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集 周游列国
日出东方,彩霞满天。齐都临淄城头,旗帜皆成红色。
齐宫之内,大夫鲍国趋步上阶,俯耳低言,私谓齐景公道:鲁定公重用孔仲尼为相,国中大治。孔子之父叔梁纥,当年乃是万人之敌,号称鲁国三虎之一,曾力托偪阳国千斤闸门,谁人不知?孔丘文武兼备,非但见识广博,人所不及,武功亦不下于其父。鲁国世为齐之姻亲,且又今非昔比,主公切勿以其家臣之故,得罪孔丘。
齐景公:若依上卿之计,为之奈何?
鲍国:若依为臣之计,不如擒执阳虎,而归其田,以结孔子,齐鲁和好如初。
齐景公信以为然,便传诏令,命至馆舍执擒阳货,以献孔子。
未料阳货甚是精明,早暗伏家仆伺于宫外街角,见宫内禁卫军出,急撒步如飞,往馆驿中来报家主。阳货闻知,知道大事不妙,急从后门潜出,穿小巷驰出西门,连夜奔宋。
宋公爱惜阳货之勇,遂纳其降,并使其带领部众,居于匡邑。
时隔未久,阳货却又旧病复发,在匡邑作威作福,肆意虐待匡人,如待奴隶。匡人激起公愤,欲谋杀之。复被阳货提前闻知,于是只得复奔晋国。晋卿赵鞅收留,命为家臣。
齐景公既驱阳货,乃使人致书鲁定公,约为夹谷山乘车之会,以通两国之好。
鲁定公得书,即召三家大夫商议。孟孙无忌建议不可轻往,季孙斯力主要去,叔孙不置可否。定公纳季孙氏之议,即召孔子保驾前往,并以相礼之事属之。
孔子奏道:前去会盟亦无不可。但敌友未明,请具左右司马,以防不虞!
定公从之,乃使大夫申句须为右司马,乐颀为左司马,大夫兹无还为主将,各率兵车百乘从行,离会所十里下寨。
既至夹谷,齐景公幕于坛右,鲁定公幕于坛左,各遣使致意,约定来日会盟。当时齐国兵卫甚盛,而鲁军皆在十里之外,申句须、乐颀遂紧随孔子,以观事态发展。
齐大夫黎弥以善谋著称,乃私奏景公道:齐、鲁为仇,非止一日。臣观孔丘,知礼而无勇,不习战伐,主公不如趁明日会礼,使莱夷假做乐工,拿住鲁侯,逼其请成可也。
景公信以为然,便命黎弥暗约莱兵,来日依计行事。
次日一早,齐、鲁两君集于坛下,揖让而登。齐以晏婴为相,鲁以孔子为傧,二人各从其主,登坛交拜,互致玉帛酬献之礼。
齐景公道:寡人有四方之乐,愿与鲁君共赏。
不待鲁定公应答,便令莱人上前。号令传出,即见莱夷三百余人,杂执旍旄、羽袚、矛戟、剑楯,口中呼哨,蜂拥而至。
孔子见此惊觉,立即起身,趋立于景公之前,举袂挡住莱夷,朗声言道:齐鲁皆乃礼仪之邦,安用夷狄之乐?请命去之!
晏子不知黎弥之计,亦正色奏道:孔相所言,乃正礼也,请主公止其夷狄之乐!
齐景公未料晏子出面相阻,不由既羞且惭,急麾令莱夷,退下台去。
黎弥见莱夷被齐侯打发下台,知道挟持鲁国君臣之计不成,乃生二计,召唤本国优人:汝等上台奏乐,可歌《敝笱》之诗。
齐优闻命,遂登台献《敝笱》之诗。孔丘侧耳,详听其辞道:
敝笱在梁,其鱼鲂鳏。齐子归止,其从如云。
敝笱在梁,其鱼鲂鱮。齐子归止,其从如雨。
敝笱在梁,其鱼唯唯。齐子归止,其从如水。
鲁定公及孔子闻之,齐都色变。原来此诗大有来历,乃叙述当年文姜与其兄淫乱故事,羞辱鲁国至甚。
孔子按剑而起,张目大喝道:匹夫敢戏诸侯,其罪当死。申句须、乐颀何在?
二将时在台下卫护,闻言一左一右,飞步上坛,于齐优男女二队中,各执领班一人,当下斩首,血洒盟台。齐优余人惊怖异常,连滚带爬,下台逃走。
齐景公见识到孔子手段,心中骇然。因见孔仲尼双目如电,扫射过来,一时无言以对,只得找人顶罪,乃召过黎弥,当面厉声斥责。
齐景公:孔子相其国君,所行皆是古人之道。汝偏使寡人误入夷狄之俗,是何道理!
黎弥惶恐谢罪,无辞可对。
晏子见状,心中已经明白十之八九,遂趁机进言道:臣闻小人知其过,谢之以文;君子知其过,谢之以质。今鲁有汶阳之田三处,其一曰欢,乃阳虎所献;其二曰郓,乃昔年所取,以寓鲁昭公者;其三曰龟阴,乃先君顷公时,仗晋国之力索之于鲁者。主公何不以此三田还于鲁君,以谢今日之过?而齐、鲁之交,自此固矣!
景公闻罢,虽然心有不舍,亦只可点头,即遣晏子亲自主持其事,致三田于鲁。
三田中之汶阳之田,原是昔时鲁僖公赐与季友者,今日名虽归鲁,实归季氏。以此季孙斯心感孔子今日出力,特筑城于龟阴,名曰谢城,以旌表孔子之功。
于是齐、鲁交好,君臣尽欢,只黎弥两面得罪,内外受窘。
当时盟会已毕,两国君臣欢饮台下,有人来报:齐国南境忽来一只大鸟,约长三尺,黑身白颈,长喙独足,鼓双翼舞于田间,飞腾望北而去。
齐景公引以为怪,便问孔子:向闻先生博学,不知可识此物为何?
孔子毫不思考,顺口答道:此鸟名曰商羊,生于北海之滨。天欲大雨而舞,所见之地,必有淫雨为灾。齐、鲁接壤,不可不预为之备!
季孙斯闻听,传令预戒汶上百姓,提前修堤盖屋,以防大雨。
于是罢会还国,未过三日,果然天降大雨,汶水泛溢。齐国边民受灾甚重,而鲁民却都有备无患,几乎无甚损失。由是皆以孔子为神,自此呼为“圣人”。
由是孔子治鲁,定公与三桓皆都虚心听之。乃立纲陈纪,教以礼义,养其廉耻,故民不扰而事治,三月之后,风俗大变。曲阜市中鬻羔豚者,不饰虚价;男女行路分别左右,不至于乱;路有失物,耻非己有,无肯拾取者;四方之客,一入鲁境,皆有常供,宾至如归。
国人大悦,乃歌颂大司寇孔仲尼道:衮衣章甫,来适我所;章甫衮衣,慰我无私。
此歌传至齐国,晏婴笑谓齐景公道:鲁国大治,我可染其周公之风也。
景公点头称是,传令摆酒,在殿中大宴众卿。饮酒至酣,景公兴致大起,渐渐失态,因知晏婴最重礼仪,遂即席请求道:今日愿与诸大夫为乐饮,请无为礼。
晏子蹴然改容,起身言道:君之言过矣!群臣固欲君之无礼也。力多足以胜其长,勇多足以弑其君,而礼不便也。禽兽以力为政,强者犯弱,故曰易主。今若去君臣之礼,则是禽兽之聚也。群臣以力为政,强者犯弱,而曰易主,君将安立哉?凡人之所以贵于禽兽者,以有礼之故也。故《诗》曰:人而无礼,胡不遄死?以此而云,礼绝不可无也。
景公闻说,只得罢宴。
晋平公谋划攻齐,派大夫范昭出使临淄,以探虚实。
齐景公盛宴款待,酒酣耳热,宾主均有几分醉意。
范昭借离席敬酒之机,伸手掇过齐景公所用之杯,一饮而尽,复又还置景公面前。
晏婴冷眼旁观,厉声命令侍臣:弃此酒杯,为主公换之!
范昭大惭,宴罢辞归。回国之后,乃向晋平公奏道:以臣观之,今非伐齐之时也。
晋平公:卿因何而言此?
范昭:臣饮齐侯之酒,探其君臣反应,则被晏婴识破。此臣之所谓比之堂上,禽将户内,拔城於尊俎之间,折冲席上者也。齐有贤臣如此,伐之难胜。
晋平公信以为然,遂罢伐齐之念。
孔子闻而赞道:不出樽俎之间,而折冲千里之外。
(成语“折冲樽俎”典故,便是源来于此。)
齐景公率其众卿,到纪国故地游玩。当地人在枯井内得一金壶,呈献国君。景公就手把玩,见壶内有朱砂文书:无食反鱼,勿乘驽马。
景公赞道:善哉是言!无食反鱼,是厌其腥也;勿乘驽马,是嫌其不能远徒也。
晏子时在旁侧,索壶细观,然后却道:臣谓不然。无食反鱼,是谓民力不可使尽;勿乘驽马,是谓不可使小人在侧也!
景公笑道:纪国既有此书,则因何灭亡哉?
晏子答道:其亡有因。臣闻君子得其至理名言,必悬于大门之上。纪国有此良言,却置之于壶,不亡则何?
景公大赞:妙哉是论!
又有一次,齐景公率同相国晏婴、大夫艾孔、梁丘据前往牛山游览,北临齐国都城。
齐景公与三卿聚饮于野,有感于怀,突发悲声,涕泣泪下。
三卿惊问:主公何故突然发悲?
齐景公:我悲人生何似流水,迟早将离此美景,溘然而逝耶!
艾孔、梁丘据闻之,也陪国君同哭。晏子一怔,却忽仰天大笑。
景公怒问:我等发悲,卿何发笑?
晏子答道:人若不死,则太公、丁公永远保有齐国,桓、襄、文、武辅之,主公将戴笠穿麻,手荷锄耙,弯腰屈膝行于田野,焉有闲情,忧死虑亡哉!主公因此流泪伤情,是为不仁;臣见不仁之君一个,馅谀佞臣成双,故而难忍发笑耳!
齐景公大为惭愧,遂自认罚酒。
游玩已毕,君臣还至国都临淄。刚进宫门,内侍来报:未知何故,主公爱马突死。
景公大怒:岂有此理!令将养马厩人,与我处以肢解酷刑。
晏子在场,急制止道:杀人须依古制。臣不知尧舜肢解人时,从何处下刀?
景公知道晏婴意思,遂改口道:不肢解也罢,交给狱官处死可矣。
晏婴道:此人的确该死,臣请明证其罪,令其甘心就死。
遂令唤过养马厩吏,当面训斥道:使国君马死,死罪一也;所死之马又是国君最爱者,死罪二也;使君为马杀人,国人怀怨其君,诸侯轻视我国,死罪三也。你可服罪?
厩吏不知国相何意,只是嗑头不已,连称死罪,并且苦苦求饶。
齐景公闻罢,喟然叹道:请贤卿释之可矣,休伤我仁爱之名。
晏婴笑而应诺,养马人遂得免死。
齐景公时有嬖妾婴子,因病不治而死。景公悲不自胜,守尸三日不食,肤着于席不去。
晏子入奏:外有术客至,闻婴子病死,愿请治之。
景公惊问:妾已病死,犹可为乎?
晏子答道:客之道术,非常人能知,请命其尝试可也。但来客云,须主公屏退,沐浴饮食,间离于病者之宫。彼将有鬼神之事,不可使生人在场。
景公信以为然,遂屏退别宫,开始沐浴饮食,等待宠妾还阳复生。
晏子见成功支开景公,即令棺人将嬖妾入敛下葬,然后还报。
景公大为不悦:夫子以医命寡人,将敛而不以闻,是非欺君耶?
晏子奏道:主公独不知死者不可复生邪?婴闻君正臣从谓之顺,君僻臣从谓之逆。今主公行僻,薄于贤人之礼,而厚嬖妾之哀。朽尸以留生,广爱以伤行,修哀以害性,君之失矣。故诸侯之宾客惭入吾国,本朝之臣惭守其职,崇君之行,不可以导民,从君之欲,不可以持国。且朽而不敛,谓之僇尸,臭而不收,谓之陈胔。反明王之性,行百姓之诽,而内嬖妾于僇胔,此之为不可。国之士大夫及诸侯宾客在外,君其哭而节之。
景公闻此,字字金石,句句在理,不得不从其所奏。
孔子闻此,复又赞道:星之昭昭,不若月之曀曀;小事之成,不若大事之废;君子之非,贤于小人之是也。其晏子之谓欤!
其后未久,晏子告病辞仕,不期年死于封邑,遗书景公,奏请世子晏圉继位袭爵。
齐景公时在临淄,闻而大悲,乘侈舆服繁驵,驱车兼程往吊。
因嫌路陡车迟,便即下车而趋;后又知步行不若车疾,则又复乘车狂奔。
比至晏子封国夷维,四下而趋,行哭而往。
即登其灵堂,乃拄玉杖伏尸而号,涕泪沾襟,口中诉道:
子大夫日夜督责寡人,不遗尺寸,寡人犹且淫泆不收,怨罪重积于百姓。今天降祸于齐,不加于寡人,而加于夫子,齐国之社稷危矣,百姓将谁告夫!
大夫章子劝谏:以君哭臣若此,恐非礼也。
景公继续哭道:安用礼乎?昔者吾与夫子游于公邑之上,一日而三不听寡人,今其孰能然乎!吾失夫子则亡,何礼之有?
画外音:晏子为政,几近称圣,孔子赞之。历任齐灵公、庄公、景公三朝,辅政长达五十余年。其为齐相,以政治远见、外交才能及作风朴素闻名诸侯,又聪颖机智,能言善辩。内辅国政,屡谏君主,对外灵活且又坚持原则,出使不辱,捍卫齐国之威,实为贤相。晏婴为政,效管仲始于爱民思想,坚持意莫高于爱民,行莫厚于乐民。理国秉公无私,亲友僚属求其办事,合法者办,不合法则拒。从不接受礼物,赏邑车服,都被辞绝。
晏婴病卒,景公哀泣数日,复又忧惧孔子相鲁,国中再无人是其敌手,将为齐国之患。
大夫黎弥进言:主公是忧孔仲尼之能,晏相既死,我齐国再无人能与其抗衡乎?
齐景公:正是如此。
黎弥:此事易也。请盛饰女乐,以遗鲁公,使其怠于政事,疏远孔子,则齐国得安。
景公准纳其计,即命黎弥于女闾之中,择其貌美年少者八十人,教以歌舞《康乐》,备态极妍,前所未有。又选良马一百二十匹,金勒雕鞍,使人致献鲁侯。
鲁定公大喜,将女乐三十人赐给季孙斯,其余自己留于宫中,良马付于圉人喂养。由是君臣各自受用,一连三日不朝。孔子闻知此事,凄然长叹。
弟子仲由道:鲁君怠于政事,夫子不得其用,则可行于外国,又何必怨天尤人哉?
孔子犹恋恋不舍:郊祭已近,倘大礼不废,国事犹可为也。
及郊祭之期,定公礼毕即便回宫,将分配胙肉之事委于季孙,自己置之不理。季孙斯心中只有齐国所献女乐良马,却又将他胙重事诿之家臣。
家臣因不喜孔子为相,故此众卿皆分胙肉,惟独不与大司寇。
孔子至晚不见胙肉,自知己在鲁国已是无所其用,于是长叹一声,抚琴作歌曰:
彼妇之口,可以出走;彼女之谒,可以死败。优哉游哉,卿以卒岁!
歌罢,遂装束行囊,离开鲁国,始其十四年周游列国之旅。子路、冉有,弃官从之。
孔子去鲁适卫,卫灵公早闻孔子文武双全,于是盛情接待,并于席间问以战阵之事。
孔子见其开言便问征伐之事,心中不悦,于是答道:此非孔丘所学,实在惭愧。
次日一早,孔子便催促众徒,离开卫国,复向南而行,路过宋国匡邑。
匡人见到孔子貌似阳货,以为其又回来,便聚众围之。无论子路怎样解释,匡人自是不信世间竟有如此同等相貌之人,既不攻杀,也不放其师徒离去。
孔子既知匡人来意,于是毫无所惧,安坐抚琴以待。不则一时,卫灵公使人追至,请还朝歌,匡人乃知误认,谢罪而散。孔子复还卫国,居住蘧瑗家中,引以为师,相处甚欢。
卫灵公夫人名叫南子,乃是宋公之女,生就美色非凡,但生性淫荡,举国皆知。其在宋国未嫁之时,便与公子朝私通,双栖双飞,甚于夫妇。既嫁灵公,生子名蒯瞆,立为世子,而与宋公子朝旧情不断。
卫灵公对此虽有耳闻,但不闻不问,自去宠爱美男弥子瑕,夫妻两个各得其乐。
弥子瑕恃宠弄权,无所不至。卫灵公不以为忤,反而哈哈大笑,相拥入怀,旁若无人。
是时卫灵公外嬖子瑕,内惧南子,并不时召来宋公子朝与夫人相会,丑声遍传两国,灵公不以为耻。
蒯瞆深恨其母,使家臣戏阳速刺杀南子,以灭其丑。未料反被南子察觉,诉于灵公,反逐蒯瞆出国。蒯瞆走投无路,先是奔宋,转又奔晋。幸而有子名辄,被灵公立为世子。
南子闻说孔子被鲁国称为圣人,便倍加礼敬,与灵公同车而出之时,使孔子陪乘。
车过街市,卫人见孔子与南子同车,于是歌曰:同车者色耶,从车者德耶?
孔子闻歌大羞,叹道:君之好德,不如好色!
乃复又离开卫国,再往宋国,途中与弟子习礼于大树之下。
宋国司马桓魋亦以男色得宠于宋景公,贵幸用事。闻说孔子欲来,恐被国君重用,自己失宠,遂使人伐倒大树,并欲杀孔子。
孔子见此,遂微服而行,离开宋境,途经郑国,又将适晋。闻说晋国正卿赵鞅用事,冤杀贤臣窦犨、舜华,乃叹道:鸟兽尚且恶伤其类,况人乎?
转了一圈,只得复返卫国,仍住于蘧瑗家中。
其后不久,卫灵公病卒,国人因立公孙辄为君,是为卫出公。
公子蒯瞆逃奔晋国,与鲁国逃臣阳货相会,二人一见如故,就此沆瀣一气,结成同盟。于是在晋国相助之下,蒯瞆与阳货联手袭占戚邑,占为据点。
自此之后,为争夺国君之位,蒯瞆与公孙辄父子反目,刀兵相见。
卫国大乱,复将晋、楚两个大国牵扯进来,晋国相助公子蒯瞆,齐国援助公孙辄。孔子在卫,恶其父子背伦逆理,复又去卫至陈,又将适蔡。
楚昭王闻说孔子在陈、蔡之间徘徊,因知其治国大才,遂使人前往陈国,以重礼聘之。孔子以为楚国乃蛮夷之邦,不敢轻易去就,遂命弟子子贡随同来使至楚,观其政治。
陈、蔡大夫听闻此事,以为楚国若用孔子,陈、蔡必然危殆,乃发兵追及孔子,包围其与门徒于野。孔子绝粮三日,而弦歌不辍。至第四日,楚国使者发兵以迎孔子,陈、蔡兵徒不敢与强楚抵敌,哄然皆散,于是其围自解。
孔子至楚,昭王大喜,将以千社之地封之。
令尹子西自谓己才不如孔丘,恐其留楚,乃向昭王谏阻道:昔文王在丰,武王在镐,地仅百里,能修其德,卒以代殷。今孔子之德,不下文、武,弟子又皆大贤,若得据我国封土长居,则其代楚不难。我熊氏子孙,则往何处立足!
昭王闻其所说,亦甚有理,乃止封孔子之念。孔子由此知道楚不能用己,乃复还卫。
卫出公自幼便知孔子之贤,欲任以国政,使为正卿。孔子此时却已心灰意懒,更因心念故国,婉言谢拒。
此时鲁国执政者乃是相国季孙肥,来召冉有回国为官,孔子因而得以随同弟子返鲁,结束其周游列国行程。
鲁国以大夫告老之礼待之,于是删削《春秋》,编撰六经,专门从事教育。
诸弟子中,子路、子羔仕于卫,子贡、冉有、有若、宓子贱仕于鲁。
自此孔子率先打破贵族教育垄断,有教无类,开创私学先驱。此后二千五百年来,莘莘学子谓曰圣人,又曰先师。孔子一生育人无数,入门弟子多达三千余人,其中闻名于世者近八十人,号称“弟子三千,贤者七十二”。
画外音:后经史家考诸经籍,得孔门贤徒七十八人,名单兹列如下:
鲁人颜回,表字子渊;鲁人闵损,表字子骞;鲁人冉耕,表字伯牛;
鲁人冉雍,表字仲弓;鲁人宰予,表字子我;卫人端木赐,表字子贡;
卞人仲由,表字子路;吴人言偃,表字子游;卫人卜商,表字子夏;
陈人颛孙师,表字子张;南武城人曾参,表字子舆;武城人澹台灭明,表字子羽;
鲁人密不齐,表字子贱;宋人原宪,表字子思;齐人公冶长,表字子长;
鲁人南宫适,表字子容;齐人公皙哀,表字季次;南武城人曾蒧,表字子皙;
鲁人颜无繇,表字子路;鲁人商瞿,表字子木;齐人高柴,表字子羔;
蔡人漆雕开,表字子开;申人公伯僚,表字子周;宋人司马耕,表字子牛;
鲁人樊须,表字子迟;鲁人有若,表字子胡;鲁人公西赤,表字子华;
鲁人巫马期,表字子旗;齐人梁鱣,表字叔鱼;鲁人颜幸,表字子柳;
鲁人冉孺,表字子鲁;鲁人曹恤,表字子循;鲁人伯虔,表字子析;
鲁人公孙龙,表字子石;鲁人冉季,表字子产;鲁人公祖句兹,表字子之;
鲁人秦祖,表字子南;蔡人漆雕哆,表字子敛;鲁人颜高,表字子骄;
秦人壤驷赤,表字子徒;蔡人漆雕徙父,表字不详;鲁人石作蜀,表字子明;
楚人任不齐,表字子选;陈人公良孺,表字子选;齐人后处,表字子里;
鲁人秦冉,表字子开;鲁人公夏首,表字子乘;卫人奚容箴,表字子皙;
晋人公坚定,表字子中;鲁人颜祖,表字子襄;鲁人鄡单,表字子家;
卫人句井疆,表字不详;鲁人罕父黑,表字子索;楚人秦商,表字子丕;
鲁人申党,表字子周;鲁人颜之仆,表字子叔;鲁人荣旂,表字子棋;
鲁人县成,表字子祺;鲁人左人郢,表字子行;鲁人燕伋,表字子思;
鲁人薛邦,表字子徒;鲁人秦非,表字子之;鲁人施之常,表字子恒;
鲁人颜哙,表字子声;鲁人步叔乘,表字子车;鲁人原亢,表字子籍;
鲁人乐叹,表字子声;鲁人廉絜,表字子庸;鲁人叔仲会,表字子期;
鲁人颜何,表字子冉;鲁人狄黑,表字子皙;鲁人孔忠,表字子蔑;
鲁人公西舆如,表字子上;鲁人公西葴,表字子尚;鲁人仲孙何忌,即孟懿子;
鲁人南宫阅,表字敬叔;鲁人秦丕兹,父秦堇父,与叔梁纥同事。
以上称为“孔门七十八贤”。其中有“四科十哲”,乃是德行科之颜回、闵损、冉伯牛、仲弓;言语科之宰予、端木赐;政事科之冉求、仲由;文学科之言偃、卜商。
周敬王二十三年。孔子被迫离开鲁国,开始列国周游之际。
赵鞅为晋国大夫,要求族弟邯郸大夫赵午,将此前寄居于邯郸,卫国所献五百户居民迁往晋阳,以实赵氏封邑。
赵午先祖便是赵盾之弟赵穿,因初封邯郸君,故立邯郸氏,为赵氏小宗。赵午见说赵鞅欲迁卫民,初时不从;后因进攻齐国失败,恐族兄赵鞅来伐,才将五百户卫民送至晋阳。
赵鞅怒杀赵午,惩其抗命迁延之罪。
赵午被杀,其子赵稷便据邯郸,与中行寅、范吉射两家联手,一起攻打赵鞅。
三家联手来攻,赵鞅寡不敌众,于是退守晋阳。
画外音:在晋国六卿之中,韩、赵、魏世代联合,范氏、中行氏、智氏三家向来结党。然而智栎与范吉射、中行寅有仇,便趁机联手韩不信、魏侈相助赵氏,各率本部军马,攻打范氏与中行氏。由此晋国六卿展开混战,时间长达八年之久。
范吉射、中行寅战败,逃到卫都朝歌,据城坚守。
智砾、韩不信、魏侈齐向晋定公进言:范吉射、中行寅相助邯郸氏赵稷,率先相发诸卿战乱,罪不容诛。主公若不下令征伐,则晋国即将四分五裂矣。
晋定公:准卿等所奏。但不知谁能挂帅,伐其三家叛逆?
韩不信、魏侈:可使智跞留守绛都,请赵鞅挂帅出征,清剿范氏、中行。
晋定公:赵鞅何能,卿荐其为中军主帅?
韩不信:当年王子朝造乱,天子周敬王渐不能敌,向我晋国求援。顷公起用赵鞅,只半年有余,便将王子朝之党肃清,赶出王畿。其用兵之能,我等皆不如也。
魏侈:且昔岁士鞅为正卿之时,攻伐晋阳之事,主公岂忘之耶?
镜头闪回。公元前559年,周灵王十三年,鲁襄公十四年。
中行偃率十二国联军伐秦。
下军将栾黡不听号令,擅自率军回国,导致联军全线撤退。栾黡弟栾钺以之为耻,号召军中勇士继续攻秦。当时士鞅年少气盛,便随栾钺攻秦。
栾钺战死,士鞅得脱,自此栾、范交恶。九年之后,栾盈叛乱,士鞅果断挟持魏舒,成功孤立栾氏,终灭其族。父亲士匄死后,士鞅始入六卿,为下军佐。
韩起执政二十八年,年逾九旬寿终正寝。
魏舒继为执政,羊舌氏、祁氏遭到士鞅诬陷,合六卿之力,共灭二大夫之家。魏舒不欲复封羊舌氏及祁氏后代,便化二大夫封邑为四县;魏、韩、智、赵四家各得一县。
士鞅一无所获,对魏氏大为不满,转而拉拢赵氏,命三子与赵鞅来往。
范氏三子因奉父亲士鞅之命,来与赵鞅结交,时常同至赵府,交情渐密。赵鞅爱习骑射,欲伐园林为马场,遂请教三范意见。
赵鞅:我园中树木茂盛,不便纵马驱驰,欲伐其木,诸兄以为何如?
范长子答道:此事智者不问亦不为,愚者不问而为之。
范次子答道:欲马疾驰,则劳民砍树;若惜民力,则不惜马足。
范幼子士吉射:我有一计,可一举三得。
赵鞅:何谓一举三得?
士吉射:可先令百姓上山伐树,如此马得其用。继开私园,使民见树;山远园近,百姓则乐伐园林;且山道崎岖,园路平坦,百姓又悦;园林砍完,低价售之,百姓更悦。则为一事而三悦国人,此谓一举三得也。
赵鞅喜而从之,果然其树得伐,可骋马足,百姓又都称快。
士吉射甚为得意,归告母亲一举三得之计。不料其母闻言大怒,转告丈夫士鞅道:终毁灭范氏者,必此子也!少年轻狂,炫耀不施,哗众取宠,岂能长久哉?
魏舒命荀寅与赵鞅至汝滨修筑城池,并命收缴民间铁器,冶炼兵戈,以卫公室。
士鞅与荀寅密谋,矫传魏舒假令,命赵鞅将所收集铁器熔铸成鼎,并铸范宣子所定法令于鼎身之上。此事甫作,便遭诸卿士大夫强烈声讨。
太史蔡墨感慨道:范氏、中行氏其将亡乎!矫传执政之命,擅制刑器,并为国法。范鞅必使晋至穷途末路也。赵鞅亦与此事,赵氏概受其累乎?
魏舒闻说此事大惊,急召集诸卿商议,欲将刑鼎熔毁。
商议结果,范鞅极力主张保留此鼎,赵鞅、中行寅附和范氏,韩氏支持赵氏,荀跞默不作声。魏舒虽为正卿,只得少数服从多数。
魏舒执政五年,便即猝死,士鞅代为正卿。
士鞅执政七年,贪得无厌,损公肥己,利用一切手段,压制韩、赵、魏三家,以及智氏。赵鞅看透范氏用心,于是装憨卖傻,韬光养晦,不问朝事,只在封邑内积极改革。
赵鞅选贤任能,重用董安于、尹铎、傅便、邮毋恤、史黯、窦犨等智谋之士,又同卫庄公蒯聩、方技门掌门扁鹊(并非春秋初期神医)、相师姑布子卿等各方奇人广泛结交。
又派尹铎、董安于二人,命在封邑内修建城池,经营赵氏大本营。
尹铎问道:未知主公命我建城,是欲为提供赋税之所,或为保护族人屏障?
赵鞅答道:必为坚城,固若金汤。我赵氏日后有难,可于此为避难之所也。
因厌恶中行氏,又嘱道:中行寅于五十年前所建围墙,必要拆毁。
尹铎领命,与董安于拜辞家主而去。
董安于字阏于,平阳翼城人,太史官董狐之后。因出身史官世家,故深明地理风水,又知赵鞅用意,便选址于太原盆地,审时度势,以远离五卿势力。因见汾河西畔,背靠龙山、面临晋水、北依盂邑、南带梗阳,龙脉风水绝佳,于是建议在此筑城。
尹铎大喜,二人一拍即合。因其地位于晋水之北,故将此城命名为晋阳城。
期年之后,城墙修成,继而修建宫殿衙署墙壁。
董安于献策:可全用丈余荻蒿楛楚茎秆,以做墙骨;外面糊上泥膏,便为宫墙。
尹铎:却是为何?
董安于:此墙观其外表,与夯筑土墙并无二致,遮风挡雨,更是便当。万一外城即破,宫城被围,则可敲掉墙外泥膏,将里面茎秆取出,以为箭杆、戈柄,源源不绝其用也。
尹铎:妙哉。其计若神!
建筑内殿之时,董安于又提建议:外围游廊,不若皆以铜柱,取代木柱为用。
尹铎:此又是为何?
董安于:铜柱不腐,风雨皆不能摧。平时美观耐用,危急之时则可熔为箭簇、刀戈。
尹铎:公之巧思,神鬼莫测!
最后修建内城四围宫墙,董安于又献策道:必用版筑之法。
尹铎:又是为何?
董安于:利用太原盆地卤土、汾水河沙、卤土沙,以版筑之法,使其三者合一,夯实压紧,凝固之后则其坚如铁。且若遇雨淋水淹之后,墙中卤碱自然渗出,更与沙土相混,结成坚硬外壳,可防墙体溃散。纵使来犯之敌水攻、火焚,刀砍斧斫,皆不惧也。
尹铎:我观公之计谋多端,必非凡人。
董安于:公休骂我。若非凡人,便是神仙;人必死后,方能封神也。
画外音:晋阳城经过二人合力,终于筑成,果然是固若金汤,面面俱到。此后凭借晋阳城之固,两次相救赵氏出于危难,其设计心思缜密,由此可见一斑。
晋阳城完工,尹铎遣使往报家主,请前来视察验收。赵鞅闻报,乃率家臣等到达晋阳,见所建城垒错落有致,高下相倾,颇为满意。行至内城,见中行寅当初所建城墙非但未拆,反而增高丈余,又加其厚。赵鞅见此,不由勃然大怒。(本集完)
第六十三集 晋阳大战
汾水之畔,晋阳新城。
赵鞅见到中行寅旧墙未毁,反而增高加厚,不由勃然大怒,对众臣诸将厉吼道:尹铎竟敢阳奉阴违,欺哄我也?必杀此子,而后进城!
董安于闻此,急率筑城众臣拜倒车前,谏道:此墙虽属内城,其实乃为最后保命屏障。尹铎既奉主公之嘱,当初亦欲拆毁此墙。是我等告之,若外城已破,单凭此墙,亦可保内城旬月无虞。于是遂命保留,并高筑此墙。因是众人之议,故未奏请主公。此墙可使守军警惕,且能防备万一,有何不好?
赵鞅听罢醒悟,便以免难军功,嘉奖尹铎。又因董安于为尹铎出谋划策有功,命其出任晋阳宰。董安于由此上任,以法治理晋阳,耿直无私,便被誉为法家治国之祖。
当时晋国六卿,乃是中军将士鞅,荀跞为佐;上军将赵鞅,荀寅为佐;下军将韩不信,魏侈为佐。士鞅既为中军主将,便兼执政正卿,范氏再掌晋国军政。
由此韩、赵、魏三家,面临严峻挑战,氏族发展走向低潮。韩不信、魏侈皆是孙继祖爵,跨代之卿,资历年龄乃至才能,都甚平庸。赵鞅出道不长,且处处皆受上军佐荀寅监视,不敢随意而为。
士鞅志得意满,初掌国政,便依刑鼎所注法律,向魏氏下手开刀。乃以前番替周王室筑城墙时,擅离职守为由,给已故正卿魏舒定罪,下令撤除柏木外棺,降以大夫之礼下葬。
众卿见此,皆都敢怒而不敢言;赵鞅衔恨,但深知此时强弱不敌,只得暂且隐忍。
便当此时,蔡昭侯自楚归国。为报楚令尹囊瓦扣囚三年之辱,前来求救于晋。
士鞅为树立威信,欣然应允,即刻发起昭陵会盟,召集十八国诸侯,号召合力伐楚。
中行寅主盟,亦如楚国令尹囊瓦一般,再向蔡昭侯敲诈贿赂。
蔡昭侯道:我因不堪囊瓦索贿之辱,方请兵以报。今若复行贿于公,则以何报晋!
中行寅索贿受拒,恼羞成怒,便上书执政士鞅,谏止晋国伐楚,并言此举对范氏毫无利益。士鞅竟然听信中行寅一面之辞,复遣散十八国诸侯大夫,昭陵之会就此不了了之。
由是诸侯大失所望,晋国伯侯信誉与盟主威严,就此损毁殆尽。士鞅执政七年,因向来以权谋私,范氏及中行氏便即大盛,势压其余四卿。
齐景公见此,便即趁机而起,组成齐、鲁、卫、郑四国反晋联盟,自为盟主。
由此中原诸侯,惟宋国不从其盟。当时宋景公在位,朝中有司城乐祁,乃是开国以来旧族,戴姓乐氏,字子梁,故又称司城子梁。因见晋国会盟虎头蛇尾,遂进言提醒宋侯。
乐祁:自昭陵会盟,晋国威信大失,且国内麻烦不断,内乱不休,诸侯皆欲叛离。虽我既不叛离,又不依附,晋侯定会怀恨。不如遣使往聘,以为长久之计。
宋景公信以为然,遂命乐祁为使,往聘晋国,重修两国之好。
乐祁领命,却深感此次去凶多吉少。于是还于府中,修书上表,将己子乐溷托付景公,使为戴氏继嗣,然后放宽心怀,将生死置之度外,这才离宋使晋。
晋定公闻说宋景公主动遣使前来纳聘,深感欣慰,嘱令正卿隆重接待,不可失礼。
正卿士鞅此时正欲拉拢赵氏,遂遣赵鞅远出国都迎接。
赵鞅与乐祁在绵上会晤,把酒言欢,相谈甚洽。
乐祁暗中观察良儿,心道:不出三十年,晋政必归赵氏。
由是便将由国中所带来聘礼盾牌六十面,皆都赠与赵鞅。遂率使团到至晋都,又不住驿馆,干脆住进赵鞅府上。
家臣陈寅见此,流涕哭谏道:戴氏一族,此前都是依靠范氏;今主公改换门庭,投靠赵氏,且将国礼皆都解囊相赠,不入范氏之府,莫非不妥?
