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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背砍刀诗人     华夏真相集txt下载     华夏真相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七集 吴国崛起

    郑国朝会,争吵不休。公子騑主张就晋楚两国之间,惟强者事之,言辞激烈。

    郑僖公怒道:若如子驷之言,郑则朝夕待盟,无宁岁矣!

    遂不听子驷之谏,决定求援于晋国,并问谁可为使。

    诸卿大夫见问,皆都低头,不敢接言。

    僖公怒道:众卿既不敢去,寡人亲去晋国借兵可也。

    于是负气登车出城,亲往晋国。

    当日夜宿驿馆,未料公子騑竟然派人紧随在后,假扮盗贼,趁夜潜入驿馆,将郑僖公刺杀。御者载僖公尸体还都,公子騑假作痛哭,遂扶僖公之子姬嘉理丧主葬,登基为君,是为郑简公。姬嘉当年只有五岁,人事不知,只得听由正卿公子騑专权。

    公子騑乃派使臣,去楚营求和:楚君有恩于郑,此次盟于晋,全是僖公主张。今新君即位,郑国愿与楚重缔旧盟,悉听尊命。

    公子贞准许郑国求和,结盟班师。

    晋悼公闻说郑国弃晋从楚,恼怒异常,因韩厥年迈,遂派荀罃率兵伐郑。

    晋兵刚到虎牢,公子騑早已安排边关备好礼物,派使臣赍以前往晋营,请成约盟。

    荀罃许其求和,与郑国结盟班师。

    晋军前脚刚走,楚共王又率兵伐郑,讨其叛楚从晋之罪。

    楚国兵马刚入郑境,南边亦早备礼以待,郑使又到楚营求和。楚共王许其求和,与郑国结盟以归。

    晋悼公又闻郑人叛晋从楚,勃然大怒,复聚群臣计议:郑人如此顽皮,反复无常,兵到则从,兵离又叛。欲使其久服,当用何法?

    中军元帅荀罃献计:可出三军,以两军轮番出师伐郑,再用一军牵动楚师。楚师疲奔于劳,则焉能复与我争郑?此谓以逸待劳,再兼虎牢关上诸侯之兵,楚国无能为也。

    晋悼公喜而从之,就命照计施行。

    便在此时,郑国内部发生政变。

    公子騑谋害僖公,自以为行事严密,未料其后刺客过于张扬,大摇大摆出入其府,恰被僖公御者认出,于是弑君之谋就此暴露。

    郑国诸公子大恨,一起密谋,准备杀死公子騑,以为僖公报仇。但由于诸公子毫无斗争经验,且都家仆众多,良莠不齐,提前泄密,被公子騑发觉。

    子驷先下手为强,将诸公子聚而杀之,斩尽杀绝。从此挟持幼主简公,独揽郑国大权。对于晋楚外交,则推行“墙草随风”政策,择其强者而服之,以维持郑国生存。

    当时郑国境内,君弱卿强,宗室及贵族之间相互争夺土地奴隶,无所忌惮,致使大批奴隶逃往他国,并由此造成大批土地荒芜,无人耕种。公子騑执政,利用职权,侵夺司氏、堵氏、侯氏、子师氏等族土地。各家贵族无不愤怒,皆对公子騑极度不满。

    郑国最终附楚,并在楚军支持下与晋国开战。战争伊始,公子騑便利用权力,减少大夫尉止车乘,又派心腹抢夺尉止俘虏,据其战功以为己有。

    尉止胜而无功,由此对公子騑非常不满,恨之入骨,由是暗中联络司、堵、侯、子师诸大夫家族,各带家兵,攻打执政大臣所在西宫,杀死执政大臣公子騑、司马公子国、司徒公子耳。继而又攻打北宫,劫持郑简公。

    公子騑被杀,大夫公孙虿、子西、子产等人惊惧非常,各领家甲纷起,迅速平定尉止叛乱,救出简公,诛夷其族。

    郑简公遂纳子产之荐,任命公子嘉字子孔,为郑国执政上卿。

    晋悼公命智罃为中军元帅,治兵曲梁,三分四军,定更番之制,以疲楚国救郑之兵。

    智罃祭旗誓师,坛下分立三军:第一军上军元帅中行偃,副将韩起,鲁、曹、邾三国从之,副将范匄接应;第二军下军元帅栾黡,副将士鲂,齐、滕、薛三国从之,中军上大夫魏颉接应;第三军新军元帅赵武,副将魏相,宋、卫、郳三国从之,中军下大夫荀会接应。

    由此传令:第一次上军出征,第二次下军出征,第三次新军出征,中军兵将分配接应,周而复始。但取郑国盟约归报,便算有功,更不许与楚兵交战。

    调兵遣将已罢,方欲举兵伐郑,忽报宋国有文书到来。因楚、郑二国兴兵侵掠宋境,以偪阳为其东道,以此告急。晋悼公问计众卿,智罃建议慎重,上军元帅中行偃进言。

    中行偃:楚得陈、郑归附,而复又举兵侵宋,是意在与我争伯。偪阳为楚伐宋之道,我若兴师先向偪阳,可一鼓而下,复使宋大夫向戌切断楚道,此上之上策也。

    范宣子士匄:向日彭城之役,我方伐郑,楚则侵宋以救之;虎牢之役,我方平郑,楚又侵宋以报之。今欲得郑,必先固宋,中行偃之言是也!

    悼公从之,乃发上军往攻偪阳,鲁、曹、邾三国路近先行。

    镜头转换,偪阳国中。祝融氏后裔所建,位于今之山东枣庄,妘姓子爵,楚国附庸。

    偪阳子闻说晋率诸侯来伐,不由惊慌,急问群臣如何拒敌。

    大夫妘斑献计:晋军未至,只鲁、曹、邾三国来伐,且以鲁师最盛,扎营于北门。我可启门出战,佯败以诱其师入城,俟其半入以歼之。鲁师若败,则邾、曹必惧而溃散,而晋军亦不敢来矣。

    偪阳子乃用其计,安排来日诱敌。

    鲁、曹、邾三国之师来伐偪阳,因欺其国小兵弱,不待晋军到达,便展开围攻。

    鲁国上将大夫孟孙蔑,率部将叔梁纥、秦堇父、狄弥,将战车二百乘,来攻北门。

    偪阳大夫妘斑引兵出城,与战数合,佯作不支,回军退入城中。又似走得心慌,守军皆散,乃至悬门不闭。

    秦堇父笑道:似此这般胆略,也敢与我对敌!

    乃与狄弥恃勇挥师先进,叔梁纥随后继之。众军驰过吊桥,刚进城门,忽闻城上豁喇一声,悬门吊下,直对着叔梁纥头顶上砸将下来。叔梁纥大吃一惊,即投戈于地,于车中高举双手,托住悬门,高声叫道:秦、狄二将军,中敌计矣,速退出城!

    秦堇父与狄弥二将闻听,急忙回身,挥军后退,自悬门以下出城。

    城内鼓角大振,伏兵大起,妘斑亦回车倒戈,尾随追击。眼见鲁军尽出城门,复过吊桥,抬头看时,却见一员大将立在战车之上,手托悬门,鲁国官军因此得出。

    妘斑大骇道:这悬门自上放下,足有千斤之力,凡人怎生抬举得住?我若就此出城追敌,反被他将门放下,关在城外,甚是利害。众军放箭,射死此人!

    叔梁纥闻罢,呵呵大笑:尔等若要射死叔梁纥,且待来世投生,化为后羿罢!

    说话间纵马驰出城外,同时将双手一松。只听轰隆一声,那悬门落下闸口,砸在地上,激起灰尘太许之高。其后方听弓弦之声大作,百千利矢,皆都钉在悬门背后。

    画外音:叔梁纥,子姓孔氏,名纥,字叔梁,宋国栗邑(今河南商丘市夏邑县刘店集乡王公楼村)人,宋国君主后代。身长十尺,力大无穷,人品出众,博学多才,能文善武,任陬邑大夫。叔梁纥与正妻施氏生有九女,妾生长子孟皮,却因有足疾,不能继承家业。至其六十八岁时,为接续孔氏香火后嗣,便向鲁国大族颜氏求婚。颜父便将幼女徵在嫁给叔梁纥。因老夫少妻,不合鲁国礼法,便出城居于尼山,三年得子,取名为孔丘,字仲尼。

    叔梁纥将鲁军全部入出城去,然后放松悬门,单车驰归,回至本营。

    秦堇父与狄弥早在营门外相候,一齐施礼致谢:若非将军两腕神力,托住悬门,我二人及众军皆命丧乱箭之下矣。但大夫手举悬门,戈戟坠地,再无御敌之能;若敌矢早发一刻,岂不被其乱箭穿身,射成刺猬!公徒仗一时之勇,不惧死乎?

    叔梁纥大笑:圣人不死,二公不知耶?

    二将摇头苦笑:原来孔公虽勇,却是个痴汉。命悬于一线,却说甚么圣人,神仙!

    三人回入大帐,来向元帅缴令。秦堇父乃是孟孙氏家臣,不敢欺瞒家主,便将中敌诱兵之计,多亏叔梁纥力举悬门,方得逃回之事说了。

    孟孙蔑闻言赞叹:诗云有力如虎者,莫非是指孔氏乎?

    次日,孟孙蔑整队列阵,向城上搦战。狄弥因昨日中计,欲立功赎罪,乃取车轮为盾,以坚甲蒙之,右握大戟,亲为先锋,冲至城下。

    偪阳城上守将望见鲁将逞勇,自恃城高墙厚,乃悬布于城下,叫道:我今引汝登城,绝不放箭;谁人敢登,方谓英雄!

    秦堇父大怒,上前牵布,左右手交互更换,须臾便至城堞。城上果不放箭,但及敌将登墙,却以刀割断其布。堇父从半空中吊落城下,跌个半昏。

    城上布又垂下,问道:可敢再登?

    秦堇父怒道:有何不敢?只是休要施放冷箭!

    腾身再上,复被割布摔跌下城,如此三次。

    第四次时,秦堇父却多个心眼,将近城碟,见刀手哈腰俯身来割垂帛,便突然腾出右手,揪住刀手肩甲,扳下城去。城上守将大惊,急挥刀斩断布帛,秦堇父再落城下。

    秦堇父若无其事,翻身爬起,见那被自己扳下城来刀手,却已折颈而死。城上见其如此神勇,哄然喧哗,不敢复悬布帛。

    孟孙蔑笑道:叔梁纥力托悬门,狄弥以轮为盾,皆为神力。秦堇父四次援帛登城,摔而不死,亦谓奇人,可并称鲁国三虎。

    秦堇父闻言大喜,荣于华衮。

    城上妘斑见鲁将个个凶猛,不敢出战,吩咐军民固守。

    相持二十四日,晋军大举而至,但也攻之不克。

    挨至夏初,天降大雨,数日不停,平地水深三尺。

    中行偃、士匄同至中军,来禀主帅智罃:偪阳虽然城小,但不易克。今天降大雨,水潦将发,泡、薛、漷三水皆与泗水相通,万一横溢,我为鱼鳖矣。不如暂归,以俟再举。

    智罃怒道:我本说此城虽小,须要谨慎,你二人在晋侯面前,一力承当,自云一鼓可下。偶然天雨,便欲班师,是何言也!

    二将喏喏连声而退,乃约会鲁、曹、邾三国,一齐冒雨并力攻城。急攻三日,城中矢石俱尽,中行偃附堞先登,士匄继之,各国军将乘势蚁附而上,遂克偪阳。

    于是城破,妘斑战死,偪阳君被俘。

    晋悼公:以偪阳赐归宋公,废偪阳子为庶人,选族人贤者以主妘姓之祀,居于霍城。

    偪阳子:多谢明公不杀之恩。

    明年夏,晋悼公以第三军伐郑,诸侯国再次随征。

    宋大夫向戌率兵先至东门下寨,卫上卿孙林父帅师同郳人屯于北鄙,晋新军元帅赵武扎营于西郊,智罃亲率大军自北而西,耀武扬威至于南门,约会各路军马,围攻新郑。

    郑国君臣大惧,只得遣使出城,至晋帅大营请和行成。

    智罃笑道:晋伯乃仁义之君,能治以服,不治以亡。郑侯再要反复,也由得他罢。

    于是再次许其请成,立下誓约,解围还兵,退师于宋。

    郑使赍盟约回城以报,郑简公亦觉羞愧,乃亲至亳城之北,犒赏诸军。

    荀罃与郑侯歃血为盟,晋与诸侯联军方散。

    楚共王闻报郑国再次附晋,怒不可遏,便使公子贞往秦国借兵,约共伐郑。

    当时秦景公在位,将妹嫁为楚王夫人,故此两国有姻亲之好。见妹夫遗外甥前来借兵,便即欣然应允,乃使大将嬴詹帅车三百乘,前往郑国助战。

    楚共王闻说秦国发兵,立即亲帅大军北进,对众卿道:此番若不灭郑,誓不班师!

    郑简公闻知楚军旦暮将至,大集群臣,计议拒敌自保之策。

    诸大夫皆道:今虽晋势强盛,但与楚国交争不息,不肯决战。只有促使晋军决一死战,摧折楚国主力,则我从此专事于晋,方得久安!

    郑简公:此言甚善。然如何使其二虎相争,死伤其一?

    公孙舍之:怒之可也!欲激晋国之怒,莫如伐宋。我朝伐宋国,晋夕伐我,楚恐失郑,则必与晋国一决也。

    诸大夫皆道:善之善者!

    正计议间,哨马来报:楚国借兵于秦,来伐我国。

    公孙舍之:大事就矣!乘其未入我境,当往迎之,导其伐宋。则晋军必来救宋,与秦楚战于宋境;如此,我郑国不罹兵祸,袖手旁观,岂非一举两得!

    郑简公:准奏。即命贤卿为使,施行其计。

    公孙舍之奉命,乘车星夜南驰,渡过颍水,正遇楚军。乃下车求见楚王,拜伏马前。

    楚共王问道:郑国反覆无常,朝晋暮楚。寡人正欲兴师问罪,卿来为何?

    公孙舍之:与楚为敌者,是晋而非郑。助晋为虐以欺郑者,宋国也。寡君深怀大王之德,愿终身寄托宇下,岂愿离遏?无奈晋与宋合,侵扰无已。郑不能敌,又惧社稷颠覆,姑与晋盟,是为自保。晋师既退,郑岂非仍是楚之贡邑?大王果欲长期得郑,何不问罪于宋,就而灭之?若果如此,寡君愿为前部,稍效犬马,誓不相背。

    共王闻言,回嗔作喜:郑君愿从寡人伐宋,又有何说?

    公孙舍之:臣谓大王联秦攻郑,是为失计。秦国辽远,越晋过周方至中原,又何能战?当年崤山大败,既为前车之鉴。今以大王之威,楚兵之劲,征伐弱宋,又有郑人相助,何必借助秦人哉?

    楚共王深以为然,遂遣使兼程西去,辞谢秦师;又命公孙舍之向导,行至有莘之野。郑简公果然率师来会,奉楚王同伐宋国,纵兵大掠,分别扎营。

    宋平公闻说楚、郑联军兵临城下,急遣向戌前往晋国,告急请援。

    晋悼公闻报大怒,即日兴师,仍以智罃为帅,引第一军东出。复会合宋、鲁、卫、齐、曹、莒、邾、滕、薛、杞、小邾各国,一路抄掠,观兵于郑都东门,连营围城。

    郑简公见晋军大至,遂使大夫伯骈出城,行成于晋营;同时使公孙良霄、太宰石獒前往楚营,求告楚王,必要救郑。

    楚共王闻言着恼,便要发兵救郑。

    公子贞谏止道:我本欲伐郑,引晋军来救以战,谓以主欺客;今却变为晋兵伐郑,引我去救以战,则晋军是反客为主,转易利害之势。今我伐宋有日,兵马俱疲;彼联十二国军马以来,其锋方盛。众寡主客之势已明,胜负早定,岂能发兵?

    楚共王:若依卿计,若何?

    公子贞:姑让郑于晋,待日后寻机取之,有何不可?

    楚共王闻其言之成理,但余怒未平,乃囚郑使良霄、石獒于军营,不放其二人归国。

    又说郑使伯骈,前至萧鱼晋营,来见晋悼公请成。悼公不悦,厉斥郑侯无信。

    伯骈叩首奏道:寡君薰沐而遣下臣,实欲委国于君侯,请勿见疑。

    晋悼公怒息,乃命新军元帅赵武同伯骈入城,与郑简公歃血订盟。

    郑简公亲入晋军,与诸侯同会,因请受歃。悼公乃传令将俘获郑人悉解其缚,放归本国。又传令诸侯之军,不得侵犯郑国,复将虎牢戍兵撤去,以使郑人自守。

    发遣完毕,晋悼公又对郑简公道:寡人知尔郑国苦于南北交兵,欲相与休息。今后从晋从楚,出于尔心,寡人绝不勉强。

    郑简公感激流涕,当诸侯之面立誓:晋伯以至诚待人,虽禽兽可格,况某犹为人类,敢忘覆庇之恩?若再有异志,鬼神必殛!

    再拜辞去,还于郑都。

    乃尽搜国库,检于内宫;来日复遣公孙舍之至晋军大营,献乐师三人,女乐十六人,歌钟三十二枚,鎛磬相副,针指女工三十人;軘车、广车各十五乘,兵车百乘,甲兵具备。

    晋悼公受之,以女乐八人、歌钟十二转赐魏绛:卿教寡人和诸戎以正诸华,诸侯亲附,如乐之和,愿与子同此乐也!

    又以兵车三分之一,转赐智罃:卿教寡人分军敝楚,今郑人获成,皆卿之功也!

    二将顿首辞谢:此皆仗国君之灵,与诸侯之劳,臣等何功之有?

    晋悼公:微二卿,寡人不能至此,卿勿固却!

    郑国既然归服,于是十二国再次会盟,尽撤车马,同日班师。自此郑国专心归晋,不敢再萌反复之念。晋国虽已掌握战略主动权,却依然没有对楚国形成压倒性优势;晋悼公九合诸侯,连年军事行动,虽使楚军疲于奔命,郑国残破凋零,也致诸侯疲敝,民生紧迫。

    班师回国之后,晋悼公召集诸卿大夫,设酒以待,商讨下步对策。

    晋悼公:经年以来,屡伐郑国,智武子所制定疲楚战略,大见成效,着实可喜可贺。然因连年动兵,九合诸侯,亦使我晋国军费不敷,民生凋蔽,如其奈何?

    魏绛听罢,起身离座,慷慨说道:臣有一计,未知可否。

    晋悼公:今日欢会,不比朝堂议政,卿尽管畅所欲言。

    魏绛:若依臣计,自主公以下,大夫私家若有积蓄者,建议全部拿出,贡献于国,以充军费。待破楚之后,诸国财赋贡献大至,再加倍以偿,不亦可乎!

    此言一出,晋悼公大喜过望,连连称赞。群臣自然不好提出异议,回家后皆敛私财,上缴国库。自此公家不禁谋利,私家更无贪婪之民。

    晋悼公由是下令:自今而后,祈祷祭祀不用牺牲,改用财币代替;待宾宴客只用一种牲畜为享,宫中不再更制新器;公室子侄车马服饰,皆都按需分配。

    画外音:此令一下,全国立刻掀起节俭禁奢之风。于是集中国内一切可用资源,皆都用于争霸征伐;又削有余而补不足,,提高社会风气,杜绝骄奢淫逸。复借魏绛之口,宣传维护公族权益资产,反对强宗囤积过量财富,鼓励非公室贵族财货流通。彼时霸权政治确立,世卿大族膨胀,尾大不掉。晋悼公新政出台,却毫无阻碍,卿大夫家族全部顺从,在当时列国之中,实为罕事。

    经过一年韬光养晦,晋楚两国皆都稍得喘息,兵强马壮,再度准备决战。

    公元前563年春,周灵王九年。晋悼公引兵至柤邑(今江苏邳县),与吴子寿梦、宋平公、鲁襄公、卫献公、曹成公、莒犁比公、邾宣公、滕成公、薛献公、杞孝公、小邾穆公、齐太子光会盟。就此从东至西,连同北面,对楚国形成三面包围。

    楚共王大感震撼威胁,由是不顾国力困乏,命令尹贞北上伐宋,试图自中间破其联盟之围。是年六月,子囊、子耳驻兵訾毋,包围宋国,并派重兵攻打西门。

    卫献公救宋,驻于襄牛。子囊攻克萧邑,子耳攻宋。宋、鲁、卫避敌锋芒,皆都坚守不出。子囊、子耳主动出击不果,毫无建树,只得劫掠一番,复与郑国司马公孙虿订盟,讨一纸空文而归,敷衍楚王,以此塞责。

    画外音:此时郑穆公诸子皆死,只余公子嘉字子孔,袭子驷之位,官居正卿。因身卑而居高位,又惯用诈术,便致郑国政局愈乱。当时郑国六卿,虽曰皆奉正卿为首,实际互不统属,各行其政,故此司马虿偷渡楚营,私自与子囊定盟。

    镜头转换,复说吴国。

    周灵王十一年,吴子寿梦病笃,召四子诸樊、馀祭、夷昧、季札皆至榻前,留遗嘱道:汝兄弟四人,惟季札最贤,若立为君,必能昌大吴国。我欲立为世子,奈季札固辞不肯。则诸樊可继我位,后传馀祭,馀祭传夷昧,夷昧传季札,传弟不传子孙。务使季札为君,乃吴国社稷大幸。违吾命者,即为不孝,上天不祐。

    言讫而绝,寿止六十岁,在位二十四年。

    画外音:寿梦又称邗王,史说其名为乘。“梦”之古音读忙,通于“网”;寿梦之意,就是长久且又牢固的渔网。吴国史上,除开国之祖泰伯、仲庸,寿梦是首位有文献记载生平事迹吴王,也是在与中原文化隔阂数百年后,第一位重新与中原文明产生联系君王。

    镜头闪回,寿梦初即吴侯之位。

    寿梦虽生于偏僻蛮邦,但自幼便怀抱远大理想。即位吴侯之后,所举首件大事,便是出兵攻打北方郯国,并大获全胜,迫使其向吴国称臣。

    这次战争规模虽然不大,但其意义却非同寻常。因郯国虽非强国,但却是当时中原霸主晋之属国。便因伐郯一战,寿梦名扬中原,诸侯亦都记起,在江淮之南,尚有一个吴国。

    在此之后,寿梦又出奇招,竟无端北上朝贡天子,与周王室攀亲。

    寿梦到成周洛邑,带着自己最为喜爱幼子季札。因其远祖泰伯、仲庸乃是周文王嫡亲伯父,故其父子受到周简王亲切接见,热情相待。寿梦与季札始读《尚书大传》,由此大开眼界,始知治理国家韬略手段,并习礼乐周制。

    季札接触到礼、乐之后,便似着魔,此后终其一生研究,再不以承嗣王位及治理江山社稷为意。父子二人将礼乐带回吴国,寿梦见幼子爱之成痴,复又后悔不迭。

    闪回结束。吴王寿梦既薨,长子诸樊率诸弟子侄及满朝公卿,为父王殡葬已毕。

    诸樊升朝,当众卿之面,让国于季札,并说道:此乃先父之志,不可违也!

    季札面红耳赤,固执坚辞:弟辞世子之位于父生之日,肯受君位于父死之后乎?兄若再逊,弟当逃之他国矣!

    诸樊万不得已,乃向众臣宣布父亲遗嘱,明示兄弟之间次第相传之约,方肯即位。晋悼公闻说吴王新旧更迭,乃与诸原诸侯各遣使前往吴都吊贺,通使交好。

    周灵王十二年,晋国诸卿凋零,智罃、士鲂、魏相等一班宿将功臣,相继而卒。

    晋悼公欲使士匄为中军元帅,士匄坚辞:伯游年长于我,不可使后来者居其上也!

    伯游者,荀偃之表字也。

    晋悼公听从其议,乃使中行偃代替智罃之任,执掌中军,使士匄为佐副。

    又欲使韩起为上军之帅,韩起亦坚决推让:臣虽年长,但不如赵武之贤!

    晋悼公见众卿相互谦让,心中大慰,乃使赵武代替荀偃之任,执掌上军,以韩起为其佐副。栾黡职掌下军帅印如故,魏绛为副。

    新军主帅出缺,悼公说道:宁可虚位以待人,不可以人而滥位!

    乃使其军吏率官属卒乘,附于下军。宁缺勿滥之典,便来源于此。

    诸大夫皆曰:君之慎于名器如此!

    乃各修其职,不敢稍有懈怠。

    秋九月,楚共王熊审薨逝,寿止四十岁,在位三十年。世子熊昭继立,是为康王。

    镜头闪回。楚共王即位不久,申公巫臣携夏姬私奔至晋,在楚国引起轩然大波。

    夏姬被喻为东周时期,五大美女之首。楚庄王灭陈,欲将其纳入后宫,被申公巫臣劝阻。司马公子侧欲娶其为妻,也被巫臣以此妇克夫为由劝止。

    岂知申公巫臣处心积虑,自己欲娶夏姬为妻,终携其私奔至敌国。

    公子侧由此暴怒,奏请楚共王:巫臣如此欺君,岂可容其逍遥法外?可遣使至晋,以重币将其引渡回国杀之。

    楚共王当时年公十岁,但甚有主见,知道公子侧是公报私仇,于是不听。

    公子侧又道:巫臣为一寡妇,不惜冒犯楚法,叛逃晋国,欺骗庄王。若不诛灭其族,则何以对举国卿大夫耶!

    楚共王:卿论非也。巫臣谏纳夏姬,为先王谋则谓忠,为自己私谋则不忠,并无罪过。虽有叛国之实,但无大害于楚国,亦不至于灭族焉。

    楚共王虽然年幼,但保巫臣家族,是欲使其首鼠两端,心在牵挂顾忌,不能一心事晋。然而公子侧为泄私愤,最终与令尹子重合谋,尽灭巫臣之族,将巫臣逼上敌对绝路。于是巫臣向晋侯自请亲赴吴国,为吴王训练军队车战之术,在楚国后背插上一刀。

    楚国名将养繇基,在楚晋大战之前,请令出征,并为证实自己实力,遂当楚共王之面,引弓发矢,将叠堆披甲射穿七层。

    众臣皆夸赞道:主公有如此猛臣,何愁战而不胜?

    楚共王反而怒道:如此卖弄技法,定会死于箭也!

    于是尽收其箭,不许逞技。将在谋而不在勇,楚共王可谓得其精髓。

    楚共王生有五子,长子昭、次子围、三子比、四子皙、五子弃疾。

    因五子皆为庶出,楚共王忧郁寡断,无法决定继嗣者。由是求助神灵,派祭师手擎玉璧,遍祭楚国名山大川,祈祷神灵从五子之中,挑选一位主持社稷。

    祭师归来,楚共王便将此玉璧藏于祖庙,召五子按长幼之序,进入祖庙祭拜;自己躲于暗处窥视,看谁能接触玉璧,便可继承王位。

    观察结果,子昭膝盖跪上玉璧,子围臂肘压住玉璧;子比与子皙无缘接触玉璧。倒是年幼五公子弃疾,被人抱入祖庙祭拜,两拜都压住玉璧。

    楚共王在暗处看得清楚,便以为长子、次子及幼子皆可继嗣,幼子弃疾最受祖先青睐。但依无嫡立长之制,只得选择长子昭,立其为嗣。

    闪回结束。楚共王既死,康王继位,传檄同盟诸侯。

    吴王姬诸樊闻之,便趁楚国大丧,命公子党为帅,率师伐楚。

    楚康王闻报吴国来伐,遂遣大将养繇基为帅,引军出国迎敌,战于庸浦。

    楚人同仇敌忾,养繇基于阵前亲手射杀公子党,吴师大败而还。

    诸樊不甘失败,乃遣使至晋,求晋侯出兵,为己报仇雪耻。

    晋悼公早欲伐楚,见吴国要求联手击楚,乃欣然应允,大合诸侯于向邑,谋划伐楚。

    大夫羊舌肹进谏:吴子伐楚之丧,兴不义之师,自取其败,不足恤也。惟秦晋邻国,世有姻好,却附楚击晋,逞凶于栎邑。晋为伯主,此丧师之辱,理宜先报。倘若伐秦有功,则破秦楚联盟,楚势益孤,亦可谓为吴国报仇雪恨矣!

    晋悼公:出师有名,卿言甚善。

    遂遣使往责吴王,趁丧伐楚不义,拒绝其借兵报仇之请。继而大会齐国公子弱、宋大夫向戌、鲁大夫季孙宿、卫大夫宁殖、郑大夫公孙虿,以及曹、莒、邾、滕、薛、杞、小邾,共十二国代表,使范宣子重述萧鱼之盟,巩固晋国霸主地位。

    会盟之后,晋侯却又替吴国谋划攻楚之策,要求与会诸侯配合吴军,袭扰楚国。

    诸侯闻此,面有难色。晋悼公乃授意范宣子,可准许适当减少鲁国对伯主贡赋,暗示鲁国率先拥护扰楚之议。鲁大夫武子季孙宿及子叔齐子,本来党附于晋卿范氏,自然知趣,于是带头支持助吴袭楚。鲁国率先提议,终得十二家诸侯全体通过。

    晋悼公见唆使诸侯桡楚成功,免去后顾之忧,遂亲起大军伐秦。

    秦、晋两国大战于棫林,秦师败绩。

    既然一战而胜,起到教训秦国作用,晋悼公不欲再战,便要散盟班师。

    三军主帅荀偃因封地中行国与秦国相邻,常受秦军袭扰,心有不甘,固请再战。

    悼公虽然不悦,但亦妥协道:寡人止步国境,扎营河东以待;卿率三军及诸侯之兵,渡河西向,便宜行事,与秦侯约成以归可也。

    荀偃大喜拜谢,乃率军西征。

    秦景公闻报晋军渡河深入,一面坚壁清野,一面步步后退,撤至泾水以西。中行偃追至东岸,秦军再撤,随征诸侯便皆不愿再进,怠慢之心滋生。

    画外音:棫林一战,使晋国西疆得以安定,但若再乘胜而进,众公族皆以秦国偏远,便不甚上心;中原诸侯又与秦国本无恩仇,故皆不愿穷追。此番西征,本应败秦即止,但因中行偃私心偏重,欲谋自己封国之利,故致众心不从,以致行动不一,战事迁延。

    秦景公闻报晋师并不止兵,将要渡河来击,惊怒非常,乃思绝户之计,使人以毒药装入囊中,沉于泾水上流。

    鲁大夫叔孙豹要讨好晋国,不顾深浅,引领本国人马,会同莒国之师,先济泾河。于是军士饮水中毒,多有死者;后续各国联军,遂不敢继续渡河。

    郑国大夫公子蟜见此,对卫大夫北宫括道:诸侯之中,我二国入盟最迟,非同晋侯故友。今既已从盟,敢效别国袖手旁观乎?

    北宫括同意其论,遂命将士自带清水干粮,禁饮河中之水,与公子蟜率师渡过泾河。诸侯之师见此,皆都效仿,相继渡河;中行偃亦率三军过渡,分别扎下营寨。

    中行偃竖起中军大帐,擂鼓聚将,并请诸侯计议军情。

    先唤前军哨探问道:秦军现在何处?

    细作回报:相去不远,距此止有五十里。

    中行偃:传令各军,五鼓传餐,鸡鸣驾车,视我马首所向而行!

    诸侯各回本营,传令本军,来日出征,只随晋军帅旗而进,不必争先立功。

    晋下军元帅栾黡素来不服中行偃,闻令大怒,回至本营,对副将魏绛说道:军旅重事,又远征伐国,为帅者本应众谋公断,方保必胜。即使荀偃善能独断,今率四军之众,复有十二国兵马,亦应明示各军进退方向次序!焉有使数万之众,皆视其一人马首所向者?若其迷路,则三军皆四面乱撞乎?此战之败,可预知也。我不愿分担其败,偏就马首向东!

    遂负气拔营,率下军及新军人马东归。

    魏绛暗道:荀偃下此乱命,委实败多胜少。我身为下军之佐,听从本帅命令,正是职责所在。岂能违抗顶头上司,甘冒死罪?

    于是亦随栾黡班师,回渡泾河。

    中军巡哨见下军回师,不敢上前阻拦,只得回奔大帐,急报主帅。

    中行偃闻说栾黡抗命回军,勃然大怒,但当诸侯之面,不欲暴露本国将帅之间仇隙,遂努力压下满腔怒气,故作大度说道:作为三军主帅,出令不明,我实有过。令既不行,何望成功?为免失败,反师可也。

    乃请诸侯之师先撤,晋师断后。诸侯见其虎头蛇尾,无不惊讶,只得返师东归。

    下军戎右栾鍼乃栾黡之弟,见兄长率先抗命撤军,致中军元帅也要无功而返,不由气冲牛斗,来见范匄之子范鞅。

    栾鍼:今为报秦,集十二国兵力以赴,天下皆知。若无功而返,以何还报我主?兄栾黡抗命,我岂可随其皆返?不如拼死一战,庶为兄长稍赎大罪万一。子能与我同赴秦师乎?

    范鞅:子以国耻为念,鞅岂敢不从!

    二将乃各引本部私兵,驰入秦军阵营。秦景公闻报,不由大惊。(本集完)

第四十八集 齐灵争霸

    狼烟四起,战车奔驰,鼓角声震。

    栾鍼与范鞅孤军深入,舍生忘死,杀入秦军阵营。

    秦景公率引兵车四百乘,严阵以待,忽闻诸侯联军无故撤兵,于是大奇,琢磨不透其中缘故。又忽见东面尘头起处,一彪晋军驰来,愈加不明其故,急使公子无地迎敌。

    整军未毕,栾鍼与范鞅如旋风般杀入,刺杀披甲将士十余,锐不可当。

    公子无地叫道:晋将并无后继,合兵擒之!

    于是秦军迅速成列,渐渐合围。

    范鞅眼见情况不妙,一边尽力挥戈支吾,一边向栾鍼叫道:秦兵势大,众不可当。我等既已斩将立功,可速速回兵!

    栾鍼恍若不闻,只向对阵垓心冲入,复又格杀秦将数员。便在此时,秦将嬴詹引军而至,眼见晋将骁勇,遂命放箭。栾鍼身中七箭,力尽而死。范鞅时在重围之外,相救不及,见状叹息数声,脱甲偃旗,单车疾驰得免,渡河还营。

    范鞅回营,先来见姊夫栾黡:栾鍼不听我相劝,孤军渡河陷敌,没于秦军!

    栾黡惊怒:我弟没于秦军,你却如何独自回来?

    怒气攻心,不可理喻,拔戈便刺。范鞅闪身相避,不敢相抗,上马驰入中军。

    见父亲范匄正在营前点军,乃高叫道:栾黡发疯,父亲救我!

    说罢驰入后营,不知所踪。未及片刻,栾黡驾车持戈而至,怒火万丈。

    范匄迎出营外,叫道:贤婿何事,怒之甚也?

    栾黡虽然岳父在前,依旧怒不可遏,高声答道:范鞅诱吾弟栾鍼同赴秦师,将其陷入敌阵而死,自己生还。此是汝子杀吾弟也,除非他远离晋国,则此仇必报不可!

    范匄息事宁人,满口允道:今当逐之,必不使其留晋!

    范鞅在帐后得闻是语,遂引随从家甲,出奔秦国。

    秦景公见范鞅来投,问明来意大喜,待以客卿之礼。又使范鞅修书与其父范匄,使庶长武为使,赍书聘晋,求修秦晋旧好。

    范匄引庶长武来见晋悼公,劝与秦和,以散楚盟,一举两得。

    悼公从之,重新与秦国通好,信使来往不绝。

    秦晋既然重修旧好,范鞅复又归晋,再三向姊夫认错陪罪,并说明当初是栾鍼自愿求死,实为只因兄长抗命回军,以己死代为脱罪。

    晋悼公以联秦大功,将范鞅及栾盈并皆提为公族大夫,又亲自出面劝谕栾黡,勿得与范氏修怨。栾黡气量狭窄,又心痛兄弟之死,当年便郁郁而卒。

    晋悼公叹息一番,命其子栾盈代为下军副将。

    自此秦晋复合,终晋国之世,再未交兵。

    周简王十年,卫定公薨逝,子姬衎即位,是为卫献公,第二十五任卫国之君。

    卫献公居丧之间,毫无哀戚之容,且宴乐不息。定公夫人姜氏乃姬衎生母,见亲子居丧不哀,由是痛哭于先夫灵前,并向众卿哀叹:此子为君,不唯致卫国之败,其必始祸于我未亡人也。呜呼!天祸卫国也夫!吾不获鱄也,使主社稷。

    其所云“鱄”者,乃指长子姬鱄,生性宽厚贤德,可惜因病早死。

    卫国诸大夫闻之,无不耸惧,如临深渊。上卿孙林父预料卫国必生祸乱,自是不敢舍其家中重器于卫都,尽都迁藏于自己封地戚邑,且暗中结交晋国,以备后路。

    献公不听生母定姜劝告,在位数年,日益放纵,亲信谄谀之人,最喜鼓乐田猎。

    时有大夫公孙剽,定公同母弟公子黑肩之子,嗣其父爵,颇有权略。上卿孙林父、亚卿宁殖深恶献公无道,皆与公孙剽结交。

    献公闻说孙林父将家财迁藏戚邑,疑其有反叛之心,但因形迹未著,又畏其族势强,故而隐忍不发。忽有一日,献公约孙林父及宁殖二卿共食。二卿待命宫门,自朝至午,不见动静。因饥困过甚,径入内宫,寻至后圃,见献公正与大夫公孙丁较射。

    献公见孙、宁入内,便问:寡人并未相召,二卿来此何事?

    孙、宁二人答道:主公约共午食,臣等故来伺候。

    献公大笑:公孙丁前来较射,寡人故忘之矣。二卿且退,俟改日再约。

    孙、宁大怒,同至孙林父封邑,就此商议发动政变,欲废除卫献公。

    孙林父有子名孙蒯,经常侍侯卫献公饮宴。孙蒯侍宴,献公命师曹歌咏,以佐酒兴。师曹数年前曾被献公鞭责三百,由此怀恨,便借机歌咏《巧言》末章。其歌辞云:

    彼何人斯,居河之糜?无拳无勇,职为乱阶。

    因孙林父封地戚邑正在河糜,故以此暗喻孙文子怀有谋反之意,已被献公所知。

    孙蒯闻此歌咏,惧而且怒,急派家人前往戚邑,告知父亲。

    孙林父知道献公对己已怀杀机,便与宁殖议道:主公忌我甚矣,不可坐而待死,奈何?

    宁殖:大夫蘧伯玉向有贤名,若得彼同谋,事无不济!

    孙林父称是,乃往见蘧瑗,以言挑之:主公暴虐,恐有亡国之事,将若之何?

    蘧瑗知其心意答道:人臣事君,可谏则谏,不可谏则去。若问其他,则非瑗所知。

    孙林父由此便知蘧伯玉不可同谋,告辞别去。

    蘧瑗料知孙林父必要兵变造反,卫国即将大乱,遂收拾细软车驾,即日逃奔鲁国。

    孙林父还至封邑,大聚徒众于邱宫;宁殖亦回本邑,戒车聚众响应。

    卫献公闻报,急命召北宫括前来保驾,北宫括却推病不出。献公便知已是众叛亲离,再无他人可以指望,乃集起宫甲二百余人,使公孙丁挟弓矢相从,启东门而出,欲奔齐国。

    孙蒯、孙嘉兄弟二人引兵追及河泽,二百余名宫甲尽皆逃散。

    公孙丁善射,矢无虚发,追兵相继中箭,倒于车中。由此保著献公且战且走,二孙远远在后跟随,不敢穷追。

    便在此时,孙林父遣神射手庾公差、尹公佗引兵而至,来助孙氏兄弟擒拿卫献公。孙蒯告知已尽败献公侍卫,但因公孙丁善箭,故而不敢近身。

    庾公差道:公孙丁乃是吾师,果然神射,我非其敌手,奈何?

    尹公佗又是庾公差之徒,却不以为意:师父过于胆怯。昔逄蒙学射于后羿,而射技尤有过之。我师祖老矣,有何惧哉!

    二孙闻此,胆气复壮,乃随尹公佗追之,约驰十五里,果见献公车驾在前。

    只因献公御者被伤倒仆,公孙丁代为执辔驾车,故此行慢,便被尹公佗追及。公孙丁闻听后面喧嚷,回首一望,认得是徒孙庾公差,便安慰卫献公。

    公孙丁:来者是我弟子,绝无害师之事,主公勿忧。

    乃不再奔逃,停车以待。瘐公差赶到,下车拜见尊师。

    公孙丁问道:子来擒我乎?

    瘐公差躬身答道:弟子不敢。

    公孙丁于是举手答礼:既然不敢,便不须远送,子其归去!

    庾公差应诺,回身登车,援弓搭矢,说道:师父!天地君亲师,人之纲常,岂敢背之。我若发射,则为背师;若不射,则又背主。君大于师,只得无礼!

    乃以矢叩轮,去其箭镞,连发四矢,前中轼,后中轸,左右中两彀。

    瘐公差射毕,遂在车上叫道:师傅保重!

    说毕回车便走。公孙丁见此,将头点上三点,叹息一声,引辔而去。

    尹公佗大怒,对庾公差说道:师父!你刚才说得好,君大于师,背师犹可,欺君难饶。你对他有师徒情分,下不去手,倒也情有可原,弟子虽须尊他师祖,但实不相识,也无情分。不如师父候在此处,待弟子上前,擒那昏君以归,也好回复主公将令。

    庾公差摇头道:我师神箭,绝不下养繇基,尔非其敌。我等便回去领罪,不至于死,你休得逞强,枉送性命!

    尹公佗:师父休长他人志气,灭弟子威风!

    当下收拾弓矢,纵马飞车,来追卫侯。同时也要在师父面前一显身手武艺,灭师祖数十载神射威名,将天下第一神箭名头夺过,加于己身。

    瘐公差深知师父厉害,又恐徒弟丧命,呆愣半晌,只得招呼孙家兄弟,随后跟来。

    卫献公虎口脱险,刚舒口气,又闻后面人喊马嘶。回头看时,见追兵复来,不由大惊。

    公孙丁说道:当是我弟子有话相嘱,主公勿惊。

    于是复又停车。见来者不识,从容问道:子系何人,此来何意?

    尹公佗摘弓在手,潜抽箭矢,一面口中答话,以分师祖心神。

    尹公佗:我乃上卿孙林父家客尹公佗,曾向庾公学射。我知庚公与汝有师徒之恩,但我乃庾公弟子,未尝受业于子,如同路人。今即奉家主之命,前来请回卫侯,又岂可徇私情于路人,而废公义于君父乎?

    公孙丁怒气暗生,冷笑说道:汝既曾学射于庾公,可想其射艺从何而来?为人不可忘本,小娃儿快快回转,免伤祖孙和气。

    尹公佗闻言面红耳赤,便趁其开口说话之时,搭箭在弦,将弓拽满,望公孙丁便射。

    公孙丁扬手一绰,已将来箭接住,怒道:狂妄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当真该死!

    就将来箭搭上弓弦,回射尹公佗。说时迟,那时快!尹公佗急闪身躲时,只听扑地一声,箭矢已贯透左臂,铁弓落于车中。尹公佗负痛,欲回车而走,却哪里还来得及?公孙丁自壶中抽矢,再复一箭,前心窝里正中,复自背后穿出。

    尹公佗大叫一声,倒伏车中,早已了却性命。御者大惧,张口长呼,弃车逃窜。公孙丁不愿再见徒弟瘐公差,复拾辔绳,纵马复奔。

    献公赞叹:若非贤卿神箭,寡人休矣!

    于是依仗公孙丁神箭相护,献公终得脱险,到至齐国。其后未久,献公同母弟公子鱼亦自卫国封邑赶来。齐灵公以礼相待,将其兄弟皆都妥为安置,馆养于莱城聚邑。

    瘐公差及二孙自后赶至,见尹公佗被射透前后心而死,不由叹道:早知是如此结果,却不能力阻其死,为师之过也。

    乃车载其尸,回去向上卿孙林父复命,说被公孙丁力保献公逃走,特地请罪。孙林父既驱逐献公出国,也便不再追究,反重赏瘐公差,安慰一番。

    遂与宁殖迎立公子剽为君,是为卫殇公。

    卫殇公得以继位为君,也便投桃报李,又封宿地为孙文子食邑。又封宁殖,宁惠子固辞不受,反后悔与孙林父合谋逐君,因郁结成疾。临死之际,遗嘱儿子宁喜:为父一生忠正为国,最悔之事,莫过随同孙文子谋反。儿当想方设法,替为父掩饰逐君之过。

    叮嘱已罢,溘然长逝。

    卫国之变传至晋国,晋悼公召集众卿商议,欲行伯主之责,发兵问罪。

    中行偃奏道:卫衎无道,诸侯皆知。今臣民自愿拥立姬剽,主公切勿参与为上。

    悼公以为言之有理,于是从之,就此不闻不问。

    齐灵公容纳卫献公,本欲效仿当年秦穆公送晋献公归国一般,亦送卫衎回国复位,为人恩主。但只忌惮伯主晋国,恐其怪罪自己越俎代庖,因而发兵干涉。及闻晋侯不讨孙、宁逐君之罪,乃误会其意,因而大喜,遂召集众卿,商议再度称霸诸侯。

    齐灵公:晋侯不理卫国之变,是其霸主之志惰矣!我不乘此时图伯,恢复先祖桓公当年大业,更待何时?

    众卿闻此,知道国君意在伐鲁,不敢谏阻,大都沉默无言。齐灵公却也不甚理会众卿意见,因而即刻发兵,亲自率师伐鲁。于是兵至鲁国北鄙,围攻郕邑,大掠而还。

    镜头闪回,倒叙齐灵公伐鲁原因。

    齐灵公欲为东方霸主,非止一日。即位为君不久,便即挥师伐莱,欲灭其国。

    莱君以重金贿赂灵公幸臣夙沙卫,终使齐师罢兵,这才逃过一劫。

    齐灵公十五年,召见莱子至齐相会。莱子恐被扣留,因此不敢前往。灵公大怒,遂派将军晏弱、叔夷率兵再次伐莱,并一举平灭其国。

    灭莱之后,齐国疆域扩大一倍,势力北达山戎,与燕国交界,甚至可达泜水之濒。齐灵公由此狂妄自大,复生称霸诸侯野心。

    便以灭莱之事为基,齐灵公开始不服伯主晋悼公召唤。鸡泽之盟,齐灵公拒绝出席,只派太子光与会。此后戚之盟、戏之盟、柤之盟,以及从晋伐秦,齐灵公概不亲自参与,只命太子光或大夫高厚、崔杼代为。

    齐灵公初娶鲁女颜姬为夫人,无子;颜姬侍媵鬷姬生子,取名姜光,便先立为太子。

    其后嬖妾戎子之娣仲子又生一子,取名姜牙,被戎子抱去,养为己子。

    又有侍姬,生公子杵臼,不受灵公之宠。

    戎子恃其宠爱于齐侯,非要废黜太子光,复立姜牙为太子,灵公许之。

    姜牙生母仲子谏止:太子光之立已久,又代表主公数次会盟于诸侯,今无故废之,恐非但招致伯主问罪,兼且国人不服,后必有悔!

    灵公怒道:废立在我,谁敢不服!

    遂使太子光出都,率兵去守即墨。姜光去后未久,灵公即传旨废之,更立姜牙为太子。因上卿高厚德高望重,拜为太子太傅;寺人夙沙卫多智,使为少傅。

    鲁襄公知闻此事,于是大怒,遣使来齐质问,外甥太子光何罪,致被罢黜。

    灵公不能回答,反而恼羞成怒,又虑鲁国将来必助姜光争位,所以首先出兵伐鲁。

    闪回结束。

    鲁国无故受伐,使人告急于晋。恰逢晋悼公当时抱病,不能出兵相救。

    是年秋,周灵王苦于晋霸诸侯,目无天子,遂使刘定公出使齐国,赐诏命于齐灵公:

    昔伯舅大公右我先王,股肱周室,师保万民。世胙大师,以表东海。王室之不坏,伯舅是赖。今余命女环,兹率舅氏之典,纂乃祖考,无忝乃旧。敬之哉,无废朕命。

    齐灵公因受天子之命,借机不再听从晋国号令。自此四年之间,接连五次伐鲁。

    公元前559年,周灵王十三年,鲁襄公十四年。

    晋上卿随文子士燮之子士隰因功升任上军元帅,代替晋侯主盟,会合晋、鲁、吴等十四个诸侯国于向地。

    是年冬,范宣子士匄奉晋悼公之命,会盟鲁大夫季孙宿、宋卿华阅、卫卿孙林父、郑公子蹻虿,及莒、邾诸国代表于戚。齐灵公犹不敢与晋国反目,亦遣使者与会。

    会盟之上,范宣子代表晋伯判决,因卫献公无道失政,公卿率国人驱之,有功无罪。孙林父由是心安,代表卫殇公竭力奉承范宣子,并夸耀晋悼公巍巍之德,赫赫之功。

    士匄大喜,乐而忘形,乃辱齐国之使,命其演奏《韶乐》;并借口装饰旌旗,借齐人鸟羽及牦车之尾,会后又不归还。

    聚会已罢,齐使回报灵公:今次会盟,晋国主盟上卿范宣子命臣演奏《韶乐》,并借用羽牦不还。自恃为天子,视我为属臣。其无礼如此,鲁国赞之。

    齐灵公:韶乐乃朝见天子之乐,羽牦亦乃天子仪仗。士匄此举,可谓僭越之甚!

    周灵王十四年夏,鲁大夫孟献子筑城于成,齐灵公纠合邾、莒二国攻之。鲁襄公求救于晋,晋悼公盛怒,欲亲伐齐、邾、莒三国,传令待至秋初发兵。

    秋初七月,白昼之日,天狗食之。晋悼公将欲伐齐,突然染病,不能复起。于是托孤于中行偃、范匄、赵武、韩起、叔向等,并留遗嘱:公子彪为嗣,以羊舌肸为太傅,行司徒事,祁奚、韩襄、栾盈、范鞅四家,命为公族大夫。

    冬十一月,晋悼公薨逝,年仅二十九岁,在位一十五年。来年正月,悼公下葬,公子彪嗣位,是为晋平公,以中行偃为相。

    晋悼公薨,晋人怜其早死,念其功业,故上谥号为“悼”。

    平公即位,诸侯闻之,以为主少国疑,由此想法不一,各怀心事。鲁襄公使大夫叔孙豹前往绛都吊贺,且告以齐国屡次相攻之患。

    叔孙豹:齐侯屡次无故相侵,明明是不将伯主放在眼中,尚望晋伯钧裁。

    晋中军元帅荀偃代替平公答道:大夫勿忧,俟来春再会诸侯。齐不赴会,我便讨之。

    叔孙豹得其允诺,称谢而去。

    来岁周灵王十五年,晋平公元年,中行偃禀明平公,大合诸侯于溴梁。

    齐灵公果然再次不至,使大夫高厚以代。荀偃就此借题发挥,当场便欲执拿高厚,囚禁于营。幸亏高厚机灵,趁夜逃归,并向灵公添油加醋,汇报一番,诉说晋国如此无礼。

    齐灵公大怒,虽不敢直接攻晋,但复兴师伐鲁,掠其北鄙,围攻防邑,杀其守臣臧坚。叔孙豹再至晋国求救,晋平公姬彪乃命大将中行偃会合诸侯之兵,大举伐齐。

    中行偃点军发兵,是夜扎营野外,却得一梦,甚是奇异。

    梦中只见晋厉公、栾书、程滑、胥童、长鱼矫、三郤一班人众,于阴司诉讼,当年弑君公案。众人争辩良久,真相渐渐分明。殿上阎王听罢,于是下达判决书道:

    彼时栾书执政,宜坐首恶,五年之内,子孙绝灭。其余胁从,姑且不论。

    晋厉公心中不服,出殿后忿然说道:此事皆由荀偃助恶,安得无罪!

    说罢,忽持戈入于军帐,猛击中行偃之首。中行偃痛极而醒,以手抱头,深以为异。但梦中之事,毕竟无稽,只得抛却脑后,打点精神,率师济河往东。晋、宋、鲁、卫、郑、曹、莒、邾、滕、薛、杞、小邾,共集十二路车马,同往齐国进发。

    齐灵公闻报,当即分兵派将:上卿高厚,辅助太子姜牙守国。寡人率师亲征,崔杼、庆封、析归父、殖绰、郭最、夙沙卫为部将,各引亲兵家甲,抵御晋军!

    一声令下,大军出城,西行三百余里,屯于平阴。

    齐灵公下令:众军听命,据城列阵扎营,回固墙垒。析归父率引本部兵马,于城南防门外深掘壕堑,调选精兵把守,以遏敌师,不得违误。

    话未落音,寺人夙沙卫出班献计:主公且慢。彼诸侯联军虽众,但十二国人心不一,号令不齐。我可乘其初至,立足未稳,突出奇兵击其一国。若能败其一军,则余军俱都丧气,克之易也。如战之不胜,亦可退入城内,据险要而守之。城南防门之堑,未可恃也。

    齐灵公不以为然:你寺人何知!我有此深堑,彼军战车安能飞渡?

    夙沙卫见灵公不纳己策,怏怏退出帐外,仰天叹道:敌众我寡,且平阴弹丸之地,岂是数里之垫可御敌者?寡君固执己见,我其皆为晋人之虏矣!

    齐军戒备未毕,诸侯联军已至,扎营于齐长城外。

    中行偃闻齐师掘堑而守,笑道:既有长城,又何必掘沟拒敌?齐人畏我,由此可知!

    乃召集诸军,分兵派将:鲁、卫、邾、莒四国之军,向南绕行琅琊蒙山进入齐境,使其长堑无用;司马张君臣,于险要处虚张旗帜,驰车扬尘以为疑兵。士匄率宋、郑之兵居中,赵武、韩起率滕、薛之兵在右,魏绛、栾盈同曹、杞、小邾之兵在左,三路军正面相攻!

    由是诸将奉令而行,三路军马各载木石土囊以进,填平壕堑,大刀阔斧杀入齐垒。齐兵不能抵挡,被杀伤大半。析归父几乎为晋兵所获,带残部逃回平阴,来见灵公请罪。

    齐灵公登山瞭敌,见山泽要地旗帜飘扬,战车扬尘,大惊道:诸侯之师,何其众耶?

    乃命退军往东,回守临淄。夙沙卫再次出班,自请断后御敌。

    猛将殖绰、郭最耻笑道:岂有寺人殿后,令晋人笑我无大将耶!

    齐灵公深以为然,遂命二将殿后,夙沙卫随驾前行。

    夙沙卫大怒,故意押后而行,暗令部将以巨石阻塞石门山险隘,截断绰、最二人归路。灵公在前,全然不知。

    绰、最二将领兵断后,退至石门隘口受阻,知是夙沙卫故意陷害,又惊又怒。时逢晋将州绰追至,二人便即不战而降。

    中行偃命将二将暂囚于中军,下令搬开巨石前进,径抵临淄城外。鲁、卫、邾、莒四国之兵绕行蒙山俱到,四面围住攻打。

    临淄城中百姓乱成一团,齐灵公十分恐惧,全靠上卿高厚督率军民,协力固守。

    诸侯联军围齐,五日不克。

    至第六日上,郑国大夫公孙舍之与公孙夏遣使来报,说子孔谋叛,私引楚兵伐郑。郑简公大惧,求告于晋平公,请还师回救新郑。

    晋平公议于诸将,元帅中行偃道:今齐守未亏,非旦日可下。但臣料齐侯已经丧胆,此后不敢伐鲁矣。郑国既有楚警,不如且为救郑之计。

    平公听从其言,乃命解围南下,命郑简公率领本国人马先归。

    诸侯联军随后征进,行至祝阿,夜间宿营,晋平公宴请诸侯,命师旷奏乐。

    师旷奉命,拿出洞箫道:此去与楚争战,未知胜负之数,臣请以箫声卜之可也。

    乃先吹律歌《南风》,又奏《北风》之曲。众臣按节聆听,闻《南风》之声不扬,《北风》和平可听,但皆不明其意。

    师旷奏毕,放下长箫,向晋平公再拜称贺:恭喜主公,此战将不战而胜。

    晋平公:卿因何而言此?

    师旷:因奏《南风》不竞,其声近死。《北风》和平,大有王者气概。臣以此断言,楚子北来,必无功而返。

    平公大笑,半信半疑。

    歇兵三日,第四日方欲拔营启行,忽见前面尘土飞扬,一驾车马驰至,直至营前止住,求见晋侯。营门守将入报晋平公:郑国大夫公孙虿求见,现在辕门。

    晋平公急命进入,便问:大夫此来何意?是否楚军已克新郑!

    公孙虿喜笑颜开:非也非也。我主公兵未还都,楚师已撤围而去。我主故此特命下臣来报盟主,勿使诸侯大军继续南下,空劳往返。

    晋平公大为惊讶:请道其详。

    公孙虿:楚令尹子庚欲报先世之仇,故此谋伐郑国。我郑国公子嘉阴通子庚,许为内应。公孙舍之及子夏却预知子嘉之谋,因敛甲守城,子嘉不敢稍动。子庚涉颍水北来,不见内应,乃屯兵鱼齿山下。偏值雨雪数日不止,彼营中水深尺余,楚军冻死者过半,子庚只得班师而回。我寡君还都,遂诛子嘉,遣下臣连夜奔告盟主,及诸国君侯,止谢三军。

    晋平公大喜,乃遍告诸侯,使各回本国。又谓师旷道:子野先生,真圣于音乐者矣!

    画外音:师旷字子野,平阳(今山东新泰南师店)人,音乐大师,古称乐圣。晋悼公时为太宰,晋平公又封为掌乐太师。其人非但精于乐韵音律,且善健身养生,又最早提出“民贵君轻”学说,对孟子之儒产生极大影响。师旷又善卜卦推演,被后世算命先生尊为本门祖师。因生而瞽目,故自称盲臣,据说其可听到天籁之音,同时精通鸟兽之语。抚琴之时,能使凤凰来仪,其后便以“师旷之聪”闻名后世,乃为神话传说中“顺风耳”的原型。

    周灵王十八年春,晋师济河西归,回至国境之内。

    中行偃刚踏上晋国领土,行至中途,忽觉头痛难忍。用手一摸,原来在前番梦中被厉公所击之处,生出一个疡疽,状如核桃;稍一触碰,便即痛不可当。

    中行偃无可奈何,只得请平公先回绛都,自率中军逗遛于著雍之地。延至当年二月,其疡成熟溃烂,两只眼睛俱脱都出眶外而死。当日恶梦,至此灵验。

    由是三军举哀,众将挂孝,起灵还都。殖绰及郭最两员降将乘此丧变,率领本部降兵叛逃,复向东渡河,返回齐国去了。

    副帅范匄同荀偃之子荀吴迎丧以归,安葬于中行封邑。

    晋灵公下达诏命,使荀吴为中行大夫,承嗣父爵;升范宣子士匄为中军元帅,以中行吴为副将,以荀为氏,称为荀虒。

    夏五月,齐灵公寝疾卧病。大夫崔杼与庆封密谋夺位,使人迎故太子光于即墨还都。

    庆封率家甲夜叩太傅高厚府门,执而杀之,收其家财甲兵。太子光同崔杼入宫,先杀灵公嬖妾戎子,后杀公子姜牙。

    灵公闻变大惊,叹道:戎子误我!恨不听仲子之言!

