吗?”
“对得起!”刘大满语气高亢起来,手指着一边,激动地说:“死者牛三,犹如畜生,强暴亲二哥的妻子,他不该死吗?还有被我抓起来的牛大,他也一样,常年强暴自己的弟媳,欺辱人家母子,他是无辜人士吗?不该杀吗?”
“按我大宋律法,这二人皆可当街问斩,你为何不按条例将此二人捉拿归案,反要借他人之手,行法外之事?”
刘大满眼睛眯了起来,看着吴谦:
“好一个当街问斩!是,按照你们这些官员的做法,肯定是先捉拿归案,上奏朝廷,然后当街诵读这二人的罪行,彰显自己明察秋毫的丰伟功绩,最后行刑砍头。这样百姓有了谈资热闹,你们有了政绩荣誉,犯人也伏法被斩,皆大欢喜,是吗?”
第一百六十一章 最好的选择
“这才是为民除害,这样不好吗?”
“不好!”刘大满愤怒地吼道:“你们明白为民除害到底是什么意思吗?你们只记得后面‘除害’这两个字,可前面的‘为民’谁还记得?是,作奸犯科的人是死了,可被他们凌辱强暴、生不如死的那个可怜受害者该怎么活下去?
如果我把这案子按你所说的流程办理,不出三天,整个璧山县都知道了二娘被自己的亲叔子强暴过!他们甚至还会刨根问底,把二娘可怜的经历全挖出来,再添油加醋,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这样一来,你告诉我,哪个女子还能有脸面活得下去?
二娘若死了,大毛和二毛又怎么活下去?他们可能会被人说成是杂种,是牛大、牛三甚至是原来二娘家主的野种!哪个孩子又能背着这些名称活下去?”
说到最后,刘大满的情绪像闸不住的洪水,语调激亢,脖子通红,嘴上的八字胡抖动不停。
吴谦平静地说:
“所以你便故意掩护大毛,甚至在调查案发当晚牛家人的行程时也故意不去调查大毛,对吧?”
刘大满用浑圆的眼睛看着吴谦,说:
“请问吴提刑,这样有什么不好吗?该死的人死了,受害者能换来更好的生活,这不是真正的为民除害吗?这不是秉承了天地良心吗?”
“刘知县,”吴谦个子比刘大满高了一头,他面带怒容,俯视着这个矮胖子,严厉地喝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现在我已经知道了你包庇凶手的事,我要把你上报朝廷,押送大牢,按律法革职查办。”
“哼,”刘大满干笑了一声,“吴提刑,我们谈的这些东西,有其他人作证吗?出了书房的门,我可就把刚才说过的话全忘了。至于你说我包庇罪犯,你有证据吗?什么密室的真相,我不知道啊!我就是认为老大是真凶。
说到底,你顶多判我个能力不够,办案不力,我甚至连乌纱帽都丢不了。无所谓,我反正也不想升官,就在这璧山县待着,继续为民除害也挺好。只是可惜了,我还以为吴兄能是一位志同道合之人,原来和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员也是一丘之貉,算我走眼啦!”
刘大满早就算好了这一步,所以他才不让米儿和小哥进来,要在小间里单独和吴谦谈话。出了这个门,他刚才说的话全部不认。至于早就发现了大毛是凶手,他更是完全否认就行了。
朝廷就算来查办他,也顶多是个能力不够。加上他本就是个拿钱当的“摄官”,也没人会苛求他。所以他才敢说自己连乌纱帽都丢不了。
刘大满说完这些话,以为吴谦会暴怒,他直直地看着吴谦,等着他发火。可忽然间,他发现吴谦一直紧绷的脸上嘴角上翘了一下……
刘大满刚有些纳闷,吴谦忽然就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绷不住了,实在演不下去了!刘兄,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这……”刘大满不知所措。
吴谦其实是在故意诈他。
吴谦冒官顶替,火烧楼员外,本就不是死板的科举官员。他原来只是想借此官职为小玉报仇,但后来被王永之以一句“在其位,谋其职”点醒,一边断案伸冤,一边查询凤公子的下落。
所以他对刘大满这种做法并不感到排斥,相反,他觉着刘大满和王永之是真正的同一类人,他们都有着自己的信念,内心强大,按自己的是非观行事,不被世俗的观念所裹挟。
“刘兄,”吴谦拍拍他的肩膀,“你不仅有自己的想法,还有足够的能力去实施,把我安排在这小间里谈话,即亮明了立场又给自己留下了后路,说明你心思缜密,着实是一位难得的人才!”