乐祁:范氏必衰,赵氏当兴。此等高瞻远瞩之事,非你小人所知。
陈寅:小人亦知,其事既为,不可挽救矣。主公若死于晋,我必力保戴氏子孙,使其在宋国得志可矣。
乐祁叹道:我亦知此番有来无回。但日后能保宋国者,必是赵氏,而非晋侯。我为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陈寅所言,果不其然。乐祁与赵鞅举动,都在士鞅监视之下。
士鞅因见宋使公然亲近赵氏,宋国君臣改换门庭之志已显,自己正卿权威受到赵鞅挑衅,不由大怒,乃奏请晋侯:乐祁身为宋国使臣,奉其主命来聘晋国,却擅自结好赵氏,相与勾结。若不严惩,则恐诸侯皆欲效尤也!
晋定公称是,便下令捉拿乐祁,囚禁下狱。赵鞅知是士鞅幕后操纵,只能徒唤奈何。
镜头转换,按下宋使被囚,复说其他中原诸侯。
昭陵会盟既散,郑献公君臣带兵回国,执政子大叔于途中一病不起,以至猝死。
郑献公大为悲悼,及回郑国,下令厚葬大叔,由驷歂继为执政。
驷歂乃是郑桓公后裔,姬姓驷氏,字子然,甚有才能,且在诸侯之中极具贤名。既为郑国执政,便请出兵,一举灭除许国,宣布背晋向齐,又拉卫灵公入伙。
齐景公便即联合郑、卫,向鲁国发起进攻;鲁国不支,遣使向晋国求救。
晋相士鞅闻而大怒:郑国望风使舵,世人习以为常。但卫国地处黄河南岸,其若叛晋,我邯郸之地便即休矣!
于是立命荀寅为将,赵鞅为副,出兵救援鲁国。
齐景公闻说晋国军至,不敢接战,按兵于国境不动。郑军愈加恐惧,立即收兵还国,卫国便即孤掌难鸣。晋军至卫,卫灵公求和请成,中行寅命赵鞅前往谈判。
赵鞅却不亲自出面,只派两名家臣涉佗、成何,往会卫侯。晋、卫双方在鄟泽会盟,卫灵公见晋国只派两个大夫前来结盟,羞恼不堪。但见晋国大兵压境,只好与盟。
于是各自登台,盟誓之际,卫灵公请涉佗、成何二人为己执牛耳。涉佗、成何虽非诸侯,也不是大夫,却以为自己来自上国,气焰甚为嚣张。
涉佗、成何闻说命己二人亲执牛耳,勃然大怒,呵斥卫灵公道:卫国地不过我晋国原、温两县,有何资格位列诸侯,命我等为执牛耳?
卫灵公闻言,面赤耳热,隐忍不发,于是歃血为盟。卫灵公身为诸侯,应先歃血,于是上前,右手伸向盘中。未料此时,涉佗突然上前。
涉佗喝道:晋国向为侯伯,我未曾歃,你何敢先为?
手起一掌,将卫灵公面前器皿打泼,复将其右手用力推开。器皿既破,便将卫灵公右手割伤,鲜血横流。至此地步,卫灵公便是个泥人,也被激发土性,便欲当场发作。
卫卿王孙贾见状上前:结盟为仪,其诚在心。我寡君岂不奉礼,又焉敢不受盟约哉?
于是双方勉强歃血,不欢而散。晋国盟主威信,至此全被涉佗、成何丧尽。
转眼之间,宋使乐祁被囚晋国已达三年,诸侯皆都叛晋。
赵鞅见时机已至,遂向晋定公请命:今天下奉晋者寡,宋国为我旧盟,不宜久羁其使。宋侯主动遣使来聘,我犹囚之,则诸侯其谁愿再与我结交哉?
晋定公认为所言有理,但不敢擅决,遂询执政士鞅。
士鞅亦欲释放乐祁,但闻是赵鞅提议,偏不使其顺心如意。于是奏道:当初扣押宋使,是恐其归还,教唆宋侯叛晋。释放乐祁可矣,但需用其子乐溷代之。
定公便使人去问乐祁意见,乐祁一口回绝。定公再问国相,士鞅无奈,终于同意释放乐祁回国,但须以范氏名义放归。晋定公无可无不可,自然准奏。
士鞅亲至狱中,来见乐祁道:卿被扣押,是因党同赵氏;今被释放,是因范氏恩德。
乐祁再拜而已,并不答言。由是被释出监,引旧日部众去晋回国,但未出晋境,就病死途中。或者乐祁本无恋生之意,故此宁死不愿成就士鞅功名。
宋使死于途中噩耗传来,晋国朝堂一片哗然。
士鞅立刻下令夺回乐祁之尸,以为与宋国讲和定盟资本。晋国卿大夫及诸侯闻之,皆都不耻士鞅之行。说来也巧,便在乐祁死后次年,士鞅亦即重病不治。临终之前,士鞅留下遗嘱,因谓三子士吉射足智多谋,使继为范氏宗主,又为下军佐。
士鞅既死,晋国六卿将佐复有变化,乃是:中军将荀跞,赵鞅为佐;上军将荀寅,韩不信为佐;下军将魏侈,士吉射为佐。
由是荀跞荣登执政正卿,带领智氏家族,继承先祖智罃荣耀,渐成晋国第一豪门。
赵鞅由此终于熬死政敌士鞅,升为中军之佐,位列六卿第二。士鞅虽死,其子士吉射更贪,比其父有过之而无不及,并与中行寅相互勾结,两家之亲,更为紧密。
晋定公十二年,赵鞅再次率兵伐卫。卫灵侯请降,并献五百户属民,以结赵氏欢心。
赵鞅退兵,将五百户卫民暂寄族弟赵午封邑邯郸,后命尹铎修建晋阳城,以安顿贡户,并作赵氏宗族保障。晋阳城筑就,赵鞅便寄书赵午,索要寄居民户。赵午本欲奉命迁民,众家臣却一致反对,并且谏道:今正值齐国会盟四国,欲进犯邯郸,若仓促移民,必予敌人以可乘之机。且卫人安居邯郸,又何必急于迁往晋阳哉!
赵午信以为然,遂寄书赵鞅,再拖延一些时日。
赵鞅怒道:赵午向来亲于中行、范氏,此欲将卫民五百户据为己有,叛我赵氏也!
即以宗主之命,将赵午招至晋阳。邯郸午坦然来至晋阳,欲当面解释,未料赵鞅并不许见,立将其下狱处死,并告知赵午随从涉宾,要邯郸氏家族另立其主,且必归还卫民。
涉宾回到邯郸,向公子赵稷哭诉家主被杀。赵稷闻报号哭不已,邯郸众臣亦都大怒,群情激奋,谋划为先主复仇。
于是公推赵稷为大夫,厉兵秣马,据邯郸城发动叛乱,声讨赵氏。
赵鞅时在国都绛城,听闻邯郸氏拥兵造反,乃命上军司马籍秦为将,统军攻打邯郸。
籍秦引兵东出,一面向邯郸进军,同时早遣使者,分向中行寅与士吉射告急。
镜头闪回,数年之年。
籍秦接受中行寅密令,到上军营中就任司马,暗中监视赵鞅一举一动。
画外音:籍氏本为晋国公族之后,世代皆为朝中大夫,向来依附荀氏。籍秦并为荀氏家臣,曾多次跟随荀吴、荀跞、荀寅等东征西讨。自智氏与中行氏决裂,其便接受中行寅指令,暗中为其监视赵鞅。赵午虽是赵鞅本家族弟,但同时又是中行寅外甥。赵鞅使籍秦率兵讨伐邯郸,岂非与虎谋皮?因此一招失算,险至灭族之灾。
中行寅与士吉射闻报,立刻召开紧急会议,决议营救邯郸。
计议已决,遂分别召集州兵家甲,准备与邯郸氏一同叛晋。
两家动静,却被赵鞅家臣晋阳尹董安于察觉,便急如星火,亲至绛都来见家主,提醒早作准备。赵鞅闻听此讯,虽甚惊惧,却还心存侥幸。
董安于:其事急矣!若待两家齐发,赵氏必危。
赵鞅:晋国之法,首发祸乱者死。我欲待其乱发,后发制人,不亦可乎?
董安于:君其不闻先发制人,后发者制于人乎?使彼发兵来攻,晋阳百姓必遭危害。我必作战备于先,主公若虑首乱之罪,则使我董安于独自承之可也!
赵鞅闻言,沉默不答。
董安于知道家主默许,便回晋阳,调动赵氏军队,积极备战。
果不出董安于所料,数日之后,范氏与中行氏便即起兵,向赵氏发起进攻。
上军司马籍秦虽奉赵鞅命令在先,本来按兵未动;此时闻说荀氏发动,便令调转马头,与邯郸军马并回晋都,向绛城发动突袭。
赵鞅闻说籍秦反水,不由大惊,便带扈从家甲,仓皇逃离国都,撤回晋阳,与董安于合兵据守。中行氏、范氏、邯郸氏三家紧追不舍,兵围晋阳。
赵氏自下宫之难以来,此时再次面临灭族危机。因尹铎与董安于未雨绸缪,在建晋阳城时殚精竭虑,面面俱到,此时便即发挥巨大作用。范氏、中行、邯郸三家合力攻打,久攻晋阳不下。虽然如此,赵氏一家独对三家,孤军奋战,晋阳城破,看来也是早晚之事。
便在此时,智、韩、魏三卿发挥作用。以至形势逆转直下,战局立刻发生变化。
画外音:此时晋国六卿,已是矛盾重重。荀跞与赵鞅貌和神离,荀寅与韩不信相互厌弃,魏侈与士吉射相互憎恨。荀跞又因当年瓜分羊舌、祁氏封邑之事,与范氏嫌隙极深。而韩、赵、魏三家,却是众志成城,守望相助,矢志不移。
晋阳战事方酣,早已满朝皆知。
执政正卿荀跞闻报,先是故作不知,欲承渔翁之利。及闻晋阳战事陷入胶着,又恐伤晋国元气根本,引来楚国大军,遂与宠臣梁婴父商议对策。
荀跞:依贤卿之见,赵氏与中行、范氏、邯郸之争,我当助谁?
梁婴父:彼四家之中,惟中行荀氏虽与主公同宗,但早离心离德,是为心腹大患。不如趁此机会,主公为示公平,以大义灭亲姿态,联合韩不信、魏侈与范氏旁支士皋夷,相助赵氏,合五家之力,一举驱除荀寅,除灭中行氏在晋国势力。战事即罢,内患已除,主公身为执政正卿,其四家外姓,又岂敢再与我荀氏相抗衡哉!
荀跞:卿言甚是。你便代我密谋策划此事,大局若定,便以子取代中行氏卿位;同时赶走士吉射后,便使士皋夷担任范氏之主。
梁婴父:臣谢主公隆恩。事不宜迟,某这便去办。
于是连夜遣使四出,请韩不信、魏侈、士皋夷来至荀府,商议其谋。五人虽然各怀心思,但驱逐范氏及中行氏目标空前一致,于是一拍即合。
密谋已毕,众人各散还家,分别准备。
来日早朝,荀跞遂以正卿名义,向晋定公请命:当年君与臣僚相约,首发祸乱者死。盟书沉于黄河,诸神皆知。今赵氏、范氏、中行氏三家始发祸乱,如仅驱除赵鞅,是谓对赵氏不公。法律之上,人人平等,请将赵氏、中行氏、范氏一并驱除!
晋定公准奏,乃命智氏、韩氏、魏氏三家军队,攻打范氏、中行氏封邑。
三家既命国君明令,因此便列堂堂之阵,以正正之师,加入六卿混战。但因范氏、中行氏势力雄厚,三卿之军尽力攻打二邑,竟不能克。
荀寅、士吉射闻说老巢被攻,恼羞成怒,便撤晋阳之围,反向晋都绛城发动进攻。
齐国公族后裔高强,当时避难于范氏,提醒二卿道:以臣攻君,是以下犯上,必成众矢之的,万劫不复,请二位君侯慎思之!
荀寅、士吉射热血沸腾,根本不听,全力攻打国都。
晋定公立即传檄号召国人,群起而攻,剿灭叛军。国君诏命即下,于是范氏、中行氏立成众矢之的,继而众叛亲离。
只因智、韩、魏三家联合守卫国都,范氏、中行氏未能攻克,最终战败而逃。
韩不信与魏侈见范氏及中行氏败逃,由是联合入宫劝谏定公,请赦赵氏首乱之罪。
晋定公经历此战,亦认定范氏、中行氏是为公敌,于是诏命赦免赵鞅,继续担任上卿。荀跞虽然不喜赵氏,但此时自忖难与韩、赵、魏及定公抗衡,亦只得将错就错。
于是大战结束,晋阳围解之后,荀跞与赵鞅、韩不信、魏侈四卿相聚,在晋定公殿中盟誓,并力讨伐中行氏、范氏,除死方休。
范氏、中行氏两大贵族逃往卫国,两家封邑就此无主。荀跞便请韩、魏二卿,依照预定之策,与赵氏商议,欲使士皋夷为范氏宗主,梁婴父取代中行氏之位,六卿制度不变。
赵鞅闻此,极力反对,并私谓韩、魏二卿道:晋国之衰,便始于六卿分治之制。士鞅在时,范氏一族便贪婪霸道,欺凌君主;今既罢士吉射,复换士皋夷,是换汤不换药,有何不同?且荀跞阴险毒辣、唯利是图,尤甚于范氏;为一己之私,连同宗中行氏都可出卖,又有何爱于我三家?梁婴父卑劣小人,乃智氏走狗,岂可使其为卿,以助智氏之虐哉?
韩不信、魏侈闻而大悟,乃弃智氏,追随赵鞅之议。
于是来日朝议,韩、赵、魏三家异口同声,反对恢复六卿,建议便以今之四卿,维护国君之权。晋定公闻听此议,自然抚掌欢迎,连声称赞。
荀跞未料成此局面,万般无奈,只能作罢。于是四卿平均瓜分中行氏及范氏封邑,以及其国中户口百姓。梁婴父不得为卿,咬牙切齿深恨,因向家主荀跞再献毒计。
梁婴父:赵氏能独挡范氏、中行及邯郸三家之兵者,全仗董安于为其家宰。若不杀董安于,晋国迟早必将归于赵氏。主公何不借口董安于先发祸乱,以责赵鞅杀之?
荀跞亦自痛恨赵鞅,拆散韩、魏与智氏联盟。今闻梁婴父之计,立即采纳,遂亲自修书,派人送往晋阳,转呈赵鞅。信使献书,赵鞅当面拆示,见其书略云:
今番六卿混战之事,确因士吉射、荀寅发动叛乱,先伐晋阳,后攻国都。但寻本溯源,皆由卿擅杀邯郸大夫赵午于前,家宰董安于私调赵氏军马,挑衅于后而起。晋国之法,先发祸乱者死。今范氏、中行氏俱已伏罪,则董安于之罪,惟卿自处可也。
赵鞅览书,深恐被执政正卿就此抓住把柄,使赵氏亦成众矢之的;又觉愧对董安于一片赤诚,由是六神无主,坐立不安。董安于闻知,遂自请入见,登堂入室而拜。
赵鞅道:大战方息,先生不在府中休息,来此何为?
董安于:主公不必瞒我,臣已猜知正卿使者来意,且候今日久矣。若因我死,可使晋国得安,赵氏得宁,则何辞一死?今日之死,已甚迟矣!
说罢再次下拜,起而大笑三声,转身回家,上吊自尽。
赵鞅强忍悲恸,依照晋国刑律,命将董安于尸体陈街示众。来使亲眼见到董安于已经伏法,遂还绛都,还报家主智跞。于是邯郸午事件就此了结,赵氏阖族也由此得安。
陈尸三日之后,赵鞅便将董安于收殓,命诸子侄执后辈之礼送葬,亲自致祭。丧事已毕,又将董安于灵位安置赵氏宗庙,世代享受祭祀。
镜头闪回,赵鞅独坐府中,加快董安于旧事。
赵鞅从晋阳兵伐邯郸,途中忽命停车。车吏请问其故,赵鞅道:董安于在后未至。
车吏:主公为三军之望,岂可因其一人,而废大军行程?
赵鞅只得前进,行百步之后,又命停车。
董安于驱车赶至,问道:主公因何停止于此?
赵鞅:我出发时,忘记派兵塞阻秦晋之界,又忘取府中金帛;且未向行人烛辞行。
董安于:此臣行军落后之故也。各都安排妥当,不需主公劳心。
晋阳之战中,董安于分兵出击,功劳最大。解围之后,赵鞅欲重赏董安于。
董安于坚辞道:昔臣少时,为赵氏作文书,起草文告命令,为世人称道,信义树于诸侯,主公不赏;及臣壮年,为府中司马,执掌军法,军中从无暴虐邪恶之事,主公不赏;及臣年老,峨冠博带以任赵氏家宰,使民无二心,主公不赏。此番臣丧心病狂,使主公诛赵午引发内战,主公却定要赏我。与其丧心病狂受赏,臣不如逃亡!
说罢转身就跑。赵鞅急下殿追而挽留,遂罢其赏。
画外音:董安于先任赵氏司马,善察阴奸,博识谍贼,使敌国之间谍及国内邪佞之徒皆都丧胆,不敢作乱;后为晋阳宰,首用不赦之法,后为商鞅效法,用于改革秦政。
赵鞅心伤董安于之死,对范氏、中行氏痛恨已极,因而奏请晋定公,要求征伐卫都朝歌,尽除二氏余孽。
定公准奏,便下诏命:使上军主将赵鞅,全权负责剿灭中行氏、范氏叛军;朝中政务,则完全交予中军主将荀跞,是谓“智氏主内,赵氏主外”者。
赵鞅奉诏,改名赵志父,以示继承父志,改过自新;于是率领晋军,便向朝歌进发。
中行寅、士吉射听闻赵鞅率领大军前来,急遣使臣至齐,向齐景公求援。又派大夫析成鲋前往戎狄,请狄军袭击晋国绛都,以解朝歌之危。
使臣离开朝歌不久,赵志父便引晋军大至,将朝歌团团围困,风雨不透。
使臣至齐,拜见齐景公,递上中行寅与士吉射书信。
齐景公览书,便明其情。因等待晋国内乱已久,今见中行氏及范氏前来求救,不由大喜,自谓从此能够插手晋国内政,夺其伯主之位。遂立即修书遣使,共约鲁定公、卫灵公,分别会盟,商讨救援朝歌之事。
与此同时,戎狄之主也已接到中行寅求救书信。因闻来使陈说,晋国大军主力皆被赵鞅带往朝歌,绛都只有智氏一族军队驻守,因而大喜,便即引军南下,向绛都发起突袭。
未料荀跞老谋深算,早已增设严备,并亲率家甲百计死守,终使绛都稳如泰山。
时有赤狄族首领小王桃甲,居住晋国北境。近百年前,赤狄潞氏、甲氏、留吁、铎辰诸部,先后被晋景公击灭,部众成为晋国诸大夫家农奴。其后赤狄不断起兵反抗,屡败屡战。此番晋国内讧,小王桃甲闻而大喜,便趁机复聚族人起义,杀死家主,随戎狄围攻晋都。
未料荀跞善守,戎狄之军久功不克,不久缺粮,意欲退兵。复被荀跞算到,趁夜引兵出城突袭,戎狄大败而逃。小王桃甲逃入朝歌,与士吉射、荀寅会和,析成鲋逃奔洛阳。
赵鞅闻说绛都危而复安,遂命并力攻打朝歌。
齐、宋二侯在姚地相会,商讨救援范氏事宜。齐景公遣使潜入朝歌,挑唆范氏、中行氏,命其余党在晋国境内作乱,以使齐、卫、鲁、宋联军趁便入晋,师出有名。
二卿大喜,乃派家臣籍秦、降将高强,从朝歌突围杀出,往旧邑率领族人造乱。籍、高二人饱食战饭,趁夜杀出,因皆是万人之敌,又趁晋军不备,果被二将杀透重围。
籍秦、高强分别回到中行及范氏二卿封地,召集族人为乱。
是年冬,籍、高二人引军会合,进攻晋国潞邑。齐景公闻报,遣使致书郑献公,使其出兵,与范氏家军联合,进攻赵氏封邑百泉。
赵鞅闻说封邑被攻,只得解去朝歌之围,分兵往救。
朝歌围解,籍、高二人目的达到,亦皆止攻。于是两下罢战,各自休整。
经过一年休整,赵鞅再次出兵。
此番兵分两路,一路佯攻朝歌,围而不打,一路向邯郸发起猛攻。
邯郸氏赵稷不敌,遣使向齐国告急。
齐景公闻报,联合卫灵公共同发兵,一面救援邯郸,同时包围赵氏基地五鹿。复派卫国大夫孔圉为使,联络鲜虞人进伐晋国,攻占棘蒲,企图逼迫赵鞅撤围邯郸、朝歌。与此同时,齐景公并调拨大量粮食,由郑国子姚、子般引军押运,往援朝歌。
士吉射率军出城,迎接运粮援军,赵鞅调军拦截,双方遇于戚邑铁丘。
赵军眼见敌众我寡,士气不振,忧心忡忡。赵鞅见此,当众起誓:
范与中行氏违背天命,斩杀百姓,欲专权晋国,并灭晋侯,先君依靠郑国之助,才得保全。今郑国无道,弃我国君而助权臣,逆天而行。我从天意并行仁德,此战必胜。如能胜敌,上大夫得县、下大夫得郡,士得良田十亩、庶人工商可为官,奴隶亦可获得自由。
众军听罢,士气大振。赵鞅续道:
赵志父若能胜敌,必将洗脱前罪,复得宠于君。若是战败,愿接受绞刑,死后以大夫之礼下葬,用三寸桐棺,不用衬版外椁,不饰车马,耻葬先祖墓地!
诸将听罢,热血沸腾,皆都忘记恐惧,只欲拼力决战。
画外音:赵鞅铁丘战前誓师,成为后世兵家楷模,永留青史。至商鞅变法时,甚至将赵简子此篇誓词加以编纂,使为定制;并作为秦国军法国政,是谓军功赏爵制度。
晋定公十八年,八月初七日,赵、郑两军对垒交锋。
赵鞅身先士卒,大夫邮良为御戎,卫太子蒯聩为车右。因见敌众我寡,赵鞅高呼道:
我先祖毕万者,匹夫也!连续七战,生俘敌将,获马四百匹,犹得善终正寝。诸公努力,我等不死于敌手也!
说毕,命令擂鼓鸣号,身先士卒,冲向敌阵。晋军敢死队在前,随主将拼命冲向郑军,身冒矢雨,其猛如虎。
郑军亦奋勇相迎,赵鞅右肩中伤,倒伏车中。
蒯聩以戈扶之,赵鞅重新站起,继续率军作战。
晋军看见主帅如此,士气愈加高涨,迅猛向前冲击,郑军节节败退,死伤大半。
赵鞅终因伤重离开战场,卫太子蒯聩指挥追击。郑军尽弃粮草辎重,夺路而逃。
铁丘之战,晋军全胜。
赵鞅因恐再次与范氏陷入相持,难免后院起火,故此宣布乘胜撤围朝歌,班师回军。
晋军以少胜多大败郑军,赵鞅由此名声大噪,被晋人视为天人。
此战后不久,晋国正卿智文子荀跞油尽灯枯,是年秋驾鹤西去。
由是赵鞅继荀跞担任执政正卿,独掌晋国大权。赵氏家族继赵盾、赵武之后,赵父志是为第三位正卿,嬴姓赵氏开始实现再度腾飞。
孔子闻此叹道:赵鞅已经得志矣!
赵鞅为执政卿后,首要之事就是重组内阁,清算范氏与中行氏残余势力。
铁丘之战次年六月,赵鞅率晋国大军进攻宗周,先发檄文,要求周敬王惩办刘文公。
周敬王览其檄文道:五年之前,范氏士吉射与中行氏荀寅合攻赵氏,刘氏曾以周天子名义帮助范氏,并让部分王室田税。铁丘战前,刘文公家臣苌弘再次矫天子诏,命郑兵护送齐国粮粟,再助范氏。则若天子不问其罪,我晋国当代行得专征伐之权也。
周敬王收到赵父志问罪之书,明知皆为事实,反驳不得。因不舍刘文公性命,又无计使赵氏退兵,寝食俱废。
刘文公见敬王为难,只得丢车保帅,杀死苌弘,遣使出城,以其首级告罪于赵鞅:
此前周室出兵,助范氏、中行氏为祸晋国,都是苌弘擅自做主,某与天子皆不知也。今斩其首以谢赵卿,保证下不为例。
赵鞅满意其说,遂表示既往不咎,因而撤兵回国。复杀士皋夷,以除范氏残余。
事件悬疑:只因苌弘之死,其后二千五百年来,赵鞅与刘文公皆遭史家所诟。究其原因,大致有四。其一,苌弘终生对周王室忠心耿耿,尽心竭力;其二,苌弘有修齐治平雄才大略,深得周敬王信任;其三,孔子亦拜苌弘为师,堪称圣贤之师,实在不应成为范氏替罪羊;其四,范氏与刘氏世为姻亲,则刘氏相助范氏,岂可深责?又何必非杀苌弘!
历史真相:苌弘最终作为范氏替罪羊被杀,其真实原因,是因与周敬王同心戮力,欲复兴王室,因此便遭诸侯国中权臣嫉恨。可以试想,若是苌弘不死,韩、赵、魏皆不可能名列诸侯,故此赵鞅非杀苌弘,玄机在此。卫国大夫彪傒曾道:“自幽王昏乱以来,周室之衰,至今已历十四世矣。苌弘欲图复辟,其能得善终乎?”一语道破天机。相传苌弘死后,因悲壮冤屈,其血入土,三年化为碧玉。后世常以“苌弘化碧”比喻千古奇冤,典出于此。
冬十月,赵鞅率军再次包围朝歌,驻于朝歌城南。
中行寅预料朝歌无法再守,独自突围,逃亡邯郸,投奔赵稷,寻求庇护。于是朝歌城只剩士吉射一家固守,危在旦夕。赵鞅见此,愈加不肯退兵,下令加力攻打。
周敬王二十九年,鲁哀公四年,公元前491年。七月。
齐景公命大夫田乞、弦施,会和卫卿宁跪,兵指朝歌,救援范氏。赵鞅避实就虚,立即移师攻打邯郸,至九月兵临邯郸城下,下令大举攻城。
中行寅、赵稷固守两月,入冬后力竭而溃,赵鞅率军攻入邯郸。
中行氏及邯郸氏弃城而逃,荀寅逃亡鲜虞、赵稷逃奔临地。齐景公听闻邯郸被围,派弦施领军前往救援,已自不及,正好接着赵稷,遂将临地城墙拆毁以归。
景公闻报赵鞅夺取邯郸,不由大怒,复派上卿国夏进攻晋国,以为报复。赵鞅在外,国惠子因此一路势如破竹,连续攻陷邢、任、栾、鄗,一直打到鲜虞,护送中行寅至柏人。
面对齐国大肆侵晋,赵鞅隐而不发,而在邯郸休整养兵,一边暗中调兵遣将,准备向范氏、中行氏发起最后攻势。
次年春,赵鞅军出邯郸,兵围柏人,四面攻打。中行寅不敌,弃城逃亡至齐。柏人光复,范氏及中行氏在晋势力终被清除。晋国之乱长达八年之久,至此终告结束。
镜头转换,按下中原,复叙江南。
吴王阖闾自楚国郢都班师还归姑苏,就此威震中原,名扬天下。
阖闾由是始事游猎,享乐之情潜滋暗长。又大兴土木,先建长乐宫于国中,后筑高台于姑苏山。又于胥门外为径九曲,春夏出城上山,秋冬则进城入宫,吃尽穿绝,不亦乐乎。
这一日,吴王于长乐宫中大宴群臣。觥筹交错之际,伯嚭忽然提起当年率兵伐楚之时,越人趁火打劫之事。当即勾起吴王旧恨,谋欲报之,于是派出间谍,前往越国侦探虚实。
时为周敬王二十三年。
吴国间谍进入越都,只见满城挂孝,国人哀戚,如丧考妣。悄悄打听探问,却是无巧不巧,原来恰逢越王允常去世。其子勾践继位,葬父允常于会稽木客。
间谍闻听此讯,立刻北上返回姑苏,还报吴王。
阖闾大喜道:允常既死,勾践黄口孺子,不足忧也。
伍子胥进言:夫吴之与越也,三江环之,民无所移。有吴则无越,有越则无吴,将不可改于是矣。员闻之,陆人居陆,水人居水。夫上党之国,我攻而胜之,不能居其地,不能乘其车。夫越国,吾攻而胜之,能居其地,能乘其车。趁此良机,王何不伐之!
吴王:伐人之丧不祥,子姑待之。
伍员:吴越之仇,由来已久。大王今怀妇人之仁,不肯伐彼;则待勾践羽翼丰满,必来伐我。若到那时,后悔不及。
吴王:吴越仇隙源自何时?卿可试说之。
伍员:越人先祖,乃夏少康庶子无余,商时受封会稽,供奉夏禹祭祀,遂建越国。五十余年前,先王余祭之时,初伐越国。对越虏施以酷刑,虐待甚于奴隶,故被俘越民怨以伺间,每欲寻找机会报复。则先王伐楚观舟之时,被越人守船奴弑杀。越王允常执政,由此依附楚国,专与吴国为敌。我入郢都,允常便趁机入吴,盗掩袭我,大王岂忘之乎?
吴王:相国所说皆是,寡人亦从不曾忘。今允常既死,其子勾践乃孺子耳,何足为忧!今闻齐、楚通好,此乃大忧。我欲先伐齐,后及越,如何?
伍员:齐之聘楚,未必害吴,岂可因此遽兴兵旅?(本集完)
第六十四集 夫差伐越
姑苏城内,长乐宫中。
伍子胥闻说吴王欲兴兵伐齐,吓一大跳,急忙谏阻。
伍员:既今齐、楚两国交聘,大王若欲伐齐,楚国本是我宿仇,岂肯坐视?则一举得罪两个大国;再兼越国蹑我之后,则吴国危乎殆哉!
吴王:若依卿计,则如何可破齐、楚之盟?其盟若破,我则可全力伐越矣。
伍员:大王若忧齐国与吴为敌,臣有一计,可以破之。今太子波元妃已殁,未有继室,王何不遣使求婚于齐?如其许我,则为姻亲之国,化敌为盟;如其不从,伐之未晚。
阖闾从之,便使大夫王孙骆往齐,为太子波求婚。
齐景公见吴国前来求婚,因思自己已经年老,止有幼女少姜未嫁,不忍远适吴国。
大夫黎弥见此,恐因此得罪吴国,急以利害劝之,景公只得许婚。于是王孙骆还报,吴王甚喜,复遣其为使,纳币于齐,迎娶齐女归国。
少姜当时尚在年幼,不知夫妇之乐。与太子波成婚之后,因思远在千里之外,且又水土不服,只是想念父母,日夜号泣,不久便即抑郁成病。
吴王阖闾闻而怜之,乃命改造北门城楼,名曰望齐门,令少姜日游其上。少姜凭栏北望,不见齐国,悲哀愈甚,其病转增危重。临终之前,因密嘱丈夫太子波:妾闻虞山之巅,可见东海,乞葬我于此,倘魂魄有知,庶几可望见齐国!
当时嘱罢,便即身死,香销玉殒。太子波悲痛不胜,奏闻父王,乃依少姜所请,将妻葬于虞山顶上。今虞山有齐女墓,又有望海亭,便缘于此典。
太子波却也是个情种,此后忆念齐女不已,未几亦卒,死时正当壮年。
阖闾悲哀不胜,葬罢太子,欲于诸公子中另择可立为嗣者,意犹未定。
太子波前妃所生长子夫差,年已二十六岁,聪明多智,人材英伟。因父亲已死,欲继立为嗣,便来私见国相伍子胥道:我乃嫡长孙,欲立太子,只在相国一言!
伍子胥入见吴王:立子以嫡,则乱不生。太子虽不永禄,见有嫡孙,可承王嗣。
阖闾犹豫:夫差愚而不仁,恐不能奉吴之统!
伍子胥:夫差信以爱人,敦于礼义。中原礼制,父死子代,经之明文,又何疑焉?
阖闾叹道:寡人听子,卿善为辅之!
遂纳伍子胥之谏,终立夫差为太孙。夫差喜不自胜,为此再三感谢子胥。
周敬王二十四年,阖闾亲自领兵出征,南下伐越。留国相伍子胥与太孙夫差守国,自引伯嚭、王孙骆、专毅诸臣,选精兵三万,望越国进发。
越王勾践闻报,亦亲自督师出征,以诸稽郢为将,灵姑浮为先锋,畴无余、胥犴为左右翼。两军遇于檇李,正是当年两国交锋之处。于是吴北越南,相距十里,各自安营下寨。
来日列阵交锋,激战十合,各有损折,不分胜负。勾践望见吴阵队伍整齐,戈甲精锐,乃使大夫畴无余、胥犴,督率敢死之士,各持长枪大戟,来往冲突吴军。
吴军战阵坚如铜墙铁壁,又有弩手射住阵角,越军敢死之士冲突三次,俱不能入。
越王勾践立于高阜观阵,见吴师难胜,不由大忧,手足无措。
战至天晚,双方各有杀伤,不分胜负。
诸稽郢使人驰至阵前,向吴师帅旗下高叫:今日天晚,各自收兵,来日再战若何?
吴王阖闾闻之,便使伯嚭派人上前答话:如此各自鸣金,不可偷袭!
于是双方鸣金,各自收兵还营。诸稽郢安顿巡哨已毕,来至中军大帐,见越王勾践面布愁云,眉锁重山。因上前参见:胜负未分,国君何忧?
勾践:今日不能破垒,我军士气已衰,来日复当奈何!
诸稽郢:今营中有当死罪囚三百,既必死于阵后,可不使其死于阵前,为国立功?
勾践闻言大悟,乃命诸稽郢连夜前去安排,当夜无话。
次日清晨,两军出营列阵,击鼓传命,预备决战。
诸稽郢忽命传令官:发出旗号,依计行事!
传令官领命,遂登将台,挥动令旗。只见旗门开处,越军阵中忽奔出三百赤膊壮汉,至吴军阵前二十步而止,分为三行站立。吴军不知何意,只可注目呆看,观其举止。
越国赤膊军列队完毕,俱都自腰间各拔短刀,飞快雪亮。第一排百人队齐声叫道:越王得罪上国,我等愿死,以谢吴王!