    因无力阻止叛兵,遂呕血数升而死,在位二十七年。

    画外音:齐灵公昏聩不明,史家众所周知。母亲声孟子与大夫庆克私通,庆克男扮女装,蒙衣乘辇出入宫中,竟达数年之久,终被大夫鲍牵发现,奸情方才败露。声孟子却为情人之故,无中生有,同时陷害国佐、高无咎两位公卿,再兼大夫鲍牵;齐灵公毫不辨察,因而将鲍牵处以刖刑,又驱逐高无咎奔莒。于是无咎之子高弱举卢地叛齐,国佐返师诛杀庆克,以谷地叛齐,因而举国大乱。灵公本与国佐盟于徐关,许复国佐之位;却于卢地归降之后,立刻雇凶刺杀国佐,又使清人杀其子国胜,致使国弱奔鲁。国、高两家世代相齐,一旦翻为寇仇。齐灵公信母谗言,滥杀旧臣;又依嬖妾之言,随意更换太子。可谓母子夫妻情深。

    齐灵公呕血而死,公子姜光杀弟即位,是为齐庄公。

    寺人夙沙卫耳目聪明,手脚麻利,率其家属出奔高唐,据城以叛。

    齐庄公亲引大军围攻高唐,因城高池深,月余不下。高唐人工偻把守东门,知夙沙卫不能成事,乃射书城外,约以夜间献城,庄公得书,半疑不信。

    殖绰、郭最随征高唐,闻说工偻肯为内应,欲报前番石门山截断归路之恨,主动请命道:主公,我二人自请冒险应约取城,擒杀叛贼夙沙卫,若不成功,虽死无恨。

    庄公思索半晌,于是许之。殖绰、郭最候至夜半,引军潜至高唐城东北角上。见城中毫无动静,便依书中所约,往城楼上连打三声呼哨,对接暗号。

    呼哨停歇未久,城门开处,上面同时放下吊桥,数十个黑影立在桥头招手,呼哨以应。月光下依晰认出,为首者果然便是工偻。

    殖绰及郭最见工偻果然献城,不由大喜,暗下命令:过桥入城,把住城门!

    二将领先过桥,来至城下,与工偻相会。工偻不及多说,先亲引殖绰去城内府衙,捉拿夙沙卫;留郭最把住城门,招引齐兵大队入城。

    齐庄公入城,传令不许互相杀伤,附叛者弃械免罪。饶是如此,黑暗中也是乱杀一番,死伤无数,约有一个更次方定。天将放亮之时,工偻同殖绰绑缚夙沙卫,解到城头。

    姜光骂道:阉狗!寡人时为太子,有何亏负于你,却向我父献谄,以少夺长!

    夙沙卫垂首无言,悔之不及。

    庄公命牵出斩之,以其肉为醢,命疱人烹熟煮羹,遍赐从行诸臣众将,分食而尽。又叙破城擒贼之功,重赏殖绰、郭最、工偻,并使工偻便为高唐大夫,然后班师还都。

    齐国之乱,至此告平。

    齐庄公还都升殿,忽边关来报:晋国上卿范匄率领大军入侵,已经渡过黄河。但闻灵公驾崩凶信,以为伐人之丧不仁,即时班师。

    大夫晏婴进奏:晋师不伐我丧,乃是施仁于我,背之不义。不如趁此遣使请成,解释我齐国内乱之故,以免此后干戈之苦。

    晏婴虽然身不满五尺,却是齐国第一贤智之士,向来言出必中,国人皆都信之。庄公更不反驳,乃从晏婴之言,使人如晋,谢罪请盟。

    晋平公大喜,由是大合诸侯于澶渊,使范匄为傧相,与齐庄公歃血为盟,结好而散。

    同年秋,宋国境内突发怪病,人犬同患。宋人以为其病可能与狗有关,于是举国驱逐患病之狗。此是中国现有典籍之中,首次关于狂犬病记载。宋国公卿为转移国人对狂犬病恐惧,乃发兵攻陈。陈人恐狂犬病传入本国,一边拼命拒敌,一边遣使赍重礼求和,宋人退兵。

    同年,郑大夫姬騑因专权被杀,公孙侨继立为卿,任少正。公孙侨字子产,既掌国政,便奏请简公,实行系列政治改革,以富国强兵。

    郑子产悬榜国门,宣布改革之法:其一承认私田合法,向土地私有者征收军赋;其二铸刑书于鼎,是为中国史上最早成文法律;其三主张保留乡校,倡导听取国人意见,因才任使。采用宽猛相济治国方略,郑国由是秩序井然。

    晋国范宣子士匄为政,因范、栾二氏不和,由此发生内乱。

    画外音:晋国公卿大夫,以栾家最盛。自栾宾、栾成、栾枝、栾盾、栾书、栾黡、至于栾盈,七代卿相,贵盛无比;晋朝文武半出其门,半属姻党。另有魏氏舒、智氏起、中行氏喜、羊舌氏叔虎、籍氏偃、箕氏遗等诸大夫家族,皆与栾氏结为同党。

    栾盈谦恭下士,散财结客。州绰、邢蒯、黄渊、箕遗,都是门下死士;力士督戎,力举千钧,手握二戟,乃是随身心腹;又有家臣辛俞、州宾,多负智谋。

    栾盈生母栾祁,丈夫栾黡死时才及四旬,风姿绰约,如狼似虎。因见家臣州宾屡次入府禀事,窥其年少英俊,遂遣侍儿送情达意,因此私通成奸。栾祁便渐将家中器币宝物赠与州宾,府中侍从婢女无人不知。栾盈随同晋侯伐齐,州宾更公然宿于栾府,毫无避忌。

    栾盈出征回来,还都归家,渐渐闻知一些风色,不由大怒。但碍着母亲面皮,兼又家丑不可外扬,便不说破,只是重责守吏,严稽闲人出入内宅。

    栾祁亦知奸情泄露,恐被儿子害了情人州宾性命,乃以祝寿为名,回到娘家,来见父亲范匄,诬陷亲子:我儿栾盈将为叛乱,欲杀外祖。

    范匄惊问:何作此言?

    栾祁:我儿在府中私养死士,并当众尝言:范鞅杀吾兄长,反加宠位,父子专国,范氏日盛。吾宁拼死,也与范氏誓不两立。又与智起、羊舌虎等人聚谋,欲尽去国中诸大夫,恐我泄其消息,严敕守门之吏,不许与外祖家相通。不是谋叛,又是为何?

    范匄见女儿状告亲生之子,不由半信半疑。

    范鞅在旁帮忙煽风点火:父亲,我姊所言果然不差。儿亦久闻栾盈结党营私,心怀不轨。栾氏党羽至盛,不可不防!

    范匄见一对儿女皆作是言,不由不信,乃入宫密奏平公,请驱逐栾氏出京。平公闻奏,因栾书援立父亲之功,不忍驱逐其子;又恐栾氏势大,怕两败惧伤,因此陷入犹疑。

    此时乃是周灵王十九年,晋国山雨欲来,再次面临一场大乱。(本集完)

第四十九集 孟姜哭夫

    周灵王十九年,蔡国宫中,景侯在位。

    司马公子燮进言:楚国对我压榨不休,索求无厌。若依臣计,不如背楚附晋。

    蔡景侯暴怒:楚近晋远,你为此计,是欲陷我蔡国于万劫不覆乎!

    公子燮大惊,正欲出言解释,蔡景侯闭耳塞听,不分青红皂白,命将公子燮诛杀。

    子燮之弟名履,闻说兄长无辜被杀,由是逃出蔡都,投奔楚国。

    就在子履奔楚次年春,邾国大夫庶其亦叛其君,举漆邑及闾丘两地归降鲁国。

    鲁国执政卿季武子大喜,将鲁襄公姑母嫁给庶其,并对其随从都有赏赐。

    当时鲁国盗贼多发,季武子斥问司寇臧武仲:卿为司寇,何不禁贼?

    臧武仲答道:庶其以邾国城邑以献,是谓窃国大盗。子非但不禁,反将姬氏妻之,并赏其仆。公开门以揖外盗,我怎能禁国内之贼?

    季武子羞恼交加,怒道:我何谓开门揖盗?你且说来!

    臧武仲笑道:卿为臣子,敢以国君姑母嫁盗,复以大邑赠盗,再以皂牧车马赐盗,此非开门揖盗而何?先予重赏,而后曰除之,恐不易也。居上卿者,当以诚待人,才能治民。正卿所为,民之所依。上行下效,势所必然。故云上卿开门揖盗于先,臣不能禁贼于后。

    季武子闻此,无语以对。

    镜头转换,楚国郢都。周灵王二十年夏,楚令尹子庚病死。

    楚康王请薳子冯做令尹,薳子冯以为君王弱而身边多宠臣,以病为辞。楚康王疑其假病,派医师前去诊视。

    时当夏季,天气酷热,薳子冯闻说楚王遣医师来探视,乃命挖掘地窖,在里面放置巨大冰块,复于冰上安放床榻,自己身穿两层棉衣皮袍,上床拥被而眠,不饮不食。

    医师前来问病,见而惊甚,归报康王道:薳子冯瘦弱不堪,虽血气正常,但于此酷暑之日惧寒至甚,堪堪待死,臣恐其命不久矣。

    于是楚王信之,只得改命子南为令尹。

    画外音:在此盛夏季节,楚国又地处江淮之地,何来巨大冰块?史册中并未给出解释,便成千年迷案。医师未知视而不见,或不识冰为何物,竟被瞒过,可见薳子冯实有奇能。

    子南为楚国令尹,骄纵奢侈,终日不理政事。随从观起,仗恃主人势力,行为僭越,拥有车马数十乘,纵驰街衢,横行无忌,楚人怨声载道。

    众卿皆都弹劾令人失职,纵容悍仆不法,楚王迫于舆论压力,欲治子南之罪。子南之子弃疾时任宫卫,楚王见之,复心中不忍,多次暗中流涕。

    弃疾见而怪之,于是请问楚王:君王三次见臣而泣,敢问却是何故?

    楚康王道:卿父身为令尹,多为不法,且犯众怒,卿所知也。今举国将讨其罪,孤不能姑息不问。然卿与令尹是为父子,父亲罢黜,其子尚能居于朝堂乎?寡人不舍卿去,故每见卿,不由不涕泣耳。

    弃疾闻言,再拜奏道:父戮子居,君焉用之?况且若泄王命,触犯重刑,臣亦不为。

    于是告辞下殿,自尽于宫门之外。楚王既惊且怒,便杀子南,车裂观起。

    康王处置子南之后,方知薳子冯托病辞官真意,于是亲至其府,拜为令尹。薳子冯有九位好友,除申叔豫之外,其余八人皆都趾高气扬,也多置办车马,欺压同僚。

    申叔豫却有意疏远薳子冯,在朝中从不与其交谈,在外遇见,也引车避之。

    薳子冯不解,亲至申叔豫府门质问:子三次困窘我于朝堂,又五次引车相避。弟不知何处犯兄,因而大惧,不敢不见。若弟有过,子姑告我可矣,何疾避我?

    申叔豫答道:我为子友,何必避之?但恐子为令尹,我便不免似观起一般,被国君车裂。是以大惧不及,又何敢告子?

    薳子冯听罢大震,告辞以归,聚其八友,说道:前日我曾去见申叔,问其何以避我。夫子所云,真可谓生死而肉骨,金玉良言。公等知我如夫子者,则可继续为友;如其不能,则请止于今日可也。

    八友不解薳子冯话意,相互交头接耳道:俗语云富易妻,贵易友,其势必也。

    于是九个好友,就此绝交。楚王闻说令尹绝其九友,心中大安。

    镜头转换,按下楚廷,复说晋朝。

    晋平公因见栾氏势大,且思范宣子所奏,乃召心腹大夫阳毕入内,摒退左右密谈。

    晋平公:晋国多难,自穆侯至今,民心不足,祸乱不断。古云失民必致外患,是欲临于寡人之身乎?

    阳毕答道:祸根已树,枝蔓则根茂,故祸乱难止。今若谫枝绝本,可得稍息。

    晋平公:若使卿为寡人谋之,则当如何?

    阳毕素恶栾黡而睦于范氏,由是趁机进言:图在明训,明训在威权,威权在君。君抡贤人之后有常位于国者而立之,亦抡逞志亏君以乱国者之后而去之,是遂威而远权。民畏其威,而怀其德,莫能勿从。若从,则民心皆可畜。畜其心而知其欲恶,人孰偷生?若不偷生,则莫思乱矣。且夫栾氏之诬晋国久也,栾书实覆宗,弑厉公以厚其家,若灭栾氏,则民威矣。今若起瑕、原、韩、魏之后,而赏立之,则民怀矣。威与怀各当其所,则国安矣。

    平公沉吟道:栾书有援立先君之功,且栾盈其罪未著,除之无名,奈何?

    阳毕奏道:栾书援立先君,是掩饰自己弑杀厉公之罪。主公以为栾盈罪恶未著,则宜翦除其党,将其遣出国都。彼若因此谋反,则诛之有名;若逃死他方,亦晋国之幸。

    平公同意阳毕建议,派祁午、阳毕前往曲沃,宣布驱逐栾氏家族,使其离开晋国。栾盈未知自己是被亲生母亲出卖,因出其不意,不敢冒然抗旨,遂出奔楚国。

    晋平公遂下明诏,谕示百官及国人:自文公以来,凡对先君有功,而子孙未得爵者,皆授爵官;能访得功臣子孙者,皆都给以奖赏。

    岁月流转,花开花落。转眼之间,三年已过。栾盈借楚王发兵相助,复还晋国,引曲沃家甲攻打绛都。同党箕遗、黄渊、嘉父皆都起兵,在城内发动叛乱,以为内应。

    于是内外夹攻,城危欲破。范宣子急调三军,派兵护送平公至襄公庙避难,然后满城大索栾氏同党诸卿大夫。不过半日,便杀箕遗、黄渊、嘉父、司空靖、邴豫、董叔、邴师、申书、羊舌虎、叔罴等;伯华、羊舌肸、籍偃等因系族亲,被囚于狱。

    范宣子平定内乱之后,便率国人拼死守城。栾盈攻城不克,逃到曲沃。晋军追及,杀死栾盈,更灭栾氏族党。可叹栾氏偌大勋族,全因栾盈之母祁**荡,母诬子反,毁于一旦。

    镜头闪回。被囚诸人之中,有名士羊舌肸,姬姓羊舌氏,字叔向。因食邑在杨(今山西洪洞),故又称杨肸。因贤德高才,与郑国子产、齐国晏婴齐名。

    叔向因熟悉历史掌故,知识渊博,被司马侯推荐给晋悼公,担任太子彪师傅。

    晋平公即位之后,羊舌肸又为太傅。

    平公三年十月,晋齐战于平阴之时,羊舌肸因看到城上有乌鸦聚集,因此判断齐军已经逃走,因而被传为美谈。

    次年晋齐和谈,齐国大夫叔孙豹面见羊舌肸,咏《载驰》第四章,以赞其爱国之情,报国之志,羊舌肸受而逊谢。《载驰》传为许穆夫人所作,其后录于《诗经》。

    闪回结束。说叔向入狱,监守者问道:子因栾氏得罪国君,恐非智者所为乎?

    叔向答道:我虽入狱,与彼被诛及逃亡者相比,又当如何?此便为智,非子能所知。

    晋平公宠臣乐王鲋又称东桓子,生有多谋,但好贪财,此番相助范宣子平定栾盈之乱,因知叔向无辜,由此入狱来见叔向,当面索贿。

    乐王鲋:我为子向国君请求免罪,可乎?

    叔向不答。乐王鲋出,叔向不送。家臣当时在侧,便问家主因何拒绝乐王鲋。

    叔向:能为我免罪者,岂是此人?非祁奚大夫不可。

    家臣:乐王鲋宠于国君,言无不纳。祁大夫今不在朝,致仕久矣,公何说其能相救?

    叔向:乐王鲋得宠,是因顺从国君,仰其鼻息,何能为我求赦?祁大夫举外贤不弃其仇,荐宗人不失其亲,岂遗我乎?因彼正直为国,故能救我。

    乐王鲋探监卖好,本为敲诈钱财,见叔向不答,知道所谋不果,故而恼羞成怒。逾数日,晋平公欲释师傅之囚,便问乐王鲋,叔向应如何定罪。

    乐王鲋趁机奏道:叔向不弃其亲,世人皆知。且与羊舌虎至亲,故必与栾氏同谋。

    晋平公闻此,犹豫不答。祁奚已致仕还家,闻叔向被囚,因乘快车拜见范宣子。

    祁奚:《诗》曰:惠我无疆,子孙保之。《书》曰:圣有谟勋,明征定保。夫谋而鲜过,惠训不倦者,叔向有焉,社稷之固也。犹将十世宥之,以劝能者。今壹不免其身,以弃社稷,不亦惑乎?鲧殛而禹兴,伊尹放太甲而相之,卒无怨色。管、蔡为戮,周公右王。若之何其以虎也弃社稷?子为善,谁敢不勉?多杀何为?

    范宣子闻而欣悦,便与祁奚同乘一车,入宫来见平公,为叔向求免。

    晋平公就坡下驴,立命赦免叔向及其兄伯华罪过,并皆官复原职;智起、中行喜、籍偃、州宾、辛俞亦令释放,但皆斥为庶人。

    祁奚救了伯华及叔向兄弟,不见其面而归。伯华欲亲至祁邑,向祁奚道谢救命大恩。

    叔向说道:彼为社稷,非为我也,何谢焉!

    竟登车归第,来日从容上朝,忠心辅政。

    镜头闪回。羊舌职在世之日,一生共有四子,乃长子羊舌赤字伯华,次子羊舌肸字叔向,三子羊舌鲋字叔鱼,四子羊舌虎字叔熊。

    伯化、叔向及叔鱼皆是羊舌职发妻叔姬所生,叔熊是为侍妾庶出。

    叔姬出嫁前曾师从骊山老母,身怀奇术,尤善相人。三子叔鱼出生之时,叔姬详视半晌,对丈夫说道:此子虎目豕喙,鸢肩牛腹,溪壑可盈,是不可餍也,必以贿死。

    三子叔鱼出生数年之后,羊舌职见府中有侍婢长成,美艳无比,欲纳为妾。叔姬观其美婢相貌,阻止丈夫娶之,羊舌职因而不乐。诸子闻知,以为母亲嫉妒,皆者私下相劝。

    叔姬无奈,知道劫数难逃,于是叹道:深山大泽,实生龙蛇。此婢美艳不可方物,余惧其必生龙蛇种类,祸害你等。羊舌氏乃国之敝族,而多受大宠于朝,必遭他族忌恨。倘有不仁之人加以谄害离间,尚欲长延家祚,不亦难乎?余何爱焉,只恐招祸入门耳!

    于是允准羊舌职聚其美婢为妾,后生四子羊舌虎。

    此番羊舌虎朋党于栾盈,果然被诛,且遭灭族之祸。

    闪回结束。叔向因祁奚求情遇赦,重被封为杨邑大夫。晋平公因爱叔向贤德,又欲表补过之意,因见夏姬所生之女美艳非常,便赐以为妻。

    叔向未敢当场答应,回家禀于母亲。叔姬因曾见过夏姬,便对儿子说道:此红颜祸水也,必败我家,子其辞之。

    叔向因四弟叔熊之事,深知母亲奇能,幡然醒悟,入宫婉辞。未料晋平公坚执不允其请,强迫娶之。叔向归报母亲,叔姬叹道:天意如此,人不可违。此番又是劫数难逃!

    于是只好答应,叔向便娶夏姬过门。

    晋平公十年,晋、齐再次约盟,羊舌肸受命为使,遍告诸侯。

    次年春,秦国遣使到晋国讲和,羊舌肸指定行人子员接待。子朱屡次向叔向自荐,欲代子员接待秦国使节,叔向皆不肯应。

    子朱以为受辱,大怒道:我与子员班爵相同,何以独黜朱于朝?

    竟拔剑上前,要与叔向比拼。叔向冷笑道:秦晋不和久矣!今日之事,若幸而成盟,晋国赖之。谈判不成,则三军暴骨于野。子员道二国之言时胸怀无私,子好轻诺寡信,视以为常。如此两国会盟重事,焉可托付无信者?奸以事君者,吾所能御也!

    因而拂衣拔剑,便欲应战。众臣急忙上前相劝,将二人从中拉开。晋平公听说此事,对师旷道:晋其庶乎将大治耶!诸臣所争非私,皆为国之大事。

    师旷却道:非也,臣则恐公室将衰矣。

    卿臣不斗智谋,而拔剑相向,仅凭蛮力以争;不务德而争善名,私欲已侈。为卿大夫者,如此任性而为,则公室能无衰卑乎?

    平公闻言,无语以对。

    公元前551年。周灵王二十一年,鲁襄公二十二年。

    鲁大夫孔氏叔梁纥续娶颜徵在为妻,诞生一子,名孔丘,字仲尼。

    画外音:孔丘出生,对于华夏文明而言,乃是划时代里程碑式重大事件。此人其后成为中国史上接受众生叩拜次数最多者,被称为千秋圣人,万代师表。在此前后一百年间,乃是人类文明巨变时期,亦是地球人类意识由感性发展到理性年代。此际大量世界级哲学家、思想家及精神领袖集中出现,并以各自智慧,思索各项人类文明命题。其中代表人物,就是古印度之释迦牟尼,古中国之老、孔、墨、庄,古希腊之柏拉图与亚里士多德。

    镜头转换,齐都临淄。

    崔杼、庆封以援立齐庄公之功,皆都位列上卿,同执国政。

    齐庄公常造访二人府第,饮酒作乐,或舞剑射棚,无复君臣、尊卑、上下之别。便如当年陈灵公与宠臣孔宁、仪行父君臣关系,一般无二。

    崔杼妻生二子,长曰崔成,次曰崔疆,而妻子早死。

    齐大夫东郭偃之妹姜姬,貌美无双。初嫁棠公,生子取名棠无咎。棠公暴亡,崔杼吊丧,见寡妇棠姜姿容甚美,便央求东郭偃从中说合,娶为继室。

    姜姬改嫁崔府,复生一子,取名崔明。崔杼极其宠爱此子,便许诺姜姬,来日必立崔明为世子,并嘱托舅子东郭偃,对此外甥特别照顾。

    齐庄公常入崔府,见姜姬美色悦之,乃厚赂东郭偃牵头入马,由此君淫臣妻。

    崔杼渐渐知觉其中蹊跷,仔细盘问姜姬,得其实情,自此便有谋弑庄公之意。

    周灵王二十二年,晋国发生栾氏之乱,栾盈遣使至齐,请齐国以为外援。齐庄公以为机不可失,争霸之心复生,便大选车徒,起兵西征。

    乃以王孙挥为将,申鲜虞副之,州绰、邢蒯为先锋,晏氂为合后,贾举邴师等随身扈驾,直往帝丘而来。因先侵卫国,兵围朝歌,三日取之。

    齐庄公大犒三军,遂分兵两路伐晋:命王孙挥率诸将为左军,取路孟门隘;自率龙虎二爵为右军,取路共山,约于太行山取齐。邢蒯为先锋,引军先发。

    邢蒯领军进发,疾行一日,是夜露营于共山之下。未料夜半毒蛇入帐,将邢蒯螫咬而死。可叹一员稀世猛将,竟死于毒蛇之口。

    不一日,左右两军俱至太行,复合兵一处。庄公闻说邢蒯横死,不由叹息良久。于是下令舆尸回国安葬,当夜设宴款待诸将,兼议袭取绛城,以应栾盈。

    正在此时,忽探马来报:栾盈败走曲沃,已被范宣子灭族,晋国之乱平定!

    齐庄公叹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苍天不欲齐国复兴霸业,吾志不得遂矣!

    遂观兵于少水,引军而还。兵过邯郸,晋大夫赵胜闻之,尽起本邑之兵在后追击。庄公只道是晋国大举三军来追,不敢返身应战,仓皇奔走,只留国相晏婴之子晏氂断后。赵胜率师追及,一战而败鲁军,并擒晏氂斩之。

    残兵败回,报与庄公,说晏氂战死。

    齐庄公下泪:伐晋未竟其功,晏氂又死,寡人以何面目,回见晏卿?

    垂头丧气还至齐境,犹不肯还入国都,忽然想起一事,转身对王孙挥道:平阴之役时,莒人欲自后袭我,此仇不可不报!

    乃大搜车乘,就命于城外扎营,激励众将,叙表州绰、贾举等将往日战功,各赐坚车五乘,名为“五乘之宾”,命为先锋,领兵伐莒。

    贾举又向庄公举荐:临淄城内有勇士华周、杞梁,杀法骁勇,武艺精熟,可令为将。

    庄公准其所荐,急遣使还至临淄城内,将二人召来,当夜便令就地宿营。

    次日一早,华周、杞梁随同使者到营,入帐拜见国君。庄公见二人貌不惊人,颇感失望,便赐以一乘车马,嘱道:二卿可同车以乘,随军立功以后,寡人更有重赏。

    华周闻言大怒,忍气出帐,对杞梁说道:贾举己为五乘之宾,却使我二人共乘一车,其辱太甚。不如就此还家,辞而不就,若何?

    杞梁:贤兄休怒。则我二人可以还家收拾军械为由,回城再做商议。

    华周怒气不息,勉强应之。于是二人向贾举告假,说回城内收拾军械,辞别家人。贾举不疑他故,欣然从之:二兄速去速回,休误行期!

    杞梁回城,以其事归告其母,并说不愿受人轻看,欲拒绝从征之事。

    杞母闻言大怒,厉声责道:汝生而无义,死而无名,今奉君命,岂可逃乎!

    杞梁喏喏而退,来至华宅,将母亲之言述于华周。

    华周闻而自惭:子母乃乡村之妇,犹曰不忘君命,我为齐之勇士,岂敢忘乎?

    遂不再计较一时荣辱,与杞梁辞别家人,持械出城,共车奉命。

    休兵数日之后,齐庄公留王孙挥统军屯扎边境,单用“五乘之宾”为将,命于军中拣选精锐三千,皆衔枚卧鼓,往袭莒国。

    大军将发,华周、杞梁出列施礼:我二人初入军伍,为报主公不弃,自请单车在前。

    齐庄公:许卿所请,且须在意。

    二人奉命登车,刚欲启行,军伍中忽有末卒挺身而出,口中叫道:壮哉勇士!某乃无名之卒,临淄人隰侯重也。愿随二位将军为车右,不知尚肯提挈否?

    华周道:既敢恃勇,有何不可?

    隰侯重大喜,向庄公先行军礼,而后将身一跃,跳上战车。华周、杞梁、隰侯重三人遂同一乘,上建旗鼓先发,遥遥在前,风驰以进。

    齐师发动,早有细作报入莒国。

    莒侯黎比公闻报齐师将到,遂命众将紧急布防,并亲率甲士三百人,巡警至郊。

    华周驱车而至,见莒军在前,瞋目大呼道:齐军到此,谁敢与我决斗?

    叫声犹如雷鸣,莒兵皆吃一惊。黎比公见其单车无继,差些失笑,便使甲士围之。

    黎比公喝道:有能生擒此三将者,孤必重赏!

    华周与杞梁对视,顾谓隰侯重道:子不必出战,只可击鼓助威,我二人不死勿休!

    言罢二人下车,各挺长戟,冲入敌军阵中。两条大戟抡开,犹如一双乌龙,遇者辄死,挨上带伤。未过一顿饭时,莒国三百甲士被杀近百,余者只在远处呐喊,不敢上前。

    黎比公叫道:二将军虽勇,岂能敌我数百之众?弃械投降,分茅裂土,封为大夫!

    华周答道:去国归敌非忠,受命背之非信。莒国之利,非臣所知!

    杞梁亦答:齐国之士,只可战死,岂肯降敌!

    二人言毕,奋戟复战。黎比公见其二人勇不能当,引军还走,回入莒都,拒城以守。

    华周、杞梁获胜,复登战车,与隰侯重正欲追击,齐庄公大队已到。

    庄公见满地皆是莒国将士死尸,知道三将独战得胜,大喜道:将军之勇,真天下罕有。寡人愿分茅裂土,封二位将军皆为大夫。

    华周答道:主公即立五乘之宾,无我二人之分,是嫌我等不勇;今又以利许之,是污我二人品行。深入多杀,乃为将之本等之事。若齐国之利,非臣所知!

    昂然说罢,乃与杞梁弃车步行,直逼莒都,立至且于门外。

    黎比公站立城头,见二人独身来战,便下令道:众军于狭道掘沟炙炭,举火阻敌!

    一声令下,城外深沟中炭火高举,腾腾焰发。华周与杞梁见其沟宽,不能徒步跨越,由是止步。正在为难之际,忽听背后马蹄声响,回头看时,却见隰侯重驾车飞驰而至。

    隰侯重停下战车:我闻古士捐生扬名,今日是也。吾虽不勇,能使二子逾沟。

    乃仗楯下车,纵身入沟,连楯牌伏身于炭火之上,喝道:疾踏我背,越过沟壑!

    华周、杞梁依言踩楯逾沟,回顾隰侯重时,已被烧焦成炭。

    黎比公见二将跨越火沟,心胆俱裂,急召善射弓手百人,伏于城门左右,一齐攒射。

    刹时之间,百矢齐发,二将进退失据,如何躲避?身上皆中数十箭矢,仆倒在地。

    黎比公下令开城,派兵外出查看。只见杞梁咽喉中箭,早已死去;华周虽然浑身是箭,血透征衣,气犹未绝。莒人遂弃杞梁不理,擒执华周,载归城中。

    直到此时,齐庄公才引大军来至,列阵于且于门外。因见华周等三人俱死,不由大怒,便欲挥兵攻城。便在此时,却见城头举起白旗,继而城门开启,一乘马车疾驰而出。

    车上站立一人,挥旗高呼:齐军休要放箭,奉莒国寡君黎比公之命,求和请成!

    齐庄公止住放箭,令莒使入阵来见。

    莒使跳下战车,徒步入阵,上前拜倒:未知上国之君,因何驾临下邦?

    齐庄公:你莒国杀我齐国两个大夫,一员勇士,尚来问我发兵缘故?

    莒使:常言有云,不知者不怪。我寡君巡视本国边境,见有三人单车前来,先持戟冲我军阵,屠杀我国将士。我寡君引众避之,其三人复又追来,欲要越池登城。敝国寡君以为盗贼来袭,岂知为大国所遣?是以不幸误杀,尚请上国贤侯海涵。

    齐庄公:我齐国大夫、勇士,岂可白死?

    莒使:大国惟死三人,敝邑被杀者百余将士。寡君畏齐,愿为附庸,不敢贰志。

    庄公欲待不允,贾举忽然并车上前,低声奏道:主公,适接探马来报,晋侯大会诸侯于夷仪,谋伐齐国。此处不可久留,宜允其请成,速速回军。

    声音虽然不大,但在庄公听来,却如闻巨雷。既得此凶报,急于回师还都,乃改换口气:便如贵使所云,不知者不怪。卿速还城中,报与汝君,出城来与我请成议和,歃血为盟。

    莒使未料风云突转,如此轻易了事,连声应诺,再拜回身,登车还报城中。黎比公闻报,意外之喜,遂大出金帛犒劳齐军,并以温车载重伤华周,辇载杞梁之尸,送归齐军。惟隰侯重在沟中化为焦炭,不能收其尸骸,只得作罢。

    齐庄公于是班师,车载杞梁之尸以还。

    方入齐郊,早见一身穿重孝妇人,上前拦车泣告:杞梁之妻孟姜,来迎夫尸。

    庄公急命停车,使人上前慰抚,并致吊唁。

    孟姜对使者再拜,正色说道:我夫杞梁若有罪,岂敢有辱君吊?若其无罪,犹有先人之敝庐,可作灵堂。郊野并非吊丧之所,卑妾不敢接受。

    使者还报,庄公不由大惭:彼乡野村妇,尚知周礼,寡人不敏,实在愧对杞梁!

    乃使人随孟姜舆载杞梁尸体,先返杞梁之家,奉以灵位。自引大军还都,然后亲率诸将出城,前往吊祭。孟姜接受国君吊祭已罢,奉其夫棺还邑,厝柩郊外墓地,露宿三日,从早至晚抚棺大恸,涕泪俱尽,继之以血。

    到第四日下葬之时,大雨如注,齐国城墙忽然崩陷数尺,声如巨雷。临淄人由此皆云,此是由于孟姜哀恸迫切,精诚所至,感动上天。

    画外音:因为此段史实,到后世却被以讹传讹,说成是范杞梁被秦始皇征夫,为修筑长城劳累而死;范妻孟姜女送寒衣至,闻夫死痛哭,长城为之崩塌。由此便成为中国四大民间传说之一,谓曰孟姜女哭长城。因其流传之广,影响之深,以至史实湮没无闻。

    华周归齐,因受伤过重,未几亦死。其妻哀恸,虽不如孟姜一般惊天动地,也是倍于常人。华周之妻哭夫殓葬之时,兼以连日暴雨。由是谷水与洛水互争入河,黄河中游以下俱都泛滥,郑、鲁、齐三国被灾,平地水深尺余。其后据《孟子》所载:“华周、杞梁之妻,善哭其夫,而变国俗。”是说齐人夫死,其妻皆善哭丧,正源于华、杞二人之妻。

    晋侯本欲召集诸侯之兵伐齐,遂因黄河泛滥,大水相阻中止。

    齐庄公闻说晋侯因阻于水灾罢征,遂大放宽怀。又自知无法与晋国实力相抗,遂罢恢复桓公霸业大志,转为得过且过,并复与右卿崔杼之妻姜姬淫乱。

    崔杼大恨,不堪其辱,遂与左卿庆封共谋,欲弑庄公,并议事成之后,平分齐国疆土。因闻庄公有近侍贾竖,尝因小事遭受鞭刑,心中衔怨,乃贿以重赂,结为内应。此后凡是庄公一举一动,贾竖俱都报与左、右二卿,声息相通,只待良机。

    周灵王二十三年,鲁襄公二十四年,夏五月。莒君黎比公践行前盟,亲至临淄朝齐。齐庄公大喜,设飨北郭,款待黎比公,宴席场所便在崔氏府第之侧,不过半里之遥。崔杼闻而大喜,乃诈称寒疾不去侍宴,只在府中密谋筹备,派兵遣将,要趁机举事,刺杀庄公。

    宴飨黎比公当日,齐庄公命众卿大夫皆都侍宴。环顾席中,见诸大夫皆在,惟崔杼不至,便对庆封低声说道:只待席散,卿便随寡人,往崔府视疾问病。

    庆封声诺,目视贾竖,暗使眼色。贾竖会意,悄悄退出宴席,飞跑至崔府密报。

    贾竖:主公吩咐,只等席散,便来探问相国之病。

    崔杼:若其不来,倒是便宜。果若来时,不为探视我病,是怀淫心,前来送死耳。

    厚赏贾竖,使其回去继续伺候庄公。复唤妻子姜姬,说以弑君密谋。

    崔杼:因你无耻,与昏君败坏人伦,而使我受此数载大辱,不得在朝堂抬头。故今日欲借其过府探病,除此无道昏君。你若从吾之计,不坏我大事,我便不张扬家丑,并立汝子为嗣;如欲从昏君,便先斩你母子之首!

    姜姬叩首连拜,体如筛糠:妇人从夫,焉敢不依!

    崔杼吓住姜姬,乃聚家人下令:我儿棠无咎率甲士百人,埋伏于内室之中;崔成、崔疆二子,仗甲于府门之内;舅公东郭偃,领兵伏于府门之外。鸣钟为号,一齐发动!

    分拨已定,各人分别领计而去。崔杼复使人送密信于贾竖,命其如此这般,依计而行。

    当夜宴享莒侯事毕,齐庄公姜光因惦记姜姬美色,急趋崔府,命庆封等心腹随驾。

    至崔府之后,天将定更,崔府门军皆都出来,跪地接驾。

    齐庄公便问:崔右卿何在?

    阍者崔谬:家主因病体沉重,服药之后刚入酣睡,卧于外寝。

    庄公闻言大喜,便向庆封、州绰、贾举、公孙傲、偻堙诸臣:卿等以及侍卫,皆都止于外庭相候,休要喧哗,更不可随意走动,以免惊扰右相养病。

    众臣:诺!

    庄公嘱罢,由是便如行于自家,甩袖竟入内室。只有宦侍贾竖,随后关闭中门跟入。

    阍者目遂庄公进入内室,复回身掩大门,然后上闩,将庄公随侍众臣皆都拒之府外。

    庄公至于内室,侍婢拜迎:婢子迎驾。

    齐庄公:你主母安在?

    侍婢:主母在外寝侍奉右相,待相国熟睡之后,便来侍驾。

    齐庄公挥手命侍婢退出,自己倚槛而待。眼望廷院,不见美人来至,乃吟歌曰:

    室之幽兮,美所游兮;室之邃兮,美所会兮;不见美兮,忧心胡底兮!

    歌声未毕,廊下左右甲士俱出,铁甲铿锵,刀戈生光。庄公情知有变,破户而出,便要奔往前院。棠无咎引领甲士围拢,禁令举火,只在月光之下立定,截住庄公去路。

    棠无咎:夜入相府,非奸即盗。君若知罪,不如自裁!

    齐庄公喝道:棠无咎!你不知我是何人?竟敢刺孤弑君,不惧灭族之祸耶!

    棠无咎冷笑:我不知世间,竟有夜入臣府之君,只知有乱给臣下戴绿帽之淫贼!

    庄公听罢,一刹时便如铁钳捏口,再也作声不得。

    镜头闪回,庄公回忆往昔之事。

    崔杼乃是齐国有名美男子,极爱穿红戴绿,枕边常置一顶绿色帛冠。

    因齐庄公与崔杼妻姜氏有奸,常趁崔杼外出之时,夜至其府奸宿,只欺崔杼不知。

    忽有一日,庄公又来崔府,因当夜极尽颠狂,次日醒来稍迟。因见姜姬沉睡正熟,舍不得打扰;又为赶早朝,也不命人点灯,遂摸黑错戴枕边所放崔杼绿帽,回宫登殿理政。

    众卿大夫见主公头上冠冕换作绿帽,皆都深以为异,又不敢问。早有与崔杼相熟诸臣,认出此乃右相素日常戴之冠,便都掩口而笑,国君与姜氏奸情就此公开。

    庄公见众卿皆望自己头顶发笑,用手一摸,才发觉戴错冠冕。却也不以为意,散朝之后,便将绿帽赐给内侍。

    那内侍深以为荣,待来日上朝,便戴此冠入殿,堂而皇之站立殿角。

    群臣见到,愈加哄笑,散朝后便私下议论道:崔右相家绿帽子,真人人可戴者也。

    崔杼恰好从旁边走过,偶然听到此语,不由羞怒欲死。于是重新回到宫中,以重金向那内侍买回绿帽,愤愤回到家中,掷于炭火之上焚之。

    画外音:据后世史家考证,此便是中国史上“戴绿帽子”来源,绝无比此更早之典。中国男人,最怕人说自己被戴上绿帽子,齐庄公及其右相崔杼,是为原创。

    闪回结束,齐庄公立在院中,月光如水。

    庄公被棠无咎说破“绿帽子”底细,知是崔杼含恨造反,必要弑君,遂张嘴高呼。

    齐庄公:贾竖何在?速来救孤!贾竖何在?速来救孤!

    连喊两遍,见无人应,便知贾竖亦必参与其谋,更是大惧。棠无咎闻其叫人,不由随声转头,游目四顾。齐庄公趁此间歇,忽一个箭步窜至东厕,便欲逾墙而走。

    棠无咎见其身手如此敏捷,倒也惊诧不小,急引雕弓,搭上狼牙,对准月下人影便是一箭。齐庄公身如脱兔,拼力往上一跳,躲过背心,一箭正中左股,啊呀一声,倒坠墙下。

    棠无咎喝道:还不动手,更待何时?此人逃走,我等俱都是灭门之灾!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众甲士闻声齐上,戈戟并举,齐往庄公身上招呼。

    庄公如何再躲?顷刻间身中数十创伤,血流满地而死。

    棠无咎上前,见人已死透,于是鸣钟三下,便如府中传餐,发出信号,达于府外。

    当时庆封、贾举、州绰诸臣候在府门之外,皆不知府内发生之事。听到里面钟响,于是私下议论道:相府中既已开饭,看来主公是欲在此进膳矣。则我等在此何干?

    钟声未落,府门洞开,东郭偃走出,向众人笑道:有劳诸公久候。今主公在内传餐,我等便可在外就食。长夜无眠,诚请开怀痛饮,不醉不归。

    便将众臣邀至前院廊舍,入席就坐;又分酒馔遍馈从者,命于廊下聚饮。(本集完)

第五十集 吃鸡风波

    相府宅第,月朗星稀。

    诸卿进入廊舍坐定,见案上肉山酒海,香味四溢。又因早已饥肠辘辘,于是也不谦让,各自动手攫食。廊下众军更无拘束,皆将兵戈倚于墙角,放怀大饮大嚼。

    将至二更,忽闻宅内再次鸣钟,此番是连响四下,不同于传餐之时。东郭偃听此暗号,便知庄公已死,乃起身离席,对众侍臣拱手说道:想是内院酒宴已罢。诸位宽坐,待我入内,促请主公回宫。

    遂转身离去,出门后打个暗号,高声叫道:左右,换烛添酒!

    门侧甲士早已埋伏多时,闻声悉起,持械闯入室中。

    众臣见甲士持戈进来,皆都大惊,或坐或立,手足无措。

    州绰等身为百战之将,到底机敏,急去屋角寻找兵器,却都摸一个空。

    镜头闪回。原来上酒布菜之时,庆封在末座相陪,早趁众人酣饮之时暗动手脚,命令斟酒仆从,将诸将顺手兵器皆都盗去,藏过一边。

    州绰、公孙傲虽然半醉,又无趁手兵器,兀自仗其武勇,拔出肋下佩剑,拼力抢出。

    众甲士围裹上来,早被州绰与公孙傲砍倒七八个,跳出大门。

    州绰因见甲士皆持长戈大戟,佩剑不得其施,乃大喝一声,奋力拔起府门外左边系马石柱,双臂抱持拒敌。公孙傲见样学样,奔向右首,就地绰起下马石磴,舞动上前。

    那石桩石磴,怕不都有五七百斤重量?二将分别将此作为兵器,舞动如风,竟是浑若无物。由此甲士碰上便死,轻者带伤,近身不得。

    正在相持不下,府门忽启。崔成、崔疆率二百弓手自内而出,命令持戈甲士退下,只将庄公随臣围裹在内,乱箭齐发。

    公孙傲与州绰便有万夫之勇,又如何抵挡强弓劲矢?只听弓弦乱响,羽箭破空,矢如猬集。于是终杀贾举、公孙傲、偻堙、州绰,随从并皆伏诛。

    二崔及棠无咎、东郭偃命令打扫战场,掩埋尸体,销除兵叛痕迹,直忙了一夜。

    夜幕终散,金鸡破晓。

    次日天明,诸卿大夫上朝,不见庄公升座,皆感讶异。

    正在此时,却闻后宫大举哀声。却是贾竖回宫,已将庄公死讯传开,嫔妃由此号哭。

    众卿正惊慌间,贾竖入殿传诏:国君夜来安睡,早晨呼之不起,已经驾薨。

    众臣见贾竖宣诏时面无戚色,且不时看向班首右相崔杼,便即全都明白,嗡嗡私议:国君暴崩不假,但非无疾而终,必是被此位被戴绿帽子国相,弑杀了也。

    朝堂上寂静片刻,继而哭声一片。邴师、封具、铎父、襄尹等庄公近臣,哭罢多时起身,见廊下甲士密布,毕是崔杼府中家兵,知道今日难出此门,皆都拔剑,自杀以殉。

    当时大殿上死尸横陈,众议汹汹,崔杼与庆封止喝不住,由是大乱。又见庄公亲信近臣皆都自尽,只得宣布散朝,一面通知死难诸臣家属,前来领尸归殓。

    朝中诸臣当时拥戴庄公者颇众,又有不肯即死,欲留此身以为庄公报仇者,于是归家之后,各聚家甲,另作打算。

    庄公有两名亲随侍卫,俱都为当世有名勇士,一为王何,一为卢蒲癸。

    王何回到府中,立即收拾车仗,趁乱出于南门,逃奔莒国。

    卢蒲癸归家之后,略加收拾车马行囊,然后唤来亲弟卢蒲嫳:贤弟,你非主公亲信,可留在国中,先屈身降贼,以备日后内应,必报此仇。

    卢蒲嫳:我自无妨,兄长却往哪里去?

    卢蒲癸:我且奔晋国,求伯主借兵,来剿灭崔杼待一班弑君之贼。

    叮嘱已罢,立即出府登车,出离临淄西门,往晋都绛城方向而去。

    大半日之后,卢蒲嫳估算兄长已在数十里之外,遂亲至庆封左相府出首,诉说自己与兄长并非一路,要求归附幕府,愿为走卒。庆封并无怀疑,便即用为家臣。

    又有大夫申鲜虞,向来与崔杼、庆封不合,知其二人必不会放过自己,于是出奔楚国,其后仕楚,官拜右尹。诸大夫余者因知是崔氏作乱,吉凶未明,皆都闭门不出。

    只有上大夫晏婴,散朝后并不回府,立于殿口,高声叫道:主公岂是驾崩于内宫?此时必在右相崔杼府中!你满朝众卿,谁与我前往吊之?

    此时崔杼早已还府,殿上尚有十数个大夫,闻言皆都缄口不言。

    晏婴冷哼一声,不再理会,将身出殿登车,直入崔氏府宅。

    崔府阍者见是晏子,不敢阻问,任其直入内庭。

    晏婴大步以入,果见庄公尸身犹在墙根之下,左股中箭,满身血污。原来崔氏二子虽将诸将众军尸首掩埋,但庄公毕竟乃是一国之君,事后必要发丧大葬,故此未敢处置。

    当时崔氏父子、东郭偃、棠无咎等人,见晏子私闯相府,皆都持戈以待,冷眼旁观。晏婴更不理会,径奔墙下,头枕庄公之股,放声大哭。号哭半晌,真个是风云变色,铁人下泪;复立起身来,捶胸顿足,踊跃三度,然后趋出。

    棠无咎这才反应过来,便问崔杼道:何不杀之,以免众谤?

    崔杼摇头:此人乃齐国大贤,天子与诸侯皆知其名。我若杀之,犹且胜过弑君,必失人心,且招晋伯及诸侯之兵速至,引来灭族之祸!

    棠无咎等同党听闻是言,无不凛然生惧。

    晏婴既出崔府,径直来见大夫陈文子道:庄公被弑,国不可一日无君。子为公卿所望,盍不入朝,议立新君?

    画外音:陈文子名须无,又称田文子。其先祖陈完,乃陈厉公之子,因避陈国内乱奔齐,被齐桓公用为工正,为掌百工之官,管理监造兵甲之事。田者,通于甲,故改称田氏。

    陈须无闻晏婴如此相问,摇头叹息:今日之齐,守国有高、国二卿,专权复有崔、庆二大夫,须无虽有心报国,但一不掌兵,二不掌权,又有何能为?

    晏婴听罢,想想陈文子也同自己一样,虽有贤名,但无实权,于是无语而退。

    田文子送出府门而回,聚集家人:乱贼在朝,我不可与其共事,以召灭门之祸!

    命备车驾,只留家仆看守府宅,自己率领妻子儿女,出城奔宋。

    晏婴离开田宅,复又往见高止、国夏,与其商议卫国除奸。

    两位公卿皆道:崔氏势大,且有庆氏同流合污,尽掌齐国军政。我两家如今只余门第爵位,虽有心报国,手中无兵,如何主张!

    晏婴见二卿不约而同,异口同声,乃连连摇头,顿足叹息而去。

    当日朝散,庆封使其子庆舍带领家甲私兵,大肆搜捕庄公族人余党,杀逐殆尽。然后奉迎崔杼入朝,又召高、国二卿入宫,议立新君之事。

    高止及国夏不敢自主,辞让于庆封,庆封复又推让崔杼。

    崔杼便不客气,对众卿大夫说道:今有灵公之子杵臼,年已长成,堪称聪智之主。又兼其母为鲁大夫叔孙侨如之女,立其为君,可结鲁国为盟,岂不一举双得!

    众人听罢,皆知是因杵臼年幼,易为傀儡,利于控制,但哪敢多言?便都唯唯以应。

    于是崔杼便率百官,迎立公子杵臼为君,是为齐景公。景公年幼不谙政事,自是一切皆听崔杼摆布,便拜崔杼为右相,立庆封为左相,其余众臣官职,听由其二人商定安排。

    齐国由是重设百官,半为崔、庆两家亲信之党,布满朝堂。

    庆贺新君即位已毕,崔杼便奉景公为兄庄公发丧,草草下葬而已。

    丧事已毕,齐景公于姜太公庙中刑牲歃血,盟誓于众卿:国、高二卿,齐国之守;崔、庆二相,齐国所赖。诸卿凡有不与崔、庆同心者,如日之丧!

    景公誓罢,崔杼、庆封继之,高、国二卿亦从其誓。

    四家上卿盟誓已罢,第五个便轮及晏婴。晏婴上前歃血,却不依照景公之辞宣誓,而是仰首望天,高声祝道:

    齐之诸卿大夫,能忠于国君,利于社稷,谫灭国贼者;而晏婴不与其同心,则有如逆于天帝,国人皆可群起而攻之,持戈以击之!

    崔、庆二人闻听此语,俱都色变,其两家诸子皆欲拔剑。高止见状,轻扯国夏衣角。

    二人齐道:晏子所言不错。崔、庆二相今日之举,正是忠于新君、利于社稷之事也!

    众官皆应:二相功德巍巍,虽伊尹佐商、太公兴周,不过如此!

    崔、庆二人回嗔转喜,晏婴就此逃过一劫。

    来日朝会,议罢国政,崔杼偶问太史伯道:庄公之薨,是因疟疾而暴亡乎?

    太史伯答:非也。依我史简所书,夏五月乙亥,崔杼弑其君光。

    崔杼变色:尚可改乎?

    太史伯摇头:公岂不闻晋太史董狐,书‘赵盾弑其君夷皋’乎?狐为良史,我必效之。

    崔杼大怒,立命执下殿阶,以金瓜击杀,血溅廊柱。又召太史伯三弟入朝,分别名曰史仲、史叔、史季,各令重新记载庄公之死,必曰是因死于疟疾。

    史仲见长兄陈尸在堂,不言不语,疾步走向书案,拿起刀笑,在竹简上复书:“夏五月乙亥,崔杼弑其君光。”

    崔杼大怒,又杀史仲,再命史叔重写。

    史叔两眼冒火,默然不语,握刀在手,亦在竹简上重写此句。

    崔杼复杀史叔,又命史季再写。

    史季刚援刀笔,崔杼上前执简在手:汝能变更三兄之语,便可留下性命。

    史季闻言,对三兄尸身叩拜流涕,起身言道:据事直书,史氏之职。昔赵穿弑君,太史董狐归罪正卿赵盾,可知史职不可废也。某即不书相国弑君,天下必有书之者。相国杀我可矣,史实终不能改!

    崔杼掷简于案,叹道:我为保姜齐社稷,无奈废黜昏君。子虽直书,人必谅我!

    正在此时,殿头官高声传报:南史氏在殿外求见!

    崔杼命入,见其怀抱竹简刻刀,便问:卿来何故?

    南史氏答:恐太史四兄弟俱死,无人敢书相国弑君之事,故来继其职也!

    崔杼骇然,只得挥手,命史季随南史氏下殿:我心无愧天地,随尔等去写可也。

    崔杼恐水势既退,晋侯复合诸侯来伐,遂以左相庆封为使,主动朝晋,去做解释。

    庆封于是如晋,来见平公:敝寡君庄公无道,群臣惧大国之伐,已讨而诛之。新君杵臼出自鲁姬,愿事上国,勿替旧好,所攘朝歌之地,仍归上国,更以宗宝乐器为献。

    晋平公闻而大悦,遂罢伐齐之念,自此晋、齐复合。

    殖绰出奔在卫,闻说仇敌州绰、刑蒯皆死,乃复归齐国。崔杼知其绝非己党,于是并不重用。当时卫献公姬衎流亡避难在齐,素闻殖绰之勇,便使公孙丁以厚币招之。殖绰久慕公孙丁神射,欣然从之,就此事奉卫献公,并拜公孙丁为师。

    庆封归国,报说已与晋国订盟,齐国再无被伐之忧,景公大喜,深加褒奖。庆封自以为盟晋有功,且为齐国消弥兵灾,因此不甘复居人下。又见崔杼专横,独揽朝政大权,凡事不与自己商量,便怀嫉妒,意欲杀而代之。

    便在这时,崔杼欲立庶子崔明为嗣,嫡子崔成及崔疆怀怨不平。庆封闻此,乘隙诱引崔氏子弟自相争夺,并以精甲兵器暗助崔成、崔疆,挑唆其兄弟兵戈相见。

    二崔道:右相助我兄弟,自是感激不尽。然我父将立崔明,其意已决,如此奈何?

    庆封:卿父欲立崔明为嗣,是因其母棠姜受宠故也。棠姜受宠,是因东郭偃及棠无咎为其爪牙也。我助你兄弟精甲兵器,以此翦除继母东郭姜羽翼,不亦可乎?

    二崔恍然大悟,再拜称谢,于是便以庆封所助精甲兵器,装备门下食客,暗中袭杀东郭偃及棠无咎。二人虽死,但有侥幸逃脱随从,将二位公子背后指使刺客内幕,皆都还报右相。崔杼闻而大怒,又不忍心亲手杀死两个嫡子,便寻庆封哭诉,求其代为谋策。

    庆封佯作惊讶:孺子怎敢如此忤逆?杀之可也。公若讨逆,我当效力。

    崔杼以为遇到知己,大为感激:公若助我除此逆子,以安崔家,则命崔明拜公为父。

    庆封指天立誓,满口答应。崔抒遂重托以别,自此不回相府,迁居别宅,以听回信。于是庆封阴谋得售,立即召集甲士,命家臣卢蒲蔽带领,前往崔府,命人上前叫门。

    崔成、崔疆闻听外面兵甲铿锵,见领兵者是卢蒲蔽,隔门问道:子带兵前来何意?

    卢蒲蔽答:奉左相之命,来助你兄弟,铲除姜姬及其孽子。

    二崔不疑,开门接纳。卢蒲蔽引兵一拥而入,喝令道: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二崔闻此话风有异,扭头欲走,早被卢蒲蔽一刀一个,剁下头来。然后大搜府第,抄杀崔氏全家,将所有车马服器搜取无遗,都装在车上,又命毁其门户,火烧其府。

    姜氏当时深藏内院,自窗内向外张望,见外面杀人放火,惊骇万分,知道大势已去,乃自缢于房中,以免再次受辱。惟当时崔明先在城外,幸而不及于难。

    卢蒲蔽行凶已毕,遍寻不见崔明,便依庆封所嘱,径带崔成与崔疆首级,回复崔杼。

    崔杼陡见二子首级,忽然懊悔,反要向卢蒲蔽再三道谢,厚赏使归。然后登车回府,只见家破人亡,钱财尽空,方知是被庆封所害。

    由是悲痛至极,仰天叫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更有持弹者以伺,今日信之有也。我获罪于天,不可祷也!

    痛哭一阵,转思愈恨,终于悬梁白练,自缢于故宅。当天夜半,崔明潜至府第,盗取父母之尸,车载以出,掘开祖墓之穴葬之,然后痛哭一场,出奔鲁国而去。

    崔杼死后,国人拍手称快,竟无人追究其死因。

    庆封由此便独自为相,专揽朝政,终于如意称心。为显示敬贤之道,先以景公之命,召陈须无复归齐国。田文子虽然得归故国,但因不愿与庆封同流合污,当即告老致仕还家。庆封再三挽留不住,乃以其子陈无宇代其大夫之职。

    庆封为相,较崔杼更加荒淫骄纵,将景公视若无物,复致公卿百官侧目,国人大怨。

    话说此日,庆封下朝之后,未经招呼,乘车直到家臣卢蒲嫳家中,声言作客。卢蒲嫳自是受宠若惊,急命家人布设盛馔美酒,并令妻子拜见家主,并与席间敬酒。

    庆封因见卢妻貌美,便效庄公当日,潜与卢妻私通。后见卢蒲嫳并不在意,竟搬到卢家居住,两家甚至妻妾相通共用,不分彼此。

    由此庆封深陷温柔乡中,不愿上朝理事,将朝政皆交付长子庆舍。

    卢蒲嫳因受嬖幸,趁机请将兄长卢蒲癸自鲁国召回。庆封立即允准,乃遣使至鲁,迎接卢蒲癸回国,并命其为庆舍家臣。卢蒲癸体力过人,善于阿谀,因此深得庆舍宠信,并将己女嫁以为妻。从此父子二人,分别落于卢氏兄弟之手。

    卢蒲癸一心只欲替庄公报仇,因需起事臂助,遂向庆舍进言:我有好友王何,乃为万人之敌,兼且智谋超群。主公若召其还国,定可引为党羽,以卫庆氏家族,如磐石之安。

    庆舍言听计从,就遣使往召王何回国。王何得为庆舍家臣,便与卢蒲癸每日共议杀贼之策。卢蒲癸既得王何臂助,便时常挑拨庆氏与高、栾二家上卿关系,使庆舍在朝中渐渐孤立。两家卿族之中,栾竃字子雅、高虿字子尾,皆与庆舍为仇,并与卢蒲、王何结为同党。

    田文子虽然致仕在家,但对朝堂之事洞若观火,遂对其子田无宇叮嘱道:庆氏灭门之祸,只在眼前,子在朝中侍君,切须小心在意!

    无宇问道:如何小心在意?

    其父怒道:你不是我田氏子孙?如此愚笨。小心在意者,便是谨小慎微,顺势而为,休使外间以为,我田家乃是庆氏一党,届时以免玉石俱焚,便是我田氏大幸也。

    无宇答道:父亲休怒,儿敢不从命!

    这一日,该着高虿、栾竃在宫中当值办差。

    依齐国规矩,凡在宫中当值公卿大夫,中午在宫中班舍就餐,菜谱中必有每人两鸡,定为常规。只因当时齐景公爱吃鸡爪,因此鸡肉常有供应不及。

    恰逢高、栾二卿当值此日,宫中无鸡。高虿知道相府中无所不有,便命侍卫前往相府,问庆封取讨。侍卫奉命而往,见卢蒲葵守门,便道:传上卿高国公之命,命来取鸡四只。

    卢蒲葵闻是高虿之命,灵机一动,冷笑道:今日高卿,明日矮大夫,若每日都来相府索讨,我家哪有这许多鸡来奉承?今日恰逢庆府无鸡,代之以鸭,有何不可?

    于是便命守门阍者,往后厨讨了四只鸭子,送给来使。

    那宫中侍卫不敢争竞,只得将鸭子带回,交给膳房。

    庖师不问好歹,将那四只鸭子烹制做熟,端给高虿、栾竃。二人见此不解,便唤庖师训问:宫中惯例,值日公卿中午食鸡。如今轮到我二人值日,缘何便上鸭子?

    庖师:小人不知。只因侍卫自相府中讨来者乃是鸭子,故而无法献鸡于国公。

    高、栾二卿大惑不角,又问索鸡侍卫,是何情由。那侍卫不敢隐瞒,便将卢蒲葵讥讽之语以告。二卿本来就对庆封不满,闻听此言不由怒甚。

    高虿:叵耐小儿庆舍,竟敢如此无礼!

    栾竃:庆氏父子上欺国君,下压群僚,今又欺负到我两家头上,是可忍,孰不可忍!

    高虿:以鸭作鸡,分明是去我之“吉”,欺“压”我二家,欲使我臣服于彼家也。不如出其不意,就此集起家甲,血洗庆府,为国除害。

    栾竃:我兄高见,可谓英雄所谋略同。先杀哪个?