刘大满狐疑地看着吴谦:
“吴提刑,你这是……”
“哈哈,如你所愿,我和那些尸位素餐之人确实不是一丘之貉。刚才是我在诈你,你的表现让我惊叹了一把。刘兄,凭你的的能力,你不该只困在一个个小小的璧山县。如今朝纲腐败,腐儒们守着家财偏安一隅,不思进取,令人愤恨。只有像刘兄这样既有想法又有能力的人,才能带大宋走出困境……”
“吴兄,你可诈得我好苦啊!刚才看你那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我还以为自己信错人了呢!唉,”刘大满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我说自己就喜欢在这小小的县城待着是假。我若真贪图安逸,连这个知县也不用做,守着我家的家产就能舒舒服服过一辈子。我不甘心这样,我也想重振朝纲,甚至有一天能挥师北上!可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摄官县令,没人愿意提拔我……”
“我可以把你推荐给一人,你们俩的脾气肯定相投。”
“谁?”
“广南东路转运使,王永之。”
……
吴谦后来又找二毛好好询问了一番,最终确认他只是在当晚被大毛叫醒帮忙把老大和老三搬到了板车上,包括今天早上骗小哥离开,也是大毛教唆的。他把二毛身上检查了一下,没有发现任何纹身,心中这才松了一口气。
二娘那里,吴谦骗他说大毛受不了这里的欺辱,决定离开这里。吴谦刚好有一个朋友需要个书童,便将他引荐给了朋友。二娘虽然心中难受,但一想到大毛可能有更好的前程,最终也接受了。
至于二娘被强暴这件事,吴谦也找二娘单独询问证实了。哭诉中二娘几次晕死过去,这两个禽兽竟然把二娘当成了谢雨工具,无数次强对二娘施暴。如果不是为了这两个可怜的孩子,二娘早就自杀了。
吴谦最后和刘大满商量了一下,最终决定将此案的真相写下来,并由吴谦将详细情况上报刑部,说明此案的特殊性。为保障二娘和二毛的以后的生活,申请对外宣告还是以原来刘大满的那个陈词为准,仍然判处老大因杀害胞弟,获罪死刑。
第一百六十二章 春雷
一个月过后,刑部的回执里同意了吴谦的申请。
该死的人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吴谦还把二娘带到了成都,给她找了一份活,让她和二毛再也不用看别人脸色或者。
带二娘来成都,一方面是带她脱离苦海,另一方面是吴谦觉着,大毛肯定还会回来寻亲。到那时……吴谦不会再把他当可怜的孩子看待了。
成都府,提刑司。
“公子!”米儿拿着一封信蹦蹦跳跳地跑进了书房,“你的信!”
“哦?”
吴谦接过信,拆开一看是王永之的。
处理完璧山县的案子,吴谦把情况和推荐刘大满的事写了一封信寄给了王永之,这是他的回信。王永之赞赏了吴谦一番,说他果然做到了“在其位,谋其职”,并说刘大满是个人才,他会考虑把他调到自己身边用。
在信的最后,王永之说他对凤公子这个组织的调查又有了新的进展。王永之发现他们经常做的三种业务:一是收别人钱财,帮人达到一些非法目的;二是帮那些像大毛一样有强烈犯罪愿望的人实施犯罪,再把他吸收为自己的人;三是参与粮食收卖。
“钱、人、粮,”吴谦心中默想,“凤公子他们所图不小啊……”
可以说,有了这三样,再大的野心也能被支撑起来。
这三样东西,如果再加上地盘的话……
一阵滴滴答答的声音响起,米儿看着窗外,说道:
“春天到了,这雨说来就来。”
吴谦默默说道:
“春雷也快来了吧?”
