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死亡手法
杨煜明白这已经是对他非常的法外开恩了。得到了所有人的保证，杨煜又对着他们磕了三个头，脸上挂满了眼泪和鼻涕，感激涕零地说：
“谢……谢谢你们……”
吴谦对其他人说：“所有人都去大厅集合吧。”
米儿揉捏着吴谦被王妻撞疼的肩膀，心疼地说：
“公子，我那里还有一瓶跌打药，要不咱们先回房让我给你上点药，然后再去大厅吧。”
小和尚他们也都劝吴谦先擦点药，吴谦这才说先回客房，然后擦完药就去大厅。
其他人去了大厅，吴谦和米儿回了房间。米儿从她枕头底下拿出一瓶跌打药，一边在吴谦身上轻轻擦拭一边说：
“公子，你觉着杨煜他们俩是不是凶手？”
吴谦忍着痛，倒吸着冷气说：
“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都没有弄明白，如果弄明白了，这个案子就可以迎刃而解。”
米儿激动地问：
“什么事？”
说话间她手上的力道没有把持住，稍一用力吴谦就立刻赶到一阵钻心的疼痛。
“啊！好疼！”
米儿吓了一跳，赶紧停止了擦拭：
“对不起公子！对不起公子！米儿手粗，弄疼你了。”
吴谦咧着嘴说：“没事，只是没想到被撞了一下会这么痛。你再好好帮我看看，是不是脱臼了？”
米儿仔细看了看吴谦肿成肘子一样的肩膀，说：
“肿得好高，好像是脱臼了。公子你不用怕，我以前在楼府学过一招，可以帮你接上。”
吴谦惊讶地说：
“你还会接骨？你有那么大力气？”
恢复脱臼不仅需要熟悉骨头关节结构，还需要有足够的力气，否则根本接不上去。
米儿自豪地点点头，说：
“嗯呐！其实也不需要太大蛮力，用巧劲就行了。只要找根长布条，一头绑住你的肩膀处，然后绕过房梁，我拿住另一头。你把手慢慢抬起来，我拉着布条用力一拽就能帮你恢复了。”
吴谦苦笑着说：
“傻米儿，你这种方法只能适用于个别脱臼，并不一定适用我的情况。要是你劲再大点，我的胳膊可就……”
忽然，吴谦像是触电一样愣住了！他一动不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房梁！
米儿看他这个模样，吓得摇晃着他说：
“公子？公子？公子你怎么了？”
吴谦忽然猛地站了起来，拉着米儿的说就往外跑，然后对着大厅里的人大喊：
“所有人！跟我一起去禅房！我找到凶手了！”
此时天已渐渐微亮，空山新雨后的天气异常晴朗，一道金黄色的霞光透过窗户撒在了禅房里。
王妻已经苏醒，现在所有人都已经到了禅房。吴谦站在方丈尸体的旁边，头直勾勾地望着上方。
方丈的尸体还是倒在金佛前的蒲团旁，而在蒲团的正上方，是房子的大梁。大梁由于久未打扫，上面满是灰尘。
吴谦的目光落在了大梁的中间，那里有一道明显的擦痕。
“吴知县，”杨煜问：“你说你知道谁是凶手了，让我们都到禅房来，现在我们都到了，到底谁是凶手？”
小和尚也说：
“吴施主，你是找的杀害我师傅的凶手了吗？可是，之前师傅出事的时候我们都在前院，都没有作案的嫌疑啊？”
吴谦嘴角轻轻上扬，说：
“你们还记得我之前说的两件事吗？第一，我说如果凶手使用了某种手法的话，那么我们所看到的就只是凶手想让我们看到的而已；第二，凶手可能并没有露面，而是隐藏在寺庙里。”
所有人都点点头，米儿却说：
“可是公子，方丈的死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法？大家都有不在场证明。还有，寺庙里我们都已经找了很多遍了，并没有其他人啊。”
小和尚也附和：
“没错，我从小就生活在寺庙里，寺庙的一砖一瓦我都清楚。我之前找遍了所有地方，确认并没有藏什么人。”
吴谦转过身来，缓缓地说：
“那我就先从方丈的死说起。经过我之前的验尸，可以断定方丈是头部被人用钝器打击致死。但令我感到奇怪的是，方丈为何只有右手和右脚处有勒痕？要控制一个人肯定是要将双手双脚一起绑住的，为何只控制一侧？另一个令我不解的地方就是，为何方丈的左手和左脚没有勒痕，却发生了骨折。”
米儿点点头说：
“对了，当时公子你还说，方丈的手虽然骨折了，但是并没有红肿淤血，是死后受的伤。”
“没错。请各位想一下，一个人为何死后还会受重伤？”
杨煜眼睛转了转，说：
“会不会是凶手和方丈之间有深仇大恨？就算方丈死了也没有停手。当初伍子胥不就在楚平王死后又挖出来鞭尸吗？”
杨煜这么一说，小和尚不乐意了：
“我师父几十年来一直在寺庙里侍奉佛祖，怎么可能会和别人结如此深仇大恨？”
吴谦解释说：
“当年伍子胥想报仇的时候楚平王已经死了，鞭尸是无奈之举。若是凶手愤怒到如此地步，那方丈身上的伤肯定不止这么一点。”
杨煜似懂非懂点着头，说：
“那吴知县你的意思呢？”
“当时在房间里我和米儿说过，方丈身上的骨折伤是死后伤。排除掉因控制受伤和报复性受伤之后，那么还剩下一个可能——就是为了处理尸体而必须造成的伤！”
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巴：
“处理尸体？”
吴谦手指着头顶的房梁，“你们注意蒲团上方的房梁，其他地方都满是灰尘，而这个位置却有多道擦痕。”
众人顺着吴谦的手指望去，看到房梁蒲团正上方那里确实有很多擦痕。
米儿抬着头问：
“公子，这能说明什么呢？”
吴谦解释道：
“小和尚说过，他的师傅几十年来每天晚上都会在禅房里打坐，这是很重要的一点。我们可以把现有的线索结合起来：方丈的禅房里没有一丝打斗的痕迹、方丈的致命伤在头顶处、蒲团正上方房梁处又有许多擦痕。你们想到了什么？”
“哎呀！”米儿忽然惊叫道：“公子你的意思是，方丈是坐在蒲团上打坐的时候，被房梁上绑的重物砸到头顶砸死的！”
第六十二章 死亡手法二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一副大吃一惊的样子。
小和尚攥紧了拳头，“到底是谁？要对我师傅下如此狠手！”
微燕质疑道：
“可是吴小官人，凶手是如何做到在方丈正好坐在蒲团上打坐时，让重物掉下来的呢？而且当时小和尚说他师傅失踪了，我们来帮他找人的时候来过禅房，这里面并没有尸体啊！”
吴谦继续说：
“这就是凶手手法的高明之处了。先解释你第一个问题，你们跟我到金佛的背后去。”
吴谦带他们走到金佛的背后，那里有一扇窗户，推开窗外面便是杂草灌木丛。
小和尚拿来了一盏烛灯，凑着灯光大家看向窗外的灌木丛。米儿忽然发现了异常，激动地说道：
“呀！这外面的地上，怎么有那么多脚印？”
只见外面的地面上，确实有一片杂乱的脚印。脚印周围的草丛都被踩地东倒西歪。
老乞丐说：
“这……这地方肯定有人待过啊！”
“没错，”吴谦点点头，“凶手在这个地方藏身过。其实还有两个细节你们没有注意到，窗棂上边沿处和灌木丛里歪脖子树上，均有擦痕！”
众人随着吴谦所说的地点去看，发现确实有两道擦痕，而且都是新痕。
杨煜说：
“可是吴知县，方丈在屋子里，凶手躲在窗户外，他要是突然从窗户跳进去的话肯定会惊动打坐的方丈。”
吴谦指着窗外，微微一笑，说：
“凶手杀人时根本不需要和方丈接触，甚至不需要进入房间！”
“什么！”众人大吃一惊，不敢相信，“这怎么可能！”
吴谦解释道：
“我也是从米儿那里得到的启发。凶手可以使用一根很长的绳子，绳子的一头绑着重物，比如说铁秤砣这类东西。另一头则绕过蒲团正上方的房梁，穿过金佛后的窗户，最后到窗外。凶手布置好这些之后，就可以打扫好现场，躲在窗外，拉动绳子将重物悬到空中，之后将手中的绳子绑在外面的树上等待着时机即可。
方丈进来的时候屋内昏暗，根本注意不到房梁上悬着的重物，而绳子又绕到了金佛的背后，所以也看不到绳子。等他坐在蒲团上打坐念经时，屋外的凶手解开绳子，重物就会直直地砸向方丈的头顶。重物砸到方丈后又落到蒲团上，这样地板上一点刮痕都不会有。”
众人目瞪口呆！
利用吴谦所说的这种方法，凶手只需要布置好现场条件，然后一直在窗户外面等着就可以了。行凶时确实不用进入现场，就可以将方丈杀死。
“可是……”米儿反问道：“我们第一次来的时候禅房里并没有方丈啊，第二次来的时候方丈的尸体又突然出现，这是怎么一回事？而且，按公子你的说法，凶手必须一直守在窗外，可我们所有人都有不在场证明……”
“你说的没错，”吴谦带着他们走回到金佛前，“你们再看房梁处的擦痕，擦痕有很多道，最前和最后的擦痕之间总共有一人长，如果仅仅是为了挂一个砸死人的重物的话，完全不会造成这么长的擦痕。但是，如果是需要把一个人横着拉上去的话……”
小和尚想到了什么，惊讶地说：“人？你的意思是说，师傅？”
吴谦点点头：
“没错，正如米儿所说，我们第一次来的时候禅房并没有尸体，等所有人全部离开去了前院，然后再次回来时，方丈的尸体却突然出现在了禅房。其实，我们都被骗了，我们第一次来的时候方丈已经死了，而且，尸体就在这禅房中。”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微燕张着嘴说：
“这……这怎么可能呢？我们第一次来的时候都看过禅房，里面根本没有尸体。你自己不是也看过吗？”
“没错，”吴谦解释说：“我自己也查看过禅房。但是，我也犯了和你们所有人都一样的一个错误，就是只检查了地面。而当时方丈的尸体，却是被悬挂在了空中！这房间本就昏暗无比，房顶又高，就算我们往上看，也不一定能发现。”
米儿面色苍白，哆嗦着说：
“公……公子，你是说，我们来这里检查的时候，方丈的尸体就在我们头上看着我们？”
吴谦点了点头，所有人都咽了一口唾沫。这场景也太恐怖了。
吴谦继续说：
“我之前一直搞不明白为何方丈的身子会半侧有勒痕，半侧有死后骨折伤。现在我明白了，凶手杀死方丈后，用绳子绑住了他的右手和右脚，然后用同样的方法将尸体拉到了房梁上。凶手一个人拉着尸体太重，所以把绳子的另一端绑到了灌木丛的歪脖子树上，这就解释了歪脖子树上的擦痕。
我猜测这时候方丈手脚上的打结方式是活扣，一根死绳一根是活绳那种，因为这样可以方便回收绳子，不需要为了解开绳子再次进入现场。同时，为了不引起我们查房时的注意，凶手是选择绑住身子同一侧的手和脚横拉上去，而不是直接绑住双手或者双脚。因为那样竖直悬吊的话会增加被发现的几率。
凶手杀死方丈后，简单打扫了一下现场。因为钝器杀人外出血量本就不大，甚至根本就不出血，所以很快凶手就将禅房打扫了干净，绑好方丈的尸体，再次躲到窗户外的灌木丛中将方丈的尸体拉到了半空中。这也是房间内没有任何外来痕迹的原因。