    高虿:依某之意,当先除庆舍,再杀庆封。

    二人计议已定,于是鸭也不吃,愤愤还归府宅,各聚甲兵。高虿便派心腹家臣,往见卢蒲葵,商议联手发动,里应外合,共杀庆舍。

    卢蒲葵闻而大喜,乃与高府家臣密议已定,再与王何说之,照计行事。高虿闻听家臣回报,便与栾竃仔细谋划,详审其计,暗将家甲分散出府,皆都伏于城外农庄,秘密准备。

    因说卢蒲葵与王何密谋之时,便被妻子庆姜发觉,大约猜出丈夫意图。这日夜间,夫妻吃罢夜餐,庆姜将家仆及侍女皆屏于门外,然后对丈夫说道:常言有云,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今观夫君与王何密谋,必是有事,但若不告我,必不成功。

    卢蒲癸被她一席话点破心事,不由大惊。思索再三,只得将欲杀岳父之事告诉妻子,看她反应如何。庆姜闻言,思索片时,将心一横,决计相助丈夫,对付亲生父亲庆舍。

    庆姜:我父祖与崔氏合谋弑君,复又杀其同党崔抒全家,夺彼财产。此是得罪上天,无可祷也,早晚也是横死他人之手,妻女家财,复被他人夺之。反倒不如由夫君下手,则妻女不至被辱,财产不至为他人所有。夫君肯将密谋告诉我时,我便助你;若有隐瞒,则夫君非我父、祖谋略敌手,反必丧身。

    卢蒲癸细详妻言,信以为然,于是说道:十一月初七,乃为秋祭之时,卿父身为国之上卿国相,必要率百官从祭。彼时我与王何暗中埋伏甲士于太庙,因而杀之。

    庆姜:此计虽善,不能使我父上当。我父刚愎自用,从来不纳人谏。秋祭之事,若无亲信之人极力劝阻,其反不肯出城参与。夫君若欲事成,便须允我还家,前往劝阻。

    卢蒲癸细思岳父素日性情,击案赞道:妙哉!我妻此计也。好个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我便将性命及部下数百颗首级,托与贤妻便了。

    庆姜由是出府,还于父家。

    这日早朝,齐景公议于群臣,定于十一月初七日,在姜太公庙秋祭,命相国庆舍主持祭祀。庆舍散朝还府,只觉心神恍惚,便有些犹豫不绝。

    庆姜还家,入拜父亲,嘘寒问暖,周到之至。庆舍平生最喜此女,又知其多智善断,便将秋祭之事言之,征求女儿意见。

    庆姜:未知父亲是何意见?

    庆舍:秋祭乃国之大典,我为上卿,岂可不去?

    庆姜再拜谏道:女儿闻你爱婿说道,近来高、栾、鲍、田四家来往频繁,恐有密谋;况父亲乃一国之相,不可轻出城外,身入险地。一旦有人作乱,父亲若有差池,你女儿女婿此后依靠何人?父亲可托病休往,便使别人主祭也罢。

    庆舍自语:让别人主祭,让别人主祭;让别人主祭!

    猛然一惊,果然反激起刚愎自用之性,冷笑道:你一个妇人,懂得甚么国家大事?我有你夫及王何护卫,此二人皆有万夫之勇,又怕谁来?

    庆姜又假意劝了一回,见父亲意决,故作怏怏不乐,拜辞回家。

    卢蒲癸:夫人回来了?

    庆姜:回来了。

    卢蒲癸:其事如何?

    庆姜:夫问其事如何么?对夫是为大吉,对我父却是大凶。

    卢蒲癸:此话怎讲?

    庆姜:父亲不听我劝,必要出城主祭,不肯让与他人。

    卢蒲癸闻而大喜,急召王何商议,命其通知高、栾二卿,各去准备。

    有话即长,无话则短,转眼之间,十一月初七日已至。

    庆舍因被女儿谏阻,反而激发刚愎自用之性,必要行使主祭之权,便以卢蒲癸、王何为左右护卫主将,各率卫队随同,到太庙来行秋祭。

    于是下令:麻婴为祭尸,庆奊为上献。栾、高、田、鲍,四家大夫随祭。

    栾、高闻命,正中下怀,遂各命家兵身穿庆氏皮甲,混入卫队。

    正当献祭之时,子尾槌击庙门三下为号,卢蒲癸、王何同时动手,各上前举刀劈下。

    庆舍正在躬身上祭,毫无防备,但金风及身,仍是下意识一闪。于是躲开要害,左肩、后背同时带伤。庆舍大叫,转过祭台,带伤穿过后殿,奔至后窗,一拳击折庙椽。

    王何见庆舍伤而不死,自后追至。

    庆舍猛然回身,怒喝道:谋杀我者,竟然是你!

    王何吃了一惊,不由脚下稍缓。忽见庆舍陡然抬手,一物迎面飞来。

    庆舍正当献祭之时遭袭,宽袍大袖,手中又无兵器,故而心中着慌。游目四顾,忽见祭案上一把俎壶,当绕过祭台之时,便即抄在手中。此时见王何急步追来,由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发,便将手中俎壶当作法宝祭出。

    那俎壶乃是青铜所铸,足有十余斤重,呼啸而至,声势惊人。王何躲避不及,只听啪嚓一下,正中脑门,于是大叫一声,脑袋破碎而死。后面众武士见状停步,不敢上前。

    庆舍砸死王何,将身跃起,已踏上窗台,便要逃出生天。无奈左肩及后背伤重,只跳起一半,便即落地,倚墙喘息。卢蒲癸追至,庆舍复又点头:果然是你。可谓家贼难防!

    卢蒲癸:岳翁,你死到临头,还有何说?

    庆舍:更无别说。女生外向,从夫陷父,不死何为?

    勉强说罢,吐出最后一口长气,将头一歪,就此死去。

    庆舍既死,卢蒲癸便率心腹卫士前导,高、栾、田、鲍四家卿大夫率领家甲随后,还于城内,尽灭庆氏同党。然而搜遍全城,只是不见庆封。

    高虿:奇哉怪也。庆封何在?

    栾竃:怎地倒似此贼有先见之明,预知今日有变,提前脱身哉?

    卢蒲癸:若是庆封今在城中,以其所掌家甲兵马之众,二位上卿自谓于刺杀庆舍之后,尚能尽灭庆氏一党乎?

    高虿、栾竃:如此说来,将军早知其不在城中耶?

    卢蒲癸:庆氏所掌兵马,占国中三分之二,且皆为精锐。其人若在,休说庆舍不死,既便我等,亦难免全军覆没,尽被其害下场也。故在事发之前,某施小计,已将其支走。

    镜头闪回。秋祭之前,为保事变万无一失,卢蒲嫳早与兄长卢蒲癸通气,专劝庆封到莱野游猎散心。庆封丝毫不疑有他,欣然从之,并将庆氏家甲大部带走。

    田无宇跟随游猎,中途忽然接到父亲田文子书信,说以妻子生病,命其还家。由此便知政变将发,提前告归,庆封又不怀疑,当即应允。

    田无宇率领家甲返回,却在回城路上凿沉舟船,拆毁桥梁,断绝庆封所有归路。

    庆封对此一无所知,径至莱野,走马逐鹿,逸兴横飞。一连十数日,浑然忘我。

    便在此时,庆府败亡家将忽至,告知庆舍被人刺杀,抄家灭门,血洗族人。

    庆梁怒发如狂,急引家甲还师,来伐京城。因一路架桥寻舟,又耽误数日。故此临淄城内,高、栾二卿已调齐诸家大夫,家甲亲兵,四面做好防备。

    卢、王、高、栾、田、鲍等人戮力同心,率军据城以守,庆封兵至,久攻不克。十数日后,手下将士皆知造反不成,必致灭族,便即渐渐逃散。

    庆封见情势不利,只得率领残部,逃奔鲁国。

    晏婴上殿,劝说齐侯发派使节,往曲阜城中谴责鲁国容纳齐国叛臣。庆封便在鲁国立脚不住,只得南下,远奔吴国。

    吴王夷昧倒甚仗义,非但收纳庆封及其人马,且赐予朱方之地,以为采邑。更许以高官厚禄,使其为卿。时陋未久,庆封元气复振,便如在齐国时同样富有。

    此事传至鲁国,公卿皆都以为奇事,并作闲谈之资。

    子服惠伯:岂上天无报,反降福与此淫人?庆封不意复在吴国富厚,奇之怪也。

    叔孙豹:我兄何如此短视,报怨上天?善人家裕,可谓赏赐;淫人富厚,必为灾殃。若依我看来,此却是庆氏灾殃将至矣!

    服惠伯:兄以何而为是言?

    叔孙豹:天欲擒之,必先纵之。若不将庆氏全族集于朱方,则如何一举尽灭!

    服惠伯闻而惊愕,随即恍然大悟:先生深谙天道,弟不如也。

    画外音:七年之后,楚王率诸侯联军伐吴,使大夫屈申围攻朱方。八月甲申攻而克之,庆封全族便被楚人诛戮,一个不留。叔孙豹今日预言,彼时完全兑现。

    镜头转换,按下齐鲁,复说卫国。

    大夫孙林父、宁殖既逐献公姬衎未久,宁殖病笃。临终之前,召子宁喜嘱道:宁氏事卫,世笃忠贞。驱逐国君是为大逆,皆为孙文子主谋,并非为父本意。既蒙恶名,只恨无以自辩,无颜见祖宗于地下。你若能使故君复位,释我罪愆,方是宁氏子孙。

    宁喜再拜:既有父命,儿敢不勉图!

    宁殖嘱罢,含恨而死。殇公闻报,念其拥立之功,便使宁喜袭父食邑帝丘,继为左相,与上卿孙林父共执国政。

    周灵王二十四年,卫献公居于夷仪,使公孙丁私入帝丘,来见宁喜道:子若能助寡人归国复位,则政归宁氏,祭由寡人而已。

    宁喜答道:此乃大事,臣恐孤掌难鸣。子鲜为国人所信,可与共谋。

    子鲜乃是公子鱄之表字,当时正随献公在齐。公孙丁以此回报,卫献公便请公子鱄往帝丘一行,与宁喜共谋复国。

    子鱄言道:兄长许诺政由宁氏,恐异日必悔。则失信于宁喜,鱄不敢奉命。

    卫献公:我今失国,更有何求?能延先人之祀足矣。岂敢食言,以累吾弟?

    公子鱄:君意既决,臣何敢避危推责?

    乃私入帝丘,来见宁喜,复申献公之约。

    宁喜:子鲜之诺,重于泰山,惟命是从!

    乃送走子鱄,来见蘧瑗,说迎献公复辟之谋。

    蘧瑗:你父驱君,瑗不敢与闻;今卿又谋复辟,瑗岂敢与听乎?

    乃掩耳逐客,然后再次离卫,出奔鲁国曲阜。

    宁喜以为其胆小怕事,不以为意,复谋于大夫石恶、北宫遗、右宰谷,结为同盟,只瞒着孙林父一人而已。

    周灵王二十五年春,卫大夫孙嘉聘齐,孙襄居守朝歌。

    孙嘉与孙襄,皆是孙林父之子;当时孙林父年老致仕,常居戚邑,不在朝中。

    右宰谷见此,便谓宁喜:孙襄父兄皆不在朝,其势已孤;子欲行事,此其时矣!

    宁喜深以为然,遂集家甲,使右宰谷同公孙丁率领,以伐孙襄。

    孙襄闻变,急命家将雍鉏、褚带,出兵应敌。孙府墙垣坚厚,且有家甲千人,右宰谷攻之不克,只得引兵而回。孙襄开门亲自追赶,却被公孙丁一箭正中前心,倒伏车中。

    公孙丁将要上前来结果孙襄性命,幸得雍、褚二将齐上,救回府中去了。

    右宰谷转回帝丘,回复宁喜,说孙家难攻。

    宁喜:我与孙氏,已势不两立;今孙襄中箭,其府中必乱,当趁夜再往攻之!

    由是整顿车仗,预备天黑出兵。便在此时,北宫遗忽至,来传信道:孙襄伤重已死,其家无主,可速攻之。

    宁喜以手加额:我父自天佑我!

    遂披挂出门,悉起家众,同北宫遗、右宰谷、公孙丁等,再伐孙氏。果如北宫遗所说,孙府家主既死,群龙无首,一攻而破,家甲逃散。雍鉏奔往戚邑,褚带为乱军所杀。

    宁喜于是诛灭孙襄全家,一直乱到天明,便持孙襄首级上朝,逼迫殇公退位。

    卫殇公怒道:汝擅杀世臣,又欺国君,便是叛逆。寡人为君已十三载矣,有何罪过,要逼我退位?某先杀了你这逆贼!

    即离公座,夺卫士手中之戈,径奔宁喜。宁喜逃走出宫,殇公在后紧追不舍。出得宫外,宁喜麾令甲士齐上,当场将殇公拘拿,随即命人鸩死于太庙,并杀世子角。由此卫国宁氏政变成功,因遣右宰谷、北宫遗、公孙丁前往夷仪,迎接献公回归朝歌,复辟为君。

    献公大封复辟功臣:宁喜独相卫国,专执国政,加食邑三千户;北宫遗、右宰谷、石恶、公孙免余等,俱增秩禄;殖绰、公孙丁、公孙无地、公孙臣进爵大夫;太叔仪、齐恶、孔羁、褚师申等复官爵如旧;召蘧瑗自鲁还卫,复其大夫职位。(本集完)

第五十一集 季札挂剑

    黄河故道,车马扬尘。

    孙嘉聘齐而回,忽见家人迎至,报以惊变:家主孙襄,皆被孙喜屠戮,全家被难!

    孙嘉闻报,放声大哭,悲痛欲绝。由是不敢归还朝歌,径归戚邑,来见父亲。

    孙林父因雍鉏逃回,已知次子全家被难之事,今见孙嘉得以生还,方于大悲之余,稍感安慰。父子相对,继又大哭一场。

    孙林父:今宁喜既迎卫衎复辟,必与我孙氏不肯干休。不如便以戚邑附晋,保我族氏不灭,并向晋伯请兵相助,为我儿报仇!

    孙嘉:便依父亲主意。

    孙林父于是便使孙嘉前往绛都,来见晋侯,诉说宁喜弑君之恶,杀弟之恨,并愿以戚邑为附庸,乞赐发兵守御。

    晋平公此时不愿与卫国为敌,又却不过孙文子情面,遂以三百人助之。

    孙嘉归告其父:晋侯仅派三百甲士前来,不过应景而已,实乃无心相助。

    孙林父:三百精兵,足见晋侯情深。可使三百晋兵专戍茅氏重地,以当来伐之兵。

    长子孙蒯进谏:茅氏正当戚邑东门,以此三百戍兵,岂能拒卫?

    孙林父:晋侯只以三百人助我,是不欲与卫侯交恶,更况决裂?我故委之东鄙,使卫人袭杀,则必激晋侯之怒,不愁其不全力以助我也!

    二子闻言齐拜,赞道:大人高见,儿等万不及一!

    孙林父遣三百军戍屯茅氏,早有人报至卫都。

    宁喜闻而大笑:彼以三百人拒我,岂非以卵击石?实在不自量力。

    探马说道:虽只三百,但非戚卒,皆为晋师。

    宁喜又笑:晋国真心要助孙氏,又岂以区区三百人?此乃敷衍塞责,不欲与我为敌。殖绰将军,命你选精锐千人,车五十乘,往袭茅氏。

    殖绰:上卿放心,我此一去,定将三百晋军全歼,方显我卫军手段。

    宁喜:将军不可!彼三百之众,绝非将军敌手,必然马到成功。但因其为晋人,只需驱散即可,不许妄杀。

    殖绰随口答应,跳上战车,引兵而去。其一介莽夫,只以杀戮为乐,哪里晓得此嘱深意?由是迅如疾风,兼程奔至茅氏,直袭晋营。便如狂风扫落叶般,只半天功夫,便将晋戍三百人全部斩杀,只走了几个后哨,以及炊事庖丁。

    殖绰一战全歼守敌,乐不可支,遂屯兵茅氏,遣使回国报捷。

    孙林父闻报晋军覆没,卫兵已入东鄙,也不着急,便唤孙蒯、雍鉏至帐,命二人各带五百精卒,以营救晋戍为名,其实突袭卫军,复夺茅氏。

    二将领命而出,途中议道:殖绰乃卫国名将,勇敌万夫,非用诱敌之计,不可力胜。

    由是议定,由孙蒯在茅氏之西埋伏,雍鉏前去诱敌。

    雍鉏领计,率百人驰往茅氏诱敌。殖绰出战,雍鉏略战三合,回头便走。殖绰欺雍鉏兵少,只带数十人轻车往追,引至圉村外土山之下,便入戚兵埋伏。

    孙蒯立在山上,手指殖绰大骂,故意激之。殖绰果然大怒,乃驱车骤马,来擒孙蒯。

    刚到山坡之下,只听咔啦一声,那车驶入坑堑,将殖绰掀入坑中。

    孙蒯大喜,喝令:放箭!

    众军齐上,便向坑中攒箭。可怜如此一员无敌猛将,终被射成刺猬,死于鲁莽少谋。孙蒯见射死殖绰,遂命割其首级,回夺茅氏,杀散卫军,回报父亲。

    孙林父道:殖绰既死,宁喜必然亲来,我非其敌。可向晋侯告败,使其发兵。

    乃遣使如晋,向平公告败:三百晋卒,皆被宁喜所杀!

    晋平公勃然大怒,由此决意伐卫。乃命正卿赵武:传檄中原,会合诸国大夫,皆都盟于澶渊。且看卫侯是否与会,再定行止。

    赵武领命,一面发使传檄诸侯,一面整军南下,兵发澶渊。

    盟主令下,诸侯齐集,先后至于澶渊。卫献公自知得罪晋侯,又不敢不与盟会,乃亲引宁喜,提前到达。

    晋侯到来,卫献公即刻求见,面诉孙林父之罪,而歼灭晋卒之事,故意隐而不提。

    晋平公不能自承曾派兵助戍戚邑,见卫侯不提,自也不便当面责问,由是恼羞成怒,命将卫国君臣皆都执而囚之。此时齐国君臣亦至,大夫晏婴闻说卫侯被囚,遂进言齐景公。

    晏婴:晋侯为孙林父而执卫侯,此是扶其臣子,而欺其君。臣恐诸侯国之强臣,皆将自此得志,而君权尽丧。崔、庆之事,不谓前车之鉴乎?

    齐景公:若依卿计,当其奈何?

    晏婴:主公盍不为卫侯向晋伯请赦,以报寓莱之德!

    景公闻言称善,因闻郑简公亦至,便约会一同往见晋伯,同为卫献公求释。

    晋平公虽然感其来意,然怀丧师之恨,不肯就此罢休。

    晏婴私谓叔向:恤患补阙,扶弱抑强,乃盟主之职。孙林父始逐其君,既不能讨;今又以臣执君,反求盟主助虐。若果如此,则天下为君者不亦难乎?昔文公误听元咺,执卫成公归于京师,周天子恶其不顺,文公愧而释之。夫归于京师尚犹不可,况私囚诸侯乎?诸子不谏,是党臣而抑君,其名不可居也。婴惧晋国因之失其伯业,敢为子私下言之。

    叔向甚以为然,乃言于赵武,二人同时入帐,固请平公,为卫献公求情。

    晋平公却不过众人情面,终释卫侯,但不肯释放宁喜。右宰谷乃劝说卫侯,饰女乐十二人贿晋,以赎宁喜。卫献公忍痛割爱,进呈女乐,晋侯大悦,终释放宁喜还国。

    宁喜归国,不思报献公之德,反以为国君惧己,由此每事专决,全不以卫侯为意。

    澶渊会盟之后,晋、楚、齐、秦等国皆都厌战,有意弭兵。宋国处于各大国之间,尤其苦兵,弭兵之念最强。宋国左师向戌,时与晋国主帅赵武相善,亦与楚国令尹屈建交厚。由此向戌聘楚,便向楚国令尹屈建建议,重提昔日本国右师华元旧议,欲为晋、楚合成。

    屈建赞道:向公所谋此事甚善,非惟晋楚,中原各国亦均沾其益。数十年来,只为诸侯各自分党,依附南北,故此和议迄于无成。若使晋、楚属国互相朝聘,欢好如同一家,则干戈永息,天下太平矣。

    向戌:屈公既允,不如我二人联手,倡议晋、楚二君相会于宋,面定弭兵之约。

    屈建:敬诺。敢不从命!

    鲁襄公二十七年,周灵王二十八年。晋、楚、齐、秦、鲁、卫、陈、蔡、郑、许、宋、邾、滕等十四国诸侯,盟于宋国西门之外。最后歃血为盟,向戌作为傧相,高声读其盟约:各国之间,自此弭兵,不许相互攻伐。晋、楚之从,交相见也。

    画外音:弭兵盟约之意,便是原来之晋、楚两大国仆从诸侯,此后须向二盟主国交相朝贡,是以一臣奉事二君。但亦有例外,齐为晋之盟国,可不朝楚;秦为楚之盟国,亦不朝晋。邾为齐国私属,滕为宋之私属,可不参与盟会,亦不单独朝于晋、楚二侯。

    虽说是弭兵之会,但晋楚相争,会上依然杀气腾腾。

    楚国令尹屈建急于建功,嘱令楚人衣内皆裹铠甲,暗藏利器,时刻准备动武,以求主盟,且坚持在盟会时先行歃血。晋大元师赵武最终退让一步,使楚国主盟先歃,但提出须在书写盟书之时,先书晋国,楚国次之。楚国亦让一步,弭兵之盟遂成。

    自此以后,晋、楚争霸宣告结束。然而吴楚江湖之争,方才正式拉开帷幕。

    镜头转换,卫都朝歌。

    虽然两大霸主及诸侯国之间倡导弭兵,但卫国内乱未已。

    宁喜把揽卫政,目无国君。公孙免余观之,心中不忿,遂进宫来见献公。

    公孙免余:主公,宁喜目无上下之分,兼弃君臣大义,背礼至甚,何不杀之?

    卫献公:若非宁氏,寡人安能回国复位?约言在迩,不可违之!

    公孙免余:臣自请以家属私兵,往攻宁氏。事成则利归于君,不成则害由臣独当。只求事成之后,主公不见臣弑卿之罪可也。

    献公闻言大为感激,乃欠身离座,手扶公孙免余之背,声带哽咽说道:卿需斟酌而行,不行则止,切勿牵累寡人!

    免余领诺,辞君而出,往见宗弟公孙无地、公孙臣。

    公孙无地:兄从何来,因何面带不悦之色?

    公孙免余见问,暗思请将不如激将,于是忽然放声痛哭。流涕良久,这才说道:相国宁喜专权,主公犹执当初之约,一味隐忍。今已养成其势,早晚必然再发弑君之祸,且必殃及孙氏。宁氏怀狼吞之志,主公却抱妇人之仁,如之奈何?

    二弟听罢,异口同声:何不杀之?我公孙氏家甲私兵,只要运用得当,亦足以用!

    公孙免余:我意早决,惟恐二弟犹豫不从也。既我兄弟三人同心共志,奋力一搏可矣。幸而成功,国君之福;万一不成,不过再次出奔齐国耳!

    于是三兄弟歃血为信,定下起事之期。公孙无地及公孙臣二人,主动请为先驱。

    光阴似箭,转眼便到年末,新春将至。

    宁喜退朝,回到自己封邑,大治春宴,以飨国中大夫群僚。

    公孙无地来见公孙免余:宁氏归其封邑,大治春宴,必不防备,趁此攻之可矣。

    公孙免余从之,霍然而起,下令整顿家甲战车,出离府门,到校场祭旗誓师。使公孙无地与公孙臣率领家甲先行,自引大军继之于后。

    发遣两个兄弟去后,免余命巫史在帐中占卜,得其卦辞,先凶后吉。免余愀然不悦,不知应在何人何地。

    公孙无地回府,更不延挨,与弟孙臣悉起家众,来攻宁氏。

    前至宁邑,斥侯来报:城中毫无防备,满街上只见张灯结彩,一派节日景象。

    公孙无地以手加额:天可怜见,祖宗保佑,使子孙除此国贼!

    于是回身招呼公孙臣,兄弟两个身先士卒,驱车并进,抢入城中。

    镜头闪回,宁邑城中。

    宁氏两代弑君,亦恐被国君来伐,故此宁喜回到宁邑之后,便与臣僚商议守城之策。

    宁喜:我城小兵寡,若国君使诸大夫来伐,则奈其何?

    众臣见问,面面相觑,皆无良策。

    将作大匠上前进言:可在门内设置伏机,昼夜以守,以代兵甲。

    宁喜:何谓伏机?

    将作大匠:伏机者,乃是掘地为窟,上铺木板,以木楔为机关。

    宁喜:又何谓机关?

    将作大匠:所谓机关者,可启可闭,可发可止。若城上有人守卫,则闭其机,行人车马有如坦途;若无人守卫之时,则撤其木楔,以张其机,车马经过此门,则必触其机,人马俱陷深窟。日间去机,夜则启之,省人省力,而愈加严密,实乃机巧之术也。

    宁喜:妙哉。便依卿计,速速设置。自此之后,我可安枕而眠矣。

    画外音:机关陷阱之术,此处乃是中国史上首次记载,列位看官须知。

    闪回结束,伏机张开,城门洞开。

    公孙无地兄弟眼见城门大开,便即抢先攻入。只听喀嚓一声,误触其机,两驾战车皆都陷于窟中。洞窟下面满布竹签利刺,其尖朝上,有如剑林。

    兄弟二人落下,何处藏躲?由是惨叫半声,魂飞魄散,一时俱亡。

    右宰谷正自率兵夜巡,听到城门喧哗,急乘车驰来,察看发生何事。因见机关发动,车倾人陷。正欲下车问时,只听城外车声大作,公孙免余帅兵突至,一拥而入。

    前军报说:无地及子臣冒进中计,皆落陷阱身亡!

    免余闻言,如同万丈悬崖失足,肝胆俱裂。抬头看到右宰谷,乃驱车上前,大叫一声,挺戟将其刺于车下。右宰谷双腿一蹬,顿时呜呼哀哉,魂归鬼域。

    公孙免余放声大哭,命人捞出两位兄弟尸体出阱,一面麾兵入城,直奔宁府大门。

    宁喜闻听府外大乱,奔出内庭,遽问阍者:作乱者何人?

    阍者未及答话,公孙免余迎面而至,接口道:举国乱由你出,又问何人?

    言罢戟出,自宁喜前心搠入,戟尖自后背透出,血流遍地而死。

    后面众军拥入,只半日功夫,尽灭宁氏之家,不分老幼。

    战斗结束,公孙免余退兵,于路上痛哭二弟不止,这才恍然大悟,自语道:临发兵之时,巫史所占卦辞,先凶后吉,我今方知,悔之晚矣!

    将两位兄弟厝尸以还,进宫归报卫献公:臣已为国除贼。可惜二弟,皆死于难!

    卫献公闻报,如释背上芒刺:命舆宁喜及右宰谷入都,陈尸宫外示众!公孙无地及公孙臣亡于国事,敕令以上卿之礼厚葬,另厚恤其家人。

    公子鱄当时正在府中,闻此惊变,徒跣入朝,抚宁喜之尸大哭,边哭边说。

    公子鱄:子罹今日杀身之祸,非惟国君失信毁诺,实因我以谎言,欺子之故也。子今既死,我又有何面目,再立于卫国卿大夫之列乎?

    呼天号地,朝堂皆闻。未过片刻,诸子家人皆至,来劝家主节哀。公子鱄于是不请君命,与诸子将宁喜及右宰谷二尸装殓,车载出城安葬。卫献公闻之,佯作不知。

    下葬已毕,公子鱄率诸子还家,即以牛车载其妻小,出奔晋国。

    卫献公早就使人于城门相候,固请留居国中,公子鱄不从,仗剑喝开使者及门卫,驱车出城而走。行及河上,献公复使大夫齐恶驰驿追及,必要请其回国。

    子鱄命家人取过雉鸡一只,以佩刀斩其鸡首,沥血于自己马前,说道:我失信宁喜,回国何为?君侯失信于我,又何必以我为念?鱄及妻子,今后若再履卫地,有如此雉!

    齐恶见此,不敢再拦,只得拱手作别,以此还报献公。公子鱄扬长而去,毫无眷恋之意。此后便即隐居于邯郸,与家人织屦易粟而食,终身不言卫国之事。

    卫献公听罢齐恶还报,感叹不已,只得作罢。乃升朝坐殿,叙评除贼之功,欲拜公孙免余为正卿。免余固辞不就,乃使太叔仪为政。

    卫国之乱,就此平定。

    画外音:晋楚弭兵会盟,成为春秋时期一个重要分水岭。会盟以前,以诸侯国之间争霸及兼并为主;会盟以后,却以各国内部大夫间兼并为主。卫国之乱,便即正式拉开诸大夫之间兼并战争序幕。由此各国社会阶级,开始酝酿巨大变化,各层阶级矛盾日益趋于尖锐。

    镜头闪回,画面递进。

    周灵王十七年,郑国执政大臣子孔专制,引起国人不满,被子展、子西率领家甲及平民攻杀;同年,莒侯犁比公暴虐百姓,国人愤而杀之。

    周灵王二十二年,陈国庆氏强征庶民筑城,因夹板脱落,残杀工役以为惩罚,引起役人暴动,杀死庆虎、庆寅并大小监工。

    大夫专权,平民暴动,成为此一时期社会主流。

    公元前545年,周灵王二十七年,王世子姬晋突患疾症暴亡,年仅十八岁。

    灵王姬泄心嫡妃生有二子,长曰晋,次曰贵。

    长子姬晋天性聪明,尤喜吹笙,吹奏时其音如同凤凰欢鸣,令人陶醉,不下于秦穆公之女弄玉。灵王对此子十分钟爱,故在其幼年之时,便立为太子。

    王子晋十二三岁时,正遇连降大雨,縠、洛合流,洪水漫过堤岸,几乎冲进王宫。

    灵王着慌,命人运土堰堵,子晋却谏阻道:怒川不可壅也!父王独不记尧帝时,崇鲧息壤为壅,而被殛于羽山之事乎?

    灵王与众卿闻听此谏,无不讶异,以为神童。由此子晋名声大噪,诸侯皆知。

    晋平公对王子晋甚为忌惮,恐其承继王位之后,有碍自己霸业,遂遣大夫叔向使周,以参拜天子为名,专门探察王子晋,是否果如传说中一样聪慧过人,智计不凡。

    叔向奉命前往洛阳。参拜天子之后,特意又去拜会太子晋,欲以自己满腹才学,非难此位小小学童。

    王子晋也早闻叔向大名,欣然会见,于席间彼此考研经典,以及治国之道。只经五次辩论,叔向倒有三番被太子驳问,无言以对。其余两次,棋逢对手。

    叔向回国,遂向晋平公报说:太子晋果然不凡,三番胜我,两次平平。以臣愚见,当将我国所占之田归还周室,并复贡献天子,敬持臣下之礼为佳。

    平公闻此,甚为不悦,并不答言。

    太傅师旷忽从座间起身道:我去会他,观其音乐之才。若果不凡,还田贡献不迟。

    晋平公转忧为喜,便派师旷以学习礼乐为名,再次使周。

    师旷便至洛阳,专程拜见太子晋。主客辩难问答,上下古今,礼乐射御,无所不谈。太子有问必答,口惹悬河,毫无阻滞。

    当时正值隆冬,师旷立久,忍不住踏足取暖。太子晋急请师旷上阶,就火而坐,并请鼓瑟。师旷鼓之,咏《无射》之曲;太子鼓和,唱《峤轿》之诗。

    二人唱和,宾主尽欢,不忍分离。数日之后,师旷拜辞回国;王室虽穷,太子晋仍然赐以自己所乘驷车,以表尊敬。

    师旷归晋,向平公奏道:太子晋果然聪慧无比,所奏之乐非同凡响。惜我闻其略带痰喘,复闻其脸色赤白,类如火烤,是谓痨病,不出三年必死。主公不必怀忧,霸业无碍也。

    晋平公十分信赖师旷之能,由是放心,并不归还所占周田,更不朝周,依旧统领诸侯,与天子分庭抗礼。此后不到三年,太子晋果然辞世。

    闪回结束。周灵王未料天妒英才,太子竟先于自己而亡。哀痛欲绝,寝食俱废。

    嬖臣见天子如此悲伤,乃编造谎言相慰:陛下勿忧,太子未死,是成仙去也。

    周灵王:卿何以知之?

    嬖臣:数日之前有鄙野樵子,在沟岭见到太子身穿鹤氅,乘骑白鹤,吹笙聚凤,百鸟翔集。太子见到樵子,对其言道:“我乃周世子姬晋,今名王子乔。请转告我父,我随仙人浮丘公居住嵩山,十分快乐,不必挂念。”因那樵夫无由得见大王,故托臣转奏。

    灵王听罢,不但没有释怀,反而更加怀念太子,日夜不宁,神情恍惚。翌年冬十月,壬辰之夜,灵王梦见太子乘骑白鹤,来接自己,上天享福。

    周灵王醒来,对众侍臣说道:我儿来迎我,朕当行矣。

    于是命令传位于次子姬贵,瞑目而逝,在位二十七年。

    众卿依嘱,拥立姬贵即位,是为周景王。

    太子晋不恋人间富贵,欲求长生之道,故将太子之位让于兄弟子贵,自己诈死离宫。

    因改称王子乔,游历于伊、洛之间,遇到仙人浮丘生,拜为师父,前往嵩山修炼。

    三十余年后,晋大夫族子桓良游于嵩山,遇见太子晋,不由大惊。

    王子乔托其传信:请归告我家人,七月七日,在缑氏山相会。

    是日,晋国人皆见太子晋骑乘白鹤,现于缑氏山巅,可望而不可及。太子晋在缑氏山巅与家人相见,挥手与国人作别,就此升天而去,此便是“王子乔登仙”传说由来。

    事件悬疑:太子晋陵墓,位于长安茂陵附近。西晋末五胡乱华时被人盗挖,墓中一无所有,只见一把宝剑悬在半空。盗墓者欲取此剑,忽闻宝剑发出龙吟虎啸之声,不敢接近。顷刻之间,剑闪寒光,飞出古墓,冲上天际不见。

    历史真相:登仙之说,毕竟虚妄。后世史家关于太子晋死因,大致有两种说法。其一根据《逸周书》载,师旷向晋侯形容太子“声清汗,色赤白,火色不寿”系列症状,则以今日医学角度而言,是说其所患乃是肾衰竭之病,因此不治而亡。其二根据《左传》记载:“无极曰,灵王杀隐大子。”史家依此认为,周灵王后是为齐国公室之女,侍宠而骄,又倚仗娘家齐侯势力,要求灵王立己子姬贵为太子,灵王不从,王后因而谋杀太子晋。《新唐书》云:王氏出自姬姓。是说子晋亡后,其子宗敬为司徒,时人号曰“王家”,王姓自此为始。

    其实英年早逝之周太子晋,与神仙王子乔系为两人。王子乔本名王乔,蜀国道人,《楚辞·远游》、《逸周书》、《列仙传》等,皆有其人记载。

    王子乔控鹤飞升,亦成为中国白鹤信仰发端鼻祖。至东汉末年,五斗米教教主张道陵出世,曾在嵩山中峰之下承天谷修道九年。而距此七百年前,王子乔修道之所白鹤观,就在承天谷中。王子晋鹤游嵩山,张道陵其后又往川蜀,在鹤鸣山中创教,皆都与鹤有关。此后所有道家都将鹤视为神物,由是白鹤观、栖鹤涧、鹤鸣观等仙道名称,遍布全国名山。洛阳西汉墓中,发现壁画《卜千秋升仙图》,将周太子晋绘作人首鹤身,或是王子晋最早形象。

    镜头转换。按下周灵王驾崩,景王即位,复说列国之事。

    齐国庆氏被灭,庆封奔吴,田、鲍、高、栾四族得胜,大获其利。其后田氏在其封邑施惠与民,渐渐壮大,后来居上,反为四族之首。

    田桓子无宇及其后代子孙,厚施薄敛,在凶饥之年以家量贷,以公量收,暗地施惠于民,收买民心。由是数十年后,民众皆弃公室,投靠到田氏封邑。

    当时虽然弭兵盟约未久,但吴、楚二国此后战火不断,屡次交攻。

    楚康王在长江北岸大治舟师,将要用以伐吴。未料常有造船边料木屑,自上游顺流而下,被吴国细作看见,因此引起怀疑,告知吴王。

    吴王余祭闻而有备,亦大造舟船,训练水师,以拒楚师之来。楚军乘船顺流直下来攻,因吴人整师以待,由是旗鼓相当,不分胜负,无功而还。

    画外音:当时诸侯国中,惟有靠海沿江之齐、楚、吴三国,拥有舟师水军者。吴、楚大建舟师,以备相互征伐;而齐国亦建舟师,却是供齐侯畅游海上,猎奇射鱼为乐。自吴楚相争,史上始有舟师明载,亦是中国最早水战记录。

    吴王余祭好勇轻生,决定就此伐楚,以牙还牙。乃使相国屈狐庸用计,以厚币引诱楚属舒鸠国叛楚。舒鸠贪图厚利,不计后果叛楚。

    楚王闻而大怒,使令尹屈建为帅,率师往伐舒鸠。

    大将养繇基闻之,自府中驱车直奔校场,请为先锋。

    屈建见其须发皆白,劝道:将军老矣,舒鸠蕞尔小国,无相烦也。

    养繇基:我谓不然。楚伐舒鸠,吴国必救,则将大战,非蕞尔小国之事也。某屡拒吴兵,熟知军情;又受先王知遇之恩,尝欲以身报国,战死疆场,马革裹尸以还。正因某今须发皆白,犹恐一旦病死牖下,徒留遗恨也!

    屈建称赞其勇,遂命为先锋。

    养繇基于是引兵先发,行至离城,正遇吴王弟夷昧,同相国屈狐庸率兵而至。

    画外音:屈狐庸者,便是申公巫臣。当年携夏姬逃亡晋国,又奉晋侯之命出使吴国,助其训练车战之法。吴王甚为倚重,初为大夫,后拜为相,由此便即留在吴国。

    楚国先锋副将息桓时为车右,因见吴军势大,便劝养繇基道:敌众我寡,老将军可先扎住营寨,固垒以俟大军到来,再与敌战不迟。

    养繇基不从,执弓贯矢,冲入吴阵,只是要拿叛臣之子。

    屈狐庸见养繇基侍勇而至,冷笑道:老而不死是为贼!你仗侍神射之技,自谓平生更无敌手,今日却中我计,必死于此地矣!

    于是急命吴师佯退诱敌,将养繇基引入车阵,然后封闭阵门,乱箭齐发。养繇基见四面铁叶车围裹将来,吴国弓手皆都躲于车中攒射,惊道:吴人亦善御善射乎?我命休矣。

    说犹未毕,身上矢集如猬,顷刻间死于乱箭之下。其至死亦未料到,教授吴人御射之术者,却是楚国弃材,为晋国所用之申公巫臣父子是也。

    息桓收拾败军,回报令尹:先锋不听我劝,急功冒进,丧于吴国车阵箭丛之中。

    屈建叹道:咎由自取,亦可谓英雄,死得其所!我今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为其报仇。

    乃分兵派将,下令埋伏精兵于栖山,使子疆以私属之兵前往搦战,诱敌前来。

    屈狐庸识破其计,勒兵不追。夷昧空壁逐之,至栖山中伏,因此大败。

    楚军终于获胜,屈建并不穷追,只平灭舒鸠,率兵以归。

    越明年,楚康王复欲伐吴,乞师于秦,秦景公使弟公子鉏帅兵助楚。

    吴国盛兵以守江口,楚军攻不能入,无奈还师,却又向北侵郑。两军争锋,楚将穿封戍生擒郑将皇颉,回军献功。

    公子围一无所得,欲夺穿封戍之功,诉于楚康王道:臣生擒皇颉,为穿封戍所夺。

    穿封戍闻言不服,大叫道:皇颉乃是末将力战擒来,诸军皆都亲眼所见。公子围战无所获,欲夺我功。当面诳言,天理何在!

    楚康王不能决,便对太宰伯州犁说道:彼二人各执一辞,卿可为其分剖明断。

    伯州犁称诺:此事易也。

    遂命皇颉立于庭下,公子围与穿封戍立于左侧;自己立于右侧,面对皇颉,一指公子围,拱手向上道:此是王子围,寡君之弟也!

    皇颉不明其意,只得点头,表示听到。

    伯州犁复指穿封戍,随即拱手向下道:此为穿封戍,外县之尹也。

    皇颉至此已经有些明白,再次点头,表示听得明白。

    佚州犁:此二人之中,是谁于阵上擒汝?可实言之!(上下其手,成语由来于此。)

    皇颉已悟伯州犁之意,遂答道:某战此位王子不胜,被其擒获,此言是实。

    穿封戍闻言大怒,遂当场拔剑,欲杀公子围,子围绕廊惊走。伯州犁急上前劝解,言于康王,同分其功;朝罢复置酒宴,与公子围及穿封戍二人讲和。

    皇颉因配合伯州犁“上下其手”,迎合公子围私欲,故此未遭处置,立被释放回国。

    周景王元年,吴公子季札出使中原列国,北过徐国,拜见其君。

    徐君待以上宾之礼,言及礼乐,甚为投机,互相视为知己。宴席之间,徐君借季札佩剑观赏,啧啧称赞,欲求其赐,口不敢言。季札心知其意,为出使上国任务未完,欲待还归吴国再过徐国时相赠,故未及献,亦不明言。

    季札出使列国已毕,复还徐国,却闻徐君已死。季札大悲,亲至徐君之墓吊祭,痛哭已罢,解其宝剑,系于徐君冢树而去。

    从者惊奇问道:徐君已死,此剑则尚予谁?

    季札答道:此说不然。徐君观剑之时,我心中即已许之,岂以其死,背我心愿哉!

    徐人闻此,因其高谊,筑台表之。是谓挂剑台者,坐落于今之徐州城南。

    季札自中原诸国归吴,一路亲眼所见,或亲耳所闻,皆是各国大夫为乱之事。

    郑大夫良霄专权,被驷带、公孙段等诸大夫群起诛杀。大夫子产历经大难,终又上台执政,对本国公社土地进行改革。

    蔡国太子般弑杀景侯,自立为国君。

    宋国遭遇灾荒,又发大火,伯姬被活活烧死,却被誉为贞烈之妇。

    伯姬乃是鲁宣公之女,嫁与宋共公瑕,故又称共姬。五月甲午日入夜,宋宫发生火灾,延及伯姬宫舍。当时侍女及傅母皆都外出,只伯姬一人在堂,火势凶猛,窗户皆燃。

    内监侍者跑来,见火势甚猛,已不可救,便立于门外催请:请夫人出舍,以避大火!

    伯姬在屋内答道:我闻妇人之义,若傅母不在,不可单身于夜间出于寝室。

    内监见火舌已窜上房梁,急道:傅母不在,我等入内,背负夫人出舍避火可否?

    伯姬急道:不可!男女授手不亲,礼也。我闻妇人之义,若保姆不在,宵不下堂。

    众人未蒙主母答允,不敢入室相救,伯姬遂死于火中。

    画外音:这位伯姬,不愧是鲁国公女,生于周礼发源之地,拘泥礼法如此,实令今人心惊胆寒。其口中所谓傅母,实为奶妈;保姆者,实为侍女。当时周礼所谓妇道,有一条规定:不许女子独自一人夜间外出,若非要外出,亦需有女伴相陪。今人一看便知,其实是为保护长女少妇,恐夜间独自出门遭遇色狼,而设此条规定。伯姬却胶柱鼓瑟,死守此令,不肯变通。尤为可笑者,鲁伯姬于成公九年出嫁宋国,至此年约六十岁,尚拘泥授手不亲之律,恪守夜不下堂之规,宁死尤不肯让半男不女之太监内侍相救!

    周景王三年,郑国执政卿子产陪郑伯礼聘于晋,未得晋平公及时接见。子产大怒,使从人尽拆驿馆围墙。

    平公使人责之,子产答道:郑公千里来贡,晋侯不见,是为失礼在先。且贡品太多,不拆围墙,无处放置。若失于盗,我寡君难承其罪!

    晋侯闻之,急忙接见郑伯君臣,优礼以待。

    同年,吴公子季札至鲁,叔孙穆子使乐工歌咏《齐风》。

    季札听后赞道:美哉,泱泱乎大风也哉,表东海者,其太公乎?国未可限量也。

    可见《齐风》曲调壮美,表现姜太公所创大国风范。

    亦同年,莒国奴隶暴动,杀死暴君犁比公。

    是年孔丘九岁,随母亲颜徵在,往外祖父颜襄家求学。

    景王四年,晋国大夫魏舒伐狄。

    只因战场地形险隘,战车无法展开,魏舒便令毁车以为行伍,将战车甲士与步卒混编,组成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独立步兵方阵,名曰魏舒方阵。《左传》称为五阵,前拒诱敌,其余四阵按前、后、左、右配置,中间为空。狄人败于五阵,狼狈逃窜。

    魏舒方阵出现,乃是军事史上大事,也是车战向步战转变标志。(本集完)

第五十二集 晋楚冷战

    风云舒卷,楚宫惊变。

    楚康王在位十五年死,传位于子熊员,史称楚郏敖。

    其后未久,令尹屈建亦卒。楚王遂命公子围为令尹,主管军政大权。

    郏敖四年,即周景王四年,公子围出使郑国,途中闻说郏敖暴病,因此半路返回。乃以探视楚王病情为由入宫,以帽带勒死郏敖,并杀其二子熊莫、平夏,公子比逃往晋国。

    公子围即位,是为楚灵王。遂立长子禄为世子,以薳羆为令尹,郑丹为右尹,伍举为左尹,斗成然为郊尹。太宰伯州犁在郏,楚王虑其不服,使人杀之,以薳启疆代为太宰。

    灵王得志,愈加骄恣,因有独霸中原之意,使伍举前往绛城,求会盟诸侯于晋,并求与晋国缔结姻亲。当时晋国正卿赵武新丧,晋平公惧楚之强,一一听之。

    周景王五年,楚灵王北上占汜,在其西北里许修筑新城。因周襄王曾避难居此,故名襄樊。复于皖山之南修置皖城,位于桐皖二国之交,今潜山境内。

    镜头闪回。当楚国弑君大乱之时,无独有偶,吴王余祭也于此时被人刺杀。

    吴国南邻称越,夏禹后裔,姒姓,始封于少康庶子无余。封地位于欧余山之南,以绍兴禹王陵为中心。越国自夏历商至周,凡三十余代。

    至越王允常在位,正当周灵王之世。允常勤于为治,越国开始强盛,北邻吴王忌之。

    吴王余祭出兵伐越,一战得胜,获其宗人以归。乃命刖去越王宗人双足,却又使其为阍人,替自己守卫余皇大舟,又不加任何防备。

    此日吴王余祭在舟中宴乐,醉后便即倒卧舱中,随从亦皆睡倒。

    夜半三更,明月朗照,万籁俱寂,只闻江水拍岸。

    越宗人当时睡在舟尾,被水花飞溅脸上,由此惊醒。因闻吴王鼾声如雷,忽然激起仇恨如潮,乃奋然而起,爬入舱内,解下吴王肋下佩刀,刺杀余祭。

    吴王临死大叫,随从始觉,复杀宗人。

    余祭既死,次弟夷昧嗣立,以国政全部委任给四弟季札。

    季札既为令尹,遂奏请与越国罢战,戢兵安民,同时通好中原上国。吴王准奏,便派季札为使,通好中原诸侯。

    季札北上,首聘鲁国,评品五代及列国之乐,鲁人以为知音;次聘齐国,与晏婴相善;再次聘郑,与公孙侨相交;再次及卫,与蘧瑗相厚;终适晋国,更与韩起、魏舒为友。

    镜头转换,复说齐国。

    高、栾二卿当政,与鲍、田诸大夫共分崔杼、庆封两家封邑。因庆封家财俱在卢蒲嫳之室,便责卢蒲嫳淫乱之罪,将其流放于北燕;其兄卢蒲癸亦受连累,随从流放。

    明年栾?病卒,子栾施嗣为大夫,与高虿同执国政。高虿忌惮同宗高厚之子高止,以与其并立为嫌,乃驱逐高止去国,亦奔北燕。

    高止之子高竖闻说父亲被逐,遂据卢邑以叛。齐景公闻报,使大夫闾邱婴率兵伐之。

    兵临城下,高竖登城观阵,向城外叫道:我非叛齐,惟惧高氏不祀也!

    闾邱婴:子既不叛齐,则不可据城以抗王师。你若弃此城,某必为高氏立后。

    高竖闻言信之,遂引家甲弃城而去,出奔晋国。闾邱婴班师还都,复命齐侯,景公乃立高酀,以守高傒之祀。

    高虿闻说闾邱婴私自放走高竖,勃然大怒,乃杀闾邱婴于朝堂之上。诸公子皆为闾邱婴不平,纷纷讥议,高虿皆都不听,且将诸公子驱逐出国。

    其后未几,高虿亦卒,子高强继嗣。高强因年幼未立为卿,齐国大权由此悉归栾施。

    周景王五年秋,郑国上大夫公孙黑与下大夫公孙楚争妻不得,因而叛乱。

    公孙黑者,姬姓驷氏,字子晳。乃郑穆公姬兰之孙,公子騑之子,公孙夏之弟。公孙楚者,姬姓游氏,字子南,又称游楚,郑穆公之孙,公子偃之子,公孙子蟜之弟。

    镜头闪回。郑大夫徐吾犯有胞妹,相貌艳绝,国人皆知;公孙楚先与其订婚,公孙黑佯作不知,又派人送去聘礼。徐吾犯不敢得罪子晳,便问子产,以何计推托其聘。

    子产:国政混乱,非公之忧。彼二公子,令妹自择可也。

    徐吾犯从之,便请子南、子晳至府,使妹子相看自择。二公子皆应,子晳先至,衣着华丽,陈设财礼而出;子南后到,着戎装以入,左右开弓发矢,一跃登车而去。

    徐女自房内窥之,言于其兄道:子皙虽美,不如子南之勇。

    徐吾犯知道妹子心意,于是将其嫁给子南。公孙黑因而大怒,往见子南,内着皮铠,欲杀子南而强夺其妻。公孙楚知其企图,先下手为强,持戈击之,子晳受伤而回。

    公孙黑还家裹伤,又至朝堂,告诉诸大夫道:我往贺子南新婚,子南却持戈伤我。

    诸大夫共议,子产道:年幼位低者有罪,罪在公孙楚也。

    命擒公孙楚入朝,列举其罪:惧君之威,从君政令,尊贵人,事长者,奉亲属,国之纪也。君在国都,子用戈矛,是不惧君威;触犯国法,是不从政令;以下犯上,是不尊贵人;年幼而不恭敬,是不事长者;以弟伤兄,是不奉亲属。本当斩首,法外施恩,容你自逃!

    公孙楚知是相国明惩暗祐,遂出奔吴国。子产虽然偏袒公孙黑,其因未得徐氏之妇,兀自不肯甘心。于是便趁相国子产出都公干之机,准备发动叛乱,欲除游氏家族。然而由于旧伤发作,叛乱未曾实现。驷氏家族及诸大夫发觉其谋,欲攻杀之,遣使出京,去报相国。

    子产正在巡视边境,闻说此事大惊,嫌驷乘太慢,遂乘单骑传车还都。于是率众擒拿公孙黑,历数其罪:子专权而攻伯有,罪之一也;兄夺弟妻,罪之二也;薰隧盟会,假托君命,罪之三也。皆为死罪,岂能容你?看在穆公分上,容你自死,以免罹刑。

    子晳服罪,再拜叩头,请求使己子姬印担任褚师。子产说道:姬印如有才能,国君自会任命。如其无才而居此位,早晚蹈你覆辙。子不忧己过,又有何求?如不速死,司寇将至。

    子晳长叹,此时方悔不当初,于是上吊自尽而死。子产命将其暴尸于封地周氏邑要道,书其罪状于木版,置于其尸,命国人尽知。

    周景王六年,楚灵王二年,冬十二月。

    楚灵王遣使大征诸侯,约以明年春三月,会盟于申。

    郑简公请先往申地迎待诸侯,灵王许之。

    至约定之期,蔡、陈、徐、滕、顿、胡、沈、小邾等国君,俱亲身赴会。宋公遣大夫向戌代行,鲁、卫托故不至。

    楚灵王大会诸侯,然后问道:寡人欲用兵诸侯,效桓公伐楚之事,谁当先者?

    右尹伍举奏道:故齐相庆封弑君,逃于吴国。吴不讨其罪,反加恩宠,赐以朱方,聚族而居,富于其旧,齐人愤怨。且吴国乃楚国宿仇,若以诛庆封为名伐吴,一举而两得!

    楚灵王称善,于是盛陈车乘,恐胁诸侯,会盟伐吴。又因徐君乃是吴姬所生,疑其附吴,系囚三日。徐子急向楚王表示效忠,并愿为伐吴向导,方才获释。

    于是楚王下令,麾师大进,使大夫屈申为将,率诸侯之师伐吴。大军东向,先破朱方,擒执庆封,杀其全族,至此果应鲁大夫叔孙豹之言。

    屈申欲乘胜东进,因闻吴人有备,遂班师而回,以庆封向楚王献功。

    楚灵王欲诛庆封,伍举谏阻道:臣闻无瑕者可以戮人。若戮庆封,恐其不服。

    楚灵王听其言外之意,是谓自己亦是弑君自立,无权以弑君之罪处分庆封。不由勃然大怒,冷笑道:命将庆封绑示军前,迫使自言其罪,我便饶其不死。

    庆封:我有何罪,命我自陈?

    楚灵王:你当对众自陈:各国大夫!休如庆封一般,弑其君、弱其孤,盟其大夫。

    庆封:喏,便依贤侯。

    楚灵王见此,怒气渐消,便集诸国大夫,命庆封当众认罪。未料事到临头,庆封忽然不依楚王所教认罪,反而对诸国大夫扬声高呼。

    庆封:各国大夫听者!休如楚共王之庶子熊围,弑其兄子麇而代之,以盟诸侯。

    诸侯闻之,皆掩口而笑。灵王大惭,喝令刀手:速杀庆封!

    刽子手奉令,手挥刀落。庆封大叫一声,脑袋离腔落地,一腔热血,窜向空中。

    由是会盟已毕,诸侯皆散。楚灵王自申归楚,怪屈申从朱方班师,不肯深入,疑其有贰心于吴,遂即杀之,以屈生代为大夫。因薳羆自晋国迎夫人姬氏以归,遂以其为令尹。

    是年冬,吴王夷昧为报朱方之恨,亲自率师伐楚,攻掠棘、栎、麻三邑以归。

    楚灵王闻而大怒,复起诸侯之师伐吴。越君姒允常恨吴国侵掠本国,便使大夫常寿过率师来会,以助灵王。

    楚将薳启疆请为先锋,引舟师先至鹊岸,反为吴军所败。

    楚灵王闻报前军兵败,自引大兵来伐,至于罗汭之滨。吴王夷昧闻说楚王亲至,反使宗弟蹶繇来犒楚师,以示不惧诸侯联军。灵王怒执蹶繇:与我杀之,以衅军鼓!

    蹶繇笑道:杀便杀矣,又何怒为?

    楚灵王:你不惧死乎?

    蹶繇:某临来时,我家主公言道,君若欢迎使臣,使敝邑忘于儆备,则吴亡无日;若怒杀使臣衅鼓,敝邑则必修武备,举国以抗,御楚有余。怒而杀我,于楚何利?

    楚灵王闻言赞道:此贤士也,杀之不祥!

    乃赦其归国,自提大军前至吴界。驻兵江岸多日,因见吴军设守甚严,终不能攻入。

    楚灵王乃长叹道:吴国果不能轻伐,是我枉杀屈申也。

    遂遣散诸侯之兵,自归楚都。因耻于伐吴无功,恐诸侯耻笑,乃大兴土木以夸耀物力,筑章华宫,广袤四十里。因中筑高台,以望四方。台高三十仞,命曰章华,亦名三休台,是因以其高峻,凡登台必要休息三次,方能登其巅峰。

    宫室亭榭极其壮丽,数载方成。楚灵王有一怪癖,偏好细腰,不问男女。故章华之宫建成,便选美人腰细者居之,因此又名细腰宫。宫中美人为求媚楚王,皆都减食忍饿以求腰细;百官亦皆以带紧束腰身,以免楚王憎恶。

    鲁昭公闻楚国有细腰宫,欲亲至参观,先遗使聘问。楚灵王闻而大喜,即应其请。

    大夫启疆奏道:鲁侯白面长身,须垂尺余,威仪可观;又熟习礼仪,愿我王留心举止,勿贻其笑。

    灵王笑道:此事易也!

    乃选国中高身长髯大汉十人,使熟习周礼,命为傧相,然后接见鲁侯。

    十数日后,鲁侯聘楚,专门来看传说中之细腰宫。于是拾级登台,果然途中休息三次,方至台巅。放眼远望,只见宫殿巍峨,勾心斗角,不由咂舌目眩,心中暗赞。又忽乍见十个高身长髯大汉,模样打扮,都与自己相同,不由愈加错愕。

    楚灵王上前,以礼相见,遂请鲁昭公同游章华之宫。只见台势高峻逶迤,盘旋数层,每层俱有明廊曲槛。又选美男二十岁以内者,装束鲜丽如同妇人,手捧雕盘玉斝,咏唱郢歌劝酒,金石丝竹,纷然响和。既升绝顶,乐声嘹亮,俱在天际。觥筹交错,粉香相逐,如入神仙洞府,迷魂夺魄,不知身在何处。

    鲁侯游览章华之宫,复尝琼浆玉液,不由大醉,赞不绝口,宴罢辞归。

    晋平公闻说楚灵王建章华之宫,以此号召诸侯往观,心中既羡且妒,乃谓诸卿道:楚乃蛮夷,犹以宫室之美夸示诸侯,晋反不如耶?

    诸卿皆道:蛮夷之邦,岂有我中国之盛!

    晋平公大喜,遂命于曲沃汾水之傍起造宫室。历经数年之功,不曾竣工。虽然规模广大不及吴国章华宫,而雕琢精美,尤有过之,名曰祁宫。

    众卿游园惊叹,皆谓装潢太过。平公不听众谏,就此杜门谢客,专与师旷谈论乐理。

    晋平公问道:闻卿雅奏,可谓尽善美矣。寡人欲学,然年届古稀,恐其迟暮乎?

    师旷答道:若嫌迟暮,何不秉烛而学?

    平公不悦道:岂有臣戏其君者?

    师旷却正色道:岂有盲臣敢戏其君者!臣尝闻之:少而好学,如日出之阳;壮而好学,如日中之光;老而好学,如炳烛之明。然既便如炳烛之明,孰与昧行之暗乎?

    平公听罢赞道:善哉!

    祁宫建到一半,晋平公知道群臣不能再谏,遂于宫中设酒,宴请诸卿大夫。酒过三巡,平公思及祁宫终将建成,不由暗自得意,遂举杯三让,忘形说道:我谓世间至乐,不过为君主者,言出如纶,无人敢于违背。

    师旷正在平公下首陪坐,闻听此语,立即操琴而起,向晋侯声音来处撞去。晋平公连忙向后仰身躲避,那名贵桐琴撞于墙壁,当即损毁。

    晋平公怒道:太师不饮不奏,因何摔琴?

    师旷答道:我闻座旁有小人胡言乱语,故而以琴撞之!