话音刚落,钢刀皆都自刺入腹,当即倒地。
吴兵甚以为怪,皆注目而观,不知其何故。
第一排越囚尚未全死,各在地上辗转哀号之际,次排百人跨步上前,离吴军只有五步,齐声大叫道:我等愿死,以谢吴王!
各将钢刀自刺心窝,当即倒地便死,血流遍地,淹及吴军脚踵。吴人大为惊恐,皆往回缩脚,阵角开始松动。
第三排越国死士再次跨步上前,距吴军两步立定,高声大叫:我等愿死,以谢越王!
说罢各举钢刀,齐向颈中一勒。颈上动脉血管切断,其血如箭,皆都喷到吴军脸上,。吴军五官皆被糊住,睁不开眼,皆都不由自主,往后便退,一时阵角大乱。
却不知第三排越国死士临终高呼,将“以谢吴王”改作“以谢越王”,便是进军暗号。
越王勾践闻之,便命击鼓鸣号。
鼓角响处,畴无余、胥犴帅各率死士,呼哨而前,冲入吴阵。勾践亲统大军继进,右有诸稽郢,左有灵姑浮,冲开吴阵,左冲右突,直奔吴王阖闾王旗而至。
吴兵阵角已乱,复经越王引军亲自冲杀,便即溃乱,不复成阵。越将灵姑浮驱车在前,只望着对方王旗麾盖奔至,却好正遇着吴王车驾。
灵姑浮大喜,奋起神勇,只一戟刺倒吴王左御,复一戟刺倒车右。吴王大惊,急令御者调转马头,预备逃走。灵姑浮撇却大戟,抽出佩刀,踊身跳上吴王战车,挥刀便砍。
阖闾叫声啊呀,身子望后便倒。右足自然跷起,正好迎着飞来利刃,被削个正着。
便听嗤地一声轻响,继而一声惨叫。原来那钢刀来势甚猛,早已斫下吴王两根脚指,连带半截脚掌。
灵姑浮一刀未中要害,暗叫可惜。刚欲再砍,耳边有人大喝:越狗,休伤我主!
话音未落,一杆长矛伸将过来,将灵姑浮手中钢刀磕飞。
吴王忍痛睁眼,见是爱将专毅到来,急叫:爱卿休要顾我,先杀此贼!
专毅应诺,回手一戟,来挑灵姑浮。
灵姑浮手中已无兵器,不敢支吾,急顺敌刃来势仰身,一个倒毛筋斗翻下王车,回到自己战车,绰起大戟,复来擒杀吴王。
专毅一戟退敌,眼见主公身被重伤,急立住大戟,来扶吴王。
便在此时,灵姑浮大戟已到,戟尖只在专毅背心里弄影。
吴王惊叫:贤卿小心!
专毅将身一扭,躲开要害,肋下铠甲已被掠开,戟尖入肉三寸,血染征袍。
经此瞬息耽搁,吴军已自猝不及防中反应过来,开始反击。
王孙骆见王旗倾倒,料知吴王有失,引领卫队及时赶到,救出吴王及专毅。
灵姑浮见成混战之局,己方大将皆未聚集,不敢紧迫,由是下车,拣起吴王所失半只脚掌,一只鞋屦,收兵回去献功。
吴军虽然善战,但见国君重伤,群龙无首,于是四散而逃;复被越兵自后掩杀一阵,死者过半,经历从来未有大败。
阖闾被救回营,因伤重难耐,急命班师回国,留下重兵断后,以御越国追兵。
勾践闻报吴军撤退,下令不许穷追,于是吴军残军得脱。
吴王回至本国境内,因失血过多,死于行军途中。临终遗嘱,命孙儿夫差为己报仇。可叹一代雄主,只因穷兵渎武,用兵不息,致有此祸。
伯嚭等人护丧而归,与伍员共立太孙夫差即位。
夫差成服嗣位,为祖父治丧,卜葬于破楚门外海涌山。
于是穿山为穴,以专诸所用鱼肠剑殉葬;并剑甲六千副,及金玉玩物充牣墓中。下葬已毕,夫差忽然下令,命尽杀修墓工人,为父殉葬;诸卿进谏求情,皆都不允。
伍子胥此时看破夫差本性,方才吃惊不小,就此悔恨不及,心中暗道:夫差意狠心毒,绝非常人可比。先王识人之能,我不及也!
三日之后,有人望见吴王下葬之处,有白虎蹲踞其上,因名其山曰虎丘。
专毅伤重亦死,附葬于山后,今不知其处。
夫差既葬其祖,乃命伍子胥练兵太湖,为报仇计。
又使侍者立于庭中,每见自己出入,必呼名问道:夫差!尔忘越王杀尔之祖乎?
夫差必流泣答道:誓不敢忘!
吴王矢志报仇之事,有人报入越国。越王勾践闻报,问计于群臣。
范蠡奏道:吴国兵马,甲于天下。越国弱小,若与吴国为仇作对,必得人才。
勾践:贤卿之外,天下尚有出色人才乎?
范蠡:臣举一人,乃楚国郢都人氏,今隐居会稽山下,名曰文种,表字会,号子禽,实为安邦定国大才,并善扶困救危,行事往往出人意表。
勾践闻而大悦,遂使范蠡致书唤至,亦拜为大夫。自此文种参赞国事,范蠡掌管军政,二人一文一武,便为越王左膀右臂。
范蠡因闻吴王夫差使伍子胥为将,练兵于太湖,亦与越盈加紧练兵。
周敬王二十六年春,吴王夫差除丧,告祭太庙,举倾国之兵伐越。
夫差亲征,使伍员为将,伯嚭副之,取道太湖南下。
越王勾践闻说吴王来伐,聚集群臣计议,便欲出师迎敌。
范蠡奏道:吴君矢报祖仇,志愤力齐,兵锋正锐,恐不可当。我宜敛兵据险,坚守为上。
文种奏道:臣闻夫差志盈气傲,莫若卑词请成,以灭其怒,俟其兵退,自后击之。
勾践道:何示弱如此!阖闾且死于我手,况其孙乎?伐而不战,以我为怯也。
于是不听范蠡、文种劝谏,悉起国中丁壮,得三万人。乃命胥犴为将,仍以灵姑浮为先锋,自统中军,迎吴军于椒山之下。
两军对垒,夫差以鞭指越王而骂:老奴!今不杀汝,誓不回军。
勾践大怒,亦回骂道:孺子!今必将你首级留此,以示众于越人。
二人言语不合,遂命摆鼓交锋。
初合战阵,吴兵退却,夫差返车狂奔,折损百十将士,也不回顾。勾践大喜,不顾范蠡劝阻,趋利直进,沿江而追,直入夫差埋伏,水陆并起,围裹上来。
夫差弃车上船,亲自秉桴击鼓,激励部众。三军将士勇气十倍,攻击愈急,勾践渐渐不支。忽听江上喊声大作,鼓声如雷,原来是文种带领水军溯流杀至,将越王接至船上。
由是两军由陆战转为水战,更增险恶。
正激战之间,将近午时,江湖上忽然北风大作,波涛汹涌,犹如水墙,拍向越军。吴将伍子胥与伯嚭各乘余皇大舰,顺风扬帆而下,且命军士顺风放箭。
吴军俱用强弓劲弩,箭如飞蝗攒射,越兵顶风迎战,如何抵敌?于是大败,返舟而走。先锋灵姑浮舟覆溺水而死,主将胥犴中箭身亡,越兵杀死溺亡,不计其数。
勾践一路狂奔,直至固城方才停下脚步,上山扼险自保。夫差率兵大至,围裹数重,命绝汲水通道,言于众将:不出十日,越兵渴死,我大仇可得报矣。
未料那固城山顶之上,自有灵泉如涌,下流成溪;溪中有鱼,取之不尽。勾践便命捕鱼数百,遣使下山馈赠吴王,以示饮食不绝。
吴王大惊,遂解其围,只命强攻山口。勾践留范蠡坚守山口,自与文种率引残兵,自后山潜行而走,间道奔至会稽山。检阅所余兵马,只剩五千余人。
勾践:越国三十年来,未尝此败。悔不听范、文二卿,以至于此!
文种:事已至此,悔也无用。如今请成求和,犹可及也。
勾践:吴王怀其祖父大仇而来,必要以报;况大胜之余,灭我越国犹如反掌之易,如何肯许成谈和?
文种:不然。吴王沾沾自喜之辈,凡事浅尝辄止,不求彻底;太宰伯嚭贪财好色之流,且忌功嫉能,与伍员同朝,而志趣不合。吴王晚辈后生,今用其祖父老臣,常畏事子胥,而昵于伯嚭。王若许臣携带重宝,私诣太宰之营,结其欢心,与定行成之约,则太宰言于吴王,无不听从。和约若成,子胥虽知而阻之,亦无及矣。
勾践:卿见太宰伯嚭,将以何为赂,能使其许我之成?
文种:闻说夫差壮年,最喜女色;伯嚭老矣,只爱珠宝。有此二物,必许我成。
勾践信然其计,乃遣文种还至都城,请王妃遍搜越宫,选出绝色少女八人,盛其容饰;复加白璧二十双,黄金千镒,装载两车,夜造吴军左营,求见太宰。
伯嚭暗道:越使夜至,必有所献!
乃命召入。
文种入帐跪拜:寡君勾践年幼,不能善事大国,以致获罪。今悔恨无及,愿举国请奉吴王为主,因知太宰巍巍功德,言无不纳,故命臣叩首辕门,借重美言。
伯嚭冷笑:越国旦暮且破,国中所有,皆都归吴,我又何必贪你小贿?
文种笑答:越兵虽败,尤有万夫以保会稽。战而不捷,将尽焚库藏,保越王窜身异域,以图楚王复国之事,安得遽为吴有?即使为吴尽有,然大半归于王宫,太宰同诸将不过瓜分一二。孰若主成,使寡君委身太宰,则越国春秋贡献,未入王宫,先入宰府!
伯嚭闻言有理,不觉点头微笑。
文种见此,便命八名美人入帐,指而言道:此八女出自越宫,民间更有美于此者。寡君若蒙赦宥,当竭力搜求绝色,以备太宰扫除。
伯嚭大笑而起,执文种之手:文大夫舍子胥右营而趋左,必以某无乘危害人之意。卿若有胆略,可随某夜见吾王,以决其议。
遂尽收所献,引文种同造中军,来见夫差。
伯嚭留文种在帐外,自己先入,备道越王勾践使文种请成之意。
夫差:寡人与勾践有不共戴天之仇,岂有言和之理?
伯嚭:兵者凶器,可暂用而不可久。越虽暂败,国中尚有万余精卒。背水一战,胜负之数未知。今其君请为吴臣,王妃请为吴妾,宝器珍玩,尽扫于吴;勾践乞于王者,仅存宗祀而已。受降以厚实,赦罪以显名;名实俱收,吴可伯于诸侯。必诛勾践,孰若得其国?
夫差细思伯嚭之言,由怒转喜,乃命文种入见。
文种闻说命进,以手加额:越国得存矣。
遂入帐叩拜,膝行而前,态度卑逊至极。
夫差:勾践既请为吴臣,则须从寡人入吴,可否?
文种:既为臣妾,死生在君,敢不服事左右?
伯嚭:既勾践夫妇愿来吴国,则大王名虽赦越,实已得之矣。
夫差大喜,乃许其成,命伯嚭与文种签订盟约,加用玺印。文种再拜,于是约成。
伍子胥夜来未睡,持戈巡营。忽闻太宰伯嚭引陌生人夜入王帐,便觉不妙,遂趋至中军,直入王帐。见伯嚭同一位大夫立于王侧,因不识文种,指而问道:此子何人?
伯嚭答道:越子之使,大夫文种是也。
子胥闻言怒气盈面,遂不理伯嚭,转问吴王:越使其来为何?既为国使,因何不白日见王?两国交锋之际,许敌国之使夤夜入于王帐者,必为间谍之事。
吴王陪笑:相父休恼。文大夫本是日间前来,先见太宰求成言和;太宰待以飨宴,饭后来见寡人,非为间谍之事也。
伍子胥道:既如此,大王已许越国求和之议乎?
夫差无法避讳,只得答道:已许之矣。
伍子胥听罢,直气得面红耳赤,怒发冲冠。连瞪伯嚭几眼,努力平复胸中恨怨,高声叫道:此议绝计不可!大王可先杀越使文种,再罢伯嚭之职,问其通敌之罪。臣来日亲提三军,往会稽山下,必擒勾践,平灭越国,以报先王大仇,有何不可!
吴王夫差脸色更变,伯嚭羞恼成怒。文种倒退几步,静观其变。
过得片刻,夫差言道:自齐桓、晋文、秦穆、楚庄以来,诸侯凡图伯业,罕有灭人之国,杀人降君者。相父专欲杀君灭国,不亦过耶?
子胥答道:越与吴相邻,有不两立之势,吴不灭越,越必灭吴。夫秦、晋之国,我攻而胜之,得其地不能居,得其车不能乘,故可许成。如攻越而胜之,其地可居,其舟可乘,此社稷之利,不可弃也。况先王大仇,若不灭越,何谢立庭之誓?
最后一问,吴王夫差便即语塞,不能对答。
伯嚭见吴王受窘,上前反驳:相国之言误也。先王建国,水陆并封,吴、越宜水,秦、晋宜陆。若以其地可居,其舟可乘,谓吴、越必不能共存;则秦、晋、齐、鲁,皆乃陆地之国,其地亦可居,其车亦可乘,彼四国者,何不并而为一?若谓先王大仇,必不可赦,则相国仇楚更甚,何不遂灭楚国,而许其和?今越王夫妇皆愿服役于吴,视楚国仅纳芈胜,更不相同。相国自行忠厚之事,而欲王居刻薄之名,我谓忠臣,当不如是也!
夫差闻言喜道:太宰之言有理,相国且退。
伍子胥返身便走,临出帐门叹道:悔不听被离之言,与此佞臣同事!
恨恨不绝,步出幕府。
文种屏气肃立傍侧,听闻伯嚭一番言语,暗挑大指:此人真乃世之奇才,辩驳恢宏,非常人可及。但此非其心中所思,乃珠宝美女,在其腹中发言也,尤其难得,尤其难得!
伍子胥愤愤出帐,大夫王孙雄迎面走来,惊问:相国如此怀恨,却因何事?
子胥不答,只顾自叹:越国十年生聚,再加十年教训,不过二十年,吴宫为沼矣。
王孙雄闻而愕然。伍员含愤,自回右营。
伍员去后,夫差顿觉浑身轻松,便问越王夫妇入吴之期。
文种答道:寡君蒙大王赦罪,必归国悉敛玉帛子女,以贡于吴。愿大王稍宽其期,寡君焉敢负心失信?
夫差许之,遂遣王孙雄随文种同至越国,催促勾践夫妇早日起程;又命太宰伯嚭引兵一万,屯于吴山以候。如勾践五月不至,便进兵灭越。
安排已毕,夫差便与伍员班师回吴,等候越王勾践夫妇前来吴宫为奴。因见伍员气愤不已,遂抚慰道:如此杀父大仇,若能使于身前,时常戏侮,岂非甚于一刀诛之?
伍子胥气冲牛斗,只是不答。夫差却为自己所编理由所感,大为得意。
文种既蒙饶过越王不杀,遂与王孙雄到至会稽山上,回报越王:承蒙吴王大恩,已许我班师,今遣大夫王孙雄监督行成。更有太宰伯嚭,屯兵江上,专候我王过江入吴!
勾践点头,向王孙雄称谢,乃还越都,收拾库藏宝物,搜括国中美女,同王妃启行。
群臣相送,勾践泣道:孤承先人基业,椒山一败,遂至国亡家破,千里而作俘囚。不知此行,何日方是归期!
于是祭祀宗庙,辞祖而行,群臣送至浙江之上。范蠡具舟固陵,迎接越王。
文种举觞祝道:皇天祐助,前沉后扬;祸为德根,忧为福堂。威人者灭,服从者昌;王虽淹滞,其后无殃。君臣生离,感动上皇;众夫哀悲,莫不感伤。臣请荐脯,行酒二觞!
越王饮尽觞中之酒,泪流不止。
文种复进言道:昔成汤囚于夏台,创殷商六百年基业;文王系于羑里,开姬周之业,至今五百余年,社稷未堕。齐桓公奔莒,晋文公亡翟,后皆一举为伯。夫艰苦之境,天之所以开王伯也;王善承天意,自有兴期,何必过伤,以自损其志哉?
勾践仰天叹息,举杯无语。
范蠡进言:臣闻居不幽者志不广,形不愁者思不远。古之圣贤,皆遇困厄之难,蒙不赦之耻,岂独君王?又闻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今主上有去国之忧,臣吴之辱,我浙东之士岂无豪杰,与主上分忧担辱者乎?
于是自请随主赴吴,分担君忧,保护越王安全;文种自请留守国都,安抚四境,率领百姓生聚教训,足备耕战,以使富国强兵。
太宰苦成、行人曳庸、司直皓进、司马诸稽郢、司农皋如、太史计倪众臣,皆都自陈职责,且指浙江之水设誓,必以上大夫文种为首,治国理民,强兵实库,不使有失。
越王见此,胸襟大为舒展,举酒言道:孤虽入北国,为吴穷虏;然有诸卿怀德抱术,各显所长,以保社稷,经营越国,孤复有何忧?
把酒话别,留文种与众大夫守国,独命范蠡偕行。遂登船径去,再无返顾。
越王夫人坐在船上,据舷而哭,泪水不绝。忽见江面上乌鹊翻飞旋舞,自空中俯啄江渚之虾,意甚闲适。夫人感怀,因作《鸟鹊歌》道:
仰飞鸟兮乌鸢,凌玄虚兮号翩翩。集洲渚兮优恣,啄虾矫翮兮云间。
啄素虾兮饮水,任厥性兮往还。妾无罪兮负地,有何辜兮谴天。
帆帆独兮西往,孰知返兮何年。心惙惙兮若割,泪泫泫兮双悬。
彼飞鸟兮鸢鸟,已回翔兮翕苏。心在专兮素虾,何居食兮江湖。
徊复翔兮游颺,去复返兮于乎。始事君兮去家,终我命兮君都。
终来遇兮何辜,离我国兮去吴。妻衣褐兮为婢,夫去冕兮为奴。
岁遥遥兮难极,冤悲痛兮心恻。肠千结兮服膺,于乎哀兮忘食。
愿我身兮如鸟,身翱翔兮矫翼。去我国兮心摇,情愤惋兮谁识。
其歌悲惋凄恻,舟中之人皆不能抑,一面唱和,一面泪水长流。
越王闻听此歌,心中凄楚,脸上强笑,口中安慰夫人:孤高飞有日,卿其何忧!
既入吴界,见太宰伯嚭,先以金帛女子献之。越王深谢覆庇之德,伯嚭一力担承,许保其夫妇迟早返国,越王之心稍安。
范蠡满腹道家奇术,一眼便即看透伯嚭性格,于是按方抓药,依其脾性,尽心结纳。
伯嚭大喜,返吴路上,只数日功夫,便与范蠡成为莫逆之交。由是押送越王至于姑苏,入宫登殿,引见吴王夫差。
勾践夫妇伏于阶下待罪,范蠡自将宝物女子,开单呈献。
越王再拜稽首:东海役臣勾践,不自量力,得罪上国,罪孽深重。大王怜赦深辜,使执箕帚,诚蒙厚恩,不胜感戴。
夫差一面观看礼单,一面洋洋答道:寡人若念先君之仇,子今日绝无生理。
勾践叩首:臣实当死,惟大王怜之。
伍子胥当时位列朝班,见吴王心怀怜悯,有欲赦免越王之意,不由大急,遂出班奏道:勾践为人机险,今为釜中之鱼,故巧言令色,求免刑诛。今日若不明诛其罪,一旦他日得志,便如放虎归山,不复可制矣。
夫差闻言不悦:孤闻伐人之国,不过使服。若诛降杀服,祸及三世。孤非爱勾践不诛,恐见咎于天道耳。
太宰伯嚭:子胥为人,怀恨弥深。比如鞭尸弃骸,实非忠恕之道。且只明于一时之计,不知长久安国之道。大王至论,诚仁者之言,必得天帝之祐也。
夫差闻言大喜,连连称是。子胥见吴王偏信伯嚭佞言,愤愤而退。
画外音:夫差不杀勾践,并非是忘祖父大仇,只为图谋霸主,不欲背负灭国杀君之名,以免失天下诸侯之望。于是尽受越国贡献之物,复使王孙雄于祖父阖闾墓侧筑一石室,将勾践夫妇囚入其中,去其衣冠,蓬首垢衣,执养马之事。此等羞辱,对于一国之主而言,生不如死。则夫差之狠毒,勾践之隐忍,皆在同时同地,得以淋漓尽致体现。
勾践夫妇在吴都姑苏苦熬受辱,其实若逢烈性之人,早已自杀,不致苟活,这也是夫差不欲亲手诛杀吴王本意。未料勾践忍辱能力非常,实出夫差意料之外。更兼幸有伯嚭既受文种重贿,时常差人私馈食物,亦使勾践夫妇至饿死。
吴王每次驾车出游,皆要勾践亲执马楱,步行车前。吴人皆指指点道:“此越王也!”勾践低首敛眉,故作不闻而已。
镜头转换,按下江南,复说中原。
便在越王勾践夫妇与大夫范蠡,在吴国服役受苦之际,时至鲁定公十五年,孔子五十七岁,离开卫国,回到故乡曲阜,居于鲁国。
曲阜城南有村名曰马湾,村西头有庙。孔子在此讲学数日,然后离去。村民知此事者,将其庙改称《圣人祠》,后又更名圣人庙,并在正殿设置圣人楼阁。
此年子贡二十六岁,为鲁国大夫。邾国隐公来朝见鲁定公,子贡陪侍在场。
见邾隐公高仰其首,献宝玉给鲁定公。鲁定公则低垂其首,将宝玉接过。
邾子去后,子贡对宾客说道:重、邾二君,皆将死矣。
宾客惊问:何以知之?
子贡:礼者,关乎生死兴衰。鲁公与邾子皆不依礼,行为昏乱。邾子高视献玉,此谓骄;鲁公低首俯视,此谓颓。骄则战乱不远,衰颓预兆疾病。鲁公恐先死,邾子继其后。
不出四月,鲁定公果死,邾国继而发生内乱,邾隐公亦亡。
宾客见此,皆谓子贡近乎圣人。孔子闻之,却叹息道:不幸之事,便说中又有何用?子贡是饶舌之人也。
鲁定公在位十五年薨逝,子姬蒋即位,是为鲁哀公。同年四月,卫灵公薨逝,公孙辄即位,是为卫出公。赵鞅差阳货送太子蒯聩回国,出公欲让位与父,卫国卿大夫及国人不从,发兵攻击蒯聩。蒯聩入宿邑自保,亦称卫君,父子分庭抗礼十二年。
孔子见此,离卫去陈,子贡从游。
鲁哀公元年春,楚昭王发兵攻蔡,将蔡国迁至江、汝之间。蔡昭侯向吴国告急,吴王夫差命蔡昭侯迁都近吴,以便援救;蔡昭侯立即答应,并请吴军入国,相助迁都。蔡人大哗,不肯答应。昭侯杀公子驷立威,迁都州来(今安徽凤台)。蔡人哭墓而迁,怨恨昭侯开门揖盗。两年之后,国中大夫雇佣刺客蔡利刺杀昭侯,公子朔继位,是为蔡成侯。
鲁哀公三年,孔子六十岁,自谓六十而耳顺。
因过郑国至陈,在新郑与弟子走散,独自在东门等候弟子来寻,呆若木鸡。
郑人好奇围观,指指点点,不知是何国落魄老大夫,至于本地。
子路、子贡不见师尊,着急非常,见人便问,并叙孔子长相模样。
便有见者答道:子所云夫子,未曾见过。倒在东门墙下见一老者,其颡似尧,其项类皋陶,其肩类子产。然自腰以下,不及禹三寸,累累若丧家之狗。
子贡等闻而大喜,寻至东门,果见恩师立在那里发呆,表情迟滞,毫无昔日神采。子贡上前拜见,向老师请罪道惊,并将路人所答言之。
孔子闻说“丧家之狗”之喻,欣然大笑:然哉,然哉!果是如此,果是如此!
于是离郑至陈,居住三年。然陈国屡遭晋、楚、吴国轮番攻伐,孔子只得仓皇逃离,率众徒去陈往蔡。至蔡未久,却又逢其迁都之乱,蔡昭侯被刺客所杀,葬于寿县。
孔子经历连串政变战乱,因仰天长叹:时乎,时乎!丘获罪于谁?致生此乱世。
楚昭王二十五年,楚国陆续尽灭戎蛮之国,对其遗民尽俘以归。
便在此年,齐景公薨逝,身死之后霸业既灭。又诸子争位,齐国再度陷入混乱。
镜头转换,鲁哀公五年,齐都临淄。
荀寅、士吉射从柏人突围,逃亡齐国,晋国八年之乱平定。
齐景公会盟五侯,将举国之力以为赌注,全部押在中行氏及范氏身上,既然二氏惨败奔齐,则意味景公争霸计划彻底破产。
如此打击,齐景公本已步入暮年,如何承受?故此心灰意冷,抑郁成疾,继而病笃。
是年夏,景公自觉不久人世,便于诸子中选嗣。因平素最喜宠妾鬻姒所生公子荼,常在后宫伏身作牛,使爱子骑之。故不顾众臣反对,将上卿惠子国夏与昭子高张召至榻前,将幼子荼托付。(“孺子牛”一说,由来于此。)
托孤已毕,齐景公杵臼与世长辞,终寿六十七岁。十岁登基,在位五十八年。
吴王夫差闻而大喜:齐侯既死,又废长立幼,新君懦弱,不趁此伐之,更待何时?
伍子胥谏道:伐人之国,不乘其丧;又劳师远征,需除后顾之忧。主公若非欲伐齐,亦须先诛除越逆勾践方可!
伯嚭闻言,不以为然,发言辩驳:相国休借公义,以报私仇。我王伐齐,绝非一年半载所能克者;长期交战,正需举越国之力,为我筹措军资。相国此时欲杀勾践,岂非自去臂助,釜底抽薪!若依某计,勾践非但不可杀,且宜释放归国,使为我大军以备后勤。
伍子胥大怒,正欲驳斥,夫差说道:相国固然多虑,太宰亦过仁慈。我观勾践狡诈,范蠡多智,皆非易与之辈。伯卿可试以离间,看范蠡能为我吴国所用否?
伯嚭既奉吴王之命,命管家召范蠡至府,问道:勾践其国已亡,夫妇并为奴仆。子乃道德之士,才绝当世,与彼羁囚一室,岂不鄙乎?吴王欲赦先生,聘为大夫,命在下劝子改过自新,弃越归吴,未知子意何如?
范蠡稽首:只恐伍相国在,在下无命立于吴国朝堂。(本集完)
第六十五集 卧薪尝胆
深宫之内,秋意萧索。宫墙之外,吴歌短笛。
伯嚭奉命来劝降范蠡,范蠡以不能与伍子胥共立于朝辞之。
范蠡说罢,施礼转身离去,但其话音尚在深秋的空气中飘荡。伯嚭无言以对,眼前却浮现出伍子胥对自己阴鸷恨毒的眼神,不由打一下寒战。
于是还于宫中,将范蠡之语回报吴王。
夫差良久无语,然后道:如此,则休矣。
伯嚭:子胥不能容天下之士,臣与大王皆为深知者。犹恐为臣,亦不见容共存也。
夫差:寡人既不疑卿,其又能奈何?以后在朝堂相会或议事,卿其让之。以卿观察,勾践君臣夫妇,言语举止如何?
伯嚭:臣入其院,见勾践服犊鼻,著樵头,斫锉养马;夫人衣无缘之裳,施左关之襦,汲水除粪洒扫;范蠡拾薪炊爨,面目枯槁。君臣力作,绝无怨恨之色,亦无愁叹之声。
夫差:卿其怀怜,为其君臣夫妇美言以饰乎?
伯嚭:为臣怎敢!
夫差不信伯嚭之言,乃与其同登姑苏台上,往下俯视。却正好望见越王及夫人端坐于马粪之旁,范蠡操楱立于左,君臣之礼犹存,夫妇之仪且具。
伯嚭:主公,臣之所言如何?
夫差:彼小国之君,一介寒士,虽在穷厄之地,不失君臣之礼,寡人心甚敬之。
伯嚭:臣闻无德不复。主公若以圣王之心,哀孤穷之士,加恩于越,勾践岂无厚报?
夫差点头:可即赦越王归国。
伯嚭领诺,辞王还于己府,遂遣家人将此喜信报知范蠡。
伍子胥闻说吴王将赦越王归国,火冒顶梁,急来入见,不顾君臣礼数。
夫差:寒风凛冽,相父不在府中纳福,今来入宫何事?
伍员:昔桀囚汤不诛,纣囚文王不杀,故桀为汤所放,商为周所灭。今大王既囚越君,而不行诛,诚恐夏、殷之患,旋踵便至矣!
夫差闻言失惊,忽改容相谢:相父之言甚为有理,是我听信伯嚭,以至心怀妇人之仁,几忘祖父大仇。相父且回,来日早朝,必杀勾践。
伍员登时心平气和,反觉自己失礼,于是谢罪而出。
次日早朝,吴差坐殿,未议政事,先唤承旨官,欲使召勾践夫妇杀之。
承旨官:大王,未知有何吩咐?
夫差:你带人前去,将勾践夫妇……
承旨官:怎样?
夫差:啊也!
忽觉天旋地转,倒于座上,人事不醒。殿上诸臣见此,一阵大乱。伯嚭首先越众而出,止住众臣噪乱,继命内侍将吴王扶入内室,传唤太医。
夫差入内,稍时醒转,见太医在侧,便问:寡人何疾?
太医答道:煞是奇怪,臣经详察,大王无疾。
吴王命唤伯嚭入内:医者说寡人无疾,卿以为何故?
伯嚭:此必是大王惑于子胥之言,欲诛勾践。其怨苦之气上干于天,故上天警示大王,暂不可为此有干天和之事,亦未可知。
夫差闻奏,半信半疑。于是传令,命今日罢朝,众臣且散。
伯嚭还归府中,立命家臣潜至勾践所居石室,将吴王卧病之事告知,命其如此如彼,以消吴王杀机。
勾践再三致谢,亲送伯府家臣出门,回身便使范蠡掷卦卜吉。
范蠡观其卦象,喜道:大吉!吴王无甚疾病,至壬申日必得痊愈。且大王能得归国,全在侍疾一事,亦在此月内。怎奈辱甚,臣不敢言。
勾践闻说能得归国,欣喜若狂:但得还国,便受辱何妨?贤卿尽管言之可也。
范蠡:人生至辱,不过于尝食他人粪便,况一国之主哉?愿大王请求问疾,倘得入见,因求其粪而尝之,观其颜色,再拜称贺,告以病起之期。至期若愈,夫差必然心感大王。臣再请伯嚭进以说辞,则大王必可赦归矣。
勾践闻而垂泪:孤虽不肖,亦曾南面为君,奈何含污忍辱,为人尝其泄便乎?且使诸侯得知,宁不遗笑天下,遗臭万年!
范蠡再拜:主公恕罪,臣该万死!然昔日殷纣囚西伯于羑里,曾杀其子伯邑考,烹而飨之,西伯忍痛而食子肉,然后得以归国,翦商灭崇,终遗武王伐纣成功,缔就至今五百余年基业。夫欲成大事者,不矜细行,吴王有妇人之仁,而无丈夫之决,已欲赦越,忽又中变,此必是伍子胥进言以阻,使其犹豫。王不如此,何以激其妇人之仁,取其倨傲之怜?
勾践闻言,毅然拭泪,咬牙意决。范蠡便即来至太宰府中,求见伯嚭。
范蠡:今闻主公抱疴不瘳,我主勾践寝食不安,愿从太宰问疾,以伸臣子之情。
伯嚭:越君有此美意,明日可随我入宫。
范蠡大喜,回报勾践,当夜一宿无话。来日一早,伯嚭果带勾践入见问疾。
夫差便问勾践:卿来见孤,只为问疾耶?
勾践叩首奏道:囚臣听闻龙体失调,如摧肝肺,欲探望君父颜色,更无别由。
言罢泪下,发乎衷肠。便在此时,夫差觉到腹涨,说要出恭,挥令众人出室。
勾践随伯嚭出外,低声说道:臣在东海,曾事医师,观人泄便,能知疾之瘥剧。
伯嚭闻言甚为惊奇,但未答言,只快步出室,拱立廊下。未至片刻,内侍即将便桶提出,将要提往后院,倾倒洗涮。
勾践急上前止住,揭开桶盖,手取其粪,跪而尝之。左右见此,皆都掩鼻。
伯嚭紧皱眉头,暗道:此人如此隐忍!
勾践尝罢,讨水嗽口,复入室内,叩首奏道:囚臣拜贺大王,恭喜大王!王之疾患无忧,至三月壬申日必得痊愈。
夫差:卿何以知之?
勾践:粪者,谷味也,顺时气则生,逆时气则死。今囚臣窃尝大王之便,味苦且酸,正应春夏发生之气,是以知之。
夫差闻言大为惊奇,命人复唤入伯嚭:勾践适才,果然亲尝寡人之便耶?
伯嚭:正是。勾践对主公忠心,既便为臣亦自愧不如。
夫差大为感动,竟至泪水盈眶,赞叹道:为人臣者,至此为极矣。仁哉,勾践也!臣子之事君父,孰肯尝粪而决疾者!
勾践再拜:王对臣有再生之德,臣即万死,亦不能报。
夫差:卿君臣夫妇,可离石室,暂助太宰府中。待孤疾瘳,便遣送卿等还国。
勾践再拜,谢恩而出。
光阴如梭,转眼便至范蠡所卜之期,夫差头晕目眩之病果愈,更无不适之感。
夫差感念勾践之忠,即令其夫妇改换诸侯衣冠,范蠡复其大夫服饰,就宫中设宴,为其君臣饯行。勾践更换冠带入席,再三拜谢,欲赴臣位,夫差不许。
伯嚭将勾践引至上座客位,吴国诸大夫皆都列坐相陪。
伍子胥见吴王忘仇待敌,当即火冒三丈,遂不肯入坐,拂衣而出。
伯嚭道:相国刚勇,其不入坐,殆自惭乎?
夫差笑道:太宰之言甚当!
君臣二人,由此深恶伍子胥。勾践进觞为吴王寿,夫差许以三日后启行,宾主尽欢。
来日一早,伍子胥复又入见吴王,私下谏道:勾践内怀虎狼之心,外饰温恭之貌,大王爱须臾之谀,不虑后日之患,弃忠直而听谗言,溺小仁而养大仇。夫虎卑其势,将有击也;狸缩其身,将有取也。越王入臣于吴,怨恨在心,大王何得知之?其下尝大王之粪,实上食大王之心。王若不察,中其奸谋,吴必为擒矣!
吴王不悦:寡人有疾,相国不闻不问,亦不许他人尽忠乎?寡人已许释其还国,岂可朝令夕改,轻诺寡信?卿置之勿言!
子胥闻此,便知不可再谏,恨恨而退。
吴王亲送越王出城,谓勾践道:寡人赦君返国,君当念恩,休要记怨。
勾践稽首再拜:大王赦臣生还故国,天高地厚之恩,如同再造。臣必生生世世,竭力报效。苍天在上,实鉴臣心,如若负吴,皇天不佑!