之后就是小和尚来禅房发现师父不见了，找我们帮忙。我们第一次来禅房，没看到方丈。等我们所有人都因为微燕的尖叫声聚集到前院时，凶手拉开手中的活扣绳，方丈掉到地上，造成死后骨折。凶手此时则将绳子拉回，趁我们在前院的空档，离开了灌木丛。”
“天哪，”杨煜惊叹道：“原来如此，凶手的手法简直太高明了，没有吴知县的话，我们所有人都还被蒙在鼓里。”
王妻抽泣不止，杨煜伸手去安慰她，却被她躲开了。她满脸泪痕地看着吴谦，哭泣着说：
“可是吴知县，我家官人的死又是怎么一回事？”
第六十三章 死亡手法三
“对呀，”米儿说：“公子，王领和樊小牛的死是怎么一回事？”
小和尚也问：
“吴施主，你还是没有告诉我谁才是杀害我师父的凶手。要是按你这么说的话，凶手肯定不是我们之中的人，他是不是已经跑了？我怎么样才能抓到他？”
吴谦回身拍了拍小和尚的肩膀，安慰他说：
“放心，他跑不了。凶手即是我们中的人，也不是我们之中的人。”
所有人都被吴谦这句话整懵了，杨煜不解地问：
“吴知县这句话什么意思？按照你刚才的说法，凶手在我们聚在前院时一直躲在灌木丛中，那凶手肯定不是我们之中的人才对。”
吴谦忽然把目光看向一直站在米儿身后很少说话的那名风尘女子，微微一笑：
“你应该能理解我的意思吧？微燕。”
微燕已经面无血色的脸上忽然猛地一惊，转而又赶紧故作镇定，挤出一丝十分不协调的笑，说道：
“你……你什么意思？小官人，奴……奴家不明白。”
其他人也不明白。尤其是米儿，她看看微燕，又看看吴谦，不解地问：
“公子，你……你是在怀疑微燕姐姐吗？不可能啊，你忘了吗，方丈死的时候咱们都在一起，王领和樊小牛死的时候微燕姐姐也是和我们一直在一起，他们俩的尸体还是我们发现的呢。”
“就是，”微燕也赶紧附和，但是她的神情明显开始有些慌了，“我当时可是一直和公子你们在一起的。再说了，我一个弱女子，如何能杀得了一个壮年男子呢？”
“杀死方丈的计划中有很重要的一环，就是需要在所有人都确认完方丈不在禅房，全体离开禅房后再将尸体放下。这样方丈的尸体落下时才不会被人发现，也可以制造不在场证明。所以，微燕你当时根本就没有看到什么鬼影，你那一声尖叫只不过是为了引我们所有人离开禅房到前院而已。”
微燕眼神闪躲：
“呵呵，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确实是看到了鬼影才害怕地叫出声来的。”
吴谦叹了一口气，莫名其妙地低头吟了一首词的上阙：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
杨煜是个读书人，随口就要对上下阙，但吴谦制止了他，转而看向微燕：
“微燕姑娘，你可知道这首词的下阙？”
微燕瞪大着眼睛，摇了摇头，说：
“奴家……奴家不知道……”
米儿惊呼了起来：
“微燕姐姐！你……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晚上还和公子对过呢！不……你……你不是微燕姐姐，你究竟是谁？”
听米儿这么一说，所有人都紧张地看向微燕，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风尘女子，难道真的是杀害三个人的凶手？
微燕顿时呆若木鸡，她磕磕绊绊地说：
“哦，哦。可能是我太累了，一时间……忘了吧……”
“忘了？”吴谦看着她，说：“没关系，我们当时还对了一首，不知道你能不能想起来。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微燕激动地赶紧回答：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我就说嘛，刚才是因为我太累了一时间没想起来，这一首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微燕松了一口气，笑着看向吴谦。
一旁的米儿脸色却比之前更加凝重了，她看着微燕，后退了两步，惶恐地说：
“微燕姐姐……昨天，你和公子压根就没对过这首诗……”
微燕如遭雷击！她微张着嘴巴愣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还是我来为你们解释吧。”吴谦接过话说：“你们还记得我刚才说的话吗？凶手即是我们中的人，也不是我们之中的人。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一直还有一个微燕藏在我们中间，而这出好戏，便是由她们二人联合上演出来的！”
米儿还是不明白：“两个微燕姐姐？这……这怎么可能？”
吴谦继续说：
“真相是隐藏在细节中的。我们所有人来避雨的时候，鞋子上或多或少都沾有一些黄泥。虽然在大殿里烤火清理掉了一些，但是鞋子上的污痕是清理不掉的，而这些污痕就成了对应每个人身份的间接证据。
昨天晚上王领和樊小牛守夜时，微燕来到了我们房间，我一眼就看到了她鞋子上的污痕和之前不一样。我当时没想出来其中原因，只觉着也许是她偷偷又去了某个地方沾染了一些黄泥。但寺庙内除了禅房后面，整个都是铺的青石板，她能去哪里沾染了黄泥呢？我索性留了个心眼，就是和她对了一首苏轼的《西江月》。
再到后来，樊小牛被杀，我进入房间后第一眼就看到微燕鞋子上的污痕又和原来一模一样了！要知道鞋子上形成的污痕是非常随机的，不可能会恢复到之前的模样。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之前进入我房间的那个微燕和现在这个微燕，并不是同一个人！”
米儿问：
“那那个人是谁？她长得明明和微燕姐姐一模一样！”
吴谦指着微燕说：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应该是你的双胞胎姐妹吧？你们的如意算盘是想利用我和米儿做你不在场的证明，却因此露出了马脚。”
微燕面无血色，一句话也不说。
“阿弥陀佛，”小和尚颂了一声佛号，“吴施主，按你这么说那个长相酷似微燕施主的女子应该是一直躲藏在寺庙中了？可是我们将寺庙找了个底朝天，并没有发现她藏身何处啊。再说了，我师父和她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她们为何要杀害我的师父？”
王妻也哭泣着说：
“是啊，还有我的夫君，她为何杀害我的夫君？”
吴谦没有回答，而是先转身向杨煜问道：
“杨煜，你可去过青楼？”
杨煜脸忽地一红，尴尬地说：
“吴知县正在办案，为何如此发问？”
吴谦一脸严肃地说：
“本官如何问你，你便如何作答。”
第六十四章 隐藏者
其实古代读书人对于去青楼并不会觉得有什么丢人，他们反而觉得这种风花雪月的事是一种攀比的资本。只不过有王妻在这里，杨煜才不好意思回答。
但吴谦这样问了，杨煜只好硬着头皮回答：
“去过。”
“那你告诉本官，普通青楼女子一年能存多少钱？”
杨煜说：
“根本存不了什么钱。普通风尘女子只能接一般客人，打赏很少。每月挣的钱除了吃穿还要用来购买胭脂水粉。如果年龄稍大一点，人老色衰，就需要更多的胭脂水粉遮盖，否则根本没有客人。这一涨一消，往往到最后她们既没钱赎身，也接不到客人，还落下一身的伤病，只会被老鸨抛弃，能有张草席裹身都不错了……”
说到这里，微燕的眼圈红了起来。
吴谦看着眼前泛红的微燕，说：
“微燕姑娘，我记得你有一大箱子金银存款，王领和樊小牛两个壮年男子抬起来都吃力。我想知道，你那箱子里到底有多少金银？你又是如何仅凭风尘女子的身份就存到这么多金银的？”
杨煜摇摇头说：
“不可能的，别说是普通风尘女子了，就算是一方名妓，如果没有被权贵纳成小妾，最后也不可能存一大箱子金银。老鸨婆压榨她们可不是一般的狠，看你将要年老色衰没客人了，她们会想尽办法榨干你所有存银的。”
王妻不开心地说：
“你对这行当了解的倒是很清楚……”
忽然，杨煜猛地一惊：
“吴知县，你的意思是……微燕姑娘的箱子有问题？”
吴谦点了点头，“没错。那么一个又沉又大的箱子，如果装的不是金银，那就很有可能是——人！还有凶器。”
忽然，禅房的门“嘎吱”一声被打开，所有人都惊呆了！
一位长相和微燕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子轻轻走了进来。她们两人不仅长相相同，就连身上所穿的衣服都如出一辙。不同的是这位女子身上的衣服满是血污，鞋子上的污痕也和微燕的不一样。
她的眼神不同于妖媚的微燕，有一丝干净的神韵在里面。
而在她的胸前，还挂着一串绿松石挂珠，正是之前方丈挂在身上的那一串。
禅房内的微燕看到她进来了，伤心地瘫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妹妹，是姐姐不好！到最后姐姐还是把你牵扯了进来……呜呜……”
微燕的妹妹反而十分平静，她搀扶起地上的微燕，轻声说：
“姐姐不要这样说，是妹妹不小心暴露了。不过不管怎样，咱们父母的大仇已报，就算是死，我也没有牵挂了。”
“你们……”米儿指着她们俩，惊讶地说不出话。
妹妹对着吴谦欠欠施了一礼，朱唇轻启：
“奴家胡雪儿，见过吴知县。吴知县聪慧过人，仅凭一双鞋子的污痕就一眼看穿了我姐妹俩的小伎俩，奴家佩服！亏奴家昨天晚上还以为吴知县那首《西江月》是在抒发情感，原来是为我姐妹挖的葬身坑……奴家汗颜。”
吴谦叹了一口气，悲愤地说：
“姑娘本应为良家女，何事竟至于此？”
杀害师父的凶手就在眼前，还没等雪儿说话，小和尚就再也忍不住愤怒地哭喊道：
“你们两个害人的蛇蝎妖精！我师父好心收留你们过夜避雨，你们为何要挖空心思害他老人家性命？你们……你们这样子是要下阿鼻道地狱的！”
妹妹冷冷一笑，淡淡地说：
“听闻你们佛家最讲因果，你师父有今天的下场，完全是他之前做的孽太多。要说下阿鼻道地狱，那也是你师父下。”
“你……你放屁！”小和尚忍不住爆了粗口，“我师父他老人家潜心拜佛，侍奉了佛祖一辈子，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好人，你怎可在他死后还侮辱他清白？你安的什么心？你们肯定是看上了我师父的绿松石佛珠，见财起意才杀害了我的师父！”
雪儿忽地从胸前取下了那串挂珠，将它悬在小和尚的面前，神情激动，声音高亢地质问道：
“你说这是你家师父的佛珠？你可知道你家师父从哪里得到的？花钱买的？还是香客送的？我告诉你，都不是！是他杀人越货得来的！”
小和尚被她忽然的气势吓到了，瞪着眼睛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这时雪儿的神情忽然又黯淡了下去，哽咽着说了一句：