    平公哭笑不得,答道:太师醉矣,不能明辨其声。适才说话者,实乃寡人也。

    师旷摇头说道:岂有此理!方才狂言乱语,绝非为君主者当言之。

    平公这才明白,此老是在指桑骂槐,当时无言以对。

    近侍奏道:师旷虽然目盲,但以琴击君,更加以恶语,便是大逆,应治其罪。

    晋平公自我解嘲道:赦之可矣!饮酒不可妄语,此老所云,可为寡人鉴戒。

    历经数年之功,祁宫终于建成。晋平公引众卿入内检阅,见其美仑美奂,金碧辉煌,不由大喜。遂八方遣使,布告诸侯,皆都召来祁宫相会,参与落成典礼。

    列国诸侯闻说祁宫落成,晋国请去参观典礼,莫不窃笑,暗道:晋楚争霸百年,由刀兵相伐,化为土木相竞,可谓冷战,亦可谓弭兵之力也。

    卫灵公元新刚刚嗣位,尚未见过晋侯,故此闻召即发,欣然朝晋。

    不则一日,卫灵公行至濮阳,天晚宿于驿舍。当日夜半,窗外月华如水,灵公耳中忽闻鼓琴之声,泠泠成韵,使人如痴如醉,闻所未闻。

    次日晨起出发,随行师涓忽然奏道:昨夜臣闻濮水上有琴韵新声,神乎其技,似是天宫仙东,非似人间所能弹奏者。

    灵公大喜:寡人亦曾闻之,以为梦幻,未料是真。

    师涓:此等仙乐,臣已记之于心矣,因彻夜难眠,录之于曲谱。

    灵公更喜,遂请同载,命试奏之。师涓奉命登车,援琴抚弄,曲调果如灵公昨夜所闻,疾徐缓速,尽得其妙。

    于是晓行夜宿,卫灵公到至晋都绛城,朝贺礼毕。晋平公设宴于祁台相待,师旷、师涓皆都在座陪侍。酒至半酣,晋平公忽抬头看到师涓,不由兴致大起,遂举酒相敬。

    晋平公:寡人素闻卫有师涓,善为新声。我晋国复有师旷,亦颇谙古音。今日佳宴,难得两位大师共座同席,可谓旷世盛会,不可无乐。未知师涓先生,近来可有新作之声乎?若有,请不吝赐奏,以娱寡人,及我晋国之众卿。

    师涓举酒饮尽,离席施礼言道:伯主之命,焉敢不从。臣途中适有所闻,谱成新声,愿求赐桐琴,就而鼓之,以娱贤伯,以及众卿。

    平公大喜,命取桐琴,置于师涓之前,自与众卿正襟危坐,欣赏新曲。

    师涓抚弄一下,听其音声,赞道:善哉!此良琴也。

    先将七弦调和,然后拂指而弹,正是途中闻于濮水之曲。才奏数声,平公称善,众卿抚掌;曲未及半,满座皆都沉醉其中。

    师旷时与师涓相邻而坐,急伸手将琴弦按住,铿然一声,五音并息,万籁俱寂。

    晋平公惊道:我师止奏何意?

    师旷:此非新声,乃是商朝旧律,靡靡之音!

    师涓:何谓靡靡之音?

    师旷:当殷商之末,有乐师名延,与纣王为此靡靡之乐,帝辛听而忘倦,即此曲也。及武王伐纣,成汤祚终,商人皆怨师延,其乃抱琴东走,自投于濮水之中。后世凡有好音者过此,其声辄自水中而出。师涓既云是于途中所闻,其必是在濮水之上,未知然否?

    话音未落,卫灵公便脱口而出:师旷真神人也,一言既中!

    晋平公:前代之乐,五百年后复闻,亦谓新声,奏之何伤?请为寡人终奏此曲。

    师旷不好再阻,只好将手挪开。

    师涓由是重整丝弦,抑扬顿挫奏之,如诉如泣,终毕此曲,余音绕梁,半日不散。

    晋平公沉醉半晌,方才平静情绪,便问师旷:此曲何名?如此令人伤感!

    师旷:此谓《清商》,虽然悲戚,不如《清徵》。古之可听清徵者,皆有德义之君。因悲天悯人,哀其黎民之苦,故更悲于清商。

    晋平公:寡人好曲,因何从不曾闻?

    师旷:今君德薄,只为争霸求伯,不顾生灵涂炭,故此曲不行于世。

    晋平公:寡人酷嗜新声,子若能奏,切毋推辞。

    师旷闻此,只得将师涓面前桐琴搬过,端坐屏息而鼓。只见琴弦抚弄之际,天籁突起,清风徐来,座中尘俗荡尽。琴音一奏,有八对玄鹤南来,集于宫门;七弦再奏,其鹤飞鸣,序立阶下;宫商三奏,群鹤延颈而鸣,舒翼而舞。奏至乱章,似闻黎庶呼声,声达霄汉。

    座中诸卿闻此,皆都泪下,湿透衣襟。便在此时,铿然一声,其曲已终,复归沉寂。

    晋平公鼓掌大悦,以白玉卮满斟醇酿,亲赐师旷,叹道:音至于此,无以复加!

    师旷饮尽卮中美酒,闻声答道:《清徵》虽美,更不如《清角》。

    师涓闻而大惊:未知其曲如何?

    师旷:昔轩辕黄帝,会合鬼神于泰山,驾象车而御蛟龙,毕方并辖。蚩尤居前,风伯清尘,雨师洒道,虎狼前驱,鬼神后随,螣蛇伏地,凤凰覆上,乃作《清角》。自后君德日薄,不足以慑服鬼神,此曲便成绝响,以至神人隔绝。

    晋平公:我师既作如此之论,则必能奏。寡人年届古稀,若闻此声,虽死无恨!

    师旷摇头道:若奏此声,鬼神毕集,却不能供主公驱使,则必有祸无福。

    平公不依,固请弹奏。师涓及卫灵公心痒难搔,更是求之再三。

    师旷万不得已,乃焚香礼敬,复坐援琴而鼓。琴声甫作,有玄云从西方而起;继而狂风骤发,飞瓦走石,廊柱摇晃;其后巨雷暴雨,台下水深数尺,四周似有鬼哭。

    晋平公恐惧,急止道:我师止奏,寡人知罪矣!

    师旷因而止奏,风息雨止。

    师涓叹道:人云学无止境,我今方知也。

    欢会已罢,卫灵公还于朝歌,因怀思师旷雅奏,以至三月不知肉味。师涓善造新曲,于是创作四时之乐,以奉国君。卫灵公大喜,问道:何谓四时之乐?

    师涓:春有《离鸿》、《去雁》、《应苹》之歌;夏有《明晨》、《焦泉》、《朱华》、《流金》之调;秋有《商飚》、《白云》、《落叶》、《吹蓬》之曲;冬有《凝河》、《流阴》、《沉云》之操。自春至冬,故曰四时之声也。

    卫灵公:何不试奏数曲,以娱寡人之耳?

    师涓领诺,遂将四时之声各奏一曲。灵公沉湎其中,一时如入暖春,一时忽入酷暑,一时穿行秋林,一时如卧寒冰。耳迷心惑,忘于政事。

    蘧伯玉在旁侍坐,闻罢此曲,怫然起身,对师涓说道:此曲虽以发扬气律,终为沉湎靡曼之音,无合于风雅,非下臣宜荐于君也。

    师涓闻而大愧,再拜而退。还于府中,因思蘧伯玉之言,痛悔不已,遂挂冠而去,率全家隐入山林,再无踪迹。蘧伯玉闻说师涓离朝而去,遂焚其所发明乐器于九达之衢,惟恐后世传造。其四时之声,亦便就此湮灭。

    卫、晋两大乐师演奏会之后,各国大夫陆续来至绛都,参与会盟,观赏祁宫。

    晏婴奉国君之命,也往晋国祁宫,参观学习。齐景公见相国家宅近于闹市,房屋陈旧简陋,嘈杂干扰,遂趁晏婴出使晋国之机,命人换以新宅。

    晏婴出使归来,见此豪华新居,却云住之不惯,继又搬回旧宅。

    齐景公闻报不悦,便问:好奢恶简,人之常情。卿为国相之尊,何故如此?

    晏婴答道:臣今使晋,见晋侯祁宫之侈,实不亚于仙境;然观晋侯面色,却已病入膏肓,命将不久。祁宫虽成,晋之霸业自此堕也。居豪华之屋,忘节俭之念,生享乐之欲,其与我有何益焉?

    齐景公闻此,知道晏子安贫乐道,也就不再强求。但对其预言晋侯将死,半信半疑。

    便在晏婴说此语之时,晋平公果得心悸之病,渐渐转笃。这日忽夜梦一物,径入寝卧,其状如鳖,大如车轮,然而只有三足,前二后一,裹携大水而至,淹没床脚。

    平公一惊而醒,清晨上朝,便以梦中所见告之群臣,众人皆莫能解。

    上卿叔向见平公闷闷不乐,遂起身进言道:今郑国执政大夫子产来聘,正居于馆舍;臣闻其博学多闻,何不召而问之?

    平公闻此,当即许诺。叔向于是出宫下殿,至馆驿来见郑子产,将晋侯之梦说之,然后问道:闻公博学多闻,敢问我寡君此梦,是何祥兆?

    子产答道:鳖三足者曰能。昔帝尧之时,崇鲧治水无功,被舜命祝融氏殛于东海羽山;又问罪其部将大鳖,截其一足。其神化为黄能,入于羽渊。禹即帝位,郊祀其神,三代祀典不缺。今周室衰微,政在盟主,晋侯此梦,或因未祀崇鲧乎?

    叔向以其言返告,晋平公既惊且惧,便命大夫韩起祭祀崇鲧,如同郊礼大典。

    次日果然疾病稍痊,晋平公升朝,对叔向赞道:子产博学如此,真圣人君子也!

    命以莒国所贡方鼎,前往馆驿相赐。子产上殿谢恩,告辞退出,平公命叔向送至殿外。

    子产见四周无人,遂私谓叔向道:晋君不恤民隐,而效楚人章台之侈,大兴土木,役使民力,此乃真正病源。虽以祭祀崇鲧稍痊,不能痊愈也。

    叔向:未知应在何时?

    子产:三年之后,其疾更作,将不可为,子姑待之。

    叔向点头,牢记于心。子产自觉失言,于是告辞,还归郑国。路过魏榆,闻山下有人相聚,议论晋国之事。近前视之,惟有顽石十余块,并无一人。既回身再行,未过十数步,议论之声复起,回顾视之,声音竟自石内发出。

    从人见此大惊,问道:顽石何以能言?

    子产答道:石不能言。乃晋民怨气聚于石中,声达于外,此谓怨气冲天者也。

    从人闻之,无不骇然。

    公元前537年,鲁昭公五年。

    鲁大夫季孙氏以扩充军队为名,将自公室中所得土地分成四份,季孙氏独得两份,孟孙氏与叔孙氏各得一份。三桓瓜分鲁国公室,至此已成定局。

    孔子三岁丧父,随外祖学习文史典籍,此时已至十五岁,学问日见其长。

    是年楚灵王联越攻吴,败于鹊岸,无果而还。吴国兵甲由此渐强,成为楚国劲敌。

    晋平公病笃,渐渐不起。秦景公闻知,派遣医和前往诊治。医和与医缓并肩齐名,皆为秦国公室医官,民间号称神医。因奉命至绛,为晋平公诊病已毕,沉默不语。

    晋平公:我病如何?卿尽管据实而奏。

    医和:为医者不诳,贤伯休怪。君之疾笃,不可为也。

    晋平公:疾从何来?

    医和:是谓常近女室,其疾如蛊,非鬼非食,惑以丧志。

    晋平公:女色亦不可近乎?

    医和:倒也不必戒色,节之可也。

    晋平公:其间病理,可得闻乎?

    医和:天有六气,降生五味;发为五色,征为五声,淫生六疾。

    晋平公:何谓六气?其理若何?

    医和:六气者,阴、阳、风、雨、晦、明也。分为四时,序为五节,过则为灾。阴淫寒疾,阳淫热疾,风淫末疾,雨淫腹疾,晦淫惑疾,明淫心疾。**物而晦时,淫则生内热惑蛊之疾。今君不节不时,能无及此乎?

    晋平公:何谓之蛊?

    医和:淫溺惑乱之所生也。于文,皿虫为蛊,谷之飞亦为蛊。在《周易》,女惑男,落风山谓之蛊,皆同物也。

    平公赞道:真良医也!

    由此知道自己病不可治,乃厚赐遣之。月余,平公薨于祁宫,在位二十六年。自祁宫建成之后,平公皆在病困之中,枉害百姓,不得安享其福。

    晋平公薨逝,子姬夷即位,是为晋昭公。

    同年,秦景公也随即去世,在位四十年。其子赢籍即位,是为秦哀公;因将父亲葬于丘里之南,并准许叔父后子针,自晋返回秦国。

    镜头闪回。后子针乃秦桓公之子,景公蠃石同母弟。深受秦景公宠爱,非常富有。景公三十六年,因朝中佞臣诬陷,后子针害怕被杀,于是逃奔晋国,带家财锱重千乘。

    晋平公奇道:公子如此富有,何用逃亡哉?

    后子针答道:贤侯不知,我兄秦君无道,喜听嬖人谄言,不分青红皂白,便即杀人。我恐被杀,故来求庇贤侯麾下,待我兄死,侄儿继位,却再回去。

    晋平公闻罢大笑。未料四年之后,果应其言。其实早在逃亡之前,后子针便长期居于晋国;秦晋两国交恶八十余年,反是在后子针调解之下,最终恢复和好。

    子产自晋归郑,便命铸刑书于鼎,以为国之常法,正式对平民百姓公布成文法典。因将国之法规铸于鼎上,广而告之,故此非但郑国为之震动,以至天下诸侯瞪目,公卿皆惊。

    当时孔子只有十五岁,亦与诸多贵族共同反对:法者,神也。握于贵族之手,使庶民莫测,故不敢轻举也。今其只见铸文,不惧官吏,则官吏何为!既无贵贱,焉能善其政?

    晋大夫叔向更是不悦,遣使寄书,质问子产道:铸刑书于鼎以公布天下,则庶民皆知避刑,是非皆由条律规定,则国中之吏如何行政哉?

    子产答道:民众知法,则不受亏,有何不可?

    叔向以为有理,也继模仿而为。中国法治管理由此而始,子产乃为鼻祖。

    周景王九年,徐国大夫仪楚出使楚国,楚灵王以为徐国附吴,将其扣留。仪楚寻机逃回,楚灵王派薳泄率军攻徐。吴军发兵来救,楚军战之不利。

    楚灵王大怒,乃派令尹子荡为帅,率军由豫章攻吴,命薳泄在徐牵制吴军主力。

    子荡率楚军冒失疾行,疏于防范,进至房钟遭到吴军袭击,因而大败,将军弃疾被俘。子荡败回楚都,推卸战败责任,归罪薳泄,因而杀之。

    楚灵王生性残暴,且为维持庄王以来霸业,此后四处征讨,与各国战争不断。

    鲁昭公七年,孔丘之母颜徵在病故,乃寻问父亲叔梁纥坟墓,将母亲与父合葬。

    此年孙武生于齐国乐安,武圣就此出世,较文圣孔子年幼十六岁。

    齐国上卿高虿、栾竈皆死,子高强及栾施嗣为大夫,两家相得甚欢。因与田无宇、鲍国渐渐疏远,四族遂分为二党。

    栾、高二人每聚饮,醉后辄言田、鲍两家长短;田、鲍闻之,不由便生疑忌。

    忽一日,高强与栾施聚饮府内,又说陈、鲍两家短处,言及早晚平灭其两家之语。饮酒之间,竖仆失手碎盏,乃重责之,鞭仆至百,皮开肉绽。

    竖仆怀恨,遂奔告田无宇,讹言道:栾、高二卿每日密议于栾府,欲谋不轨。来日且聚家众,来袭陈、鲍二家矣!今因小失重责小人,因而不忿,前来首告。

    田无宇大怒,遂约鲍国,各聚家甲,先下手为强,来伐栾、高。

    栾施与高强来者不惧,奋然起兵相迎。于是四家大战,胜负难分;其后双方四家皆欲挟持齐侯,因此战至齐宫,在宫门之外各自列阵,两下相持。

    晏婴正在家中晚餐,闻说四家混战宫门,急忙端冕委弁,驾车而至。

    四家见晏婴到至,便先罢斗,争相上前,向国相辩理。晏婴不理四卿,喝令打开角门,先入宫来见齐侯,道惊请罪。齐景公见晏婴来到,便如抓到救命稻草,离座而起。

    齐景公:四族相攻,兵及寝门,奈何?

    晏婴:栾、高恃宠,专行不忌;逐高止,诛闾邱,国人胥怨;今又伐寝门,罪诚不宥。依臣之计,可先发公徒,相助田、鲍,以攻栾、高,获胜之后,再治田、鲍之罪可也。

    齐景公:惟贤卿妥善布置,寡人无有不可。

    晏婴再拜而出,于是大聚公徒,相助田、鲍,来攻栾、高。国中大夫自有深恶栾、高两家者,因见相国带头,遂皆率家兵,攘臂助战,可谓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栾施、高强见部众离散,知事不谐,只得夺门而出,遂奔鲁国。

    田无宇及鲍国不追,驱逐栾、高两家妻子族人出城,然后商议,共同分其家财。

    便在此时,国相晏婴驱车赶至,对田无宇说道:子与鲍氏,擅逐国之累世功臣,又欲专其利,既不畏国君,亦不惧国人议你两家之罪乎?

    田无宇:国相所责甚是。无宇不敏,愿悉听吩咐。

    晏婴:将军何不将栾、高两家之财,悉归国库?人必以让德称子,说是为国除贼,非为私愤,则有功无罪也!

    田无宇喜而从之,于是将所分食邑及家财尽登簿籍,献于公府;对齐景公之母孟姬,又私有所献,请其在国君面前,为自己美言,以便脱罪。(本集完)

第五十三集 晏子使楚

    齐都临淄,血雨腥风之余,大乱初定未安。

    孟姬得到田无宇重贿,乃进言于儿子齐景公道:田无宇诛翦强家,以振公室,又利归于公,其让德不可没也,何不增其食邑?

    景公听从母命,乃将高唐邑封赐无宇。田氏自此始富,位于诸大夫之首。

    田无宇感激晏婴,欲树仁德于公卿,乃向景公进言,请将被高虿驱逐诸公子召回。景公准奏,便召子山、子商、子周等回国。

    诸公子得归故国,欢喜不尽。田无宇又赠以幄幕器用,乃至从人衣屦,皆都自出家财,不费公用。继又施惠于公室,凡公子公孙无禄者,悉以私禄分给。又访求国中贫弱孤寡,私与粟米赈之;凡有借贷,以大斗量出,小斗量入。贫不能偿,即焚其券。

    晏婴见民心悉归田氏,私劝景公宽刑薄敛,兴发补助,施泽于民,景公不从。

    便在此年,楚灵王召蔡灵侯参观章华宫,将其扣留杀害,并派公子弃疾围攻蔡都。

    蔡灵侯之子隐太子友监国,闻说楚兵来攻,急派大夫蔡洧为使,往绛城求救于晋国。

    晋昭公派大夫韩起为帅,召集中原诸侯,助蔡抗楚。但诸侯无不惧楚,皆都拒绝出兵。十一月,上蔡城破,隐太子友被楚灵王俘虏,蔡国就此灭亡。

    蔡国被灭,陈国继而发生内乱。

    当时陈哀公在位,乃成公之子。初娶郑国二女,称长姬、少姬;长姬生子名师,少姬生子名偃。哀公又有二妾,长妾生子名留,少妾生子名胜。哀公虽立长子师为太子,但最宠子留,托付胞弟司徒招照顾。

    是年哀公患病不起,弟司徒招趁机杀死太子师,复立子留为嗣。哀公病愈,闻而大怒,欲杀司徒招,未料司徒招先下手为强,反而发兵入宫,包围哀公寝室。

    哀公既悔且恨,由是自缢而死,共在位三十五年。

    司徒招逼死兄长,遂立子留为君。因陈国为楚国附庸,国君兴替大事,不敢隐瞒,遂派使节去楚国报丧,并求贺立新君。

    楚灵王正欲北上争霸,闻说陈国内乱,以为千载难逢良机,遂借题发挥,故作大怒,杀掉陈国使者,派公子弃疾为将,举兵征伐陈国,并问司徒招弑君僭立之罪。

    陈君留闻而大惧,不敢抵敌,在叔父司徒招保护下弃城而走,单车逃往郑国避难。秋九月,楚兵围陈,只两个月便克陈都,并灭其国。

    画外音:陈自妫满受封建国,至妫留失国,国祚持续共计513年。其后五年,陈哀公孙妫吴复国,是为陈惠公,后传位怀公,又传湣公。至公元前478年,陈湣公被楚惠王所杀,陈国彻底灭亡。以此论之,则陈国共历25世,国祚568年,中经两次亡国。

    楚灵王既灭陈国,夜宿营帐之中,梦见九冈山之神,允其可得天下。灵王醒来大喜,遂命取蔡隐太子友充作牺牲,杀以祭神。

    大夫申无宇谏道:昔宋襄公用鄫子为牺牲,祭于次睢之社,终致诸侯叛之,失其霸业。大王将欲称霸中原诸侯,岂可蹈其覆辙!

    楚灵王:此乃罪人之后,安得比于诸侯。留其无用,正当六畜用之耳。

    申无宇告退,出帐叹道:王汰虐已甚,其不终乎!

    遂告老归田,挂冠而去。蔡洧与蔡友同时被俘,见世子被杀祭神,为之哀泣三日,不饮不食。楚灵王以为忠,乃释其囚,反用为近臣。

    蔡洧阴怀复仇之志,向楚灵王进言:今大王奄有陈、蔡,便与中华接壤,不复为南蛮之国。若高广两城,各赋以千乘之守,以威示诸侯,则四方谁不畏服?然后以此为北屏,复向南用兵吴、越,先服东南,次图西北,非但与晋争霸,直可代周,而为天子也。

    灵王悦其谀言,于是重筑陈、蔡之城,倍加高广,复用公子弃疾为蔡公。又筑东西二城,据守楚国北部要害。自此以为天下诸侯莫强于楚,指日之间可得中原,复问鼎周室。

    诸侯畏楚之强,由此皆都背晋向楚,小国来朝,大国来聘,贡献之使,不绝于道。

    齐景公闻此,也只得厚币卑辞,修下国书,命相国晏婴为使,前往修聘楚国。

    楚灵王闻说齐使要来,便谓群臣:我闻晏平仲身不满五尺,而贤名闻于诸侯。当今海内诸国,惟楚最盛,寡人欲辱晏婴,以张楚国之威,卿等有何妙计?

    太宰薳启疆遂献密计:晏平仲善于应对,乃舌辩之士,须如此行事,方可辱之。

    灵王大悦,吩咐立即照计行事。

    薳启疆奉命而为,乃夜发卒徒,于郢城东门之傍另凿小门。又嘱咐门军,当齐国相晏子来时,开此小门延入。次日晏子来至郢都东门,见只开小门,不肯进入,门军再请。

    晏婴大怒,高声说道:此狗门也,非供人之出入者。若我出使狗国,则可入此门。

    其人个头虽矮,但声若洪钟,城上众军皆闻。薳启疆闻之,自觉窘迫,急命傧者更改通道,大开中门,以延请齐使进城,并相迎入宫。

    晏婴昂然上殿,从容与楚国君臣分别见礼。

    楚灵王笑道:齐国无人耶?

    晏子:齐之临淄,三百闾巷,国人张袂成荫,挥汗成雨,比肩继踵,何为无人?

    楚王:既是人才济济,然则何以先生为使?

    晏子:齐国命使,各有所主。其贤者使贤主,不肖者使不肖。婴最不肖,故宜使楚。

    楚王无言可答,乃赐宴摆酒,众臣作陪。酒酣之余,忽见楚卫绑缚一人上殿,却是晏婴随从。晏婴忽见自己随从被楚人所执,刚欲发作,忽悟此必又是楚王计策,于是复又安坐,举杯独酌,冷眼旁观。楚灵王有些意兴阑珊,只得打起精神,勉强相问侍卫。

    楚王:此所被缚之人,曷为者也?

    侍卫:是齐人也,坐盗。

    灵王闻此,便目视晏子:齐人固善为盗乎?

    晏子避席答道:晏婴闻之,橘生淮南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今民生长于齐不盗,入楚则盗,得无楚之水土,使民善盗耶?

    楚灵王呆怔片刻,自嘲笑道:圣人非所与熙也,寡人反取病焉。

    乃命释齐人之缚,始对晏子改颜相向,执礼甚恭。

    周景王十五年,楚王既灭陈、蔡,又迁许、胡、沈、道、房、申六国于荆山。由是中原百姓流离失所,怨声载道。

    楚灵王自谓天下唾手可得,只差齐、晋尚强,吴、越未服。乃使薳羆同蔡洧奉世子熊禄居守郢都,亲自大阅车马,东狩州来,次于颍水之尾。又发车三百乘伐徐,大军屯于乾溪,以为声援。

    时当冬月,天降大雪,积深三尺有余。楚兵常在淮南,不耐北国寒冬,且身披铁甲,手执兵器,顶风冒雪,愈加难挨。

    周灵王身穿腹陶裘,外披翠羽披,头顶皮帽,足踏豹皮靴,立于中军帐前,连声赞道:好雪景也!

    士兵闻此,无不心寒。右尹郑丹见将士渐病,又恐京都出事,便劝班师。灵王初时不肯,后见冰天雪地,新鲜劲已过,也无甚好玩,便即心动,于是听从郑丹。

    正欲传令拔营,却见一骑快马踏雪驰至,瞬时到到近前,下马拜倒,却是传驿斥侯。

    斥侯:禀报大王,万千之喜。

    楚灵王:喜从何来?

    斥侯:司马督引兵伐徐,初获大捷。

    楚灵王闻报大喜,以为徐国早晚可灭,于是便止班师。竟至冬去春来,留连忘返。

    便在此时,正如郑丹所料,郢都果然出事,发生巨变。

    镜头闪回,楚国郢都。

    自蔡国被灭,楚公子弃疾被灵王封为蔡公。蔡国大夫归生之子,名唤朝吴,表面臣事弃疾,暗地谋复蔡国,与其家宰观从日夜商议。

    观从者,蔡故大夫观起之子。因父亲于二十年前被楚康王车裂,故对楚国恨之入骨,欲报此仇。朝吴对观从极力厚待,使为家宰,故而共议复蔡灭楚,同志一心。

    这一日,二人又于内室密议。朝吴说道:楚王伐徐,驻兵乾溪,远离郢都千里之外。我可趁此,谋复蔡国否?

    观从:可也。但欲要复蔡,须先乱楚。

    朝吴:若欲乱楚,计从何出?

    观从:今楚王黩兵远出,久而不返,内虚外怨,此天亡之日也。当初熊虔弑侄郏敖自立,其弟子比、子皙、弃疾,心皆不服,因力不及,只得屈从。公子若假传蔡公弃疾之命,召子干、子皙共谋,则楚必乱。逆虔子围领兵在外,倘若巢穴已毁,归之不得,不死何为?比及楚国易主,蔡国自然可复矣。

    朝吴:此计甚妙!卿真乃旷世奇才也。

    乃依观从之谋,伪造蔡公弃疾密书,遣心腹家人为使,分别前往晋、郑二国,呈送子干、子皙两位公子。二公子览书,见其中言道:

    侥父王之幸,长兄阴灵护佑,弟得为陈、蔡二公。今逆兄熊虔率军攻除不下,远离郢都,此诚千载良机,不可失也。弟愿以陈、蔡之师,迎二兄归楚,以拒逆虔,复夺父兄之位,并报兄子郏敖之仇。书不尽言,见使之面,速来蔡国相会为要。

    子干、子皙逃亡在外多年,早欲返国,览书大喜,皆随信使至蔡。朝吴已带家甲及车乘在蔡郊相候,对二公子倍加礼敬,以君臣大礼参拜。

    子干不见兄弟弃疾,惊奇问道:我弟蔡公何在?

    朝吴再拜请罪:迎接二位公子入蔡,还楚都夺位,其实乃是在下之谋,蔡公实未有命,且不知其事也。

    子干、子皙闻而大惧,欲走无路。

    朝吴说道:二位公子休慌,且听在下详说利害,再议是否当为可也。

    子干:你说,你说!

    朝吴:今楚王佚游不返,率大军远离京都千里之外,天气酷寒而不恤三军,徐国又久攻不下,则将士离心,其事必也。因大军在外,国中便即空虚无备。蔡洧名助楚王世子守城,然与楚王有杀父之仇,必以楚国有事为幸。二子既来,若与在下共同说服蔡公,以陈、蔡之众袭楚,则取郢都,如同探囊取物。楚王之位,惟你兄弟三人议之可也。

    子干、子皙:闻卿之言,倒似有理。

    朝吴:二公子若存疑虑,臣愿与公子歃血为盟。

    两位公子同意,遂即订盟约誓,约以蔡公弃疾为首。盟罢,加书于牺牲之上埋之。

    朝吴遂引二公子进入蔡城,来见蔡公。弃疾正在早餐,猝见二兄长入堂,又见朝吴带兵随后,不由大惊,便欲离席趋避。

    朝吴大步上前,执其衣袂,说道:事已至此,公将何避?

    子干、子皙上前跪倒,大哭道:逆虔弑兄杀侄,又放逐我等,十二年矣!今其无道,天怒人怨,已遭天弃。我二人此来,便欲借汝陈、蔡之兵,为报兄侄之仇而已。倘若大事成就,情愿将王位归属贤弟,我二人愿为臣属。

    弃疾自幼害怕灵公,还在犹豫。

    朝吴见此,知道劝将不如激将,于是说道:臣以蔡公名义,召二公子自晋、郑回,并歃盟于郊,坎牲载书,不容更改矣。此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弃疾叹道:此是不曾渴睡,反被人抱上床榻者也!便听命二兄,朝吴筹划而行便了。

    朝吴大喜,乃大发檄文,张贴四门:楚王虽灭我国,蔡公许复我祀。惟助蔡公复楚为君,方免宗祀沦亡。我等蔡人,自备兵戈,一同入楚!

    蔡人闻此,来日俱集,各执器械,集于蔡公之门。弃疾至此,不得不发。遂聚合蔡军,并子干、子皙部从,起兵先发;复遣观从为使至陈,往调穿封戍兵马。

    观从奉命至陈,方知穿封戍已死,乃用夏徵舒玄孙夏啮为将,率引陈人来会。

    蔡公:使朝吴率蔡人以为右军,夏啮率陈人为左军。星夜兼程,望郢都进发!

    楚都守尹斗成然闻说蔡公带兵伐郢,立即倒戈,率本部军迎于郊外。令尹薳羆欲敛兵设守,早被蔡洧大开城门,将陈、蔡之师放入进来。

    楚国人皆恶灵王无道,空巷列队,以迎蔡公。薳羆不能入宫,只得回家自刎而死。

    蔡公引兵进入王宫,杀王世子禄及公子罢敌,欲奉公子干为王,子干固辞不肯。

    弃疾固让:长幼之序,不可废也!

    子干推辞不过,乃即楚王之位,欲使弃疾为令尹。弃疾复又不肯,又将令尹让予子皙,自愿退为司马。

    朝吴见此,私谓观从道:蔡公之智,非其二兄所能比者。

    观从:何以见得?

    朝吴:蔡公不肯为君,并让令尹于二兄者,因灵王犹带大兵于乾溪故也。此后争战,若灵王胜,则子干、子皙作为谋逆首恶,蔡公为胁从;若灵王败,则蔡公为司马,军权在手,子干、子皙是为傀儡。蔡公之智,岂其二兄所能相比之哉!

    观从知会朝吴之意,乃献计于蔡公:今王师在外已久,将士必然思归。臣愿请世子禄及公子罢敌首级,潜往乾溪军营,离散其军。则公子复以陈、蔡大军继之,楚王可擒也。

    蔡公深以为然,乃许其议,将世子禄与公子罢敌首级付之。

    观从遂往乾溪,潜入灵王军营,向众将出示两个首级,并扬言道:蔡公弃疾已入楚都,诛杀两个王子,奉子干为新王矣。今新王有令:出征徐国诸将,先归者复其田里,后归者劓之。有相从逆王,而不还都反正者,罪及三族;或以饮食馈献昏王者,罪亦如之!

    众将正对灵王不满,闻言皆都星散,或还朝投诚。军士闻之,一夜间俱都散尽。

    灵王当晚大醉,一夜醒来,见军营皆空,不知何故,便问左右侍卫。

    当时尚有数名随从在帐,便即答道:闻说公子弃疾率陈、蔡两国兵马造反,攻破郢都,已杀太子禄及公子罢敌,立公子干为君。众军闻讯,皆都散矣!

    灵王听罢,嚎陶大哭,悲不能抑。

    左右上前劝慰:事已至此,大王逃亡他国可矣,不必过度悲伤。

    灵王终拭泪:我非自悲,悲我二子也。太子与人为善,因何遭此恶报?

    未料有个随从不耐,顺口答道:君杀他人之子多矣,能无此报?

    灵王闻言无语,只唉声叹气,竟不发怒。此时宠臣郑丹忽然自外而来,闯入帐中。

    郑丹:主公何不还都至郊,以观国人举止?

    楚灵王:不可!国人见我,皆欲食肉寝皮,岂肯相容?

    郑丹:投奔诸侯,请兵讨逆,再复君位,不亦可乎?

    灵王摇头:亦不可。诸侯皆被我得罪,不杀我已属天大人情,其谁又肯助我?

    郑丹泣道:则如此,臣亦无计可施矣。

    于是倒身再拜,出营乘车而去,不知所终。

    楚灵王此时果然便成孤家寡人,更无一人相随。由是手足无措,徘徊釐泽,三日饮食不飨,只得出来觅食,又不幸饿倒路旁。

    挨至傍晚,忽听脚步之声,抬头看时,见一人匆匆路过,认出竟是郢都守门之吏涓畴。灵王有气无力,抬头叫道:涓畴,不识寡人乎?可救我一命!

    涓畴听声辨貌,见果是灵王,只得上前叩头。

    楚灵王:寡人饿三日矣,卿可为寡人觅饭延命!

    涓畴:新王有令,以饮食馈献前王者死,故无从得食。

    灵王叹息,以手招涓畴近前,命席地而坐,头枕其股睡去。涓畴惧被人看见,便取土块以代己股,起身逃去。须臾灵王醒来,手摸所枕土块,知道涓畴已去,遂又哀哀痛哭。

    正哭之间,有人乘车而过,见有人哀恸于道傍,甚为好奇。下车视之,认出灵王,乃拜倒在地:大王为何到此地位?

    灵王流泪满面:卿何人也?

    来者奏道:臣名申亥,芋尹申无宇之子。臣父两次得罪,蒙大王赦而不诛,临终嘱臣,王若有难,必舍命相从。因闻郢都已破,星夜追寻到此,不期竟能相逢!

    言罢大哭,乃扶灵王上车,还于棘村家中。申亥家筚门蓬户,跪进粗茶淡饭,灵王虽饥饿至甚,却也难以下咽,只进些汤粥而已。

    眼见天色已晚,申亥又让出自己卧房,使亲生二女铺床叠被,并且侍寝。

    灵王回想章华台上无限风光,此时哪有丝毫浓情蜜意?衣不解带,一夜悲叹。至五更时分,见申氏二女沉沉睡去,悬绦于梁,自缢而死。

    二女听到动静,即时惊觉,启门报于其父。申亥不胜悲恸,乃为灵王殡殓,并杀二女殉葬。可叹!昔日诸侯之霸,今朝死无葬所;可恨!为报昏王之恩,枉殉韶华二女。

    镜头闪回,按下灵公,复说郑丹。

    郑丹离了军营,寻思无处可奔,只得前往上蔡,来投蔡公弃疾。

    弃疾让位于子干,便与朝吴等一班群臣,复回封邑,并掌陈、蔡军马,未与朝班。

    蔡公忽见郑丹,便问:逆王何在?

    郑丹:大军星散,灵王身侧更无一人,如今不知何往。

    朝吴闻此,出班献计:灵王势穷力敝,无处可去,多半死于沟渠,不足再究。但国人皆知楚王引军在外,未知其具体下落。公子何不乘此人心未定,假称灵王引兵归来,声讨叛逆;然后再如此如此,借机夺位?

    蔡公:此计虽善,只恐国中众卿不附。

    朝吴:非也。臣闻楚先王当初最喜公子,祖庙拜璧之时,公子虽在嬖人怀抱之中,却能再触其璧,当为太子。因当时年幼,故让于长兄。常言天赐不取,必受其咎。子干无才无德,岂能久守祖宗基业?宁予他人,不如自取也。

    蔡公闻之,深然其言,且早有夺位称王之意,乃命朝吴依计行事。

    朝吴于是发兵两路,先遣观从,后派斗成然,各领一军,往郢都进发。

    观从引领蔡卒百余,诈作败兵模样,奔回郢都,绕城呼道:我等乃蔡公部下。楚王怒蔡公杀死太子,另立子干,故破上蔡,诛杀蔡公;随后便至郢都,欲诛子干、子皙矣!

    国人信以为实,莫不惊骇。时隔未久,斗成然又率一支败兵驰至,向城上喝道:前楚王将至。我来救大王与令尹出城,速速开门!

    守城者先入为主,已信观从七成,此时见斗成然亦如此说,愈加坚信是实,于是不敢不从,打开城门,放入两军。斗成然直入内宫,故作惶悚之状,来见子干及子皙。

    子干:卿自何来?因何惶悚如此?

    斗成然:楚王怒甚,先杀公子弃疾,然后来攻郢都。臣不能敌,因此败回,二君须早自为计,免致受辱!

    子干眼望子皙:我兄弟三人,皆被朝吴所误!若在晋、郑不归,焉有今日?

    兄弟泪眼互望,相抱而哭。忽闻宫外乱喊:大王兵已入城,杀入宫中来耶!

    却是观从引领蔡卒,在楚宫前后叫嚷,以乱人心。

    子皙长叹一声,拔剑自刎。子干随之自刭,宫中大乱。斗成然见状,便命宫人扫除尸首,自出宫门,来接蔡公。原来公子弃疾,早已便装微服,隐在败兵之中,混入城内。

    蔡公升殿,喝令擂鼓撞钟,召集众卿大夫。国人方悟灵王带兵杀回是假,蔡公回京夺位方是真。到此不得不服,于是拥立弃疾即位,是为楚平王。

    镜头闪回,复说楚国大军。

    司马督率军围攻徐国,久而无功,不敢归楚,列营相守。

    斥侯快马来报:灵王已薨,公子干及子皙伏诛,公子弃疾即位,诏命大军还师!

    司马督闻此,只得解围,班师南归。行至豫章,却被吴公子光率师伏击,等个正着。一场激战,楚军毫无防备,不及还手,便即全军覆没,司马督与三百乘悉为吴军俘虏。

    公子光轻易全歼楚军归师,继又乘胜大进,攻取楚州来邑。至此楚灵王大举攻徐,最终覆师丧身,却是便宜了吴国。吴军既得来邑,自此威势大振。

    闪回结束。公子弃疾即位,出榜安民,大赏群臣。楚都国人依旧不安,尝有谣言说灵王欲要带兵杀回,屠城灭国,以致一夕数惊。

    楚平王为此犹如芒刺在背,便派斗成然带领人马,前往乾溪沿路,寻找灵王。临行前暗嘱道:若是见到灵王,二话不说,便即当作盗贼杀死,舆尸来见,孤必有重赏。

    斗成然领命而去,遍寻灵王不见,只在林野间找到被其所弃衣冠。

    因不敢就此回奏,遂选一位貌似灵王平民杀之,为其穿上灵王衣冠,假称找到灵王尸体,带回郢都。国人见其尸身穿王服,这才相信灵王已死,由此人心始安,谣言渐息。

    下葬之时,楚平王却认出尸体乃是假冒,但不欲声张,只得将错就错,草草殡殓。

    楚平王安集楚众,一改灵王之时政令,录功用贤,力振朝纲。

    遂以斗成然为令尹,阳匄为左尹,伯州犁子郤宛为右尹,薳掩弟薳射、薳越为上大夫,朝吴、夏啮、蔡洧为下大夫;公子鲂勇敢善战,使为司马。

    因伍举敢于直谏,本欲重用,奈何已死,便重用其后人。乃封伍举之子伍奢于连邑,号曰连公;伍奢子伍尚封于棠,号曰棠君。

    其他薳启疆、郑丹一班旧臣,官职如故。

    观从言其先人观开曾为卜史,求为卜尹,平王从之。

    镜头闪回,复说伍氏家族。

    伍举世为楚臣,乃楚庄王嬖人大夫伍参之子。

    楚庄王即位三年,不出号令,日夜为乐,并传令国中众卿大夫:有敢谏者,死无赦!

    当时伍举只有十余岁,昂然入见。

    楚庄王:子乃小小顽童,来见本王为何?

    伍举:臣闻大王颇善隐语,因此来与大王猜谜作耍。

    楚庄王:卿试言之。

    伍举:有鸟在於阜,三年不蜚不鸣,是何鸟也?

    楚庄王:三年不蜚,蜚将冲天;三年不鸣,鸣将惊人。卿且退,吾知之矣。

    (一鸣惊人,成语源出于此。其后齐威王之事,乃为抄袭。)

    伍举渐渐长大,因父亲伍参被令尹孙叔敖排挤,于是避祸奔郑。当时蔡声子正奉蔡侯之命,出使楚国,路遇好友伍举。于是倾盖下车,坐于路傍相谈。

    蔡声子:子欲何往?

    伍举:因不见容于令尹,欲投晋国。

    蔡声子:贤弟不必远走他乡,且待为兄使楚,与弟谋之可也。

    伍举:如此,多谢尊兄。

    蔡声子与伍举相别,遂至郢都,谓令尹子木道:昔楚才逃晋者,都被晋国重用,并给楚国造成极大危害。今椒举在郑,若果奔晋,是为楚国之大患也。

    令尹子木闻言大悟,急遣伍举之子椒鸣出都,往郑国将其父接回。伍举就此还楚,后为楚灵王重用,促成诸侯与楚会盟,并以战功著名于世。

    楚灵王称霸诸侯之后刚愎自用,大兴土木修筑章华宫,伍举谏而不听;后谏灭陈、蔡而欺诸侯,楚灵王又不听;再谏不要出兵伐徐,灵王仍不听。于是便在灵王屯兵乾溪之间,伍举知道楚国将生大乱,又无力阻止,由此郁郁而终。

    闪回结束,还说楚宫。

    楚平王大封群臣,众卿大夫谢恩,惟有朝吴与蔡洧辞官不就,只求还归蔡邑。

    楚平王:二卿劳苦功高,正宜坐享其成,因何极力推辞?

    朝吴奏道:我二人本系蔡人,辅大王兴师袭楚者,欲复蔡国之祀也。今王大位已定,而蔡之宗祀未沾血食,臣有何面目,立于大王之朝?

    楚平王:若依贤卿之计,却为奈何?

    朝吴:昔灵王贪功兼并,致失诸侯之心,天下恨怨,故兵败之时无国可投,无处可逃,以至身死国灭。臣为大王之计,宜反灵王所为,方令人心悦服,天下归楚。大王果欲反灵王所为,莫如复陈、蔡之祀。始不敢言,因王垂问,又不敢不答。

    楚平王称善,遂纳朝吴之谏,使人访求陈、蔡之后,得陈世子偃师之子妫吴,蔡世子姬友之子姬庐。乃命太史择吉,使二人归国奉宗祀,复其封国。封妫吴为陈侯,是为陈惠公;姬庐为蔡侯,是为蔡平公。二侯大喜过望,再三称谢不置。

    楚平王大喜,宣布诏命:朝吴、蔡洧二卿,便随蔡平公归蔡;夏啮跟随陈惠公,还归陈国。楚军中陈、蔡之众,亦命各从其主归国,厚加犒劳。前番灵王灭二国之时,所掠重器货宝,悉给还之;所迁荆山六国,悉令还归故土,秋毫无犯。

    陈、蔡两国君臣,见平王如此处置,无不欢声若雷,如枯木再荣,朽骨复活,无不感戴。蔡平公归于上蔡,为附楚国,便将都城迁于古吕邑,此后称为新蔡。

    楚平王自此展开北进步伐,于恢复陈、蔡二国当年平灭房国,并迁其贵族于房渚。许灵公由城父回迁至叶,求为楚国附庸。

    越明年,楚平王为防止吴国进攻,在临湘一带设立防卫基地,安置茹人以居。

    越人游湖,持桨而咏《越人歌》,以怀念楚令尹子皙,并呼为鄂君。当子皙为令尹时,曾于越地举行舟游盛会,当时百官缙绅,冠盖如云,故越人怜而念之。

    周景王十七年,吴王夷昧身患重病。临死之前,重申父兄之命,要季札接替王位。

    季札再度辞让,并逃到边邑延陵,躲藏起来。夷昧无奈,只得传位于子僚,是为吴国第二十三位君主。吴王僚继位之后,便派从弟公子光率兵伐打楚国。

    公子光战败,且丢失先王座船。因惧怕获罪,便偷袭楚军,夺回王船后才敢回军。

    楚平王击败吴军,以为己功超越父兄,于是开始骄奢淫逸,耽于享乐。平王长子名建,字子木,生母乃是蔡国郧阳封人之女。熊建时年已长,平王立为世子,使伍举之子连尹伍奢为太师,大夫费无极为少师,并兼东宫司马。

    费无极亦作费无忌,吴郡人,早在平王做公子时便为家臣,善于阿谀。平王宠之,因而任其为少师。太子建鄙视费无极为人,敬重伍奢,费无极由此对太子及伍奢衔恨至深。

    镜头转换,按下楚都,复说晋宫。

    晋昭公新立,欲恢复悼公霸业,使人征聘于齐国。

    齐景公欲观晋昭公为人气度,乃亲自应征如晋,使国相晏婴随同。晋昭公以礼相待,设宴享之,以大夫荀虒相礼,齐国则是晏婴作为傧相。

    酒酣耳热之余,晋侯提议投壶赌酒,齐景公应之。

    晋侯先投,举矢在手,荀虒进辞:有酒如淮,有肉如坻,寡君中此,为诸侯师。

    晋侯投矢中壶,晋臣皆称千岁。

    齐侯举矢,亦效其辞祝:有酒如渑,有肉如陵,寡人中此,与君代兴。

    脱手投去,亦中其壶,与晋矢相并。齐侯大笑,晏婴亦呼:千岁!

    荀虒自恃是伯主傧相,由此语含讥讽,对齐景公道:君侯今日辱贶敝邑,以我寡君世主夏盟之故也。君曰“代兴”,是何意也?

    齐侯听出语中味道,愠怒不语。

    晏婴代为答道:盟无常主,惟有德者居焉。昔齐失霸业,晋方代之,若晋有德,谁敢不服?如其无德,吴楚亦将迭进,岂惟敝国哉!

    叔向笑道:晋已伯诸侯矣,安用壶矢之祝辞以证哉?此乃荀伯之失也!

    晏婴暗赞叔向,荀虒嘿然不语。

    当日席散,叔向进言昭公:自祁宫建成,臣观诸侯将有离心。齐侯图霸之心,已见于其君臣话语之间。今若不以威胁之,我晋国必失霸业。

    晋侯深以为然,乃大阅国中甲兵,计有四千乘,甲士三十万人。于是便发盟约,先遣使节如周,请王臣出席;又遍请诸候,约以秋七月会于平邱,以彰显国力。

    诸侯奉檄,本欲不去;及闻有王臣出席,看在周天子面上,只得答应赴会。

    至会盟之期,晋昭公便留韩起守国,率诸世卿大夫,集荀虒、魏舒、叔向、羊舌鲋、籍谈、梁丙、张骼、智跞等辈,尽起四千乘车驾,二十万众,望濮阳进发,连络三十余营。

    军至平邱,王臣卿士刘挚已到,率齐、宋、鲁、卫、郑、曹、莒、邾、滕、薛、杞、小邾十二路诸侯,出城以迎晋侯。诸侯见晋师如此之盛,以为文、悼复生,皆有惧色。

    晋昭公入城,率诸侯登台,直入盟主正座,宣布盟会开始。

    正卿叔向捧盘盂以进,对诸侯说道:此前弭兵,与楚通好。楚虔无信,自取陨灭。今晋君欲效践土故事,徼惠于天子,以镇抚诸夏,请诸君同歃为信!

    诸侯皆都俯首:敢不听命!

    于是晋侯先歃,齐、宋以下相继,王臣刘挚监临其事。

    歃盟已毕,盟主便始断判诸国之间公案。

    邾、莒二侯先向盟主状告投诉:鲁国身为东方诸侯之首,且为公族,带头不尊盟约,屡屡仗势兴兵,侵伐我等周围小国。故此投告盟伯,主持公义。

    晋昭公闻罢,看向鲁大夫子服惠伯:邾、莒二侯所诉,可是实情?

    子服面红耳赤,一时无言以对。晋昭公冷笑一声,将身站起。(本集完)

第五十四集 伍奢遭陷

    平邱之野,会盟台上。晋昭公居主而坐,诸侯罗列,气氛十分紧张。

    晋昭公:既所言属实,本方伯又奉天子意旨,征伐不臣,那便休怪无礼。即遣傧相叔向,代本伯辞问鲁侯;擒执其上卿季孙意如,送往绛都,使韩起监押。

    方伯判断,且有二十万大军扎营于四野,谁敢不从?由是诸侯无语,拱手下台散去。

    鲁大夫子服惠伯轻轻扯过晋卿荀虒,附耳低语道:鲁地十倍于邾、莒,对方伯奉献,则数十倍余。晋伯若因彼二小国之故,弃我鲁国,鲁将改事齐、楚,于晋何益?且楚灭陈、蔡之时,晋为盟主侯伯,因何见死不救?今陈、蔡皆背晋附楚,晋侯又欲复弃兄弟之国乎?

    其辞软中带硬,不卑不亢。荀虒深然其言,遂归本营,将此言禀告晋侯。晋昭公大悟,复又后悔,乃寄书韩起,使暗纵季孙意如奔归。

    诸侯闻知此事,愈加不服晋伯,晋国彼此不复能主盟中原。

    平邱会盟已毕,诸侯皆散,王臣刘挚回归洛阳王城。齐景公回到临淄,虽然愤愤不平,又颇有些暗自心喜。因见晋昭公倾巢而出,只为主盟受歃,已知其无远大之谋。

    看透此节,景公遂有恢复桓公霸业之志,乃谓相国晏婴道:寡人欲与晋侯平分秋色,使其霸西北,寡人霸东南,卿以为可否?

    晏婴奏道:当武王分封之时,齐为诸侯之长,可代天子祭祀,并得专征伐。主公欲复祖宗霸业,有何不可?

    齐景公:未知如何复霸?请先生教我。

    晏婴:晋霸五世,终失诸侯者,是劳役于兴筑祁宫,不恤民力也。臣谓主公若欲图伯,莫如以恤民为先。

    齐景公:恤民者何?

    晏婴:省刑罚,则民不怨;薄赋敛,则民知恩。古先王春则省耕,补其不足;夏则省敛,助其不给。如此易行之政,主公何不法之!

    齐景公称善,乃命晏子主政,革除烦刑,发仓廪以贷贫穷。国人感悦,齐国复兴;期年之后,国富兵强,齐侯于是征聘东方诸侯。

    徐子以为自己曾力抗强楚,故此妄自尊大,不肯奉命,置之不理。

    齐景公初次征聘便遇阻碍,不由冲冲大怒,乃出兵车三百乘伐之,以田开疆为将。

    田开疆身高丈八,乃齐国有名勇士。当时既拜将印,由是帅师南下,与徐国之军战于蒲隧。交兵只一合,田开疆奋其英勇,便斩徐将嬴爽,获其甲士五百余人。

    徐子因而大惧,急遣使行成于齐,纳币约降。齐侯允准其请,乃约郯子、莒子,同徐子结盟于蒲隧。徐君至此心服口服,遂以甲父之鼎赂齐,以为贡献。

    齐侯会盟东方四国之事,旋即天下诸侯皆知,皆都惊讶。晋国君臣虽闻其讯,而不敢遣使责问。齐国自是日益强盛,渐与晋国并霸中原。

    齐景公初试锋芒,便即小霸四国,不由信心大增。遂录田开疆平徐之功,复嘉古冶子入河斗蛟之能、公孙接上山打虎之勇,各立“五乘之宾”以旌之。

    公孙接遂与田开疆、古冶子结为兄弟,自号齐邦三杰。各自挟功恃勇,凌铄闾里,简慢公卿。不但在朝堂之上大呼小叫,且于景公面前,尝以尔我相称。只讲兄弟义气,全无君臣体统。齐景公初时尚能惜其才勇,姑且容忍。时间既久,亦大为头痛,便如芒刺在背。

    又有佞臣梁邱据,内则献媚景公,外则结交三杰。晏婴深以为忧,每欲除之,又恐三杰一旦造反,无人能制,因此隐忍不发,苦思妙策不得。

    长夏终过,秋风送爽。忽一日,晏子入宫议事,路过后园,轻风飘过,送来一股桃果甜香。晏子见园中果实累累大喜,便得一计,乃入见景公。

    晏婴:臣适才路过桃园,见其果将熟,甜香四溢。便请主公派人前往园中,将满园桃子全都摘下,只余四只最大蜜桃。

    齐景公:既云将熟未熟,因何摘之?既云全部摘之,又因何偏余四只不摘?

    晏婴:臣闻明君之蓄勇力之士,上有君臣之义,下有长率之伦,内可以禁暴,外可以威敌。上利其功,下服其勇,故尊其位,重其禄。今君之蓄勇力之士,上无君臣之义,下无长率之伦,内不以禁暴,外不可威敌,此危国之器也,不若去之。

    齐景公自然知道相国是指三杰,答道:寡人知过矣,常如芒刺在背。然依三子之勇,搏之恐不得,刺之恐不中。则擒虎不成,反累其犬也。

    晏婴:主公勿忧。此三子皆力攻勍敌之人,虽讲恩义,并无长幼之礼。臣愿借主公后园中熟桃四枚,便可除此大患。

    因移座近前,附耳低言,详说如此如彼,将计策和盘托出。景公听罢,半信半疑。

    晏婴笑道:主公所失,不过一园之桃而已。此计即便不成,也不见血光之灾,不过一笑而罢,丝毫不露痕迹,主公复有何虑?

    齐景公闻而大悟,笑道:此论是也,便依贤卿之计行之。

    次日上朝,议罢国政,众臣皆散。景公唯留相国晏婴,及田开疆、公孙接、古冶子四人,君臣闲话。因见三杰尚怀拘谨,说道:众臣既退,四卿皆乃寡人股肱,可以不必拘礼。

    三杰闻此,精神放松,哗然大笑,旧态毕露。齐景公乃命置酒摆宴,自与晏子对席,三杰设座阶下,上下相去十步。由是美酒盛馔,水陆毕陈,复命女乐献舞,开怀畅饮。

    酒至半酣,齐景公与晏子还倒斯文,阶下三杰却都露出本来面目,大呼小叫,撕袍掳袖,自夸其能,再无半点礼数。

    晏婴见此,便冲殿角内侍眨眼点头。

    那内侍早蒙吩咐,见暗号递来,便即理会,趋前高奏:禀主公!臣有祥瑞上报。

    内侍嗓音尖锐,又高声而言,阶下三杰便停止喧嚣,听他说话。

    齐景公:不知有何祥瑞?卿可报来。

    内侍:十年之前,莱子入朝,贡来桃树一棵,若食其果,可延年益寿。但十年以来,既不开花,也不结果。可巧今春花开枝头,秋来仅得硕果四颗,今日熟透,其红如火。

    齐景公大喜:果是祥瑞!不早不迟,却在我会合四国诸侯,复兴先祖霸业初始,仙树便结四果,岂非天意!恰是四卿在座,并无别人争抢。快快入园采来,赐予四卿!

    内侍唱诺,赍托盘退出,未过片时,果然端来四颗仙桃。只见四桃形状一般无二,都如盏口大小,更无二致;甫入殿中,已是满堂馨香。

    仙桃端至景公面前,阶下田开疆等三人早已大张算翼,口张舌结,垂涎欲滴。

    齐景公欲将分桃,忽想起一事,便问那内侍:你适才言道,树上有桃多少?

    内侍:仅有此四颗,更不多生一粒。

    景公闻罢,半晌无语。晏婴明白其中意思,于是笑道:有道是君为臣纲,世间绝无天赐仙物,国君不得,臣子独享之理。主公不必犹豫,仙桃当先奉君,余者赐予三杰。

    不容分说,先自盘中掇起一个,双手奉予齐侯。

    景公大喜,张嘴便咬,只觉齿颊生香,不由赞道:美哉,仙品也!

    晏婴见此,将袍袖一抖,命令内侍:将余者三桃,分赐三杰。

    齐侯急阻止道:且慢!天赐此桃,必赐于国有大功者。相国乃齐之三代元勋,又助寡人内修国政,外服诸侯,功劳最巨,当食其一,理所应当。

    于是亲自动手,自盘中掇起一个,放在晏婴面前。

    晏婴起身离座,倒身下拜:主公有赐,臣不敢却;然受之有愧,却之不恭。

    齐景公道:无愧,无愧;当得,当得!

    于是便命内侍:将剩余之桃端下阶去,赐予三士。

    三士早已等得不耐,急起身离座,向盘中看去,见只有二桃,于是俱都作声不得。

    晏婴点头暗叹,先将自己面前之桃拿起,咬了一口,然后放下,起身说道:天赐四桃,仅余其二,若赐三士,其实为难。据主公适才所说,此桃乃是上天为赏功而赐,故十年方得四颗。你三子皆乃当世豪杰,何不自叙其功,食此二桃?亦算天公地道,并无偏向。

    景公已将其桃食完,接口说道:相国之言是也,你三卿各叙其功,寡人居中公断。

    三士闻此,面面相觑。因酒已半醉,互相瞪视片刻,便戾气陡生,各怀争竞之意。

    公孙接仰天而叹:晏子,真天下智谋之士也!使我等自言己功,又使主公为证,此非赐桃,是欲分我三人高下,自取其辱。我若不受桃,是无勇也;若受其桃,则必自表功劳,落人以不谦之毁。士众而桃寡,奈何,奈何!只得计功而食桃矣。若论某之功劳,曾一搏猏,而再搏乳虎,可以食桃,而无与人同。

    说罢伸手,自托盘中掇过一桃。

    田开疆冷笑,跨步上前,朗声言道:搏猏斗虎,一勇之夫而已。若我田某,仗兵而却三军者再,生俘敌将,使三国望帜而拜,亦可以食桃,而无与人同。

    说罢伸手,将盘中最后一桃掇起。

    古冶子见盘中已空,满面通红,目眦尽裂,立于原地不动,叹道:吾尝从国君济河,鼋衔左骖以入砥柱之流。当是时也,冶少不能游,潜行逆流百步,顺流九里,得鼋而杀之,左操骖尾,右挈鼋头,鹤跃而出。若冶之功,亦可以食桃,而无与人同。二子何不反桃!

    说罢须发皆乍,抽剑而起。

    公孙接、田开疆互视半晌,敛气摒息良久。公孙接道:某力能捕兽,然勇不子若,功不子逮,取桃不让,是贪也;然而不死,无勇也。

    乃将桃子放入盘中,拔剑自刎而死。

    田开疆见此,酒意全醒:我知之矣!三士相争,岂在功之大小?在于只有二桃。

    亦还桃入盘,拔剑自刭。

    古冶子凝视二人尸体,惨然道:好晏婴!矬人可怕如此。二子死之,冶若独生不仁;耻人以言而夸其声,不义;恨乎所行不死,无勇。虽然,二子同桃而节,冶专其桃而宜。

    说罢不理盘中二桃,亦抽剑挈领而死。

    内侍低头检视,起身回复晏子:三士俱死矣。

    晏婴叹息,良久不答。齐景公遂命殓之以服,葬以士礼。虽然背上芒刺已去,但思人才凋零,未免怏怏不乐。

    晏子奏道:主公勿忧,臣举一人,足兼三杰之用。

    齐景公:卿之所举,究系何人?