再拜跪伏,流涕满面,竟似不舍。终命范蠡执御,与夫人登车升辇,望越国而去。
勾践回至浙江之上,文种早率群臣具舟过江,拜迎主公,并与范蠡相见,如获重生。
由是簇拥下船,回至国都,国人皆都远出城外迎接,举国欢声动地。
勾践泪流不止,又喜又悲,还入都城,祭告太庙,临朝视事,群臣拜贺问安。
越王:只因寡人不智,未听范蠡、文种二卿忠言,致有夫椒之败,会稽之耻。我欲立城于会稽,迁都于此,以自警惕,亦使诸卿与我共勉,不忘此奇耻大辱,众卿以为如何?
众官闻言,皆称遵命。勾践大慰,乃专委范蠡前往会稽山下,修城建都。
范蠡乃运用道家妙术,仰观天文,俯察地理,规造新城,将会稽山整个包围在内。西北立飞翼楼于卧龙山,以象天门;东南伏漏石窦,以象地户。内城建筑已毕,修建外郭,独缺西北不围,扬言既已臣服吴国,不敢壅塞贡献之道,实图进取之便。
筑城已毕,还报越王。勾践引众臣来观,看罢大喜。当转至龟山,忽灵机一动。
吴王:范卿奇才,真乃鬼斧神工,固若金汤。可于此山之巅再筑一台,名曰灵台;在台上建三层楼,以望吴国,志我不忘吴王之赐。
范蠡应诺,旬日建成,制度俱备。
勾践率领百官国人,自诸暨迁都会稽,并将王宫设于灵台。于是便升范蠡为相国,文种为副,皆予重赏。二卿再拜固辞,越王不许。
越王:孤实不德,以至失国亡家,身为奴隶,遗羞先祖,兼愧对国人。苟非二位相国,及诸大夫极力襄助,寡人焉有今日?
文种:此乃先王神灵护佑,大王之福,臣等何功之有?愿大王勿忘姑苏石室之苦,则越国可兴,吴仇可报。
勾践闻此,忽想到尝粪之辱,深望文种一眼:贤卿教诲,勾践敢不敬受!
当时文种正在稽首,未尝察觉;范蠡在旁,却将此颇含深意盯视看在眼中,不由心内打一个突,感到一阵寒意袭身。
越王迁都已毕,诸事皆备,乃以文种治理国政,范蠡治军;又尊贤礼士,敬老恤贫,与民生聚养息。期年下来,物阜民丰,百姓大悦。
画外音:自从文种提起在吴都受苦之事,越王勾践时思尝粪之事,便觉口臭不堪,于是言于夫人,请其制作长柄毛刷,每日清晨醮盐水以刷口齿,便是如今牙刷前身。
范蠡闻说此事,猜中越王隐疾,便与师妹越盈亲往城北山上,采来蕺菜以献。越王食之,果觉口臭之感渐消,于是大喜,乃使人采蕺入宫,赐给百官皆食。
自此之后,越人喜食蕺菜成风,因名其山曰蕺山。蕺菜者,亦即鱼腥草也。
于是文种为政,十年生聚,十年教训;范蠡练兵,水陆战阵皆都训练精熟;又命师妹越盈,教给军士剑术。又奏请越王,开铁矿以铸利剑,重金聘请欧冶子以为监工。
三年之后,得利剑五万口,皆配给将士,人手一口。于是越国军中,每人除干戈戟矛在手,并皆肋下佩剑,且都剑术精湛。又凭越女剑法,越人由此近身作战,天下无敌。
勾践为报奇耻深恨,带头苦身劳心,冬常抱冰,夏还拥炉,累薪而卧,不用床褥。又悬苦胆于坐卧之所,每日早起晏卧,临睡之前必以舌舔尝之,谓曰“卧薪尝胆”。
又常于中夜暗泣,口念夫差之名不止。
鉴于越国丧败之余,生齿人口大减,勾践制定法令,传檄全国:
禁止少夫长妇,或老夫少妻。女子十五不嫁,男子十七不娶,父母俱都问罪。
孕妇生男,赐壶酒及一犬,若是生女,赐壶酒及一豚。
生子三人,官养其二;生子二人,官养其一。
国有死者,越王必亲为哭吊。出游必载饭羹于车,遇童子及少年,餔而啜之。
檄令即下,行之数载,国内人口大增,重现旧观。又积草囤粮,充实国库军需。若遇农耕之时,越王勾践必率群臣,至田中躬身秉耒。
越王夫人亲自织绩,与民间女子同劳共苦。七年免税,食不加肉,衣不重采。
十余年间,越国问候贡献之使,无一月不至吴国。吴王夫差嘉许勾践之顺,便命增加越国封土,纵横八百余里,尽为越壤。勾践治葛布十万匹,甘蜜百坛,狐皮五双,晋竹十艘,以答封地之礼;夫差大悦,更赐越王羽毛之饰。吴越两国之亲,甚过父子兄弟之邦。
镜头转换,按下越王卧薪尝胆,矢志报仇,复说在此期间,列国发生之事。
周敬王二十九年,楚昭王使单浮于为将,领兵攻打梁邑及霍阳山(今岘山)戎蛮国。
戎蛮不敌楚兵,三战皆败,国君蛮子赤率其残部奔晋。楚王遣使至晋,索取亡国之君。晋国正卿赵鞅不欲得罪楚国,遂擒蛮子赤及其国五名大夫,送交楚国,戎蛮子国遂灭。
同年吴国攻陈,楚国派兵援救,吴国因而退兵。
楚昭王引军屯于城父,闻说孔子在陈,因而大喜,急使人往聘孔子,请其至楚。
孔子亦早有周游楚国之意,得楚王聘书,便欲前往城父拜礼。因命众徒,分向陈、蔡国君告辞,来日启行。
陈、蔡二国大夫闻说孔子欲往楚国,皆都失惊。
陈大夫:孔子乃世之大贤,当初为鲁国代相,只半年鲁国便即大治。今若受楚王之聘,为其令尹,则我淮上诸国,再无宁日矣。
蔡大夫:其周游列国,所刺讥之言,又皆中诸侯之疾。今若受楚国之聘,是龙入大海,虎入深山,必大展其才,劝说楚王伐我陈、蔡二国,如此大事不妙矣!
陈大夫:留之不住,又不能杀却,如此奈何?
蔡大夫:可以兵阻之,只需不使其向南至楚,便曰大吉。
商议已定,于是便趁孔子未及出发,各发徒役前往边境,围困孔子于野。孔子由是不得前行,继而绝粮,七日之久。
众徒皆都饿病,甚至大半不能站立。孔子却安之若素,每日在帐中抚琴自娱。
众徒饿甚,见师如此,皆怀抱怨。
子路愠怒入见,当面嗘落道:夫子,君子亦有穷乎?
孔子: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耶?吾何为于此?
子路:意者吾未仁耶?人之不我信也;意者吾未知耶?人之不我行也。
孔子:仲由,譬使仁者而必信,安有伯夷、叔齐?使智者而必行,安有王子比干?
子路愧不能答,只得施礼退下。
子贡侍立在侧,随口答道:夫子之道至大也,故天下莫能容夫子。夫子盖少贬焉!
孔子:端木赐!良农能稼而不能为穑,良工能巧而不能为顺。君子能修其道,纲而纪之,统而理之,而不能为其容。今尔不修尔道,而求为容。赐,而志不远矣!
子贡再拜受教,退而侍立如初。
颜回上前施礼: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虽然,夫子推而行之,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夫道之不修也,是吾丑也。夫道既已大修而不用,是有国者之丑也。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
孔子欣然笑道:有是哉!颜氏之子。使尔多财,吾为尔宰。
子路闻之,自感惭愧。
七日之后,陈、蔡诸大夫手下徒役,见孔无有突围南下之意,便即渐渐懈怠。孔子见此,遂派子贡趁夜潜行,借助庄稼遮挡,躲过徒役监视,前至城父,去搬楚兵。
楚昭王闻报,立即兴师,前往陈蔡边境,迎接孔子。二国徒役见楚国兵至,一哄而散,于是孔子与众弟子脱困得免。
孔子前至城父,与楚昭王相聚十数日,复与谈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老调重弹。楚昭王闻此,以为闻名不如见面,唯唯而已,并无兴趣。
孔子见此,遂婉拒其聘,与众弟子踏上返鲁之路。
自此之后,孔子正式结束列国之游,潜心治学修书,终成六经,传于后世。
镜头转换,复说老子李耳。
老聃隐居宋国沛地,自耕而食,自织而衣。
因其曾被孔子称拜为师,故此隐居期间慕名而至者摩肩接踵,求问修道之方,学术之旨,处世之要。于是数年之间,号称老聃弟子者遍于天下,诸侯之国。
有一弟子,名叫庚桑楚,深得老子之道,学成后隐居北部畏垒山上。在此居住三年,则畏垒之地男耕而有粟可食,女织而有衣可穿,各尽其能,童叟无欺,百姓和睦,世间太平。
当地人欲推庚桑楚为君,庚桑楚不悦道:巨兽吞车,其势可谓强矣,然出山林之外,难免网罗之祸;巨鱼吞舟,其力可谓大矣,然跃于海滩之上,则为众蚁之食。故鸟不厌天高,可以飞矣;兽不厌林密,可以隐矣;鱼不厌海深,可以藏矣;兔不厌洞多,可以逃矣。皆为保其身也。保身全生之人,宜敛形藏影,故不厌卑庸。
有名南荣者,年过三十,闻庚桑楚高论,欲求养生之道。
庚桑楚道:土蜂不能孵青虫,越鸡不能孵鸿鹄,因各有所能,各有所不能也。桑楚之才有限,不足以化汝,何不南去宋国,求教老聃?
南荣闻言,行七日七夜,至老聃居舍,再拜求道。
老聃:子为何人,来此何事?
南荣:弟子南荣,资质愚钝,特行七日夜,来求教圣人。
老聃:汝求何道?
南荣:养生之道。
老聃:养生之道,在神静心清。静神心清者,洗内心之垢也。心中之垢,一为物欲,一为知求。去欲去求,则心中坦然;心中坦然,则动静自然。动静自然,则心无牵挂,于是当卧则卧,当起则起,当行则行,当止则止,外物不能扰其心。故学道之路,内外两除也;得道之人,内外两忘也。内者,心也;外者,物也。内外两除者,内去欲求,外除物诱;内外两忘者,内忘欲求,外忘物诱。由除至忘,则内外一体,皆归于自然,于是达于大道矣!今汝念念不忘学道,亦是欲求也。除去求道之欲,则心中自静;心中清静,则大道可修矣!
南荣闻言,求道之意顿消,如释重负,于是身心清爽舒展,旷达淡泊。
似此之例,不一而足。
十余年间,老子已将王子朝所遗经史典籍,分地埋藏已毕。因嘱令首徒计然:我今去矣。子当率范蠡等众徒,传承光大我道家门派。
计然:我师将往何处?
老聃:我此去十万八千里,历经西域数十国度,将至天竺,点化胡人,使彼处为西天极乐世界。
计然:我师何时回归东土?
老聃:五百年后,当有胡僧东来,传我大道。
计然:其道为何?
老聃:其道名佛。
计然:胡僧何姓?
老聃:僧家姓释。
计然:胡僧所传是何经典?
老聃:胡说八道经。
计然:何谓八道?
老聃:佛家八道,又称八正道,是佛家弟子必修八项,是谓:正见、正思维、正语、正业、正命、正精进、正念、正定。
计然:便请师尊,传弟子八道经,然后再走。
老聃:须待五百年后,由胡僧来说方可,此时却是说不得也。
说罢呵呵而笑,然后身骑青牛,西出函谷关而去,就此不知所终。
画外音:至于老聃行踪,其后有道家门徒传说,谓老子并未远行,而是隐居于景室山,位于今洛阳滦川境内。因其后道家各派,皆尊老子为创派祖师,赠号太上老君,故此景室山便改称老君山。又传老子于周元王五年(公元前471)死于秦国,享年一百零一岁。
老聃骑牛一路往西,相去洛邑不远,但见四野荒凉,断垣颓壁,井栏摧折,皆是战后劫难情状。老聃观而悲悯,便在牛背上自语道:
兵者,不祥之器也,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适可而止,恬淡为上。胜而不必自美,自美者乃乐杀人也。夫乐杀人者,不可以得志于天下矣!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强天下。兵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兵之后,必有凶年。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天下无道,则戎马生于郊。戎马生于郊,则国乱家破矣。
思思想想,前至函谷关,于是报名叫关。
函谷关守尹名喜,少时即好观察天文、爱读古籍,修养深厚。前日夜晚,独立楼观凝视星空,忽见东方紫云聚集,形如飞龙,向西滚滚而来。
此日正在城楼巡视,忽闻报说周室守藏史老聃在东门叫关。因早闻老聃大名,这一喜非同小可,急奔至东城,命令开关,亲出城外迎接。
因见关前立一青牛,牛背上坐一老者,白发如雪,双眉垂鬓,大耳垂肩,又长须垂腹,飘飘然有神仙之态。关尹喜便知来者必是老子,遂在青牛之前,纳头便拜。
老子:你是官,我是民,拜我何干?
尹喜:晚生何幸?小吏尹喜,拜见圣人!
老子急下牛背,双手搀起,长揖还礼,共入关内。
尹喜不许老子居住馆驿,非请入自己府中,热情相待,执弟子之礼,求问修行养生之道。老子见其谈吐不凡,知是同道中人,不由大喜,于是谈道论术,相谈甚洽。关尹请教三日,只觉老子渊博如海,学问与道法深不可测。
尹喜遂请求道:先生道法出于尊口,入于我耳,他人不能意会。先生乃当今圣人,不以一己之智窃为己有,必以天下人智以为己任。今先生将欲隐居,奈欲求教者何!
老子:若依子意,却待如何?
尹喜:依小子之意,先生何不将圣智著书留世?
老子:孔子云,圣人述而不作。道法皆藏于心,领会于意,留书何为?
尹喜:小子虽浅陋不智,愿代先生传此道法于后世,使其流芳千古,造福万代。
老聃推髯而笑,欣然允诺,命取刀简,奋笔疾书。便以王朝兴衰成败、百姓安危祸福为鉴,推本溯源,著《老子》五千言。三日之后,其书乃成,交付尹喜。
尹喜:未知此书何名?
老聃:因上篇起首为“道可道,非常道”,故称《道经》;下篇起首为“上德不德,是以有德”,故称《德经》。统而论之,可称《道德经》。
尹喜:经中所云,何用于世?
老聃:《道经》言其宇宙本根,含天地变化之机,蕴阴阳变幻之妙;《德经》言其处世之方,蕴长生久视之道。
尹喜再拜受教,如获至宝。乃行拜师之礼,作为老聃关门弟子。
老聃在函谷关盘环十日,留下五千言《道德经》,复将其中微言大义,皆传尹喜。
到第十一日上,便骑青牛飘然而去,绝不停留。
待关尹喜来至卧房门外,呼唤晨醒之时,老子已在二十里外。于是骑在青牛背上,任其所之,不加约束。行至雍郊,正闭目养神,忽闻有人在身后大呼。
画外音:先生留步,弟子来也!
老聃闻声睁开双目,回头看时,见一人骑马赶来,竟是弟子阳子居。阳子居乃是魏国人,曾入周室太学,在洛阳师从老子学道,不料竟在此相遇。
阳子居追上老子,从马上翻身而下,拜于青牛之前。
老聃下牛,扶起杨子,坐于青石之上,师徒欢会。
老聃:杨子近务何事,因何至此?
阳子居:弟子因见周室衰微,孔子周游列国而不见用。先生亦离朝隐居,便知天下已无人能扭转乾坤。故不愿为官,亦效先生离朝。
老聃:不愿为官,倒也罢了。因何来此?是为专门追赶为师耶?
阳子居:非也,弟子不知恩师在此。因弟子祖籍此处,来此是为寻访先祖故居,购置房产,修饰梁栋,招聘仆役,整治家规。
老聃:人生于世,有卧身之地、饮食之处足矣。且既云离朝隐居,又何需如此张扬?
阳子居:既云修身,坐需寂静,行需松弛,饮需素清,卧需安宁。非有深宅独户,何能如此?但若购置深宅独户,不招仆役,不备用具,何能支撑家业?又若招聘仆役,置备用具,不立家规,何以能治?
老聃:大道自然,何须强自求静。行无求而自松,饮无奢而自清,卧无欲而自宁。修身何需深宅?腹饥而食,体乏而息,日出而作,日落而寝。居家何需众役?顺自然而无为,则神安体健;背自然而营营,则神乱而体损。
阳子居:弟子鄙俗,多谢先生指教。
师徒同路而行,途中谈谈说说,前至泾水,雇船而渡。
老聃牵牛先登,阳子居引马后上,同船乘客见老子年迈,俱都让座。老聃慈容笑貌,与同渡乘客谈笑融融;阳子居则昂首挺胸,对众人洋洋不睬。既渡泾水,弃舟登岸。
老聃:我观子刚才在舟上神态,昂首傲视,唯己独尊,实不可教也。
阳子居:弟子在周室朝堂为官,二十年来,习惯已成自然,此后必定改之!
老聃:君子与人处,若冰释于水,与人共事,如童仆谦下;洁白无瑕,而似含垢藏污;德性丰厚,而似鄙俗平常。
阳子居闻之,犹如醍壶贯顶,一改原来高傲,不矜不恭,不骄不媚。
老子赞道:小子有进,孺子可教!人生于父母,立于天地之间,自然之物也。贵己贱物则背自然,贵人贱己则违本性。等物齐观,物我一体,顺势而行,借势而止,言行不自然,则合于道矣!
于是师徒相别,分手各去。老子自此在关中之地遗下杨子一支道派,就此鸿飞渺渺。
镜头转换,按下老聃西去,复说吴王图霸中原。
公元前491年,范蠡在练军间歇,与师妹越盈泛舟闲游。
正畅游之际,忽闻溪边笑声俨俨,又见沙鸥翔集,游鱼沉底。抬头看时,见有几个少年女子,正在岸边浣纱,一边撩水嬉戏。其中有一碧衫少女,美艳不可方物。
越盈首先看到,大为惊讶,暗扯师兄衣袖,向溪畔一指:师兄,你看。仙女下凡!
范蠡顺其手指方向看去,见是浣纱之女,先是不以为意。恰逢那碧衫少女回过头来,两人四目相对。范蠡立时如被雷击,浑身巨震,目瞪口呆。
越盈轻笑:怎样?
范蠡:什么怎样?
越盈:这位碧衣姐姐,长相怎样?
范蠡:师妹欲听真话,还是虚语?
越盈:自然是真话。
范蠡:若听真话,只有四字。
越盈:哪四字?
范蠡:惊为天人!
越盈:则便纳其为妾,如何?
范蠡:此乃复国重器,兴越至宝。纳之为妾,岂非暴殄天物!
越盈:即曰复国重器,兴越至宝,师兄将欲如何用之?
范蠡:重价以购之,盛妆以饰之;歌舞以教之,冶容以诲之!
于是泊舟登岸,暗地向林中打柴人打听碧衫少女家世。
打柴人:你若问她,周围数十里内,无人不知。其乃是左近句无苎萝村人,子姓施氏,本名夷光,又名郑旦;自幼随母浣纱江边,故又称浣纱女。
范蠡拱手道谢,遂与师妹到至苎萝村中,见到夷光之母,馈以重金,说以选为越王宫中侍女。夷光母一生不曾见如此重金,立时应允。范蠡遂等夷光还家,命师妹将其引至僻静之处,说以施展美人计,蛊惑吴王夫差,以助越王复仇之事。(本集完)
第六十六集 单车四国
山村茅舍,屋后竹林。
西施夷光听罢越盈叙述,泪光闪闪,眩然欲滴,良久不语。
越盈见其若梨花带雨,心中不忍,抬袖替西施拭去泪花:姐姐若是实不情愿,我便代你向师兄求告,另择他人前往吴宫。
夷光:不必。请妹妹告诉范大夫,西施愿去。
越盈:为何?
夷光:十七年前,吴军伐越,我父兄皆死于难,当时我尚不满周岁。此仇不报,枉生人世。我若有妹子一半本事,自必腰悬三尺之剑,潜入吴宫,为父兄雪恨。今即可以身报国,又报家仇,人生于世,此愿足矣!
越盈:姐姐贞烈高义,实所人不及者。既是如此,请受小妹替越王一拜!
于是二女还舍,西施向母亲涕泪拜别。
范蠡感于西施大义,便将随车所携财帛全部留于施母,带西施出村而去,还归会稽。
越王勾践见到西施,惊为天人,不免心生旖念。
文种见状,便知越王不舍,遂问:大王生聚教训,卧薪尝胆,为着何来?
勾践猛吃一惊,早明其意,乃逊谢道:相国勿忧,寡人知过矣。即可教以音乐歌舞,备极礼仪,送与吴王。唯贤卿与范相作主,与孤谋之。
文种大喜,便与范蠡设美人计,复问西施之意。
西施拜道:吴兵来时,妾尚未成人,父兄便罹此难。又见村中男女死于战乱者七八,因常以为恨。既得为国捐身,妾之愿也。
文种与范蠡大为感动,整冠理衣再拜,因诈称越王族女,教以音乐礼仪。西施兰心惠质,三年之后,诸般技艺皆都学成,音乐歌舞,皆都炉火纯青。
第四年春,遂择吉日,为西施盛其装饰,又选侍女十八人,以轩车载之,送去姑苏。
越盈初见师兄范蠡高价聘购西施,本怀疑虑,见此不由大喜,暗赞师兄深明大义,复回忧转喜。范蠡与师妹整日耳鬓厮磨,有甚不知?遂奏请越王允准,便娶越女为妻。
西施入吴,至于姑苏宫中,吴王夫差见之大喜,便即封为如夫人,宠爱非常。
此后未久,吴王便专为夷光在姑苏城内建造春宵宫,挖掘修筑大池,造龙舟置于池中,日与西施为水戏。又建造馆娃阁、灵馆,以供西施表演歌舞、欢宴。
因西施擅跳响屐舞,夫差又专门为筑响屐廊,用大缸数以百计,埋于地中,上铺木板。西施足穿木屐在廊上起舞,裙系小铃,铃声与大缸回响声相和,铮嗒交织,泠泠成韵。
每到西施起舞之际,夫差如醉如痴,由此沉湎酒色,不理朝政。
既送西施入吴,文种复向勾践献计:臣谓破吴,可用七术。一捐货币,悦其君臣;二贵籴粟槁,虚其积聚;三遗美女,惑其心志;四遗巧工良材,使作宫室,以罄其财;五遗谀臣,以乱其谋;六强其谏臣使自杀之,以弱其辅;七积财练兵,以承其弊。
勾践闻而大喜,遂命逐项陆续行之。因闻吴王欲要改筑姑苏台,乃使木工千余人入山伐木,在山阳得梓,山阴得楠,各大二十围,长五十寻。勾践亲往设祭伐之,加以琢削磨砻,刻五采龙蛇之文,使文种浮江送至姑苏。
夫差见其木材异常,不胜惊喜,乃将此木重建姑苏台。三年聚材,五年台成,高三百丈,广八十四丈。又拓建九曲径以登山,百姓昼夜并作,累死者不可胜数。
镜头转换,按下吴越,复说齐鲁。
齐景公薨逝,临终托孤于国惠子与高昭子,故立幼子姜荼,是为齐晏孺子。
其后未久,楚昭王熊轸亦薨,世子熊章嗣立。
画外音:纵观当时天下诸侯大国,楚方多故,晋政复衰,齐自晏婴之死,鲁因孔子之去,国势俱都不振,惟独吴国之强,甲于天下。夫差恃其兵力,常有蚕食山东之志,齐国首当其冲,诸卿大夫深知情势利害,皆都忧心忡忡。
大夫田乞素与公子阳生交厚,因见子荼即立,便劝阳生出避他国,以保身家性命。
其后未久,国、高二卿果奉景公遗命,尽逐群公子,全都迁于莱邑,派兵监管。
诸公子有机灵者,不甘被禁。公子寿、驹、黔投奔卫国,公子驵、阳生投奔鲁国。
于是国夏、高张两家上卿秉政,朝中诸大夫皆都侧目。
大夫田乞,妫姓陈田氏,亦称田釐子或田僖子,乃是田桓子无宇之子。因见诸公子被逐,便假作奉承高昭子及国惠子二卿,每次上朝都同车随侍,故得二卿信任。
田乞既获信用,便向国、高二卿进言:臣私下得知,诸大夫皆不欲立晏孺子。今孺子继位,二公同任国相,诸大夫皆都自危,将欲策划动乱。
二卿闻言吃惊,便道:我等无意罢黜诸大夫,还请贤卿善为安抚。
田乞奉命,趁便联络诸大夫,逐一向其扬言:高、国二卿向有深谋,此时主公尸身未寒,便尽逐其子。此非仅逐公子,是欲尽除旧臣,改用晏孺子之党也。
诸大夫听而信之,皆都大惧,齐向田乞求计。
田乞:有道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不如趁其尚未发难,抢先动手。
诸大夫信而从之,乃以鲍牧为首,各出家甲,随田乞攻入宫中,欲除晏孺子。
高昭子闻讯,急与国惠子各率家甲,驱车前往宫中营救。然而一去便即落入田乞埋伏,兼且不敌诸大夫兵众,一战而败。结果国惠子奔莒,高昭子被杀。
国、高二卿既然一死一逃,诸大夫乃共举鲍牧为右相,田乞为左相,更立国书、高无平为卿,以继二氏之祀。
晏孺子年幼不能自立,田乞阴使往鲁国接出阳生,夜入临淄,留藏府中,密议已定。
来日,田乞以享祭余为名,哄骗诸大夫到家,请出公子阳生,与诸大夫相见。
田乞:立子以长,古今通典。孺子年幼,齐国又被诸强环伺,不堪为君。故此田某与鲍相国商议,请改事长公子。诸公若无异议,便请拜过新君。
说罢,强扯鲍牧下拜。诸大夫不敢违拗,遂奉阳生为君,是为齐悼公。
悼公阳生为人狠毒,即位当日便迁晏孺子于宫外,命人暗地杀之。又怀疑鲍牧并非真心拥立自己,遂与田乞密谋,诛杀鲍牧,更立鲍息为大夫,以存鲍叔牙之祀。
自此田乞独相齐国,政由田氏,祭则吕氏,首开田氏专揽齐政先河。
齐悼公有妹,嫁与邾子益为妻。只因邾益对鲁国傲慢无礼,鲁上卿季孙斯引兵伐邾,攻破其国,执囚邾益于负瑕。
消息传至临淄,齐悼公大怒:鲁执邾君,是欺齐也,我必伐之。众卿以为如何?
田乞:伐之可也。但恐独力难胜,不如联手吴侯,可保必胜。
齐悼公准奏,遂遣使乞师于吴国,约同伐鲁。吴王夫差正无由北上,见齐使求师,不由大喜,便集众臣,言于相国伍子胥及太宰伯嚭。
夫差:寡人欲试兵山东久矣,如今出师有名,可谓得天之助!
伍子胥:联齐伐鲁,就此称霸中原,此为上计。
伯嚭:相国此言,可谓公忠体国之计。
夫差见二卿难得协力同心,不由大喜,遂许出师,打发来使还国,约会悼公。齐使拜别去后,吴王继而大起国中之兵,亲征北伐。
鲁哀公闻说齐、吴联手来伐,不由大惧,立即释放邾子益,令复归其国,继而使人前往临淄,向齐悼公谢罪,请求止兵约盟。
齐悼公此时方才志得意满,便遣前使离都南下,迎吴王师于途中,婉辞其兵。
齐使:因借贤王虎狼之威,鲁国今已服罪,敢请大王回旅,后必有重谢。
夫差怒道:吴师行止,岂有全凭齐侯命令差遣者?既不许我伐鲁,则便伐齐!
齐使惊惧,抱头鼠窜,还报齐悼公。早有细作将此事报至曲阜,鲁侯闻说吴王怒齐,不由大喜,遂使人送款与吴,反约吴王同伐齐国。
夫差大喜,遂驱兵大进,围剿齐国南鄙,攻打抢掠齐境。由是齐国上下惊惶,诸大夫皆以悼公无端开门揖盗,召寇入室,因此大怨。
吴师伐齐之时,乃是鲁哀公七年,公元前488年。
颜回随孔子离开负函,经陈、仪、蒲诸国,回到卫国帝丘。
画外音:颜回字子渊,曹姓颜氏,鲁国都城(今山东宁阳县)人,居陋巷,儒客大家,孔门七十二贤之首。十三岁时拜孔子为师,终生师事不弃,是孔子最得意门生,谓其好学仁人。颜回刚入孔门时,在诸弟子中年龄最小,性格内向,沉默寡言,智不外露。
镜头闪回,孔子率门徒周游列国途中。
子路、颜回同浴于洙水,见有五色鸟,停于水湄之洲。
颜回:师弟,此鸟何名,你知之乎?
子路:我自然知道,此乃荧荧之鸟。
后日,孔子与众徒宿营,颜回与子路又浴于泗水,更见前鸟。
颜回:师弟,前日曾见此鸟,你说其曰何名来着?
子路:哦哦,是也,是也。此乃同同之鸟。
颜回:不对。前日你并非此说。因何同一类鸟,而有二名?
子路:哈哈。譬如丝绡,煮之则为帛,染之则为皂。一鸟二名,不亦宜乎?
颜回闻言,瞪目不答。子路自以为智,见戏弄颜回如此,不由哈哈大笑。上岸之后,子路还至营帐,将此事当作笑话,说与众师兄弟听,借以取乐。
孔子在帐内听到事情始末,因而出帐,向众弟子说道: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回也不愚。
子贡能言善辩,也自谓不敢与颜回相比。见老师如此评论,立刻答道:夫子之言是也。弟子何敢与颜回师兄相比?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
孔子闻此点头,赞叹道:弗如也;吾与女弗如也。
颜回喟然叹道:弟子焉敢与夫子并论?
子贡:师兄既如此说,则视夫子为何?
颜回: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末由也已。
孔子离卫去陈,途经匡地遭困。当时颜回留在族弟颜浊邹家中,卫灵公听从蘧伯玉劝谏,便请颜回离城追赶,恳请孔子回转卫都帝丘。
颜回到至匡野,孔子见而大喜,十分动情,竟至落泪。
孔子:吾以为汝陷于城中,早已死矣!
颜回:子在,回何敢死!
孔子饿于陈、蔡,绝食七日,子贡费尽周折,购米一石,孔子命颜回为炊。颜回煮粥之时,见有墙上灰尘掉进饭中,于是将泥块取出,不舍丢弃,便即放入口中食之。
子贡正在井边打水,正好回头望见,不由大怒,便跑去向孔子告状。
孔子说道:我信颜回乃是仁人,非止一日。你虽亲眼看见,其间必有缘故。将其唤来,我替你问之。
于是子贡跑到残垣之后,将颜回唤出,齐至孔子面前。
孔子并不过问偷食之事,只对颜回从容说道:我适才盹睡,梦见先人,概是将要启发佑助我等脱困之法。你将米饭盛来,我将祭奠先人。
颜回再拜道:刚才有灰尘掉进饭里,弟子恐弃而可惜,故将灰尘食之。已蒙尘垢之饭,不可再用来祭奠先人矣。
子贡闻此,不由大惭,低头无语。
孔子道:既如此,便将饭端来,我等食之。
颜回奉命而出。孔子环顾众弟子道:我相信颜回之仁,非从今日始也。
鲁哀公十一年,颜回三十八岁,孔子六十八岁。
鲁季康子派使臣公华、公宾、公林,赍礼至卫,迎接孔子一行归国。颜回跟随孔子周游列国长达十四年,重归鲁国故居陋巷,开始设坛讲学。
画外音:颜回作为孔门弟子之冠,当时欲求其为师者极多,常有颇具名望及地位者向其请教。颜回讲学所用教材,不外六经,但对《易》经最为精研,见解独到,讲解深透。颜回除讲学外,便是帮助孔子整理古代典籍,将周游列国时所获不同古籍互作参证,去伪存真。特别是在整理《易》经之时,颜回呕心沥血,终致劳累而死。孔子复以颜回整理为基,又经韦编三绝,才给后世留下一部完整《易经》。因此大功,颜子故被后世称为“复圣”。
公元前487年,周敬王三十三年,鲁哀公八年。
是年三月,吴伐鲁。孔门弟子有若参战,保家卫国,终致吴师败绩,退还姑苏。
同年,宋景公擒俘曹侯伯阳及公孙彊,并杀之,曹国灭亡,存国五百六十年。
画外音:周武王克商,封文王六子振铎于曹,与鲁国共守王朝东土,建都陶丘(今山东省菏泽定陶)。更与晋、鲁、卫、蔡等国,同列十二诸侯。曹国之域襟带河济,扼控鲁宋,居于中原要冲,时称天下之中,是诸侯各国往来必经之地。城濮之战后,曹国亲附于晋,与宋国交恶。曹伯阳继位,常侵宋境,便致宋景公怒,因而灭曹。其后裔便多以故国为姓,称为曹氏。曹叔振铎即为曹姓始祖,其后有汉相曹参,即其后裔。
与此同年,吴王夫差再次伐齐。
伐齐之前,先筑邗城(今江苏扬州)于江北,又开邗沟联结江淮,用以通粮运兵。然后与鲁国联手大举伐齐,于艾陵(今山东泰安)大败齐兵,歼灭齐军十万。
齐悼公遣使求和,吴王从之。鲁国因而大惧,遂向齐国请和,并将邾隐公释放归国,使其继续为君。邾隐公回国复位,但是恶习不改,仍旧昏庸无道。
吴王伐齐获胜,便于齐境扎营,大宴随征诸将,犒赏三军。当时越王勾践为讨好夫差,率军协助作战。并时常随侍吴王左右,更于宴席之间竭力大献殷勤,歌功颂德。
伍子胥看出有诈,私对吴王进谏道:大王攻鲁伐齐,称霸中原,臣非但不阻,反而全力支持。但千里伐国,必除后患,不杀勾践,臣恐即便胜齐败鲁,我大军亦无所归矣。
吴王闻而不悦。是日晚,繁星陨落如雨,大地震动。
齐悼公四年,田乞去世,谥号釐子,其子田常袭爵代职,执掌齐国之政,是为田成子。田常见齐悼公难以控制,欲为作乱,乃谋于大夫鲍息。
田常:今吴军压境,国君昏暴,无计可施,齐国危矣!子盍不趁此机会图谋大事,外解吴怨,内报家门之仇?子若肯应,某当代子行之。
鲍息想起父亲鲍牧惨死,虽然明知田氏是敌非友,为报悼公,当即允诺。田常于是便趁阅师之际,进鸩酒毒杀悼公,并遣使报与吴王。
吴王览其私书道:寡君得罪上国,遂遘暴疾,上天行诛。大王幸赐矜恤,勿陨社稷,齐人愿世世服事上国。
夫差览书大喜,乃班师而退,鲁师亦归。田常遂立悼公之子姜壬为君,是为齐简公。
吴王夫差胜齐还吴,得意非常,因以姑苏台为家,四时随意出游,与西施弦管相逐,流连忘返。满朝卿臣,惟太宰伯嚭及大夫王孙雄常侍左右,伍子胥若要求见,往往辞之。
早有细作报回越国,文种大喜,立刻入见越王。
文种:大王,翦吴时机至矣!今岁我越国年谷歉收,粟米将贵,君可请贷于吴,以救民饥,此空吴实越之计也。天若弃吴,必许我贷。
勾践从之,即命文种以重币贿赂伯嚭,使其引见吴王。
文种参见吴王于姑苏台,再拜请道:越国地处洿下,水旱不调,今年又逢年谷不登,以至人民饥困。愿乞上国太仓之谷万石,以救目前之馁;明年谷熟,即当加倍奉偿。
夫差:越王臣服于吴,越民即是吴民也。孤何爱积谷,不肯救之?