天空中忽地闪过一道惨白的闪电,紧接着一道震耳欲聋的雷声响彻了整个大地。
轰隆……
吴谦走到窗边,搂着米儿,看向窗外,默念道:
“可能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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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三月,柳絮飞花,正是一年好季节。
吴谦推开房门,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看着远方天际处金黄的朝霞,恰巧它的形状如同一个金灿灿的黄锭子。
隔壁房间的门“嘎吱”一声响,小哥也推门出来了。他伸了个懒腰,抬头看向天空,惊奇地说:
“咦,好像金元宝。”
“小哥,好兆头啊!”
“嗯,说不定今天出门能捡到钱。”
“你就掉钱眼里去吧……”吴谦扭头对着屋内说:“米儿,收拾好了吗?要出发了。”
“来啦!”
米儿摆弄着发稍走出房门。
今天的米儿穿了一件新做的淡鹅黄绣花纱裙,双丫髻用蓝色丝带绑着,发丝柔亮顺滑地垂到了腰间。她微微颔首,秀气的脸上略带一点婴儿肥,小巧精致的樱桃小嘴轻抿,期待着吴谦的回答。
吴谦看着这么可爱动人的米儿,一时失神,说道:
“米儿,你今天这身好漂亮!”
“是吗?”米儿得到了期待的回答,眼睛里都是小星星,“那我以后天天穿给公子看!”
“咳咳……”小哥忍不住咳嗽了两声,“一大早就秀恩爱,腻不腻?”
“腻点无所谓,”吴谦说:“主要是想虐狗了。”
小哥一开始没听出来,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踢脚就往吴谦屁股上踹。
“哈哈!米儿咱们走!”
吴谦早有准备,拉着米儿的手就跑了出去。
小哥看着他们俩的背影,露出了一丝安心的微笑。然后喊了一声:
“你等着,今天这脚你非挨不可!”
今天休息,正好阳光明媚,春意盎然,吴谦三人便打算一起去附近的伊水河踏青。
河岸上,春燕啄泥,游人如织。颇有些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的意味。
三人走在河堤上,有说有笑,沐浴着春日的阳光,一切都是那么地祥和舒服。
嬉闹间,吴谦感到有一块小光亮射到了他的眼睛,他定睛一看,前方的脚下的碎石块里有一块碎银子模样的东西,估计是哪位游人丢的。
“发财了!银子!”
吴谦惊呼一声,两眼放光,刚要上去去捡,便感觉脸边一阵风吹过……
想都不用想是小哥冲上去了!
小哥心花怒放,看来早上那个像金元宝一样的朝霞果然是好兆头啊!他反应快,往前跳了一大步,刚欲弯腰伸手去捡,忽然感到腰上一松……
“卧槽!老吴你别拽我腰带!”
吴谦拽住小哥的腰带,使劲一拉,差点给他把衣服拉开。
“啊!老吴你真狗!”
小哥赶紧用手去拉住裤腰,不然亵裤掉了可就丢人丢大了!
吴谦趁小哥分神的间隙,一个饿虎扑食扑到地上,捡起了那块碎银子:
“哈哈,归我了!”
他刚把银子拿起来,小哥就一脚踢在了他的屁股上。吴谦一个趔趄,银子也飞了出去。
“啊!我的银子!”
银子蹦蹦跶跶掉到下了河堤,落在河床边上。
这处的河堤又陡又高,很不好下去。吴谦看着掉下去的银子,气得跺脚:
“你看看你干的好事,这下谁都没了吧!”
小哥鬼魅一笑,说:
“谁说没了?现在是我的了!”
小哥纵身一跃,飘向河底,落地一瞬间他就地翻滚了一圈把力卸掉,然后轻轻松松捡起了银子。
小哥高兴地端详着银子,说道:
“老吴,这分量足足有三两啊!羡慕吗?嫉妒吗?哈哈哈哈!”