“而被杀的那人，就是我的父母……”
说到这里，微燕和胡雪儿抱头痛哭。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她说的话，那个看起来慈眉善目的方丈大师怎么会干出来杀人越货的事？
米儿轻轻地问：
“两位姐姐，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来说吧。”姐姐微燕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咽了口唾沫，说道：“其实我家原本是扬州的商人。我六岁那年，爹娘带着我和妹妹准备回福建给外公过寿。还是一个雨夜，我们为了避雨躲进了一座寺庙，方丈热情地招待了我们。而那串绿松石挂珠，是爹爹准备送给外公的寿礼。我记得方丈偶然间看到那串挂珠后十分喜欢，把玩了好久才还给我爹爹。
到了晚上，我永远记得那个噩梦般的晚上。爹娘熟睡在床上，我和妹妹想去茅房，却怎么叫都叫不醒他们。而这时房间的门忽然被打开了，一个手持尖刀的和尚冲了进来，伴随着一阵阵电闪雷鸣，他一刀刀刺进了爹娘的身体里……
床上的被褥被爹娘的鲜血浸透，再也没有了动静，而我和妹妹吓得连哭都忘了。我想着完了，我们一家四口肯定要被这个恶魔杀死了。可是，那个恶魔并没有杀害我和妹妹，而是……而是把我们卖了！
妹妹运气好一点，被一户没有子嗣的人家买了当女儿养。而我呢？我六年内被倒手十来次，最后被卖给了青楼。那时候我才十二岁！才十二岁啊！
小和尚，你们知道那个丧尽天良的恶魔是谁吗？没错，就是你那个慈眉善目的师父！老天有眼，我花了近二十年时间终于找到了妹妹。从此，我们活着的意义就是找到那个恶魔，然后亲手杀死他，为我的爹娘报仇！现在大仇终于得报，哈哈哈，这就是因果报应！”
第六十五章 惊天枯骨堆
“不……不……”小和尚不敢相信，“这不可能！我师父不可能是那样的人，他是天底下对我最好的人……他……”
“如果不信的话，”微燕的妹妹胡雪儿接过话，指着窗外说，“你可以把外面那片草地挖开，我亲眼看到你师父把我爹娘的尸体埋进了那片草地里。所以当时我蹲在草丛里的时候一点都不害怕，我相信我爹娘一直在暗中保佑着我！”
忽然，王妻猛地冲了上来，一把抓住妹妹的衣襟，愤怒地说：
“那我家官人呢？我家官人又没有招惹你们，还帮你搬箱子进来，你为何要杀害我家官人？”
妹妹目光转向吴谦，苦笑着说：
“吴大知县，以你的聪明才智，你能给她解释清楚吗？”
吴谦缓缓说道：
“从尸体上来看，你家官人是被人从背后一刀捅进心脏而死。他是一个壮年男子，如果他要反抗肯定不会死的如此干净利落。所以，他应该是和樊小牛守夜的时候找了个理由离开，然后和微燕姑娘幽会，在幽会的时候被微燕一刀偷偷从背后刺死的。
而这时候，妹妹胡雪儿假扮成微燕在我们房间，企图利用我和米儿给她做王领死亡的不在场证明。同时真正的微燕杀完王领后便回到了卧室，躲进了箱子里。
至于樊小牛，他应该是见财起意，以为微燕沉甸甸的箱子里真的都是金银财宝。他看王领去了很久还不曾回来，微燕也不在房间，便自己偷偷溜了进去，想偷些金银。但没想到，一打开箱子看到的不是金银，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箱子里面的微燕早就听到了动静，樊小牛一打开箱子，她便直接将手中的匕首刺了出去，所以樊小牛才会呈现血流满地、抱着箱子而死的姿态。之后雪儿假意带着米儿去茅房，发现了王领的尸体。雪儿假装害怕逃回了房间，趁我们所有人注意力都在王领尸体身上的时候，和微燕互换了衣服，雪儿躲进了箱子，微燕再次登场。”
王妻有些激动，红着眼说：
“不可能！我家官人怎么可能会对一个青楼女子动心？再说了，就是他要和你偷情……你可以答应也可以不答应，为何要害他性命？”
微燕轻蔑地笑了，说：
“呵，你家官人可远比你想象的要风流。他在帮我搬箱子进屋的时候就发现了箱子的不对，然后便要挟我服侍他一次才肯帮我保守秘密。我不得已答应了。但是他太过分了，偷吃了一次之后还不满足，说要在外面再买个宅子，让我住进宅子里，好方便他长久偷欢，否则便把我箱子里藏有人的事告发出去。我只好杀了他。
我和王领幽会的时候妹妹假扮我去了吴知县房间，好让米儿和吴知县帮我做不在场证明。我杀了王领后便躲进了箱子里，没想到樊小牛这时候偷偷溜了进来想要偷箱子里的财宝。我为了灭口，也把她杀了。
等到我妹妹发现王领的尸体，假装害怕躲回了屋里后，我俩才把身份和衣服互换，她躲进了箱子。只是没想到在鞋子这里露出了马脚，还是让吴知县发现了……”
王妻听完踉跄了几步，杨煜赶紧上前将她扶住。
小和尚一边抹泪一边呜咽：
“不可能……不可能……我不相信师父是那种人。你们在骗我，你们都是骗子！”
吴谦蹲了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轻轻地说：
“世事无常，人有善恶；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你师父究竟是好是坏，是佛是魔，就由我来帮你断定吧。”
然后他又站了起来，对着众人说：
“刑狱之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既然你们姐妹说方丈杀死了你们的父母将尸体埋在了禅房外的灌木丛里，那我们就将它挖开，看地下是否有尸骨。”
小和尚主动请缨：
“我来！我要证明师父的清白！”
众人都出门绕过禅房，来到窗外的灌木丛里。小和尚拿来了一把铁锹，奋力地开始挖起土来。
夜晚渐渐消散，东方的天空中出现了一抹鱼肚白。小和尚满头大汗，吴谦多次说要替他一会，但他坚持要自己挖。
忽然，小和尚手上的铁锹传来了一声碰到硬物的剐蹭声，然后一个雪白的骷髅头骨被刨了出来……
“爹！娘！”
微燕和她妹妹跪倒在地，痛哭了起来……
小和尚也愣住了。这地下竟然真的如同微燕所说，埋有白骨，自己的师父难道真的是杀人凶手？
吴谦和米儿将这具尸骨整理出来放在了一旁已经铺好的白布上，微燕她们俩铺在白骨旁一阵痛哭……
按照微燕她们俩的讲述，这里面应该有两具骸骨，分别是她们的爹娘。所以吴谦让杨煜接过小和尚手中的铁锹继续挖，而自己则开始和米儿清洗尸骨。
“这是什么东西？”杨煜挖出来一个已经腐烂不堪的包裹，他轻轻一提，里面抖漏出来了一些小孩用的小东西。
“这是……”
吴谦低下身子仔细一看，发现从腐烂包裹里抖出来的东西有生锈的长命锁、破烂的虎头靴、许多片已经快烂成泥土的方巾……
王妻惊呼一声，说：
“这些不都是小孩子用的东西吗？那些方巾应该是尿褯子。”
这时候米儿已经将尸骨上的泥土清理干净了，吴谦打量了一下尸骨，对一直在痛哭的微燕两姐妹说：
“你们俩别哭了。”
微燕皱着眉，哽咽着说：
“我爹娘不幸遇难，如今尸骨终于得见天日，我姐妹俩如何不能痛哭？”
吴谦说：
“从盆骨来看，这是一名女尸。你们二人身高将近五尺五寸，而这具尸骨才刚四尺，你好好回忆一下，你娘身高只有这么矮吗？”
“我娘……”微燕和她妹妹对视了一眼，仔细回忆一想，“我娘确实没有这么矮，她非常高挑。可这尸骨要不是我爹娘的话……”
吴谦重重地呼了一口气，“这座寺庙里的鬼，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多……”
第六十六章 识骨验亲
他拿起沾着清水的白布，一点点开始擦拭尸骨。当他擦拭到脚骨的时候，忽然身子猛地一震！
“怎么了？”米儿在一旁问道，她的视线跟着落到了吴谦刚擦拭干净的左脚骨上，只见那脚骨和常人明显不同，它竟然有六个趾骨！
老乞丐站在一旁也看到了，他惊呼道：
“这人可真奇怪，左脚有六个脚趾头！”
所有人都看向了小和尚，不再说话，气氛变得诡异了起来。
老乞丐是后来来的，不知道小和尚之所以瘸腿就是因为左脚也是六趾。他看到众人异样的模样，不解地说：
“怎么了？你们怎么了这是？”
没人回答他，只有小和尚张大着嘴巴，一瘸一拐地向尸骨这里走来。他看到那尸骨左脚的六趾，和自己的情况一模一样……
小和尚傻了似的一动不动。
吴谦叹了一口气，问：
“觉难，你一点都不记得来寺庙之前的事了吗？”
旁边的王妻说：
“他肯定不记得，你看这个虎头靴，大小只能一岁左右的孩子才能穿进去……可怜的孩子……”
吴谦闭上眼睛摇摇头，这一切已经很明显了。
地上的尸骨应该就是小和尚的娘，而那一包小孩子的东西，应该就是他娘为他准备的东西。
吴谦推测，也许很多年前，一位矮个子的瘸腿女子抱着孩子借宿到这间山上寺庙，夜里她和微燕的父母一样遭遇了不测。方丈没有杀了孩子，而是选择把他养大，就是现在的小和尚觉难……
可怜的觉难还一直把杀母仇人当成这个世界上对自己最好的人……
王妻脸上落下了许多泪珠，她对小和尚说：
“孩子，跪下吧，这是你娘。”
小和尚神情恍惚：
“娘？我娘？这是……我娘？那我师父……”
小和尚忽的跪倒在地，一道撕心裂肺的嘶吼声从他的胸中发出：
“娘！”
他悲惨的叫声仿佛要把整个心脏吐出来……
然而令吴谦更为惊讶的是，这件事还远远没有结束。随着杨煜的挖掘，一具又一具尸骨从黑暗的泥土中重见天日。
到最后，吴谦他们竟然一共挖出来整整十二具尸骨！
太阳也已经升到了半空。雨过天晴后的阳光照在雪白的白骨上，吴谦感觉有些刺眼……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个看似是佛家净土的寺庙里竟然会有这么多人命案。
小和尚已经崩溃了，他的世界观崩塌了。
老乞丐惊呼：
“乖乖！这哪里是个寺庙，这简直就是地狱！”
微燕姐妹俩看着地上的十二具白骨，一时间不知道去跪拜哪个。微燕抬起泪眼婆娑的眼睛望向吴谦：
“官人，我已犯下命案，甘心伏诛。但是，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些尸骨里哪个是我的爹娘？我想死之前拜一拜他们，告诉他们大仇已报。”
吴谦其实心里也非常同情微燕她们姐妹俩，她们都是苦命的人。但是无论如何，杀人就要偿命，尤其是她手上还有王领和樊小牛两个无辜局外人的性命。
对于一名执法者来说，律法必须要大于人情！
“交给我吧。”他叹了一口气，俯下身子，一边认真检查那些尸骨一边说：“其实不用你求我，我也要从这里面找出你们的父母。凶手的口供必须要和实物证据对应上才能形成证据链。狱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如果那个方丈真的如你所说杀你了你的父母，那在判刑时会考虑对你们从轻发落。”