遂命拨谷万石,使文种装车押回。
伍子胥养病在府,闻越使至,遂闯宫上台,极力谏道:越国无饥,今遣使乞籴,实将空吴之粟。与之并不加亲,不与亦未成仇,王不如辞之。
吴王多日不见伍子胥,忽然相见,想起其对吴国大功,不由温情脉脉。
因闻此谏,遂又不以为然:勾践囚于吾国四载,毫无怨恨之情。代齐时愿为先锋,常时又贡献不绝,岂复有背叛之虞?
伍子胥:臣闻越王早朝晏罢,恤民养士,志在报吴。若说君臣之义,则商汤伐桀,武王伐纣,乃皆非以臣伐其君乎?
话犹未了,伯嚭从旁冷笑:若依相国之言,则勾践是为汤武,吾王当比于桀纣耶?越今有贷,明岁加倍偿还,无损于吴,而有德于越,何惮而不为也?
伍员怒道:似你这般奸佞,伍员耻于同事!
文种借贷吴粟万石以归,勾践即命颁赐国中贫民,百姓无不颂德。
时光飞逝,转眼次年秋初。
越国大熟,文种复来献计:今既丰收,当先还吴贷。王宜择精粟,蒸熟而与之;吴人喜爱吾粟饱满,必用以布种,则其来年颗粒无收,则至饥馁矣。
越王喜而从之,遂以熟谷还吴,比借贷之数加倍。
吴王叹道:勾践真信人也。
又见越谷粗大异常,果然便命国人皆以越谷为种。
及至来年秋至,举国绝产,颗粒无收。伍子胥见举国绝产,遂再次入见吴王。
伍员:越人还谷,我以为种,则绝其收,是乃文种毒计,勾践诡谋,由此可知。可趁此机兴兵伐罪,一举亡越!
伯嚭接言道:越地肥沃,与我吴国水土有异。又或植法不同,乃致绝收。其还谷之时,岂知我国人皆以为谷种耶?以此问罪,诚恐越王不服,天下诸侯见笑!
夫差以为有理,再次不听伍员进谏。
画外音:两国交争,与黎民何干?文种以蒸熟粟种以害吴人,其计亦谓狠毒之甚。其后自己身死于越王勾践之手,除勾践薄情寡义之外,亦非损阴丧德,害人害己?
越王闻说吴国绝收,军民陷于饥困,便欲兴兵伐吴。
文种谏道:时未至也。其忠臣伍员尚在,须设计除之,而后举兵伐国,无往不胜。
越王然之,遂唤范蠡入内,责以军旅,命越盈加强训练军士击刺之术。
范蠡领诺,又以重金聘请楚人陈音,荐于越王。
越王:陈音何人?其有何能?
范蠡:陈音善造弩弓,又射术天下无对。因在楚中杀人避仇,逃亡越地。
越王当即召见,聘为射师。当廷问道:弓弩之技,何所而始?
陈音:弩生于弓,弓生于弹。古有孝子,不忍见父母为禽兽所食,故作弹以守。因神乎其技,时人便为之歌曰:断木续竹,飞土逐肉。神农皇帝弦木为弧,剡木为矢,以立威于四方,便生弓箭。有弧父生于楚之荆山,自幼习用弓矢,所射无脱。以其道传于羿,羿传于逄蒙,蒙传于琴氏。琴氏横弓著臂,施机设枢,加之以力,其名曰弩。琴氏以此传于楚三侯,楚人由是世以桃弓棘矢,备御邻国。臣之射技,乃再传于楚之上将养繇基。
越王大喜,乃使其授连弩之法于三军。陈音经过千挑万选,终得善射之士三千,教以三矢连发绝技,人不能防。比及三月,三千射手尽其巧能。
陈音授艺之后,便即病死。越王诏命厚葬,其陵名曰陈音山。
镜头转换,按下越王厉兵秣马,图谋报仇,复说齐国。
齐相田常久怀擅国之志,只因忌惮国内高、国二卿之党尚众,不敢妄动。欲尽除之,乃奏齐简公道:鲁国与我相邻,世为姻亲,却勾结吴国来伐,实乃狼子野心,此仇不可不报。今趁越王为吴后患,吴王不敢离国远征,臣请主公亲征鲁国,必能取胜。
简公听信其言,便命国书为将,高无平、宗楼副之,大夫公孙夏、公孙挥、闾丘明等皆命从征。悉车千乘,往鲁国征进。田常率群臣相送至汶水之上,誓师主祭,声势浩大。
鲁国闻说齐师又来,举朝皆惊,莫知所为。
当时孔子在鲁,专务授徒课业,删述《诗》、《书》,不问世事。这一日,忽有门人琴牢字子张,自齐至鲁,来见其师,说齐兵已至鲁境。
孔子惊道:我虽已不食君俸,但鲁国乃是父母之国,今被外患敌兵,不可不救!
因召集众弟子,问道:尔众门人之中,谁能为出使于齐,以止伐鲁之兵?
子路、子张、子石闻声出班,俱称愿往,孔子不许。
子贡时为鲁国之相,亦在座中,乃离席起身问道:赐可以去乎?
孔子点头微笑:若是你去,为师方可放心。
子贡于是入见哀公,自请出使齐国,讨了国书,即日辞行。
镜头闪回,叙子贡来历。
子贡复姓端木,单名赐,卫国黎(今河南省鹤壁浚县)人,善于经商,家业豪富。
鲁国之法,鲁人若有为人臣妾于诸侯,有能赎之者,可取赎金于公府。子贡常赎鲁人于诸侯之国,而不取其金。
孔子:端木赐失之矣。
子路:夫子因何而作是言?
孔子:国中有赎人之能者,未必具备子贡家财;若皆如子贡赎人而不取金于府,则自今以往,鲁国恐再无赎人者矣。取其金则无损于行,不取其金,则不复赎人矣。
时人有言:子贡贤于孔子。
子贡驳斥道:是何言耶!譬诸宫墙,赐之墙也及肩,窥见家室之好。夫子之墙数仞,不得其门而入,不见宗庙之美,百官之富。
闪回结束,子贡使齐,拜见田常子。
子贡来至汶上,入于中军大帐,旁若无人。
田常待子贡坐定,开口问道:先生此来何事?
子贡:特来作说客。
田常:未知先生,将以何辞说我?
子贡:君之伐鲁过矣。夫鲁,难伐之国,其城薄以卑,其地狭以泄,其君愚而不仁,大臣伪而无用,其士民又恶甲兵之事,此不可与战。君不如伐吴。吴国城高以厚,地广以深,甲坚以新,士选以饱,重器精兵尽在其中,又使明大夫守之,此易伐也。
田常忿然作色:子之所难,人之所易;子之所易,人之所难。以此有悖常理以教田某,何相戏也?
子贡:忧在内者攻强,忧在外者攻弱。今君忧在内,臣故谓以弱为强,悖于常理。
田常:此言何谓?
子贡:君为齐相,三封而三不成,是大臣不听明公之言。公欲破鲁广齐,则必战胜以骄主,破国以尊臣,而君之功不与焉,则交日疏于齐主。上骄主心,下恣群臣,反求必成大事,岂不难乎?夫上骄则恣,臣骄则争,是君上与主有隙,下与大臣交争也。如此,则君之立于齐危矣,故曰不如伐吴。倘若伐吴不胜,必国人半死于外国,且朝中大臣内空,则明公上无强臣之敌,下无民人之过,孤主制齐者,非唯君而何?
田常:善哉是言。虽然如此,我齐兵业已加鲁,若去而攻吴,众臣岂不疑我?
子贡:此事易耳。明公且按兵休动,臣请使吴国,令吴王出兵救鲁伐齐,其必应允。则明公以兵迎战,则齐之众臣哪个不从?必唯明公马首是瞻也。
田常许之,反出厚礼重金,加派车马,使子贡南见吴王。
子贡去后,田常又谓主将国书:我出临淄之时,闻说吴王将出兵伐齐。来者不善,将军可将大军姑驻于此,未可轻动。我将还国留守,并派人打探吴人动静,还报将军。有道是千里伐国,须防后患,将军宜先败吴兵,然后乘胜伐鲁,方保万无一失。
国书信以为实,于是领诺。田常遂归齐国,留守临淄。
子贡日夜兼程,来至姑苏城中,拜见吴王夫差,下其说辞:
臣闻王者不绝世,霸者无强敌,千钧之重加铢两而移。今万乘之齐私攻千乘之鲁,是与吴争强于中原,窃为大王危之。且夫救鲁,显名也;伐齐,大利也。大王何不便借救鲁以伐齐,镇抚泗上诸侯?则诛暴齐以服强晋,在此一举,且利莫大焉。名存亡鲁,实困强齐,智者当深信此不疑也。
夫差闻而喜道:先生真乃金玉良言,说中寡人心思。前者齐侯许以世代服事吴国,寡人以此许其归顺,班师还于姑苏。今齐国食言爽约,朝聘不至,且发兵攻鲁,其实可恨!寡人正欲提兵前往问罪,但闻越君勾践每日勤政训武,恐有谋吴之心,是我大患也。寡人欲先伐越,然后乘胜北征齐国,不亦可乎?
子贡:若果如此,齐必灭鲁,复兴桓公霸业矣!况越弱齐强,越人已服,伐之何益?伐越利小,而纵齐患大,智者谁不知之?就大王而论,若畏弱越而避强齐,非勇也;逐小利而忘大患,非智也。智勇俱失,何以争霸?大王若必虑越国趁机来袭,则臣请为大王东见越王,使亲櫜革建,以从下吏何如?
夫差闻言大喜:先生诚能如此,孤之愿也!
于是亦出重金厚币,载之以车,赠予子贡,使往说越王。
子贡至越,求见越王。勾践闻说,不由大喜,遂对文种及范蠡道:端木赐乃圣人之徒,专行仁义之事,此番前来,必有利于越国。
文种:大王之言甚是,可以礼待之,叩其来意。
越王从之,于是下令除道郊迎,将子贡请至殿上,屏退众卿,单独请教:越国乃蛮夷之邦,何劳鲁相大夫,圣人门徒玉趾光降辱临?
子贡答道:特来吊君。
勾践:孤闻祸与福为邻,先生下吊,必是孤王之福,请闻其详。
子贡暗赞越王态度从容,于是以实相告:实不相瞒,某乃鲁人,自当为鲁国谋划。今臣往说吴王救鲁伐齐,吴王实欲听某,但畏贤王蹑之于背,遂曰“待我伐越之后乃可”。大王若无报吴之志,而使吴王疑之者,拙也;若有报吴之志,而使人预先知之者,危也!
勾践十年生聚,十年教训,本来便欲一心报吴,却又生怕夫差知道,犹恐一朝谋泄。今听子贡一语道破天机,如何不惊?于是闻其言愕然,不由起而长跪,诚心求教。
越王勾践:先生远来,必有妙计救我?
子贡:吴王骄而好佞,宰嚭专而善谗,吴国必败之由也。贤王卧薪尝胆,可以重宝取悦其心,再以卑辞奉承其骄;复请从征伐齐,则必消其疑。且此去战若不胜,吴国之势必削;若战而胜,其必起争霸诸侯之心,将以兵北向强晋。则吴国有间,而越国可乘也!
话犹未了,只听堂下有人抚掌称善。范蠡与文种并肩升阶登殿,与子贡以礼相见。
叙礼已毕,文种对越王说道:子贡之策,真金石良言,乞我王准行之。
勾践大喜,对子贡再拜称谢,乃赠以黄金百镒,宝剑一口,良马二匹。
子贡还见吴王:臣以大王之言相告,越王大恐,委臣转奏大王曰:“孤不幸,少失先人,内不自量,抵罪於吴,军败身辱,栖于会稽,国为虚莽。赖大王之赐,使得奉俎豆而修祭祀,死不敢忘,何谋之敢虑!”且云大王若北上伐齐,必选越甲三千,以随骥尾。
吴王:寡人欲命越王随我伐齐,可乎?
子贡:臣谓不可。夫空人之国,悉人之众,又从其君,是谓不义。若依臣计,大王莫若受其财币,许其出师,而辞其君王随征。
吴王许诺,遂发九郡之兵伐齐,并命越甲随征。
子贡告别吴王,又单车驰往晋国,来见晋定公道:臣闻‘不先定不可以应卒,兵不先辨不可以胜敌。今齐国与吴军为鲁国之故,将欲决战。吴王若是战而不胜,越人自其背后乱之必矣;若与齐战而胜,则必以得胜之兵临晋,与贤侯争霸中原矣。
晋定公闻而大恐,问道:依先生之计,孤将为之奈何?
子贡:吴国劳师远征,明公以逸待劳可也。只厉兵秣马,整军修卒以待,必可乘吴军之蔽,无可忧虑。
晋定公许诺,并以重金相谢。
子贡告辞晋侯,还至鲁国,回报恩师孔丘。
孔子闻说弟子周游一圈,兼得齐、吴、越、晋四国重赐厚赏,乃赞不绝口:善哉!赐之多智,且善敛财如此,我不如也。
周敬王三十五年,鲁哀公十年。孔子在卫,夫人亓官氏卒。
吴王夫差听信子贡之言,发兵北上争霸。派大夫徐承率舟师,从吴国长江口沿海北进,千里突袭齐国;内陆则沿新凿邗沟北进,由长江入淮。
遣使先发,约会鲁、邾、郯三国之军。
越王勾践使大夫诸稽郢为将,率铁甲三千,前往姑苏从征。
吴王大喜,遂征九郡之兵北进。遣人预建别馆于句曲,遍植秋梧,号曰梧宫,使西施移居于此避暑,以待胜齐班师,即于梧宫度夏。
大军将发,子胥马前阻谏,进言先斩越王勾践。
夫差又不听,反纳伯嚭之策,命伍员出使齐国约战,欲假手齐人之手杀之。
伍子胥屡谏不入,自料吴国必亡,乃借出使齐国之机,携子伍封同行。至临淄见到齐侯,面致吴王之命。齐简公闻言大怒,当即便欲下令,立即诛杀伍子胥。
大夫鲍息见此,出班进言:伍子胥只因屡谏不入,与吴王已成水火,故被遣来齐,欲借主公之手杀之,以免诛杀忠臣之谤。主公不可为人刀手,以使吴侯得遂心愿,宜遣伍子胥还归本国,令其忠佞自相攻击。夫差若杀子胥,则我不战而胜矣。(本集完)
第六十七集 夫差争盟
齐都临淄,宫殿朝堂。
齐简公接受大夫鲍息谏议,厚待伍子胥,报以战期,定于春末。
伍子胥告退,命儿子伍封拜鲍息为义兄,就此寄居齐国,改称王孙封,不许用伍氏之姓。伍封自然知道父亲用意,乃先与鲍息结拜,然后再拜父亲,涕泣送别。
鲍息遥望伍子胥远去背影,长吁叹道:子胥公存祀于齐,此番归国必死。
不料被伍封听见,泪如江河绝堤,不能遏止。
夫差以为伍员此去必死,便不待其归,祭师而行。
乃分兵派将,自领中军,使太宰嚭为副,胥门巢将上军,王子姑曹将下军,兴师十万,同越兵三千,浩浩荡荡,望山东进发。
中途遇到伍子胥回来复命,夫差大为惊奇,就命殿后。
伍员不从,称病先归姑苏,夫差亦不以为意。
齐将国书闻报吴兵来伐,传令拔寨往迎,至于艾陵(今山东泰安南)。
便在此时,水师来报:我军在琅琊港击败吴国大将徐承,吴师丢盔弃甲、沉船无数。
国书闻报大喜,便对诸将说道:吴军陆海两兵,已败一路;众将奋勇,必令其陆路军片甲不回!
夫差同时收到海军败讯,不由大怒,乃与诸将共约:来日决战,有胜无败,有进无退。众卿听我号令,闻鼓而战,闻金而进,凡后退半步者斩!
诸将声诺,须发皆乍,各怀必死之心。
誓师已罢,鲁国上将叔孙州仇引兵来会。夫差甚喜,赐以剑甲,使为向导先锋,离艾陵五里下寨,与吴军成为犄角之势。
一夜无话,来日传餐,两军出营列阵,各自队圆,就此交锋。
吴王列阵,叔孙州仇在前,展如次之,王子姑曹在后;使胥门巢率越兵三千往来诱敌,自与伯嚭引军屯于高阜,越将诸稽郢留于身侧。
齐军列阵,国书自领中军,陈逆为监军,公孙夏、公孙挥分领左右两翼,高无平、宗楼性各为左右先锋。
两军相合,各自奋力,杀伤相抵,不分胜负。
齐帅国书亲自执桴鸣鼓,悉起大军冲杀。
吴王在高阜处看得亲切,只以三队先后迎敌,自于高阜处按兵不动。激战半日,见齐兵十分奋勇,吴兵渐失便宜,乃命伯嚭引兵一万,先去接应,冲动齐军阵脚。
国书正欲分军迎敌,忽闻吴军阵后金声大震,钲铎皆鸣。齐人只道吴兵欲退,不料钲铎响处,吴王夫差自引精兵三万冲下高坡,从刺斜里直冲齐阵,将齐兵隔作数断。
展如、姑曹见吴王亲自临阵,勇气倍增,反身猛击,杀得齐军七零八落,顿时溃散。
战场上局势大转,展如就阵上擒了公孙夏,胥门巢刺杀公孙挥于车中,夫差亲射宗楼落马,齐军大败。齐军禁卫将领闾邱明见此,请主帅国书卸甲摘盔,以避敌锋。
国书叹道:主公将举国十万强兵委付于我,今败于吴人之手,我有何面目还朝?
乃解甲冲入吴军,为乱军所杀。闾邱明亦被鲁将州仇擒获。
吴军大胜齐师,诸将各自入帐献功。
齐将高无平逃回临淄,来见齐侯:我军中计遭败,主帅国书、上将公孙挥阵亡;大夫公孙夏、闾邱明被俘。十万之众,被擒斩不计其数;革车八百乘,尽为吴军所有。
齐简公闻报大惊,乃与田常、阚止左右二相商议,只得遣使赍持金帛,往吴军营中谢罪请和。夫差许和,主张齐、鲁复修兄弟之好,各无侵害;二国听命受盟,不敢违拗。吴王即命将公孙夏及闾邱明斩首,大会诸将;同时重赏越兵,先使诸稽郢带回。
夫差扬威齐、鲁两国,引军回至句曲新宫,西施迎入拜贺。时值新秋,桐阴正茂,夫差与西施登台饮酒,盘环数日,然后班师还国。
吴师南归未久,齐简公便生背悔,复出师伐鲁,欲雪败军之辱。
子贡使师弟冉有为将,率领鲁师与齐作战,交锋数合便即获胜,齐师再次惨败而还。
鲁国执政季康子亲往城外迎师,回城后宴请诸将,便于席间询问冉有。
季康子:卿乃儒士,用兵之法学于何人?
冉有:学于敝师孔子。
季康子大为惊喜,赞道:弟子如此,可知尊师之能。未知孔子如今何在?
冉有:今在卫国。
季康子:使如此大才在外多年,鲁国之也。
遂派人赍以厚币,往迎孔子归鲁,欲委以兵权。孔子不喜诸侯之间相互攻伐,遂以年老为名坚辞,但许以常备季康子军政顾问。
吴王夫差班师还吴,太子引留守众卿大夫出城远迎,齐声道贺,谀词如潮。
伍员亦在队列之中,但是一言不发,更不上前参拜。吴王还于姑苏宫中,升殿坐朝,先将伍子胥唤出朝班,冷笑责问。
夫差:国相当初苦谏寡人不当伐齐,今日寡人得胜而回。众卿皆建不世大功,惟国相独无,宁不自羞耶?
伯嚭与其同党闻此,俱都掩口而笑,故做姿态。伍子胥火撞顶梁,攘臂大怒。
伍员:臣闻天将夺之,必先予之;天将灭之,必先兴之。昔殷纣败亡,先伐东夷得胜,亦今日大王先逢小喜,而后将被授以大忧。臣恐今日小胜北齐,来日则将亡于南越也。
夫差愠道:相国专会败人兴致,着实可怪!
言犹未落,只听殿外道贺之声不绝,山呼“万岁”动天。
殿头官入报:越王勾践率领越国群臣,亲至姑苏来朝,并贺战胜齐国。
夫差大喜命入,勾践乃引范蠡、文种上殿,拜舞阶下,称颂不止。吴王赐命平身,分宾主之礼叙坐。越王命文种献上贺礼金币,吴庭诸臣,俱有馈赂,一个不落。
伯嚭大喜,向吴王奏道:越王只称颂我王之功,不提自己助兵之力,真乃忠臣。
吴王深以为然,遂命置酒于文台之上,请越王侍坐,诸大夫皆侍立于侧。
夫差:今日众卿雅集,可谓群英荟萃。传寡人诏命,太宰伯嚭治兵有功,赏为上卿;越王孝事寡人不倦,再增其国三百里,以酬助伐之功!
群臣:大王赏功酬劳,霸王之事也!
话音未落,伍子胥攘臂而出,高声疾呼:大王如此,是自投死路也!
夫差:相国何出此不吉之言:
伍子胥:呜呼哀哉!大王伐齐小胜,则刚愎自用,不纳良言,只听谮辞。如此忠臣掩口,谗夫在侧,邪说谀辞,以曲为直,养乱畜奸,将灭吴国,庙社为墟,殿生荆棘!
夫差:老贼多诈,实为吴国妖孽,且欲专权擅威,倾覆吾国。寡人以先王之故,屡加容让,不忍加诛,以致狂悖妄言,目无寡人。今大庆之日,卿可退而自思,无劳再见。
伍子胥狂笑:老臣若是不忠不信,不得为前王之臣!臣虽见诛,恐吴国随即覆灭,大王亦为奸人所掳。今便与王永辞,不复见矣。
说罢起身,拂袖趋出,毫不回顾。吴王手指伍子胥背影,深身打颤,怒不可遏。
伯嚭趁机献谄:臣闻子胥以子托于齐臣鲍氏,其叛吴之心,昭然若揭。
夫差闻言愈怒,乃摘下肋间属镂之剑,使人持之追出,以赐子胥,命其自刭。
伍子胥接剑在手,徒跣下阶,立于中庭,手指殿上夫差大呼:昔先王不欲立汝,赖吾力争,昏君方才得以嗣位。我又为你破楚败越,昌盛吴国,威加诸侯。今汝反赐我死,只恐我今日死,明日越兵便至姑苏,来掘汝祖坟社稷!
此言声如宏钟,殿上君臣皆闻,无不愕然变色。
伍子胥转身对家人随从:我死之后,可抉吾之双目,悬于东门,以观越兵入吴。
言讫长叹一声,横剑自刎。使者取剑还报,宝剑滴血在地,寒光四射。
夫差:相国临死之时,又说什么言语?
剑使:相国嘱其家人,命将自己双眼挖出,悬于国都东门,以观越兵入吴。
夫差大怒,亲自下殿,目视伍子胥尸首:老贼!一死之后,尚何知哉?左右,割其首级,悬于盘门城楼;将其尸盛以鸱夷革囊,投于江中!
左右:喏!
夫差:日月炙骨,鱼鳖食肉,骨变形灰,复何所见?
内侍奉命,遂割下伍子胥头颅,悬挂城楼;复将尸体装入革囊,掷入江中。
伍子胥尸体随流扬波,荡激崩岸。土人捞取革囊,埋于吴山,由此改称胥山。
画外音:关于端午节来源,从古到今,向有纪念伍子胥、屈原及曹娥等人多种说法。但由于伍子胥尸沉于钱塘江之事,比屈原投江为早,故有文献认为,中国端午节习俗最早是与伍子胥有关,而非屈原。另有一说,因上古时期黄河流域华夏族先人以龙为图腾,伏羲、女娲、轩辕等后人自称龙子龙孙,故于每年五月五日,举行盛大龙祭,称做端午节。
吴王既杀伍员,怒气稍息,乃进升伯嚭为相国。复欲增赐越国封地,勾践固辞不受。
勾践告辞归越,因思已除大患子胥,就此谋吴益急。夫差对此毫无防备,全不在念,只与西施歌舞升平,意益骄恣。
夫差欲图北上图霸,便在败齐还师次年,大发卒役数万,先筑邗城,复穿深沟,东北以通射阳湖,西北使江淮水合,北达于沂,西达于济。
太子友见此,将欲批鳞切谏,又恐触父亲之怒,故思一计,欲以讽谏使吴王感悟。一日清晨,太子友怀丸持弹,在后园林中穿行一遭,衣履俱被露水打湿,然后入于内宫。
吴王深感奇怪,问道:我儿因何认履皆湿?
太子友:儿游后园,见秋蝉鸣于高树,自谓得所。不知螳螂超枝缘条,曳腰耸距,欲捕蝉而食之;螳螂一心只对秋蝉,不知黄雀徘徊绿阴,将欲啄之。黄雀一心只对螳螂,不知孩儿挟弹持弓,将欲弹之。孩儿一心只对黄雀,又不知旁有空坎,失足堕陷,以此衣履俱湿,为父王所笑。(成语“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源出于此。)
吴王笑道:汝但贪前利,不顾后患,天下之愚,莫甚于此。
太子友:父王英明,见微知著。然天下之愚,更有甚者。鲁承周公,有孔子之教,不犯邻国,齐无故伐之,以为遂有鲁矣。不知父王悉起境内之士,暴师千里攻之,大败齐师。
吴王:我儿所说不错。
太子友:父王以为,自此遂有齐国乎?
吴王:难道不是如此乎?
太子友:儿臣以为,父王便如其黄雀,只图捕蝉,却不知越王将选死士,兵出三江之口,入于五湖之中,将欲屠灭吴国。儿谓天下之愚,莫甚于此。
吴王闻言大怒:此乃伍员唾余,寡人久已厌闻。汝复拾之,以挠我大计耶?出去!再若多言,非吾子也。
太子友悚然,认罪辞出,不敢复言。
转过新年,春来花开,江南一派花团锦簇。吴王设朝登殿,国相伯嚭出班进奏。
伯嚭:恭喜大王,贺喜大王。
夫差:何喜可贺?
伯嚭:徒吏昨日来报,邗沟开挖竣工,已经可以通航,北达于沂河,西通于济水。
吴王夫差大喜,于是下令:既如此,传我诏命,北上伐齐,观兵于晋!
命太子友与王子地、王孙弥庸守国。亲帅国中精兵,由邗沟北上,由江入淮。
大军北上,先会鲁哀公于橐皋,再会卫出公于发阳,更约中原诸侯,大会于黄池(今河南新乡市封丘县南),欲与晋国争夺盟主之位。
未料果如太子友所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越王勾践闻说吴王出境,乃与范蠡计议,立即大发举国精兵,习流二千人,俊士四万,君子六千人,共计四万八千之众,从海道通江袭吴。
越军先锋大将畴无余率领前队,先及吴郊,列阵挑战。
吴将王孙弥庸出战,擂鼓三通,两军对阵交锋。斗未数合,王子地引兵夹攻。
畴无余势单力孤,不由惊慌,急令回车欲走,不料因调头过急,以至马蹶车覆,就此被擒。越军溃败回逃,路上正遇到越王大队军马,报说败讯。
勾践大怒,引军齐到吴境,便命发动进攻。
吴太子友大惧,欲闭城坚守。王孙弥庸不从,非欲出师迎敌。太子友拗他不过,只得引众而出,使弥庸为先锋,自率中军继后,来迎越军。
两军对圆,越王勾践亲自督兵交战,范蠡、泄庸两翼鼓噪上前,势如风雨。
越国十年练兵,蓄势已久,弓弩剑戟劲利,又有范蠡、泄庸为将,势不可当。吴国皆是老弱留守,焉能抵当?只交锋一合,吴兵便即大败,如风卷残叶。
王孙弥庸为泄庸所杀,太子友陷于军阵,冲突不出,身中数箭而亡,部众大溃。
越王引兵直至姑苏城下,水师布满江面,紧紧困住,昼夜攻打。
王子地牢闭城门,依仗墙高池深据险而守,一面使人驰出北门,往吴王处告急。
勾践乃留水军屯于太湖,陆营屯于胥、阊之间;使范蠡纵火焚烧姑苏之台,大火弥天,累日不熄。可叹二十年繁华春梦,一朝化为灰烬。
周敬王三十八年,公元前482年。
孔子七十岁,众门人弟子齐来拜寿,济济一堂。
孔子在府中大张筵席,重登杏坛,抚琴唱曲,不亦乐乎。
因对众门人总结一生道:吾十有五岁,而至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今七十岁矣,可从心所欲,且不逾矩。
众弟子:夫子寿至七十,古来稀有,可喜可贺!
此年盛夏,吴王夫差与鲁、卫二君同至黄池,使人请晋定公赴会。晋定公知道吴王乃是有备而来,至此也不敢妄自尊大,只得应邀,与执政正卿赵鞅同至。
此番黄池之会,除晋定公与吴王夫差之外,鲁哀公与子服景伯亦按约而至,周王亦遣单平公前往,以为会盟见证。即将定盟,吴王夫差使王孙骆与晋上卿赵鞅,议论载书名次先后。
赵鞅说道:晋主夏盟,今已六世,又何让焉?若于姬姓,我晋侯为伯。
王孙骆争道:晋主夏盟数世不假,是因吴国未曾与盟。今吴国既盟,当溯祖源。
赵鞅:既是如此,你且溯来。
王孙骆:晋祖叔虞,乃成王之弟;吴祖太伯,乃武王伯祖。论其尊卑,隔绝数辈。则若于周室宗亲而言,是我吴国为长。若论国力,宋、虢、陈、卫、蔡诸国,昔为晋属,今已皆出为楚国下僚。晋失诸侯久矣,乃欲高踞吴国之上乎?
赵鞅:吴居南海,早与周室隔绝数百年之久,且不朝供天子,谁与你追本溯源?至若国力,且不说晋主夏盟已历数世,且有六军之众,封疆数千里,岂是你新兴吴国可比?
双方彼此争论,皆不肯示弱,连日不决。诸侯各有拥护,更是不可开交。
正自互不相让,吴王这日稳坐中军大帐,王子地忽遣使者到来,入帐密报:越兵入吴,杀太子,焚姑苏台,现今围城数重。大王若不即刻班师还救,都城危矣!
夫差大惊,尚未发言。伯嚭拔剑上前,砍杀使者,尸身倒于帐中。
夫差怒问:卿杀使节何意?
伯嚭还剑入鞘,上前拜倒:事之虚实,尚未可知,此其一也;若留使者在世,必泄漏越兵困吴之密,则齐、晋必将乘危生事,鲁国亦必反水。如此,大王安得晏归乎?
吴王闻罢,被吓出一身冷汗:卿言是也,亏你如此急智。然诸侯会盟,吴、晋争长抢先未定,奈何?
伯嚭未及以对,王孙骆上前进言道:今若不会歃盟,而归师救吴,晋、齐必将窥我之急;若会盟让先于晋,则今后吴国行止将皆听命于晋。必求主会,方保无虞。
夫差:我欲主会,晋人不许,则如其奈何?
王孙骆:臣有一计,王可鸣鼓挑战,以夺晋人之气。晋不敢战,则必让我为先矣。
夫差称善,于是下令:命将士皆都饱食秣马,衔枚疾驱,前去晋军营前,结为方阵。
一声令下,大军齐动。三更出发,四更已至晋营门前,迅速列阵已毕。
夫差继又下令:擂鼓鸣号,耀武扬威,呐喊挑战!
晋定公听闻鼓号之声,乃自梦中惊醒,急与赵鞅登垒观之,见营外如同火海,放眼皆是吴军,行伍整肃,威势赫赫。
镜头所至,只见吴军所结方阵,百人为行,一百二十人为列,每阵一万二千人。共分左中右三阵,则计有三万六千军。每阵每行建一大旗,衣甲各别,旗帜异色。
中军皆白舆、白旗、白甲、白羽之矢曾,一望如荼;吴王亲自仗钺,秉素旌,中阵而立。左军面右,皆赤舆、赤旗、丹甲、朱羽之矢曾,一望若火,太宰伯嚭主之。右军面左,皆黑舆、黑旗、玄甲,乌羽之矢曾,一望如墨,王孙骆主之。
吴王亲执桴鸣鼓,军中万鼓皆鸣,钟铎齐扣,响震天地。
晋定公望之大骇,便问赵鞅:夫差此为何意?
赵鞅道:无非欲争为盟主也。
定公半信半疑,便使大夫董褐出营,前至吴王马前请命,问其何意。
董褐奉命出营,至吴王马前,施礼问道:吴王列阵示威,此为何意?
夫差答道:今周王有旨,命寡人主盟中夏,以缝诸姬之阙。晋君逆命争长,迁延不决。寡人性急,故引三军之众,听命于晋侯藩篱之外。
董褐领诺拜辞,遂将此言还报。
晋侯又谓赵鞅:果不出卿之所料。然则奈何?
赵鞅不答,反问董褐:以卿观之,吴王君臣虚实如何?
董褐答道:以臣观之,吴王虽辞强而色惨,似有忧丧临身。
赵鞅:大夫此言何意?
董褐:以吴王面色度之,必是越人趁虚攻入其国,甚或其太子已死于非命。
赵鞅:大夫相人之术,冠绝天下,谅必如此。则我当以何计应之?
董褐:若果如此,今会盟不许其先,则必孤注一掷,举数万精卒与我拼命。
赵鞅:若依卿言,则必慑于淫威,而让其先,以令天使及天下诸侯,耻笑我耶?
董褐:今彼盛军在迩,若不相让,则主公及上卿皆有临诛之危,遭擒之辱。即便让之,只四年之内,天下诸侯亦必笑吴王,而非我晋国也。
赵鞅:大夫因何而言?
董褐:据某以相法观之,吴王此番会盟归国,其寿不过四岁。以情理言之,越王十年生聚,十年教训,苦心孤诣如此,专为一朝报吴也。今吴王将举国精兵皆陈于此,越王宁不趁此率兵入吴乎?吴王列阵以争盟主,亦为此也。则四年之内,越王必亡吴国,夫差争此盟主,反为遗笑千古之典矣。便让他一先,又当如何?
赵鞅:虽然如此,毕竟不忿!
晋定公:正卿之言是也。然孤闻董卿之语,似乎另有别计,以抑吴王之谋?
董褐:主公英明。臣有一计,可使夫差此番争霸,必成千古笑谈,遗羞后世。
晋定公:请道其详?
董褐:此番会盟,主公可让其先,然不可徒让,必使其先去王号,以为条件。今其急于回兵,必然屈从,则虽得盟伯之名,而失王号,亦未可占先于晋。
晋侯与赵鞅闻之,齐都称善。于是复使董褐再入吴军,向吴王夫差致意晋侯之命。
夫差:晋侯之意若何?