    晏婴:此人名田穰苴,是田氏庶族旁枝,文能附众,武能威敌,可谓大将之才。

    景公唯唯,但轻其寒庶,未及召见。

    忽一日,西、北两面边吏同时驰报临淄,说诸侯皆知齐国三杰俱亡,因此纷纷入侵。晋国兴兵侵犯东阿之境,燕国乘机侵扰北鄙,齐国两面受攻。

    景公大惧,见朝中无将,忽想起晏子所荐田穰苴,便急遣使,赍持缯帛前往东海之滨,往聘田穰苴入朝。未及三日,田穰苴聘至,景公诏命内殿召见,请国相晏婴作陪。

    田穰苴料知国君亲自召见,必为晋、燕侵境之事,乃有备而发,携一袋海沙入宫。果不其然,齐侯简短询问家世之后,便即直奔主题,言及用兵之道。

    田穰苴便即敷陈兵法,并于案上铺砂叠石,以为山川河流之状,指点斗引埋伏,具体而微。所谓后世所用军事沙盘,便即始于田穰苴原创。穰苴侃侃而谈,自午至夜,君臣皆都忘食。齐景公大喜,即日拜为将军,使帅车五百乘,步兵五千,使北拒燕军、西拒晋兵。

    田穰苴谢恩,请于景公:用兵之道,将之威也。臣素卑贱,蒙相国举荐,主公超擢闾里,骤然授以兵权,恐人心不服。愿得国中宠臣,国人素知威权者使为监军,臣令可行。

    晏婴笑道:诚然。可使庄贾担此重任。

    景公听从国相之言,便唤大夫庄贾入殿,付予玺印,使为监军。权高威重,只在将军之下,三军尽归所辖。庄贾谢恩,与穰苴一同告辞出宫,至于午门。

    庄贾因见田穰苴衣褐,只觉好笑,不欲与其多言,便问:出军之期若何?

    田穰苴:出军之期再议。但明日搜军检卒,实为要事。监军前来校场,勿过日中。

    庄贾轻哼一声:便依将军。

    言毕也不道别,扬长而去。田穰苴自归馆驿,沐浴之后便即高卧。驿吏知其来历,见此便问:将军今日一步登天,皆国相晏子力荐之功。何不过府往拜,以谢大恩?

    田穰苴答道:某闻祁奚拔贤,杜谢私门,似晏子者,亦必是也。我蒙君主超擢,为国效命,谢恩相府何为?

    驿吏笑道:何止谢恩?亦是为将军自己,在朝中寻一靠山。

    田穰苴:此言何意?

    驿吏:以将军在朝中之势,今虽为三军之帅,可堪与监军分庭抗礼乎?

    穰苴冷笑不答,转过头去,瞬间便即鼾声大起。

    次日侵早,田穰苴盥洗传餐已毕,早有中军官奉齐侯之命,引领仪仗车驾,至馆驿送元帅盔甲戎装,伺候装束,兼以催驾。

    田穰苴穿戴齐整,登时容光焕发,如同脱胎换骨,威势赫赫,前呼后拥,登车而去。

    驿吏在门前恭送,眼望尘土飞扬渐远,摇头自语,长吁短叹:不拜私门,不结同僚,我恐今早戎装,暮归重又衣褐也。

    田穰苴驰至军中,便即击鼓点将,熟悉六卿;因见监军未至,遂使人乘传驿车往府中催促。又唤军吏,在校场辕门立木为表,以察日影。

    众卿大夫将士,见元帅行事井井有条,俱都心服,暗自赞叹。

    庄贾出身世宦之家,年少得志,素来骄贵。又恃景公宠幸,岂将田穰苴此般乡民看在眼里!既受监军玺印,更道与三军主帅权尊势敌,缓急迟早,全在自由。

    当庄贾受命为监军之时,已是夜晚。次日亲戚宾客方知,于是俱都诣府,设酒饯行。

    中军前来府中传达元帅将令,庄贾正在留连宴席欢饮。使者连催,庄贾坦然不以为意,反令别置一席,命传令官安座同饮。传令官只得入乡随俗,权且落座,一面不时催促。

    众宾皆笑道:今日只是点军,又不出兵,只管安坐痛饮,又何连连催促,败人兴致?

    令官见此,不敢多言,只索由他众人。

    田穰苴在校军场中点将,发放军情已毕,见日影西移,军吏已报未牌,不见庄贾来到。大将军不动声色,遂命传餐,饭毕列阵阅兵。

    候至申时,三军整肃列阵,擂鼓三通,等候主将检阅。田穰苴吩咐将辕门木表放倒,倾去漏水,引诸将出帐登台,检点众军,申明纪律约束。

    众军见此位新帅貌不惊人,势不压众,皆都不以为意,随令应诺而已。

    号令方完,日已将晡,只听马蹄得得,一辆高车驷马扬尘而入,直至将台左侧。

    诸将及三军皆都扭项回头,见监军庄贾徐徐下车,浑身酒气,抬腿便上将台。

    田穰苴怒问:今日点兵,昨晚便已约定之事。监军何故后期整日?

    庄贾见其发怒,不以为然:来日远征,亲戚故旧携酒饯送,是以迟也。将军自乡下来京,在监淄自无亲戚好友,却又何必大惊小怪!

    田穰苴高声道:夫为将者,受命之日,即忘其家。临军约束,则忘其亲。秉桴鼓,犯矢石,则忘其身。今敌国侵凌,边境骚动,国君寝不安席,食不甘味,以三军之众,托吾两人,冀旦夕立功,以救百姓倒悬。犹何闲暇,与亲旧饮酒为乐哉?

    庄贾见其朗朗而言,众将皆在台上静听,不由脸上变色。

    诸将见监军难堪,便皆上前,向元帅求情道:监军虽有不是,幸未耽误出征行期,元帅不须过责。

    田穰苴拍案大怒:此人身为监军,不能律己,以何监人?尚未出征,便倚仗君宠,怠慢军心如此;倘若临敌,岂有胜理?

    乃问军政司道:依我军法,期而后至,当得何罪?

    军政司见问,顺口答道:当斩。

    田穰苴面沉似水,便令刀手:将庄贾捆缚,牵出辕门!

    庄贾这才惊惧,高声求饶,并以目示意驾车御者,去报齐侯。

    御者飞驰宫中,来见齐侯,报说元帅欲斩临军之事。景公故作大吃一惊,急遣使持节速往校场,特免庄贾一死。使者手捧符节,便登庄贾车驾,直驰入校场军中。

    田穰苴远远看见车来,早知其意,喝令:开刀!

    刽子手举刀落,庄贾已人头落地。

    便在此时,使者喊声方才出口:奉君主诏命,刀下留人!

    话出头落,为时晚矣。田穰苴不顾众军惊骇,又问军政司:军中驱驰,当得何罪?

    军政司答:亦当斩。

    使者闻此,脸色更变。

    田穰苴:既持国君符节,难以加诛。毁车斩骖,诛其御者!

    元帅令下,哪敢不听?刽子手奉令执刑,于是砸毁车驾,诛杀庄贾府中御者,又斩驾车左骖。齐侯使者也便不再宣读赦诏,捧节抱头鼠窜而去。

    众卿诸将及大小三军,莫不股栗,不敢仰视元帅穰苴。

    使者回报齐侯,说田穰苴如此无礼,目无君主。

    景公问道:元帅命斩庄贾之时,你宣读我诏旨否?

    使者道:臣未及至,只高呼刀下留人,监军头已落地。

    景公叹道:既如此,则难究元帅之罪也。卿岂不闻,将在军,其法如山乎?

    朝中众臣闻此,皆都倒吸冷气,凛然生惧。

    画外音:诛庄贾,杀御者,戮骖马,抗君诏而不尊,皆系晏婴与齐侯所定计策,专为田穰苴立威,亦儆诸将三军以及朝中众臣者。各位观众,不可不知。

    田穰苴点将阅兵已毕,来日清晨,便即祭旗出师。齐军将至西境,晋师已闻风遁去,兵戈不交。田穰苴复引兵往北,燕人亦不敢交锋,急渡河北归。

    由此以来,齐师军威大盛。田穰苴即命马不停蹄,人不卸甲,随后追击。由是斩首万余,燕人大败北还,然后遣使至齐,纳赂请和。田穰苴于是奏凯班师,齐景公亲与群臣接出城外数十里,劳师于郊。回朝之后,即拜田穰苴为大司马,使掌全国兵权。

    自此而后,众皆称田穰苴为司马穰苴,后便以“司马”为姓,可谓司马氏始祖。

    齐国内有晏婴,外有司马穰苴,国治兵强,四境无事,略有起色,恍如齐桓公任管仲、鲍叔牙之时。但自庄贾死后,景公复宠佞臣梁邱据,拔为上大夫,每日只知操琴挈竽,欢呼于丝竹歌舞,流连于灯红酒绿之间,且常私入其府,不分昼夜。

    晏婴及司马穰苴见此,一同入谏:主公贵为一国之君,不当夜饮于人臣之家。崔杼、庆封前车之覆,主公岂已忘之乎?

    景公笑道:二卿休要如此危言耸听。我非庄公,梁邱据亦非庆封可比。寡人若无二卿,何以治吾国?若无梁邱据,何以乐吾身?寡人不敢妨碍二卿之职,二卿亦勿与寡人私事。

    二卿闻此,自然不好再说,君臣之间,只得一笑作罢。

    镜头转换,按下齐侯复霸,复说鲁圣崛起。

    鲁昭公七年,孔仲尼十七岁。季孙氏宴请举国士级贵族,孔子前往赴宴,被季氏家臣阳虎拒之门外。

    昭公九年,孔子十九岁。为能常回祖籍宋国祭祖,迎娶宋人丌官氏之女为妻。

    昭公十年,孔丘之妻亓官氏生子,适逢鲁昭公赐鲤鱼至宅,故为子起名为鲤,字伯鱼。此年孔子始为委吏,管理仓库。期年之后,孔子改作乘田,管理畜牧。

    孔子因幼时生活艰难,故于此时常下田劳作,亦做体力粗活。《论语》所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可知并非事实。

    昭公十七年,郯子朝鲁,孔子向其询问少昊古国官制,并于此时开办私人学校。

    郯子者,己姓,郯国君主,少昊后裔。孔子周游列国时至郯,在城北十里铺遇到晋国学者程琰本,二人倾盖而语,终日甚亲。因谈论礼乐诗歌,难舍难分,直到桑树影移,终赠绢帛,悲伤离别。后人为纪念此事,在城北修建倾盖亭,称其所登山峰为孔望山。

    孔子见郯子,拜问道:昔少昊氏以鸟名官,其事若何?

    郯子:黄帝以云记事,故以云命官;炎帝以火记事,故以火命官;共工氏以水记事,故以水命官;太昊以龙记事,故以龙命官。我高祖少昊挚立,遇凤鸟至,故以鸟记事,并命百官。如凤鸟氏掌历法,故曰历正。玄鸟氏谓玄燕,掌春分秋分;伯赵氏谓伯劳,掌夏至冬至;青鸟氏谓鸽鸬,掌立春立夏;丹鸟氏谓雉,掌立秋立冬。以上四氏,皆凤鸟氏属官也。祝鸠因其孝而为司徒,以掌教化。自颛顼之后,掌民之吏惟以民事命名,而不以龙鸟名之也。

    孔子闻而再拜,称郯子为师。离郯之时,因对徒众叹道:似郯子之博学者,古尝有之;今散于四方,不复见矣。

    便在此时,楚平王欲与秦国恢复结盟,因太子建已长大成人,遂命费无极为使,往聘秦哀公长妹孟嬴,以为太子妃。秦哀公从之,约定婚期,楚平王仍使费无极到秦国迎亲。

    回途之中,费无极发现孟嬴貌美如仙,倾国倾城,绝艳无伦,不由大惊。

    费无极欲为令尹,因拼力巴结平王,回郢都后,大赞孟嬴美色,力劝楚平王自娶。

    楚平王好色,一说便允,于是掉包,于后宫中另择齐女,冒充孟嬴,使嫁太子,而自娶孟嬴为夫人。此事只有费无极本人及孟嬴侍女知晓,太子建蒙在鼓中,一无所知。

    楚平王因此对费无极格外宠信,只是碍着太师伍奢,不能将其立即擢为令尹而已。一年之后,孟嬴为楚平王生下一子,取名为轸。平王因觉愧对太子,遂命将孟嬴侍女嫁与芈建为妻,赐名昭仪,继而立为太子妃。

    昭仪因得太子宠爱,无意之间,便将费无极助平王翁夺子媳之事透露。太子建大怒,切齿痛恨费无极,便与太师伍奢商议,时刻意欲杀之。

    平王六年,费无极见王子轸渐渐长成,因担心太子建即位后对自己不利,又劝平王,不如另立子轸为嗣。平王采纳其议,但恐伍奢联络朝臣反对,便以使太子建管理方城以外,自己掌方城以内为名,派太子建离京外出,镇守城父。

    又复以上将奋扬为城父司马,当面嘱道:卿事太子,当如事寡人。

    太师伍奢疾恶如仇,见太子建被驱出京,便知是因费无极之谗,将欲进谏。未料费无极先下手为强,向平王进言,以使伍奢往城父辅助太子为由,赶离郢都。

    太子及太师皆都离京,平王再无顾忌,遂立孟嬴为夫人,将原夫人蔡姬出归郧邑。

    事至此步,太子便知昭仪所说为实,秦女已为父亲所换,然已无可奈何。

    费无极终以太子建为虑,乘间僭于楚平王道:臣闻世子以秦女之故,久怀怨望,与伍奢将欲谋叛,今在城父缮甲厉兵,又使人通于齐、晋二国,大王不可不备。

    楚平王闻说是因孟嬴之故,不由不信,便问:则废建而立少轸,可乎?

    费无极:世子握兵在外,若传令废之,是激其反也。不如先召伍奢回都,去其羽翼,然后遣兵袭执世子,则祸患可除。

    平王一步步落入费无极圈套,深然其计,即使人召伍奢还都。

    伍奢至京,来见国君,楚平王开门见山问道:太子建有叛心,汝知之否?

    伍奢与其父伍举一般,素来刚直,知道又是费无极进谄陷害,遂趁机奏道:我王听信小人之言,父纳子妇已甚过矣,举国公卿哪个不知?只不敢明说而已。今又听细人献谄离间,而疑亲生骨肉,则于心何忍?且与江山社稷,又有甚好处?

    平王闻言大惭,更恼羞成怒,遂叱左右,立执伍奢,囚于狱中。

    伍奢被侍卫押出,费无极出于屏后,再进谄言:伍奢敢于面斥大王父纳子妇,目无君上,倒是小可之事;则太子怨望大王,谋叛之心由此明矣。若太子闻知伍奢见囚,能不即刻动手乎?其必勾结齐、晋之众伐我,实不可当也。

    楚平王闻言,杀心顿起,遂即问道:若使人前往城父刺杀世子,何人可遣?

    费无极道:若使他人自郢都前往,消息易泄,太子必将抗斗。不若密谕司马奋扬,便起城父守兵袭杀。

    平王从之,乃使人密谕奋扬,命杀太子,必有重赏。

    奋扬既得楚王密令,暗道:此乱命也,必是费无极离间之故。我出镇城父之时,楚王告我,事太子当如事君,故此乱命不可从也。

    想了半日,奋扬意决,乃急使心腹,前往私报太子,教其速逃外国。估计太子已得信息,然后隔日起兵,慢慢向方城进发。

    太子建接到密报大惊,又闻师傅伍举被囚,便知此事难免。于是便携昭仪、齐女,及齐女所生幼子名胜,连夜出奔宋国。

    奋扬次日方至,闻知世子已去,便还郢都,自缚来见平王请罪:未知何人泄密,世子已提前闻讯逃矣。

    平王闻奏不语,便欲作罢。费无极早便猜出定是奋扬私放太子,于是进言:密诏出于大王之手,入于奋扬将军之目,却道有人泄密,臣实不知,是谁密告太子耶?

    楚王闻之,盯视奋扬,疑心顿起。奋扬蔑视费无极一眼,再拜而奏:费大夫实乃智谋之士也。臣奉命出京之时,君王亲嘱臣道:卿此去事建,当如事寡人。臣谨守斯言,不敢怀有贰心。因见说忽命袭杀太子,则此必是朝中暗伏奸贼,矫诏乱命,或谄言离间,绝非出于王意也。因其事紧急,不敢违逆王命;又不可使奸贼得志,故遣人先告太子,使其奔亡,然后引兵往杀,以尽臣责。我王若以此见罪,臣不敢辞。

    楚平王:你既私纵太子,又何敢来见寡人?

    奋扬:既不奉矫诏,又畏死不来,是真抗命之罪。世子得逃奸贼陷害,臣死为幸!

    奋扬一席慷慨说辞,名曰解释己罪,但口口声声斥骂奸贼,平王闻罢恻然。费无极羞愧无地,怒不可遏,欲再进言,平王止住。

    楚平王:奋扬虽违我新命,但坚守旧旨,是谓忠直可嘉者!

    遂赦其无罪,复为城父司马。又准费无极之奏,终废太子建,立幼子轸为嗣,并授费无极为太师。费无极不肯就此罢休,又进谄言。

    费无极:伍奢有二子,长曰尚、次曰员,皆乃当世人杰,今在城父。若使其二人出奔吴国,必为楚国之患。可使其父召来杀之,以免后患。

    平王准奏,命狱吏给予伍奢刀笔竹简,使写家书,召命二子归朝,给封官职。伍奢闻说楚王已废太子,便知是要杀己,并召二子前来同斩。乃修书已毕,唤来狱吏。

    伍奢:你可转告大王,臣长子伍尚,慈温仁信,召之必来;然少子伍员,文武兼备,蒙垢忍辱,能成大事。虽闻父命,不肯来也。

    平王闻狱吏转告伍奢之语,不以为然。又观其书略云:

    书示我子,父因忤旨,待罪缧绁。君王念我父祖有功先朝,允免死罪,并改封尔等官职。若见父书,可兼程前来,以赎我罪!

    因见其中无有不妥之语,遂命缄封停当,发使持书,乘驾驷马前往城父,传递伍氏兄弟。伍尚览书,见是生父笔迹,又见能赦父罪,于是大喜,来找兄弟伍员,商议还都。

    伍员字子胥,身长过丈,腰大十围,眉广目利,有扛鼎拔山之勇,经文纬武之才。正在后园中习练剑法,闻说父亲书至,且是楚王遣使送来,便有六七成疑惑。

    遂向兄长讨书观毕,不喜反恼:焉有太子被废,太师得免罪者?况我兄弟何功,回去封官?此必是费无极之计,使昏王逼令父亲,诱我兄弟还都。我兄弟若不回去还好,昏王忌我拥众造反,复联齐、晋、吴国伐楚,父亲尚保残喘;若奉命而往,父子一同见诛矣!

    伍尚:父命难违,况君王遣使来召乎?我其必返!

    子胥闻罢,知道兄长愚忠,不能劝服,乃倒地四拜,涕泣言道:兄不听我,此去必遭不幸。然则兄长尽孝老父,弟报父兄之仇可也。

    因思楚王使者尚在前厅,遂破窗而出,也不乘车,匹马单矛,腰悬宝剑,出城逃奔。

    伍尚故意迁延半晌,估计兄弟已经出城去远,这才复至前厅,来见楚王使节:我弟不愿封爵,周游列国去矣!其性甚烈,我不能强之。

    来使闻说走了子胥,暗暗叫苦,只得催促伍尚登车,星夜兼程,返回郢都。既见平王,果然立命将伍尚拿下,与伍奢一并囚之。

    伍奢叹道:祖宗保佑,我固知子胥不归,必留伍氏一支血脉也!

    费无极闻说伍员逃走,因知其才能,不由大惧,乃入宫再奏楚王:伍员若使逃逸,则必为楚之大患。趁其逃走未远,或未能出境,大王宜命大将,务必擒送还都。

    平王深以为然,即遣大夫武城黑,率领精卒二百,星夜往追。

    武城黑奉命出都,猜测伍员欲逃吴国,故疾驰往东而追。约行三百里,及于旷野,果见一人匹马在前,按辔独行。观其虎背熊腰,以及装束打扮,正是伍子胥。

    伍员听到后面人喊马嘶,料是追兵将至,也不急于逃走,回马以待。

    武城黑赶至,高声叫道:伍员随我回京,父子尚有一线生机。若是拒捕,当场诛杀!

    伍子胥于马上张弓布矢,冷笑道:若有本事,便即上前!

    说罢扬手一箭,武城黑身旁御者应声倒伏,箭透前心。伍子胥再次引弓搭矢,对准武城黑:看某此箭,射你左目!

    武城黑二话不说,跳下车来便走。

    伍员叫道:回去告诉昏王,赦我父兄,两不相扰;若其不然,吾必亲斩楚王之头!

    武城黑哪敢回言?引兵抱头鼠窜,于路上密嘱众军,休要说破被伍子胥吓退底细;乃捏一个谎言,归报平王:伍员已逃三日,追之不及!

    平王大怒,即命费无极:将伍奢父子,牵于市曹斩之!

    伍奢临刑叹道:昏王,佞贼!我死不惜,恐你楚国君臣,自今以后不得安席!

    说毕,引颈受戮。郢都百姓观者,无不流涕。

    是日天昏日暗,悲风惨冽。来日清晨,刑场看守来报:伍氏父子尸首,不翼而飞。

    楚平王惊问:伍奢临刑之时,有何怨言?

    监斩官费无极奏道:并无他语,但言此后我楚国君臣,恐皆不能安于枕席也。

    楚平王道:此是说其次子伍员必投外国,借兵来伐我也。如此奈何?

    费无极:其虽逃走,单枪匹马;更兼处处关隘盘查,谅必不能出境,宜更追捕。

    楚平王称是,乃命画师入宫,连夜描绘伍员影像数百幅。次晨又派快马驿传,遍传边邑关隘,并遣左司马沈尹戍,再次率兵出京,向东追拿。(本集完)

第五十五集 子胥奔亡

    周景王二十二年,齐鲁大地。

    此年齐景公与晏婴出访鲁国,会见孔子,议论秦穆公称霸之事。

    晏婴为孔子真知灼见所折服,向鲁侯大赞孔丘贤能。鲁昭公见晏子如此推崇此位国中后生小子,不由大为惊奇,遂赠孔子牛车一驾,并书童一名。

    孔子闻说洛阳时有大贤老聃,又名李耳,精通天文地理,遍读经史典籍,熟知礼乐之制,不由大喜。乃对弟子宫敬叔道:周守藏室史老聃,乃宋司马老佐之子。博古通今,知礼乐之源,明道德之要。今吾欲去周求教,汝愿同去否?

    南宫敬叔闻说能与老师同行,自是欣然同意,于是报请鲁君,请求公出费用。

    鲁昭公闻奏准行,遂遣一车二马,一童一御,命其师徒二人前往洛阳,学习周典。

    孔子至周,学习先王之制,探究礼乐之源,考察首先之规,及周室郊社、明堂、庙朝制度;如饥似渴,废寝忘食,流连忘返。

    因对弟子南宫敬叔欣喜感叹道:吾乃今知周公之圣,与周之所以王也。

    于是问礼于守藏史老聃,又向苌弘请教乐律,皆称其为师。

    画外音:老子乃宋国商丘人氏,宋戴公直系后裔,子姓戴族,华氏分支。其父老佐,出自华氏一族,是属华督之子华秀老后人。华秀老裔孙共分两枝,一为秀氏,次为老氏,皆以祖名为氏,向为宋国大夫世族。

    镜头闪回,鲁成公十五年八月,宋国内乱。

    司马荡泽杀公子肥,右师华元又杀荡泽,从而执掌军政。

    左师鱼石与荡泽同族,恐华元不能见容,便带族人投奔楚国。

    华元便奏请宋君,擢升同族老佐担任司马,控制宋国公室之军。

    三年之后,楚共王派兵,护送鱼石等四大夫归宋,占据宋邑彭城,与都城商丘以抗。老佐、华喜奉华元之命,带兵围攻彭城,讨伐鱼石。

    城未攻克,正当激战之时,老佐被城上鱼石部下施放暗箭,入胸五寸,不幸身亡。

    宋军由此大溃,四散逃窜。

    当时老佐夫人随军在营,已有七个月身孕,因见丈夫已死,便在家将保护下一路向西,日夜兼程,欲回国都商丘。

    因心慌失智,家将认错道路,误走陈国相邑。老佐夫人一路颠簸早产,便在车中生下一子。因不足月,此子生来体弱,又头大眉宽耳阔,目如深渊,鼻含双梁。因其双耳长大,故起名为聃;且因生于庚寅虎年,又称小狸儿,即小老虎之意。

    因宋人呼狸儿音同“李耳”,老聃后便以李耳为名。

    李耳自幼聪慧,静思好学,年稍长,母延请名师商容以教之。

    商容乃当世隐士,精通殷商礼乐,古今礼仪,博知天文地理,深受世人敬重。与殷纣时丞相商容同名,但并非一人。据《高士传》所载:商容,不知何许人也。

    李母领儿子来拜师时,商容见此子相貌古怪,疑其非同响,遂以隐语进行试探。

    李耳倒地四拜,求问师尊:先生有遗教以告弟子乎?

    商容:将语子。过故乡而下车,知之乎?

    李耳:非谓不忘故耶?

    商容:过乔木而趋,知之乎?

    李耳:非谓其敬老耶?

    商容张口:吾舌存乎?吾齿存乎?汝知之乎?

    李耳:非谓其刚亡,而弱存乎?

    商容:嘻!天下事尽矣。

    李母见其师徒相得,不由大喜,遂延请商容入府,教授爱子学业,当时老聃年仅十岁,便从商子求学。

    第一年,商容设席庭中,授道于弟子。

    商容:天地之间,以人为贵;众人之中,以王为本。

    老聃:天为何物?

    商容:天者,在上之清清者也。

    老聃:清清者又是何物?

    商容:清清者,太空是也。

    老聃:太空之上,又是何物?

    商容:太空之上,清之清者也。

    老聃:清之清者之上,又是何物?

    商容:清之清者之上,更为清清之清者也。

    老聃:清者穷尽之处,更为何物?

    商容:先贤未传,古籍未载,吾不敢妄言。

    老聃以其所惑再问母亲,母不能答;问于叔伯家将,亦不能言。于是仰观日月星辰,俯察地理山川,低头凝思,以至彻夜不寐。

    第二年,商容设席堂上,以教授弟子。

    商容:六合之中,天地人物存焉。天有天道,地有地理,人有人伦,物有物性。天有天道,故日月星辰可行也;地有地理,故山川江海可成也;人有人伦,故尊卑长幼可分也。物有物性,故长短坚脆可别也。

    老聃:日月星辰,何人推而行之?山川江海,何人造而成之?尊卑长幼,何人定而分之?长短坚脆,何人划而别之?

    商容:皆神所为也。

    老聃:神何以可为也?

    商容:神有变化之能,造物之功,故可为也。

    老聃:神之能何由而来?神之功何时而备?

    商容:先师未传,古籍未载,愚师不敢妄言。

    老聃告退,视物而思,触物而类,以至三日不知饭味。

    第三年,商容设席于幕中,教授弟子。

    商容:君者,代天理世者也;民者,君之所御者也。君不行天意则废,民不顺君牧则罪,此乃治国之道也。

    老聃:民生非为君也,不顺君牧则其理可解。君生乃天之意也,君背天意是何道理?

    商容:神遣君代天理世。君生,则如将在外也;将在外,则君命有所不受。君出世,则天意有所不领。

    老聃:神有变化之能,造物之功,何以不造听命之君乎?

    商容:先圣未传,古籍未载,愚师不敢妄言。

    老聃闻此,退而求教相邑之士。

    三岁之末,商容先生教授道:天下之事,和为贵。失和则交兵,交兵则相残,相残则两伤,两伤则有害无益。故与人利则利己,与人祸则祸己。

    老聃:天下失和,百姓之大害也,君何以不治?

    商容:民争,乃失小和也;失小和则得小祸,然而君可以治也。国争,乃失大和也;失大和则得大祸,大祸者,君之过也,何以自治?

    老聃:君不可自治,神何以不治?

    商容:先哲未传,古籍未载,愚师不敢妄言。

    老聃退而遍访相邑之士,遍读相邑之书,遇暑不知暑,遇寒不知寒。

    商容在相邑教授李耳三年,来向老夫人辞行。夫人大吃一惊,以为儿子惹祸。

    夫人:是我失礼于先生,还是我儿顶撞先生,顽劣而不可教?

    商容:非也。老夫识浅,素餐三载,今来辞行。非某教授有始无终,实乃胸中才学尽矣。聃求无穷,以有尽以供无穷,不亦困乎?聃志远图宏,相邑偏僻闭塞之地,若欲剔璞为玉,需入周都深造。洛阳典籍如海,贤士如云,非入其国,难成大器。

    夫人闻言,且喜且悲,狠心割舍年仅十三岁老聃,命随师至洛阳求学。

    老聃入周,拜博士,入太学,遍习天文、地理、人伦、文物、典章、经史。三年而有大进,博士荐入守藏室为吏。

    守藏室是周朝典籍收藏之所,集天下之文,收天下之书,汗牛充栋,无所不有。老聃处其中为吏,如蛟龙入海,鹰翱蓝天,如饥似渴,博览泛观。于是渐臻佳境,通礼乐之源,明道德之旨。又三年后,迁任守藏室史,就此名闻遐迩,声播宇内。

    闪回结束,孔子来拜。

    老子亦早闻孔子博学之名,见其千里迢迢前来洛邑,并专程拜见自己,由是大喜,遂作彻夜长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二子盘环数日,孔丘问礼详尽,然后问乐。

    老聃笑道:子若问乐,则非我所长。今师旷、师涓已绝,可荐子以苌弘。

    于是亲引孔子,前往拜访周大夫苌弘。

    苌弘本爱君子学者,又见是老聃亲自引来,遂倾囊以赠,尽授孔子乐律、乐理;并引其观看祭神之典,考查太学之址,参加祭祀礼仪。

    孔子感叹不已,自觉获益不浅,遂拜老聃、苌弘二人为师,一为教礼,一为授乐。

    镜头闪回,补说苌弘来历。

    苌弘又称苌叔,蜀地资州人氏,自少年时便入洛阳求官,以方术奉事周王,并为公卿刘文公家上大夫。《淮南子》载:苌弘,周室之执数者也。

    是说苌弘长于观测天象、推演历法、占卜凶吉,以精于天文术数闻名天下。

    据司马迁《史记·天官书》,更命苌弘为天文学家。

    苌弘为周王室效力长达五十年,故虽为蜀人,但与洛阳有着不解之缘。苌弘学识渊博,天地之气,日月之行,风雨之变,历律之数,无所不通。

    周灵王时,王室衰微,诸侯莫朝。苌弘明鬼神事,设射貍首,依物怪欲以致诸侯,责其不来朝贡天子者。因以巫术,震慑诸侯。

    闪回结束。孔子在周都洛阳羁留十数日,完成使命,欲回鲁国,先拜别周天子及众卿,复向老子辞行。

    老子送至馆驿之外,赠言道:吾闻之,富贵者送人以财,仁义者送人以言。吾不富不贵,愿以数言相送。当今之世,聪明而深察者,所以遇难而几至于死,在于好讥人非也;善辩而通达者,所以招祸而屡至于身,在于好扬人恶也。为人之子,勿以己为高;为人之臣,勿以己为上。慎而重之,切切戒之。

    孔子恭敬答道:弟子定谨记在心!

    于是依依道别。

    孔子与弟子营敬叔自京师洛邑返鲁,回到曲阜,众弟子皆出城外迎接。

    子路问道:先生拜访老子,可得见乎?

    孔子:见之!

    闵子骞问:老子是何模样?

    孔子:鸟者,我知其会飞;鱼者,吾知其善游;兽者,我知其能走也。走者可以网罟缚之,游者可用曲钩钓之,飞者可用弓箭取之。至于龙者,可乘风云而上九天,吾不知其何以擒也!吾所见老子,其犹龙乎?

    众弟子从未见师父如此赞美一人,闻此不由皆都大惊。

    周景王在位,财政窘困,以至宫室器皿用具不足,都要向各国乞讨。

    晋国大夫荀跞来朝天子,景王设宴招待,乃指鲁国所送酒壶,借题发挥。

    周景王:各国都有宝器以供王室,何独晋国却无?

    荀跞无语以对。随员籍谈接口答道:常言说道,礼尚往来。初晋国受封时,王室未赐礼器;今鄙君又忙于应付戎狄,故不能入贡天子也。

    景王怒甚,当场列数自从武王分封以来,王室历代所赐给晋国土地器物,最后讽刺籍谈道:卿称籍为氏,是因世代掌管典籍之故也。今数典而忘祖,不亦所谓尸位素餐乎?

    (成语“数典忘祖”,来源于此。)

    画外音:景王太子名寿,自幼聪明睿智。可惜先于景王病卒。依兄终弟及之制,故立次子姬猛为太子。至景王晚年,却溺爱庶子姬朝,不喜姬猛。以至病重之时,竟谋于大夫孟宾,命废太子,复立王子朝为嗣。但王子朝未及册立,周景王已死,便即引发诸子争位。

    周景王驾崩,大夫单旗、刘狄为首,于景王柩前拥立太子猛即位,是为悼王。孟宾却依照景王临终遗命,坚执拥立王子朝。一时二王并存,各自争立。

    王子朝依仗势大,在孟宾及其家族支持下,率百工及灵王、景王族人,攻击王城,击败王师。悼王姬猛出奔,遣使告急于晋。

    晋顷公欲复先祖霸业,以为有利可图,遂遣大夫籍谈、荀跞为将,率军护送悼王返归王城。然而可惜姬猛命短福薄,此后未及半载,当年十一月便即寿终。

    晋侯复立悼王之弟子姬匄,是为周敬王。

    周敬王即立之后,为消除争位之患,晋军与周师联合进攻王子朝及其党徒。

    王子朝迎战受挫,退守于京(洛阳西南)。周室王城局势因此稍缓,晋军便于周敬王元年正月班师撤走。

    半年之后,王子朝之势复振,复发兵来袭,击败敬王之师,占据周都王城。周敬王不敌子朝,只得退居狄泉。

    由此重现二王并立之局。狄泉在东,故称敬王为东王;王子朝占据王城,便称西王。

    郑定公出使晋国,劝说顷公复承伯主之责,请联合诸侯出兵救周,晋顷公从之。

    敬王三年夏,晋、鲁、宋、卫、郑、曹、邾、滕、薛、小邾等国会盟于黄父(今山西沁水),商议平定王室之乱。晋卿赵鞅主盟,号召与会诸侯,各向周敬王输送粮草,筹派戍卒,商定次年出兵勤王。敬王四年七月,荀跞、赵鞅率军入周,联合诸侯进攻王城。

    十一月,晋军攻克巩邑。王子朝兵败,乃携带周朝典籍、礼器,引召、毛、伊、南宫四大家族,逃出洛阳王城,沿宛洛古道南行,兼道奔楚,寻求庇护。

    画外音:此战之后,王子朝便率四族遗民寄居楚境,苦度春秋。十数年后,吴国灭楚,王子朝被周敬王派人刺杀。然其出离王城时带走大批周典,就此神秘失踪,下落不明。中华历史及华夏文明,亦便自此形成断崖,给后世炎黄子孙留下诸多谜团,至今无解。

    只因王子朝去周奔楚,便留下三大千古文化之谜,至今争论不休,无有定论。哪三大谜团?其一,周室图书档案典籍失踪之谜;其二,老子李耳辞周退隐之谜;其三,上古奇书《山海经》作者之谜。而三谜之间,皆有内在联系。

    镜头闪回。王子朝退出成周,率四族遗民一路往南,进入楚国境内。

    王子朝一行之中,既有王室成员、世袭贵族,也有周王室图书档案馆官吏学者。保护历代典籍投奔有道之国,乃是图书管理官员神圣职责。因此老聃时为守藏室史,亦即周王室图书馆馆长,于是率其属吏押送典籍,随行南下。

    然而此时恰逢楚平王死,国内动荡不安。王子朝一行不能按原计划前往楚都,只得滞留在南阳西鄂(今河南省南阳市石桥镇)。

    画外音:王子朝流亡朝廷在南阳安定下来之后,老子以其大能,率众弟子将所有周室典籍分头埋藏,妥善保管。此后数千年来,通观中国现存史籍,再无明确载其下落者。此批无价之宝,就此人间蒸发,神秘失踪。在以后历代出土文物中,也不曾见其踪影。

    王子朝出周奔楚之后,周敬王在位长达四十四年。此后史册典籍,竟也再无关于老子任何记载,由此便成第二千古迷案。老子此后终身隐居不仕,至有骑青牛出函谷,一去不回传闻,则应与其曾主持秘藏周室典籍,此一绝秘行动有关。

    据《庄子·天道篇》记载,周室经历王子朝之乱后,周敬王曾重新向天下征集图书,以重建王室图书馆,并请孔子相助。

    子路便对师父提出建议:老聃如今免官归居,夫子欲求藏书,何不试问此公?

    孔子称善,往见老聃。

    老聃虽予接见,但闻孔子追问周室典籍之事,便断然拒绝其请。于是孔子乘兴而来,失意而归。自此之后,两位文化先驱、儒道鼻祖,再也未曾谋面。

    画外音:此后未久,便有传说,老子乘骑青牛,西出函谷关而去。莫非是为躲避孔子再来求讨秘藏典籍,由此扬言自己已经离开中原,以使孔子死心?世人皆知,老子除为周朝守藏室史之外,更无出仕记载,可谓终生隐居,并传说为神,道家之祖。则老子既要隐居,又何必非要撰写五千言《道德经》,并大张旗鼓,通过关尹喜以告世人?《道德经》虽仅五千余字,但在当时堪称长篇巨著,内中却又丝毫不提特定事物,皆以隐语叙述。

    无独有偶,于此后未久后便即问世之奇书《山海经》,也回避现实事件人物,皆以传说及鬼怪代指。后世学才认为,其二书之彰,是皆欲流传后世;其二书之隐,则必有所指,以待世出奇才,解其奥秘。二书一曰大道,一曰地理,是否便如今之加密保险库门,必须两道锁钥,同时运作;并兼以密码指令,方能开启周室秘藏典籍之宝藏呢?

    孔丘往见老子,并非完全空手而归。临去之时,老子赠其一部奇书,便是《周易》。

    据《论语》等相关经典记载,皆都明说,孔子至五十岁甚至更晚些时,方才得以读到《周易》一书,并视为奇珍异宝,誉为六经之首。

    《周易》成书于周文王时,或经周公撰成,彼时已存世五百余年。

    孔子因何至五十岁时方得见到?只因其书原为周王室秘藏典籍,且具预测王朝兴亡成败神奇功能,故严禁使外人得见。老子携周室典籍奔楚,不愿此部奇书永远埋没,因而悄悄赠予孔子。经过孔子数年披阅删减,再与门人弟子加以编纂,《周易》方得流传后世。

    事件悬疑:孔子最后一次拜见老子,对外宣说碰壁而归,并亲传老子已经骑牛出关而去,其实是为掩人耳目。因自其还至曲阜之后,图书传抄之业便即出现,继而私学教育大兴,终至诸子百家学术繁荣,这些奇怪现象,如何解释?所谓孔子学《周易》,删定《诗》、《书》,皆是在老子“骑牛出关”之后方才发生,又是何故?

    历史真相:孔子去求老子之时,并未被其完全拒绝,而是得以取经归来,而不愿宣之于口,公之于众。亦由此可知,中国最原版《西游记》,乃是老子与孔子师徒两人联手导演,由孔子与其门人倾情演绎,以成千古佳作。取经之人自然不是唐僧,而是孔子本人。

    以此而论,因王子朝寄居楚境,故将《山海经》相赠楚国王室,使在公族上层流传,终被屈原读到,并据此创作出千古绝唱《天问》,亦便顺理成章。此后秦灭楚,汉又灭秦,《山海经》为萧何所得,至西汉末年刘向编校古书,《山海经》方得公开士林,为世人所知。

    王子朝乱周之后,自周敬王始,周天子权威非但一落千丈,而是已经沦落到可有可无。王子朝既死,老子李耳自此亦鸿飞冥冥,再无音讯,只留下《周易》、《山海经》及《道德经》三部真经,流传后世,成为华夏文化根源主脉,熠熠生辉。

    镜头转换,按下孔子问礼,复说伍员逃亡。

    伍子胥一箭吓退武城黑,拨回马头,回望西边天际,只见长河落日,残阳如血。

    因知武城黑此去,楚平王及费无极必定不会就此甘休,由是打马狂奔,向东北而行。

    这一日,忽听水声如雷,前临大江,拦住去路。

    伍子胥放眼远望,见并无一艘舟船,恐追兵将至,不由忧急如焚。

    又恐追兵将至,因见江边有一片柳林,乃心生一计,遂将身上所穿白袍脱下,挂于柳树之上。又自行囊中取出一双芒鞋,换下足上所穿旧履,弃于江边,然后沿江直下。

    半日之后,马蹄声急,车轮滚滚,楚将沈尹戍追至江口。

    沈尹戍驻马江畔,游目四顾,忽见柳枝挂袍,江边遗履,于是说道:此必是伍子胥走投无路,自投水而死,尸首早被冲到下游去也。

    众将皆都不欲深究,齐都应道:将军所言是也,必是如此。

    沈尹戍于是得其袍履,自回郢都,还奏楚王:臣等日夜追赶,在江边得此袍履。伍员不知去向,想是投江自尽了。

    平王信以为实,便欲就此罢休。

    费无极却斥骂道:岂有此理!伍子胥若是轻易寻死者,我又何必惧其报仇?此必是障眼之法,又将你等废物欺骗了也。

    由是又向平王进言:臣有一计,可擒伍员。

    楚平王:卿又有何计?

    费无极:大王再出檄文,诏令各路关津渡口,严加盘诘来往行人。复以重金悬赏,有能捕获伍员来献者,杀人者可免其罪,无罪者赐粟五万石,封爵上大夫;容留及纵放者,全家处斩。又遣使遍告列国诸侯,凡有收容伍员者,即起大兵征伐,吞灭其国。

    楚平王:何劳如此兴师动众?

    费无极:所谓劳师一时,平安百世。如此伍子胥进退无路,有国难奔,无路容身,纵一时不能就擒,其势已孤,安能成其大事哉?

    平王悉从其计,于是再次画影图形,传谕边邑诸侯,内外兼施,遍天下访拿伍员。

    伍员施计摆脱追兵,信马沿江东下,忽想起太子建逃奔宋国,遂望睢阳而进,欲往投之。行至中途,忽见一簇车马前来,车上之人似曾相识。

    伍员拭目细看,来车渐近,见果然是故人包胥,因封于申地,故称申包胥者。

    此时申包胥也已认出伍员,急出声招呼:前面骑者,不是我弟伍子胥乎?

    伍员见被认出,躲避不得,于是滚鞍下马,立于道左相候。

    申包胥慌忙下车相见,执手相问:我弟子胥何来?因何狼狈至此!

    伍员见到亲人,不由大悲,便将平王枉杀父兄之事哭诉一遍,热泪长流。

    申包胥听罢心如油烹,也跟着落泪半晌,然后问道:既是如此,我弟意欲何往?

    伍员:弟将奔他国,借兵伐楚,生嚼楚王,车裂无极!兄可助我?

    申包胥嗟叹半晌,劝道:楚王虽然无道,君也;你伍氏累食其禄,伐君不祥。吾亦为楚臣,欲教子报仇,则为不忠;教子不报,又陷子于不孝。如今只论朋友之谊,子之行藏,我必不漏泄于人。然子能覆楚,吾必能存楚;子能危楚,吾必能安楚。

    伍员暗暗点头,大哭上马而去。因昼伏夜行,穿山度林,潜踪以进,不一日到至宋国,见到太子建,详叙平王及费无极过恶。

    太子建:血海深仇,自是非报不可。可惜宋国方乱,君臣相攻,不能助我,奈何!

    伍子胥:宋国有何内乱?

    太子建:你却不知,原来如此。

    镜头闪回。周景王十三年。

    宋平公在位,误听寺人伊戾谗言,枉杀太子痤,而立嬖妾所生公子佐。

    废长立幼当年,宋平公便即薨逝,太子佐由此嗣立,是为宋元公。

    来年四月,楚国攻蔡。晋侯会合鲁、宋、齐、卫、郑诸侯,会盟于厥慭,商议救蔡,宋元公派华亥与盟。宋元公三年秋,六国诸侯复又盟于平丘,但都无疾而终。

    宋元公八年六月,邾国入侵鄅国,俘其百姓而回。因鄅君夫人乃是宋国大臣向戌之女,故此向戌之子向宁请求元公出兵伐邾,相助姐夫鄅君。

    九年二月,宋元公派兵进攻邾国,占取虫邑,邾国尽释鄅俘求和。五月,宋元公会合邾、郳、徐三国,与其结盟。自此而后,宋元公便觉小霸中原,趾高气扬,不可一世。

    宋元公自霸四国,欲强公室,便恨恶世卿华氏之强,谋弱其族。这一日大会公族,便与公子寅、御戎、向胜、向行诸卿密谋,欲除华氏。

    向胜族弟向宁,素与华氏族中华向、华定、华亥相善,因泄元公之谋。

    华亥大怒,遂先下手为强,诱杀公子寅与御戎,并囚向胜、向行。

    宋元公大慌,亲至华府请释二向,华亥复又劫持元公,要求君臣交质,方从其请。宋元公无奈,乃以世子栾、母弟辰、公子地质于华家;华氏亦将华亥之子无慼、华定之子启、向宁之子向罗质于公室,并释向胜、向行。

    其后未久,宋元公却又后悔,忽命将华无慼、华启、向罗三人尽皆斩首,更召大司马华费遂为将,命其率师往攻华氏城邑。

    华亥未料元公背信弃义,仓促迎战,一战而败。

    向宁请杀元公世子,以报国君背约杀质之仇。

    华亥大哭:我累世皆为宋臣,既得罪国君于先,倘又杀公子于后,人将议我不忠!

    因见家甲四散,无力再战,遂命将子栾、子辰、子地尽行释归,自引族党出奔陈国。

    司马华费遂生有三子,长名豸区,次曰多僚,幼为华登。多僚因与兄长豸区不睦,便向宋元公献谮,说华豸区实与华亥、华定同谋,将为内应。

    宋元公信其谄言,便使寺人宜僚告于华费遂,命驱豸区出境。

    华豸区家臣张匄,性情暴烈,行事鲁莽。听闻宋君欲驱家主去国,当即勃然大怒,遂亲往司马府前,执杀传旨官寺人宜僚;并劫持家主之父华费遂同出卢门,将家甲屯于南里。复又迫使家主华豸区派人至陈国,招回华亥、向宁及其徒众,一同谋叛宋国。

    宋元公闻说华氏皆叛,不由冲冲大怒,遂拜乐大心为将,率兵围攻南里。

    华氏宗族虽盛,毕竟不如国君势大,华豸区遂遣三弟华登如楚,向平王借兵相助。

    楚平王:当初华氏先祖华元,曾居楚国六年,并与我先祖庄王有赠琴之谊。念此情份,委实难以拒绝。也罢,寡人便即出兵助你。

    华登:大王恩德如山,我华氏世代不忘。倘使家族复安,必举宋以附楚国。

    镜头闪回,说华元赠琴轶事。

    自古以来,中国向有四大名琴,分别是春秋时齐桓公之号钟、楚庄王之绕梁,汉代时司马相如之绿绮、蔡邕之焦尾。其中“绕梁”古琴,出自《列子》所载“余音绕梁”典故。

    晋国韩邑,有著名歌手韩娥,因事由韩至齐,途中盘费全部用光。

    万般无奈之下,韩娥只得立于雍门,以卖唱求食。

    歌声凄美动听,催人泪下,听者无不痴迷感动。

    韩娥卖唱凑集路费盘缠,得以上路复行。至其离开三天之后,人们经过雍门,仿佛仍能听到韩娥歌声,回荡在梁柱之间,是谓“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后有琴师偶得绝材于林中,便倾数年心力,制成一琴。抚之便似空山鸟语,余音不绝于耳,便似当年韩娥歌声一般。琴师于是据此典故,将爱琴命为绕梁。

    华元留楚期间,知道楚庄王爱琴如痴,就千方百计搜寻查访,终将绕梁琴以重金购到手中,献给庄王,以增进楚宋情谊,稳定故国安定局面。果不出华元所料,楚庄王自得绕梁,整日弹琴作乐,陶醉其中,竟至连续七天不朝,尽废国家大事。

    王妃樊姬为此焦虑,乃规劝道:君王沉沦音乐,不知社稷之危矣!昔夏桀酷爱妹喜之瑟,而致杀身之祸;纣王误听靡靡之音,故失江山社稷。今君王如此喜爱绕梁之琴,七日不朝,岂愿丧身失国乎?

    楚庄王闻言醒悟,但无力抗拒绕梁琴音诱惑,只得忍痛割爱,命人以铁如意捶之,绕梁琴身碎为数段,自此遂成绝响。

    闪回结束。楚平王闻听华登许诺,不由大慰,遂立命薳越为帅,率师来救南里。

    宋国向来畏楚如虎,闻说楚国出兵来伐,元公大惧,急遣使向盟主晋国求助。

    晋顷公以侯伯身份,不得不应,于是会合诸侯,商议救宋。

    诸侯皆不欲与楚国交战,反而劝说宋元公:贤侯何必非与楚国为敌作对?依我等之计,莫如解除南里之围,纵华亥、向宁等出奔楚国,此事便作罢休。

    宋元公闻此,犹豫不决。

    便当宋国内乱,晋、楚两国将要开战之时,伍子胥恰至宋国,与太子建相见。

    闪回结束,复叙伍员。

    伍员本欲向宋元公借兵伐楚,却闻其国自保不暇,兼且楚师将到,便仰天长吁道:如此说来,宋国并非我君臣长居之地也!

    乃保太子建星夜离宋,复奔郑国。

    于路无事,便至新郑。却又赶得不巧,适逢郑国上卿公孙侨新卒未久,举国丧气,上下含悲,郑定公更是不胜痛悼。

    太子建闻有国丧,知道此时入见郑侯不宜,遂与伍员先入官驿住下。驿吏见来者仪表不凡,问知是楚太子及申大夫驾到,即上前热情伺候。但面容不减悲戚,勉强陪笑而已。

    驿吏告退去后,太子建便问伍员:我闻公孙侨死,郑国男舍玉佩,女弃缀珠,在民巷中聚哭三月,娱乐不闻。其止卿相而已,又非国君,何得郑民拥戴如此?

    伍子胥答道:公孙侨乃是郑国圣人,国人皆称其字子产,而不名侨。先后辅佐两代郑侯国君,执政二十余年。既维护公室,又限制贵族,为田洫,划公卿士庶土地疆界,按亩课税,复作丘赋。又铸刑书,不毁乡校,愿闻庶人议政。内治其政,外交楚、晋,使郑国中兴,皆此人之功也。郑人敬之若天神,爱其如父母,故逢其死,人人含悲。

    子建闻说,赞叹不已。

    君臣二人在驿舍中屈居数日,驿吏来报,国相子产丧事已毕,其子太叔游吉继为正卿执政,在府中服衰带孝办公。楚太子建大喜,乃委托驿吏上报郑伯,请求会见。

    是时郑国附晋,正与楚国为仇。郑定公闻说太子建来投甚喜,乃使行人致馆,厚其廪饩,然后升殿坐朝,召见其君臣二人。太子建与伍员拜见郑伯,免不得泪落如雨,诉其冤情。

    郑定公听罢言道:郑国微兵寡,若伐强楚,不足用也。子欲报仇,何不谋之于晋,请晋伯大合诸侯为之?

    子建闻而称是,遂留伍员于新郑,自往晋国来见顷公,重诉冤情。(本集完)

第五十六集 结识专诸

    箫声呜咽,晋室宫阙。

    太子建哭诉前情,晋顷公叩其备细,深为悲悯。遂命将太子送居馆驿,召魏舒、赵鞅、韩不信、士鞅、荀寅、荀跞六卿,共议联郑伐楚大计。

    当时六卿之中,除魏舒及韩不信颇有贤声,余者皆都贪权怙势,不以顷公为意;荀寅好赂尤甚,兼且牙眦必报。郑子产当国之时,执礼抗晋;及游吉代为执政,荀寅遣人求贿,游吉亦不服从,由是荀寅便有恶郑之心。

    因闻顷公询问联郑伐楚之事,荀寅便抢先发言:郑伯向来依违晋、楚之间,阳奉阴违,其心不定。今楚国世子在郑,只图借兵复位而已;楚国势强,岂保必胜?

    晋顷公:若依卿计,其奈若何?

    荀寅:依臣之计,莫若起兵灭郑,便以郑国赐封楚太子建。后以郑国为基,徐图灭楚。

    晋顷公闻说可不与楚国相争,欣从其计,即命荀寅私告楚太子建,命其归郑,以为内应。太子建闻说虽然不能还国复位,但亦可为郑主,只得应诺,于是辞归,与伍员商议。

    伍子胥闻而大惊,极力谏止:昔秦将杞子、杨孙谋袭郑国,事既不成,以致窜身无所,是为前车之鉴。且郑伯今以忠信待我,奈何谋之?大不义也。况行此侥幸之计,并无胜算,必然不可!

    太子建:然吾已许诺晋侯矣!

    伍子胥:公子不为晋国内应,未必有罪;若谋郑国,则信义俱失,大祸立至矣!

    太子建贪得郑国,不听伍员之谏,便以家财私募骁勇,复交结郑伯左右,欲谋内应。

    身在他国,行此险事,其谋焉得不泄?太子建所为早被驿吏看破,遂立刻入宫告密。郑定公闻报大怒,便与执政游吉计议,召太子建游于后圃,擒而斩之,并诛同党二十余人。

    幸有从人机灵,参透内中玄机,未进郑宫,飞跑回馆驿,来报伍员。子胥闻报不敢耽搁,即时携带太子建之子熊胜出城,昼伏夜行,历尽千辛万苦,再赴逃亡之路。

    公孙熊胜与伍员两个,欲往吴国,丧魂落魄东行数日,穿过陈国之境,将近昭关。

    昭关在小岘山之西,是庐濠往来要冲,出了此关,便是通吴水路。关上原有楚兵把守,近因盘诘行人,缉拿伍员,更增派右司马薳越带军驻扎,愈加飞鸟难度。

    伍员行至历阳,离昭关六十里,因闻来往行人纷说关上添兵把守,严加盘察,便即不敢前行,只得偃息深林之中,彷徨无计。

    时有扁鹊再传弟子东皋公,隐居历阳山中,采药为生。因在林中得遇公孙胜主仆,向伍员脸上凝视片刻,见与关上画像相同,便知端地。

    东皋公不动声色,将伍员邀至茅庐,奉以酒食。主宾叙礼,东皋公先报家世来历。

    伍员闻说是神医扁鹊高弟,便据实说道:在下楚之亡人伍子胥,此乃太子建遗孤。

    东皋公笑道:我医家门下,但有济人之术,无有害人之心,将军勿虑。

    伍子胥:我主仆二人,欲往吴国,未知可过得昭关否?

    东皋公:此处偏僻山林,公子若隐居于此,终生无人知晓;但若过关他往,着实为难。容某寻思一策,送尔君臣过关便了。

    伍员如闻春雷,转忧为喜,满口称谢。

    东皋公尽出其有款待,一住七日,并不言过关之事。

    伍员狐疑不决,寝食不安,身心如在芒刺丛中。到第八日上,须鬓改色,皆成苍然灰白。世传伍子胥过昭关,一夜愁白头,便是典出于此。

    东皋公见之,先惊后喜,对伍子胥道:公子本来状貌雄伟,威势赫赫,不同凡俗;又有画像悬挂在关口,自是见者易识,无从逃脱。今只数日之间,便即须鬓斑白,精神萎靡不振,翻为半百老翁,人皆不能辨矣。如此待我用计,此番必能过关。

    伍员惊喜不止:计将安出?

    东皋公:我有好友皇甫讷,身材长相,皆与足下仿佛。可教其假扮足下穿戴,足下却扮为厮仆,挑担在后,叩关而过。

    伍子胥:若关上守吏逐个盘查,却又奈何?

    东皋公:绝无此事。倘皇甫讷为楚守关军士所执,其必吵嚷争执,故意引起当场混乱。足下便可怀抱公孙,趁乱抢过昭关。此谓鱼目混珠之计,公子以为若何?

    伍员闻罢,犹如在乌云密布之中陡见一缕阳光,感激之情莫可名状,倒地再拜泪下:先生之计甚善,神鬼莫测,必能成功。但若因此累及贵友皇甫讷,伍员于心不安!

    东皋公:这个自也不妨。只要公子蒙混过关,皇甫讷又非真子胥,自有脱身之策在后。闲言少叙,不心过虑!

    说毕,便命童儿:请皇甫先生来见!

    镜头闪回。原来东皋公款留伍子胥在家七日,便是使人去请皇甫讷来者。

    因事关紧要,又未知皇甫讷是否在家,能否寻到,故此未曾明言,以至使伍子胥七日之间,愁白须发。东皋公故此又惊又喜,以为天助自己用计。

    闪回结束。童儿出去未久,便将一位先生请至土室,说道:皇甫先生到也。

    东皋公迎入,使与伍员相见。

    伍子胥详视皇甫讷相貌,见其身材魁梧,不怒自威,与自己面目亦果有七分相像。于是彼此见礼,不胜之喜,心中更多几分胜算。

    东皋公当下便亲熬药汤,端来与伍员洗脸。伍子胥洗毕揽镜自照,见一张如同冠玉白面,已变成黄面病夫,连自己亦不能识。

    伍员喜道:先生真乃神乎其技,有颠倒阴阳之能!

    东皋公:微末之技,何足挂齿!

    (中国史上最早易容化妆之术,据说便源于此。)

    众人捱至黄昏,吃罢晚饭。东皋公请伍员解其素服,换与皇甫讷穿之,另将褐衣麻裳与伍员穿著,扮作仆者。公孙芈胜亦命更衣,扮作村家小儿之状。

    打扮完毕,众人互视,无不惊奇,更不相认。伍员扯住公子孙胜,对东皋公及皇甫讷大拜八拜。二人失惊,急忙闪避,然后还礼。

    伍子胥哽咽道:今番倘能得过昭关,异日相见,定当重报!

    东皋公亦为之鼻酸,挥袖嘱道:趁此天色昏黑,容易蒙混过关,你等这便去吧。此行到关,正当五鼓开关放行之际,休得迁延,错过良机。

    于是伍员辞别,手牵公孙芈胜,跟随皇甫讷,连夜望昭关而行。

    走了一夜,黎明赶到,果然正值开关。

    皇甫讷见状,欲进又止,故作慌张,引得路上欲过关百姓齐都讶异,纷纷观望。

    关卒远远望见:此人身穿素缟,状貌与图形相似,且有惊悸之状,莫非便是伍员?

    即时上前盘住,与墙上画像左右比对,越看越像。关卒便如得了重宝,当即绳捆索绑,令人入报守关大将。薳越闻报大喜,急自府衙飞车奔往关口。

    彼时天光未开,星光下只见城门口绑定一条大汉,白面长须,身穿缟素,正在那里挣扎,口中争辩。

    薳越停车喝令:速速拿住,绳捆索绑,此人便是叛亡之将伍子胥!其人勇冠三军,力敌万夫,你等小心,休要使其纵脱!

    关卒闻令,不敢怠慢,便舍过关众民,齐来围定皇甫讷,推推拥拥,挤挤挨挨,押入关上。皇甫讷诈为不知其故,只顾乱嚷,佯作挣扎,但乞放生。

    由是关内关外百姓,闻说捉得子胥,都来观看,关门之前乱成一团。

    伍员见此情状,以手加额:东皋公妙计,直可捉鬼弄神。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一把将公孙芈胜抱在怀中,乘着关门大开,杂于众人之中,捱捱挤挤,混出关门。

    镜头回转。楚将薳越得意非凡,命将皇甫讷押到关上,就堂中坐定,声唤部将:请子胥公相见,尔等休得失了礼数。

    部将领命,传命军卒,将皇甫讷拥拥挨挨,推至堂口。皇甫讷立而不跪,兀自叫嚷。

    薳越笑问:未料堂堂太师公子,申国大夫,楚之良才,竟落至今日这般地步!子胥贤弟,别来无恙乎?