微燕和她妹妹不傻，听出来吴谦话里的意思，吴谦心里还是很同情她们的。她们姐妹俩对着吴谦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杨煜在一旁说：
“可是人都死了这么久了，就剩下了一具白骨，这怎么能验出来那具是她们的父母呢？”
吴谦没有说话。
老乞丐说：
“嘿嘿，这你要是能验出来，那老乞丐我以后可就有吹牛的资本了！我可是亲眼见过吴知县让白骨认亲的！”
米儿凑过来问：
“公子，我说过一种滴骨认亲的方法？你知道吗？”
吴谦当然听说过，他的《洗冤草录》上便记载了这个方法：某甲是父或母，有骸骨在，某乙来认亲生男或女。何以验之？试令某乙就身刺一两点血，滴骸骨上，是亲生，则血沁入骨内，否则不入。
但是吴谦心里清楚，古代的技术手段不成熟，这种滴骨认亲的检测方法并不能准确的判断出血亲关系。
他对米儿说：
“滴骨认亲法有很大的缺陷。人死以后会腐烂，逐渐变成白骨，也就是所谓的白骨化。此时的骨头由于长时间的腐化过程，已经变的非常疏松，有许多的小孔隙，这时如果滴上鲜血十有八九会被吸收。至于吸收多少，这和骨头的腐化程度有关。”
“那公子你要如何验亲？”
吴谦没有回答，而是转身问微燕：
“微燕，你之前说你爹娘是被方丈用刀刺死的对吗？你还记得具体都是刺在了什么部位吗？”
微燕哽咽着回答说：
“对。现在想想，我爹娘应该是吃饭的时候被下了蒙汗药，所以我和妹妹才会叫不醒他们。方丈进来后，一刀刀都刺在了爹娘的胸膛。之后便……便拖到这里埋了。”
“我知道了。”吴谦又转身对米儿说：“米儿，你为我准备酒二升，酸醋五升，一张草席，一把红伞、五斤木炭。”
米儿惊讶地说：
“公子，你要这些东西干什么？再说了，酸醋、草席、木炭寺庙厨房里应该能找到，酒去哪里找啊？红伞也不好找。”
吴谦一拍脑门，是啊，这里是寺庙，肯定没有酒。
这时王妻说：
“我那里正好有一坛子好酒，是我夫君原来打算在路上喝的，现在他也喝不上了……唉，你们拿去用吧。”
杨煜也说：
“我的伞正好是红伞，如果能为吴知县验明尸骨提供一点作用，在下不胜荣幸。”
吴谦对着他们抱了抱拳：“多谢各位了！”
“只是在下还是不解，”杨煜回礼说：“吴知县打算用什么方法识骨验亲？”
第六十七章 佛像下的金窟
吴谦说：
“按照微燕所说，她们爹娘是被利器连续多次刺入胸膛而死，因此，尸体的肋骨上肯定也会留下多处不规则的划伤。我只需要从这些尸骨里找出其他部位无损伤，只有肋骨处有刀伤的的两具尸骨即可。”
杨煜还是有些疑惑：
“可是这些尸骨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肋骨上的细小刀痕还能看得见吗？还有，我刚才挖骨头的时候不小心也用铁锹碰到了许多尸骨，吴知县如何辨认是以前的伤痕还是后来挖掘时造成的伤痕？”
吴谦微微一笑：
“你若是在读书的时候能像现在一样多动动脑子，恐怕早就中进士了。你说的这些疑问，我会在验骨时为你一一解答。准备东西吧。”
“好嘞！”米儿跑着走开了。
吴谦整理了一下衣冠，对着地上并排放着的五具尸骨深深做了个揖，然后清了清嗓子，大喝了一声：
“打扰了！”
吴谦先做了个揖是表示自己对死者的尊敬，然后大声吼了一嗓子，一是为了震慑邪鬼，二是为了壮胆。
首先，他先对尸骨进行了简单的勘验，把几具颅骨被钝器击打致死、头颅被利器削砍掉落、骨头中毒发黑、以及小和尚她娘的尸骨给排除，这些肯定不是微燕爹娘的。最后吴谦留下了五具身高符合，且没有明显其他致死伤的尸骨。
不一会，米儿就把所有需要的材料解决了。吴谦开始了他的验骨。
只见吴谦先是在刚才挖开的地坑中放入了许多木炭，然后点燃烧煅，直到泥土都开始变得火红。然后除去明火，用酒和酸醋泼浇在地坑内，乘热气冒腾的时候五具尸骨放了进去，然后铺上一层草席。
微燕她们一看自己父母的尸骨被放进了火热的地坑了干蒸，惶恐不解地问：
“官人，你这是……”
吴谦说：
“冒犯令尊令堂了。但只有这样才能换他们一个清白身份。”
微燕听后不再说话。
一个时辰过后，太阳升到了最头顶。吴谦掀开了草席，扛出尸骨，把它们放到向着明亮的方向。
“米儿，打开红油伞，正对着阳光，挡在尸骨前。”
米儿照着吴谦的话打开了红油伞。
阳光透过红伞照射在尸骨上，白骨呈现出了一种淡淡的殷红色，有点诡异。
吴谦一边仔细检查肋骨一边说：
“人在死亡时如果器官受到损伤，流出的血液会浸润周围。这时如果骨头也受到损伤，红色的血液就会被骨骼断端吸附吞噬，形成血荫。血荫由于已经浸透在骨骼中，会随着骨骼一起保存很长时间，但是一般不容易观察。这时候便需要借助阳光和红油伞。
如果骨头上有被划伤的地方，就会透过红油伞看到红色纹路的血荫。如果骨头上没有血荫，纵然有损伤折断，也是死后伤的痕迹。”
吴谦的这个方法是完全按照老学究《洗冤草录》上的记载来实行的。如果放在现代医学里，这就是非常著名的紫外线荧光反应检测法。
人体损伤处流出的血液会浸润周围组织，血红蛋白分解物质滞留在组织间隙，或被活着的细胞吞噬，使损伤部位的骨骼断端能在较长时间内保留着血红蛋白成本中的铁血黄素和橙色血结晶等，称为血荫。用紫外线照射时，血荫会呈荧光反应。由此便可判断出尸骨的死前受伤部位。
吴谦虽然没有荧光，但用红伞遮挡太阳光，让紫外线透过也是一样的道理。
吴谦蹲在草席旁聚精会神地检查着每一具尸骨，一旁的微燕姐妹也在焦急地等待着。
终于，过来大概半个时辰，吴谦检查完最后一具白骨，直起了身子，指着其中两具白骨说道：
“这两具尸骨为一男一女，只有肋骨部分有多处死前血荫，可以断定就是你们的父母。”
被埋藏了二十多年的命案，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昭雪。
微燕姐妹情不自禁，趴在她们爹娘的尸骨旁痛哭流涕，令在场所有的人都为之动情。
忽然杨煜指着被烧过的地坑大叫道：
“你们看，那里好像不太对劲。”
吴谦应声看去，直接杨煜指的地坑里，因为之前木炭烧灼，泥土变得非常硬脆。一块硬土掉落下来，露出来了一片石板。
吴谦跳进了地坑，发现这块石板大有问题！它表明光滑，没有棱角，而且四四方方，明显是人工制作出来的。他回头对地上的人说：
“把铁锹拿来。”
米儿递来了铁锹，关心地说：
“公子，小心点。”
吴谦接过铁锹，轻轻敲了敲石板，里面发出了“咚咚咚”的空鼓声。
所有人惊呼：
“空的？”
随后吴谦举起铁锹，奋力向石板上砸去。只听一声巨响，石板处竟然被砸出了一个空洞！
一旁正好有燃烧未尽的炭火，吴谦点了一个火把，放进了洞里，确认里面氧气充足之后，慢慢将头探了进去。
随后，便传来了他的一声惊呼：
“天哪！这……”
米儿着急地问：
“怎么了公子？”
然后她跳下来了地坑，也探进了头。
“我滴妈呀！”米儿惊讶地喊道：“这里面……好多宝贝！”
这里面其实是一个小暗室，房间不大，但是堆满了金银财宝，字画珊瑚，火把的光照在满地的金银上面，令吴谦和米儿感到一阵眼花缭乱。
这简直就是一个金库！
众人一个个将头探进去，一个个被满屋的金银珠玉所震惊，和这些东西相比，那串绿松石挂串也显得没那么珍贵了。最后他们都钻了进来，跟着吴谦打着的火把，张大了嘴巴欣赏着满屋子的无价之宝。
众人惊叹着走了没一会，发现密室的另一端还有一道走廊，那里应该是通向真正的入口。
吴谦领着众人沿着走道向前走去，最后踏上了一段台阶，看到了头顶的入口隔板。他用力打开隔板，将身子探出，一抬头竟然看到了一尊大佛！
慈眉善目的大佛平静地和吴谦对视着，它外表的鎏金已经斑落，露出黑黑的底漆，仿佛在诉说着无奈。
吴谦审视了一下周围，发现这里正是禅房。方丈的尸体，现在还躺在旁边。
第六十八章 残酷的真相
这个密室的真正入口，竟然是在禅房大佛前，蒲团的正下方！
方丈平常就是一直坐在这里打坐，就如同一只邪恶的巨龙，守卫着自己掠夺过来的宝藏。
众人从密室重新回到禅房，之前的一幕令所有人都还没有平复下来。
杨煜说：
“看来那方丈死的确实不冤。他肯定是杀了那些携带值钱物品的香客，抢了他们的东西，都放在了埋尸地点隔壁的密室里，然后还每天都坐在入口处打坐，享受这些不义之财。”
微燕擦了擦红肿的双眼，咬牙切齿地说：
“这下你们相信我所说的了吧。那个方丈，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所以，哪怕拼掉我的性命，我也要为惨死的爹娘报仇……”
王妻脸色暗淡，“可是我家相公……呜呜……”
杨煜安慰她说：
“这件事本来和王领没关系，是他自己色迷心窍丢了性命。你不要太伤心。”
老乞丐说：
“唉，你说这人啊，要这么多金银财宝有什么用？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还不如我天天吃饱喝足了，没事就晒太阳舒服。”
米儿看着一直沉默的吴谦，轻声说：
“公子，尸体找到了，凶手找到了，口供也对上了，这件新案子连带出的旧案子，总算是完结了。等萧大哥找人修好桥，我们把这里的事报给官差，咱们就能继续赶路。”
米儿本以为吴谦会松一口气，可没想到他却摇了摇头。
“公子，你为何摇头？”
吴谦说：
“因为，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什么意思？这件案子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方丈财迷心窍，杀人越货。父母遇害，微燕姐姐长大后前来报仇。”
吴谦看向微燕，说：
“微燕姑娘，在下还有最后一件事不明，希望你能如实告知。”
微燕说：
“我杀了人，已是必死之人。你问吧，奴家什么都告诉你。”
吴谦正色道：
“好。我想问的是，这么复杂的杀人手法，真的是你自己设计的吗？你是如何事先知道方丈每天要在禅房打坐的？又是如何对寺庙内的情况了如指掌的？事先踩过点？还是说……背后有人相助？”
微燕原本已经冷若冰霜的脸上又露出了恐惧的表情！
这是一直困扰吴谦的一个问题。
因为整个杀人手法实施起来并不是那么简单。首先微燕要知道这座寺庙的位置，还要知道寺庙里的人员情况、方丈的作息情况，这样才能制定出合适的计划。
而就算事先做好了计划，在实施中又会出现许多意想不到的情况，比如说王领和樊小牛。如何顺利地解决这些事情，又是非常麻烦的一件事。吴谦不相信一个青楼女子和没出过门的一个良家弱女子在一起能合计出这么缜密的杀人手法。
微燕沉默了许久，缓缓轻启朱唇：
“小官人，奴家有话想对你一个人说。”
“姐姐……”雪儿不太放心的样子。
微燕看着妹妹，轻轻一笑，帮她捋了捋耳鬓边的乱发。
“没事的，你先出去。记着，逢年过节给我和爹娘烧点纸……”