董褐:吴君以王命宣布于诸侯,寡君敢不敬奉!然上国初以伯爵肇封,而今称王号,则谓周天子何?君若去王号而称公,则惟君所命。
夫差议于伯嚭及王孙骆,皆以晋侯之言是为正论,无法反驳;且心焦如火,急于回兵救吴,遂故作大度允之,乃敛兵就幕,与诸侯相见。
夫差由是自称吴公,登台先行歃血;晋侯次之,鲁、卫以次受歃,盟誓乃成。
会盟已毕,夫差不敢有丝毫耽搁,随即连夜班师,疾驰南归。
吴师复从淮河下船,沿邗沟泛水入江,水路而回。
因于途中连得告急之报,三军将士皆知家国被越人所袭,个个心胆俱碎,惶惶不安;又且远行疲敝,心怀家人安危,皆无斗志。
吴军南归之事,早有越国细作侦知,飞报越王。
范蠡闻知,便即布好埋伏,严阵以待。
事件悬疑:关于黄池之会,却是一个历史疑案,后世史家所说不尽相同。若依《史记》所载,是说会盟尚未开始,吴王便得噩耗,得知越人已趁虚攻入吴都,杀死太子友。夫差为不影响争霸,遂秘密处决七名报信吴使,参加来日会盟。会盟之际,和谈倒也融洽,盟誓亦谓顺利,但至歃血之时,出现争执。依照会盟规矩,应是诸侯伯主先歃。
镜头闪回,黄池之会《史记》版本。
伯嚭:于周室,我为长。
赵鞅:于姬姓,我为伯。
双方于是陷入僵持。夫差便恃势众,对晋国君臣以武力相胁。晋执政卿赵鞅不服,命司马寅擂鼓整军,将欲死战。
晋大夫司马寅为人精细,劝止赵鞅,请先至吴营通融聘问,晋定公从之。
司马寅乃亲至吴营,求见吴王夫差。
了了数句问答,司马寅还营,回报晋定公及正卿赵鞅:吴王面带晦暗,不是国败,便是太子已死。夷人生性轻浮,急于回师,今天时地利皆在于我,不如与其相持,静以待变。
赵鞅从之,于是固垒相持。夫差终于失去耐心,选择退让,同意先由晋国歃血。
历史争议:据《左传·哀公十三年》记载,为相助吴王夫差成为伯主,鲁国率先向吴国朝贡,数量丰盛于晋国,于是中原诸侯承认吴王称霸。然据《国语》记载,是说吴王对晋国实施武力,迫使晋侯尊吴王为盟主。《史记》中同样出现吴国成为盟主记载,见于《晋世家》及《秦本纪》。当代文学作品及影视作品提到黄池之会,往往采用《国语》说法,皆说吴国争霸获胜。此是借夫差夺霸成功,与其后迅速败亡形成强烈反差,未见得便是真相。
闪回结束。吴王急速返兵,欲率众驱逐越兵,未料范蠡早已张网以待,三面围剿。
吴军落入范蠡所设埋伏,又兼士无斗志,于是一战大败,溃不成师。
夫差退而结营,且惧且怒,责问太宰伯嚭:子言勾践必不叛吴,寡人听你进谏,枉杀国相伍员,因而释归越王,至有今日之事。事到如今,你有何说?
伯嚭:大王息怒,此必是文种之谋,与越王无甚相干。臣愿前往越营,问其发兵缘由。
夫差:我今命你,前往越营为我请成,许成而不许败。如若不然,前令子胥伏诛属镂之剑犹在,当以此剑诛子!
伯嚭闻言胆战心惊,只得亲赴越军大营,来见勾践,稽首越王。
勾践踞高而坐,早已非是当年被囚姑苏宫中态度,盛气凌人道:太宰来此何意?
伯嚭:吴王确实有罪。大王在吴之时,屡蒙践辱,亦乃伍员相迫所致。尚望大王看见当初微臣竭力维护情份,求赦吴国之罪,兼保微臣全家性命。如蒙应允,我愿归劝吴王,向越国称臣纳贡,永为藩属。犒军之礼,悉如大王昔日所奉吴军。
勾践沉吟不决,问于范蠡、文种:二位贤卿,以为如何?
范蠡:吴国虽败,尚有万余甲士;姑苏未克,且王气未绝,不可就此灭之。不如姑许其成,以为太宰伯嚭之惠。
文种:范相国之言是也,大王可将此脸面,赐予伯宰。
勾践:如此,便看在太宰面上,此事便做罢休。
伯嚭大喜,连拜八拜,方才爬起。于是越王便命范蠡、文种与伯嚭定盟,允许吴国请成。伯嚭还报吴王,尽出营中所有犒赏越师,越王就此班师而归。
夫差亦率败兵还于姑苏城中,就此整日唉声叹气,回思伍员之忠,后悔不已。
周敬王三十九年,鲁哀公十四年、楚惠王八年、越勾践十六年、吴夫差十五年。
鲁哀公狩于大野,叔孙氏家臣鉏商俘获一头异兽,麇身牛尾,其角有肉。鉏商献给家主,叔孙氏深以为怪,因而杀之,弃于庭中。
孔子闻说此事,过府往观,视其兽角,见角上系有赤绂,不由大惊,泪落如雨。
叔孙氏:夫子何故如此悲伤?
孔子:此乃祥兽,名曰麒麟。当我幼时,曾现寒舍庭中,已近六十年矣。今日重逢,却横遭惨死,宁不令人痛断胆肠乎!
叔孙氏:夫子何以识之?时隔整整一个甲子,复非错认?
孔子:绝无差错。大夫请看,此兽角上赤绂,乃是家母当年所系,正是我家之物也。
叔孙氏:天下竟有如此凑巧之事!此也是其天命已尽,定数难逃,夫子休悲。
孔子收泪,因悲叹道:麒麟珍兽,国之祥瑞。今被尔等杀之,吾道其终穷矣!
叔孙氏目瞪口呆,不知所云。孔子遂命子贡讨取其尸,车载运至郊外巨野,择向阳之处泣而深埋,并援琴作歌。其歌词曰:
明王作兮麟凤游,今非其时欲何求?麟兮麟兮我心忧。
巨野故城东有土台,广四十余步,呼为获麟堆,即孔子葬麟之处。
是年孔子取材《鲁史》,笔削而成《春秋》。所载鲁国及与诸侯国交往、战争之事,自鲁隐公元年始,至哀公获麟之岁,共二百四十二年史实。
画外音:依照周制,每年春秋两季,乃是诸侯朝觐王室之节。另外春种秋收,夏长冬藏,百姓忙碌皆在春秋时节,诸侯祭祀及征伐亦多在此际,故春秋亦常代表一年四季。《春秋》最初原文仅一万八千余字,现存版本则只有一万六千余字。只因二百四十二年之间,诸侯攻伐、盟会、篡弑,以及祭祀、灾异礼俗等事,都有记载,故此事件记载极其简略。所记鲁国十二代君主世次年代,都完全正确,所载日食与西方《蚀经》比较,亦都互相符合。
齐国右相田常欲专齐政,于是发动政变,唆使族人陈逆、陈豹攻杀左相阚止。
齐简公因而出奔,田常又派家兵出城,追而弑之,并尽灭阚氏之党。事变之后,田常复立简公之弟姜骜为君,是为齐平公。田常由此独相齐国,大权在握。
孔子在鲁,闻齐国之变,斋戒三日,沐浴上朝,求见国君。
鲁哀公:夫子偌大年纪,不在府中授徒编书,入朝何事?
孔子:主公不知齐国之事乎?田常弑君,我为盟国,岂可不问!老臣入朝,专为请兵伐齐,讨伐田常弑君之罪,并为阚止雪恨,靖其朝纲。
鲁哀公:兴兵征伐之事,寡人不能自专。夫子与三桓有旧,可往求之。
孔子怒道:臣只知有鲁君,不知有甚三桓!惜哉阚子,枉死于田氏之手!
画外音:据《姓氏考略》记载,“阚”是春秋时代鲁国地名,故地在今山东省汶上县西南南旺湖中,阚止先人指地为氏。第二种说法,上古时有阚国(今山东省嘉祥县北),是黄帝姞姓子孙封国,其后代以国名为氏。阚止又名监止,字子我,乃是中国阚氏得姓始祖。
另有第三种说法,阚氏起源是出自蚩尤。在中国古代文献及神话传说中,上古部落首领仅有两个被称为“君”,一是盘古,二是蚩尤。其他诸如燧人氏、伏羲氏、神农氏、黄帝,乃至女娲、共工、祝融,到少昊、颛顼、帝喾、尧、舜、禹等,均称皇称帝,惟有蚩尤不入“三皇五帝”谱系。据《皇览·冢墓记》记载,在东平郡寿张县(今山东阳谷县)阚乡城中有蚩尤冢,其高七丈。于是传说蚩尤姓阚,并被其后代承袭,每年十月祭祖。当祭祀之时,常有赤气横出亘天,如匹绛帛,民间名曰蚩尤旗。
田成子发动政变,杀死阚止及齐简公,拥立齐平公后,独揽齐国大权。继而尽诛鲍、晏等齐国公卿诸族,并吞其数家封邑。自此田氏封邑,已占齐国疆域大半。
田常又选身高七尺以上齐女百余人为姬妾,不禁宾客舍人出入后宫,纵其淫乱。于是生子七十余人,皆都姓田,以增强田氏宗族人口势力。
孔圉又称叔仲圉,卫灵公时掌管外交,善于应对,后执国政,颇有贤名。时有卫大叔疾,娶宋国公子朝之女为妻。其后公子朝逃亡,孔文子便命大叔疾休妻,续娶自己女儿孔姞。
太叔疾与孔女成亲,后却派人将前妻之妹安置在犁邑,以为次妻。孔圉闻而大怒,欲起兵讨伐大叔疾,问于孔子。
孔子答道:公若问胡簋之事,丘尝学之。若问甲兵之事,未之闻也。
孔圉闻此,怫然不悦。孔夫子出问叹道:孔圉行为谬也。尝闻鸟可择木,木岂能择鸟?
孔文子闻此,赶出致歉:我伐叔疾,非为己谋;因见其首鼠两端,以防卫国祸患耳。
孔子道:因女伐卿,便是祸患。
孔文子诺诺而应,于是止息以兵伐卫之念。其后太叔疾因事出奔宋国,孔文子便将女儿改嫁给太叔之弟公子遗。此后未久孔圉去世,谥号曰文。
子贡不解:孔圉以臣伐君,是为以下乱上;随意嫁女,是为乱礼,则何谥号为文?
孔子答道: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是以谓之文也。(本集完)
第六十八集 勾践伐吴
小雨淅沥,卫都帝丘被裹在雨雾之中。
卫出公姬辄面沉似水,望着宫门外小雨如织,一声不吭。
大夫高柴跪在脚下,一直絮絮叨叨。
卫出公:关于此事,卿休再多言!
高柴:故太子蒯瞆虽有诸多不是,但其在戚,主公拒而不纳,诸侯皆谓主公心无父子之情,与我卫国毕竟大为不利。依臣之计,不若将太子接回城中,供奉于宫中,有何不可?
出公将头一扭,再次观雨,不肯听从。
孔圉之子孔悝嗣父爵为大夫,执掌卫政,与出公为表兄弟,蒯瞆是为亲娘舅。
孔氏家有小臣名曰浑良夫,身长貌美,孔圉卒后,浑良夫通奸于孔悝之母孔姬。
孔姬惦念胞弟蒯瞆,遂使浑良夫前往戚邑问候。蒯瞆以为良机难逢,遂邀至密室,握住浑良夫之手,嘱道:子若能使我复入卫国为君,孤必使卿服冕乘轩,三次免死。
浑良夫应诺,遂与蒯瞆乔妆改扮,同著女装,乘温车而归,诡称婢妾,混入城中,来报孔姬,使其姐弟相见。
孔姬安慰兄长:卫国政权,皆在我儿手中。俟其回府,可威胁使从,将国政交还兄长。
蒯瞆:若是如此,此前之事,一笔勾销。我儿仍为世子,有何不可?
孔姬称是,乃命浑良夫率领勇士石乞、孟黡二名,皆被甲怀剑,以待儿子还家。
其日天晚,孔悝自朝堂带醉而回,来向母亲问安。
孔姬问道:我儿,你道父母之族,孰为至亲?
孔悝答道:父族至亲不过伯叔,母族最近则属舅氏。
孔姬下泪:我儿既知舅氏至亲,何故不纳吾弟归国,使其在外流离这许多年?
孔悝再拜:废子立孙,此先君遗命,我父在时尚不敢违,儿岂敢违也?
拜罢起身,因恐母亲纠缠,遂借口酒醉,起身如厕。
孔姬见此,示意左右:依计行事!
石乞、孟黡闻令而出,候于厕外。俟孔悝出厕,上前左右挟持,丝毫不得动弹。
孔悝大惊,斥道:奴才意欲何为?
二人答道:非是小人大胆冒犯,实是汝舅太子相召。
不由分说,拥上楼台,来见蒯瞆。
孔姬已在楼上,厉声喝道:逆子!太子在此,又是你阿舅,如何不拜?
孔悝只得下拜,只呼舅公,不肯称臣。
孔姬着恼:世间之事,岂有父在而子与争位者?你今不从舅氏,而必助表兄弟耶?
孔悝思索母亲之命,并非无理。遂答道:儿惟命是听。
孔姬大喜,乃命蒯瞆与孔悝歃血定盟。因府中无牛为牲,遂杀豭猪以代。那蠢猪被绑上台,知道将要被杀,如何老实待宰?于是拼命乱叫,声惊阖府。
时有孔悝家臣栾宁,正在寝室烤肉吃酒,忽闻后院台上惨叫瘆人,急遣侍从前往打探。
侍从往后院探明还报:太子蒯瞆不知何时入府,主母正逼家主定盟,正待杀猪歃血。
栾宁大惊:你悄悄出府,去告诉子路大夫,请其早为之备。
侍从应诺,起身离去。栾宁急令备乘,将烤肉装载车上,前往宫中。见到出公,不由分说,急挟持上车,微服出城。
车乘一路狂奔,眼见离都城二十里开外,栾宁这才将孔姬母子之谋说之,卫出公惊出一身冷汗。于是君臣二人一路上便以烤肉为食,逃往鲁国而去。
子路时为卫国大夫,亦是孔悝家臣,但住在卫都朝歌城外。此日正在家中闲坐,忽见栾宁侍从奔至,气喘吁吁,面容改色。
栾侍:大夫,快,快!大事不妙。
子路:何事惊慌?
栾侍:故太子归国,将要复辟。家主已被其母挟持,不得不从!
子路闻言大惊:栾宁何在?
栾侍:我主夤夜入宫,保护国君,远逃鲁国去矣。
子路不及细问,急着大夫冠戴,持戈出府,跳上车驾,与那侍从赶往城中。行至半路,正遇师弟高柴字子羔,亦是孔子门徒,正在卫国供职。
子高截住师兄车驾,劝道:城门已闭,且国君已走,师兄此去与事无补。你我不如奔鲁,借兵前来平乱,此为万全之计。
子路说道:是何言耶!食人之禄,忠人之事。今卫国遭变,我岂能缩头不出!
于是飞驰而往,见城门将闭未闭。遂纵马驰进东门,直奔相府,欲救孔悝出困。
高柴见阻拦不住,顿足捶胸,仰天叹道:我兄脾气执拗,又好勇轻生,此去必然无幸。我若与其一起就死,则谁与恩师报信?罢也!便使师兄舍生取义,某做偷生小人可也。
于是疾离卫国,单车逃往鲁国而去。
子路恃勇,独身闯进孔府,果见故太子蒯聩立于台上,正与家主孔悝歃血为盟。
子路下车倚戈,拜于台下,朗声说道:太上即废,公孙在位,又何必自相残杀,非要复辟?今太上虽然挟持孔悝,逼其就范,臣恐事亦难成。休说歃血为盟,便是杀我家主,国人不服,亦将有别人不从,起而反对也。
蒯聩一心只欲夺权就位,不听其言,只催孔悝歃血。
子路抬眼见到台下尽是柴堆,叫道:太上再不释我家主,臣当不敬,放火烧台矣!
见蒯聩依然不答,便即夺过侍从手中火炬,丢入柴堆。
蒯聩果然怕火,但心念复辟为君,兀自不肯释放孔俚。又急派石乞、孟黡两员勇将,下台与子路格斗。更命内侍,寻水救火。
子路虽勇,毕竟以一敌二,力战二十余合,终受重伤,帽缨也被斫断。
蒯聩在台上叫道:卿但肯弃戈归顺,孤便饶你性命,且封为上卿。
子路喘息道:孔子门徒,取义而不求生。但君子死不免冠,礼也。
于是从容结好帽缨,就此仆倒在地,气绝身亡。
蒯聩大怒:将子路剁成肉酱!此人既称舍生取义,你等可将其肉作饼,蒸熟送去鲁国,请其恩师孔仲尼食之可也。
众人应诺,依言将子路剁碎,蒸成肉饼,送去鲁国。
蒯聩既杀子路,遂与孔悝入宫登殿,召集众臣,宣布复辟,更为卫国之君,是谓卫后庄公。庄公为感谢孔悝相助,铭鼎以志。更立次子疾为太子,以浑良夫为上卿。
孔子在鲁,正与众徒会集杏坛,讲说六经。
忽有人入府来报:卫国内乱,故太子蒯瞆复位。
孔子闻此,忽然下泪,谓众弟子道:柴也其归乎!由也其死乎!
众弟子惊问:夫子何以言此?
孔子答道:高柴颇知大义,必能自全。仲由好勇轻生,昧于取裁,其死必矣。
说犹未了,只见一人推门而入,拜于杏坛之下,放声大哭。众徒视之,见是高柴。
孔子便问:仲由何在?
高柴泣答:师兄不听我劝,独自入城,去救家主孔悝矣。
孔子闻听大哭:悲哉!惜哉!子路之命不复存矣。
众人尚怀狐疑,未及全信,忽听院外车马之声,卫国使者入内,拜倒在杏坛之下。
孔子:子是何人,因何擅闯我府第?
卫使:在下乃卫国信使,因身怀国书,未及通报,请夫子见谅。
孔子:是卫君姬辄寄书与我否?
卫使:非也,是故太子蒯瞆,复国新立,因敬慕夫子高风,敢献奇味。
曾参上前,接过来使手中食盒,拾阶上坛,捧献恩师。
孔子启视,见是肉醢,遽即覆之,谓来使道:得非吾弟子仲由之肉乎?
使者惊道:夫子真乃圣人也!
再拜施礼,告辞而去。孔子脸色陡变,张口喷出一口鲜血,往后便倒。众徒急上坛相救,孔子悠悠醒转,放声大哭。良久收泪,遂命弟子埋其肉醢于杏林之侧,由此得疾。
周敬王四十一年,鲁哀公十六年。春二月初四日,寒冬虽过,但仍春寒料峭。
孔子自榻上吃力坐起,忽问儿子孔鲤:今日是为何日?
孔鲤:二月初四,恰逢惊蛰。
孔子:快快扶我下榻,沐浴更衣。
孔鲤:天气尤寒,父亲且宜卧榻静养,起床沐浴为何?
孔子:你却不知。我徒弟子贡,年前便与为父相约,春后惊蛰之日,将要来见!
孔鲤不敢违拗,遂服侍父亲起身,又命家人烧汤煮水,伺候沐发浴身。
孔子沐浴已毕,穿戴齐整,柱杖出府,依于门前,向巷口遥遥相望。自辰至午,望眼欲穿,不见子贡到来。孔鲤见门外风大,再三劝回屋中,亲献午斋,孔子食不下咽。
待家仆将羹饭撤下,孔子坐卧不安,又拄杖出府,倚门眺望。自未至酉,日薄西山,子贡方至。未待车马停稳,子贡便即跳下,跪倒在恩师面前。
子贡泣道:使夫子倚闾悬望,弟子之罪也。
孔子责问:拜望师尊,因何来迟?
子贡自卫至鲁,千难万险,故而迟到半日,闻师此问,流涕而不能答。
孔子见爱徒风尘仆仆,又不出言解释,忽然心软,爱怜横溢,让进内厅,叙礼让座。
子贡不肯入座,复又倒地,恭恭敬敬,大拜八拜,这才起向,侍立于侧。
孔子眼望徒弟,口中叹息道:泰山将坍,梁柱将腐,哲人将委于草木矣。
子贡问道:夫子何出此不吉之言?
孔子流泪:天下无道久矣,故我道不行也。夏人死时殡于东阶,周人殓于西阶,商人吊于两楹之间。昨日黄昏,我梦见自己坐祭于两楹之间,则必命不久矣。
子贡:夫子何为是言!
孔子:子岂不知乎?我之祖先,就是殷商后裔也。
子贡闻之,悲不能胜。
夏四月己丑,孔子疾病转笃,终于不起而薨,寿止七十三岁。
众弟子闻而齐至奔丧,将恩师营葬于北阜之曲,泗水岸边。其冢累累,占地一顷,鸟雀不敢栖止其树。
孔子死后,弟子为之守墓三年,唯独子贡守墓六年。众弟子及鲁国人迁至孔子墓地,因而定居于此者上百家,此地由是得名孔里。孔子故居,不久后便即改为庙堂,称为孔庙。此后累朝对孔子皆有敕封,积封为大成至圣文宣王。儒家弟子,皆尊称为至圣先师。
卫庄公蒯瞆复位,终疑孔悝是为儿子同党,便将孔悝灌醉,然后逐之,孔悝奔宋。
庄公检阅府藏,见此前所藏宝器俱空,知是皆被子辄运走,遂召浑良夫计议。
蒯瞆:闻卿多智,则用何计策,可复得我国宝器?
浑良夫:毕竟父子,何不以择嗣为名,召其还国?公子既归,宝器自然复还矣。
庄公闻而大喜,遂欲依计行之。未料宫中却有太子疾细作,遂私告太子。
太子疾闻而大惊,急引壮士数人,并车载豭猪入宫,劫挟庄公,逼其歃血立誓,不许复召亡君子辄归国。
庄公暗道:前日我逼孔悝杀猪定盟,今逆子依模学样,可谓报应甚速。
只得歃血盟誓。太子依然不肯罢休,请求必杀浑良夫,以息己恨。
庄公答道:勿召子辄还国易耳,欲杀浑良夫却难。为父业与良夫有盟在前,免其三死,鬼神皆知,奈何自毁前盟?
太子疾冷笑:此有何难?请俟其连犯四罪,然后杀之,更有何辞!
庄公此时命悬太子之手,又有何说?只得唯唯许诺。
其后未几,庄公新造虎幕落成,召集诸大夫庆贺典礼。
众臣皆都朝服参礼,庄公赐宴,分散祭享。
宴会开始,浑良夫紫衣狐裘而至,直入席间,袒其衣裘,不释佩剑而食。
太子疾笑道:匹夫无知,只一日便犯四过,不须劳我再等矣。
遂使力士上前,牵扯浑良夫退席,命令杀之。
浑良夫叫道:臣有何罪?
太子疾上前,历数其罪:以臣见君,例有常服,况参与祭祀大典乎?又据卫国之法,臣下侍食君王,必释佩剑。尔今以紫衣见君,其罪一也;着狐裘以参加祀典,其罪二也;侍食君前而不释剑,其罪三也。
浑良夫听得浑身冒汗,急呼道:臣与主公有盟,可免三死。
太子疾冷笑:亡君子辄以子拒父,是谓大逆不孝;汝却挑唆我父,将欲召之还国,与我争嗣,非是第四罪乎?
浑良夫愕然不能答,只得俯首受刑。
卫庄公在座上看得明白,听得清楚,心中暗道:此四罪何来得如此便当?实可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也。
于是连连叹息,吩咐罢宴。孔姬闻说情人被孙儿杀死,悲恸欲绝,却也无计奈何。
逾数日,庄公昼寝,忽梦见浑良夫化为厉鬼,被发跣足,立于床尾,北面而狂叫。
浑良夫:余为浑良夫,叫天无辜!
庄公醒觉,惊慌无措,急使人宣卜史大夫胥弥赦入内,占其吉凶。
胥弥赦奏道:梦是心头所想,主公惟恐太后见责,故得此梦,并无大害。
庄公信以为然,情绪稍安。
胥弥赦辞出,回至府内,谓家人道:冤鬼为厉,身死国危,其兆已见矣。
于是吩咐家人收拾行囊车马,连夜悄悄出城,逃奔宋国。
蒯瞆复位二年,晋定公怒其不朝盟主,遂命上卿赵鞅率师讨伐。卫人恐晋人入城破国,遂群起驱之,将庄公连同太子疾一同逐出国都,然后遣使往报晋军。
赵鞅闻说蒯瞆被逐,无由再伐,只得退军还国。
卫庄公被国人所驱,只得携带家眷出奔戎国,却被戎人杀之,并杀太子疾。
蒯瞆一生,就此作罢。
其后卫国诸大夫不迎出公还国,复立公子般师为君。齐相田成子便以伐逆救卫为名,出兵攻卫,擒执般师,更立公子起为君。
齐师既退,卫大夫石圃又逐公子起,复自宋国迎回公子辄。未料子辄刚刚复位,便又驱逐石圃;由此诸大夫引发众怒,又驱逐公子辄奔越,复立公子默继位,是为卫悼公。
自是卫国臣服于晋,国力日益微弱。
镜头转换,按下卫国之乱,复说楚国再起纷争。
故太子建之子白公芈胜自归楚国,每念郑人杀父之仇,常思以报。只为恩人伍子胥前已赦免郑国之罪,此后郑君服事昭王不敢失礼,故此隐忍不言。
此后未久,楚昭王薨逝。令尹子西、司马子期奉越女所生之子芈章即位,是为楚惠王。白公芈胜因见不拥立自己,愈加心怀怏怏。
逾数年后,有人自吴国来报,说相国伍子胥已被吴王夫差逼迫,自杀而死。
芈胜闻而不悲,反而喜道:伐郑报仇,此其时矣!
于是遣使入都,向令尹子西求师伐郑,自愿为先锋。
子西不愿伐郑,托辞道:如今新王方立,楚国未定,子姑待我安定内部,再行征伐。
芈胜信以为实,乃使心腹家臣石乞筑城练兵,盛为战具。
未及出师,又有家臣来报:晋执政正卿赵鞅率师伐郑,令尹子西率师救郑,晋兵乃退。由是楚与郑伯定盟,今刚班师还国。
芈胜闻报大怒:令尹非但不肯伐郑,反而救郑以当晋师,实在欺我太甚!当先杀令尹,然后伐郑可也。
遂立即遣使前往澧阳,召宗人白善前来,议杀令尹子西。
白善闻说欲杀令尹,口中称诺,打发使者先回,其后言于家人道:太子建之死,于郑人无涉,更与子西无干。我若从公子胜而乱楚,则是不忠于君;若背公子而发其私谋,则不仁于族。既如此,我其为介子推可矣。
遂弃官禄,远逃深山密林,筑圃灌园,终身不出。
公孙芈胜久等白善不至,怒道:无有白善,谓我不能杀令尹耶?
即命召石乞,密谋商议。
石乞:当年吴公子光所聘专诸、要离,皆智勇双绝之士,由此手忍王僚,枪刺庆忌。臣闻市南有勇士名熊宜僚,若得此人,可当万人之用。
芈胜大喜,乃同石乞造访市南,见熊宜僚拜之,以车载回,礼为上宾,饮食必共,出入必俱。宜僚感其恩待,遂以身许之,愿为公孙胜捐命倾生,在所不辞。
及吴王夫差大会黄池之时,白公胜乃随越兵之后袭吴边境,颇有所掠。遂遣使至郢,报说大败吴师,得其铠仗兵器若干,欲亲至楚庭献捷。
令尹子西不知其计,由是许之。芈胜便悉出甲兵,装作卤获百余乘,亲率壮士千人,以大将石乞、勇士熊宜僚为左右侍卫,押解入朝献功。
楚惠王登殿受捷,接受白公胜参拜,深回抚慰。忽见阶下立著两筹好汉,问是何人。
芈胜:乃臣部下将士石乞、熊宜僚,皆伐吴有功者。
遂以手相招,施以眼色,命二人上殿参驾面君。二人举步升阶,忽听一声厉喝。
司马子期:尔等边臣,只许在下叩头,不得升阶!
石乞、熊宜僚不听,大步登阶,径入殿中。楚惠王及众臣未及反应过来,二将早就拔出肋下宝剑,石乞来砍子西,熊宜僚直奔子期。
芈胜大喝:你众人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所带壮士千人闻命,齐执兵器,蜂拥而上。芈胜登阶,亲缚惠王;石乞已将子西刺倒,擒而缚之,百官皆都惊散。
司马子期素有勇力,遂拔殿角长戟,与宜僚交战。宜僚弃剑,夺过子期之戟;子期俯身拾剑,劈中宜僚左肩,血流如注。
熊宜僚毫不回顾,一戟刺入子期之腹,二人搅做一团,双双死于殿庭。
子西虽然被缚,毫无惧色,瞪目怒谓公孙胜道:当初你寄人篱下,糊口吴邦,非是我念骨肉之亲,召汝还国,封为公爵,何有今日?我有何亏负于你,于今反噬父母之邦?
芈胜答道:郑杀吾父,汝却与郑讲和,则汝即郑也。我为父报仇,岂顾私恩?
子西叹道:悔不听沈诸梁之言,至有今日之祸,岂非天意!
公孙胜起手剑落,斩下子西之头,陈尸于朝。
石乞见大事已就,往前奏道:不弑楚王,终是祸害!
芈胜:孺子何罪?废之可也。
命拘囚惠王于高府,欲立王子启为王。王子启固辞不从,芈胜竟然怒而杀之。
石乞又劝公孙胜自立,芈胜说道:县公尚众,当悉召而杀之,方可稳坐此位。
乃引众下殿,屯兵于太庙。
楚王被囚,令尹与司马尽皆死难,消息片时传遍国中,众卿士大夫皆怒。
大夫管修先起,率家甲往攻白公胜,激战三日,兵败被杀。
圉公阳乘间使人掘开高府之墙,命心腹将士从墙穴中趁夜潜入,背负惠王以出,匿于昭夫人之宫。叶公沈诸梁闻变,亦悉起叶邑之众,星夜至楚。及至郢郊,百姓遮道相迎。
百姓:明公何不著甲胄?国人望公,如赤子之望父母,若遭盗贼之矢,民何望焉?
叶公称谢,披挂戴胄而进。将近都城,又遇百姓前来迎接。
百姓惊道:国人望公,如凶年之望谷米,奈何以胄掩面,使人无所用力乎?
叶公复又称谢,复又解胄。于是已知民心附己,乃建大旆于车,鼓噪而进。
大夫箴尹本来已受白公芈胜之召,欲率私属入城,既见叶公大旗,遂从叶公守城。兵民望见叶公旗号,皆大开城门,以纳其众。叶公遂率国人进城,攻打太庙。
石乞三战兵败,急扶白公胜登车,逃往龙山。片刻之间,叶公引兵追至,将龙山团团围住,举火呐喊。
芈胜叹道:此可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也。
因知大势已去,自缢而死。
画外音:公孙芈胜死后,后裔支脉便以其祖封邑为氏,称为白氏,则白公芈胜,是为芈姓白氏始祖。其后战国名将白起,便是芈胜后裔子孙。
石乞见家主自尽,大哭一场,埋尸于山后。
刚掩埋已毕,叶公率兵大至,冲上山顶。一场激战之后,石乞寡不敌众,终被生擒。
叶公问道:白公何在?
石乞答道:已自杀矣。
叶公又问:尸体何在?
石乞闭口缄默,坚不肯言。
叶公命取鼎镬,扬火沸汤,置于石乞面前,威吓道:再若不言,当以此镬烹汝!
石乞仰天大笑:壮士万死不辞,何惧鼎镬?
自解其衣,跳入镬中,须臾糜烂。
叶公动容,叹道:石乞虽然所从不正,亦堪谓世之好汉。
乃聚其骸骨以葬,引兵回城。遂与诸大夫迎接惠王复位,楚国再次安定。
叶公被拜为楚令尹兼司马,集楚国军政大权于一身。
事件悬疑:今国人所熟知叶公,乃因西汉刘向《说序》中一则寓言,名为《叶公好龙》而来,因成冤案。沈诸梁身份高贵,又兼功勋卓著,被封在叶地(今河南叶县),故被尊称叶公,也是南阳叶氏得姓先祖。则叶公为何好龙?此中有何缘故?
历史真相:沈诸梁初至封国叶地,见彼国地形特殊,南高北低。每到雨季,南面洪水汹涌而下,北面即为泽国。雨季过后,南部高地不能蓄水,却又变成旱地;由此北涝南旱,百姓苦不堪言。叶公立志造福百姓,乃深入实地,调查研究,提出以陂治水方案。
所谓“陂”者,就是在农田集中村庄,修筑半圆形深沟,形如护城河池,既可防洪,又能蓄水,一举两得。叶公体恤民情,组织人力,修筑东、西二陂,由此彻底解决叶地旱涝灾害。据《叶氏谱牒》记载:叶公修陂之时,在墙上画满水系图,犹如群龙乱舞。
有宾客见到,不知此乃水系图谱,便自作聪明道:叶公并非真好龙者。
沈诸梁:客因何而作是言?
宾客:所谓云从龙,风从虎。因图中虽然有龙,但未画云雾,以缭绕其身也。
叶公哭笑不得,因而答道:我只想就地凿渠,引水龙来者,非爱天上之龙也。
(此便是成语“叶公好龙”故事由来。)
叶公初为塘陂工程之时,便对其部下众官言道:尔等须知,引一龙而为陂池,需人工千余数额,又需粮万斛,扰民至重,故不可不慎也。
施工之时,又提醒诸吏:定须爱惜民力,关心百姓疾苦,不可急于求成,手段粗暴。
既便如此,百官急功近利者亦不在少数,致有敲骨吸髓之事里有发生。故此叶地百姓便有怨言,非议叶公:并非果真好龙!
韩国申不害听闻叶公“引龙凿渠”之事,颇感新奇,便将“叶公好龙”写进《申子》一书,就此传扬开来。至西汉中期,刘向又将“叶公好龙”写进《新序》,更加名扬天下。
陈湣公闻说楚国之乱,立即发兵侵伐,欲报此前楚国屡次征伐之仇。
叶公请奏惠王,亲自率师迎敌,以大夫公孙朝为将。
楚师一出,初战便获大胜。公孙朝就引得胜之师伐陈,再经一战破其都城,灭绝其祀。楚惠王命杀陈湣公,设置陈县,陈国由此而亡,永远成为历史闲话。
画外音:自春秋早期伊始,陈桓公宠于周王,曾联合宋、蔡、卫等,共谋伐郑。其时陈国实力及影响,尚属强国之流。此后齐国称霸,陈国多次参加齐桓公所主持诸侯会盟,与齐、鲁强国关系和谐。齐桓公死后,楚国北上争霸,陈国被迫依违于楚、晋之间。从陈灵公始,陈国历经三次内乱及亡国之祸,国势日趋衰败。至此只因陈湣公错打算盘,趁楚国内乱之际轻易启衅,便被楚国令尹沈诸梁及大夫公孙朝攻克,终于亡国。
亦在此时,春秋将终,战国伊始。叶公凯旋班师,便即告老还乡,归于故国养老。
楚惠王苦留不住,乃以子西之子宁嗣为令尹,子期之子宽嗣为司马,以代叶公之职。自此楚国危而复安,此后愈加壮大。
公元前476年,周敬王姬匄在位四十四年而卒,葬于三壬陵。
太子姬仁继位,是为周元王。
依照十二诸侯年表,因周敬王去世之后便即大天大乱,诸侯交战,故此后世史学家便以此年作为划分春秋、战国时期分界点。
周元王元年,吴王夫差荒于酒色,不理朝政,又逢连岁凶荒,以致民心愁怨。
越王勾践以为时机已到,乃命范蠡为将,文种副之,悉起境内士卒,大举亲征伐吴。
越国百姓等候此日二十年之久,由是群情振奋,各送子弟至于郊境,泣涕诀别。
父老谓其子弟:此去若不灭吴,不复相见!