    皇甫讷叫道:吾乃龙洞山下,隐士皇甫讷,神医东皋公之友。今与东皋公相约出关东游,定于关前相会,并无触犯将军之处,何故见擒?说甚太师大夫,子胥贤弟!

    薳越闻其声音,便觉不妥,复仔细观其面容,更知拿错,一时无言可答。

    正疑惑之间,关卒来报:将军,东皋公求见。

    神医大名,哪个不知?且楚国举朝公卿大夫,倒有一大半曾得其疗疾救命,更都熟识。薳越命将皇甫讷押过一边,延请东皋公入堂,各叙宾主而坐。

    东皋公一眼瞧见皇甫讷,故作惊奇问道:兄不在关前相候,到城门凑甚热闹?一旦被当作贼人擒捉,至令绳索加身,太失士人脸面,斯文就此扫地矣!

    皇甫讷:是这位将军手下眼拙,胡乱拿人,又怎怪我?

    东皋公不理皇甫讷,又对薳越说道:闻说将军捉得亡臣伍子胥,可喜可贺!

    薳越大惭,离座亲释皇甫讷之缚,谢罪道:只因天黑,小卒错认,先生休怪。

    因觉难以为意,乃出金帛,奉为二人东游之资。东皋公与皇甫讷也就不再深究,接过钱财,称谢下关,扬长而去。薳越号令将士,坚守关隘如故。

    镜头转换,复说伍员。

    伍子胥过了昭关,心中暗喜,放步而行。

    此番怀抱幼主,又无马匹可乘,一路上走得好不辛苦!好容易至于鄂渚,遥望大江,见水天一色,白浪排空,无舟可渡,不由难过,落下泪来。

    便在此时,忽有渔翁撑船,从下流泝水而上。因见岸边一老一小,痴痴望向江心,便扬声相问:君子独立江渚,可是要求渡济乎?

    伍员暗叹:天不绝我!

    乃急呼道:全仗渔父救拔,渡我过津!

    渔父将船拢岸,伍员携公孙芈胜践石登舟,终得渡江。

    伍员:多谢老丈救命大恩。然逃亡之人,身无长物,又无分文,难付舟资,奈何?

    渔翁笑道:你猜我因何知道此时此地,会有人求渡?

    伍员:未知。却是为何?

    渔翁:只因夜来梦到,将星坠于江畔,求我救拔其难,故此来也。

    伍员:老丈休得取笑。

    渔翁:小小渔者,岂敢取笑将军!

    伍员:老丈休得错认。某只是落魄行客,此处并无甚将军。

    渔翁:观子容貌,绝非常人,亦符我梦中将星情状。老翁不取将军舟资,但你须据实相告,可是太师伍奢次子,名员,字子胥者?

    伍员大吃一惊,至此地步,只得据实以告:实不瞒恩公,在下正是伍子胥。

    渔翁嗟叹:如此,此孺子当是太子遗孤也。我看你二人面有饥色,但不敢延入村中相款;待吾回家取食,以啖公孙,将军只在江边稍待。

    说毕,将小舟系于树下,急匆匆离去。

    伍员与公孙芈胜皆都两日不食,自然饥甚,因此虽然有些猜疑,也不舍得便走;且又恐来往行人看见,不当稳便,于是避入芦苇之中,等那渔翁到来。

    逾半日,渔翁提麦饭、鱼羹、盎浆来至。左瞧右望,不见伍员,这一惊非同小可,乃扬声唤道:芦中人,芦中人!吾非以子求利者,可速出就食!

    伍员见只渔翁一人前来,并无别人跟随,乃出芦中,再拜称谢:性命攸关,忧患所积,不得不避,渔丈人休怪。

    渔翁:不怪,不怪。你二人想是饿极,快吃,快吃!

    伍员乃与公孙胜饱餐一顿,这才恢复体力。想想终不过意,遂解肋下佩剑,以授渔翁:此剑先王所赐,价值百金,以此答酬丈人之惠。

    渔翁笑道:楚王有令,得伍员者,赐粟五万石,爵上大夫。我不图上卿之赏,而图你百金之剑乎?君子无剑不游,我渔翁无所用也!

    伍员抱愧收剑:敢问丈人大名,以图后报。

    渔翁怒道:我怜子含冤负屈,故渡汝过江,岂望子报?此后若有机缘再会,我呼子为芦中人,子呼我为渔丈人可也。

    说罢解缆登舟,长歌而去。

    伍员立于江畔,见小舟消失于江天之间,嗟叹一番,遂携芈胜入吴。

    行至溧阳,因囊中无钱,再次馁而乞食。

    恰遇浣纱女子,于濑水之上浆洗衣服,见其二人可怜,便尽以箪食盎浆赠之。伍员拜谢将行,那浣纱女望其背影叹道:妾为侍寡母,三十未稼,从不与男子交言。今为救人陷于饥馁,败名毁节,何以为人!

    慨叹已罢,遂抱石投水而死。

    伍员行犹未远,闻水响回身,见那女子投水,感伤不已。乃以剑破指,沥血书字于石上道:尔浣纱,我行乞;我腹饱,尔身溺。十年之后,千金报德!

    题毕,抱起公孙胜,转身而行。

    可叹!与男子交言便谓失节,此女之愚,堪与宋伯姬并列。

    既过溧阳,伍员主仆复行三百余里,前至吴趋。

    这一日行至街上,伍员见公孙饥饿不堪,免不得再次放下脸面,寻人行乞。忽见路边有一肉摊,笼中猪肉已熟,热气腾腾,香味扑鼻。

    公孙胜闻到猪肉香味,再也挪不动步子,且不由自主,直向肉摊上挨蹭过来。

    伍员见此,暗叹一口气,只得上前,对案前操刀摊主躬身施礼。

    那肉铺摊主乃是壮士专诸,事母至孝,见一落魄大汉至前施礼,不由稍觉惊讶。仔细看时,见来者焦黄面皮,风尘仆仆,但难掩英雄气度,好汉本色。

    专诸:大汉何来?施礼为何!

    伍员:小可主仆,自郑国而来,寻亲不遇,落魄至此。因我小主人两日未食,腹中饥饿,特此礼求摊主,供奉些残羹冷肉,自当感铭五内,后图重报。

    专诸:未闻向人求乞,尚作如此大言者。公何曰“供奉”,而不说“赏赐”?

    伍员:咄!公子王孙,虽然落难,但只受人奉,岂受人赐!

    专诸哈哈大笑:如此,敬诺!

    于是掀开蒸笼,就屉内拿出一整只猪头,摔在案上,看他如何吃法。

    伍员再次施礼:更请奉献食簋两个。

    专诸愈奇,随手丢过一只笸箩:乡间何来食簋?止有此物。

    伍员接过:如此也罢,只得将就。

    于是磕去内中杂物,放置身前。又自腰间拔出解手刀来,冷气森森,光华夺人二目。左手掇过猪头,不理其烫;右手以刀细细切之,放入笸箩之内。

    公孙胜早已饥馋难耐,但依然静静相候,并不急躁。专诸盯视伍员系列动作,却是越来越奇,甚至目瞪口呆。

    伍员将半个猪头皆切成细条,次序排列入箩,然后掷刀在案,双手端过笸箩,递给公孙胜道:少主至那边稳坐,慢慢吃来。

    公孙胜应诺,亦是双手接过,端到棚下,席地而坐,慢慢嚼食。

    伍员复又拿起解手刀,将剩余半个猪头几下剁碎,将手抓起,送入口中。如同风卷残云,瞬时之间,桌上只余一堆残骨。

    专诸一直目不转睛,见他吃毕,高叫一声:真是豪杰,果然好汉!

    伍员听他如此称赞,微感诧异,遂就案边瓦盆中洗过双手,又扯过案上抹布擦干,然后拱手长揖,问道:好汉高姓大名,何方人氏?

    专诸:贱名专诸,无姓,本地人氏。英雄何来?高姓大名?

    伍员:受人厚赐,不敢相瞒。某乃楚人伍员,字子胥,逃亡落难至此。

    专诸闻说是伍员,啊呀一声,急离肉案,趋步上前,拜将下去:我道何人,有此英雄气度,原来却是申邑大夫,太师公子。适才失敬,得罪休怪。

    伍员上前相扶,托而不起。不由大惊,又暗中较力,运气再扶,专诸身子稍晃,趁势起身,脸上紫气稍显即隐。

    伍员:原来好汉身负绝艺,是某走眼。

    专诸:微末小技,于公子面前,不值一哂。

    便在此时,公孙胜已将肉条吃完,也去瓦盆中洗手,拉过抹布擦干;再回棚下,掇起笸箩,交还专诸,施礼道谢。

    伍员:公子,与人无功,不可受此大惠。你可解下绦上玉环,以还肉价。

    公孙胜应诺,便去腰间解绦。

    专诸:伍大夫这是看不起在下,欲羞辱我耶?

    伍员:好汉若嫌玉环价轻,若向官府首告,倒可获赏千金,落一场大大富贵。

    专诸:既是如此,某难自辩。便倾此命,以释英雄之疑可也。

    说毕,忽拿起案上尖刀,便往颈中斩落,其快如风。伍子胥立刻出手,其速如电,已夹手将尖刀夺过,复插入肋下鞘中。

    专诸:公子欲待怎样?

    伍员:如此好汉,岂可错之交臂!某愿请与子结交,拜为兄弟,你道如何?

    专诸闻听,喜不自胜,不答子胥之言,疾步跑回后院,请出母妻,连拉带拖,唤至伍员面前:母亲,老婆,此是我义兄伍员,楚太师伍奢次公子是也!

    伍员闻此,急向专诸母亲大礼参拜,又与其妻各施半礼。更与专诸对拜,就此结义。因叙论年庚,伍员年长为兄,专诸小于三岁为弟。

    专诸再与公孙胜以礼相见,欣喜若狂,杀鸡为黍,置酒相待,留义兄共宿一夜。

    伍员心中有事,不敢多耽,次早辞行。专诸嘱道:吴王僚好勇而骄,不如公子光亲贤下士,兄宜择其贤者从之。

    伍员答道:承蒙贤弟指教。愚兄安顿已毕,再来相请贤弟。

    专诸送至村外桥头,兄弟二人洒泪而别。

    伍员与公孙胜来到梅里,将公孙安顿于客舍,因身上盘缠用尽,只得自入吴市,以剑削竹为箫,在街市之中吹箫行乞。

    可叹!中国史上历代英雄豪杰,每每欲成大事,先令其穷困落魄,历经磨难。但困顿以致沿街行乞者,乃自伍子胥而始。

    伍子胥为求银钱,更求为吴人所知,由是放下贵族身段,故作狂态。乃由东至西,复自西还东,来回行于市上。边行边吹,品箫一曲,便继之咏诗一阙。便听其唱咏道:

    伍子胥,伍子胥!跋涉宋、郑身无依,千辛万苦凄复悲,父仇不报,何以生为?

    伍子胥,伍子胥!昭关一度变须眉,千惊万恐凄复悲,兄仇不报,何以生为?

    伍子胥,伍子胥!芦花渡口溧阳溪,千生万死及吴陲,吹箫乞食凄复悲。

    身仇不报,何以生为?

    伍子胥奏而复咏,一连三日,皆是如此。里长为此留心,遣人报与吴市长吏。

    画外音:吴市吏名曰被离,生于卜人之家,极为善相,乃为公子光心腹。公子姬光,前任吴王诸樊之子。依照先王遗嘱,自吴王夷昧薨逝,应立季札即位。然而季札依然不肯接受,再次避位逃走。季札既辞,仍该立长兄诸樊之子姬光;但夷昧之子姬僚贪恋权位,趁便子承父业,自立为王。公子光心中不服,潜怀杀僚之意,争奈群臣皆为僚党,恨力不及。由此一面隐忍己志,一面以心腹被离为吴市长吏,嘱其谘访四方豪杰,引为辅翼。

    里长来报市吏被离:有人吹箫乞于吴市,接连三日,行迹异常,故此来报。

    被离闻此,心中略动,起身离衙,随里长到街市亲自来看。到于市中,果见一名落魄大汉,手执洞箫,奏而复咏,箫声呜咽,诗咏甚哀。稍辨洞箫之音,若有所思。

    片刻之间,伍员已行至近前,吹箫不止。被离再相其貌,不由大惊:吾相人多矣,未见有如此之貌,真绝世之英雄也!

    急上前拜揖:闻子之箫,天恨地怨;观子之貌,翻江倒海。何不入衙,以叙衷曲?

    伍员闻其所言,有些对着自己心思;又见其冠戴,知为长吏,便不推阻,随至衙中。

    登堂入室之后,被离逊让伍员于上坐,单刀直入:我观君貌,绝非行乞之人,乃楚之亡臣伍子胥也。以子之才能,若助公子光夺回王位,则某必使吴主报子之仇,未知可乎?

    伍子胥见被他识破行藏,且道着心事,兼思义弟专诸之嘱,于是欣然应诺。

    被离大喜,同时派出二使,一报吴王僚,二报公子光,皆说伍子胥入吴之事。

    吴王僚早闻伍员大名,即命被离,引入郢都会见。被离命将公孙胜接入衙中,委人看顾;使伍员沐浴更衣,随己一同入朝,进谒吴王。

    伍员既更换衣冠,立即英气逼人;一张焦黄面皮,复换作面如冠玉。上殿拜罢,吴王赐命平身,大奇其貌,并慑其威。与之共语,更知贤能,当即拜为大夫,予以重用。

    子胥复述父兄之冤,吴王壮其意气,当场许诺:孤必寻机兴师伐楚,为伍氏复仇。

    被离见伍员初见吴王便被重用,急遣人告于公子姬光。

    公子光暗道:不好!伍员若为王僚所用,我之大事休矣!

    乃入内宫,私见王僚:光闻伍员来奔,被大王委以重任,许以发兵报楚,可有此事?

    吴王僚:是有此事。

    公子光:臣谓不可。万乘之主,不为匹夫兴师。今吴、楚构怨已久,长年交兵,我未见大胜。若为子胥匹夫之恨兴兵,胜则彼快其愤,不胜则益我辱,且必寒众卿大夫之心。

    吴王僚:卿言甚善,是寡人失于计算。

    遂罢伐楚之议,只赐给伍员阳山之田百亩,使与公孙胜闲居于此。

    姬光大喜,立即私往阳山,来见伍员,馈以米粟布帛,待以尊师之礼。

    子胥拜谢:某自义弟专诸处,早闻公子贤德之名,今观果然如此。

    公子光闻听专诸之名,恍然大悟:非子言及,我几忘之,真是死罪!

    当即便与伍员同车共载,造访专诸之家。至其筚门蓬户,公子光丝毫不嫌,低头而入,先拜专诸之母,奉上金帛以为贽礼;后与专诸叙礼,情若兄弟。

    专诸深为感动,且见义兄已为其所用,遂自述己志:某村野小人,蒙公子下顾,无以为报。倘有差遣,惟命是从!

    其母在内室闻此,叹道:我儿之命,付予此人矣。

    公子光与伍员辞去,自此使人日馈粟肉,月给布帛,存问专诸之母。

    将伍子胥及专诸收为己有之后,公子光便一改前议,反以国家利害为辞,极力劝说吴王出兵伐楚;转而又对伍子胥许诺,必劝吴王出兵,以为伍氏报仇。

    吴王以为公子光是为国着想,同意伐楚;伍子胥以为公子光大义参天,亦愿为效命。

    周敬王元年,吴王僚以公子光为将,命率大军击楚。

    公子光奉命,便以伍子胥为行军参议,先攻州来,就此掀开吴楚大战序幕。

    吴国自寿梦之时崛起,称王自立,从此摆脱楚国附庸身份,并与之分庭抗礼。

    至吴王僚在位时,距寿梦自立已有六十余年。此间两国战争频繁,互有胜负,吴国愈战愈勇,并于短短数十年间,一跃成为春秋末期南方强国。

    因地势所限,吴国与楚相争,必须溯江仰攻;淮河流域且为楚国控制,故而吴国虽然愈战愈强,但却不得寸进。州来地处淮河域中心,东钟离(今安徽凤阳)、南居巢(今合肥西北),三城互为犄角,便成难以逾越屏障。故此多次吴楚之战,皆都围绕州来争夺。

    此番公子光发兵,自不例外。

    吴人发兵,早有谍马报至郢都。楚平王得知吴军进攻州来,丝毫不惧,下令迎击。

    乃以司马薳越为帅,统率楚军,复传檄召集顿、胡、沈、蔡、陈、许六国之兵,共集七国联军前往救援。尚恐不能必胜,复使令尹阳匄总督全军。

    阳匄字子暇,楚穆王曾孙,继斗成然为令尹。此番吴人来伐,子暇正患虐疾未愈,但既奉平王之命,只得带病督师。

    公子光闻报楚军大举而至,为避敌锋锐,遂撤州来之围,移驻钟离,以逸待劳。

    楚军既解州来之围,前敌总指挥薳越以为初战得胜,便令扎营城外,与吴军对峙。

    时当夏末秋初,骄阳似火,两军皆不堪忍受,于是互派使,约定待秋凉之后再战。

    未料便在此间,楚令尹阳匄病重不支,竟死于军中。楚军失去主帅,士气低落,司马薳越见此大惧,又恐吴军趁丧来袭,被迫回师鸡父(今之河南固始)。一面遣使护送令尹灵柩还都,一面休整训练三军,以备养成士气后再作行动。

    公子光闻知楚帅阳匄病亡,谓是歼敌良机,便遣使上表吴王,建议决战。其表略曰:

    楚虽聚六国诸侯,都是小国,且因惧楚强而随之,不足为虑。胡、沈国君年幼而躁,陈大夫夏啮虽壮勇而愚顽,顿、许、蔡憎恨楚国,不肯奉令。今楚令尹死,士气涣散,薳越出身低贱而受宠,由此政令不一。如此七国异心,不能一致对敌,楚国可胜,愿请决战。

    吴王僚准奏,乃亲率中军至于前线,诏命疾向楚联军逼近,定于当月晦日发起攻击,乘敌不备,奇袭取胜。公子光奉诏,遂与伍子胥商议,如何调兵遣将,方保必胜。

    伍子胥:先以部分兵力,进攻胡、沈、陈等,乱其两翼;然后集中兵力,攻击楚军。

    公子光:公言甚善,依计而行!

    七月二十九日,晦。吴军齐进,突至鸡父,发动攻击。

    依当时列国通例,晦日不利于兵,忌于交战,故楚国联军皆都不作战备。面临吴军突袭,楚司马薳越仓猝应战,并命胡、沈、陈三军为第一阵,顿、蔡、许三军为第二阵,皆都列为前阵先锋,以掩护楚国中军。

    吴王僚见此情状,便即调整战术:自率中军,公子光率右军,公子掩余率左军,分作三路退却数里,预作埋伏;却命以三千囚徒为诱,佯攻胡、沈、陈诸军。

    双方交锋未久,吴国刑徒便即散乱溃退,掉头便跑。胡、沈、陈三国军队获胜大喜,于是贸然追击,进入吴军伏击圈中。

    吴王下令击鼓,三面伏兵齐出,一举全歼胡、沈、陈军,俘杀胡、沈国君,以及陈国大夫夏啮。战役结束,吴王却命纵放所俘三国士卒,使其逃回本阵。

    三国士卒侥幸得命,狂奔而回,口中叫嚷:胡君死矣,沈君死矣,陈大夫死矣!

    许、蔡、顿三国君侯将领,闻听此言大惊,由是军心动摇,阵角散乱。

    吴军三路主力复合,紧随胡、沈、陈三国败兵之后,乘胜擂鼓呐喊,攻入许、蔡、顿三国军阵。三国之军惊恐惶惧,转身狂奔,不战而溃,反而冲动后面楚军。

    司马薳越适才眼见胡、沈、陈三国得胜,狂追吴军而去,岂料转瞬之间复又败回,溃不成军。于是毫无防备之间,便被吴国三路大军攻入阵内,军列瞬时崩溃。欲待止喝约束,已经不及。座驾御者不待主将传令,亦早掉转马头逃窜。主帅回走,更导致全军败退。

    吴军由此大胜,乘势攻占州来。

    鸡父之战大败,司马薳越一路收集残部,退驻薳澨(今河南新蔡),一面派人重新纠合六国散兵,欲待整军再战,以报前耻。

    战争间隙,伍子胥向公子光申请军马,直入蔡国郧阳,寻到太子建之母,带回吴营。比及还师,便将夫人交给公孙芈胜奉养,至此祖孙重又相会。

    司马薳越闻说伍子胥袭夺楚夫人入吴,仰天叹道:吾身为楚之上将,受命把守文昭关,不能缉获亡臣伍子胥,是无功也;此番鸡父之战,复丧七国之师,又失先君夫人,是有二罪也。无一功而负二罪,有何面目复见楚王?

    长叹已毕,自刎于军营之中。

    败兵报入郢都,楚平王即悲且怒。及至令尹阳匄灵柩还都,便使囊瓦接替令尹。

    囊瓦者,芈姓囊氏,字子常,是楚庄王第三子王子贞之孙。为人奸诈贪财,楚灵王时曾为车右,欲辱齐相晏婴,反被晏子辱之,身为楚人所笑。

    此番既为令尹,欲要有所作为建树,以洗前耻,乃献计平王:郢城卑狭,不利大国之都。若依臣议,莫如更于其东筑一大城,比旧都城墙加高七尺,方圆增广二十余里。乃名旧城为纪南城,以其在纪山之南故也;新城仍名郢,徙旧都于此居之。复筑一城于西,以为新城右臂,号曰麦城。由此纪南、郢都、麦城,呈品字形鼎足而立,联络有势。

    楚平王闻言甚喜,便依其计,大兴土木。其城半年而就,楚人皆以为囊瓦之功。

    沈尹戍笑道:不修德政,徒事兴筑,吴兵若至,虽十倍郢城,有何益哉?

    未料此语被人告知令尹,囊瓦大怒:竖子以为我只会筑城,不能建立战功耶!

    由此欲雪鸡父之耻,使朝中公卿大夫对己刮目相看,遂便大治舟楫,操演水军。未及三月,以为水手习熟,囊瓦便率舟师,顺江而下,直逼吴疆,耀武而还。

    吴王僚闻报楚师犯边,急派公子光率舟师星夜来援,比及至境,囊瓦已还师而归。

    姬光笑道:虚张声势,是色厉而内荏也。囊瓦执楚人之政,必是我吴人之福。

    于是整饬边防而还,归报吴王僚。吴王闻说有惊无险,因而大犒三军。

    自此之后,吴国势力渐达淮上,与楚国攻守态势易位。但其后未久,楚平王只因一件小事,激动无名怒火,再次兴兵,大举伐吴。(本集完)

第五十七集 鱼藏刺僚

    吴楚边境,远离朝堂。边邑卑梁,二女争桑。

    楚国边城钟离,与吴国边邑卑梁相邻,并无明确边界,只一条小河,蜿蜒穿行而过。

    两地居民鸡犬相闻,皆以养蚕为业。

    周敬王三年春,钟离之女越界,至卑梁采桑;吴女上前理论,由此互相厮打。

    卑梁女力大,终占上风,将钟离女打哭还家。钟离族人闻而大怒,遂各操柴担榔头,寻至卑梁,打死卑梁女一家数口,然后撤回钟离。卑梁女邻居皆怒,将此事上报官府。

    吴国卑梁邑守闻而怒不可遏,遂调集全部卑梁守军三百,车二十乘,往伐钟离。卑梁百姓亦都怀愤,追随步军之后,相助攻打钟离。结果钟离守戍毫无防备,终被吴军扫荡,死数百人,居民财帛亦被掳掠一空。

    消息传至郢都,楚平王闻说钟离被掠,不问曲直是非,当即调军攻占卑梁,并对当地军民进行屠杀。

    吴王僚闻报亦大怒,便拜公子光为将,率军进攻楚国。吴军一战获胜,就此攻占钟离、居巢两城。

    吴楚此番大战,全是因争夺卑梁桑叶而起,故此史称卑梁之衅。

    钟离、居巢二邑既失,楚平王惊怒交迸,便得心疾,久治不愈。

    至敬王四年,楚平王自觉疾笃难起,乃召令尹囊瓦及公子申两位重臣,至于病榻之前,以太子轸相托,遗嘱而薨。二人受命而出,公子申且去召集族人大夫,安排丧事。

    囊瓦因不喜太子轸,而素与公子西交厚,遂与大夫郤宛暗地商议:太子轸年幼,且其母伯嬴,原以太子建名义向秦国所聘,并非国君正妻。子西年长而且好善,我谓不如立以为王。立长则名顺,建善则国治,诚立子西,楚必赖之。

    郤宛不以为然,但只唯唯以应,转身便将囊瓦之言,告于公子申。

    公子申大怒:若以其母非嫡而废太子,是彰君王昔日父夺子妇之行也。太子虽幼,母为秦君之女,且久为楚君夫人,谁谓其非嫡嗣?今反欲弃嫡立庶,外失秦国大援,内扬先君之恶,蠢之极矣。囊瓦欲以私利祸我楚国,其非丧心病狂乎?再言及此事,吾必杀之!

    囊瓦闻而大惧,岂敢再提废立之事?乃奉太子轸主丧即位,是为昭王。

    殓葬平王已毕,昭王升朝理政,并对拥立群臣封官赐爵。使囊瓦仍为令尹,郤宛为左尹,鄢将师为右尹,费无极使为太师,四人同执国政。

    在楚平王患病之时,吴国占据棠邑江口,并在此修筑城池,史称古棠邑城,是为今南京地区史载最早城市原型。此后直至秦始皇平定六国,下令拆毁此城,共延续三百余年。

    便在此际,郑、晋、宋、卫、曹、邾、腾等中原诸侯国大夫会于黄文,商议安定周朝王室之策。会议期间,列国大夫互相拜访请教,交流思想,由此便为诸子百家兴起张本。

    越明年,鲁国因赌博斗鸡,引发内乱。究其原因,是季孙氏平子与郈昭伯斗鸡,双方为保必胜,皆都作弊。季平子给斗鸡套上护甲,郈昭伯给斗鸡套上铜爪。两鸡相斗,季平子败,因斥责郈昭伯违规。郈昭伯反唇相讥,亦责季平子犯规在先,斗鸡比赛,无果而罢。

    季平子还府,羞怒难当,便率家甲围住郈府,拆开郈宅后墙,在其院中强行修建宫殿,称为季氏行宫。

    郈昭伯势弱不敌,只得暂时隐忍,寻找反扑机会。因知臧昭伯与季平子有隙,遂与之结盟,商议一起对付季氏。

    臧昭伯之弟臧会诈害其兄不成,藏在季氏家中;臧昭伯大怒,因而囚禁季氏家人。季平子恼怒,复又囚禁臧氏家臣,以为报复。臧昭伯便以此事为由,与郈氏联手。

    由是郈氏便以季平子侵宅建殿为据;臧昭伯以季氏干涉自己家族事务在先,囚禁自己家臣在后为由,写成奏本,同时向鲁昭公告难,并揭发季平子平日种种不法。

    鲁昭公闻奏,亦正因季孙氏侵占公室之田,欲要反抗,便即愤然而起,带兵攻入季氏家中。季平子实未料到昭公竟敢动武,毫无防备,便向鲁昭公认罪求情,但被拒绝。

    未料季平子认罪求情是假,拖延时间是真,早已暗示家人外出,向叔孙氏请求援兵。正在君臣对峙舌战之时,叔孙氏率军来到,击败昭公之军,季平子获救。

    鲁昭公大窘,情急之下却又与虎谋皮,派郈昭伯为使,往求孟孙氏出面调解。孟孙氏二话不说,当即擒执郈昭伯,与季孙氏、叔孙氏联合讨伐昭公。鲁昭公至此叫天不灵,呼祖不应,只得出逃齐国。

    齐景公热情以待,并许诺道:请奉送两万五千户以为食邑,并待天子之命。

    鲁昭公闻而大喜过望,便欲应允。

    公子家驹谏道:父亲身为鲁国之君,不思借兵复国,宁弃周公所遗基业,而甘为齐国臣下,此事可乎?

    鲁昭公闻言大惭,由此愧不敢受。

    家驹又道:齐侯无信,不如至晋,请求晋伯主持公道,助君复国。

    鲁昭公以为齐近晋远,且对齐景公充满幻想,便不肯听公子此计。鲁国内乱既平,叔孙氏劝说季平子迎归昭公,孟孙、季氏俱都不从,于是只得作罢。

    鲁昭公居齐时久,见齐侯并无助己还都复位之意,方信公子家驹之言,因而离齐奔晋,并请晋侯护送自己回国。

    季平子闻而大惊,乃联络三桓,共同贿赂晋国六卿,使其谏止此事。

    晋国六卿既受季氏贿赂,因而一齐劝阻晋顷公,休送鲁昭公归国复位,平白得罪三桓。晋顷公非惧鲁国三桓,但实在不敢得罪本国六卿,只得作罢,乃将鲁昭公安置在乾侯。

    鲁昭公在乾侯一住七年,直到患病去世,命丧异乡。终年五十一岁,在位二十五年,流亡七载。鲁三桓闻说昭公薨逝,遂共立昭公之弟公子宋为君,是为鲁定公。

    自此鲁国军政,皆都掌控于三桓之手,国君定公徒有虚名。

    便在鲁国发生内乱之时,孔子便率徒众去鲁,来到齐国求仕。齐景公大喜,当面问政。

    孔子答曰:父父,子子,君君,臣臣。

    齐景公问:究何意也?

    孔子:父以慈待子,子以孝事父,君以仁待臣,臣以忠事君。

    齐景公: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

    孔子为政高论虽被齐景公大为赏识,但当时齐国大权皆在大夫田氏,且晏婴为相,亦对孔子治国思想不以为然,故劝谏景公,不能采用其治政之策。

    于是孔子在齐,虽然不能与政,但得齐侯礼遇,倒也悠哉游哉。更得闻《韶》乐,以为天下至美韵律,三月不知肉味。

    时间既久,孔子见在齐国无法实现自己志向,只得返回鲁国,全力开馆授徒,从事文化教育事业。这一时期,孔子弟子越来越多,前来曲阜求学者,几乎遍及天下诸侯各国。

    镜头转换。便在儒圣孔子游齐之时,齐国兵圣孙武却被迫离开齐土,远奔吴国。

    田穰苴力退晋、燕二国之敌,被封为大司马之后,陈田氏就此崛起。

    鲍、高、国氏家族不喜,纷向齐景公屡进谗言,必欲驱逐田穰苴,削弱田氏势力。

    齐景公最终拗之不过,只得采纳三家意见,将田穰苴辞退。田穰苴被贬退之后,因不能施展满腹才能,故此心情忧郁,不久病故。

    孙凭与田穰苴同宗,时为齐国上卿,位高爵尊。其子孙武人如其名,爱武成痴,披阅军事典籍,深解黄帝战术,精通伊尹、姜太公、管仲兵谋,尤得田穰苴用兵之道三味。

    田穰苴既死,又兼齐国危机四伏,孙凭以为祸乱即将危及孙氏家族,遂率全家离开封邑乐安,告别齐国,长途跋涉,逃到吴国。

    孙武此时只有二十余岁,虽在兵法研究上已卓然成家,但藏形不露,随父亦耕亦读,隐居田园,等待一飞冲天之时。

    当此之时,商家鼻祖范蠡亦二十岁年纪,意气风发之际。

    范蠡字少伯,出生于宛地(河南南阳)三户邑。出身贫贱,但博学多才、文武双全。

    范蠡精于谋算之学,师从于名士计然。

    计然乃宋国葵丘濮上(今河南商丘民权县林七乡西村)人氏,生卒年皆都不详,亦不露其族姓,只说辛氏名钘,字文子,又称计研,自号渔父。

    若依此而论,则可推断,当初于江边救渡伍子胥与楚公孙胜,功成之后不肯报名,只以“渔父”告之,扬长而去者,当便是此翁。

    计然祖先史籍不载,无从得知,但据后世史家推测,是从晋国逃亡至宋国落难贵族。计然外表平庸愚钝,但自幼好学,通览群书,常似大智者若愚。

    又时常观察自然,善自事未露出倪端时推其发展规律,观人颜色而知其心。至三十岁时便即博学多才,天文地理无所不通,尤善计算。计然学成之后,常游于山海湖泽,尤喜作渔翁打扮,游于江湖之间,来往楚、吴、越地。

    当计然南游越国之时,正遇少年范蠡,因喜其天纵聪明,故收为徒,并授以灭楚七计,以为仕越之阶,显达之本。因其品行刚直,又酷爱山水之游,不肯游说自荐于诸侯,故此尽管才冠当世,却不为天下人知。素日只以计然为号,或称渔丈人。

    范蠡时欲自荐于越王句践,向师父征求意见。

    计然对范蠡说道:中原势衰,吴越霸气将生,子仕越可也。但越王为人,长颈鸟喙,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荣乐。功成之际,便是身退之时,切记,切记!

    范蠡牢记在心,由此深为敬佩,愈加虚心学习。

    画外音:计然在史籍中只是惊鸿一瞥,有若神龙,无人知其具体来历,最终去向。其实一旦说破,并不奇怪,因其便是自古以来,第一神秘人物老子之开门首徒。此后更奉师命,将道家一派学术,尽行传给弟子范蠡,以使其再传鬼谷子,由此便衍生出鬼谷门一派,道家第一支脉。其后鬼谷门在战国初期更是大放异彩,门下众徒先后掌控列国军政,影响整个战国二百余年走向,并终使秦始皇一统六合,兼并七雄,成为千古一帝。

    与恩师老子相同,计然在完全隐居之前,亦曾留下一部奇书,名曰《文子》。北魏李暹为《文子》作注疏云:“文子姓辛,葵丘濮上人,号曰计然,范蠡师事之。本受业于老子,录其遗言为十二篇。”明确指出计然便是老子弟子,是为重要文献证据。又从生活年代考证,范蠡晚于老子约四十余年出生,而计然正处于老子与范蠡之间,年龄上便极吻合。

    计然收范蠡为徒,遗七计而助勾践灭吴称霸,只是牛刀小试,而且不露声色。范蠡助越称霸,不似管仲相齐,百里奚相秦如此招摇,而是成大业于无形,正是道家手段。范蠡功成而去,亦更是道家手段,绝不似儒家、兵家、法家、墨家、阴阳家,或匠门、医门行为。

    范蠡既得师父计然指点,于是大拜八拜,下山出林,一路飘然,向东南而去。

    周敬王四年,是为楚昭王元年。

    吴王僚趁丧出兵伐楚,使二弟公子盖馀、属庸为将,围攻灊邑。同时命四叔季札出使晋国,以观诸侯之变,防其助楚。

    楚昭王轸新立,闻说吴兵来攻,急与众卿聚议拒敌之策。

    公子申献计:吴人乘丧来伐,我若不出兵迎敌,便是示弱,必更启其军深入。依臣愚见,可令左司马沈尹戍率步卒一万,往救灊邑;复遣左尹郤宛率水军一万,从淮汭顺流而下,截住吴兵之后,使其首尾受敌,不得归国。则吴兵进退无路,必被我擒。

    昭王大喜,遂用其计,使二卿调遣兵马,水陆分道而行。

    吴公子掩余、烛庸正围灊邑,谍者来报:楚国救兵来到!

    二公子大惊,分兵一半迎敌。

    探马又报:楚将郤宛引领舟师,从淮汭塞断江口,绝我归路。

    二公子由是进退两难,乃分作两寨,为犄角之势,与楚将相持,一面遣使入吴求救。

    吴王僚闻报惊慌,乃使世子庆忌离京北上,纠合郑、卫之兵,去救掩余、烛庸。由此吴王心腹亲信俱都领兵出都,单留公子姬光在国,保卫郢城。

    公子光以为时机已至,遂与伍子胥商议:我若于此时夺位,不亦可乎?

    伍子胥:诚然,如是!

    公子光大喜,乃召专诸至府,与伍子胥共同商议行刺之事。

    伍子胥:王叔及公子皆不在朝,王僚势孤,时不可失。公子光本为王嗣,被姬僚夺去王位,众卿大夫大半不服。故若公子得位,便是王叔归来,亦绝无再废长兄嫡子之理。

    专诸:筹谋在兄,行之在弟。贤兄但曰王僚必杀可也。其母老子弱,两弟一子将兵在外,又被楚绝其后,不能得归。外困于楚,内无骨鲠之臣,趁此杀之,无如我何!

    公子光大喜,顿首谢道:若果成此大事,壮士万一不幸,则公之老母妻子,皆归在下抚养,不使失怙。姬光之身,即子之遗身也。

    闻此不吉之言,专诸尚且不以为意,伍子胥早已心下凄然。

    公子光忽觉得意忘形之下失言,便命在内室设宴,三人一边饮酒,一边详议刺王细节。酒过三巡,议论良久,因知王宫内护卫森严,一时未得十全善策。

    正在这时,庖人进鱼,每人一条,其味甚美。

    专诸尝之,忽得一计:我非惧死,但凡事轻举无功,必图万全。便如此盘中之鱼,本在千仞之渊,而终入渔人之手,就烹于庖厨,享于我等之口腹者,皆以香饵之故也。今欲刺王僚,一击成功,则必先投王之所好,能亲近其身,必无不中。

    伍员:善哉,贤弟之言是也。

    专诸:但不知王僚,有何所好?

    公子光:除却好色,便是好味。五味之中,最爱鱼炙。

    专诸:则某请暂辞,往学治味,庶可得近吴王焉!

    由是告别出府,当夜悄悄离城,前往太湖边上,向渔家专学炙鱼。

    三月之后,炙鱼技术学成。专诸回到公子光府,亲自下厨为炙,奉飨众客,凡品尝者皆以为天下佳肴。公子姬光仔细品尝之后,赞不绝口:天下至味,不过如此!

    伍员:以此厨艺,得近吴王僚必矣,便可购置利器,以便行刺。

    公子光:不必外购,我府中便有一把利剑。

    伍员:未知此剑由何处得来?

    公子光:昔越王允常,曾使欧冶子造剑五枚,献其三于吴,两长一短。

    伍员:剑名为何?

    公子光:长者一曰湛卢,二曰磐郢;短者是谓鱼肠,言其可藏于鱼腹也。

    伍员:公子府中,所藏何剑?

    公子光:正是鱼肠。鱼肠虽短,砍铁如泥,先君赐我,至今藏之。

    伍员:好鱼肠,好鱼肠!不利于战阵交锋,正利于近身行刺。

    专诸:好鱼肠,好鱼肠!只曾听说,未尝得见。可否相借一观?

    公子光:正欲归卿使用,有何不可?

    遂自匣中出其短剑,请子胥与专诸二人赏鉴。伍员出鞘试之,果然冷气森森,吹毛可断,锐利非常。专诸试以活物,剑过无痕,刃不沾血,便道:果然宝剑,可透五重革甲!

    伍子胥将短剑还鞘,闷闷不乐,便即告辞。公子光知其心思,亦不挽留,送出二门以外自回,遂召专诸,将鱼肠短剑相赠。专诸更不道谢,藏于衣内,离府而去。

    伍子胥拜辞公子,返归自己下处。刚出公子府门,便即泪落不止;及至登车之后,更于路掩泣吞声,不能自已。

    驾车御车深以为怪,不由问道:公子何事,悲戚如此?

    伍子胥知其是为心腹,也不相瞒:你却不知,鱼肠剑出,我义弟专诸寿将尽矣!

    与此同时,专诸出离公子光府,归视老母,上堂拜叩,张口无语,泪如雨下。

    其母从容言道:当子胥荐儿与公子光时,我已料有今日。我举家既受公子恩养,大德当报,便休以母为念!先去见你妻子,我随后有事相嘱。

    专诸再拜,奉命出户,还归己室,对妻子绝口不提行刺之事。

    诸母逐其儿子回房,便即自闭门户,悬梁而死。

    专诸次日醒来,至午不见母出,破门而入,方知母亲自尽,是为绝己后顾之忧。

    于是痛哭一场,胆肠寸断,收拾殡殓,葬于西门之外。

    丧事已罢,专诸心中再无牵挂,来见姬光,声言母亲已死,并求即刻刺王。

    公子光十分不过意,安慰一番,便问如何行刺吴王僚。

    专诸献计:臣今既已学会炙鱼绝技,公子便可在府中设宴,以叙兄弟之情为名,请吴王过府飨鱼饮酒。王若肯来,其事八九济矣!

    公子光称善,乃入见王僚奏请:臣家中近有庖人从太湖而来,新学炙鱼之法,味甚鲜美。臣知王兄好炙鱼,故敢请辱临下舍尝之!

    吴王大喜,欣然许诺。

    公子光暗道:苍天保佑,此贼合休!

    遂拜辞下殿,还于己府,告知专诸,再命伍员率领死士百人,在外接应,以备万一。

    次日一早,公子光复派人入宫伺驾。吴王僚毫无顾虑,辞母欲往。

    太夫人道:我观姬光常怀不足,面有怨恨之色,此番相请,谅无好意,何不辞之?

    吴王道:本是同根兄弟,辞则生隙。未若严为之备,又何惧哉!

    于是内穿唐猊之甲三重,外罩锦袍;复命宫廷侍卫长,自王宫至公子光府沿途陈设兵卫,飞鸟难近。安排已毕,王僚以为万无一失,遂排车驾,驰至弟府。公子光故作受宠若惊,迎入府中,延至堂上拜见,山呼大王。

    吴王伸手挽起:自家兄弟,非在朝堂,不可再拘君臣之礼。

    于是入席安坐,吴王居首,公子光侍坐于侧,王宫亲信卫士,布满堂阶。

    安坐已毕,公子光请示吴王,便令开席,两廊奏乐。庖人及侍者献馔,皆被吴王侍卫止住,须自庭下搜简全身,见无夹带,方命上阶。进入厅堂,又必须膝行而前,置馔席上,不容仰视,然后膝行而出。太子光见此,暗暗心忧,手心中全是冷汗。

    酒过三巡,吴王甚乐,便命献鱼。

    公子光吩咐庖正,令去准备,然后献觞致敬:容臣更衣,再回来奉陪大王。

    因正当酒至半酣之时,王僚自无戒备,便道:王兄自便。

    公子光前脚离去,专诸后脚便至,告进鱼炙于王。侍卫依例搜简专诸全身,未知鱼肠利刃已暗藏鱼腹之中,岂能搜出?见无夹带,便唱喝道:庖人升阶,膝行献馔!

    专诸低头领诺,膝行至于王席,用手擘鱼以进。

    公子光见此,怫然不悦:卿以手擘鱼,尚能入于本王之口乎?

    专诸:大王息怒。此鱼腹之中,却有天下至宝,臣恐其滑落,故以手擘之。

    公子光大奇,将身往前一探:是何宝物?取出我看!

    专诸声诺,忽自鱼口中握住剑柄,抽出匕首,长身而起,扑向吴王。

    说时迟,那时快!吴王僚正当踞坐,事出意外,将要起身相避,哪里来得及?专诸便借此一扑之势,将鱼肠短剑送入吴王前心。

    吴王身上虽裹三层坚甲,当不得专诸手快力重,且手中所执乃是举世无匹宝剑,故此直贯重甲,透出背脊。王僚大叫一声,登时气绝。

    两侧侍卫力士闻声大惊,一拥而上,刀戟并举,将专诸剁做肉泥。可叹无双孝义英雄,不二智勇好汉,就此身赴黄泉。

    司马迁《史记》中所叙五大刺客,专诸是为首位。

    姬光当时隐身后园,听前厅扰乱喧嚷,知道大事已就,乃发暗号,敲响云板。

    伍子胥引死士躲在密室之中,闻听云板声响,便纵甲士杀出。两下交斗,一边蓄谋已久,另一边毫无防备,只半个时辰,便将府中吴王部众全部剿灭,然后杀向王宫。

    沿途所设军卫,难敌公子光府中死士勇猛,更难当伍子胥盖世武功,不一时俱被杀散,余者弃械投降。伍子胥清扫战场,奉姬光升车入朝,聚集群臣,宣布王僚背约自立之罪,众卿无辞。公子光于是即位吴王,命人收拾王僚尸首,以诸侯之礼加以殡殓。

    厚葬专诸,封其子专毅为上卿;封伍员为行人,待以客礼而不臣;市吏被离举荐伍员有功,升为大夫,其余功臣升赏有差。

    吴王僚由此被刺而死,共在位十二年。

    姬光十年磨剑,至此弑君篡位,自立吴王,终于得志,由是改名阖闾。因担心庆忌在外,必要回来报仇夺位,遂自率大军屯于江上,以待其归。

    公子庆忌,出身豪门,自幼习武,天生神力过人,勇猛无畏,折熊扼虎,斗豹搏貆。世人凡识之者,无不敬佩其卓绝武功,赞说天下无对。庆忌为练骑射之能,常率领家甲私兵外出打猎,千乘万卒,校猎场面相当排场。坐骑名曰虎奔,可越山峦峡谷,能穿瀑布溪流。

    有次围猎,遇麋鹿、雌犀各一。部将见而大惧:麋鹿善会腾云,雌犀最为凶狠,皆乃世之神兽,难猎之物。公子不如撤围,休触神怒。

    庆忌不信,乃催虎奔宝骏,疾如狂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踏麋鹿,使其受缚;更下马徒手搏击雌犀,将其擒获。举国猎手闻而敬佩,邻国力士亦都艳羡,皆来投靠门下。

    吴王阖闾深知公子庆忌本事,故亲率精锐埋伏江边,欲待其归国时予以擒杀。

    庆忌当时在卫国,联络诸侯,闻说郢都惊变,匹马赶回,欲报父仇。行至江畔,便入吴军埋伏,遭到围击。庆忌不慌不忙,便即挥动长戟,催动战车,荡开重围,飞驰而去。

    阖闾亦非凡俗之辈,依仗骑射功夫过人,更怕走了仇人之子,自后乘驾驷马追之。追之将近,阖闾放箭,射倒前面左骖,战车倾覆。

    庆忌弃车而走,丢盔弃甲,施展绝顶轻功奔入山林,其行如飞,马不能及。阖闾见庆忌竟能于万马围困中逃脱,知道必不可擒,只得诫令西鄙诸邑严为防备,自己引军还吴。

    此后数日,季札自晋国归来,得知王僚已死,径往其墓,举哀成服。阖闾闻报,急亲诣墓所,假意以王位让之。

    季札亦知王僚治政之能不如阖闾,于是说道:吴王之位,子求十余年而终得之,又何让为?苟国无废祀,民无废主,能昌盛我熊氏吴国,子其勉之可也!

    因以争国为耻,遂远走延陵,躬耕舜过山下,终身不复入吴。季札既死,葬于延陵。孔子过此,亲题其碑文曰:有吴延陵季子之墓。

    阖闾虽杀王僚,吴国二公子掩余、烛庸尚且困在灊邑,苦待救兵。正在踌躇脱身之计,忽擒住楚国细作,供说吴公子姬光弑主夺位,主将使来探察,欲发动攻击,全歼吴军。

    二公子再三盘问,知道此讯非假,放声大哭,切齿痛恨公子光。

    哭罢多时,公子掩余说道:姬光既行弑君夺位之事,必不相容你我。欲要投奔楚国,奈是世仇宿敌,恐不相信,兼且有辱先祖。此正是有家难奔,有国难投,如何是好?

    烛庸:若楚国细作所言是实,则在此两日,楚军便要发动攻击。我等目今困守于此,着实危甚。不如乘夜逃奔,以图后举!

    掩余:四面皆是楚兵,焉能逃脱?

    烛庸:可诈称来日交锋,使楚国细作得知,我二人却诈作巡营密走。

    掩余:委是妙计!

    遂命擂鼓聚将,大举调兵遣将,传令秣马蓐食,来日清早专候军令布阵,与敌决战。

    众将领命,各回本寨准备,一夜人马扰乱,早被楚国细作探知,报回本营。

    楚将闻报,亦命各营准备来日迎战,当夜便不设备。

    掩余与烛庸知道其计已售,坐等三更,各引心腹数人,扮作巡营小军,分头逃出大营。于是二人皆出重围,掩余投奔徐国,烛庸投奔锺吾。

    比及天明,吴将欲列阵对敌,不见主将,由是大乱,继而哄散,皆弃辎重逃奔江边,各抢船只奔归吴国。楚军列阵待战,见吴军此状大惊,不知所措,致令吴人趁机逃走。

    郤宛与沈尹戍议道:此必是吴军得知国内弑君大变,故而弃营而逃。我本应趁乱伐之,奈乘丧伐国,为诸侯不耻何?

    沈尹戍称是,于是一同班师。

    二人引军还楚,各献吴俘,以及所获军资。楚昭王大喜,叙论战功,以郤宛所获最多,乃以所获甲兵之半赐之,甚加敬礼。

    郤宛者,姬姓郤伯氏,字子恶,大夫伯宗之孙,太宰伯州犁之子。此番建功,得到昭王钦敬,便为太师费无极所忌。费无极因此便与鄢将师同谋,商量一计,谄害伯宛。

    定计已毕,费无极便谓令尹囊瓦:郤子恶建功获赐,欲宴请相国。

    囊瓦闻而甚喜,欣然应允。

    费无极又来见伯宛:令尹欲与将军贺功,夜降贵府。

    伯宛亦喜,便问:未知令尹有何所好?

    费无极:令尹最好坚甲利兵,公可以国君之赐分之,令尹必悦。

    伯宛信以为然,乃于库中拣兵甲最为坚利者,各得五十件,请费无极检看。

    费无极:极善。将军可将兵甲分令家人穿戴,立于庭中,以待令尹来时检阅。若令尹喜悦满意,则装载送至相府,岂不美哉?

    伯宛以为好意,遂命家人披甲持兵立于廊下;又盛陈肴馔,托费无极往邀令尹赴宴。

    费无极来见令尹,请其过府赴会。囊瓦上车将行,费无极道:常言说贵人不入险地,人心不可测也。下官来时经过伯府,见其整备兵甲于门后廊下,未知是何意。

    囊瓦未信,使亲随往伯府探视。

    不一时回报:门内果有伏兵,盔明甲亮,戟锐戈利。

    囊瓦闻报大怒:狗贼,焉敢如此!

    即使人请鄢将师至,求问应付之策。

    鄢将师早与费无极勾结,趁机献谄:郤宛暗与阳令终、阳完、阳佗、晋陈,三族合党,欲专楚政非一日矣!此必是依仗国君宠信,欲除国相,自代令尹之位也。

    囊瓦闻此,愈加坚信:异国叛逃匹夫之后,乃敢望令尹之职耶!

    遂令鄢将师率兵,往攻伯氏府第。

    伯宛满心欣喜,等待令尹前来赴宴,未料竟等来兵戈相向,便惊问其故。

    鄢将师:有人告你造反,我还不信。果陈兵府内,将欲发动。令尹有命,立诛无赦!

    说罢,便命攻门。

    伯宛才知是为费无极所卖,于是自刎而死,其子伯嚭连夜逃往吴国。

    令尹囊瓦赶至,命尽灭伯氏,并焚伯氏之居,连郤宛之尸,亦烧毁无存。又据鄢将师诬陷之辞,复拘阳令终、阳完、阳佗、晋陈各族,诬以通吴罪名,皆都诛杀于各自府内。

    国人闻知,无不称冤,家家为伯宛竖立灵牌,户户祭祀冤死忠臣。又切齿痛恨费无极、鄢将师及囊瓦,且编歌谣传唱,盼其数人早死。其歌云:

    莫学郤大夫,忠而见诛;身既死,骨无余。

    楚国无君,惟费与鄢。令尹木偶,为人作茧。天若有知,报应立显!

    来日上朝,公子申道:郤宛败吴,立有大功,岂以通吴之罪以杀之耶!

    囊瓦闻之,转恨费无极与鄢将师。因其二人献谄,借自己为刀误杀忠良,悔之何及!

    沈尹戍:国人胥怨,相国独不闻乎?费无极乃楚之谗人,与鄢将师通谋作弊。去朝吴,出蔡侯朱,又教先王灭伦,致太子建身死外国。冤害伍奢父子,今又杀左尹伯宛,波及阳、晋二家。百姓怨此二贼入骨,怨詈咒诅,遍于国中;子为令尹,纵谗慝以失民心。楚国一旦寇兴民叛,相国其不危哉!依臣之计,与其信谗自危,孰若除谗自安?

    囊瓦正自懊恼,闻言能够自保,毅然道:既如此,愿司马助吾一臂,诛此二贼!

    沈尹戍喜道:此社稷之福,敢不从命?

    于是扬言都城:杀左尹伯宛者,皆费、鄢二人所为。令尹命往讨之,国人愿从者俱!

    百姓闻之,争为先驱,拥至费无极、鄢将师府宅,擒送朝廷。

    囊瓦命有司数其罪恶,然后枭首于市。国人恨极,放火焚烧两家之宅,尽灭其党。于是谤诅方息,郢都始安,囊瓦躲过一劫。

    伯嚭逃出楚都,藏在左近镇邑,留意打探都中消息。

    闻说家族皆灭,府宅被焚,不由肝胆皆裂,暗自吞泣,慌慌如漏网之鱼,一路向东。

    因有家难奔,无国难投,沿路听说伍子胥在吴国倍受重用,于是立即雇舟东下,赶来投奔。伍子胥闻说左尹伯宛之子来投,便生同仇敌忾之心,欲将其举荐给吴王阖闾。

    这一日,好友被离来访,伍员设宴相待,并使伯嚭作陪。

    被离酒罢告辞,子胥送出府门之外,被离说道:我观伯嚭为人,鹰视虎步,本性贪佞,专功擅杀。若得重用,兄来日必受其累,不如厚资而遣之。

    伍子胥笑而不答,不以为然。数日之后,举荐伯嚭于吴王,阖闾见而甚喜,乃命伯嚭就任大夫要职。被离见之,仰天长叹:我兄引狼入室,不知何时,将为其反噬也。

    公元前515年,吴王阖闾元年,周敬王六年。

    阖闾欲图强国之策,以争霸中原,遂问政于伍员:我国僻在东南,险阻卑湿,又有海潮之患,仓库不设,田畴不垦,国无守御,民无固志,无以威示邻国,为之奈何?

    伍员奏道:臣闻治民之道,在安居而理;夫霸王之业,从近制远。必先立城郭,设守备,实仓廪,治兵革,使内有可守,外可应敌。

    阖闾赞道:子言甚善。寡人自今便委国于子,望先生必为寡人图之,且报子家仇。

    伍员奉命,于姑苏山东北造筑大城,命曰姑苏。别筑南武城,请吴王徙都于此,大选精卒,教以战阵射御之法。又筑冶城于牛首山,集能工巧匠在此铸剑,得数千利刃,号曰扁诸。又访到铸剑大师欧冶子,并其师弟干将、莫邪夫妇,使居匠门,别铸利剑。匠门位于姑苏城东,因各种工匠聚居于此得名,乃苏州城八门之一。(本集完)

第五十八集 孙武演兵

    吴王欲霸,建都姑苏。访师铸剑,匠门深谷。

    画外音:欧冶子,春秋末期越国人。相传为中国古代铸剑鼻祖,龙泉宝剑创始人。曾为越王允常铸造五剑,一名湛卢、二名纯钧、三名胜邪、四名鱼肠、五为巨阙;专诸刺王僚之剑,乃为其一。欧冶子少年时代,从母舅学会冶金技术,先开始冶铸铁锄、铁斧等生产工具。因勤苦耐劳,并具非凡智慧,发现铜、铁性能异同之处,冶铸出首把纯铁之剑,名曰龙渊,后改称龙泉剑,由此开创中国冷兵器先河。

    《越绝书》载,欧冶子曾应楚昭王之邀,与干将一起凿茨山,泄其溪,取铁英,作铁剑三枚:一曰龙渊、二曰泰阿、三曰工布。并说楚王曾用泰阿之剑,大破晋郑王三军。而据世间通行传说,则谓其所铸湛卢剑最为有名,称为“天下第一剑”者。

    欧冶子受命铸剑,乃至闽浙一带名山,遍寻适宜铸剑之处。因见湛卢山中薪炭易得,更兼矿藏丰富;又山泉清冽,并无杂质,极其适宜淬剑。欧冶子于是大喜,遂结舍于此,带领徒弟,用时三年,方才铸就湛卢之剑。

    剑成之日,只见精光贯天,日月斗耀,星斗避怒;又闻鬼神悲号,雷击长空。

    欧治子:此剑可使毛发及锋而逝,铜铁近刃如泥,举世无可匹者。

    自此而后,湛卢山称为天下第一剑山。

    画外音:湛卢剑几经辗转,唐朝时为薛仁贵获得,后传到南宋抗金名将岳飞手中。岳飞父子遇害后,湛卢剑不知下落。越王勾践之剑出土之后,可见湛卢剑传说,并非全然无稽。后至战国时期,先秦诸子百家形成,匠门祖师冶铸家欧冶子,却渐被后人淡默遗忘。

    镜头闪回。欧冶子有一师弟,名曰干将,妻名莫邪。

    干将作剑,采五山之铁精,六合之金英,候天伺地,阴阳同光,百神临观,天气下降,而金铁之精不销沦流。于是干将不知其由。

    莫邪:子以善为剑闻于王,使子作剑,三月不成,其有意乎?

    干将:吾不知其理也。

    莫邪:夫神物之化,须人而成。今夫子作剑,无得其人而后成乎?

    干将:昔吾师作冶,金铁之类不销,夫妻俱入冶炉中,然后成物。至今后世,即山作冶,麻服,然后敢铸金于山。今吾作剑不变化者,其若斯耶?

    莫邪:师知炼身以成物,吾何难哉?

    乃断发剪爪,投于炉中。

    童女童男三百人鼓橐装炭,金铁乃濡,遂以成剑,阳曰干将,阴曰莫邪。

    若依此说来,以人投入洪炉其剑乃成,则便成为神话,诡异而不可解。

    尤为诡异者,更出自《搜神记》记载。

    干将、莫邪夫妇为楚王作剑,三年乃成。王怒,欲杀之。

    夫干将知己将死,遂语妻莫邪:吾为王作剑,往必杀我。

    莫邪:若果如此,我与子同死!

    干将:不可,以待后者。汝若生男,可告之曰:出户望南山,松生石上,剑在其背。

    于是藏其雄剑,只将雌剑往见楚王。

    楚王使人相之,相者说道:其剑有一雄一雌,雌来,雄不来。

    楚王闻而大怒,即杀干将。然后派人去寻其妻莫邪,却遍寻不见。

    莫邪遁入深山,十月怀胎之后诞生一子,见其眉间疏阔,遂取名为眉间尺。

    眉间尺此后渐渐长大,乃问其母:人皆有父,我独有母。则吾父所在?