“姐姐？”
微燕的妹妹有些不懂，此间事发，她们两人是杀人凶手，杀头之罪肯定是逃不了了，为何姐姐还要说让她烧纸钱？
吴谦对其他人使了个眼色，杨煜很知趣地说：
“吴知县，那我等就先行告退了。”
其他人都离开了禅房，现在房间里只剩下了吴谦和微燕。
还有一具尸体……
微燕跪在吴谦面前，先施了个大礼，然后说：
“官人，奴家想和你做个交易。”
“我同意这个交易。”
微燕一愣，“官人，我还没有说是什么交易你就答应了，你……”
吴谦坐在了地上，说：
“你是想说，你可以告诉我幕后黑手，但是要我保住你妹妹的性命，对吧？”
微燕惊讶地点了点头，“公子你……你是如何猜到的？”
吴谦看着她：
“很明显，整个案件所有涉及到直接杀人的时候，都是由你动的手。尤其是杀王领那次，如果你不让妹妹假扮你来我卧室里做不在场证明，而是你亲自来，让你妹妹去动手杀人的话，那你也不会败露。
如果我没猜错，击杀方丈的那个铁块，也是你亲手放下去的吧？你之所以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不想让你妹妹的手沾染上血。万一有可能，你想让她活下去……”
微燕昂起头，轻轻闭上了眼睛，顺着眼角滴落下一滴眼泪。
“没错。我肯定是万劫不复了，但是……我妹妹好可怜，我想她活下去。我妹妹没有杀过人，人都是我杀的，她的手上没有血。所以，小官人，你答应我让官府保住我妹妹的性命，我就告诉你我幕后出谋划策的那个人。”
吴谦沉思了一下，说：
“我答应你。考虑到你们悲惨的经历，以及她在整个案件中并不是起到主导作用，我可以向提刑司那里申请免除她的死刑。”
“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
吴谦和微燕击掌为誓。
然后，微燕重重的舒了一口气，缓缓地说：
“那我就放心了……我被卖到青楼后，无时无刻不想为惨死的爹娘复仇，但是我这么一个弱女子，想要找到那个恶魔都难如大海捞针，更不用说杀死他了。直到后来，我打听到了一个人，据说只要给他足够的钱，他可以帮人出谋划策，甚至是……杀人之计。
于是我便拼命接客，拼命存钱，终于联系到了他。他很守信用，拿钱办事，帮我找到了妹妹，又找到了那个杀害我爹娘的恶魔，甚至还帮我策划了整个杀人方案。本来这计划是天衣无缝的，只可惜……遇到了你。”
吴谦倒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的问：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其实他收钱办事还有个要求，就是绝对不能对外说出是他出的主意，否则出钱的人也会必死。他的真实名字我不知道，我们都是称呼他凤公子。”
凤——公——子！
吴谦听到这三个字顿时心头一紧，浑身的不自主的战栗！
“凤！公！子！”
第六十九章 后手
微燕看到吴谦这个样子，吓了一跳：
“小官人，你？”
吴谦咬牙切齿，目眦欲裂，如同一头发疯的猛兽。
“告诉我！凤公子在哪里！如何找到他！”
微燕不解地看着眼前突然发疯一般的吴谦，从他的眼神中迸发出了可怕怒火。
当初她父母遇害后，她也曾有过同样的眼神。
她冷笑了一下：
“呵，小官人，你也逃脱不了这世俗的仇恨轮回吗？”
“快告诉我！”
吴谦突然抓住走神的微燕，将她的双肩抓得生疼。只要找到凤公子，就能找到小玉的下落。
疼痛令微燕回过神来，她说：
“联系他需要先准备好钱，然后……”
咻！
禅房的门纸突然破了一个洞！
吴谦回头，只见一道寒光穿透了门纸，如同一颗流星，直直地飞向了这里！
“不好！”
吴谦抓着微燕想将她藏到自己身后，可是那寒光的速度太快，吴谦还没来得及动作，寒光就直接刺中了微燕的咽喉！
“微燕！”
吴谦这才发现，那寒光竟是一柄三寸长的短箭！
这短箭，吴谦见到过两次，一次是掳走小玉的那个黑衣人所佩戴的袖箭，一次是杀害杨主簿和何县尉所用的暗器。
“小官……官人……我……妹……”
吴谦把微燕搂在怀里，她的嘴里吐着血泡，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她的喉咙涌出。她抽动的嘴巴拼命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吴谦悲怒交加，搂着她说：
“你放心，我一定会保住你妹妹的性命。”
咽喉被袖箭刺中，微燕肯定是活不成了。
刨除立场，吴谦其实非常同情微燕，她本是一个弱女子，本应该在爹娘的关怀下长大，然后嫁人生子，度过平凡且幸福的一生。可那个恶魔方丈毁了她的一生，使她余生都活在复仇的阴影下。
不知是出于同情和承诺，吴谦在她临死前答应一定会保住雪儿的性命。
微燕原本紧皱的柳眉忽地舒展开来，倒在了吴谦的怀里，没了气息。
可这袖箭究竟是哪里来的？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米儿的尖叫：
“公子小心！”
然后房门“砰”地一声被直接破开！
吴谦回头一看，只见一道灰色身影如同夜间受惊的黑猫一样向这里冲了过来。灰色身影的前面，一把匕首在阳光的照射下格外刺眼！
吴谦抱着微燕的尸体，下意识地后撤了一步。可那灰色身影速度极快，匕首一瞬间就来到了他的脖子前。
吴谦心中大急，使劲将头扭向一边，匕首紧挨着他脖子的表皮划过，血痕立刻显现。可还没等到他感觉到疼痛，那灰色身影立即将匕首反握，再次刺向吴谦的脖子。
“不好！”
匕首距离吴谦太近，灰色身影动作迅速狠辣，吴谦这次根本躲避不开！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吴谦忽然听到脖子下传来“叮”的一声。吴谦应声倒地，却发现一袭白衣横在了他的面前。
吴谦躺在地上，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还好，并没有鲜血喷出。
他再次抬头，一袭白衣在他眼前衣袂飘飘，他原本因害怕而剧烈跳动的心脏也顿时安稳了下来。
吴谦松了口气，笑了一下，道：
“小哥！你他娘的总算来了！”
“你这里怎么搞的？我再晚一步，怕是只能给你收尸了。”
小哥的声音依旧是冷冷的，没有什么感情。
吴谦这时也注意到，那灰色身影竟然就是老乞丐！他手里握着一柄匕首，原本颓废不堪的眼神现在如同一只饿狼。
“是你？你为何要杀我？”
老乞丐并没有回答吴谦，而是身形闪动，又直接向小哥冲了过来。
小哥并没有着急防御，一直等到老乞丐的匕首离他身子只有半尺的时候，才用剑身靠近护手的位置格挡住匕首。
小哥使剑，乞丐使匕首，剑身比匕首长得多，所以这时小哥的剑尾已经到了老乞丐的肩膀。小哥以两兵相交的位置为支点，轻挑剑尾，直接划伤了老乞丐的肩膀。
老乞丐吃痛，后撤一步想离开，可是他之前离小哥太近了，小哥只往前追了半步，从下往上重重地挥剑，直接将老乞丐拿匕首的右手削了下来！
“啊！”
老乞丐彻底失去了战斗力，踉跄了几步，倒在了地上。
而他被削断的右手手臂也落在了吴谦身前一米的地方。
吴谦余光瞟过，忽然猛地一惊，只见那断掉的手臂从衣服滑出，上面赫然纹着一只黑色凤凰！
两人异口同声：“黑凤凰？凤公子的人？”
吴谦瞬间明白了，这个半途加入的老乞丐，其实应该是凤公子派来监视微燕的。如果微燕按照计划杀死方丈后完身而退最好，如果出现了意外，微燕要将凤公子的身份暴露出去，那么老乞丐就会现身，杀掉微燕灭口！
吴谦上前，一把抓住老乞丐，怒吼道：
“说，凤公子在哪里？”
“呵呵哈哈！今日就轮到老奴尽忠了！”
老乞丐疼到扭曲的脸忽然笑了起来，上下嘴巴嚼动了几下，然后咽了一口唾沫。
小哥一把抓住老乞丐的喉咙，想阻止他下咽，着急地说：
“不好！他吃了毒药！”
果然，下一秒老乞丐痛苦地嚎叫起来，躺在地上抽搐打滚，鲜血慢慢从七窍渗出。
“公子！你没事吧？”
其他人这时候也冲进了禅房，米儿看到地上老乞丐的惨状，吓得捂住了眼睛。
吴谦晃动着老乞丐，还想从他口中问出一些东西，但下一刻老乞丐就一动不动，没了气息。
小哥说：
“别浪费力气了，他已经死了。”
吴谦叹了一口气，站起来说：
“怪我大意了，没想到这个凤公子心思竟然如此缜密，还留了个后手。”
雪儿看到地上已经死去的微燕，大声痛哭：
“姐姐！姐姐你怎么先去了？呜呜……这世上又只剩妹妹一个人了，我……我也随你和爹娘同去！”
说完，她一把拿起老乞丐的匕首，照着自己胸口捅了下去。
小哥挥剑一把将她手中的匕首打掉，阻止了她自杀。
“你……你为何要阻止我和家人团聚？”
第七十章 初到临安府
吴谦看着雪儿，那原本可人的脸蛋上现在泪眼婆娑，楚楚可怜。
吴谦缓缓说道：
“虽然你姐姐并没有告诉我凤公子的下落，但我仍然会遵守对她死前的承诺。我会上书给提刑司，保住你的性命。以后，你好好地活着，便是对你姐姐和爹娘最大的报恩。”
雪儿一脸迷茫：
“活？活着？我还能活下去吗？”
一旁的杨煜一边安抚孙环环，一边对雪儿说：
“其实你姐姐现在死于非命，也算是一种解脱。否则到时候官府判她个凌迟处死，要承受的痛苦比现在多一万倍。你还要谢谢吴知县，他肯为你上书说话，你的命才能保住。”
吴谦摇了摇头：
“不要谢我，谢你姐姐吧。她把鲜血涂满了自己的双手，却换了你一个干干净净。”
忽然庙外面一阵吵闹，像是一群人朝这里走了过来。众人又紧张了起来。
小哥说：
“不用怕，是里正带人过来了。”
原来小哥昨天晚上奔波了一夜，终于找到了当地的里正。小哥借着吴谦知县的名头，连哄带吓唬地让里正安排村民连夜砍树修桥，这才终于在第二天赶了回来。
里正想着反正桥都修好了，不如送佛送到西，给庙里那位升官的知县送些吃食，好做顺水人情，这才又领着人带着饭菜赶来了。
众人在这一天一夜里经历了太多，早就又饿又乏，这些吃食正好给他们填肚子。
由于这里发生了命案，里正马上就上报了县衙。吴谦把发生的事从头到尾、完完整整地写好，算是做了笔录。然后又写了一封给提刑司的信，交待当地知县一定要和案子的卷宗一起报给提刑司。
当地知县一口答应了吴谦。他相当于没有出任何力就破获了一起大案，今年的政绩可以大书特书了，自然是满心欢喜。
在把所有的案情调查清楚后，当地知县安排吴谦他们好吃好喝休息了两天，然后赠给了他一架新的马车，就送他们继续上路了。
马车再次出现在前往临安府的大路上，在前面驾车的依旧是一位风度翩翩的白衣少年。
车上米儿眉飞色舞地跟小哥讲述着吴谦是如何智破荒野古庙案的，虽然小哥依旧一脸的面无表情，但米儿却是完全沉浸到了自己的故事中。尤其是在讲到鬼叫声的时候，米儿更是瞪大着眼睛一脸害怕，小手在胸前一直攥得紧紧的。