小哥得意地望向吴谦,却发现吴谦和米儿站在河堤上,脸都黑了……
“老吴,你这样子不至于吧,就三两银子,还没你一个月俸禄多。”
吴谦急促地比划着,结结巴巴地说:
“不……不是银子的事……小哥,你……你……”
米儿也神情慌张:
“小哥……你……你脚下……”
听米儿一说,小哥忽地也感觉到左脚下好像黏黏糊糊的,而且还有一股恶臭飘来……
一股不祥的预感袭来,小哥低头一看,直接暴跳起来!
“卧尼玛!狗屎!”
小哥刚才从河堤上跳下来的时候,眼睛里光注意看银子了,没看到在河床上有一坨狗屎,他跳下来的一瞬间正好踩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哥把左脚伸进河水里,一边拼命地涮一边对河堤上忍不住大笑的米儿和吴谦恐吓道:
“坑死我啦!我萧歌在江湖上一直都是白衣少侠,风度翩翩的形象,这要是传出去我还怎么在圈里混?老吴,这件事你要是敢说出去我就把这只脚塞进你嘴里!”
第一百六十三章 混浊之水案
吴谦捂着嘴边笑边说:
“哈哈哈!我不说我不说!哈哈哈!活该,让你抢我发现的银子!”
可话刚落音,吴谦就看到河岸边春游的好多人都在往这个方向跑来……
吴谦一脸懵逼,对小哥说:
“小哥,你的知名度有这么高吗?怎么那么多人都跑来看你踩屎了?”
小哥看着涌动的人群,一脸黑线地说:
“不……不至于吧?”
小哥下意识的把脚伸进了河里,使劲往河沙底下扣,仿佛想把踩狗屎的脚埋进河底的沙子里。
吴谦大喊:
“脸!小哥你把脸遮住就行了!”
小哥心想有道理,把脸一遮他们就看不出来我是谁了。于是他赶紧扯起衣袖,蒙在了脸上。
可这时那群人到了吴谦身边,压根就没看吴谦一眼,而是继续向吴谦身后跑去。
吴谦纳闷地拉住一个人问:
“哥们,怎么了?”
路人指了一下远处,“你不知道呢?听说河堤东边发现个死人,大家伙都过去看热闹去了!”
说完他便和人群一起跑开了。
吴谦呢喃道:
“死人?又出命案了?”
米儿着急地说:
“公子,咱们也赶紧过去看看吧,等会人多了现场就被破坏了。”
吴谦略微懊恼地拍拍头说:
“最近是不是被某个名侦探附体了,怎么去哪哪就发生命案?走吧。”
两人随着人潮一起往河堤东边跑去,剩下小哥在后面一边洗鞋一边大喊:
“等等我啊!等我把鞋洗干净了一起去!”
……
伊水河是东西走向,吴谦沿着河堤走了没多久,就看到了一群人围在河床上。
“公子,就是那里!”
“这么多人?”
一群看热闹的人围成了一个铁桶一般的圆圈。
“公子咱们亮明身份把这些人支开吧。”
米儿担心这么多人会影响现场情况。
“稍等一下,”吴谦制止了米儿,“现场已经这样了,在他们没有进一步破坏之前,先不着急制止。”
“为什么?”米儿不解,“不是应该第一时间保护现场吗?”
“如果是自杀,破不破坏没必要;如果是他杀,现场已经被破坏了,在尸体没有被破坏之前,我想先观察一下周围的人?”
“都是一群看热闹的人,这有什么好观察的?”
“不,”吴谦说:“如果是他杀,凶手杀人后有可能会再次回到案发现场,观察情况。”
米儿惊讶地说:
“啊?为什么?凶手犯事后不应该跑得远远的吗?”
“凶手会再次回到现场时有原因的,”吴谦边向人群走边解释道:“第一是为了犯案后回来确认无信息遗漏或者销毁证据;第二是当作凶案第一发现人降低怀疑指数;第三是了解侦查进度;第四是为了满足自己犯案后带来的关注度所产生的心理扭曲的自豪感和成就感。”
“哦……”
米儿深深地点了点头,发髻上的蓝色丝带也跟着摆动。
走到人最多的那里,看着密不透风的人墙,吴谦嘀咕:“不过,人那么多,怎么才能挤进去里面看呢?”