    莫邪见问,不由泪如雨下,放声大哭。难过半晌,因对其子说道:汝父为楚王作剑,三年乃成,王怒杀之。去时嘱我语汝:出户望南山,松生石上,剑在其背。

    其子出户南望,不见有山。

    回至家中,复睹堂前松柱立于石砥之上,恍然大悟。即以利斧破其松背,因而得剑。

    镜头转换,干将、莫邪宝剑另一版本,载于《拾遗记》。

    东海边昆吾山上,生有一种异兽,大如野兔,毛色如金。

    常以土下丹石为食,又深挖地穴为窟。更喜嚼食铜铁,因此胆肾皆如玄铁一般坚硬。

    此兽又分雌雄,结对而居,其雌者色白如银。

    这一日雌雄双兽无意中进入吴国武库之中,便将库中兵刃铁器俱都嚼食干净,而武库门户封署依然,毫无损坏现象。

    武库守吏见库存已空,魂飞胆裂,急忙报入宫内。

    吴王阖闾甚为惊异,令检其库穴,猎得双兔,一白一黄。于是下令杀之,剖开其腹,发现铁胆钢肾,方知兵刃之铁皆为双兔所食。吴王乃招剑工,令将双兽胆肾铸为双剑,一雌一雄,雄剑号为干将,此剑名曰镆铘。其剑铸成,可以切玉断犀。

    吴王深为钟爱,并仗此双剑称霸诸侯。功成名就之后,遂将双剑装入石匣,择地埋藏。

    画外音:八百年后,西晋平灭三国,一统华夏。丰城境内山中,夜间忽现紫色光电,上冲斗牛。丞相张华使雷焕为丰城县令,往紫光所现之地展开挖掘,得一石匣,匣中便是干部将、镆铘,雌雄双剑。雷焕将雌剑上交张华,自留雄剑,以华阴之土进行擦拭,抹去尘锈之后,依旧光耀射人。其后张华遇害,雌剑失其所在。雷焕之子佩其雄剑,乘船过延平津时,宝剑忽在鞘内轰鸣,然后飞出剑鞘,自投入水。但见双龙交缠于潭下,目光如电。

    事件悬疑:有野史记载,干将铸剑之地,是在今之江苏省仪征市胥浦乡胥浦里干将坊。又说干将坊乃今之上海市金山区干巷旧名,亦是著名古迹。

    据上海《干巷镇旧志》记载:相传春秋时冶炼家干将居此,冶炼之水流成溪河,故有干溪之称,又名干将里,亦称干将坊。长期以来,干姓者雄居村落,后地名曰干巷。如今干巷车镜公园所在地,就是春秋时代江南青铜冶炼中心。古人常以职业为姓氏,“干”为当时军中常用兵器,制造武器工匠,便多以干为姓。“干将”者,其实乃是“干匠”讹传。

    其实以上诸说,皆非准确。

    历史真相:吴国有相剑大家,名叫风胡子,与伍子胥及专诸交情莫逆。风胡子知道伍子胥欲借助吴国兵力消灭楚国,以报父兄之仇,遂将铸兵名家干将推荐给子胥。伍员将此奏报吴王阖闾,遂以厚币请来干将,为吴军监造干戈,同时铸成雌雄二剑。

    镜头回转,便说铸剑之事。

    干将夫妇接受吴王所下达铸剑任务,遂至姑苏匠门,在众军相助下支起熔炉。

    于是走遍吴山浙水,采五山铁精,并六合金英,与金铁皆都炼成液汁。复以龙泉水淬火,遂铸成二剑,先成者为雄,即名干将,后成者为雌,即名莫邪。阳作龟文,阴作漫理。

    双剑铸成,干将匿其雄剑,止以莫邪雌剑献于吴王。

    阖闾得剑大喜,试以斩石,应手而开,如今虎邱试剑石便是当年遗存。

    吴王喜不自胜,赏赐干将百金,以为酬谢。

    干将还家,取出雄剑观赏,不料其剑自匣中跃出,化为青龙。干将与妻便乘青龙,升天而去,此后再无踪迹,世人怀疑已成剑仙。自此人间只余莫邪雌剑,被吴王视为珍宝。

    吴王阖闾得莫邪剑,众卿大夫皆来贺功。

    吴王便问:若以此为兵,对付越人如何?

    伍子胥道:我谓不可。

    吴王又问:却是为何?

    伍子胥答:剑者,贵族之器也,诸侯及卿士大夫佩之,不可多得。且剑为越国之长,我吴国不可以此为兵,以短击长。若持兵以战,吴人当用钩。便是长身窄刃弯刀也。

    吴王赞道:此言甚善!

    于是下令:命举国铸冶之匠造钩,以为兵器;若有人造出上品吴钩,赏黄金一百斤。

    吴国之匠闻令,皆都开始制作吴钩。有一名工匠钩师,心贪百金重赏,又听说莫邪身入炉铸剑之事,竟忍心将自己二子杀之,取其热血衅金,遂成二钩,献于吴王。

    钩师:大王,臣铸此双钩,请求上赏。

    吴王:举国为钩者众,尔独求赏,则有何异于他人之钩?

    钩师:臣杀二子,取血衅金以成钩,岂他人之钩可比哉?

    吴王不信,命将双钩混入众钩之中。在场众卿及铸钩诸匠,皆都不知其意。

    吴王:卿可当场寻出双钩,如若不能,以欺君之罪论处。

    眼见吴钩成堆,钩师亦不能辨,于是大急,乃高呼二子之名。

    钩师:吴鸿、扈稽,为父在此,何不显灵于王前?

    叫声未绝,两钩忽然自众钩堆中飞出,交叉贴于钩师胸前。

    吴王大惊:卿言果然不谬!

    将那双钩试于金石,如切糜糕。吴王果以百金赏之,遂以吴鸿、扈稽命名双钩,与莫邪俱都佩服于自身,不离左右。

    画外音:此事典出《吴越春秋》,读来便知是假,但彼时取血祭铸之风,可见一斑。

    镜头转换,复说公子庆忌。

    庆忌自江边走脱,逃奔艾城,招纳死士,结连邻国,每欲伐吴报仇。早有细作侦知此事,星夜还都,报于吴王。阖闾闻报大惊,因知庆忌武勇难敌,便再向伍员求计。

    伍子胥道:臣弟专诸虽死,但又结识细人要离,有万夫之勇,且心硬如铁,动心忍性,无所不能。可再施专诸刺僚之计,使刺庆忌。

    阖闾:要离何许人哉,贤卿因何识之?

    伍员答道:吴国梅里人也。父为刺客,行走吴越荆楚,颇负盛名,终死于兵。留遗腹子要离,生得身材瘦小,仅五尺余,腰围一束,形容丑陋。以捕鱼为业,天赋神力,有万人之勇,并善击剑,又足智多谋。臣于逃亡途中,闻其折辱壮士椒邱訢之事,是以知其勇。

    阖闾:其折辱壮士之事如何?

    伍员索茶以饮,仰头回忆,镜头闪回。

    椒邱訢乃是齐国东海莱人,以勇力知名天下。其友人在吴国做官,死于任上,椒邱訢闻讯,自东海出发,前往吴国奔丧,车过淮津,欲饮马淮水。

    津吏劝道:此水中有神怪,见马即食,君勿在此饮马。

    椒邱訢不听,使从者解骖饮于津水。结果河中突然水花翻涌,一只水怪跃出水面,张开血盆大口,将其马掠入水中。椒邱訢大怒,依仗自己水性精绝,遂袒裼持剑入水,与那水怪展开决战。三日三夜,一人一兽辗转来回,不分胜负。

    激战之中,椒邱訢左目为水怪所伤,只得罢战上岸,驱车至吴吊丧。吴人闻其与水神决战之勇,皆都敬若神明,椒邱訢亦以英雄自居,盛气凌人,轻傲座中士大夫,言词不逊。

    要离在坐,对椒邱訢朗声言道:子敢以勇士自居耶?吾闻勇士之斗,与日战不移表,与鬼神战不旋踵,与人战不违声,宁死不受其辱。闻子与水怪相斗,失马不回,又遭眇目之灾,却上岸偷生,是天地间最无用之物也。自居勇士犹不可,况敢于席间,轻傲士大夫乎?

    椒邱訢顿口无言,含愧出席而去。

    众吊客皆都大惊,有人劝道:子当面辱之,他岂肯干休?

    要离神色自若,不以为意。

    至晚还舍,要离诫其妻入室安睡,不可关门闭户。妻从之,不问其因。夜半三更,椒邱訢果然挟持利刃而至。本欲逾墙,见门扉不掩,堂户大开,乃直趋内室。只见室中灯光如豆,一人临窗高卧榻上,眼望来客,正是要离。

    椒邱訢微感讶异,但怒火难遏,遂以剑尖抵住要离咽喉,恨恨道:明人不做暗事,汝有必死之道者三,听我言之:辱我于友人丧席,一死也;夜寝却不关闭门户,二死也;见我而不起避,三死也。汝自求死,勿以我为怨。

    要离哂笑:你胆小如鼠,有何资格谓我必死?我晴天白日公然相辱,你当时不答一言,此为怯懦,人所不耻;我张门启户以待,你却入门不咳,登堂无声,此为掩袭,不敢正面以决;既以利剑抵我咽喉,尚且喋喋不休,不敢动手,是惧我也。似此怯懦卑鄙行径,有何面目自称勇士,号曰英雄?你在淮水所力斗者,果为水神乎?鳄鱼而已,直令人笑煞!

    椒邱訢听罢,呆愣半晌。忽听得背后有人轻咳,回头看时,只见要离之妻倚门而视,脸上毫无惧色,便如在街上闲看热闹一般。椒邱訢遂大愧,回剑自杀而死。

    要离:可叹!能在水中力斗鳄鱼三日三夜,本来便是英雄壮士;只为一旦趾高气扬,自高身份,蔑视他人,便落得此般下场。为人在世,不宜谦而慎乎?

    闪回结束。

    子胥讲述已罢,笑道:因要离当众诟辱椒邱訢之时,臣亦在座,故知其英雄了得,且具大智大勇,能常人之不能。

    阖闾喜道:既然如此,贤卿便为我召之,寡人不吝金帛以求。

    伍员领命,乃往见要离,说道:吴王慕公高义,欲求一见。

    要离笑道:吴王欲见我小民,非为慕我高义,必是欲我为其杀人也。

    于是毫不推辞,便随伍子来见吴王。阖闾见要离果是身仅五尺,腰围一束,形容丑陋,虽然提前已知,亦不免失望,面显迟疑不悦。

    要离早已猜出吴王心事,佯作不知,便开口道:大王前之所患,吴王僚也,被我师兄专诸杀之;今之所忧,得非公子庆忌乎?臣为我王除之可也,亦非难事。

    阖闾不以为然:我兄王僚,一人之敌而已。而公子庆忌武功卓绝,世人哪个不知?前番寡人埋伏数千兵马围之,亲眼见其骨腾肉飞,走逾奔马,且矫捷如神,万夫莫当。以子身量,恐非其敌也!

    要离笑道:真正刺客,以善杀人为要,在智而不在力。若使臣能得近庆忌,刺之如割鸡耳!且能全身而退,不似我兄专诸,虽能刺人,而己身亦不能免。

    阖闾闻言,起身逊谢:子真智谋之士,且与专诸同门,请恕寡人不敏。然庆忌明智多疑,子将如何近之哉?

    要离奏道:庆忌虽然多疑,非不能近。今闻其为报仇夺位,正自招纳亡命,广揽天下豪杰。臣有苦肉之计,必可使其信我不疑,纳入麾下,以近其身。

    阖闾:何谓苦肉之计?

    要离:大王可残臣一臂,并杀我妻子。则臣诈以负罪出奔,且怀血海深仇,庆忌必信臣而重用,便可近之,而后可图行刺!

    阖闾:子无罪过,且为我效命,吾何忍加此惨祸于子?

    要离:安于妻子之乐,不尽事君之义,非忠;怀室家之爱,不能除君之患,非义。臣以忠义成名,虽举家就死,其甘如饴!

    伍员进言道:要离为国忘家,真千古豪杰,主公可许成其忠义之名。但于功成之后,旌表其妻孥,不没其功绩,使其扬名后世足矣!

    吴王只得许之,于是定下苦肉之计。

    次日早朝,伍员当众卿之面,举荐要离为将,请兵伐楚。阖闾许之,命要离上殿。众卿一见要离形状,皆都失笑,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吴王故作大怒,将龙案一拍。

    吴王:此侏儒小儿,如何为我吴国大将,遗笑于诸侯?若不看在伍卿有功于国,非将此欺君之贼就戮阶下。休要多言,赶出去罢!

    伍员闻此,满面通红,一语难答。未料那要离却是火爆脾性,挺身上前,跳将起来。

    要离:吴王何其不仁!某身材虽短,却有奇才,王不知齐之国相晏子乎?且子胥为你夺位安邦,其父兄之仇,王岂不为报乎?何其不义!

    阖闾闻言,怒发冲冠,叱令:力士执下,即刻推出斩首!

    伍子胥见状,急为要离求情:大王切不可因一时之怒,中其激将之计,落下害贤之名。念其山野村夫,不识礼数;且看在微臣面上,饶其性命,有何不可?

    吴王怒气不息,乃命: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斩断要离右臂,收其妻子,囚于狱中。

    百官见状,俱都惶然,莫名其妙;伍员当殿流涕,叹息而出。过数日,狱吏来报,要离乘外出疗伤之机,夺马逃出城去。吴王愈怒,遂命戮其妻子,并焚尸于市。

    要离奔艾,来见庆忌,哭诉所遇,求报断臂杀亲之仇。庆忌探访其说为实,纳为谋士。

    庆忌:我欲伐吴,奈其国中无隙可乘何?

    要离:公子但知其一,未知其二。伍子胥尽心阖闾,是欲借兵伐楚,报其父兄之仇也。今楚平王已死,费无极亦亡,阖闾不思与子胥复仇,故子胥怀恨,已非一日。臣幸脱囚系,逃出吴国,亦全赖子胥周全。临别之时,子胥嘱臣,说公子若肯为伍氏报仇,愿为公子内应,以赎谋刺先王僚之罪。其君臣如此牴牾,云何无隙?

    庆忌闻言大喜,乃使要离训练士卒,修治舟舰,预备伐吴。

    三月之后,雨季到来,江水大涨。庆忌便令大发水师,顺流而下,来袭姑苏。

    庆忌与要离同乘一舟,行至中流,后船不能接属,队形散乱。

    要离进言:公子何不亲坐船头挥帜,以戒饬各舟水手?

    庆忌深然其言,乃斥退卫士,独自来至船头坐定,拔起帅旗,左右挥动,示意后船加速跟上。要离单手执矛,侍立公子身后,只担心庆忌武功卓绝,自己又只余左手,恐一击不中,心下犹疑。故此一双眼睛只在其背心比量,却不敢下手。

    偏在此时,江面上忽然刮起一阵怪风。其势猛烈,直吹得船上众军立脚不住,皆都东倒西歪。帅船上十数个侍卫,或扶船舷,或抱桅杆,口中乱叫:好大风,好大风!

    惟有公子庆忌及要离武功卓绝,脚下牢扎不动。然而风吹旗卷,庆忌虽有千钧之力,也要双手牢握旗杆,不敢大意。便在此时,却觉背后金风微动,电光石火之间,只觉背上冰凉,继而大痛。庆忌低头看时,见自己前心已透出一段矛尖,血流如注。

    庆忌掷旗入江,回转身来,见要离当面站立,手中已空。

    庆忌倏地伸手,将要离捉住,倒提空中,将其头下脚上,溺于水中。如此三次,要离并不挣扎,亦无反抗逃走之意。

    此时怪风已息,庆忌坐定,怀抱要离,置于膝上,顾其面上毫无惧色,这才忽然醒悟,此人断臂灭亲来投,其实苦肉之计。

    庆忌呵呵笑道:天下竟有如此勇士,乃敢加刃于我?

    侍卫皆都奔向船头,各持戈戟,意欲攒刺要离。

    庆忌摇手道:舍家断臂,行此苦肉之计,天下之勇士也。岂可一日之间,杀天下勇士二人哉?尔等听我一言,勿杀要离,可纵之还吴,以旌其忠。

    言毕,手推要离于膝下,以手抽矛,大叫一声而死。

    要离落在船板之上,翻身而起。对庆忌之尸大拜八拜,放声大哭,奔向船头,涌身跳入江中。众卫士卸甲下水,将要离复捞出江面,抛到船上。

    要离叹道:以某之罪,原非一死可赎。尔等将我碎醢零剐便了,并无怨辞。

    侍卫长:我等救你出水,是奉公子之托。你可归吴请赏,扬名天下,休违公子遗愿。

    于是命将舟船靠岸,将要离掷到岸上。

    然后众人扬帆而去,顺流出海,再转而向南,投奔越国而去。

    要离伫立岸上,眼见船队消失于江天一线,遂还姑苏,见吴王报说庆忌已死,部众皆散。吴王大喜,欲封要离为上大夫,要离摇头不肯。

    阖闾:上大夫之职,只去伍子胥一阶,卿尚不足耶?

    要离:非也。我杀公子庆忌,虽除大王心腹之患,但有三不容于世者,岂敢苟活?今此还吴,是为复大王之命,以示不负好友子胥重托而已。

    阖闾:何谓三不见容于世?

    要离:舍妻子而求事君,非仁也;为新君而杀故君之子,非义也;欲成人之事,而不免于残身灭家,非智也。有此三恶,有何面目立于世间?

    伍员:贤弟!贤弟毁家断臂,立此大功,正宜封爵受赏,何云三不容哉!

    要离:弟有一言,贤兄休怪。公子无忌乃是英雄,并是我平生唯一知己者。弟杀英雄有罪,害知己不祥,焉有面目以此受爵,苟活于人世!

    伍子胥闻言,急从座起,要待上前。要离退避三步,即抽肋下短刀,刎喉而死。此举实出众人意料之外,齐都惊叫,无不失色。伍子胥相救不及,上前抚尸大哭。

    伍员:因我一人之故,先死无辜浣纱之女,后亡二位绝世烈士。则不许我报父兄之仇,岂非天意哉?

    阖闾闻此,面上发烧,上前劝道:庆忌既除,寡人再无后顾之忧,定当替子伐楚。

    遂命以上卿之礼,殓葬要离于闾门城下,并亲为祭辞:当藉要离勇,为吴守国门。

    又追赠要离妻子,并与专诸共同立庙,岁时祭祀。

    安葬要离已毕,伍员、伯嚭一同入见吴王,请兵伐楚,以报父仇。

    阖闾:寡人便欲为二卿出兵,但不知何人可以为将?

    伍员:臣举一人为将,可保必胜楚兵,或可并灭其国。

    阖闾:天下宁有此等大才!卿所举何人?

    伍员:彼人陈姓,田孙氏,乃齐国大司马田穰苴同族,田桓子之后,孙凭之子,名曰孙武,久居于吴,躬耕为生。臣与公孙胜隐居田野之时,与其相交为友。

    阖闾:未知其才能若何?

    伍员:若论其大才,实不在齐国始祖姜子牙之下。若大王拜其为将,何所不胜!”

    阖闾闻说是齐国落魄贵族,今在吴中躬耕为民,便有些不喜,唯诺应付而已。

    伍子胥与伯嚭察言观色,皆都看出吴王无意伐楚,由是一齐辞出,相视悲叹。

    伍员:时至如今,我终悟要离施苦肉计时,当廷顶撞吴王之语,并非捏造虚辞矣!

    伯嚭:要离说甚话来?

    伍员:要离当时曾言,吴王只为己私,一刺王僚为夺其位,再刺庆忌为除其患。其又何曾想过,要替你我二人伐楚,以报父兄之仇哉!

    伯嚭:我兄所说那齐人孙武,果然如兵如神,定能胜楚乎?

    伍员:贤弟不信我观人之能乎?专诸与要离二人,皆是为兄所荐。

    伯嚭:那便好矣。弟有一计,或使吴王改变初衷,肯予出兵伐楚。

    伍员:弟有何妙计?

    伯嚭:贤兄可请孙武,将其兵法归纳成册,呈报吴王御览,以坚其信,不亦可乎?

    伍员听罢称善,乃七荐孙武,并亲往孙武庐舍,请其撰写兵法,以备呈于吴王。

    孙武领命,乃以数月之期,录成《孙子兵法》,计十三篇,五千九百余字。

    伍员拿到兵法,看罢暗暗叫绝,不敢丝毫耽误,便即呈送吴王案头。吴王先看名目:

    孙子兵法十三篇。一曰《始计》篇、二曰《作战》篇、三曰《谋攻》篇、四曰《军形》篇、五曰《兵势》篇、六曰《虚实》篇、七曰《军争》篇、八曰《九变》篇、九曰《行军》篇、十曰《地形》篇、十一《就地》篇、十二《火攻》篇、十三《用间》篇。

    吴王阖闾亦是百战将军出身,岂能不懂兵法?只是仅听伍员凭空夸赞一介耕夫,不肯轻信而已。今《孙子兵法》既置案头,随手翻阅一遍,不由大惊;再从头检看一遍,复又大奇;再拣其重点细读一遍,于是大喜。

    伍员:此部兵法,主公以为如何?

    吴王:传我命令,即派伯嚭为使,赍持厚币重金,随同伍员而往,去请孙武!

    伯嚭大喜,与伍员飞车出城,直奔罗浮山草堂,入其柴门,扣户而呼。

    伍员:孙长卿,休要再睡矣。这便随我挂帅拜印,领兵出征去也!

    孙武闻呼,霍然而起,出门相迎。伍员向孙武介绍伯嚭,又陈列币帛珠宝,使伯嚭高声宣读吴王聘书。孙武闻言甚喜,也不留饭,便与二人乘车离家,来见吴王。

    阖闾亲自召见孙武,设宴待之,命伍员、伯嚭为陪。

    酒过三巡,吴王乃问孙子:寡人观此《兵法》,卿真有通天彻地之才。但若以吴国之力征伐强楚,恨众寡不敌何?

    孙武:兵不在多,在于统兵之法;将不在勇,在于善用其长。臣之《兵法》,不但可施于卒伍,虽妇人女子,奉吾军令,亦可驱而用之于战阵,无往而不胜者也!

    阖闾鼓掌而笑:便请以宫人为兵,先生为寡人试驱使之!

    于是罢宴,即召宫女一百八十名,令孙武往后园射场操演。

    阖闾:宫女若能成列,寡人便拜先生为将!

    孙武欣然受命,乃登将台,将宫女分为两队,指定吴王最为宠爱两位美姬为左右队长,三申律令,并指派车御及陪乘担任军吏,负责执行军法。

    乃击鼓成列,挥旗以令进退,宫女不听号令,捧腹大笑,队形大乱。

    孙武再申进退之法,再挥旗号,二队长竟弃其兵,笑不可抑。

    孙武大怒,便召军吏问道:军不听命,当得何罪?

    军吏:当斩其队首。

    孙武:监阵官,立即执斩两位队长,不得违命!

    监阵官:斩大王爱姬,末将怎敢?

    孙武:你不斩队长,本帅便即斩你!

    临阵官无奈,只得先求自保,带人自队中牵出两名队长,绳捆索绑,押至台上。吴王当时与伍员、伯嚭立于远处观看,见孙武要杀自己爱姬,立即命内侍飞驰将台。

    内侍传命:寡人已知将军能用兵矣!若无二姬,寡人食不甘味,将军法外施恩。

    孙武:臣既受命为将,则将在军,君命不受。

    于是不理内侍呼喊,手挥旗落,立命杀掉二姬。只见血光迸现,两颗人头落地。

    众宫女见此,个个花容失色,人人两股战战,立即停止嬉闹,鸦雀无声。孙武复命两队排头充当队长,继续练兵列阵。

    当再次击鼓发令,众女前趋后退,左右回旋,跪爬滚起,无不合法,阵形齐整,如同刀切斧斫一般。练兵完毕,解散宫女,孙武下得将台,来见吴王请罪。

    孙武:大王命臣为将,则令行禁止,赏罚分明,须依兵法,为将治军之道也。若非如此,岂能克敌制胜?我王若爱二姬,不欲霸天下,则请斩孙武,甘死无辞!

    阖闾虽然怒不可遏,但亦乃一代枭雄,立即权衡利害。暗道:二姬已死,再杀孙武,非但于事无补,兼且必落好色害贤之名。又一举并失伍员、伯嚭,以及孙武三个人才!

    想到此处,立即转怒为喜,便就将台召集众卿大夫,当众宣布。

    吴王:今拜孙武子为将,号为军师,责以伐楚之事。三军司命,卿得自专!

    孙武:臣谢主公隆恩,敢不尽心竭力!

    吴王拜孙武为大将之事,立即传遍江南。

    当时王僚之弟掩余在徐,烛庸在钟吾,二人俱怀报怨阖闾之心。因闻其拜孙武为将,欲要伐楚,知道大兵一起,徐与钟吾不堪藏身,遂相与商议,结伴往奔楚国。

    楚昭王喜而纳之,乃使二人居于舒城,为楚国练兵,以备御吴。

    阖闾闻而大怒,即令孙武将兵伐徐,灭之;继伐钟吾,执其君以归。

    孙武用兵,牛刀小试,即灭二国,复又袭破舒城,三战三胜,诛杀掩余、烛庸。

    经历数战,阖闾方信孙武果然用兵如神,于是信心大增,便欲乘胜伐郢。

    孙武谏止:接连征战,民劳军疲,若伐强楚,未保必胜。宜休养生息,演阵练兵,国富兵强而后能用!

    吴王犹豫,又问伍员。

    子胥献计:孙子之言是也,愿我王从之。凡以寡胜众,以弱胜强者,必先明于劳逸之数。昔晋悼公三分四军,以敝楚师,卒收萧鱼之绩,惟自逸而以劳予人也。楚执政囊瓦及众卿皆贪庸之辈,莫肯任患。请王分军为三师,轮番扰楚:我出一师,彼军皆出,则我退归,彼归则我复出,使彼力疲卒惰。然后猝然乘之,无不胜也。

    阖闾深以为然,乃三分吴军,轮番迭出,袭扰楚境。楚军来救,吴兵即归,楚人还都,吴军又扰,楚人甚以为苦,全军不得休息。

    周敬王六年,鲁昭公二十八年,孔子在鲁。

    伍员挠楚而还,乃命伐楚之兵搬运润州利湖之土,以筑城垣;其湖中之土不足,又取吴地黄渎河土。于是筑就大小二城,以卫姑苏,三城共称为阖闾城。

    此时晋国魏舒执政,称魏献子,灭祁氏、羊舌氏,分祁氏之田为七县,羊舌氏之田为三县,选派贤能之士为县宰。孔子对此赞道:魏子近不失亲,远不失举,可谓义矣。

    赵鞅、荀寅效法郑国子产所为,将范宣子所作刑书铸于鼎身,正式公布成文法。

    画外音:晋国刑鼎限制贵族特权,标志奴隶制瓦解,封建制生产关系得以确立。铁铸刑鼎,证实百姓当时已始普遍使用铁制农器具,手工业得到极大发展。由此商业亦趋发达,孔子弟子端木赐便以经商致富。晋国铁铸刑鼎,乃世界史上最早铸铁重器,意义非凡。

    与此同年,据《吴越春秋》载,吴王内宫发生一件怪事,后人浑不可解。

    镜头闪回,姑苏城中,吴王宫内。

    吴王举行家宴,居中而坐。夫人为右班之首,公主滕玉居左班之首,姬妾分列两班。

    席间罗列簋盏,菜肴丰盛无比。吴王向家人频频举爵,并于宴前畅谈军政要务,纵横讨论伐楚之事。此时庖师进鱼,吴王正沉浸于所议之事氛围之中,自顾食鱼。

    食鱼过半,吴王这才忽然想起爱女未食,遂将所剩半条鱼赐之,命内侍端将过去。但令人所不解者,吴王女却忽然暴怒,起身大叫。(本集完)

第五十九集 越女盗剑

    吴宫之中,杯盏罗列。

    本是全家喜笑颜开,共享天伦之乐,未料只因吴王赐鱼爱女,却又风云突变。公主滕玉见侍者将半条残鱼放在身前,立刻站起身来,勃然大怒。

    滕玉:父王食鱼之半,复将余者相赐,是何意也?分明是在侮辱于我!

    吴王:我儿喜食鱼脍,为父因而赐赠,何故竟作是言?

    言犹未了,滕玉竟忽抄起案上解手尖刀,自刺左胸,当即血流满地,自杀于席前。

    吴王大痛,悲不自胜;夫人也大惊失色,将爱女横抱在怀,号啕大哭。

    死者不能复生,吴王只得下令,在姑苏城外掘土成湖,湖中建墓,为爱女滕玉下葬。更命倾其国库所有珍宝,为女儿陪殉。

    画外音:上古时期吴越一带,王公贵族建墓,形制可怪,与中原风俗大不相同。中原诸侯之国,贵族建陵修墓,皆都要选高阜之处,林深树密之所,向阳之坡为之。而吴越之国,却是掘地为池,堆土成墩,再用巨大条石于土墩上砌成墓室。其墓建成,则注水入于所掘之地,使之成湖,只留一条堤坝,作为下葬墓道。待下葬完毕,再毁其堤坝,则陵墓便成湖中之岛。其风俗缘何如此,历来众说不一,最为流行之论,是谓以防盗墓者。

    滕玉下葬当日,吴人竟相出门相送,填街塞巷。吴王见此,异想天开,竟设毒计,以表演鹤舞送葬为名,将城中围观者逾万人引入墓穴,然后引发机关,使为爱女殉葬。

    当日姑苏城中,几乎家家都有死者,户户有人殉葬,全城大放悲声。

    便在此际,有二人自越国而来,行入姑苏城中。二人一男一女,男子二十余岁年纪,风度翩翩;女子只有十六七岁左右,模样俏丽无双。疑是金童玉女,天上佳偶,人间绝配。

    画外音:这两位不速之客,男者便是计然之徒范蠡,女子却是同门师妹,并无姓氏,因是为越国人,故自称越女。父兄皆为猎户,家住深山密林,以采果行猎为生。

    镜头闪回。越女十一岁时,入林采果,忽然遇到一只白猿,甚是通灵,常与越女争抢野果为戏。越女来追,白猿便即上树;越女上树,白猿复又跳到另一树上,引越女来追。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五载过后,越女自觉身体轻盈,上树爬坡,攀藤附葛,跨涧越岭,皆如履平地。越女大喜,因自取名字为盈,此后便叫越盈。

    越盈十六岁时,再与白猿追逐,白猿已经不是对手,只能连连逃避。这一日,山中忽然爬出一条巨蟒,窜入猎家茅舍,将越盈父母及兄长皆都咬死,然后爬走归穴。

    越盈采果归来,见状大悲且怒,便摘下壁间长剑,沿其踪迹,寻至涧下山洞,与那蟒蛇相斗。不逾半日,越盈便将巨蟒杀死,剖腹取胆以归。于是便将父母兄长埋葬,只余孤身一人,食其蛇胆,日间采猎,夜间练剑。

    也是天赋异禀,越盈将学自白猿轻身之技,融化入于剑法之中;又得蛇胆功力之助,除轻功卓绝以外,兼且力大惊人,甚于男子。

    未过半载,越盈练成一套惊世骇俗剑法,天下无对。

    忽这一日,越盈在林中又遇白猿,与其相戏。

    越盈时已长大成人,见那雄猿相戏,意带轻薄,不由含羞带怒,便折枯枝为剑,与其相斗。未经十合,只听啪地一声,正中白猿臂膀,右臂登时断折。白猿大痛,哀号而去。

    便在此时,忽听对面山坡上有人喝采:好剑法!

    越盈抬头看去,见那山坡上站立二人,一老一少,皆作道家打扮;那少年背上,还肩负一个竹蒌。观其形态,以为是深山采药之人;其实却是道家高士,计然与范蠡师徒。

    计然师徒自宛中而来,欲往越国访友,自此路过。

    不料在此深山密林之中,竟见一位少女与白猿相斗,于是驻足以观。

    计然是个用剑行家,见此少女以枝作剑,招数精奇至极,竟是平生所未曾见,只十数招便将白猿击伤,忍之不住,这才叫出声来。

    越盈将他二人相了一番,知是世外高士,于是丢弃树枝,上前施礼。

    计然恐那姑娘多疑,遂自道来历,顺便将弟子范蠡亦介绍一番。

    越盈大喜,亦将自己身世说了,待说至父母及兄长皆被毒蟒所害,不由大放悲声。

    计然见她身世可怜,孤身一人与世隔绝,于是大发慈悲,便即收为女徒,使其与范蠡兄妹相称。因喜其剑法,便取名谓曰“越女剑”。

    闪回结束,镜头复回姑苏。

    范蠡与师妹越盈此番来至姑苏,本是闻说吴王阖闾欲要建立霸业,正在招贤纳士,故而来投,欲助其一臂之力,同时成就自己功名。

    未料刚至城外,便遇到吴王为爱女滕玉下葬,诱骗万余国人入墓,封门为殉之事。

    二人立身高坡,将此情景全部看入眼中,听在耳内,由是怒火冲天,将两颗投靠相助之心,登时化为寒冰。

    越盈:师兄,如此暴虐之君,保他何为?不如今夜斩其狗头,将去投楚!

    范蠡:先入城中打探一番,见机行事可也。

    兄妹二人入城打探,行走在姑苏城中,站立长街,眼见家家戴吊,户户号哭。范蠡虽然素日喜怒不形于色,此际亦是怒不可遏,便与越盈躲入街角,私下商议。

    范蠡:如此昏君,若不杀却,你我枉负侠义之名。贤妹可仗绝顶轻功,于今夜进宫,取其首级,我等去投楚王便了。

    越盈刚然允诺,忽见一辆车驾停于面前,一位老者下车,向二人施礼。范蠡见来者仙风道骨,相貌不凡,不敢妄自尊大,急忙还礼。越盈睁着一双俏目,满怀狐疑。

    老者问道:二位得非计老夫子高徒耶?某乃吴公子季札,也是你二人师父计然之挚友。我见此位女侠杀气外露,莫非欲刺吴王乎?

    范蠡闻是贤公子季札,急又施以晚辈之礼,问道:我等欲刺昏王,师叔何以知之?

    季札答道:我自城外跟随,二位功夫已至化境,竟然丝毫不觉,可见杀心之重,不顾其他。昔专诸之刺王僚,彗星袭月;要离之刺庆忌,仓鹰击于殿上。杀机一起,天象示变,惟智者识之。二位欲刺阖闾,已形之于外,天地变色,老朽岂能不察?

    范蠡:如此说来,师叔是不许我等刺杀昏王?

    季札:阖闾暴虐,枉杀万人,自当遭受天谴,不可以人力报之。庆忌虽死,吴国西有强楚,南有悍越,皆都虎视,欲兴大兵。若二位刺杀吴王,则宗室后继无人,朝无姬氏重臣,则吴国大乱,宗祀必绝,社稷必亡。吴民何辜,遭此涂炭?二位欲为万人复仇,反至举国倾覆,岂非以暴易暴,有干天和也?惟子慎思。

    范蠡闻此,沉默无语。季札言罢,再不多说,拱手登车而去。

    越盈:师兄,咱们听不听这老翁言语?

    范蠡:真是贤德公子,悲天悯人之论。吴人之仇,不应由我外人出手报之,此言是也;且长辈之命,违之不祥。但吴王之虐,不可不儆。

    越盈:季子既云我兄妹不可下手,则何不借其敌国势力,以报其无边罪愆?

    于是与师兄附耳商议,如此如彼。

    范蠡大喜:善哉,此计大妙,可谓一举两得。师妹,今晚入宫,照计行事!

    越盈听从师兄吩咐,当夜施展绝顶轻功,潜入吴王内宫。因见吴王醉梦正酣,便将其寝室壁上所悬湛卢剑盗出;然后窜房越脊出宫,与师兄连夜离吴去楚。

    第五日上,兄妹二人来至郢都。于是白天遍游都城,夜间复由越盈潜入楚宫,将湛卢宝剑放在楚昭王床头。端地是仙家手段,千里传剑,神鬼不觉。

    鸡啼三遍,晨曦发动。

    楚昭王醒来,忽见枕畔有剑,不由骇甚。因知相剑者风胡子正在楚都,遂急遣使召入宫中,以此剑示之,命其相看。

    风胡子观剑,惊问:此剑何来?

    楚昭王:一觉醒来,得之枕畔,不知何兆。

    风胡子:恭喜大王,楚国将兴矣。

    楚昭王:大师何作此言?

    风胡子:此剑名湛卢,乃剑师欧冶子为越王允常所铸,共有五口,皆称世之名剑,削铁如泥。吴王寿梦闻而求之,越王不敢不从,乃献鱼肠、磐郢、湛卢三剑于吴。传至吴公子阖闾,便以鱼肠剑刺王僚,磐郢剑陪葬其亡女滕玉,惟湛卢之剑在焉。

    楚昭王闻说是湛卢,大吃一惊:既是吴王随身之宝,却因何到至寡人枕畔?莫非是其派刺客,来杀我乎?

    风胡子摇头:非也。岂有刺客入室,不取人头,反将宝剑留下之理!臣闻此剑,乃五金之英,太阳之精,出之有神,服之有威。但若其主人大行逆理之事,其剑即背主他往,自择贤德之主投之。此剑所在之国,亦必国祚绵远。今闻阖闾弑兄王僚自立,又无辜坑杀吴都万人殉葬其女;湛卢之剑突现楚宫,是去无道,而就有道也!

    楚昭王闻言大悦,乃设祭祖庙,供剑三日,佩于己身。百官以为天瑞,交相称庆。

    阖闾失剑,正自乱寻,并杀内侍数十人,毫无影响。忽有人细作报来,说楚国君臣同往祖庙祭祀,庆贺天赐湛卢宝剑。

    阖闾怒道:何为天赐?此必我宫中有通楚者,盗吾宝剑,以取悦楚王也!

    遂升殿设朝,说以失剑之事。诸卿闻此,无不失惊。

    阖闾:即命孙武为将,伍员、伯嚭副之,率师伐楚,勿必生擒楚王,夺回湛卢宝剑!

    因恐楚强吴弱,众寡不敌,复遣使至越,请越王发兵,相助吴国。彼时越为楚之附庸之国,越王允常岂肯轻与楚国绝交?于是打发吴使回去,不肯发兵。

    吴王闻而怒道:伐楚之后,再灭南越!

    孙武出师,三战皆胜,顺利攻拔楚国六、灊二邑。但因后兵不继,又闻越国不肯发兵相助,由此不敢深入楚境,只得乘胜班师。楚王知道孙武用兵如神,竟然忍气吞声。

    阖闾三年,乃是鲁昭公三十年,孔子四十岁,自称“四十不惑”。

    此年澹台灭明出生,字子羽,鲁国武城人氏,孔子晚年弟子,名列七十二贤之一。

    澹台出生当年,吴军北渡淮河伐徐。因久攻不克,遂放泗水以淹徐国。

    徐子章羽见城不能守,遂披发文面,率妻子自缚出城,跪求吴王保留徐国祖祀。

    吴王阖闾不准,章羽遂带族人奔楚,徐国自此灭除。

    画外音:徐氏出于嬴姓先祖大费,又名伯翳。大费生二子,一曰大廉,为鸟俗氏之祖;二曰若木,为费氏之祖。若木被封于徐,因建子爵徐国,历夏、商、周三代,至此被吴国所灭。章羽奔楚之后,后代子孙便以国名为姓,称徐氏。徐侯章羽,便为徐氏得姓之祖。

    澹台灭明生来状貌甚恶,成年之后,求拜孔子为师。

    孔子虽然有教无类,收其为徒,但观其貌丑,以为必至材薄,因而不喜。灭明既已受业,退而修行,南游至江西,随从弟子三百余人,不久便即名动南方诸侯。

    忽有一日,澹台灭明身带价值连城宝珠,更率数十名弟子门人渡河。舟至河心,忽有二蛟从波涛中跃出,对渡船成夹击之势。

    舟子道:蛟龙从不袭舟,此为二龙夺宝之势,必是公子身上有宝。若将宝物掷于江心,则蛟龙自退。

    澹台灭明闻言怒道:吾虽身携宝珠,然可以义求,岂可以力劫之乎?

    遂奋然挥剑,斩杀二蛟于河内,然后才将宝珠投入水中,以示毫无吝啬之意。

    孔子闻之,叹道:吾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画外音:澹台灭明此种高尚品德,被鲁国人喻为“宁让钱,不让言”,代代传承至今。可谓今之山东人性格,犹有澹台灭明“斩蛟舍珠”遗风。澹台灭明到达楚国,其后三百徒众分别深入南楚腹地,对荆楚文化产生广泛且深刻影响,以至江西之地皆都尊儒。故此豫章虽然远离中原,但自春秋末以来,从不被称为蛮夷。豫章人为澹台灭明立祠祭祀,并立澹台门以表纪念,进贤县也因其南游至此而名。“人不可貌相”之典,既源于澹台灭明。

    吴王阖闾四年,乃周敬王九年。

    薛献公任谷病逝,为薛国之君六十四年,乃春秋时期诸侯中在位时间最长者。晋定公姬午闻之,派遣大夫荀跞前往吊唁。

    越明年,吴王阖闾因怒越王允常此前不从己伐楚,且欲翦除楚国羽翼,便谋伐越。

    孙武谏止:楚国未破,不可同时再与越国结隙,以成腹背受敌之势。

    阖闾不听,必欲伐之,遂出兵南向。

    越王允常闻吴军无故来伐,寄书阖闾:吴不信前日之盟,弃贡赐之国,而灭其交亲,不恐遗笑于中原诸侯乎?

    阖闾不理其言,遂以孙武为将,伯嚭为副,引军前至檇李。两军交战,孙武击败越兵,伯嚭纵兵大掠而还。

    孙武虽胜,但还朝后私谓伍员:四十年之后,越国必强,而吴势尽矣!

    伍员笑道:我寿不至此!

    越王允常吃此大亏,痛恨吴王不已,遂遣使至楚告败。楚昭王问计于令尹。

    囊瓦奏道:天赐湛卢剑归楚,是败吴之际。况其前岁侵我六、灊二邑,正宜报之。

    楚昭王信以为然,于是便率舟师伐吴。

    阖闾复使孙武为将,伍员为副,率师击之。

    战神驾到,更无玄奥。于是再次大败楚师于居巢,并获其上将芈繁以归。阖闾亲迎出城,大赏三军,但犹未满足,遂与孙武及伍员二将半开玩笑。

    吴王:二卿虽获大胜,美中不足。

    孙武:何谓美中不足?

    吴王:不入郢都,虽屡败楚兵,犹无功也!

    伍员:臣岂须臾敢忘郢都哉?只因楚国向为诸侯之伯,楚军亦天下之强,未可一战而定胜负者。囊瓦贪鄙,且待其隙可也。

    吴王信以为然,遂使其与孙武演习水军于江口,以待楚国有隙可乘,再次发兵攻伐。

    楚昭王自得湛卢之剑,虽屡败于吴国,但自信有上天呵护,并不以为意。且常以湛卢扬威,召聚诸侯来贺。

    这一日,唐成公与蔡昭侯同来朝楚,各有所献。蔡侯有羊脂白玉佩一双,银貂鼠裘二副,便将一裘一佩献于楚昭王,以为贺礼。

    囊瓦见昭王佩玉着裘而出,甚为羡慕喜爱,便公然向蔡侯索贿,亦求一裘一玉。蔡侯欲留以自用,因而拒绝不给。

    唐侯有名马二匹,毛如白练,高首长颈,名曰骕、骦,实乃天下希有。囊瓦求之,唐侯亦不给。囊瓦两次索贿被拒,于是恼羞成怒,因私向昭王进谄。

    囊瓦:大王可知,蔡、唐二侯因何聘楚?

    楚王:自是来朝伯侯,并观湛卢宝剑。

    囊瓦:早也不来,晚也不至。来朝是假,刺探楚国虚实是真,欲为吴国做向导耳。

    楚昭王信以为实,便将二侯扣留囚禁。二侯无奈,只得向囊瓦交出宝物,才得脱身。

    蔡昭侯归国,怒不可遏。因欲雪耻,又自知远非楚国之敌,遂将长子送到晋国为质,就此背楚附晋,请求晋侯发兵伐楚。

    时为晋定公三年,魏舒当政,乃集十七国大夫于狄泉(洛阳附近),商议伐楚。诸侯大夫惧楚之强,皆不敢从。魏舒向蔡昭侯求索军资,蔡昭侯婉拒,于是伐楚之事遂罢。

    魏舒还师,路经洛阳,对诸将道:我等既至京畿,成周城墙颓矣,何不为天子修之?

    众人闻说是为天子修城,皆都答应。魏舒遂命安营扎寨,请为周天子修葺城墙,并命部将原寿过监工。这一日闲来无事,魏舒游猎于大陵泽,归时死于宁邑(今河南获嘉)。

    蔡侯见诸军解散,大失所望而归。途中经过沈国,于是迁怒沈君附楚,使大夫公孙姓袭灭其国,俘虏沈君子嘉回蔡,继而杀之。

    画外音:据后世史家考证,古沈字与聃相通,故又称聃国,是周文王幼子季载封地,北至黄河、东至杞县、西至荥阳、南至淮阳,实为侯爵大国。平王东迁之后,季载后裔沈君忽另封沈国之地,称忽沈侯,号汝南国。践土之盟时被降为子爵,故后世之君改称沈子。沈国故地究竟封于何处,史学界颇多争议,因在今之安徽临泉、河南平舆、沈丘一带,都有沈国古迹遗存可考,于是便各执一说,互不相服。

    镜头闪回,回顾沈国。

    沈国位卑势弱,因地近强楚,又有沈氏公族在楚为官,故举国依附楚国为庸。

    正由于沈国乃属楚国同盟,因而屡遭中原诸国讨伐,从来不得安宁。

    在春秋时代强国争霸中寻求生存,可谓左右为难,苦不堪言。

    晋襄公四年,晋、鲁、宋、陈、卫、郑等联合伐沈,便使其一蹶不振。

    晋厉公时,讨伐楚、蔡,又攻破沈国,掳走沈君揖初。其后四十余年间,沈国又两次随楚伐吴,沈子逞复成为吴国俘虏。

    画外音:此番适逢蔡昭侯迁怒,沈国无辜受伐被灭,可谓悲催至极。其灭国缘由,四字以蔽之,便是“毫无来由”。成语“沈国之悲”,典出于此。

    沈国被灭,楚令尹囊瓦闻而大怒,便即兴师伐蔡。

    蔡国大夫公孙姓建议求救于吴,蔡侯纳之,即约会唐侯,共向吴国借兵,以次子公子乾为质。伍员接见蔡、唐二侯,闻说是来借兵伐楚,不由暗中祝道:今番苍天保佑,祖宗呵护,使我得报父、兄及全家大仇!

    于是热情接待,引见吴王阖闾,进言道:唐、蔡二侯以伤心之怨,愿为先驱向导,助我伐楚。救蔡足以显名,破楚更得厚利,一举多得之事。大王欲入郢都,机不可失!

    阖闾明知伍员报仇心切,自己亦欲灭楚图霸,于是更不推托,乃受蔡侯之质,许以出兵。并命蔡、唐二国,各将本国兵马,以为前驱。

    二侯去后,阖闾乃大阅车徒,简选三军,调兵遣将,大举伐楚。

    吴王诏命:被离、专毅,辅太子波居,留守姑苏城。拜孙武为大将,伍员、伯嚭副之,弟公子夫概为先锋,公子山专督粮饷。悉起吴兵六万,号称十万之众,从水路渡淮!

    蔡、唐二侯各引本国军马来迎,吴王命为左右翼,相从以进。

    军马临行,孙武忽令登陆,舍战舰于淮水之曲,大军自江北陆路走章山,直趋汉阳。

    伍员私问:舍舟陆行,军马易疲,何为如此?

    孙武笑答:我以下游溯流而上,则舟行水逆而迟。子不闻兵贵神速乎?若使楚国得知我兵将至,从容以为御备,则其城必不可破矣。

    伍员听罢,大为叹服。

    楚令尹囊瓦率军屯于汉南,日夜忧虑吴军渡过汉水来攻,这日斥侯来报。

    斥侯:报令尹大人!吴军虽发,但其舟船皆都滞留淮水,未知何意。

    囊瓦闻此,面呈喜色,打发斥侯退下,心中稍安。

    楚王时在郢都,亦与群臣计议拒吴之策。

    公子申进言:令尹子常,绝非伍子胥对手。大王宜速令左司马沈尹戍领兵前往,勿使吴国军马渡过汉水,方可拒敌于国境之外,可保万无一失。

    昭王准奏,便使沈尹戍率兵一万五千,往助令尹囊瓦。

    沈尹戍至汉阳大寨,便问囊瓦:吴兵从何而来?

    囊瓦答道:弃舟淮汭,自豫章而来。

    沈尹戍:人言孙武善兵,不过如此。吴人惯习水战,今舍舟从陆,必为我擒也。

    囊瓦:吴人若至,将军如何拒战?

    沈尹戍:我今分兵五千与令尹大人,命大将武城黑沿汉水列营,并将船只拘集南岸,更令轻舟旦夕往来江面巡哨;末将率主力从新息抄出淮汭,尽焚其舟,再阻汉东隘道。但看我沿江举火为号,令尹便引兵渡过汉江,攻其大寨,我自后击之。如此吴军水陆路绝,首尾受敌,其君臣皆必为我所擒矣。

    囊瓦大喜:司马高见,奇绝天下。我谓虽孙武、伍员联手,亦不及也。

    沈尹戍逊谢,遂留军五千相助囊瓦,自引一万人马,衔枚裹蹄,望新息进发。

    武城黑欲献媚令尹,并欲独自建功,便在沈尹戍去后数日,进言囊瓦:吴人舍舟从陆,违其所长,今相持数日,其心已怠。令尹何不趁此渡江击之,独得全功?若待司马绕至其背合攻,则被其分功大半,不显令尹之能也!

    囊瓦闻言,犹豫未决。

    部将史皇进言:武城将军之言是也。近年令尹屡战吴军不利,楚人多有微辞,朝臣亦多有诋毁之语。楚王倍受其惑,已怀怨于公久矣。若此番沈司马独占破吴之功,必将代子以主楚国之政,则令尹退而求为上卿,亦不可得。若依武城将军之计,非但兵贵神速,且又出其不意。不如渡江袭之,以求全功。

    囊瓦被二人所惑,信以为然,遂传令三军,俱渡汉水。

    楚军渡江,至小别山列成阵势,与吴营遥遥相对。囊瓦派史皇出兵挑战,孙武使先锋夫概迎之。劲鼓三催,相交两个回合,史皇大败,走回本寨。

    囊瓦大怒:子令我渡江,今才交兵便败,来日如何向司马交待?

    史皇面红耳赤,并无一言可答。

    武城黑道:令尹休怒。吴军获胜,必不设备。我尽出精锐,夜袭其营,必建大功。

    囊瓦从之,挑选精兵万人,至当晚定更,披挂衔枚,从间道出于大别山后,往袭吴营。

    吴营诸将见夫概初战得胜,皆至帅帐相贺。

    孙武却道:且休贺功。今史皇小挫,未有亏损,囊瓦今夜必来袭我大寨。只此一战,便使楚军片甲不回,彼时再贺全功不迟。

    于是升帐派将:令夫概、专毅各引本部,伏于大别山左右,但听号角杀出,唐、蔡二君接应;令伍员引兵五千,抄出小别山,反劫楚寨,伯嚭接应。

    伯嚭:未知元帅所主何事?

    孙武:本帅自与公子山保护吴王,移屯汉阴山上,以观众将与敌交锋。

    伯嚭微微冷笑,出帐点兵而去。

    孙武故作不见,待众将皆出,复命大寨中虚设旌旗,悬羊击鼓,只剩空营。

    时当三鼓,囊瓦亲引楚兵杀至,见是空营,便知中计,急令退军。忽听号角长鸣,专毅、夫概两军杀出,两面夹攻,先将楚兵裹去三成。

    囊瓦大悔,暗骂武城黑无能,驱车往回便走。又闻鼓声大震,蔡、唐二侯杀至。

    二侯见到囊瓦,于车中叫道:还我肃霜宝马,貂裘玉佩,可饶你不死!

    囊瓦羞恼惶恐,正在危急,幸得武城黑引后军杀至,救出囊瓦,奔回本寨。行至半路,忽见一队人马飞至,却是史皇引领残军迎来。

    史皇:令尹休往前行。大营已被伍员所夺,正在赶来!

    囊瓦心胆俱裂,急引败兵转身,落荒狂奔,直到柏举(今湖北麻城),方才驻足。

    此时天光大亮,正欲下令就地扎营,埋锅造饭,忽见南方尘头大起,战车隆隆,旗帜如林,又一支人马杀来。囊瓦大惊失色,不分东西南北,便要上车再逃。

    左右扈从有眼明者,看清对面旗号,急一把扯住囊瓦。

    扈从:元帅休慌!是自家兵马,乃是薳射大人旗号。

    囊瓦惊魂未定,军马已至。将手擦拭昏花老眼,看清来将果是薳射。

    薳射:君王恐令尹有失,特遣末将带军一万,前来听命。未知大人因何在此?

    囊瓦:惭愧,悔不听沈司马良言,以至此败。

    薳射:为今之计,惟有深沟高垒,待沈司马兵到,然后合击吴军。

    囊瓦急于掩罪:今将军初到,锐气正盛,何不趁此与吴军决一死战?

    薳射冷笑一声,固执不从,相别而去,相去十五里外扎营。名曰互为犄角,其实不愿听命于此位常败将军,无能令尹。两边各怀异意,不肯一致对敌。

    早有伏路斥侯,报至吴国先锋大营。先锋夫概闻报大喜,急如风火,来至中军帅帐。

    夫概:大帅!伏路斥侯探知,楚国添兵一万,薳射为将。已与囊瓦合兵,但分营而守。

    孙武:本帅已知,将军回营,小心拒守。

    夫概:我军连胜,士气正旺,岂可只守不攻?

    孙武:若依将军,则欲如何?

    夫概:末将请令,欲乘薳射远来疲惫,率兵击之。

    孙武:不可。楚兵虽然远来,其锋正锐,且薳射善战,绝非无能囊瓦可比。公子不可妄动,且待商议而行。

    夫概请战遭拒,闷闷不乐,退归己营。

    部将一齐围拢,开口问道:公子请战若何?

    夫概:孙武一味谨慎,未知兵贵神速之要,不从我请,只命坚守。

    诸将:如此建功良机,就此坐失耶!

    夫概:岂有此理!吾将独往破楚,杀入郢都,彼时看其羞也不羞!

    诸将:正是。我等愿随公子独往破楚,杀入郢都!

    夫概闻言大喜,于是命令本部五千精壮军卒,四鼓造饭,五鼓启行,直杀奔囊瓦营寨。有巡哨将校巡营,见前锋拔营发兵,急驰还中军,禀报主帅。

    孙武闻而大惊,恐公子有失,于吴王处不好交待,急调伍员引兵五千,自后接应。

    吴楚两寨,相距不过三二十里,放马便到。夫概率兵于五鼓出发,将及楚军大寨之时,满天星辰未散。因见寨中全无准备,便发暗号,下令冲击。

    五千精卒连同百乘战车,便如海啸山崩,疾风般一冲,楚军营中登时大乱。

    武城黑听得前营大乱,知道必是吴兵来袭,绰戟登车,招聚部众,舍命敌住正面来敌。囊瓦于睡梦惊醒,昏头昏脑出帐,不及登车,只听弓弦响处,左胛早中一箭,痛彻入骨。

    囊瓦惨声长呼,摔倒在地。史皇驱车奔至,命从人扶抱令尹登车。

    囊瓦:将军来得正好,快快保我逃命。

    史皇:令尹先行。末将身负失机败兵之罪,自当死战却敌。

    囊瓦闻此,便不顾其说,卸甲乘车疾走。侥幸乘黑摆脱敌兵,不敢回楚,竟奔郑国。

    夫概在楚营中左冲右突,虽仗突袭杀伤楚兵不少,毕竟众寡悬殊,渐渐陷入楚军重围。武城黑勇猛异常,接住夫概捉对厮杀,定要斩其于车下,大战数十合,胜负不分。

    战至天明,忽听营外号角长鸣,喊声震天,原来是伍员率五千生力军至,前来接应。史皇提戟相迎,被伍员奋起神威,矛透前心,大叫一声而死。

    武城黑闻而失惊,稍一愣神之间,亦被夫概斩于车下。

    楚营被劫,败军如潮,皆都投奔薳射大营。

    薳射:此为何故?

    败军:吴军趁夜劫营,我等无备,兵败将亡。主帅逃奔他国,两员副将皆都战死。

    薳射:啊呀可恼!囊瓦无能,丧师辱国,我亦蒙羞也。

    因点视败兵,尚有万余,便令与自己所率精卒合成一军,将及三万之众。

    整军已罢,遂对部将说道:我军虽然尚众,但士气已堕,不可复战。若吴军乘胜掩至,不可当其锋锐。退至郢都,再作区处。

    众将应诺,乃各率部众拔寨撤退。薳射命儿子薳延领兵先行,亲自断后。

    夫概闻说楚军败退,果然尾随其后。兵至清发,渐渐追及。

    薳射知道追军在后,不敢耽搁,急命收集船只,将谋渡江。

    吴兵兼程追至,见楚军列阵江岸,诸将便欲上前奋击。

    夫概:尔等且慢!困兽犹斗,穷寇休迫。不如暂且驻兵,待其半渡而击。

    众将:半渡击之如何?

    夫概:军马半渡,已渡者庆幸得免,未渡者必要争先。敌无斗志,我胜之必矣!

    众将:公子神算,我等不如!

    夫概大笑,乃按住兵马,在二十里外安营。命三军卸甲释兵,只管安睡,一面派出探马,轮番汇报敌军动态。

    半日之后,中军主帅孙武陪同吴王来至,其后副将伍员、伯嚭陆续亦到。

    吴王:前军因何在此安营高卧,按兵不动?

    夫概:非是按兵不动,乃欲半渡而击,以求全胜也。

    孙武闻而大赞:公子有勇有谋,真将军也。

    吴王阖闾大喜:寡人有弟如此,何患郢都不入!

    被离听闻此言,低声对伍员说道:以某相之,夫概颈后毫毛倒生,必有背国叛主之事,虽则英勇,其后祸患愈烈。

    伍员点头,默然不语。

    薳射到达清水津口,本来急欲渡江,但知吴兵在后,故此不敢下船,遂命列阵拒敌。

    探马来报:吴军皆于二十里外扎营,卸甲释兵,高卧酣睡。

    薳射大喜:此乃吴人孤军深入,后继乏力,故此不敢穷追。趁其犹豫,连夜渡江!

    乃传令诸将:就地掘灶为炊,三更传餐,四更下船,五鼓渡江。

    诸将遂令各部散列就餐,于是军士不复成阵,探马细作皆都撤回。(本集完)

第六十集 发棺鞭尸

    清发津口,江滩之上。数万楚军,蜂集蚁聚。

    众军急于回都,下船争渡。五鼓刚过,已渡三成军马,二成在船,尚有五成在岸。

    便在此时,只听号角破空,鼓声如雷,山摇地动。

    楚师惊慌回望,却是吴军大至,为首者正是先锋大将夫概。岸上楚军见半数同僚已脱危险,愈加无心应战,急下堤争舟,一时人聚如蚁,乱成一团。

    薳射禁止不住,只得乘车沿江疾走,军士皆都乱窜,布满江滩。

    吴军驱车登岸,夫概先命弓手轮射,将吴军射杀一半;后命弃车步行掩杀,犹如虎趟羊群,将剩余楚军皆都赶入江中溺死,掠取旗鼓戈甲无数。

    吴王大军来至,战争已近尾声。孙武便命诸将夺取船只,随后渡江追击。

    薳射弃车登舟,渡过清发水,引败兵狂奔百里,次日天将傍晚,至于雍澨。因见将卒饥困,再也不能奔走,幸喜不见追兵,遂命就地休息,埋锅造饭。

    未料其饭才熟,喊声大起,吴兵又到。

    楚军只得弃食而走,留下现成熟饭,正好供与吴兵受用。夫概命诸将部众从容饱食,歇足脚力,复整队来追。楚兵狂奔半夜一日,腹中空空,哪里还跑得动?故此被饱食吴兵一追便及,自相惊扰践踏,死者更多。

    薳射正奔之间,忽然车踬,骖马仆地。未及换马,忽听背后车轮响处,一人大笑。

    夫概笑道:车踬马仆,是天意灭楚。事已到此,不降何为?

    薳射回头见是夫概,怒道:我楚国只有真烈士,从无降将军!

    便纵身下车,挺戈来迎。但一日一夜未曾进食,这一刺歪歪斜斜,毫无力道。夫概一戟将来戈挡飞,复又一戟,刺死薳射。

    薳延正被吴兵围住,奋勇冲突,不能得出。忽闻父亲临死惨叫,不由痛入心扉。

    薳延叫道:罢了,我父子死作一处可也!