米儿激动地讲了半天，终于困意袭来，喝了口水在车里沉沉地睡着了。
小哥坐在车前赶着马，问旁边的吴谦：
“老吴，那庙里真的有鬼吗？”
吴谦忍不住笑了：
“这世上怎么可能有鬼！”
“那米儿说的那个鬼叫声……”
“米儿是个小姑娘，我怕她听了害羞，所以没告诉她。”
“哦？”
“空山新雨后，野猫叫春时。”
气氛沉默了一下，然后……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米儿原本熟睡的脸上，莫名泛起了一阵羞红。
————————————————————————
“吴推官小心门槛，这里便是你办公的房子了。府里大大小小、有的没的官员太多，原来的推官厅被知府改成他用了。这间房子是下官特地为你挑的，虽然小了点，但是光线好。昨儿我特地找人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您看看可还行？”
吴谦上下打量了一下房子，点了点头。他对房子的大小和奢华程度没什么要求，在他眼中，再好的房子也比不上以前那个住了五年的茅草屋。他摸了一下桌面，上面非常干净，没有一丝灰尘。
吴谦回头对一个年轻男子说：
“不错。谢谢你，刘司理。”
刘司理连忙摆手，毕恭毕敬地说：
“不敢不敢，这是下官应该做的。”
这个人叫刘松，是临安府的左司理参军，简称司理，主管掌狱讼勘鞠之事。吴谦是观察推官，刑狱之事也在他的职能范围之内。
不过吴谦属于幕职官，刘松则是诸曹官，地位和品级上比吴谦要低，吴谦算他的上司。
吴谦客气地说：
“我刚从外地调来临安府，才疏学浅，许多事务都不熟悉，以后还要靠兄台多多帮忙。”
刘松忙说：
“吴推官过谦了！吴推官出身明法科，凭借一手刑狱勘测之术，破获了几个大案的事在下早就如雷贯耳。尤其是那个蒸骨验伤之法，实在令在下大开眼界。兄台之所以能从外地知县升任临安府推官，全是能力使然。我们几个同僚私下里都说，这临安府终于来了个有真才实干的官员了。”
“呵呵，刘司理和临安府太自谦了。”
“唉，”刘松神色暗淡，“并不是下官自谦，只是这临安府、这大宋实在是……”
刘松欲言又止。
米儿岔开话题说：
“哎呀，公子，咱们是不是应该去见见知府？”
王永之在信中告诉过吴谦，这临安府知府名叫周之贺，真才实干没多少，但妻子的妹妹在宫里做妃子，再加上他善于溜须拍马，十年时间，便从一个小小的知县干到了临安府知府。
“没错，”吴谦对刘松说道：“还望刘司理帮忙带路，在下刚到临安府，理应去拜访一下知府。”
吴谦是观察推官，属于知府的幕职官，相当于知府的助手。吴谦到临安府报到之后确实应该先去拜访一下知府。
只不过刘松却面露尴尬之色，说：
“实不相瞒，知府最近太忙，没空接待吴兄，所以才命我前来迎接兄台。”
“哦？那他老人家什么时候有空？”
刘松摇摇头说：
“呵呵，这下官可不好说。府治内要建香远楼和竹山阁，对知府来说，这才是头等大事，其他什么都要靠边站。哪怕是出了凶杀案，他老人家也懒得管。”
米儿瞪了瞪大眼睛，不解地说：
“建高楼需要知府亲自看管吗？”
刘松冷笑道：
“不亲自看管，怎么能管理钱财流向？不能管理钱财流向，那楼不是白建了。”
听刘松言语之间的意思，他对整个临安府的官场环境充满了失望。尤其是这个临安府知府，在他的描述中是个一心只顾着兴土木捞钱，不务正事的庸官。
“等一下，”吴谦打断他说：“你刚才说，凶杀案？”
第七十一章 故人来见
刘松被吴谦打断，愣了一下，转而说道：
“哦，是这样的。前两天城北的山脚下发现了一具女尸，知府直接交给了我们，其他什么都没过问，然后就又埋头去修他的亭台楼阁去了。”
小哥叉着手臂，依靠在门框上，撇了撇嘴，说：
“对于位高权重的知府来说，死一个人算得了什么，哪里比得上敛财重要。这种狗官多了去了。”
“这位小哥真是敢直言不讳啊，在下佩服！”刘松欲言又止，“可是这个案件……”
吴谦问：
“可是什么？”
“既然吴推官感兴趣，那我一会让人把验尸格目拿过来，吴推官一看便知。”
两人又客气了一下，刘松就离开了。
刘松一走，小哥立马松了一口气，走进屋子一屁股坐在了桌子上，说：
“听你们俩在哪里虚伪的客气来客气去的，本少侠都快吐了。麻不麻烦？”
吴谦也笑着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说：
“这叫客套，客套懂吗？待人之道而已。瞧你那副厌恶世俗的样子，不食人间烟火，我看你离成仙儿不远了。”
米儿说：
“我看那个刘司理人挺好的，一点都不虚伪。”
小哥白了她一眼，“你就会向着他……”
吴谦摩挲这下巴说：
“米儿说的没错，那个刘松当着一个刚调来的外人的面抱怨知府、抱怨官场，可见他心机并不够深。他面色发黄、眼睛发红、头发杂乱，但衣服整洁、指甲干净，右手指拿笔的位置有厚厚的茧子，这说明他是一个勤奋自律但又精神压力很大的人。什么样的人有精神压力？”
“什么样的人？”
“有精神追求的人。”
这时一个衙役抱着一卷卷宗走到了门口，小哥赶紧从桌子上下来。
“吴推官，这是刘司理让我送来的验尸格目。”
小哥接过卷宗，那衙役便离开了。
小哥把卷宗甩到吴谦面前，吴谦随便翻了翻内容就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把卷宗给小哥看，小哥原本一直波澜不惊的脸上也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怎么了？”米儿好奇地问。
“这个死者……太惨了……”
米儿拿起来一看，又惊又羞，浑身哆嗦，声音颤抖：
“这……这太可怕了……”
卷宗上写着，死者是一名女子，前天早上在城北小头山被人发现。令吴谦和米儿感到恐怖的是，这么女子的尸体状况异常惨烈！
尸体的xiong部被割掉，扔在了地上，下ti也被剜掉，塞进了嘴巴里。
米儿气得直落泪，“是谁这么变态，杀了人还不行，还要这样侮辱人家。畜生！牲口！简直猪狗不如！”
吴谦也被震撼到了，这种变态的杀人手法简直是令人发指！到底能有多大的仇，才会用这种方式侮辱人的尸体。
这时一个衙役走到门前，恭恭敬敬地说：
“敢问堂中可是新来的吴推官？”
吴谦点点头，“我就是。”
“门外有一名女子，说是来找你的。”
吴谦一愣，自己刚到临安府，谁也不认识，怎么可能会有人点名道姓的来找自己？还是个女子！
米儿一脸担忧的看着吴谦，低头凑到他耳朵边说：
“公子，会不会是那个吴谦的亲戚？”
吴谦对衙役说：
“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支走了衙役，吴谦坐在椅子上不说话，手指敲击着扶手，像是在思考东西。
米儿担忧地说：
“公子，要不咱不去了。”
吴谦想起之前王永之离开时在马车上跟他说的话，他在临安府还有一个亲戚，便笑着起身，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说：
“为什么不去？说不定是我的老朋友来找我了呢。米儿，别怕，随我去见见客人。”
说完，吴谦便大步向门外走去。
米儿看着吴谦的背影，心里松了一口气。
原来，公子你早已经从心理上完成了角色转换。从此之后，吴谦就只是吴谦。那个伏山县的穷小子早就死在了大火中，眼前的这个是金榜题名、自信满满的进士吴推官。
吴谦三人走到门口，看到路旁停着一辆马车，一个约碧玉年华的女子正站在门口。女子面容姣好，虽然一身丫鬟打扮，但从衣着布料来看，绝对是大户人家里出来的。
女子见吴谦从府衙出来，上去欠欠施了一礼，说道：
“敢问官人可是庐州紫莲山的吴谦吴推官？”
吴谦回了个礼，心想那个吴谦之前一直在庐州的紫莲山中隐居读书，这个人这样问，肯定是他之前的熟人。
“正是。娘子是……”
女子浅浅一笑：
“不知官人可有闲空？有一位故人想见你。”
“故人？”吴谦故意一脸疑问，“在下七岁时便跟随父亲山中隐居，一直由父亲教授经史子集，不曾与外界走动。直到前些年为父亲守完孝才出山参加科举，哪里有什么故人？”
女子神神秘秘地说：
“官人请随我来，到时候一见便知。”
一旁的米儿担忧地看着吴谦，小手抓住了他的衣衫：
“公子……”
吴谦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如果见的那个人是之前吴谦的故人，那么自己假冒他这件事就有可能穿帮的危险。
但是如果吴谦不迈出去这一步，他就永远会背负着这么一个心里包袱，永远无法完全沉浸到这个角色中，这会让他非常被动，甚至有可能丢掉性命。
而且，掳走小玉的幕后那个组织就是杀害进士吴谦的真凶，若能借用他的身份替他报了仇，他九泉之下也会感激自己的。
吴谦拍了拍米儿抓着自己衣衫的手，示意她不要担心，然后说：
“既然如此，那就烦请小娘子带路吧。”
不知为何，那女子看到吴谦摸小玉的手时，眼神里竟有一丝鄙夷闪过。
吴谦他们上了马车，一路向城北驶去。
马车左转右转，在一处名叫“林府”的大院后门处停了下来。
米儿自言自语嘀咕道：
“为何不去正门，要来这后门？”
请人做客，不走正门从后门偷摸进入，确实不是待客之道。吴谦嘴上没说，心里也在想这女子葫芦里到底装的什么药？
第七十二章 小玉惊现
几人下了车，女子给马车付了车钱。马车离开后女子对吴谦说：
“官人在此稍等一会，我去通禀一声。”
吴谦点点头，女子打开后门进了院子，然后又把门关上了。
临安府布局是“南宫北市”，以皇城为中心，太庙、三省六部等官署集中在城市南部，市集与住宅在北部，在钱塘江与西湖之间形成了腰鼓状的城市模样。
吴谦面前的林宅便在城西北处，他打量了一下，发现这林宅面积非常大，而且还带个小花园，绝对算是个豪宅！
要知道靖康之难之后，北方汉人衣冠南渡，临安府又是政治经济中心，房价自然船涨水高。而能在临安府置办下这么一大处宅院，花费的银两绝对是笔巨款，一般人是办不到的。
小哥戳了戳吴谦，说：
“看不出来，你的亲戚挺有钱啊，我觉着我的月薪需要加一加了。”
吴谦白了他一眼：
“呸！你还好意思说，你现在的月薪全是我从自己的存银中发的。真没想到啊，我拿小哥你当兄弟，你却拿我当钱罐子！”
吴谦自接了调令从梅阳县辞职后，小哥也就跟着辞了捕头的职务，跟着吴谦一起去临安府。但是小哥工作辞了，钱却还要吴谦照发，不然就要撂挑子不干。吴谦没有办法，只能自掏腰包给他发钱。
虽然吴谦嘴上那样说，心里却还是一百个情愿的。自己的对手凤公子现在已经盯上了自己，如果没有个武功高强的人保护，自己已经被干掉好几次了。给小哥发钱就发吧，就当是请了个物美价廉的贴身保镖了。
还有一层原因，就是吴谦现在在这个世界上没了亲人，小玉离开后，米儿和小哥算是他最后一道可以避风的港湾吧。