忽然他头上一阵阴风吹过,“啪”地一声挨了一巴掌。
“哎呦!”吴谦抱头回身一看,是小哥。
“小哥?你的鞋子洗干净了?”
小哥双手抱怀,怒气冲冲地看着吴谦,显然是对刚才吴谦忽悠他出丑和抛弃他先走在生闷气。他手一扬,向吴谦扔过来了一小块银子。
吴谦伸手接住,“小哥,这不是你刚才捡的银子吗?你怎么舍得送给我?”
刚说完话,吴谦就感觉到了不太对,这个银子的色泽重量有点不对劲,好像……不是银子,像是炼铁时用的锡铅块!这东西猛一看像银子,也有人用这东西造假。
合着小哥费了半天劲,还踩了一脚狗屎,到头来捡的还压根不是银子……
“呃……小哥你别生气,这东西虽然不能当钱花,但毕竟是白捡的,说不定有用呢,是吧?”
“萧少侠你过来了。”米儿说:“这里人太多了,我们挤不进去。”
“挤不进去?”小哥眉毛一挑,“那好办啊,我帮你!”
说完,小哥一把抓住吴谦,然后对着那堵围观人墙使劲往里面按,还趁机用踩过狗屎的脚往吴谦屁股上踹了几下。
“哎呦!小哥,你……哎呦!你这是报复!”
被吴谦挤到的人纷纷叫骂:
“干啥子干啥子?”
“挤个锤子呦挤!着急投胎埋?”
“日尼玛踩到老子的脚咯!”
……
吴谦被挤在人群里晕头转向,一直到最前排才稳住身形。他回身一看,身边的几个彪形大汉正面目狰狞地看着他,吓得他赶紧赔礼:
“抱歉抱歉,路过看看,嘿嘿。”
看大汉们息怒了,吴谦这才看向最里面。只见地面上躺着一具尸体,上面被一块破旧毡布盖着。尸体的旁边还坐着一个驼背老人在抽旱烟。
那老头看吴谦挤得太靠前了,用烟杆指着人群说:
“你们都靠后点,别破坏了现场,耽搁家属认人和官府查案子。要是官府怪到我头上来,我可担待不起。去报案的人呢?怎么还没回来?”
吴谦听周围人议论,知道这老人其实是离这不远的住户,叫王老头,他早上起来捡粪,远远看到河边好像有几件别人扔的衣服,走近一看才发现其实是个人淹死在了河里,被冲到了岸边。
吴谦心想,这老人还挺明事理的,知道第一时间保护现场。
这时人群里有人问:
“王老头,你认识这人是谁吗?”
老人咂咂嘴,摇摇头说:
“好像在哪见过,有点面熟但是叫不上名字。”
周围人又说:
“那你把毡布掀开,让大伙看看,说不定有人认识呢?”
王老头犹豫了一下,说:
“那好吧,你们可别害怕,这淹死的人,脸都惨白惨白的。”
王老头上前掀开了毡布的一角,把人脸露了出来,一个面无血色,表皮浮肿的人脸露了出来。
“呀!”
好多人吓得别过了头。
吴谦仔细观察着周围每一个人的表情,忽然听到一声:
“咦?这不是胡大哥吗?”
吴谦看向说话的那个人,是一个干干瘦瘦,流里流气,衣着邋遢,二十来岁的男子。
第一百六十四章 意外之财
周围的人说:
“二狗,你认识这个人?”
那男子原来叫二狗。他说:
“这好像是胡升胡大哥,他家住在桥南头,常年在外做皮革生意,好像最近几天才回的家。”
听他这么一说,周围的几个人发出了“哦~”的声音。
“二狗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有点像。”
“这胡升一年回不了两次家,本来就面生,再让水一泡,更认不出来了。”
“我好像确实听说胡兄弟前几天回来了,我还打算去坐坐呢,谁知道……”
坐在一旁的王老头听他们这么一说,马上喊道:
“认出来了?那还不赶紧去人家家里叫人来啊!”