    于是倚住长戟,拔出肋下佩剑,便要自尽殉父。亦是无巧不巧,便在此时,忽听东北角喊声大振,车轮滚滚,旗帜飘扬,一支生力军杀入吴军阵中,荡开一条血路。

    为首战车上一员大将,正是左司马沈尹戍,高声叫道:薳将军休慌,我来救你!

    薳延精神大振,还剑归鞘,重操长戟,前与沈尹戍汇合。一边流泪诉道:沈司马若是早来一刻,我父不至死也!

    镜头闪回,复说沈尹戊来历。

    沈尹戊与囊瓦定下南北夹击妙策,以为稳操胜券,放心北行。不料离新息五十余里,便得探马飞报,令尹囊瓦兵败。沈尹戍咬牙痛恨,只得寻旧路退回,日夜兼程回保郢都。

    正行之间,听得前面杀声大起,却好在雍澨遇著吴楚激战。沈尹戊遂将部下万人杀入,并在车上大叫一声,救下薳延一命。

    夫概以为此番必能全歼楚军,故此大意,被沈尹戍尽力冲击,攻势受阻,楚围遂解。

    因此地距郢都已不足百里,夫概不知还有多少楚兵在后,于是麾令退军。

    沈尹戍在后大杀一阵,吴兵由胜转败,死者千余。

    吴王阖闾与主帅孙武率大军赶到,夫概部众不至大损,两下扎营相拒。

    沈尹戍收拢薳氏败军,与己军合作一处,复得二万余众。当时检点众军,见已半数带伤,士气低落。由此便知不复能胜吴军,遂聚众将商议军情。

    众将七嘴八舌,齐怨令尹囊瓦及武城黑,更无再战之志。

    沈尹戊见此,唤过家臣吴句卑,叮嘱道:令尹囊瓦贪功,武城黑及史皇怀妒,使吾计不能遂,是乃天欲灭楚乎!明日我与孙武、伍员决一死战,侥幸得胜则罢,若是战败,便以首级托汝,送归我王,以明我忠君之志!

    吴句卑放声大哭,泣而领命。

    沈尹戊转头,又谓薳延道:汝父为国殒命,子不可再死,亟扶令尊灵枢以归。并请传语子西,必为保卫郢都善策。

    薳延伏地大哭,再拜祝道:愿天佑楚国,司马早日驱除吴寇!

    沈尹戊不语,挥手令去。薳延再拜出营,乃扶父柩辞归。

    来日天明,两军传餐已毕,各自列阵,就于雍澨之野交锋。

    沈尹戍抚士有方,军卒无不用命,尽力死斗。夫概不能取胜,看看欲败。孙武挥令众将齐上,伍员、蔡侯在右,伯嚭、唐侯在左,己率强弓劲弩在前,分三面围剿楚军。

    天未至午,二万楚兵被杀过半,余者七零八落,返身逃散。

    沈尹戍身中数箭,血流将尽,呼吴句卑近前:须遵我昨日之语,不可违拗!

    言罢,拔剑自刎。吴句卑泪落如雨,斩断主人首级,沥血怀藏,掘土掩盖其尸,匹马单戈杀出重围,奔回郢都。

    孙武见获全胜,鸣金收兵,打扫战场,设酒与诸将贺功,休整两日。

    薳延、吴句卑先后返归,将败兵之迅带回郢都,报于楚君。

    昭王面对沈尹戊首级,挥泪痛哭道:孤偏信囊瓦,不能早用司马之计,以至于此,空自葬送贤卿性命。囊瓦误国奸臣,反能偷生于世,犬豕不食其肉!

    命与薳射一并厚葬,封其子沈诸梁为叶公;薳延袭其父爵,并领封邑。又命尽出府库,抚孤恤亡,安顿死亡将士家属,一面计议放弃郢都,西入巴陵以避。

    子西与子期号哭谏止:祖宗数百年披荆斩刺,荜蕗褴褛,方得建都于此。且国内尚有数万之兵,足以拒敌,奈何一矢不发,望风走耶?望大王率领众臣,背城决战!

    楚昭王:既是如此,寡人不走亦可。但国家存亡,皆在二兄,寡人不能与谋矣!

    由此便命子西为令尹,委以全权拒吴,自己含泪入宫,不复理事。

    画外音:公子西名申,子期即公子结,与公子启皆为楚平王之子,昭王之兄,太子建之弟。当初楚平王死,太子建出走,费无极欲立子西为王,被子西怒斥,方依平王遗嘱,立昭王为君。此时子西临危受命,于是会集诸卿大夫,调派兵将,安排拒敌。

    公子申:各位贤卿,国家危亡时刻,且当如何?

    众臣:愿奉公子之令,保家卫国,与此城共存亡!

    公子申:如此便好。诸将听令!大将斗巢,引兵五千,往守麦城,以防北路。

    斗巢:喏!

    公子申:大将宋木,引兵五千,往守纪南城,以防西北。

    宋木:喏!

    公子申:子期司马,率领王孙繇於、王孙圉、锺建、申包胥等,守卫都城,日夜巡察。须十分严紧,不得丝毫松懈。

    子期:喏!

    公子申:其余众卿,随我出于郢都,扎营于鲁洑江口,以扼吴军自东西来之路。

    诸将:喏!

    公子期:然则西路川江,南路湘江,派谁把守?

    公子申:西、南两路,俱是我国背后险远之地,并非吴人入楚之道,不必置备。

    公子期一怔,欲言又止。

    楚国安排各路兵马已定,吴兵已临汉水东岸。吴王阖闾聚集诸将,商计攻郢之策。

    伍员:郢都地处江汉腹地,负荆山而临长江,与纪南、麦城三城联络,急未易拔。我可分军三路,一军攻麦城,一军攻纪南城。二城若破,大王率中军直捣郢都,楚国可灭!

    吴王点头,复问孙武:卿意若何?

    孙武:子胥之计甚善,便可以此行之。

    吴王:便依二卿。请元帅升帐,分拨诸将。

    孙武于是派将:上大夫伍员,同公子乾引兵一万,蔡侯助之,绕至西北去攻麦城。

    伍员、公子乾:喏!

    孙武:公子夫概引兵一万,唐侯助之,随本帅往北,去攻纪南城。

    夫概、唐侯:喏!

    孙武:吴王阖闾,率领中军,以伯嚭为先锋,直抵郢城佯攻,使敌不能援救二城。

    吴王、伯嚭:喏!

    花开三朵,各表一枝。先说伍员引军,来攻麦城。东行数日,前面将及麦城,路过一村。伍子胥传令各军:众军穿村而过,不许惊忧百姓,有妄取一物者斩!

    三军领命,不敢违背,皆下车蹑足而行,果然纤毫不取。

    伍子胥犹不放心,乃亲坐于村头磨坊门前监视,直待军伍全部出村而止。

    村民闻见吴军入境,皆都吃惊害怕,家家关门闭户,各伏于门缝中向外观看;见大军井然有序,纤毫不取,便即坦然。

    磨坊主人正在驭驴磨面,见院外门前有人端坐石上,指挥众军,料必是个大官,遂大着胆子打开大门,请伍员入院,献汤解渴。

    子胥遂入院中,忽见一驴正在拉磨碾麦,驴走磨转,麦屑纷纷而下。伍员似有所思,口中反复咕哝“麦城”二字,忽然大悟:吾知如何破此麦城矣!

    于是重赏坊主,离村而去。

    大军将至麦城,伍员下令距城十里扎营,升帐派将。

    伍子胥:传本帅将令,兵分两路,往取麦城。

    众将:喏!

    伍子胥:蔡君侯,请率本部军马,往麦城之东,筑小城以象驴形,名曰驴城。

    蔡侯:喏!

    伍子胥:公子姬乾,请率楚军,往麦城之西,筑城以象磨状,唤作磨城。以城为垒,倨高临下,俯视麦城。

    公子乾不解其意,问道:筑城以为营垒可也,因何非要筑成如此奇怪形状?

    伍员笑答:东驴西磨,则何患麦城不破?

    公子乾与蔡侯闻而大喜,各自引兵而去,分别筑城,一夜而就。

    伍子胥自引中军,潜往麦城之后,隐藏在高坡密林之中。

    楚将斗巢奉命驻守麦城,忽闻斥侯来报:吴兵到达,连夜在东西两面筑城。

    斗巢闻报大惊,急引兵出城来争。未料二城一夜而就,屹如坚垒。斗巢东冲西突,皆被公子乾及蔡侯拒住,攻之不破。便在此时,后军探马疾驰而至,来报主帅斗巢。

    探马:伍子胥将下麦城,将军速回!

    斗巢:不好!伍员智计万端,恐我麦城难保。

    于是急命收军,回救麦城。将至麦城之下,见伍子胥指挥吴军正在攻城,岌岌可危。

    楚军虽至,皆都奔波半日,身心皆疲。

    伍员见斗巢还师来救,故作遗憾万分,于是挥令止攻列阵,与斗巢以礼相见。

    斗巢横戈拱手:子胥别来无恙?足下世代为楚忠臣,因何反带吴人,来伐本土?

    伍员:公何必明知故问!你不知我父兄之冤乎?

    斗巢:公先世之冤,皆由费无极进谄而起,今谗人已诛,足下无冤可报矣!

    伍员:楚王信谗,此恨怎消!

    半巢:费无极进谗之恨,楚王信谗之凶,皆都乃是私仇;宗国三世之恩,是乃公谊。足下向称英雄豪杰,岂有因私仇而废公恩者耶?不如就此释兵,还归故国。我必奏楚王,还公故封,并增爵禄。公谓如何?

    伍员:楚王不念我伍氏累世大功,冤杀我父兄,十九年矣,此恨怎消?此事与子无关,公其速避,勿撄吾锋!

    斗巢大怒,挺戟驱车来战。伍员持戟相迎,两军相交。

    未料便在交锋之际,伍员已暗中备下一军,皆穿楚军甲胄,服饰兵器皆都一般,趁机混入对方步卒阵中。双方略战数合,楚军堪堪不支。斗巢正着慌间,伍员忽命鸣金收军。

    斗巢:胜负未分,因何罢战?

    伍员:我观将军部下,皆已疲劳,胜之不武。今放汝入城,休息一夜,明日再战!

    斗巢就车上拱手:伍兄果然英雄大度,你敢放我入城,则来日必决死战!

    伍员应诺,两下各自收军,吴军还营,楚军入城。斗巢哪里知道,伍子胥已将二百间谍精卒,混入自己队伍之末,相随入城,各寻地方埋伏去矣。

    楚军诸将疲极,回城即睡,更不巡察。

    将至夜半,忽然城上发喊。守军飞奔府衙:不知何人斩关落锁,已引吴兵入城矣!

    斗巢于梦中惊醒,披甲而起,绰戟登车,来至府外。只见满城皆是自家败兵,四散奔跑,禁约不住。东面火炬张天,吴兵如潮水般涌入城来,前面一员大将,身高丈余,手绰长戟,宛若煞神,正是伍子胥。

    伍员:斗巢,麦城已归我所有。此时不降,更待何时?

    斗巢:伍子胥!你于东西两处,筑甚驴城磨城,声称欲研我麦城,原来只是障眼之法,只为引我奔驰,疲我之师耶?

    伍员:正是。惜你此时方悟,已经迟矣。

    斗巢:可恨!可恼!不杀你头,誓不为人。

    于是两车相交,再斗三十余合。斗巢气力不加,眼见不能抵挡,只得拉个败势,乘车出于南门,往纪南城而走。

    伍员也不追赶,由此兵不血刃便得麦城,遣人至吴王处报捷。

    画外音:若说伍子胥计取麦城,载于史册,信然有之。但云“东驴西磨,麦城自破”之说,则为民间俚传,一说便破,不可信以为实。只因驴之为物,向为西域特产,自秦朝以后方被引入中土,号曰“关中驴”,春秋战国时期,中国并无此物。及至唐朝,柳宗元散文名篇《黔之驴》中尚有“黔无驴,有好事者船载以入”之说,况千余年前之时?

    镜头转换,按下麦城之役,复说纪南之争。

    孙武一路,以公子夫概为先锋,引兵越过虎牙山,转入当阳阪坡,来攻纪南。

    大军至于城外,孙武止住三军,亲自登上高坡,下望其城。只见漳江在北,水势滔滔;纪南低处漳江东南,西有赤湖,湖水直通纪南,延及郢都城下。

    孙武详察纪南地形,心生一计,当即下令:诸将官!命将军马皆都屯于高阜之处,然后下令众军,连夜掘地成壕,引漳江之水,入于赤湖。

    众将领命,依令而行。来日平明,只见湖面平地高起两丈,呼喇一声绝堤,如同天崩地裂,洪水即时灌入纪南城中。

    守将宋木不明其理,只道江水大涨忽至,急驱城中百姓四出,皆奔郢都避水,纪南便为一座空城。将至巳时,水势愈发浩大,连郢都四周亦成泽国。

    楚王便知郢都难守,乃与胞妹季芈出于西门登舟,连母亲伯嬴亦都不顾。

    司马子期时在城上,正欲督率军士捍水,闻报楚王已行,只得下城,同百官出城保驾而走,不复顾其家室。郢都无主,不攻自破。

    孙武遂奉吴王阖闾入郢,使人掘开水坝,放水归入南面长江。

    洪水既退,纪南、郢都二城无恙,伍员亦自麦城来见。

    阖闾大喜,对众臣赞道:子胥东驴西磨,以破麦城;长卿掘漳入湖,水淹纪南。皆都兵不血刃,真盖世奇才也。我吴兵三万,能破楚军二十余万,皆二卿之功也。

    伍员及孙武二人逊谢,群臣皆都称羡道贺。吴王遂入郢都之宫,升楚王之殿,接受百官拜贺。唐、蔡二君登殿入朝,致词称庆。吴王大喜,当晚置酒高会。

    阖闾大醉,宿于楚王之宫,因不思归,遍淫楚宫妾媵。

    伯嚭进言道:楚昭王熊轸生母伯嬴,本乃太子建之妻,因费无极进谄,唆使平王夺之。今虽徐娘半老,其色尚未衰也。

    阖闾闻言,使人召之,伯嬴不出。

    吴王大怒,亲至后宫,隔门下令:若不出见寡人,便即杀之。

    伯嬴在内闻之,便摘壁上湛卢宝剑,横担颈中,答道:吴楚虽不同姓,亦皆黄帝子孙。妾闻诸侯之礼,男女居不同席,食不共器,所以示别。今吴王委弃表仪,以淫乱闻于楚国,不知以何面目,再见大周天子,以及天下诸侯?未亡人宁伏剑而死,不敢承君之命。

    阖闾闻言大惭,谢罪道:寡人敬慕夫人,愿识颜色而已,敢及乱乎?

    遂讪讪而出,又下令道:使夫人内侍守户。闲人不得妄入此宫,饮食不得匮乏!

    便在吴王淫乱楚中之时,伍员骑马出城,四处打探楚昭王消息,遍求不得。于是怒发如狂,乃使吴军诸将,各入楚国诸大夫家宅,肆意淫其妻妾。

    唐侯、蔡侯往搜囊瓦之家,见狐裘玉佩及肃霜马皆在,遂取而转献吴王。府中宝货金帛,恣任左右搜取,囊括一空。公子山见囊瓦夫人貌美,欲取为自用,夫概后至,强行夺之。

    是时楚国君臣上下,无不耽于宣淫,男女无别;郢都城中,几于兽群禽聚,毫无礼仪廉耻可言。由此反观伯嬴,宁死不从吴王淫威,实为贞烈之女!

    吴王及其群臣在楚都宣淫月余,此风方才渐息,开始升殿议事。伍员痛恨难释,进言吴王,请将楚王宗庙尽毁,以示平灭其祚,断其复国之念。

    孙武急谏:楚国强吴十倍,败于我军,是因平王废长立幼,任用谗臣贪吏,内戮忠良,外暴诸侯故也。今楚都虽破,楚人未服。宜召太子建子芈胜返楚,立之为君,使主宗庙社稷,以代昭王。楚人皆怜故太子无辜被废,必拥戴其子;而公孙胜一念子胥救命扶养之恩,二怀吴王复立之德,必为吴国附庸,世世贡献不绝。王虽赦楚,犹得楚也,不亦善哉!

    伍员闻听此言,意有所动。吴王阖闾贪于灭楚之功,却不听孙武之言,乃命焚楚宗庙,毁其社稷之祀。

    伍员见此,复奏请吴王:平王已死,其子复逃,臣父兄之仇,尚未得报。乞王许臣,掘平王冢墓,开棺斩首,以泄臣恨,报我父兄!

    阖闾当即允准:寡人何爱于枯骨,不慰卿之私忿哉!许卿任意而为。

    子胥拜谢,遂带本部兵马出于郢都东门,遥望平王墓于寥台湖内,四面皆为大水。

    伯嚭与其同至,奉劝就此罢休。子胥不肯,乃拔军中善水者入湖搜索,终于土台之东寻得石椁。子胥驾舟登台,命毁石棺,拽出平王之尸。

    那尸体因用水银殓过,故而肤肉不腐,尚能识其面目。

    伍员怨气冲天,咬碎银牙,持九节铜鞭笞之,鞭尸三百余数,肉烂骨折。又左足践腹,右手抉目,终断平王之头,同骸骨弃于湖中,皆入鱼鳖之腹。

    伯嚭旁观不语,暗道:此人狠毒绝辣,尤过平王百倍。我岂能与此人长久共事!

    镜头转换,晚霞满天,江水一片殷红,如同鲜血。

    楚昭王君臣逃出郢都,乘舟西涉沮水,又转而南渡大江,入于云中。不料夜泊江岸,竟有草寇数百人夜登昭王之舟,勒索钱帛。

    昭王不应,贼首以戈击之,王孙繇以背相护,戈中其肩,遂被重伤。

    贼寇大搜舟中金帛宝货,呼哨而去。昭王说不尽凄惨苦闷,只得连夜起航,逃往郧国。

    画外音:郧国甚为古老,早先封于新郑一带,因被郑国所迫,其后裔一支迁至湖北郧县一带。其后又迁至安陆云梦,春秋之初便为楚国所灭。因封斗伯比后人于此,是为楚之附庸之国。楚平王太子建生母,便是郧国之女。

    当时郧国君斗辛在位,闻说楚昭王逃亡至此,急命众卿迎入,仍以臣礼接待昭王。

    斗辛弟名斗怀,欲杀昭王,以报父亲被平王诛害之仇。斗辛厉言阻止,但恐斗怀不肯甘休,遂与别弟怀巢率领五百军士,车甲十乘,护送楚昭王前至随国。

    昭王刚到随国,立足未稳,吴公子夫概追兵随后亦至。郧侯斗辛因见事急,便与随君曾侯舆共卫昭王,欲与吴军决一死战。夫概遂发檄文,谕示随国。随君览其文曰:

    周武王姬姓子孙,封于汉川一带者,都被楚国吞灭。今吴王蒙上天垂示,代姬姓先祖降罚楚国。尔皆姬氏后裔,因何舍命卫护仇国之君?楚蛮向与周室为敌,尔等若欲报答天子,吴国寡君则谓随君之惠,可保诸姬后人。灭楚之后,汉水以北,皆可归随国所有!

    随国大夫见此檄文,大都心动,于是各引家甲,来杀昭王。

    曾侯得知,来报昭王,促其逃命。异母弟公子结与昭王相貌极为相似,闻言从容起身。

    公子结:此处已是楚境北端,无处可逃矣。随人被夫概言语迷惑,不明真相而已,并非向吴背楚。待我假作王兄出宫,以释众人之疑可也。

    于是不由分说,命昭王脱下身上王服,以自己冠戴易换,请曾侯将楚王藏于密室,自着王服而出。随国人正在围困宫门,见“昭王”出来,一拥而上。

    公子结立于宫阶,对众人高声叫道:我乃楚王,公等且听我一言。

    声如宏钟,随人皆惊,鸦雀无声。

    公子结继续言道:公等欲擒寡人,交予吴公子夫概,是图免祸也。则若送寡人予吴,祸不能免,岂非复又得罪楚人乎?今吴军虽胜,然举国之兵,难占楚地什一;楚军虽败,尚有二十余万精卒,散于山林。若尔随人媚吴不能免祸,且又得罪楚人,岂非愚不可及?

    随人闻之,皆谓言之有理,由此惶惶不安,诸大夫久议而不能决。

    公子结见随人为己语所动,扬声又道:你众人可有卜史乎?何不占问吉凶!

    随人又谓言之有理,遂推卜史出,用烧炙龟甲之法占之。

    炙甲成纹,卜史观其卦象,高声叫道:若将楚王交予吴人,大不吉利。

    便在此时,随君曾侯出宫,对众人说道:你等不信我言,却惑于吴人之语,何其不智!以我随国偏僻狭小,能存于今而未灭者,是因与楚国为邻,并仗其庇护之故也。且我历代随君,与楚君皆都歃血为盟,至今不变,与彼吴人,又有何恩惠!为人之道,若见盟友危难则便弃之,又焉能事奉其君!楚王今虽落难,尚有二十万雄兵在外,尔等欲图一时之安,陷我随国万劫不复之境地耶!

    诸大夫听罢,齐都拜倒:我等不敏,愿从君命!

    公子结见此,知道随人已服,便自裂上衣,刀割胸口之血,与随人设誓:自此而后,许随国自立,解除楚国附庸身份!

    随国诸大夫闻此,皆都拜倒,口称成见。曾侯大喜,遂拥公子结还宫更衣,与郧侯各引军马,上城设防。夫概见此,知道难克随都,只得撤退。

    镜头闪回,叙述随国前世今生。

    随姓初始,早于其国,是谓上古之氏。

    相传女娲抟土造人之时,众泥人得其仙气成活,便即离开,各去生活玩耍。就有一人始终不肯离开女娲左右,女娲故此为其取名为“随”,其后代便就以随为姓,世代繁衍。

    周代之初,武王姬发族中有一分支,被封于随邑,初建随国,爵位为侯,以曾为姓。

    昭、穆二王之时,因不断向淮夷、于越、荆楚用兵,为巩固对南方疆域控制,又将部分姬姓诸侯自宗周东迁,移封到淮汉中游,建立随、唐、蔡、应、息等国,组成姬姓封国集团,史称“汉阳诸姬”。诸姬封邑宽广,北抵新野,东邻应山,南及京山,西近襄樊。

    随国是为汉阳诸姬之首,任务便是监控南方蛮夷之国,拱卫周疆。周昭王十六年南伐楚荆,随国便引汉东姬姓诸国,积极配合周天子伐楚,始与楚国交锋,自此结仇。

    周室东迁以后,楚武王两度伐随,随人奋力抗楚,最终订立盟约。

    楚堵敖在位,弟熊恽逃随,随人助其袭杀堵敖,夺得君位,是为楚成王。其后楚国与随国之间时战时和,恩怨纠缠,近二百年之久。

    闪回结束。楚昭王仗随人之力逼退楚公子夫概,由是居住公宫之北,称楚昭王城。大夫申包胥时随昭公逃亡,看出随国并非久安之所,于是进言献计。

    申包胥:吴国兵少,故此撤军,后必复来。今晋失其伯,能与吴国一较雌雄者,惟秦侯也。臣愿以三寸不烂之舌,往说秦侯出兵,以助我王复国。

    昭王无计奈何,只得许之。于是申包胥赍持厚礼,至于雍城,来见秦侯。

    秦哀公道:卿与楚王逃亡至随,今来为何?

    申包胥:名为借兵复国,实为秦国利害而来。

    秦哀公:吴国灭楚,与我秦国有何利害?

    申包胥:吴为封豕、长蛇,早欲蚕食上国,因与秦国土不接,故虐始于楚。今寡君失守社稷,逃亡随邑,越在草莽。故使下臣告急上国,并以楚之国土、国人托之。吴夷贪得无厌,既吞楚国,便与上国为邻,亦秦国疆场之大患也。

    秦哀公:若依卿计,孤当如何?

    申包胥:臣为君侯为计,岂若便于吴国在楚立足未定之机,趁机发兵驱之,以取其所掠楚国北边之地乎?若上天必令楚国灭亡,楚地亦愿为秦土,楚人亦乐为秦侯之民也。若上天不绝楚祚,以君侯之威灵抚之,我寡君诚愿世代事君,绝不食言。

    秦哀公贪图安逸,不欲多事,遂以婉言推辞:寡人闻命矣。子姑就馆,将图而告。

    申包胥看出秦侯无意救楚,遂叩头出血,涕泣交流道:寡君今越境逃亡,身在草莽,未获所伏。下臣便如芒刺在背,何敢即安?

    哀公不悦道:兵者,国之大事也。卿且退,容寡人与众卿议决。

    申包胥起身退出,依于庭墙而哭,不食不饮,衣号七日不绝,目中泪尽,继之以血。

    秦哀公见申包胥如此,不觉为之动容,秦国诸卿皆都下泪。哀公乃赋《无衣》之诗: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申包胥哭倒庭墙之下,闻此诗咏,知道秦侯已允出兵,遂收泪罢哭。三次起身不得,遂跪爬上殿,三拜九顿首,继而踞坐于地,将近气绝。

    秦侯见此,知道其是七日七夜不食不饮,以至于此,便急命内侍至厨,赍细粥以饲申包胥;而且即下诏命,点兵祭旗出师。

    申包胥见秦侯肯发援兵,于是不顾身体危弱,乘车疾奔回随,向昭王复命。

    昭王大喜过望,乃命长庶兄令尹子西,在随地重新建树王旗;并传檄全国,以安定楚人之心。且招集各处逃散兵勇,积极组织抗战。

    檄文传出,楚人皆知昭王尚存,于是大为振奋,处处汇集群众,按兵以待。半月之后,逃散兵勇亦各出山林湖泽,前来随邑投军,不数日便即众至二万,楚军声势复振。

    是时吴军久驻郢都,渐渐缺粮乏饷,军士且又多水土不服,便即士气衰落。蔡侯因负责吴师补给,眼见粮草不足,又不敢向吴王诉苦,只得遣使向鲁国求助。鲁定公赠粟千觚,但不足吴蔡唐三国数万兵马半月支用,便如杯水车薪。于是军心动摇,各有归意。

    镜头转换,再说越国。

    越国自古以来,便是楚之盟国。越王允常闻说郢都被克,楚王逃亡在外,不由暗自惊惧。但恐吴王回师,必引得胜之兵来伐本国;后因见吴师久出不归,遂乘此隙,屡次派兵袭扰吴国边境,以为楚国减轻压力。

    吴太子夫差守国,因兵少将寡,不堪越兵袭扰,便一边竭力抵御,一边连续派出使者,前往郢都告急,请父王班师回援。

    便在此时,秦国出师五百车乘,步卒万人,以子蒲、子虎为帅,兵出武关,已过申县,兵临吴楚之境。

    吴王阖闾闻说秦国出兵,紧急回师,先命夫概引兵北上,以御秦师。

    楚昭王亦知秦侯出兵,乃命子西引万余兵马出随,往拒吴师于军祥(随州西南)。

    是时秦师纵横于方城内外,楚师出没于汉水南北;又有楚人大起,阻扰吴师离楚东归。吴王及孙武等人穷于应付,渐至疲惫不堪。

    周敬王十四年秋,楚秦合兵,平灭唐国。

    阖闾见前方大势已去,后方大患日亟,即命全军撤回吴国,不敢再有延挨。

    楚昭王闻说吴师退走,于是杀回郢都。吴楚大战历时十月有余,至此终于结束。

    郢都饱经吴师蹂躏,残破不堪;国人亡其大半,已全无往日繁华模样。

    来年四月,吴国太子终累带兵来攻,再次打败楚军,俘虏潘子臣、小惟子,以及七大夫。子期带领陆军往救,复在繁扬战败,精锐尽失。

    到此地步,楚国君臣大为恐惧,害怕再次面临灭国恶运。

    令尹子西却转忧为喜,对众卿说道:所谓多难兴邦,知耻后勇,楚国今可治理矣。

    于是奏请迁都至鄀,仍称为郢,着手改革政治,安定楚国。旧都三城,称为载郢。

    吴军离楚东还,依旧兵分三路:伍员率本部军循北路先发,沿途防备秦军,以卫大军左翼;伯嚭引二路军为先锋,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吴王与元帅孙武自领中军,命公子夫概殿后,以防楚军追击。

    按下其余两路军马,先说伍员率领本部军,沿北路大宽转东行。

    途经随境,伍子胥忽然想起:楚平王之恨虽报,但奸贼囊瓦逃亡在郑,此恨难消。且郑人曾杀太子建,仇亦未报。今即大军至此,是天意命我,以复前仇也!

    计议已决,遂移兵北上伐郑,围其南郊。(本集完)

第六十一集 叩桡退兵

    新郑城外,吴军大集。领兵将领,正是复仇战神伍子胥。

    郑定公大惧,知道满城将领之中,绝无一个是伍子胥对手。为免灾祸,遂遣使前往馆驿,将囊瓦骗至宫殿之中,逼其自杀。囊瓦自此求告无门,上天无路,长叹数声,拔剑自刎。

    正在此时,伍子胥在城外下达最后通牒,若再不交囊瓦,立即放火烧城。

    郑定公于是遣使出城,献囊瓦尸首于吴军,以求退兵。

    伍子胥虽得囊瓦,犹不肯退,必欲灭郑,以报太子建之仇。

    郑伯无奈,乃出悬赏檄令于国中道:有能退吴军者,寡人愿与其分国而治。

    此榜悬出,惊动一人,乃是鄂渚渔丈人计然之子,因避兵乱逃在新郑城中。

    计然子在宫门外读榜,见说吴军主将乃是伍员,便上前揭其榜文。监榜吏不敢怠慢,急引计然子进宫上殿,来见郑伯:禀主公,此位壮士揭下榜文。

    郑定公:壮士因何揭我榜亠?

    计然子:明主不是悬赏能退吴军者乎?小人能退吴军。

    郑定公大喜:卿退吴兵,将用车徒几何,上将几员?

    计然子答道:不用一兵一将,只要将小民缒于城下即可。

    郑伯不信,然更无良策,只得许之。

    计然之子于是缒城而下,直至吴军营门。却又不进其营,只在辕门外立定,自怀中掏出一块鱼桡骨,以手扣之,向营内高歌,连唱三遍,声如鹤鸣。其歌词曰:

    芦中人,芦中人,腰间宝剑七星文。不记渡江时,麦饭鲍鱼羹?

    守营军士见其来得奇怪,唱得蹊跷,当即拘之,来见主将。计然子虽被绑缚,往中军大帐行走之间,口中兀自歌咏“芦中人”不歇。

    伍子胥正高坐帅位,忽听见“芦中人”之语,不由大惊。及见计然子入帐,相其面貌,更是心潮澎湃,急命侍从释其绑绳,起身离座。

    伍子胥:足下何人?

    计然子双手既然获释其缚,复从怀中取出鱼桡骨,以手指扣之,铎铎作响。

    伍子胥:此乃何物?

    计然子高举鱼桡:将军不见此桡乎?是你当年身藏芦中,所吃大鱼之骨也。

    伍子胥:你究系何人?因何知我当年芦中之事!

    计然子:我非别个,乃鄂渚渔丈人之子也!

    伍员闻言,恻然泪下,急扶其上坐,跪地再拜。

    计然子:芦中人,你拜我为何?

    伍子胥:子有何求?我无有不从。

    计然子:某别无所求。今囊瓦已死,将军仇恨自消。太子建当年是自己寻死,与郑伯无干。愿求将军,请赦郑国之罪,使我得其重赏。

    伍员二话不说,当即下令,解围而去。

    计然子回报郑伯:吴军已退,绝不敢复来矣。

    郑伯大喜,乃以溱洧之间百里封之,国人皆都称之其为“渔大夫”。计然子既得百里之封,遂请假还至家中,向父亲计然复命。原来其击桡退兵之计,皆是其父所授。

    计然既使其子讨得百里之封,此后便即隐居在此,专等徒弟范蠡消息。

    镜头转换,复说吴王。

    阖闾与孙武自楚国返师还吴,命伯嚭率兵一万,以为先锋。

    孙武告诫伯嚭:大夫须要一路缓行,与我中军不可脱离三十里外。若遇秦、楚之军,亦不可轻易交战,速遣哨马来报我知,合兵御敌方可。

    伯嚭应诺而去,却是心中不服,遂对部将道:我自离东吴,一路势如破竹,五战而拔郢都。今闻说秦兵将至,即便班师回国,何其怯耶?此番我为先锋,不遇秦兵则可,若是遇之,必使其片甲不回,且看孙武羞也不羞!

    部将:元帅用兵如神,数年以来迭经数十战,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且其军律森严,大夫不可作耍。犹不记当年其刚出道之时,便敢力斩大王二宠姬乎?

    伯嚭见话不投机,便即嘿然不语,但心中兀自不以为然。这也难怪,孙伍练兵,斩杀王姬之时,其尚未至吴,只是听说,未曾亲见,故此半信半疑。

    行犹未远,前至军祥,只听鼓声如雷,号角长鸣,一支劲旅迎面杀来。观其旗号,却是未遇秦兵,先逢楚将。抬头看时,为首者正是楚国令尹子西。

    伯嚭驱车上前,扬声大骂:汝等家亡国破,万死之余,尚望寒灰再热耶?

    子西不理,挥军上前,然只交锋三合,便即回车远遁,诈败而走。

    伯嚭欲要建功,不问其真败假败,麾师便追。追未数里,只听战鼓复震,呐喊声中,伏兵大起,方知已经落入秦、楚联军埋伏。

    于是左有沈诸梁,右有薳延,秦将子蒲、子虎居中,三面伏军尽起,将吴兵截为三处。伯嚭左冲右突,不能得脱。

    正在危急之际,只听兵车隆隆,幸得孙武兵到,分三路冲入重围,大杀一阵。秦楚联军稍退,吴军于是救出伯嚭。元帅即命检点前锋军马,报说一万精兵,所存不上二千残卒。

    孙武大怒,便欲下令斩杀伯嚭。忽思其为吴王宠臣,顾及主公颜面,遂请示吴王:伯嚭为人矜功自任,久后必为吴国之患。不如乘此兵败,以军令斩之!

    吴王:其有伐楚之胜,克郢之功,岂可只因一败斩之?将功折罪,戒其下次可矣。

    孙武暗自叹息,只索罢了,伯嚭由此逃过一劫。

    镜头转换,复说夫概。

    公子夫概身为吴王胞弟,又自恃破楚首功,今见孙武使自己殿后,怏怏不乐。

    正往前行之际,忽然斥侯来报:前方秦兵拦路,伯嚭兵败,吴王与秦楚联军相持。我等是否兼程行军,前往相助?请公子示下。

    夫概暗道:我兄即立子波为太子,我再无为王之分。今大兵在外,国内空虚,我何不便趁阖闾被阻,难以还都,兼道归国,称王夺位?不错,便是这个主意!

    念及于此,立即付诸行动,于是下令:兼道而进,东渡汉水而归,直入姑苏。

    诸将不解:大王在外,我等因何先归?

    夫概诈称:你等不知,我兄阖闾兵败于秦,不知所往,或许死于乱军之中。越王对我虎视眈眈,无日不思攻我姑苏,占我国土。今国都中只有三千老弱,我若不回,吴国休矣。

    诸将信以为真,因家人皆在国都,无不归心似箭。于是疾如风火,大军还朝。这一日已入吴国境内,前望国都姑苏不远。至夜扎营,来日清晨,公子复聚众将。

    夫概:我兄既然不知所踪,太子年幼,国不可一日无君,我当次立!众卿以为如何?

    部众皆敬主将英勇无敌,在灭楚之战中功劳最巨,且是吴王胞弟,自然没有话说。

    于是皆都下拜:兄没弟及,自是应当。我等参拜新王!

    夫概大喜,于是自称吴王。因恐兄长阖闾自后赶来,乃使己子扶臧悉引其部众,据住淮水,以阻挡秦、楚追兵为名,实为阻遏吴王阖闾归路,自引前军来抢姑苏。

    早有伏路斥侯侦知夫概回师,且自立为王,急驰报吴都。

    吴世子波闻变,不知如何是好,因与大夫专毅商议对策。

    专毅:大王若是败亡于楚、秦,数万大军,岂无一个回来报丧?此必是夫概欲行夺位篡逆,故造此谣传也。太子可号召国人众将,登城守御,不纳夫概进城,以待王归。

    姬波:卿言甚是,与我所谋略同。

    于是传言留守诸将众卿,说明公子夫概谋反,率众婴城固守,不令其入。

    夫概引众至都,见不能入,知道阴谋败露,不由失惊。自己虽勇,但部下仅有五千兵,又分四千与扶臧断后,自是无力攻城。思来想去,因恐王兄及孙武赶至,乃出昏招,竟遣使由三江往结越国,游说越王允常进兵夹攻吴国,许以事成之后,割让五城为谢。

    便在夫概信使前往越国之时,阖闾正与秦兵相持,大兵未交。

    忽有公子山派人来报:公子夫概忽引本部兵渡过汉水,私回吴国,未知何意!

    吴王闻报,不由大惊。便集众臣,询问对策。

    伍员与孙武对视一眼,出班奏道:夫概此行,必是反京夺位。其一勇之夫,本不足虑,所虑者越人闻变而动也。王宜速归,先靖内乱。

    阖闾信以为然:贤卿之言是也。传令兵分两路,留一半军与孙武、伍子胥殿后,以拒秦、楚联军;剩余其半随本王返吴,以伯嚭为先锋,星夜出发!

    一声令下,众卿领诺。伯嚭率领舟师先发,顺流而下,吴王随后继之。

    大军刚刚渡过汉水,太子波告急信使迎至,声言夫概造反称王,又结连越兵入寇,吴都危在旦夕。伯嚭闻报不敢作主,急派人引领来使,往后军报与吴王。

    阖闾大惊道:皆不出子胥所料!

    遂命星夜驰归,军士只在船上休息,不许稍作停留。又令发檄,传谕夫概部下将士:凡主动叛离夫概来归者,既往不咎,并复其本职。随其造反者族,后到者诛!

    淮上之兵闻说吴王未死,皆都倒戈来归。扶臧见部众皆散,单身奔回谷阳;吴中百姓闻说吴王尚在,俱都走匿。夫概至此,只得孤注一掷,独率本部迎战。

    两军相遇,阖闾亲出阵前,问其弟道:我以手足相托,弟何故反叛?

    夫概无言以对,乃强辞夺理道:休来说我!汝弑兄长王僚自立,非反叛耶?

    阖闾闻言大怒,便教伯嚭出战。

    夫概笑道:你这个毛虫,竟敢与我放对!

    挺戟迎上,当心便刺。伯嚭以戈相迎,有退有进,竟然大战数合,不落败相。

    夫概失惊道:这个东西,竟藏而不露!

    话音未落,吴王阖闾下令击鼓,麾军直进,围裹上来。夫概虽勇,手下只有一千兵马,如何对敌?于是众寡不敌,大败而走。逃至汉江南岸,世子扶臧已经具舟以待,于是父子两个得渡汉水,一路往北,逃奔宋国。

    其后未久,夫概复又奔楚。楚王不计前嫌,封其父子于棠溪,自此号为棠溪氏。

    阖闾平定夫概叛乱,由此抚定居民,回至吴都姑苏。

    太子波迎接入城,打点拒越之策。未过十数日,孙武及伍子胥率全军以归。

    吴王亲接出城,贺道:归师得全,二公真乃将军也。

    孙武请罪:败军之将,何劳主公如此谬赞?

    吴王道:贤卿之论不然。羁师楚都不归,失计在我。夫以三万之众,长驱入楚,败其二十万大军,焚其宗庙,堕其社稷,鞭死者之尸,处生者之室,自古未之有也。秦兵虽败我军,于我未有大损。二位将军大功,由此可彪炳青史矣。

    孙武及伍子胥二人闻听此言,心中感动,一齐逊谢。大军还都,犒赏已毕。

    伍子胥奏道:楚王西迁新郢,必衔深恨,与我为仇。今趁机惶惧,不如将公孙胜遣回,封于楚土。若有一日得为楚君,则必感大王收留扶养之恩,唯吴国之命是从。

    吴王:前番因不听贤卿之谏,致使楚国亡而复生,死灰复燃,几乎前功尽弃。此乃公忠体国之论,寡人岂敢不从?准卿所奏,可立即施行。

    伍员拜谢,遂立即修书,遣使至楚,寄于好友申包胥。其书略云:

    当年兄与弟相约,弟能覆楚以报父仇,兄必复楚以报君恩,今斯言皆都验矣。非弟不念故国,惟平王逐无罪之子,杀无罪之臣,某实不胜其愤,以至于此。昔齐桓公存邢立卫,秦穆公三置晋君,不贪其土,传诵至今。弟窃闻兹义,故劝吴王引军离郢,以全楚祚。昔太子建,因奸贼费无极献谄枉死,楚人无不悯之。其子芈胜,糊口于吴,寄人篱下,近二十年矣,未有寸土之封。楚若能允公孙胜归国,使奉故太子之祀,弟必劝吴王与楚化敌为好,以成吾子存楚之志。书不尽言,立等回复!

    申包胥览书,立即转呈令尹子西,请其定夺。

    子西道:封故太子之子,亦楚人之意,有何不可!

    申包胥大喜,当即回书伍子胥,并遣使迎公孙芈胜归楚。子西复奏楚王,封以大邑。

    由此吴、楚大战终告结束,江南之地复归安定。

    伍员大仇得报,遂向吴王请假两月,装载金银财帛满车,往当年逃亡来路而行,寻找故人,欲报旧恩。

    先至历阳山中,欲求东皋公报之,见止存其庐舍,家人俱不知所往。又寻至龙洞山问皇甫讷,亦无踪迹。

    伍员叹道:真当世高士,我不如也!

    就其地再拜,立碑为志而去。

    复过溧阳濑水之上,见自己留题之石宛在,浣纱之女却已杳如黄鹤。乃据当年所许之愿,命令侍从,投千金于濑水之中,说道:女子如泉下有知,可知吾不相负之意也!

    此后其水便名投金濑。后世称未出嫁少女为“千金小姐”,其典故缘来于此。

    伍员寻友不遇,报恩无门,只得还归姑苏,提前销假,相助吴王理政。

    便在此时,边邑守臣发书来报:越王允常得到夫概之书,本已发兵。及至边境,因闻孙武、伍员等引大兵回国,料难取胜,便即班师而回。

    阖闾览奏,传示众卿:只因大战方过,只得隐忍,暂息兵戈,早晚之间,必灭越国!

    伍子胥:大王息怒。君子报仇,十年未晚。

    阖闾:此言甚是。便如贤卿一般,一旦大仇得报,发棺鞭尸,岂非快意人生哉!

    遂大聚众卿,叙论破楚之功。众臣纵论横评,皆以孙武为首功,伍子胥其次,公子夫概虽然功高盖世,但因谋反,前功尽弃。吴王甚称所评公道,便欲分茅裂土,以封功臣。

    孙武进奏:臣虽有战功,但在郢都时杀人父母,***女,发人棺冢,鞭人尸骸;诸般恶举,上干天和。若再居功,恐遭天谴。

    阖闾:若依卿意,却待如何?

    孙武:吴国大敌,只有楚国。今楚虽复国,但元气大伤,十年之内不能与我为敌矣。大事已了,为臣罪孽深重,不愿居官,只请还山隐居,以终天年。

    伍子胥及众臣闻此,无不失惊,叹惋不已。吴王再三劝之不从,只得权且散朝,暗嘱伍员以私谊挽留。伍子胥奉命,散班后便请孙武至府,不论公事,只说私交,恳请留朝。

    孙武愈加不从,反私劝伍员:子乃智谋之士,岂不知天道乎?暑往则寒来,春还则秋至;三十年河东,复三十年便转河西。吴王以寡欺众,几灭楚国,因恃其强,骄乐必生。夫功成不退,将有后患,我兄详之!

    伍员正当扬眉吐气之时,春风得意之际,岂肯听他?不以为然,复又相劝。

    孙武叹道:人各有志,不能相强。子不听弟之劝,亦休劝我。

    由是深施一礼,离开伍府,还归家中,收拾行囊车马,飘然而去,其后不知所终。孙武虽去,然因留下十三篇兵法于世,诸子百家中兵家一派,便即自此而兴。

    孙武弃官隐居之后,吴王阖闾即拜伍员为国相,尊呼为子胥而不名。伯嚭为太宰,同预国政。更名阊门曰破楚门,复垒石于南界,留门使兵守之,以拒越人,号曰石门关。

    周敬王十五年,楚昭王十一年,公元前505年。

    楚昭王遣王孙熊繇在梅子(今梅溪乡)筑东麋城,迁其国遗民于此。

    画外音:古糜国,祁姓,子爵,建国于商,春秋时被楚国所灭。糜国王族后裔及其国民中,多有以故国名为姓氏者,称糜氏或麋氏,后统一为糜氏,世代相传至今。楚国虽经吴国沉重军事打击,但因国土广袤,本国发展未受太大影响。反而知耻而后勇,在令尹子西治理之下稳步发展,直至达到繁盛顶点。因改革政治体制,在全境范围内普遍设立新县,边境设郡,完善官职爵秩,发展经济。楚文明一如江河出峡,以奔腾万里之势,终致盛极一时。

    时过三载,鲁定公八年。

    孔子在鲁,时年五十岁,自称“五十不惑”。

    阳虎字货,鲁大夫季平子家臣。季氏数世掌握鲁国朝政,阳货复又掌握季氏家政。因势力渐大,勾结季桓子之弟季寤,复与公鉏及等人联手,背叛季桓子,欲图取而代之。

    因谋事不密,阳货反被季桓子与孟孙氏合力打败,逃往齐国,史称阳货之乱。

    便在此时,季桓子家臣公山弗扰亦效阳货,起兵叛于费邑,命召孔子参与谋划。孔子当时正准备出仕做官,于是便欲应公山弗扰之召。子路闻而不悦,来劝恩师。

    子路:夫子若无处可去,也就算了,何必非从公山氏之召,去侍奉此类家奴?

    孔子:此言虽鲁,却是至理。夫召我者,而岂徒哉?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

    于是听从弟子劝告,婉拒公山弗扰之聘。

    与此同年,范蠡携师妹越盈至越,以满腹学问打动越王允常,封为上大夫。乃命师妹训练越军击剑之法,三年之内,越国士卒无不以一当十,武力便为诸侯列国之冠。

    范蠡高瞻远瞩,为防备吴国来袭,率军筑城于浙江之口,号曰固陵,言可固守之意。

    楚昭王迁鄀之后,以子西为令尹,子期为左尹,申包胥乞师功大,欲拜为右尹。

    申包胥固辞不受,昭王强之,包胥乃挈其妻子而逃。妻子不解,问丈夫逃走之故。

    申包胥:吾为朋友之义,不泄子胥之谋,使引吴兵破楚。郢都被毁,国人死难,大夫家室遭辱,平王之墓发掘,鞭尸弃骨,皆吾之罪。以罪而冒功,吾实耻之!

    遂逃入深山,终身不出。楚昭王旌表其闾,名曰忠臣之门。

    楚昭王复因王孙繇曾在江上舟中替己受戈,封为右尹。沈诸梁、锺建、宋木、斗辛、斗巢、薳延等诸大夫,俱都进爵加邑。又召斗怀还朝,使为大夫。

    令尹子西不解,问道:当大王亡郧之时,斗怀欲行弑逆,幸被其兄斗辛阻止,复逼我等奔随,受尽颠簸磨难。大王不罪之可矣,因何反得封赏?

    楚昭王答道:想当初也,因我父王偏信费无极谮言,冤杀其父。彼欲为父报仇,乃孝子也;且听其兄劝而止,复曰悌弟也。既如此孝悌,何难为乎忠臣?

    子西闻听此论,再拜称贺:大王胸怀宽广,光尘霁月,为臣叹服。

    此年中秋,楚昭王置酒新宫,与群臣大会,并命乐师扈子鼓琴。

    扈子恐昭王安乐忘苦,复蹈平王故辙,乃趁操琴之际,鼓《穷衄》之曲。其词曰:

    王耶王耶何乖劣?不顾宗庙听谗孽!任用无极多所杀,诛夷忠孝大纲绝。

    二子东奔适吴越,吴王哀痛助忉怛。垂涕举兵将西伐,子胥伯嚭孙武决。

    五战破郢王奔发,留兵纵骑虏荆阙。先王骸骨遭发掘,鞭辱腐尸耻难雪。

    几危宗庙社稷灭,君王逃死多跋涉。卿士凄怆民泣血,吴军虽去怖不歇。

    愿王更事抚忠节,勿为谗口能谤亵!

    昭王闻其琴曲,垂涕不已,深感曲中之意。自此早朝晏罢,勤于国政,省刑薄敛,养士训武,修复关隘,严兵固守。

    公孙芈胜既归楚国,楚昭王封为白公,使居巢邑,人称白公胜,筑城名为白公城。遂以白为氏,聚其本族而居。

    楚昭王自随返国,生聚教训十载,民殷国富,开始对外用兵。

    昭王二十年,楚国出师,一举即灭顿国,俘掳顿子牂。

    次年灭胡,掳胡子豹,报其从晋侵楚之仇。

    再次年围蔡,问其从吴入郢之罪。蔡昭侯请降,楚昭王迁其国于江、汝之间。

    鲁定公九年,孔子为中都宰,治理中都一年,卓有政绩,四方皆以为榜样效之。

    当年孔门弟子燕伋学业成就,载咏回归乡里,设教渔阳,聚徒传道授业,十有八春。期间因思师心切,乃撮土筑台望鲁,常携琴酒,登台而饮。

    公元前500年,乃是周敬王二十年。此时距周平王迁都洛邑,已二百七十一年。

    在此二百余年中,诸侯间战争连绵不断,相互争霸兼并。中华大地原有三百余诸侯,至此已减少到不足二十个。这时周天子只是名义上天下共主,仅余洛阳附近残留领地;就连朝拜形式及定期贡献,也一并断绝。

    在此时期,中原地区各种思想出现,诸子百家彼此诘难,相互争鸣,学术盛况空前,称为“百家争鸣”。据《汉书·艺文志》记载,此期参与争鸣者,有名者共有一百一十九家,发表著作七千三百二十四篇。其后《隋书·经籍志》、《四库全书总目》则记载,诸子百家实有上千家。但影响较大,可被称为“学派”者,不过十二家而已。

    周平王东迁之后,天子地位衰微,礼坏乐崩,一些王官散入诸侯,或流落民间,打破学在官府局面,私人办学兴起。孔子所办私学,提倡有教无类,只要学生送予束修以为学费,则就可以拜师受教。学者谓士,若学有所成,则可经人推荐,担任诸侯国官职。各诸侯大夫为逐鹿中原,统一中国,因此纷纷养士,形成风气。

    齐国田常杀牛,自己仅取一豆肉,其余都用以供士。

    魏文侯草贤礼士,齐威王建设谡下学宫。

    又战国四公子,齐孟尝君、魏信陵君、赵平原君、楚春申君,皆都养士,多达数千。

    画外音:齐国临淄稷下学宫,创建于田桓公田午,发展于齐威王;兴于齐宣王,衰于齐悯王,中兴于齐襄王,亡于齐王建,大约存在一百五十年之久。稷下先生与各派著名学者,皆都曾在学宫传道、授业、解惑,为春秋战国诸侯培养出众多人才。赵国人荀子名况,十五岁就到此学习,后为稷下学术大师。孟子两次入齐,讲学长达三十年,被授予上卿。齐宣王时,稷下学宫求学者多达数千人,其中不乏有成就者。

    将稷下学宫依其学术分门别类,便称诸子百家。著名者十二家,名列如下。

    首推儒家。以孔子为师,以六艺为法,崇尚礼乐仁义,提倡忠恕及中庸之道,主张德治仁政,重视道德伦理教育。

    次为道家,又称“道德家”。以老子为师,以道学为理论基础,主张道法自然,提倡清静无为,守雌怀柔,以柔克刚,无为而治。

    其三墨家,创派祖师是为宋国人墨翟。以“兼相爱,交相利”为理论基础,提倡视人如己,爱人如己。提出尊天事鬼,又提出“非命”主张,强调靠自身强力从事。

    其四法家,管仲、子产是为法家先驱。主张以法治国,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故称为法家。战国初期,李悝、商鞅、申不害、慎到等开创法家学派,是为多祖师派别。

    其五兵家,创派鼻祖便是春秋晚期杰出军事家孙武。兵家更无政治及经济思想学说,只论用兵之道及克敌制胜之法,代表人物便是孙武及其同宗后人孙膑。

    其六名家,郑国大夫邓析是为创派先驱,宋人惠施为其掌门代表。名家内部为多派,并无共同主张,主要有“合同异”派与“离坚白”派。

    其七阴阳家。因提倡阴阳五行学说,并解释世间万物得名。源于上古太史阶层,创派掌门乃为齐国人邹衍。春秋末期,阴阳与五行渐渐合流,更创“五德终始说”。

    其八纵横家。以纵横捭阖之策游说诸侯,从事政治外交活动,后世亦称谋士。鬼谷门人苏秦力主合纵拒秦,师弟张仪则力主连横破纵,纵横家由此得名。

    其九杂家。博采各家之说,以兼儒墨,并合名法,于百家之道,无不贯通。杂家著作以《吕氏春秋》、《淮南子》为代表,分别为秦相吕不韦与汉淮南王刘安招集门客所著。

    其十农家,出自上古管理农业官吏,尊神农氏为开派祖师。以为农业是衣食之本,应列于民生首位。农家分为两派,一派只言种树之事;另一派通过农业,关涉政治。

    其十一小说家,是先秦与西汉杂记民间古事学派,先秦九流十家之一。以记录民间街谈巷语为业,并呈报上级诸侯贵族,以作施政参考。

    其十二方技家,以医学为理论基础,包括后世医家与方士。更有房中、神仙二家,多归入道家门派。方技家代表人物,远古有岐伯、俞拊,春秋时有扁鹊、秦和,汉有仓公。

    画外音:通过百家争鸣,各家之间互相辩驳,又互相影响,取长补短,中国传统文化体系基本形成,为推动中国历史发展贡献甚巨。百家争鸣,是中国历史上首次大规模思想解放运动,亦是中国学术文化思想发展史上重要里程碑,奠定中国思想文化发展基础。

    公元前498年,鲁定公十二年,孔子五十四岁,终为鲁国司寇,身列朝班。

    鲁桓公后裔孟孙封于成邑,叔孙封于郈邑,季孙封于费邑,交相把持国政,号称三桓。然其虽曰把持国政,私邑却为家臣邑宰盘据,复又侵凌三桓。

    孔子见此,进言国君:家不藏甲,邑无百雉之城,古之制也。今三家过制,请皆损之。

    鲁定公采纳孔子之议,三桓亦皆同意。

    因有三桓大力支持,郈邑城墙被顺利拆毁。

    季桓子家臣公山不狃盘据费邑,倚仗兵强城高,向来不听家主之命,并连国君亦不放入眼中。闻说定公欲令孔丘拆毁三都城墙,郈邑已隳,乃增费邑防备,以御公室之兵。

    孔子弟子仲由字子路,时为季氏宰臣,奉师父及家主之命,带兵来毁费邑,公山不狃率家兵据险以抗。又使叔孙辄分兵一半,带领费人直捣都城曲阜。

    鲁定公不曾防备,见费人攻至,仓皇逃到季孙氏家中躲藏。

    大司寇孔丘沉着冷静,仗轻车长戟,率兵反击。

    孔丘非但学识过人,兼受父祖遗传,勇冠三军,只经三合,便击败费人。公山不狃只得保护叔孙辄逃往齐国,费邑城墙终被拆毁。

    子路拆毁费邑,复来毁隳成邑。

    孟孙氏家臣公敛处父亦效公山不狃,率兵据城抵抗。

    子路来报师父,孔子请孟孙氏出面协调。

    孟孙却已看出,孔子是以抑制家臣为名,其实推行增强公室,抑损三卿之实。于是便又反悔,一边托病不出,一边暗中支持公敛处父,对抗子路之兵。

    孔子叹道:我虽能制三桓,然国君在其手中,未免投鼠忌器,不能恣意为之也。

    由此毁隳三都之策,只因孟孙抵制,功败垂成。

    季桓子召见孔子,闲论天地宇宙,万物之理。只因孔子知识渊博,无所不通,季桓子与语竟日,如在江海之中,莫窥其际。忽有仆人自费邑而至,急步上厅,神色慌张。

    季桓子:何事惊慌如此?不见有贵客在堂乎,失礼至甚!

    仆人:家主,是有一事,甚是惊怪。我等于国中穿井,掘得土缶,内中有物似狗,不知何类,故来报与主公,请令定夺。

    季桓子闻报,惊怔半晌,不知所答。

    孔子笑道:据孔丘所闻,山之怪曰夔魍魉,水之怪曰龙罔象,土之怪曰羵羊。今得此物于土中,其为羊必矣,并非狗也!

    那费邑仆人面显惊奇之色,正要答言,却被家主止住。

    季桓子有意考较孔子学识真假,于是问道:则依先生之见,羵羊是何形状?

    孔子答道:非雌非雄,徒有其形。

    费仆大惊道:先生真乃神人也!其物果似羊非狗,且不成雌雄者。

    季桓子叹道:仲尼之学,人不可及。

    费仆:请问家主,羵羊却作何处理?

    季桓子:此事却还有劳司寇大人,给予明示。

    孔子:原是土中之手,纵其还于土中是也。

    费仆大喜,执礼再拜而去。

    便在此时,却见孔府管家到来,在门首探头探脑,欲进不进。

    孔子:登堂入室可也,探头探脑,成何体统!

    管家闻此,方敢上堂。先向季桓子施礼拜见,起身后自怀中掏出一卷简书,呈递孔子,口中报说:此书乃是楚王遣使送来,立等回复,小人故此不揣冒昧,寻至此处。

    孔子接书看罢,恐季桓子见疑,遂道:我道是甚要紧之事,原来如此,却是好笑。

    季桓子:究系何事?

    孔子:楚昭王前日渡江之时,在水上捕得一物,其大如斗,赤红如日。剖而尝之,其甜如蜜,未知何物。因亲修书信,使人送来曲阜,询我渡江所得之物,是何来历。

    季桓子:奇哉,世间竟有此物。但不知夫子以为如何?

    孔子:观其书中所述,此物是名萍实,可剖而食之也!

    季桓子:夫子何以知之?

    孔子:萍者,浮泛不根之物,结而成实,虽千百年不易得也。此乃楚国散而复聚,衰而复兴之兆,可喜可贺!

    季桓子闻罢,啧啧称奇,赞羡不已。

    当时楚国使者正在外面廊下相候,将孔子与季桓子之言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大喜,急忙上堂,当场叩谢。孔子即向季桓子索讨刀笔竹简,复书楚王,交付来使。

    楚使得书,欢欣鼓舞辞去,归告其主,楚昭王自也叹服不已。

    孔子发遣楚使已毕,便欲起身告辞。正在此时,忽听马车急驰之声,在府门外面戛然而止。刹那之间,信使入府登堂,见孔子在座,欲言又止。季桓子:何事?但说无妨。

    信使:阳货去鲁逃齐,以欢阳之田献于齐侯,将欲借兵伐鲁!(本集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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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夏真相集介绍:
中国华夏文明,不仅仅是上下五千年这么简单。
自从上古传说,中间的故事和人物,或许汗牛充栋,穷此一生也不可能通读全知,但其间并非无规可寻。
休说各种野史轶闻,评话传说,便是二十五史,堂堂史册,正正典籍,也有太多修饰,欺骗,或者篡改。
有多少历史真相,被埋没在故纸堆中,或被现代影视剧改得面目全非?
好吧。我如果告诉你,所有的历史真相,全在本书之中,亲爱的你以为如何?
如果不信,那就拭目以待吧。华夏真相集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华夏真相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华夏真相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