米儿抬头看了看，羡慕的说：
“这后院花园里还有个阁楼呢！在这里住着肯定很舒服，推开门就是鸟语花香。”
吴谦跟着米儿的目光看去，发现靠着围墙内侧确实有一间两层楼阁，正在他们头顶上。楼阁古色古香，瓦檐高挑，临路这一侧还有一扇推窗微微打开，用一根木头撑着。
小哥对吴谦说：
“我听说本朝有一个故事，有一位名叫金莲的绝色女子在楼上收窗的时候，木撑不小心掉落砸到了一位西门大官人，随后两人便发生了一段传奇佳话。不知道那位女子叫你来这个地方，是不是也想……”
米儿捂着嘴偷笑，吴谦跳起来一拳砸向小哥，小哥轻松躲开。
吴谦骂骂咧咧道：
“你以为我没听过书？还传奇佳话！我要是大官人，那你就是萧大郎！”
“哈哈哈哈！”
米儿再也忍不住大声笑了起来。
这时忽地刮起了一阵风，吴谦还要再说，却被沙子吹了一脸。
“哎呀！迷住眼睛了！”
沙子进眼，吴谦感到一阵酸痛，眼泪立马流了下来。
“我看看！”
米儿关心地拿出手绢，小心翼翼地撑开吴谦的眼睛，一边轻柔地吹气一边给他把眼泪擦掉。
米儿轻柔的吐息犹如香兰一般，让吴谦舒服了许多。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米儿原本宽松的襦裙袖子，因为举着手的缘故褪到了肩膀处。从吴谦这个视角看过去，恰好能看到雪白。一阵暖流从吴谦心中流过，他抓住了米儿的手忘了松开。
“公子？公子？”
米儿羞怯地低下了头，想收回手，却又担心吴谦的眼睛。
跟着吴谦这一路走来，米儿早就对这个心思缜密、宠溺自己的公子芳心暗许。吴谦偶尔会挑逗挑逗她，做一下稍微轻薄的举动，米儿虽然会红着脸逃开，但心里还是很甜蜜的。
和公子亲近，米儿自然是千肯万肯的。但是这是在路边，还当着小哥的面。米儿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脸瞬间红到了脖子根。
“咳咳，打情骂俏回家去，丢人。”
小哥作呕吐样别过了头去。
“小哥，你可真不懂风月，你说你以后找不找的到媳妇？”
吴谦一边说一边松开了米儿的小手。米儿赶紧抽了回去，呼了口气，如释重负。
又等了半晌，那“林府”后门还是没开，带他们来的那个女子也一去不复返。
太阳升到了日头，吴谦感到一阵燥热，心里也烦闷的慌。
“小哥，你说咱们是不是被人耍了？”
小哥忍不住笑道：
“你才发现吗？我还想看看你到底能撑多久呢。”
吴谦气不打一处来，指着院子里的楼阁，骂道：
“可恶，竟敢戏耍本公子！看我不往窗户里面扔几块砖头，砸它个稀烂，以解我心头之恨！”
吴谦边捋着袖子边低头找砖头，小哥在一旁嘲笑他：
“人家西门大官人是被楼上的木撑砸到了脑袋，你倒好，要找砖头扔窗户里砸人家娘子的脑袋！我看你可比那西门厉害多了。”
吴谦正生着闷气，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阵翠耳的笑声，他抬头一看，整个人瞬间愣在原地，如遭雷击！就连手中的砖头掉在了地上，砸到了脚掌，也没有任何反应。
眼前走来了两名女孩，年龄小的那个才十三四岁，是个丫鬟。
另一名看起来约十五六岁，身穿浅蓝色直领对襟窄袖短褙子，水芙色纱带绕过盈盈一握的细腰，小腿处露出绣着荷花的裙摆。她面若凝脂，腕若霜雪，墨绸般的秀发垂到腰间。俏皮可爱的双平髻下，五官精致秀气，尤其一双明眸活泼灵动。
令吴谦呆若木鸡的原因是，她的长相竟然几乎和小玉一模一样！
米儿看到了她，也捂着小嘴惊呼：
“小……小玉姐姐？你……你……是你吗？”
吴谦一阵恍惚……
小玉，小玉回来了？
思念与愧疚在他心中瞬间爆发，他向着面前惊慌失措的两名女子扑了上去，一把想要将小玉搂在怀里，嘴里还嘟囔着：
“小玉！小玉我好想你！”
“呀！娘子快跑，有色狼！”
丫鬟张开双臂挡在了吴谦面前。身后那位面容和小玉一模一样的女孩先慌张地退了两步，然后竟猛地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拔出刀鞘直直地刺向吴谦！
第七十三章 西门大官人
“公子小心！”
吴谦还沉浸在重逢小玉的惊喜和恍惚中，根本没有注意到匕首。最后还是小哥一个跃身，伸手挡住了那女子的手腕。
“老吴你清醒一下！”
小哥一脚将吴谦踹倒在地，米儿赶紧上前将他扶起。
这一脚令吴谦从恍惚中醒了过来，他盯着那女子再次打量了一番，注意到她虽然和小玉长相相似，但是气质和形态完全不是一个人。
小玉是那种善解人意的贤惠气质，而眼前的这个，明媚的眼眸中透露着一丝高傲！
差点遭到陌生男子的非礼，她比划着手中的匕首，生气地撅着小嘴，对着吴谦吼叫道：
“胆大包天的淫贼！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对本……本姑奶奶动手动脚！看我不杀了你丢到西湖里喂鱼！”
米儿赶紧挥舞着小手解释道：
“不是的不是的！我家公子不是这样的。这位姐姐，你长得太像我家公子的妹妹了，他一时情急认错人了而已！”
女孩的丫鬟鄙夷地看着吴谦说：
“哼！说我家娘子像他的妹妹？他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他知不知道我家娘子是……哼！他也配？”
吴谦这时已经恢复了理智，眼前的这个人确实不是小玉。
小玉已经走了，他早就应该接受这个事实。可是……眼前这个和小玉一模一样的人又是怎么回事？
吴谦对着眼前的女子深深做了一个揖：
“在下一时失态，冒犯了姑娘，实在是罪该万死！”
女孩精致的脸蛋还是气鼓鼓的，但是手中已经将匕首收了回来，她没好气地说：
“哼！无耻的登徒子，你确实罪该万死！这事要是被我爹爹知道了，让你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然后她又别过头，噘着嘴嘟囔道：
“可惜我这次是偷偷跑出来的，不然有你的好看！你是干什么的，哪里来的那么大胆子，竟敢光天化日之下做出如此轻薄之事？”
吴谦说：
“在下是临安府的推官，姓吴名谦。”
“切！”女孩语气轻蔑，“原来如此。早听说那姓周的知府是个狗官，没想到连手下干活的也是一类货色。”
女孩如此说吴谦，米儿有些不开心了：
“这位娘子，你不能这样说我家公子。我家公子是个好官，和那些贪官们不一样。”
“哦？”女孩没想到米儿会这么护着吴谦，“好官会当街对本姑娘动手动脚？”
“我说了，那是我家公子认错人了，你长得和他走失的妹妹太像了，看见你一时思亲心切，才做出了那种举动。”
吴谦对女孩施了一礼，说：
“无论如何，是在下冒犯了姑娘，还请姑娘恕罪。”
“恕罪？”那女孩眉毛一挑，“你应该受罚！只不过应该怎么罚呢？”
“姑娘说吧，在下情愿受罚便是。”
“那好！”女孩收起了匕首，抱着手臂边踱步边说：“你既然是推官，应该掌刑狱之事。那你肯定知道最近临安府城北发生的变态凶杀案吧？”
吴谦点了点头。
“那就这样，本姑娘给你三天时间，如果你能三天之内破了此案，我就姑且相信你家丫鬟说的话，饶了你这一次。如果你三天破不了案，那你就和那些官人一样是个酒囊饭袋，到时候本姑娘就要了你的狗命！行不行？”
吴谦一口答应，“行！”
这本来就是吴谦的分内之事，不用她说吴谦也要去办。
女孩没想到吴谦答应的这么爽快，还有点吃惊。
“好，那我就三天之后看你的结果。絮雯，咱们走。”
吴谦心里觉着奇怪，就问她们：
“还未请教娘子芳名，三天后去哪里找你复命？”
女孩说道：
“我叫芊墨。你不用来找我，三天后破不了命案，你就洗干净脖子等着被砍头吧。”
说完两人转身离开，吴谦隐约还能听到她们俩叽叽喳喳地说话：
“娘子，什么变态杀人案？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废话！之前告诉你了，你还敢陪我出来吗？不过我也是出来后才听葛叔告诉我的。”
“那……那我们现在回去吧。”
“胆小鬼！要回你自己回，我可还没玩够呢！”
“我……娘子不回，我回去会被打死的。可是这外面好危险，你看我们刚出来没多久就碰到了一个变态。”
“他只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色狼，还算不上变态。”
“哪有，他看见自己妹妹就想抱上去，肯定是个变态，”
……
吴谦一脸黑线。
等她们俩走远，吴谦和小哥异口同声地说：
“这个女孩，不简单。”
米儿疑惑地问：
“公子为什么这样说？是因为她和小玉姐姐长得像吗？”
吴谦解释说：
“不是。首先，她听说我是临安府推官之后，没有一丝震惊，反而露出鄙夷的声色，这就表明她本身社会的地位就颇高。然后，城北变态凶杀案两天前才发生，府内怕引起恐慌并没有将此事公布，而她却知道。最后，从穿着和性格来看，她绝对个富家千金，但却没有陪护没有车马，独自一人出来游玩，这就很奇怪了。”
还有一点，小哥补充道：
“她的那把匕首，手柄镶有红玛瑙、绿翡翠，刀鞘有金丝银线缠绕，刀身乃寒铁青钢，是刀中极品。这种刀一般是有钱人用来收藏把玩的。可是她却拿来防身用，说明她根本不在乎这把刀的价值，只是把它当成了一把普通的刀使用。”
“我觉着……”米儿低头说，“公子你最在意的，还是她的样貌。”
这句话直刺吴谦内心，令他一时语塞，直接说不出话来。
“哎呦！”
吴谦正走神的时候，忽地头上一阵疼痛，定睛一看，是一个木棍从阁楼上靠路的窗户里掉了下来，正砸在自己的头上。
这什么情况？自己真的成了西门大官人？
小哥和米儿在一旁取笑道：
“哈哈，吴大官人，恭喜恭喜，还不上楼？。”
“嘻嘻嘻嘻，看来公子真的要走桃花运了。”
吴谦正欲发作，忽然听到嘎吱一声，后门终于开了，之前带吴谦他们来这里的丫鬟从里面出来，说：
“官人久等了，请进吧。”
米儿没好气地说：
“让我家公子等了这么久，这可不是待客之道。”
第七十四章 天上掉下个未婚妻
米儿和小哥正准备跟着进去，丫鬟却伸出手挡住了他们，“不好意思，我家主子只请了吴推官一人，两位还请在此稍后。”
米儿登时不乐意了，“等了这么久还不让我们上去？你家主子到底是谁，这么大派头！”
小哥也说：
“老吴，要不你别去了。麻烦得很。”
吴谦知道小哥是在担心他的安危。
可吴谦却笑了笑，说：
“是福不是祸，是祸我也不怕躲不过。没事，带路吧。”
吴谦和丫鬟进了后院，小哥和米儿在门外等候。进去后吴谦发现这后院不大，但是景色树木却十分精致，是个典型的南方园林。
“官人，这边。”
丫鬟带着吴谦走进了阁楼，直接上了二楼。
“娘子，我把他带来了。”
还没进门，吴谦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熏香扑面而来。走进二楼，迎面是一扇山水屏风，吴谦绕过屏风，看到一位淑雅端庄的女子正坐在窗边。