勾践聚将,约誓三军:父子俱在军中,父归;兄弟俱在军中,兄归;有父母无昆弟者,归养;有疾病以告,给医药糜粥!
三军闻此誓师之辞,皆都欢声如雷,壮志凌云。
大军行及江口,范蠡斩有罪者以申军法,军心愈加肃然。
吴王夫差闻说越兵再至,悉起士卒,迎于笠泽江上。
越兵屯于江南,吴兵屯于江北,夹岸列阵。
越王将大军分为三路,命范蠡率领右阵,文种率领左阵,亲率君子之卒六千为中军。
于是下令:命文种左军,衔枚溯江而上,以待吴兵,戒以夜半鸣鼓而进;范蠡右军,衔枚逾江十里,只等左军接战,右军上前夹攻。各用大鼓,务使鼓声震闻远近。中军六千精卒,亦都衔枚下船,听候将令突击!
三军奉命,皆都整装束甲,列于笠泽江岸待发。
当夜三更时分,越国左右两军到达预定位置,对吴军形成钳击之势。
勾践饬令鸣鼓渡江,进至江心,等待命令。吴军听到上下游同时鼓声大作,以为越军来袭,仓皇举火,并急报吴王。
夫差惊道:勾践老儿如此大胆,竟敢夤夜渡江!命分兵两路,寻鼓角之声,驰往堵击。
吴国两路水军方出不久,越王已率私卒劲旅六千,衔枚无声而至,于黑暗中径直冲入吴阵中营。吴兵主力已被调走,留守之军不能抵当,又难禁黑夜之中矢石如雨,于是难分东西南北,只得调转船头,大败而走。
吴国分出两军行至中途,忽闻中营大乱,知道吴王被袭,急待回军援救;但被越军左右两路合围,就地剿杀,将其击破。一时江上火光冲天,浮尸塞流。
勾践率军紧追不舍,吴军退到没溪,一路收容散兵,整顿队伍,据溪而守,准备再战。越王亲率中军逼进阵前,双方再次展开决战;范蠡所率舟师通过震泽(太湖)横山,向吴军侧背包围,展开攻击。吴上军大将胥门巢阵亡,引起中下两军动荡。
吴王夫差与王孙骆见势不利,只得收兵再退,撤向吴郊。
范蠡与文种见中军再次获胜,各率本部军于笠泽渡江,沿没溪进攻,两战两胜。越国将士斗志昂扬,乘胜猛追,到达吴城近郊,双方再战。
吴国此时只余下军未败,奋勇力战,下军将王子姑曹复又战死。
吴王夫差因乘下军掩护,得以将中军撤进城内,据险而守。
越军则筑土城于胥门之外,对姑苏城展开围攻,持久以战。
围城二载有余,乃至周元王三年,吴王夫差二十三年,越王勾践二十三年。
冬十一月,姑苏城军民疲困不堪,无力战斗,士卒离散,城门失守,越军进城。吴王夫差见大势已去,率领王孙骆等众臣,与卫队乘夜突围,西上姑苏山据守。(本集完)
第六十九集 西施迷案
姑苏山上,乌云密布。
越王勾践率兵赶到,围山三层。矢石如雨,烈焰飞腾。
王孙骆奉吴王之命,手打白旗,下山前至越营,请成议和,越帅范蠡不允,继续攻打。吴王又派王孙骆下山,向越王请为附庸,声称愿世代事越。越王心软,有意接受。
范蠡:当年吴王不听子胥,请我之成,今日如何?天与不取,反受其咎,王其思之!
越王心中却是不忍,终于接受吴国请降。遣使饬令吴王,使居于甬句之东。
夫差闻而哀叹,向越使答道:越君若践余社稷,灭余宗庙,寡人请先死可也。
越使以此还报,范蠡引兵大进,破关上山,俘获夫差,押至越王中军大帐。
吴王见越王高坐在上,激起刚愎自用本性,昂然问道:孤有何罪,不许请成,必欲杀而后快?大王岂忘二十余年前,与我有杀父深仇,吾亦允王请成,未绝越国之祀耶?
越王闻言,无语以对。
文种在侧,恐越王复起怜悯之心,遂上前当面数说吴王之罪:君有大过者六,尚说无罪耶!忠臣伍子胥有功无罪,妄加诛戮,大过一也;以直言之故冤杀公孙圣,大过二也;太宰伯嚭谗佞,而无事不听用之,大过三也;齐、晋无罪于吴,公数伐其国,大过四也;吴、越同壤相邻,你父子无故侵伐,大过五也;越王曾亲戕吴前王阖闾,公为其亲子,不知报父仇,而纵敌贻患,大过六也。有此六大过,欲免于亡,得乎?昔天意以越赐吴,公不肯受;今天意复以吴赐越,越其敢违天命乎?
夫差闻至第六款大过,不由垂泪道:寡人不诛勾践,忘记先王之仇,果为不孝之子。此天之所以弃吴也!
勾践见夫差突显老迈龙钟之态,当众泣涕不已,意颇怜悯,便道:寡人念君昔日存续越祚之情,今不杀你,请置君于甬东,并给夫妇户数五百家,以终君之世可也。
夫差闻之,愈加伤感:君王若幸赦吴国,则吴亦越之外府。若覆我先王社稷,废除姬氏宗庙,而以五百家何为?臣今孤老,不能从编氓之列以侍贤君,惟有死而已!吾杀忠臣伍子胥、公孙圣,今便自杀,亦太迟矣!
于是拜别越王出帐,来至营外,嘱咐左右随从:倘使死者有知,孤以何面目见子胥、公孙圣于地下哉?必重罗三幅,以掩吾面!
言罢,遂向近侍讨还自己佩剑,名曰属镂,又名莫邪,自刎于越王帐外。
王孙骆解衣覆盖吴王之尸,后解丝带,自缢于傍边林木,亦随夫差去了。
门军报入大帐,勾践再三叹息,命以侯礼葬于阳山,使三军将士每人负土一蔂埋之。越军三万六千之众,负土为坟,须臾间遂成大冢,累累如山。
安葬已毕,又流放吴王三子于龙尾山,后名为吴山里。
越王既灭吴国,由此班师还越。返国途中,行至五湖,大将军范蠡决意辞去官职,告别越王,不再返国。
越王坚持挽留:子于越有大功,焉可离孤而去?必与我归,共享富贵!
范蠡:臣乃道家之徒,本是闲云野鹤,因奉师命下山来助贤王,助越抗吴。今既灭吴,理当遵从师命功成身退,不敢恋念朝堂富贵。如若不然,将遭天谴,王其怜而释之。
勾践闻罢,五味杂陈,实出无奈,乃出言恫吓:卿若听吾言,与我同归,则孤必与贤卿分国裂土;若执意不听吾言,则当身死,妻子就戮!
范蠡哈哈笑道:下臣随侍大王二十余载,王何只见微臣娶妻,何曾纳妾,并生有子嗣?且我妻越盈之能,大王深知。自衬普天之下,有何人能擒而杀之乎?
越王转念一想,不由愕然。
范蠡由是不从王命,自率数十人离去。去营三十里,树林间转出一人,容颜俏丽,飘飘欲仙,不是师妹越盈,却是哪个?
原来此番伐吴,越盈并未随征,早与师兄相约,待功成返师之时,便于此处相见。
夫妻二人相见大喜,携手揽腕,并马而奔,并于太湖下船,自此泛游五湖而去。数年之后,范蠡现身于齐国,自称鸱夷子皮,以志伍子胥被装于鸱夷子皮革囊,屈沉浙江之事。
范蠡离军远去之后,托人向越王献书一封。勾践便于车中展览,见其书中略云:
古人云,大名之下,难以久居;功高盖世,足以震主。且臣闻主忧臣劳,主辱臣死。昔者君王辱于会稽,所以不死,为此事也。今既以雪耻,臣必从会稽之诛。君虽不忍行此诛杀之令,臣但行不辞之意可也。
勾践览罢,面现古怪神色,为示不忘功臣,遂表会稽山以为范蠡奉邑。
与此同时,又有人持范蠡私书,密送于大夫文种马前。文种拆示其书,见其略曰:
古人云,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越王为人长颈鸟喙,可与共患难,绝不可与共乐也。子尽知其于姑苏为仆之时窘态,且更知其尝粪媚吴秘事,岂能久耶!今大功已就,盛名已成,缘何不去?
文种见书,再三玩味其中含义,犹豫不决。
还师归越之后,文种苦思无计脱身,便即称病不朝。此时便有忌其功高盖世者,在越王面前献谗,说文种于此时称病不朝,是与范蠡通谋,将欲作乱。越王心知绝无此事,但自思功高不赏,于是假作信以为然,乃赐文种属镂之剑,并附一书。其书略云:
子教寡人伐吴七术,寡人只用其三,便即灭吴。其四在子,可为我从先王于地下,试之于阖闾阴魂。
文种见书,叹息良久;复凝视属镂宝剑,失笑道:此乃依我之计,夫差命伍子胥自刭之剑也。天道循环,能不信乎?
于是仰天长笑,横剑自杀。轰然倒地之后,见天上乌云聚而复散,疾驰而去。
范蠡浮舟泛湖,闻说文种之死,便知越王不能轻易放过自己,于是便与贤妻越盈引领私属随从,沿海北上至齐,只以鸱夷子皮为号,隐去本来面目,姓名身份,耕于东海之畔。
期年之后,越女为范蠡生下一个孩儿。范蠡再次苦身戮力,拿出当年随勾践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之功,养子成人,然后父子并肩治产。居无几何,便致财产数十万钱之巨。
齐人闻其贤能,荐于齐侯,请聘为国相。
范蠡喟然叹道:居家则致千金,居官则至卿相,此布衣之极也。久受尊名,不祥。
乃辞相印,尽散其财,分与知友乡党,怀其重宝间行以去。西行止于陶邑,以为此乃天下之中,交易有无之路,于是复改换姓名,自谓陶朱公。
父子二人又弃商就农,耕畜废居,候时转物,逐其什一之利。不过短短数年,复致赀累巨万,成为齐国巨富。后世经商者,便皆奉为祖师。
镜头转换,按下范蠡,复说西施女夷光。
西施貌若天仙,增半分嫌腴,减半分则瘦,为古今美人第一。
据野史记载,西子只因有心疼之病,故其眉尖常颦,令人怜惜。有村东丑女见而美之,亦捧心而效颦,人皆笑之。富人见之,闭户不出;贫人见之,挈妻子而去。东施知美颦而不知颦之所以美,此即东施效颦之典。
西施常浣纱于水上,鱼为之沉,故有沉鱼之说,世人因名其溪为沉鱼溪。
事件悬疑:越君勾践图谋复国,以吴王好色,乃用范蠡之谋,徧访国中美色,偶得西施,惊为天人。于是饰以罗榖,教以容步,习于土城,临于都巷。三年学服,乃献于吴王夫差。吴王嬖之,日事游乐而废朝政,亲佞幸而远贤良,终至国破身亡。
吴国既灭,勾践以西子为亡国尤物,浮西子于江,令随鸱夷以终。鸱夷者,伍子胥死而盛以鸱夷,其死西子有力,故沉西子以报子胥之忠。
若依照此说,越王勾践在灭吴后,是将西施装在皮囊内沉江,以报伍武子胥之忠。究其原因,是因越王认为,是西施不断向吴王进献谄言,方使伍子胥含冤自杀。故此破吴之后,便杀西施以报子胥,以收买吴人之心。
其实此说甚为荒唐,根本立不住脚。
西施虽然对吴有罪,对越国却有大功,且乃是越王钦定高级间谍。焉有功成之后,杀死本国有功之女,以报敌国忠贞之臣者!实在不可理喻。
但西施沉江之说,确凿有据。出自《墨子》:“吴起之裂,因其功也;西施之沈,因其美也。”是谓其以女色亡国,故被沉江。然而西子所倾,乃是敌国,越王因何杀之?
除被勾践沉江之外,西施之死,更有其他五种说法,一并罗列于后。
其一,愧疚自缢说,常见于民间话本。是谓西施助越灭吴后,一面为完成使命感到欣慰,但更觉对不起吴王夫差,故陷入内疚折磨,便于越军进城之际,自缢于馆娃宫内。
其二,被范蠡带走说,较为风行。东汉《越绝书》:“西施亡吴后复归范蠡,同泛五湖而去。”在山东肥城陶山,据说有范蠡与西施合葬之墓。
其三,被范蠡沉湖说,不明出处。是说吴国灭亡,越王因西施美貌,欲要留于越宫。范蠡恐越王重蹈吴王覆辙,遂借越王车驾将西施骗到太湖,推下船去,溺死于太湖之中。
其四,被吴人沉江说,盛传于吴地民间。是说越王灭吴退兵,并未顾及西施。吴人因怀灭国之恨,闯入宫中,以锦缎将西施层层裹住,沉在扬子江心。
其五,被勾践夫人沉江说,流传于越国民间。越王灭吴之后,夫人以为吴国灭亡根源,在于夫差沉湎于西施美色。为避免其美色殃及越国,故赐西施沉江而死。
据民间传说,范蠡与西施爱情故事,在中国家喻户晓,尽人皆知。但在历史文献中,却找不到任何踪迹。《国语·越语》、《越绝书》、《史记·越世家》以及《吴越春秋》,均不见范蠡与西施恋爱关系。若依史实分析,范蠡故里是在楚国三户(今河南南阳淅川县),西施家住越国诸暨苎萝村,年轻时绝无会面可能,且身份悬殊,更不能成为情侣。范蠡入越后身居高官,也不太可能去诸暨会见浣沙女西施。至若勾践下令选美,范蠡虽有见到西施机会,但关乎复国大计,自也不会循公肥私,去与西施谈情说爱。
据史书记载,范蠡确有一位夫人,生有三男,但这位夫人绝不会是西施。
镜头闪回,补叙轶闻传说。
范蠡护送西施进京,途中行人争相围观,结果交通堵塞,寸步难行。范蠡见此盛况,心生一计,遂使西施住进路旁一幢小楼,倚窗而坐,微露半腮,而后张榜公示。其榜文云:
欲见美女者,付金一文。
告示贴出,四下轰动。来观者排成长龙,慷慨解囊,竟有去而复返,更付款两三次之多者,百看不厌。三日之后,观者赞叹而去,交通复得通畅,范相国却得金钱无数。
范蠡此举,首开华夏美女经济先河。
镜头再次闪回,复叙民间传说。
西施本是广寒宫中,嫦娥掌上明珠。因奉玉帝之命,下凡拯救吴越两国黎民,使百姓脱离连年战乱之苦,化身为美女西施。
嫦娥仙子虽奉玉帝之命,但对此明珠爱不释手,便命五彩金鸡日夜守护,唯恐丢失。
天长日久,金鸡通灵,欲独霸明珠,趁嫦娥不备,偷将明珠含在口中,躲到月宫后面吞吐把玩。因得意忘形,一不小心,明珠从月宫滚落,直飞人间。
金鸡大惊,因惧怕主人责罚,随之向人间追去。直追至浙江诸暨浦阳江边上空,明珠落入溪中不见。
此时施氏之妻正在浦阳江边浣纱,忽见水中有珠,忙伸手捞起,因无处存放,暂含口中。不意明珠润滑,被施妻吞进腹内,就此怀孕。
施妻还家,告于丈夫,十六个月不产。丈夫跪地祷告上苍,忽见五彩金鸡从天而降,停在屋顶,顿时屋内珠光万道,西施就此降生。
至今诸暨当地史志,仍有“尝母浴帛于溪,明珠射体而孕”之说。
西施助越灭吴之后,复化作珍珠,留在人间。自此诸暨渔人世代养殖珍珠为生,所产珍珠驰名中外,便为中国珍珠之乡。
又说今之女子所穿高跟鞋,亦是西施原创发明。
西施美艳绝伦,亦有美中不足,便是天生大脚。为掩盖此憾,西施常着长裙覆足;又喜跳舞,故特制一双木屐,于足跟部加长一块,以显足短。跳舞之时,高跟木屐左右摇摆,便如弱柳拂风,腰间复系一串铃铛,叮当成韵。更兼长裙飘飘,格外突出娉婷身材,翩翩风姿。高跟鞋者,已有二千五百年历史矣。
与西施相关者,更有福建特产沙蛤,非蚬非蚌,名唤西施舌。
此种贝壳呈三角扇形,小巧可爱,外壳淡黄褐色,顶端呈紫,开其外壳,就有一截白肉吐出,酷似美女舌尖。相传西施被越王夫人沉江之后所化,吐出丁香小舌,尽诉冤情。
闪回结事,复说正史。
越王灭吴,范蠡出走,文种自杀,越国群臣诸将及吴国降臣皆知勾践手段,无不凛凛,甘愿臣服。这日升朝,百官齐都拜贺,山呼万岁。
吴太宰伯嚭以为有恩于越,遂厚颜无耻,面有喜色,率吴国降臣向越王再三恭贺,谀词如潮,欲求重赏厚封。未料越王勾践当众反目,并且辞音朗朗,历数其罪。
越王:子乃楚之亡叛,既为吴臣,又对吴王不忠;既为同乡故旧,又对救命恩人伍员不义;既食邑吴地,又对吴国百姓不仁,使吴王对天下诸侯无信。似你这等不忠不义,不仁不信,亡国亡君之徒,有何面目存于世间哉!传我命令,推出斩首!
越王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三年攻吴,穷二十余年之功,至此灭吴雪恨。
周元王二年,勾践引兵北渡江淮,与齐、晋、宋、鲁诸侯会于舒州,使人致贡于周。
周元王使人赐以勾践衮冕、圭璧、彤弓、弧矢,命为东方之伯。越王大喜,志得意满,遂迁都于琅琊(今山东青岛胶南夏河城),由此成为春秋最后一任霸主。
勾践受命为伯,除晋国之外,诸侯悉都遣使致贺。楚王虽灭陈国,但惧越国兵威,亦遣使修聘。勾践为显伯主风范,乃割淮上之地与楚,割泗水之东百里与鲁,以吴所侵宋地归宋。诸侯悦服,甘心尊越为霸。
越王称霸中原,由是志得意满,还师于吴。遣人筑台于会稽,置酒吴宫。
画外音:越国此时领土已过淮水以北,并与齐、鲁二国接壤,故能迁都于齐鲁南境。东面可由宁波出海,南自诸暨以至温州,西面远达鄱阳湖。永、郴、衡、潭、岳、鄂、江、洪、饶东南之境属楚,袁、吉、虔、抚、歙、宣并越国以西之境属越。江西大部分地区,皆归越国所有,威震诸侯。土地肥沃,农业发达,是为鱼米富足之邦。
越王称伯之后,虽对诸侯列国割土让地,尽显大度,但对国内却群臣诸将,不行灭吴之赏,亦无尺土寸地分授。
群臣见此,计倪佯狂辞职,曳庸等亦多告老,旧臣怀怨,渐渐疏远,相见益稀。由此期年之后,越王手下已至无人可用,徒有伯主之名。
勾践二十五年,秋八月。鲁国大夫叔青出使越国,是为鲁国首次出使越国。越王热情相待,其后并派大夫诸鞅至鲁回聘。
次年,越王兵伐邾国,擒执邾子以归,邾国正式灭除。鲁哀公闻而大惧,便欲借朝贺伯主之名亲拜越王,以免无故被罚,却被季孙氏极力谏阻。
鲁哀公早与季孙、孟孙、仲孙三家有隙,于是不听季孙氏阻挠,终至琅琊,拜会伯主勾践,并请越王发兵,相助鲁国除去三桓之害。
勾践却因范蠡远走,文种自刭,计倪辞去,朝中已无良将,故此有必无力,终未发兵。可叹鲁哀公一国之君,外求援助不得,欲还本国,又惧被季孙所害,竟然客死越国。
文种死后一年,忽然有人报入宫中:扬子江中海水倒灌,激穿山胁,文相国之冢忽然崩裂。又有人亲见,吴故相国伍子胥与我故相文种立于江潮之中,前后逐浪而去。
勾践听罢,离久无语,就此得疾。其后未久,勾践薨逝于新都琅琊,时为周元王七年,在位三十二年。勾践死后,子鹿郢即位。
镜头快进,岁月如飞。鹿郢逝世,子不寿即位。不寿逝世,子翁即位。翁逝世,子翳即位。翳逝世,子之侯即位,之侯逝世,子无彊即位。距勾践死亡一百三十余年后,无彊败于楚国,身遭诛戮,霸业遂失。
画外音:战国初期,勾践子孙尚能继其先祖霸业,并且强盛一时。勾践自会稽兵败,先休养生息以安民;随后推行“好农、好信、征人、好兵、饬民”五政,以此用民。又修命令、明法度、严刑罚,将举国民众调教成可供驱使战争工具。越王称霸,性格阴狠是为主因。
镜头闪回,按下吴越争霸结束,回说晋国分裂。
自从赵鞅除灭范氏及中行二家,晋国六卿,止存智、赵、魏、韩四卿。
智氏、荀氏与范氏同出荀虒,当时只余智氏,以宗主智瑶为政,号为智伯。
智、赵、魏、韩四卿,闻说齐国田氏弑君专政,而诸侯皆莫能讨,于是纷起仿效,私自立议,据地并土,兼吞公室,以为封邑。
晋出公之邑,便如周天子封国一般每况愈下,渐渐少于四卿,亦自无可奈何。
单说正卿赵鞅,号为赵简子。长子或叫伯鲁,立为世子;幼子名唤毋恤,贱婢所生,故此不为赵鞅所喜。
时有道家方士姑布子卿,以善相闻名天下。这日游方来至绛都,至府拜访赵鞅,赵简子盛情相待,并请其遍相诸子,各说将来事业成就。
姑布子卿挨个相过,说道:休怪某直言,诸位令郎,除幼子毋恤,其余无能过将军者。
赵鞅闻听此言,似信不信。于是待姑布子卿告辞之后,悉召诸子至殿,叩其学问。诸子大都吞吞吐吐,只有毋恤有问必答。赵鞅始知其贤,乃废伯鲁,而立毋恤。
便在吴国灭亡次年,晋军伐齐,以智瑶为将,兵至犁丘,与齐国上卿高无丕对峙。
两军对圆,彼此开战,智瑶身先士卒,作战勇猛,驱车直入齐阵。晋军见主帅如此奋不顾身,个个拼死向前,齐军招架不住,大败而归。
智瑶亲手俘虏齐国大夫颜庚,晋军获胜班师。
数年之后,智瑶再次出兵,讨伐郑国,率军进驻桐丘。
郑国向齐国求救,陈恒子男常率军救援郑国。智瑶不愿与齐国结仇太深,闻而撤兵,但对陈氏援郑大为不满。临撤军前,便派使臣前往齐营,数说陈恒之罪。
晋使至营入帐,昂然说道:我家元帅在出兵之前占卜,与郑国之战必胜,惜未卜能遇齐军。晋国伐郑,其实只为问罪郑国灭陈之事,亦是为你陈氏主持公道。未料你齐国陈氏反助仇伐亲,未知是何意哉?
晋使说罢,告辞便走。陈恒子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
越明年,智伯再欲伐郑,约会其余三卿,请各出家甲随征。赵鞅当时正在患疾,便使世子赵毋恤代往。行军途中,智伯夜宴诸将,强命毋恤饮酒,赵毋恤以不能饮婉辞。
智伯酒醉大怒,便以酒斝投掷毋恤之面。赵毋恤面伤出血,还于本营。
赵氏将士眼见少主被欺,俱都大怒,便欲起兵造反,攻打智伯家兵。
赵毋恤道:忍此小耻,方能谋大事。
诸将见少主肯容,只得作罢。
次日拔营起程,四卿同伐郑国,最终获胜,凯旋而归。智伯恐赵毋恤揭发自己酒后无德,反而恶人先告状,在朝堂上便向赵简子诬告赵毋恤不尊长辈,对己无理。
赵鞅还府,鞭责毋恤,命向智伯谢罪。赵毋恤并无辩解,心中怀怨,自此与智伯有隙。
晋定公三十六年,赵鞅病笃,昏迷五日。醒后回光反照,命召毋恤至于榻前,嘱道:异日赵氏有难,惟晋阳城可恃以自安,汝可识之。
叮嘱已毕,瞑目而卒。赵毋恤继立为赵氏宗主,是为赵襄子。
晋出公愤恨四卿专横,闻说赵鞅已死,以为良机已至,遂密使人乞兵于齐、鲁二侯,请借两国之兵,相助自己讨伐四卿。
齐国田氏及鲁国三桓不约而同,非但不允出兵相助,反遣使密告于智伯。
智瑶大怒,会同韩康子虎,魏桓子驹,赵襄子毋恤,集合四家之众,反而讨伐出公。
晋出公此时欲哭无泪,不敌四家势众,遂弃国而走,出奔于齐。出公既被赶走,智伯便与韩、赵、魏三家商议,复立昭公之曾孙姬骄为晋君,是为晋哀公。
自此晋国军政大权,尽都归于智伯瑶之手。
镜头闪回,补叙智伯来历。
智伯名瑶,因谥号为襄,故称智襄子,乃智武子智罃后裔,智文子智跞之孙,智宣子徐吾之子,智氏家族第三位正卿。
智徐吾欲建嗣子,因喜子瑶聪明多智,谋于族人智果:吾欲立适子,卿谓子瑶何如?
智果立即答道:瑶不如宵!
徐吾奇道:子宵才智,皆逊于瑶多矣,卿如何劝我弃智立愚?
智果摇头:能保家族福祚绵延者,不在智愚。子瑶自有五长,惟有一短。五长者,乃美须长大过人,善于射御过人,多具技艺过人,强毅果敢过人,智巧便给过人。然而贪残不仁,是其一短。若以五长凌人,而济以不仁,则谁能容之?若果立子瑶,智宗必灭于其手!
徐吾不以为然,竟立智瑶。
智果叹道:我若不改适别族,惧随其波而溺也!
乃贿赂太史,求改氏谱,自此之后改称辅氏,宣布与智氏脱离亲族关系。
赵鞅病故,智瑶继为执政正卿,由是独专晋政,高居四卿之首。便仗内有智开、智国等肺腑之亲,外有絺疵、豫让等忠谋之士,权尊势重,遂渐有代晋自立之志。
画外单:此时中原诸侯,已从春秋争霸战争,过度为战国时期混战,齐、晋、楚、越四强并立,战国格局雏形初具。四强之中,晋、齐、楚乃是老牌强国,越国是属新兴势力;晋国虽然仍属最强,却因政出私门,因而战力大减,已远不如文、襄、悼三代霸主风光。智瑶此时初涉政坛,亦如赵鞅当年,意欲匡扶晋国霸权,并发扬智氏三代正卿辉煌。
周元王七年,一代兵圣孙武逝世,所著《孙子兵法》十三篇去向不明。
与此同年,卫侯姬辄为加强公室,打击诸大夫私家势力,威胁要处大夫褚师比肜刑,又夺取公孙弥牟封邑,剥夺司寇卫亥职权。众卿闻此,皆都离心。
卫侯又大兴土木,修筑新都濮阳,并残酷剥削压迫筑城工匠。
褚师比、公孙弥牟等诸大夫见此,趁机联合鼓动工匠暴动,赶走卫侯。
卫侯姬辄出居城钮(今河南滑县东),复将徒众化整为零,以大夫祝史挥为内应,企图袭扰濮阳。未料行事不密,却被公孙弥牟觉察,遂将祝史挥遣送出城。
卫出公图谋复国失败,得知各国诸侯正在越国聚会,便派祝史挥前往越国,向越王请求救兵。越王应允卫出公所请,乃派大夫皋如、舌庸为将,鲁大夫叔孙舒,宋大夫氏筏为副,分率鲁、越、宋三国联军,进攻卫都濮阳。联军攻至外州,大肆抢掠。
卫国诸大夫闻说三国联军来伐,各出家甲私兵出城抵抗,一战而至大败。
卫出公兵至濮阳城郊,为泄私愤,发掘褚师比父亲褚师定子之墓,焚烧棺材骸骨。卫大夫公孙弥牟与联军中越国大将皋如有旧,遂派王孙齐暗地拜见,重金收买,贿其撤兵。
皋如既受重贿,于是止兵不前,不再护送卫辄进城。卫国诸大夫大开城门,摆出迎接卫侯辄还国架式,但在城头部署军队,严加戒备,整兵以待。
越、鲁、宋三国联军退走,卫侯辄由此不敢入城,只得返回城钮。公子黔复与诸大夫赶走出公之子,因而自立,是为卫悼公。
诸大夫经过商议,复将城钮割让给越国,以此借刀杀人之计,欲使出公更无立足之地。卫辄不甘心失败,又向齐、郑两国求救。
齐、郑同意出兵相助,组成联军,一度攻入卫国内境。但因屡战不胜,只得撤军。卫公辄彻底绝望,终于死在城钮。因死于出逃途中,故此谥号为“出”。
卫出公薨逝次年,周元王姬仁驾崩,在位八年;子姬介即位,是为周贞定王。
贞定王二年,乃是《左传》记事终结之年。
画外音:《左传》乃鲁国左史丘明所著,是为中国首部记事编年体史书,叙述上起鲁隐公元年(公元前722年),下迄鲁哀公二十七年(公元前467年)史实,共二百五十五年历史。此时早期儒家形成,是指孔子及其洙泗门人;受业身通者七十七人,皆异能之士。孔子之后,七十七子及其后学洙泗门人活动频繁。由是儒家学说,成为当世显学。
镜头闪回,回学晋卿智氏。
智瑶继为晋国执政正卿,一朝大权在握,便欲建功立业,重现先祖正卿家族辉煌。
其时越王勾践伐吴,智伯便欲借吴国不能北顾之机,图谋卫国。
吴王夫差当时忙于抵御越国来犯,为免北方后顾之忧,亦着意与晋国修好。因闻智瑶初任执政,遂遣大夫赤巿为使,往聘晋国,以表祝贺。
赤市奉命,率团北行。途径卫国,卫国执政南文子亲出数十里相迎,并赠送厚礼重金,借以结好吴王。赤巿却之不恭,只得笑纳,于是感恩戴德,来到晋国。
智伯见之大喜,热情相待,异乎常礼。
国事访问完毕,智瑶命用豪华巨轮相送赤巿归吴,其后随从战船百艘,声势浩大。
赤巿心中纳闷,暗道:世人皆云智瑶乃是刻薄鄙吝之徒,此番怎生如此慷慨?
便派从人暗访,稍后来报:后面战船中尽载晋军精卒,皆都盔明甲亮,器械齐整!
赤市大吃一惊:智伯欲送我等还吴,怎需数千兵甲?此去必经卫国,则是欲行假途灭虢之计,欲趁便奇袭卫国,一举灭之也。此谓借鸡生蛋,甚是狠毒。
部从:如此奈何?
赤市:休说卫大夫南文子有恩于我,便是并无恩义,我等将晋军引去,使卫国罹难,亦必嫁祸于吴,使赤巿处于万劫不复之地。然今大军已发,如其奈何?
随从深以为然,皆都心怀恐惧。
随行副使乖巧多智,于是献计:此事易为。先生只作不知其谋,待智伯饯行之际,托病不出,要求便在晋国疗疾。其后却觑个方便,借口国中有急,留书便走,岂不是好?
赤巿笑道:此计难登大雅之堂。但也只有以毒攻毒,顾不得许多。
果依副使之策,装作旧病突发,倒在馆驿,寸步难行。
智瑶未辨真伪,借吴谋卫计划就此落空。
一计不成,又思一计。待吴使离晋归国之后,智瑶又效当年先祖荀息假道伐虢之计,先送给卫侯四匹良****双璧,以懈其防备之心。
卫侯欢喜笑纳宝璧良马,设宴大会群臣,以示庆祝。与会群臣,皆得智伯使者犒赏。
卫国众臣大悦,盛赞智伯大德。大夫宁文子突发警觉,面有忧色,提醒卫侯。
宁文子:无功不受其禄,无力不受其赏。智伯忽赐无功之赏,主公还请留意详察!且驷马整璧,乃小国进献大国之礼;晋国反送于卫,必是居心叵测,不可不防。
卫侯闻而大悟,不动声色。待晋使方去,便令加强边防。其后不久,智瑶果然带领晋军前来偷袭,因见卫国防备甚严,于是叹道:卫国必有能人,猜透我计,不可伐也。
只得下令退兵,伐卫之谋于是再次落空。
两次计谋落空,智瑶贼心不死,又思一计。忽一日,对外宣布嫡长子智颜有罪,要将其发配楚国为质,并使百乘战车押送。
消息传到卫国,南文子再次警觉,入见卫侯道:臣闻智瑶嫡子智颜有德,并无过错。今无故便遭其父驱逐,且以大队人马押送,又途经我国,此事蹊跷,不可不防。主公可派人前往彼来路打探,若智颜所带车辆超过五乘,则命严密布防,千万不可放其入境。
卫侯准奏,再次依言而行。
智颜不得入卫,只好原路返回,还报其父。
智伯闻而仰天长叹:卫国能人,尚未死乎?
三次伐卫计划,就此流产。
三次伐卫不成,智伯便不在此纠缠,反将目光投向中山,图灭其属国夙繇。
虽定攻击目标,只是苦于道路崎岖,不好行军。经过一番思考,智瑶又得一妙计,遂命人铸造大钟一口,派使赐予夙繇国。大钟口径经过专门设计,正好等同于战车两轨之距。巨钟铸就,反请夙繇国君派人来取。
夙繇国君不敢不受,于是命人开路取钟,工程糜费钟价百倍。结果取钟之路一旦修通,智瑶就率晋军沿路北伐,一举攻破夙繇国,并其地而有之。
镜头快进,转眼之间,便至周贞定王五年。
智瑶再次率军攻郑,赵毋恤率军从征。
晋军很快攻入郑国纵深,连克数城,进而围攻郑都。郑军在都城南里防御,战于桔秩之门。晋军将攻城,智伯命赵毋恤先攻,毋恤却推智伯先入,二卿发生矛盾。
郑国趁此晋军内耗之机,急遣使出城,去向齐国求救。齐侯应允,出兵相助。
晋国闻报齐国出兵,便即撤军,但郑国九座城邑,此战归晋。
智伯归国,遂召诸臣密议,问有何妙计除去赵襄子,以泄己愤。
谋士絺疵进策:智、赵、韩、魏四卿位均力敌,我若一家先发,彼必三家合力拒之,并无胜算。明公若泄私愤,不如以直接谋取晋室为上。
智伯:奇哉怪也!谋取晋室,与除赵氏何干?