“走走走,同去。”
“同去同去。”
二狗和几个人一起离开这里,叫人去了。这些人一走,围观的人散开了不少,米儿和小哥也趁机钻了进来。
米儿问:
“公子,怎么样?”
“尸体被毡布罩着,别急,再等等。”
过了不一会,吴谦就听到一阵女子的哭泣声由远及近。一个衣着朴素,二十五岁左右长相的女子在一个刚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子搀扶下,快步走了过来。
那女子衣着朴素,但面容姣好,虽不是大户人家,但也打扮得得体大方。扶她的年轻小伙子看长相和她略有些相似,只不过脸上有一道旧疤影响了整体长相。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是官人的……”
女子神经质似的呢喃着。
周围的人自动给女子让道,她走到尸体前,看了一眼尸体就忽地停住了哭泣,随后又慢慢靠近后仔细盯着尸体的脸,张开的嘴巴也忘了合上。
看女子这个表情,吴谦知道这应该是她官人无疑了,只不过女子现在在经历内心极度痛苦的一个过程。
一般受害人听到消息后先是会在心中祈祷、否认,直到看到尸体后,惨痛的现实会冲击她的内心,这是最难受的时刻。再然后她的希望将会被彻底击碎,只能接受现实……
那名扶着女子的年轻男子看到尸体的脸后也露出了震惊的表情,脱口而出道:
“姐……姐夫……”
两人原来是姐弟关系。
女子忽地一把扯开罩布,看了一眼身上衣物,然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罩布被拉开,吴谦看到了尸体的全貌,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女子跪在了地上,双手捂着眼睛,唾液从她张开的口中流出,悲痛欲绝地哭喊着:
“官人……官人啊……你我夫妻好不容易团聚一次,你怎么就……就如此狠心走了呢……咱们孩子还不到一岁,你让我……让我可怎么活啊……”
吴谦虽然职业原因见惯了生离死别,但听到女子悲痛的哭喊还是心痛不已。
女子痛心入骨,哭喊了几声后便直接背过气去,晕倒在地上。
“姐!姐!”
男子吓得赶紧把她放到在地上,一边掐人中一边对旁边的二狗喊:
“二狗,赶紧给我打点水来!”
“马上!马上!”
二狗用手捧了一捧水,回来直接泼到了女子的脸上。
“姐!姐!姐!”
年轻男子使劲呼喊,女子渐渐睁开了眼睛,然后趴在地上掩面痛哭。
周围的人问:
“杜明,你姐夫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地会落水了呢?”
那脸上有刀伤的年轻男子叫杜明,他哀叹了一声,回复道:
“哎!姐夫一直在外做生意,一年就能回家两三次,去年才刚有了孩子。昨天河对面的张胜大哥知道姐夫回来了,非要请姐夫过去吃饭,可一直到早上姐夫都没回来。我们刚才过去找,他说昨天晚上姐夫就回去了。我们正不知道怎么办呢,就听到二狗来喊我们,说……说……”
说着,杜明也呜咽了起来。
周围的人各种表情都有,有难过的,有看热闹的,还有幸灾乐祸的。他们议论纷纷,交头接耳地说着:
“这胡升是河边长大的,怎么会淹死呢?”
“这肯定是半夜喝醉了酒回来,过桥的时候落水身亡的。”
“哎,他是半夜从张胜家喝完酒出来的,你们说有没有可能是张胜……”
“别瞎说,人胡大哥还没入土呢。就剩下个孤儿寡母,你还瞎嚼舌头根,亏心不?”