那女子和吴谦年龄相仿，淡扫蛾眉眼含春，皮肤宛如温玉般细腻，樱桃小嘴娇艳若滴，一身淡绿色长裙，柳腰左侧挂了两枚压裙玉佩，美得令人不忍移开视线。
她站起来对吴谦施了个女子礼，落落大方。
吴谦回礼。
丫鬟退回到女子身后，说：
“娘子，便是他了。”
女子朱唇轻启：
“打扰吴官人了，小女子姓林名唤紫浔。你可认得小女子？”
吴谦摇摇头，他是真的不认识……
“官人请坐吧。春梅，看茶。”
两人都坐下，女子又说道：
“官人不认识我是正常的，不知道令尊可曾提过，你长大后有一位要见的故人？”
吴谦又摇摇头，“家父隐居紫莲山中数十载，外面亲戚皆断了联系，未曾听父亲说过。”
吴谦已经将王永之给他的那个户籍身世背得滚瓜烂熟。
林紫浔低头叹息道：
“原来令尊只是当成了一句玩笑话，亏得我爹爹还一直记着。”
这时春梅送上了茶水，吴谦端起茶盏，里面泡的是一盏香浓的绿茶。
林紫浔品了一口茶水，笑着对吴谦说：
“这茶怎么样，良人？”
“好茶，好茶……”忽然吴谦猛地一愣，“等下！你刚才叫我什么？良……良人？”
在当朝，良人是夫妻之间的称呼，妻子可称呼自己的丈夫为良人，丈夫亦可称呼自己的妻子为良人。和“官人”相比，妻子称呼自己丈夫为官人更显亲昵，有点类似吴谦原来那个时代的“亲爱的”。
只不过，眼前这位美人，为何会直接称呼自己良人？自己怎么莫名其妙捡了个媳妇！
吴谦一口绿茶差点直接喷了出来，他不顾狼狈地强行咽下，问道：
“娘子刚才称呼我什么？叫错了吧？”
林紫浔浅浅一笑，放下茶盏，说：
“是我唐突了，不该如此称呼，毕竟，我还没有过门，是吧？我的未婚夫，吴官人。”
吴谦感觉脑子有点不够转，“未……未婚夫？我……我们有婚约？”
林紫浔从茶几上拿起一把折扇，边把玩边说：
“我娘亲怀我那年，爹爹外出做生意。因为快到临产期了，爹爹往家中赶的时候心中着急，打算抄近路穿过紫莲山，没想到却迷失在山林中。当时是隆冬腊月，父亲走了七天七夜也没走出大山，眼看着要被冻死在山中，这时一位上山的书生救了父亲，父亲这才幸免于难。”
吴谦大概猜出来了一些，她说的那位书生，应该就是吴谦的父亲。
林紫浔继续说：
“父亲对那位救了自己性命的书生十分感激，恰巧当时书生的娘子也怀胎十月，马上要生了。父亲便提议，若是两人的孩子出生后同性，便结为兄弟姐妹，若是异性，便指腹为婚，结为夫妻。那书生就是你的父亲。
父亲回来后一直念叨着这件事，我从小便知道你的存在。只是可惜啊，我父亲信守诺言，而令尊却把这当成了一句玩笑话。小女子也跟着自作多情了。”
吴谦这才搞明白，原来眼前这个落落大方的大家闺秀竟然是自己从小指腹为婚的未婚妻！
可是，此情此景，吴谦却一点都不开心……
他又尝了一口茶，问：
“不知娘子今天找我来是打算干什么？肯定不是要我上门求亲吧。”
林紫浔轻叹了一口气，说：
“官人不妨猜一猜。”
吴谦嘴角微扬，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有些话，说破不如不说破。”
“无妨，反正早晚都要说。”
“既然娘子想听，那我就絮叨絮叨吧。首先今天是你让贴身丫鬟去请我，而不是让宅子里专门跑腿的下人，说明你不想让家里人知道；再者，你家这么大宅院肯定有自己家的马车，但是你却让丫鬟租外面的马车而不用自家马车，说明你不想让外面的人知道。
最后，你让丫鬟领我到后门等了好久才让我进来，也是要确保花园和阁楼里没有其他人吧？综上所述，娘子你请我来绝对不是家里的意思，更不可能是找我提亲，而是你自己有事想瞒着家人提前见到我。”
林紫浔颔首轻点，“哦？不错，不愧是小有名气的吴推官，观察力确实细致入微。可是，你知道我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吗？”
吴谦向后靠着椅子，抬起头看着房顶，深吸了一口气：
“真的要说破？娘子还真是一点颜面都不给我留啊！既然如此，那我就说给娘子听。从我进来屋子的那一刻，娘子至少用了三样物件向我暗示，如果我再看不出来，那就是个蠢货。
第一件是娘子腰上的‘禁步’，一个是祥云图案，一个是蘑菇图案。本不是一对吧？祥云应该是你自己的，那个蘑菇，不，应该说是菌子，是他送与你的吧？”
“他是谁？”
“你的心上人。”
所谓‘禁步’，其实就是女子腰间所佩戴的玉佩。
古人爱玉，佩玉必双。除君子爱佩玉外，女子也可以佩玉。佩玉一是可以用来压裙，防止裙摆不小心掀开；二是当走路时，玉佩相碰撞所发出的声音有缓有急，可以反映步伐的节奏。女子要把这个轻重掌握在一定的程度内，假如走得过快，则节奏杂乱，别人称之为失礼。发展到后来，多以装饰物品存在。
第七十五章 爱是一道光，绿到你发慌
而在玉佩的选择上，女子搭选择禁步会选用比较柔美一些的，意为是女子轻柔似水的性情;男子选择佩戴玉佩，大多会选择厚重、颜色相较暗沉的。
林紫浔所佩戴的玉佩图案有一个是菌子，和君子同音，是典型的男子玉佩造型，非女子饰品。所以吴谦断定是一位男子送与她的。另一枚则是祥云图案，为女子玉佩，两者正好配对。她是大家闺秀，肯定是知道这一点的，之所以还选择戴在身上，就是故意让吴谦看到的。
林紫浔合上折扇，一端靠在茶几上，一端靠在耳旁，侧首听着吴谦说话，并没有反驳。
吴谦早就看透了她所暗示的一切，继续说：
“这第二件物品，便是你手中的折扇。刚才你把玩的时候我看到了扇面，上面画的是一对戏水鸳鸯，后面题名是‘太学学谕何子期’。何子期，便是他的姓名吧？年纪轻轻便做到太学学谕，是个人才。”
林紫浔淡淡地说：“你也是个人才，很聪明。只可惜……”
“没什么可惜的。”吴谦直接打断了她，“前两件物件是他送你的贴身之物，表明了你有追求者。但最诛心的，却是这第三件。”
“哦？”
吴谦端起来手边的茶盏，端详着里面的茶水，说：
“我一进来就给我上的这一杯浓浓的绿茶，表明了你的态度。你也喜欢他，对吧？而且这阁楼，他也像我一样进来过吧？不，应该说是我像他一样。这杯茶，真诛心啊！”
吴谦虽然对眼前这个女子只见过一面，没有什么感情，但是一想到自己的娃娃亲自己还没见过面就被“绿”了，而且还不是自己发现的，是被人家直接叫过来告知的！这就非常憋屈了。
是个男人心里都会窝火，这是雄性动物特有的占有欲。
林紫浔叹了一口气，玉手拢了拢耳鬓旁几根扰乱的青丝，轻声说：
“对不起……”
吴谦耸了耸脖子，说：
“无所谓，反正我也不看不上你。”
林紫浔眼中在一瞬间闪过了一丝丝不理解。
“你今天既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和我把这件事说个明白，说明你非常喜欢那个何子期。敢爱敢恨，我祝福你们。只不过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我压根不知道，你大可不用告诉我，直接和那位太学学生结为连理不就好了。”
林紫浔苦涩地摇了摇头：
“因为我的爹爹，他是个极重信用的人。这几天他听说你来临安府了，便急着要去见你，把咱俩的事给办了。我没有办法，才……”
“令尊重信义，晚辈着实佩服！所以你想赶在他之前告诉我这些，好逼我拒绝你父亲对吧？那你就不怕我一生气，把你们俩的这些见不得人的事公诸于众，让你颜面扫地？”
林紫浔抬头看着吴谦，眼神坚决，一字一顿地说：
“我怕。但是，我还是要赌一把。”
吴谦沉默了一下，心想这个林紫浔还真是个敢爱敢恨的奇女子。宁愿承担着身败名裂的危险，也要摆脱父亲给自己安排的姻缘，追求自己的幸福。
这种人，吴谦佩服。既然自己不喜欢他，也不想娶她进门，倒也可以成全他们。只不过这种被绿的滋味，着实令人有点窝火。
除了这个原因，吴谦还考虑到要是真的和这个林紫浔兑现婚约，一直生活在一起，那自己的身份暴露的危险会大幅增加，也不方便他寻找小玉的下落。所以，倒不如顺水推舟，送她个顺水人情。
吴谦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端起茶杯，一口将盏里的茶水吞下，浓茶的苦涩口感瞬间在口中蔓延。
“恭喜你，你赌对了！”
林紫浔忧郁的脸色瞬间舒展开来，眼睛中泪光闪烁，仿佛胸中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她和丫鬟对吴谦重重施了一礼：
“官人的大恩大德，奴家永生难忘！”
吴谦摆摆手，“可得了吧。无所谓，反正我也不想娶你。咱们到此为止，两不相欠。”
然后吴谦转身向楼下走去，没走两步，他身形顿了一下，问道：
“如果没有那个何子期，你会选择和我成亲吗？”
林紫浔愣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不会。”
“哦？为何？”
“因为……刚才你在楼下这一会的功夫，我便看到你先是调戏身边的丫鬟，然后又意欲对路过的姑娘图谋不轨，所以……”
“哈哈哈哈！”
吴谦哭笑不得，原来她一直都在阁楼上开着小缝的窗户后面看着自己呢。那跟落在自己头上的棍子，估计也是她实在看不下去了，扔下去砸自己的。
“罢了罢了！娘子再见，后会无期！”
吴谦负手挺腰，一步一步走下阁楼，从后门离开了林宅。
“公子出来了！”
他刚一出门，米儿就高高兴兴地跳过来，将一个用柳枝编成的柳条帽戴在了吴谦的头上。
“公子我帮你编了一个帽子，正好用来挡太阳，你喜不喜欢？”
吴谦从头上摘下柳条帽一看，那翠绿翠绿的柳叶令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一把把柳条帽扣在了米儿的头上，不开心地说：
“我不要这东西！”
然后头也不回地生着闷气朝府衙走去。
米儿兴高采烈地折了好多柳枝才编成了这么一个柳条帽，本以为吴谦会喜欢，没想到却被他吼了一顿，心中顿时一阵委屈，泪水在明汪汪的大眼睛里打转。她委屈巴巴地问小哥：
“萧少侠，我……呜呜……我编的帽子不好看吗？”
“好看。”
“那为何公子那么讨厌？好像生我的气了。”
“他不是生柳条帽的气，估计是在生桃花的气。”
回到府衙，刘司理外出调查还没回来，吴谦则让衙役带路去查看死者的尸体。
尸体被放置在府衙外面临时搭建的草棚中，由于觉着晦气，衙役自己远远地站在外面看着，自己并不愿意进去。
吴谦和小哥口中含了一片姜片，在鼻孔处抹了些香油后走了进去。
吴谦先对着尸体施了一礼，说了声：
“打扰了！”
然后便掀开改在尸体身上的草席，一具令人触目惊心的女性尸体呈现在他和小哥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