“切,关你屁事……”
……
一旁的二狗碰了碰杜明的胳膊,说:
“杜哥,人死不能复生,赶紧准备后事吧。”
杜明擦了擦眼角,点了点头说:
“嗯,还得麻烦哥们几个帮帮忙,把我姐夫抬回家去。”
“唉,这都是小事,都是街坊邻居一场。来来来,来几个帮忙的。”
二狗正要招呼人过来抬尸体,吴谦忽然走到前面,挡住了他。
“请等一下,暂时先不要动尸体。”
“为什么?人家不入殓,就在这晒着啊?”二狗打量着吴谦。
“因为……”吴谦看着尸体,说道:“这位叫胡升的兄弟,不是落水溺死的,而是他杀后抛尸入水。”
“什么?”
周围的人一片惊讶!
杜明站了起来,看着吴谦,说道:
“这位兄弟,你是谁呀?”
还没等吴谦回话,米儿就站出来说:
“这位就是咱们成都府提刑司的提点刑狱公事,吴谦吴提刑!”
此话一出,周围纷纷躬身作揖行礼,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让出了一片位置。
“这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断狱圣手——吴提刑吗?”
“以前只是听说过,没想到今天见到真人了!”
“既然是吴提刑说胡升不是溺水,那肯定是被害死的。”
吴谦正向人群回礼,忽然一双手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胳膊。吴谦一看,正是那名死者的妻子——杜氏。
她双手颤抖着,也忘了礼仪,用通红的双眼望着吴谦,撕心裂肺地哭喊道:
“吴提刑!你一定要为我家官人伸冤啊吴提刑!呜呜……我家官人……我家官人常年在外做生意,从未与邻居起过争执,究竟是谁那么狠心要谋害我家官人的性命?官人……官人他死不瞑目啊!”
吴谦缓缓推开女子的手,安慰她道:
“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家官人伸冤的。”
一旁的二狗小声说道:
“这不明摆着的嘛,肯定是那姓张的害的!”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不是溺水
这时,河堤上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是谁报的案啊?”
吴谦抬头一看,是提刑司的衙役小卢,他领着四五个衙役也到这里来了。小卢看见吴谦在下面,赶紧小跑过来。
“吴提刑,刚才有人来报案,说这里发现了一具无名尸体。”
“没错,不过我已经提前到了。我验尸用的东西带了吗?”
“听说提刑今天来河边游玩,我猜您肯定会到案发现场,所以您用的东西我也都带来了。”
“干得不错!”
吴谦拍了拍小卢的肩膀,从他身后一个衙役手中接过工具箱,准备开始验尸。
就在他刚转过身的时候,听到身后的衙役在跟小卢小声议论:
“卢大哥,你说咱们提刑是不是扫把星下凡?”
“嘶~你怎敢这么说?小心我揍你!”
“那为啥他去哪哪就有命案?”
……
吴谦脚底下被石头绊了一下,差点一个跟头栽在河床上。他心里骂道:
尼玛呀!我哪知道?我只是来也春游一下,谁想到这也能碰见凶杀案?
吴谦走到尸体前,开始准备验尸需要的东西。衙役把周围的人群都往外疏散开,留出了验尸用的地方。
米儿上前来,拿出纸笔,准备开始记录。
吴谦蹲在尸体旁,拉开死者身上的衣服,对米儿说:
“记,死者肢体平整僵直、腹部平坦;而溺死者应两手蜷缩、腹内涨水,此一不符也。”
溺死者落入水中,全身肌肉会绷紧甚至痉挛,而且会喝进大量的水,导致肚子鼓胀,这尸体上显然没有这些特征。
吴谦拿起死者的手脚仔细观察,说:
“死者指缝间、指甲间干净无赃污;而溺死者应手握水草或指间有淤泥,此二不符也。”
落水后的人在情急的情况下,会下意识地抓住一切能抓到的东西,所以手指或者指甲中会有水草淤泥等河底之物,胡升身上也没有。
吴谦把手指伸进死者的口中,蘸取了一些粘液仔细观察了一下,然后又拿出一根一头绑有棉花的细木棍,伸进死者的鼻子里拧了几下拿出来,放在眼前仔细观察后,说:
“口鼻处无蕈状泡沫,亦无水藻、污泥等物,此三不符也。”
溺死者生前掉入水中时还是会下意识的呼吸,这时肺部会吸进去很多水导致肺水肿,产生蕈状泡沫。
同时水中的水藻、污泥也会随着进入呼吸道。而若是被人杀死后再扔进水中,人死后不会主动呼吸,肯定也不会检查出这些物质。
“由此三条可得出,死者并非溺水身亡,而是被人杀死后扔到了河中。”
一旁的杜氏听完又差点难过得晕死过去。她强行让自己保持清醒,问道:
“吴提刑,请问……我家官人的真正死因是什么?”
吴谦用手在死者身上一寸一寸的按压检查,直到摸到后脑勺时,手指上传来异样的触感。
“米儿,拿刮刀、酽醋。”
“好。”
吴谦接过刮刀,将后脑勺处的头发剃掉一部分,然后拿酽醋清洗,很明显地看到了一块淤青。
“后脑勺处有粉碎性骨折,且表面皮肉绽开,淤青明显,为钝器击打所伤,这才是致死的真正原因。”
“这……”杜氏的弟弟杜明也跺着脚说:“这到底是谁,竟如此狠心害我姐夫!吴提刑,你一定要抓到凶手,判他死刑啊!”
吴谦站了起来,说:
“这你放心,追查凶手是我分内之事。没结案之前,尸体放回家先不要入殓。你们可以先回去准备准备后事,随后我会再到你家问你具体情况。”
“是。”
杜氏的邻居们帮忙把死者往他家中抬,小哥安排两个衙役也过去帮忙。尸体抬走后,围观的群众看完了热闹相互谈论着离开了。至于那个首先发现尸体的老头,吴谦再次询问过之后觉着没问题也让他走了。
人群渐渐散去,小哥上前跟吴谦聊天:
“又是个凶杀案,接下来去哪查?”
“先沿着死者的行动轨迹逆向调查,去昨天晚上请他喝酒的那个姓张的人家看看。最起码从目前得到的信息来看,他的嫌疑最大。”
“你说他被害的原因能是什么?”
“无非是仇杀、情杀、财杀。死者刚从外地做生意回来,手里肯定有钱,所以财杀有可能;他常年在外,家中娇妻独守空房,情杀也有可能;至于仇杀,这个还需要小哥你去排查排查邻居,从他们口中询问关于胡升生活上或生意上和别人有没有冲突,我也会直接询问杜氏。”
“没问题,排查邻居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说完他便叫一旁的小卢过来,然后给他嘱咐了几句,小卢就带着剩下的几个衙役离开了。
吴谦总感觉这小哥的俸禄拿的有点太轻松了……
米儿说:
“公子,看杜氏那副心痛的样子,我觉着可能不是情杀。”
吴谦还未说话,就听到旁边传来一道声音:
“人不可貌相。老母鸡不出窝,但就怕黄鼠狼惦记。”
吴谦回头一看,说话的是二狗,他刚才竟然没有跟着人群一起离开。
他和吴谦差不多大小,吴谦对他招招手,说道:
“兄弟,来来来。”
二狗跑到吴谦跟前,哈腰鞠躬,流里流气。行为举止就像一个没正经营生,天天就知道逛大街的混子。
“你叫……”
“嘿嘿,他们都管小的叫二狗,官爷您就喊我二狗就行。”
“好吧……二狗兄弟,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官爷,我跟你说,我可有重要线索汇报!”
“哦?”
“这胡升大哥,肯定是被张胜害死的!”
“是吗?你怎么知道的?”
吴谦心想,难道这家伙知道内情?
二狗贼眉鼠眼地看了看周围,确认没有其他外人后小声对吴谦说:
“这不明摆着的嘛。张胜和胡升家就隔着一条河,门口就是桥,走路几十步就到了。胡升常年不在家,张胜二十四五了,也没个媳妇,他看杜氏漂亮,经常去她家借口帮忙干活。时间久了,一来二去就产生了感情。不瞒您说,我还偷偷见到过张胜和杜氏晚上一起在河边溜达呢!”
二狗说得眉飞色舞,绘声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