絺疵:公若谋晋,须先削三家之势。今越国方盛,晋失主盟,主公可假传晋侯之命,托言兴兵与越争霸,令韩、赵、魏三家各献地百里,民万户,率其赋收以为军资。三家若从命割地,明公则坐增三百里之封,智氏益强,三家日削。若有不从,则矫晋侯之命,率军先除灭之,此食果去皮之法也!
智伯:善哉!此计甚妙,卿真乃智谋之士。然此三家之中,当先从那家割起?
絺疵:智氏与赵有隙,若先自赵始,必遭其拒,其后便不易行。若依臣计,韩虎性格怯懦,畏首畏尾,不如先韩次魏。韩、魏既从,赵氏则不能独持异议也!
智瑶:卿言是也,韩虎虽然名虎,实乃犬羊之辈。
即遣族弟智开,先至韩虎府中,探其口风态度。
韩虎谥号韩康子,韩简子不信之孙,韩庄子庚之子,韩氏第十代宗主。正在家中闲坐,忽闻报智开来访,不敢怠慢,遂亲迎出府,延入中堂,叩其来意。
智开依照兄长之嘱,开门见山:吾兄奉晋侯之命,欲治兵伐越,令三卿各以采邑百里入于公家,取其赋收,以充公用。故命某来致意尊公,愿乞地界回复。
韩虎心中疑惑,含糊答道:子且暂回,来日即当报命。(本集完)
第七十集 豫让刺赵
三晋大地,山雨欲来,其风满楼。
智开趾高气扬,昂然辞去,口中呼哨有声。韩康子立命关门,召集群下议事。
韩虎开门见山:智瑶以伐越为名,命我割地献邑,实欲挟晋侯,以弱我三家也。我欲兴兵伐之,卿等以为何如?
谋士段规奏道:智伯假传君命以削吾地,若擅自用兵,是抗君命,彼将借以罪我。
韩虎:如此,则奈其何?
段规:不如许之。彼既得我地,必又求之于赵、魏,两家若不听从,必相攻击。我可追随其后,合三家之力,以除智氏可也。
韩虎:善哉!此谓不偏不倚,不卑不亢。其两家若都听从,肯于献地,则又如何?
段规:其两家皆献,则我只先献一时而已,又并不单独吃亏,又有何碍?
韩虎醒悟,因而大笑,就此听信段规之策,令其画出百里地界之图。来日一早,主仆二人亲入智伯府第呈献。智伯大喜,特设盛宴于蓝台之上,以款待韩虎。
饮酒中间,智伯命左右取画一轴,悬于堂上,请韩虎品鉴。韩虎观之,乃鲁卞庄子刺三虎之图,上有题赞云:三虎啖羊,势在必争。其斗可俟,其倦可乘。一举兼收,卞庄之能。
韩虎看罢,不解其意。
智伯见韩虎发呆,乃戏谓道:某尝稽诸史册,列国中与足下同名者,齐有高虎,郑有罕虎,今与足下,正好鼎足而三!
韩虎闻之,心中不悦。
段规侍侧,开口说道:大夫名讳,非国君不能直面呼之,礼也。明公与我主皆为晋国大夫,同殿称臣,今戏吾主,毋乃甚乎?
智瑶回首,见段规生得身材矮小,立于智伯之旁,才及乳下,不由婉尔,遂以手掌拍其头顶,戏言道:你小儿何知,亦来饶舌?则三虎所啖之余,得非卿耶!
言毕,拍手大笑。段规大怒,因无主人吩咐,因此不敢反驳,只以目视韩虎。
韩虎亦怒,但佯作酒醉:画是好画,题赞亦佳。在下名列三虎,甚有幸焉!
嘟嘟囔囔,遂托醉辞去。
主仆二人行之于途,韩虎便不再装醉,但未睁眼,问道:卞庄子刺虎,究系何典?
段规:卞庄子者,鲁国卞邑大夫也。因尝作馆庄子,谓曰逆旅舍,故称卞庄子。是鲁国勇士,能够独力搏虎。卞庄子至孝,其母在世时随军作战,三战三败,朋友以其为耻,又被国君当殿羞辱。及其母丧三年,鲁国兴师伐齐,卞庄子从战,三战三获敌人甲首,以雪昔日败北之耻;最后又独自斩杀七十敌首,因而阵亡。
韩虎:倒也是个英雄。然其刺虎之事若何?
段规:卞邑之野,时有双虎,尝袭耕牛,卞庄子欲亲往刺之。馆竖子止曰:两虎方且食牛,食甘必争,争则必斗,斗则大者伤,小者死。从伤而刺之,一举必有双虎之名。
韩虎:此言甚是有理,且合于兵法。
段规:主公之言甚是。卞庄子亦以竖子之劝为然,便持利刃,藏身山野林中,静候以待。有顷,两虎果为争牛相斗,大者伤,小者死。庄子从伤者而刺之,一举果有双虎之功。
韩虎:善哉,此一举双得之计也。智瑶欲一举击杀三虎,却未料今日三虎合力,将食猎虎之人也!
智府谋臣智国,见韩虎怀愤告辞而去,遂谏智瑶道:韩虎前来献地,本是好意趋奉。主公当面戏其君而侮其臣,韩氏之恨必深,若不备之,祸且至矣!
智伯此时亦悔自己所为甚是过分,但本性向来不肯认错;闻听此语,更瞋目大言。
智伯:我不祸人足矣,谁敢兴祸于我?
智国:蚋蚁蜂虿,犹能害人,况卿相乎?主公不备,异日悔之何及!
智伯:休说区区一个韩虎,便是韩、赵、魏三家来战,又当如何?吾必效鲁国卞庄子,一举而刺三虎!蚋蚁蜂虿,于我何患哉?
智国听罢,叹息而出。
韩氏既献其邑,智伯遂于次日再遣智开为使,复求地于魏桓子驹。
魏驹闻言怒发,便欲当面拒之。
谋臣任章将家主扯入内室,附耳奏道:此乃智伯矫命,拒之便是抗君,先失其理。
魏驹:依卿之计,却又如何?
任章:既求我地,便似韩虎一般,与之可也。失地者惧,得地者骄,骄则轻敌,惧则相亲。以相亲之众,以待轻敌之人,智氏之亡,立而可待矣!
魏驹称善,复至外厅,将怒目换作笑脸,亦以万家之邑献之。智开赍持万家地图还报,智伯大喜,再遣兄长智宵,往见赵氏,专求蔡皋狼谷沃野之地。
赵襄子毋恤闻言,却不似韩、魏两家般忍气吞声,当即拍案大怒道:赵氏土地,乃先君所封,祖宗所传,安敢弃之!韩、魏有地自予,吾不媚人也。
智宵便以此言回报,且又添油加醋。
智伯大怒,于是尽出智氏甲兵,出于国都;复使人邀约韩、魏二家,共攻赵氏,且许诺道:及灭赵氏之日,与公等三分其地。
韩虎、魏驹惧怕智伯之强,且贪赵氏之地,于是各引一军,随同智伯向赵地征进。
智伯自将中军,使韩军在右,魏军在左,杀奔赵邑。
赵氏谋臣张孟谈侦知,奔告家主:三家同来,主公速宜逃难。
赵毋恤:我父临终遗嘱,异日有变,必往晋阳,今日是也!
遂携众臣家将,连夜逃奔先父旧邑晋阳;复号召城中百姓,闭城据守。
百姓皆感当年赵鞅、尹铎仁德,见其子赵毋恤到至晋阳,携老扶幼,迎接入城,驻扎宫馆。赵毋恤见晋阳城堞高固,仓廪充实,即时晓谕百姓,登城守望。
因点阅军马器械,见戈戟钝敝,箭不满千,知道以此无力对抗三卿,不由愀然不乐。
张孟谈知道家主心思,复献计道:臣闻董安于修治晋阳宫时,墙垣皆以荻蒿楛楚聚而筑之。主公何不发其墙垣,以验虚实?
赵毋恤闻而大喜,遂使人发其墙垣,只见墙泥之内,果然都是箭杆之料。
于是又问:箭矢已足,奈戈矛兵器何?
张孟谈:董安于建筑宫殿之时,堂室外廊皆练精铜为柱。熔而用之,铸兵有余也。
毋恤遂命再发廊柱,果然皆是已经锻炼精铜。遂使冶工开炉融柱,铸为剑戟刀枪,无不精利。由此发付国人,便得数万甲士。
赵毋恤见此,不由赞叹:甚哉,治国之需贤臣也!当年我父因得董安于,而器用足备;得尹铎,而民心归附。天祚赵氏,其未艾乎?
张孟谈与众臣闻此,皆都称贺。于是厉兵秣马,军威大振。
不则一日,智、韩、魏三家兵到,分作三个大营,连络而居,将晋阳城围得铁桶相似。晋阳百姓个个情愿出战,人人欲要迎敌,青壮老少,齐赴宫前请令。
赵毋恤见民心可用,议于众臣,询问拒战之策。
张孟谈进言:彼众我寡,战未必胜。不如深沟高垒,坚闭不出,以待其变。韩、魏向来无仇于赵,反而有隙于智氏,此来随征,是为智伯所迫耳。两家割地,更非出于本愿,故三家虽然联军,实不同心。臣谓其不出数月,必有自相疑猜之事,主公姑且待之。
赵毋恤深纳其言,乃亲自抚谕百姓,同上城墙,示以协力固守之意。于是晋阳军民互相劝勉,虽妇女童稚,亦皆愿效死力,搬石运矢,不亦乐乎。
于是攻守相争,激战不已。智、韩、魏三家围困晋阳岁余,不能取胜。
花落花开,复又冬去春来。智伯眼见士气低迷,粮草渐缺,无计可施。遂引韩康子与魏桓子二卿,乘小车周行城外,探视地形。见晋阳城固若金汤,不由仰天长叹。
智伯:早闻此城,乃是当年尹铎与董安于合力所建,坚如铁瓮,今观果然。如此坚固,安可破哉?
韩、魏闻此,并不答言,似乎各怀心事。三人边看边走,行至一山,见山下泉流万道,滚滚望东而逝。智瑶望水半日,若有所思,忽然眼前一亮。
智伯:有此天兵助我,今可成功矣!
韩、魏齐都吃惊,未知其意所指。
智伯命拘土人向导近前:此水何名?
土人答道:此山名曰龙山,因山腹中有巨石高悬如瓮,故又名悬瓮山。晋水自此东流,出山后与汾水汇合,此泉便乃是晋水发源之处。
智伯又问:此泉离晋阳城几何?
土人答道:自此至城西门,正好十里之遥。
智伯闻言大喜,重赏土人使退,遂登山顶以望晋水。
看罢复又下山,绕城东北,仔细相度一回,喜不自胜,回顾韩、魏二卿。
智伯:老天爷!何不使我早到此山勘察?使我数万大军,徒费这年余之功!
韩、魏二卿不明其意,同时问道:明公此言何指?
智伯手指晋阳城:我欲引晋水灌城,二公以为如何?
韩虎吓了一跳,瞪目问道:晋水东流,安能决之,使灌西边之城?
智伯冷笑:吾非引晋水,直灌晋阳城也。二公请看,此水发源于龙山,其流如注,湍急至甚。若于山北掘成大渠,预为蓄水之地,后将晋水上流坝断,使水不归晋川,则势必尽注新渠,形成汪洋。方今春雨将至,山水必然大发。俟水至之日,决堤灌城,其将若何?
韩虎叫道:则城中之人,皆为鱼鳖矣!
魏桓子脱口叹道:此计妙哉!但亦甚毒。
智伯笑道:不狠不毒,焉能成其大事?计议既决,今日便须派定任务,我三家各司其事,不得有丝毫松懈。
韩虎、魏驹:谨尊正卿之命。
智伯:据我三家扎营之所,韩公守把东路,魏公守把南路,各自看住水渠。须早夜用心,以防洪水奔突。某将大营移屯龙山,兼守西、北二路,专督开渠筑堤之事。
韩、魏见其调度有方,条条有理,各自领命辞去。智伯回至大帐,传下号令,就命拔营起寨,移军至龙山之坳;后命各营将士多备锹锸,凿渠于晋水之北,垒起高堤,坝断泉流,蓄水成湖,名曰智伯渠。
期月之后,果然春雨大降,山水骤涨,渠高顿与堤平。
智伯使人决开北面,其水溢出,竟灌入晋阳城来。
刹时之时,水声犹如牛吼,晋阳城顿为泽国。然城中虽被围困,百姓向来富庶,不苦冻馁,况城基十分坚厚,虽经水浸,并无剥损。
过数日,水势愈高,渐渐灌入城中,房屋倒塌淹没,百姓无地可栖,无灶可爨,便皆构巢而居,悬釜而炊。
赵毋恤与张孟谈乘竹筏周视城垣,但见水声淙淙,城外一望尽为江湖,再加四五尺,便既冒过城头。且喜守城军民昼夜巡警,未尝疏怠。
赵毋恤心下惊恐,于是叹道:今日方知尹铎及董安于之功!然而倘若山水再涨,阖城俱为鱼鳖,将若之何?
张孟谈:越是危急之际,常是峰回路转之时。智伯虽然多谋,然韩、魏献地,未必甘心。臣请今夜潜出城外,说韩、魏反攻智伯。主公但令诸将多造船筏,磨利兵器,准备反攻。倘徼天之幸,臣说得韩魏二家反水,智伯首级指日可取!
赵毋恤许之,嘱以多加小心,便即依计行事。
张孟谈早知韩康子屯兵东门,乃假扮智伯军士,于昏夜缒城而出,径奔韩寨。
韩虎命入,问道:智伯有何密令?
张孟谈请摒左右,然后言道:某非智氏所遣,实乃赵氏之臣张孟谈也。
韩虎闻言大惊:卿来为何?
张孟谈:我主被围日久,亡在旦夕,故遣臣假作智伯家兵,夜潜求见将军,有言相告。将军容臣进言,臣敢开口,如不然,臣请死于将军之前。
韩虎沉吟片刻,便道:有话讲来,有理则从。
张孟谈:昔六卿和睦,同执晋政,范氏、中行氏自取覆灭,今存四家。智伯恃强,以夺赵氏蔡皋狼谷之地为名,纠合韩、魏,实欲灭赵氏也。赵氏若亡,则祸必及于韩魏,公其思之。今韩、魏从智伯攻赵,指望三分赵氏之地,然韩、魏因何又割万家之邑,以献智伯?二家世传疆宇,彼尚垂涎夺之,况望分赵氏之地哉?赵氏灭,则智氏益强,韩、魏复能与之争乎?即使果能三分赵地,能保智氏异日不复夺乎?将军度之!
韩虎:以子之意,我当如何?
张孟谈:依臣愚见,明公莫若与我主私和,反攻智伯。智氏之地多倍于赵,三君同心分之,且除异日之患,世为唇齿,岂不美哉!
韩虎信以为然,遂留张孟谈于营,密召段规,与之计议。
段规前受智伯之侮,怀恨在心,深赞孟谈之谋。韩虎遂使张孟谈与段规相见,二人深相结纳,密谋叛智之策,引为知己。
次日一早,段规亲往魏桓子营中,密告叛智之计,然后说道:我主欲反智伯久矣,不敢擅便,特请将军裁决。
魏桓子:我亦恨智瑶悖慢,但当熟思,不可造次。
二人计议良久,段规辞去,还报家主。
张孟谈便知离间之计已成,潜回晋阳,归报赵襄子。
逾数日,智伯治酒,请韩、魏二将军至悬瓮山,同视水势。
智伯喜形于色,遥指晋阳城道:此城不没,仅三版矣,吾今日始知水之可以亡人国也。晋国之盛,表里山河,汾、浍、晋、绛皆号巨川,以吾观之,水不足恃,适足速亡耳。
魏驹与韩虎闻听此言,忽思自家封邑,一是安邑,二曰平阳,皆处于诸水环绕之处,不由皆有惧色。须臾席散,二卿辞别而去。
絺疵对智伯道:韩、魏二家必反,公知之乎?
智伯:何以知之?
絺疵:观其脸色知之。主公约于灭赵之日,三分其地,今晋阳城旦暮必破,二家并无得地之喜,而有虑患之色,是以知其必反也!
智伯:二氏与我正当欢然同事,彼有何虑?
絺疵:主公适于席间酒醉,失口言及水不足恃,适速其亡。夫晋水可灌晋阳,汾水亦可灌安邑,绛水可灌平阳。主公言及晋阳之水,二君安得不虑?
智伯信以为然,复治酒营中,召韩虎、魏驹饮宴。
正欢饮之间,智伯忽于席间诈言道:昨有人言,二卿将有叛变之意,不知果否?
韩虎:元帅何出此言?此必赵氏欲离间吾三人,使元帅疑我二家,因而脱祸。
魏驹:城破在迩,谁不愿剖分其土,乃舍目前必获之利,而蹈不测之祸耶?
智伯时已酒至半酣,再次口不择言:吾知二位必无此心,实乃絺疵过虑也!
二人听罢,对视一眼,背上冷汗直冒。
韩虎:元帅若信家臣之言,则我二人请退,以保项上首级。
智伯由壶中抽出一箭,双手折断:今后再若彼此相猜,有如此矢!
韩、魏拱手称谢,将晚而散。
二卿方出,絺疵随后入见:主公奈何以臣之言,泄于二卿?
智伯大为惊奇,顺口问道:卿未与席,何以知之?
絺疵:适才臣遇二卿于辕门,见其对臣凝目而视,面带愧恨,扭头疾走。此乃是其二人心中有鬼,又自知其谋已泄之态。臣故知主公已将臣之密语,透露于彼。此二人既有惧恨之态,必谓臣已尽知其反情,故此遑遽,则回营之后,必将即日发动变乱也。望主公立刻擒而杀之,否则噬脐何及!
智伯笑道:子甚多智,然亦多疑。适才于席间,吾与二卿折箭为誓,今后各不相猜。子勿妄言,自伤和气。
絺疵惊怔半晌,退而叹道:智氏自负若此,命能久乎?
乃诈言隐疾复发,需求医治疗,逃奔秦国去讫。
韩虎、魏驹二人,从智伯营中归去,路上相互言道:今日之事,虽智伯不疑,但絺疵已看破我等心中所思。若复向智瑶进言,我二人焉能自保?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于是还至韩虎大营,请出张孟谈,三人歃血为盟,共订约期:明日夜半,决堤泄水,改灌智氏大营。晋阳之军只看水退为信,便杀将出来,共擒智伯!
张孟谈领诺入城,报知赵襄子。
赵毋恤大喜,暗暗传令,命饱食战饭,军民各自结束停当,等待水退。
次日三更,韩虎、魏驹果依盟约,暗使人衔枚出营,奔上智伯渠,袭杀守堤军士,于西面掘开水口。一刹时间,水从西决,如同天崩地裂,声如雷鸣,倒灌入智伯之寨。
满营三军中乱,一片声喊起。智伯从睡梦中惊醒,大水已及卧榻,衣被俱湿。智伯道是守堤军士巡视疏虞,偶然堤漏,急唤左右快去救水塞堤。
军马未集,水势益大,大帐已经倒塌,侍卫急将主帅扶出。放眼望去,大营已处于一片汪洋之中。众军皆于水中挣命,三停官兵,已成浮尸。
智伯大骇,水将及颈,手足无措。却得智国、豫让驾舟而至,将家主扶入舱中。
智瑶在船上回视大营,只见波涛滚滚,营垒俱陷。不由心中凄惨,便对家臣豫让泣道:天不助我!半年来辛苦蓄水筑坝,何期倒灌入我自家营中?
智国叫道:兄长到此时还在梦中未醒!此水必是韩、魏二贼所放也。
智伯尚犹未信,忽闻远处鼓声大震,两只水军驾舟杀至,为首者正是韩虎、魏驹,趁著水势杀来。
韩虎叫道:生擒智瑶来献,重赏百金!
智伯这才相信智国之论,仰天叹道:悔不听絺疵之言,果中韩、魏两家诡计!
豫让无心听他悲叹,起身点手呼船:事急矣!主公可从山后逃匿,入秦请兵;臣当以死拒敌,掩护主公脱身!
话犹未了,踊身跳向对面战船,便如大鹏展翅,牢牢扎足船首,稳如泰山。
智伯见此,遂命智国棹舟疾走,绕过龙山,向西逃命。未料刚刚转过山背,只见对面已有十只战船一字排开,拦住去路。当先船头立定一人,便如天神一般,威风凛凛,杀气弥天。
来者正是赵襄子毋恤,高声喝道:贼杀才,哪里去!
智伯一阵惊慌之后,迅即镇定,出舱立于船头,夺过侍从手中长戟,对赵襄子喝道:天不佑我,功败垂成。来罢,今日不是你,便是我!
抖动戟杆,振奋神威,便待交手对敌。
赵襄子摘弓搭箭,笑道:水上交锋,谁跟你耍戈弄戟?
将右手一松,弓弦响处,智伯颈喉处早中一矢,当即撒手扔戟,死于船头。
智国见状大惊,自知不是赵襄子对手,纵身入湖,投水溺死。
赵襄子大喜,便呼拢船,命将智伯首级割下,提在手中,恨声不绝。
其后漆其头颅,竟为溲便之器。
豫让奋勇迎战,寡不敌众,手下散绝。闻智伯被杀,遂跳水逃生,往石室山中藏匿。
智氏全军尽没,韩赵魏三家收兵,拆毁坝闸,水复东行,归于晋川,晋阳得安。
赵毋恤与韩、魏二卿计议:智伯虽死,其族尚存,斩草留根,终为后患。当尽灭其宗,以泄吾等之恨。
韩、魏二人深以为然,遂回军绛都,以叛逆之罪围攻智氏府宅。
须臾之间,攻破其家,男女屠戮俱尽;又引军尽杀智氏宗族同党,更无一个漏网。惟智果已改姓辅氏,得免于难。
智氏既灭,韩、魏二卿先将所献之地各自收回。又与赵襄子商议,将智氏食邑作三份均分,并无一民尺土,入于公家。
赵毋恤引众还都,叙论晋阳之功,左右皆推张孟谈为首。
赵襄:我谓不然。晋阳之厄经年,众俱慌错,惟高赫举动敬谨,不失君臣之礼。夫战功只在一时,礼法却垂万世,使高赫受其上赏,张卿次之,不亦宜乎?
张孟谈闻言,表示拜服,并无丝毫争竞。
高赫奏道:主公既重礼法,则智伯曾为上卿,主公将其头颅漆为溺器,不亦过乎?
赵襄子:此我私恨,先生勿言!
高赫闻此,乃缄默不语。
豫让躲在石室山中,觅洞取暖,挖草充饥,挨过十余日,闻说军马退尽,于是下山。
欲要投奔秦国,复转思道:家主既死,智氏皆亡,秦侯焉肯再与三家为敌?此仇终究难报。然吾尝闻,士为知己者死。我受智氏厚恩,今国亡族灭,辱及遗骸。若不为家主报仇,偷生于世,何以为人?
想到此处,意定心决,乃更变姓名,诈为囚徒服役者,潜入绛都城中。乃于市集中购得锋利匕首一柄,挟之翻墙入于赵氏府第,潜入内厕,欲候赵襄子如厕时乘间刺之。
此日赵毋恤饭后如厕,忽觉心神不安,遂使左右入内搜察,果获豫让,并搜出匕首。
赵毋恤:子乃何人,身藏利器,欲行刺于我?
豫让: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乃智氏亡臣豫让,欲为智伯报仇耳。
左右闻而皆怒,说道:此乃漏网叛逆,反倒自投死路,不诛何为!
便要挥刀上前。赵毋恤反而劝止:智伯身死,且绝后嗣,天下谁复念之?而豫让欲为之报仇,真义士也。当初楚公子庆忌曾云,杀义士者不祥,我今效之。
便令左右释放豫让,不许寻仇为难。豫让听罢,也不道谢,返身便行。
赵襄子叫住:我今纵子离去,卿可远走高飞,休使我部下擒杀。彼时反将我一番美意,翻作仇怨。
豫让答道:今日释臣,乃明公私恩;来日报仇,是为臣之大义。家主大仇不报,此生绝不罢休,还说甚一番美意,化作仇怨?今若杀我,便可动手。
左右怒道:此人无礼,纵之必为后患。
赵毋恤道:我许释之,岂可失信?尔等今后,但谨避之。
乃还归晋阳,以避豫让之祸。
豫让还家,终日思报君仇。
其妻不解:智伯已死,族人尽绝,夫君欲报何人?不如再仕韩魏,以求富贵,岂不是好?
豫让闻此大怒,拂衣而出,再不还家。
闻说赵襄子已还晋阳,思欲跟去行刺,但恐其部众多有识认自己面目者,此去必不得近身,又惶论报仇?思索再三,复躲入山中,削须去眉,漆身为癞。
待伤疤平复,乃复进绛都,以癞子形象行乞于市中,以观故人能否辨识己容。
妻往市中寻找其夫,忽闻呼乞之声,乃惊道:此吾夫也!
趋前视之,见是一个癞子,遂自语道:原来不是我夫。然其声何以如此相像?
舍之而去。未料妻子自言自语被豫让听到,却犹如五雷轰顶,暗道:我外貌虽变,声音尚在。赵毋恤部下大都曾与我接言,倘若辨出,其事又不成矣。
想到此处,将心一横,遂又吞炭,变为哑喉。
再乞于市中,妻虽见其形,复闻其声,而不能辨,亦不复讶。
有同为智伯旧部友人,素知豫让之志,见此乞者行动有异,疑为豫让,乃于身后猛呼其名,其人果然回顾,认出便是豫让。
友人遂将豫让邀至家中,置酒相待,于席间劝道:子报仇之志决矣,然未得其术。以子之才,何必自苦如此!
豫让:我受智氏厚恩,必当以死相报。兄若有计,便请明言。
友人:兄若矢志报仇,可效要离诈投庆忌,往投赵氏,必得赵毋恤重用;彼时乘隙行事,唾手可得也。何苦毁形灭性,以求济其事乎?
豫让闻而变色:要离何人,将其比我!其为求扬名,杀妻灭子,焚尸于市;又自断左臂,扬言于外,求得庆忌信任。既获庆忌信任,而复亲手杀之,此忘恩负义之行,与禽兽何异!若依子之言,我既为赵氏之臣,而复行刺,虽报故主,对新主则是贰心。今吾漆身吞炭,为智伯报仇,正欲使天下人臣怀贰心者,闻吾遗风而知愧耳。请与子诀,勿复相见!
遂离绛都,直奔晋阳城来,更无人能识之者。
赵毋恤住在晋阳,有日出城往观智伯所开新渠,因谓已成之业,不可使废,乃建桥渠上,以便来往。因此渠曾用于水淹晋阳,故名曰赤桥,以厌前番水患。
不过旬日,人报赤桥建成,请家主前往试车。
赵毋恤闻而甚喜,遂驾车出观,欲试马过桥。
豫让常在赵襄子府前行乞,预知毋恤将欲观桥,遂复怀利刃,诈为僵尸,伏于桥梁之下待之。赵毋恤正待驱车上桥,驾辕之马忽悲嘶却步,御者连鞭,亦不肯进。
张孟谈道:臣闻良骥不陷其主,今此马不渡赤桥,必有缘故,可使人下桥察之。
赵毋恤深以为然,由是停车,命左右下桥搜简。
左右回报:桥下并无奸细,只有一死人僵卧。
张孟谈:新筑桥梁,湿气极重,焉有人睡于此处寻死?此必豫让所扮!
便命扛抬曳出,又于怀中搜出匕首。视其形容虽改,细辨尤知便是豫让。
赵毋恤怒道:前已赦子,今又来谋刺,皇天岂能佑汝?
豫让闻言,向天而号,泪如雨下。
赵襄子问道:子畏死乎?此时悔之晚矣!
豫让泣道:某若畏死,何必如此苦心孤诣,漆身吞炭,行此千难万险,百死而无一生之事?臣所哭者,只恨某死之后,智伯许多旧部同僚,再无别人肯替家主报仇耳。
赵毋恤:子先事范氏,后归智家。故主范氏为智伯所灭,子忍耻偷生,反事智伯,不为范氏报仇;今智伯虽死于我手,亦其先行挑衅,自寻死路。子独报之甚切,何也?
豫让:君待臣如手足,臣待君如腹心;君待臣如犬马,臣待君如路人。范氏以众人相待,吾亦以众人报之;智伯解衣推食,以国士相待,则当以国士报之。岂可一例而观耶?
赵襄子:既是如此,孤若再释子,早晚必遭子所害。子若心如铁石,不肯转念,孤为自保,亦不能复赦子矣!
遂解佩剑递之,责令自裁。豫让接剑。复释于地,拜了四拜,昂然作答。
豫让:明公前番赦宥,于臣已足,一之为甚,岂可再乎?今臣不望再活,然两次行刺不成,愤无所泄,恐死后必化厉鬼,扰君清梦,是以为忧。
赵襄子闻听此言,深自为信,于是问道:如此奈何?
豫让再拜求肯:请君脱衣,与臣以剑击之,全我报仇之志,则臣死瞑目,转世投生,不复再无牵挂,于明主亦无所纠缠矣!
左右闻之,皆都大怒:你这厮,全无一点羞耻,不念我主大恩,提此无礼要求!家主命你自裁,犹不愧为堂堂男子,烈烈丈夫。如再牵扯,便将你乱刃分尸,斩成肉酱!
豫让丝毫无惧,抬眼望定毋恤,一瞬不瞬。
赵襄子怜其苦心孤诣之志,止住众人,默默脱下锦袍,掷于地上,背过身去。
豫让掣剑在手,怒目凝视锦袍,如对仇人之状,三踊三跃,连砍三剑,铮铮有声,袍上血光迸现。张孟谈及众人观之,无不大骇动容。
豫让仰天呼道:吾今可以报智伯于地下矣!
向天呼罢,又向赵襄子拜上四拜,伏剑自刎而死。
赵毋恤回过身来,心甚悲悯,叹道:真忠臣义士也。非要离之辈强望其项背者!
即命收殓其尸,葬于桥头不远之处。自此而后,世人便呼此桥为豫让桥,怜其一片报主忠心。军士上前提起锦袍,呈与毋恤视之,见其剑刃所砍之处,皆有鲜血污迹。
赵毋恤:此乃豫让一点精诚,感动天地鬼神之故也。
由此心中惊骇,回到晋阳,自是染病,期年之后方才渐渐痊愈。
赵襄子生有五子,皆都不立。因长兄伯鲁为己而废,欲以兄子赵周为嗣。赵周先死,乃立周子赵浣为世子。
襄子在位三十三年,谓世子赵浣:三卿灭智,百姓悦服。宜乘此时,约韩、魏三分晋国,各立庙社,传之子孙。若迟疑数载,晋出英主,揽权勤政,收拾民心,则赵氏之祀不保!
言讫而瞑,传位赵浣,是为赵献子。
画外音:赵国有太子井,青石铺就井台,条石砌成井帮,井深五丈有余。据说乃是赵襄子所掘,位于今之河北邢台县太子井村。《邢台县志》记载:赵襄子为太子时,游猎于此,人困马乏,天气干旱,无处觅水。赵襄对天长叹,见云起西北,雷鸣东南,暴雨倾盆而下。人马得以饱饮,齐颂太子有灵。赵襄子便向河滩射了一箭,对众人说道:若天佑赵氏,则我箭落之处,掘井得水。民众便在箭落之处挖井,历时数年掘成,淋漓日夜,获水数十担。
周贞定王十二年,公元前458年。卫执政卿端木赐死,年六十岁。同年,齐平公姜骜薨逝,在位二十五年;子姜继嗣位,是为齐宣公。其后不久,田常死,子田盘代立,继续担任齐国相,是为田襄子。田盘命兄弟宗族全部担任齐国各重要城邑大夫,并与韩、赵、魏三晋上卿互通使节,使田氏势力几乎拥有整个齐国。(本集完)
第七十一集 鬼谷双子
春秋之末,巨星相继殒落。
周敬王四十一年,鲁左史丘明七十七岁,因读书著作勤奋过度,导致目盲,辞官回乡。
又于故乡创立左史书舍,开始编纂《国语》,记述数十年来见闻,诸候要事,及君臣间兴衰得失策论。《国语》乃为中国首部国别史,与《左传》珠联璧合,可谓史界双璧。
左丘明子名左瞻,精通儒道,学识渊博,品德高尚。孙名左启,同样博学多才,终身以为鲁国大夫。四代孙左诚超凡脱俗,才华出众,归隐不仕。
王莽新政时,曾召集天下学者为其所用,左丘明十五代孙左起曾受招聘。左起不愿为王莽效力,又惧遭其加害,于是改姓为丘,逃到陶阳,终隐居不出。其后代便以丘为姓,其实与左氏乃为同宗共源。又有山东肥城石横都君邱氏,也以左丘明为其先祖。
清雍正朝为避孔子名讳,丘氏奉旨加上“邑”旁,便即为邱。北齐《魏书·地形志》及唐朝《元和郡县志》,都记载左丘明墓遗址与都君吻合。
周贞定王十七年,公元前451年。在孔子逝去二十八年之后,一代史圣左丘明逝世,寿止于一百零五岁。
左丘明是中国传统史学创始人,向被史学界推为中国史学开山鼻祖,更被誉为百家文字之宗、万世古文之祖。其与孔子为同时期人,较孔子年长四岁,二人关系密切。
镜头闪回,数十年前。
左丘明品德高尚,胸怀坦荡,深得鲁侯定公器重。
鲁定公欲命孔子为司徒,未找三桓商议,先问左丘明意见。
左丘明:孔子,当今圣人也。圣人当政,庸才则必失职。主公若用孔子,却又议于三桓,岂可得乎?
鲁定公:卿何知三桓定然不从?
左丘明:昔有周人,喜毛裘,复爱肉食。欲为皮裘,议于狐狸,索其皮毛;欲办牲祭,又谋于牛羊,索要其肉。话犹未完,狐狸及牛羊皆远奔藏匿。则五年毛裘不成,十年牲祭未办。原因无他,谋于对象非也。主公欲命孔子为司徒,却议于三桓,此与狐狸谋皮,牛羊谋肉,同一理也。
鲁定公大悟,遂不经三桓同意,直接任命孔子为司徒,参与鲁国之政。
为纂修史书,左丘明与孔子一同前往周室,在周太史查阅档案经年。回鲁之后,孔子撰写《春秋》,左丘明则据《春秋》而作《春秋左氏传》。
鲁国是周公封地,保存前代多种礼乐文献,向称礼乐之邦。西周亡后,周文化在西方诸国荡然无存,却在鲁国保留完整。左丘明既为鲁国太史,掌握丰富文献资源,以成《左传》史学巨著。《左传》是谓左丘明史官生涯最大成就,亦是华夏文明不二财富。
左丘明去世当年,是为秦厉共公在位二十六年。
便在此年,秦厉公突然发兵征伐蜀国,袭击南郑。
蜀人不备,一时张皇失措,丢失南郑,遂退守剑门险关危隘,以阻止秦人继续向南进攻。秦人偷袭南郑得手,始命左庶长在南郑修筑城墙,并以重兵把守。
其后十余年间,蜀人不断集结兵力反攻,终将南郑收复。南郑争夺之战本是古蜀国自卫反击战争,但依《史记》所载,却称此为“南郑反”。其实有误,不当以此三字为解。
镜头闪回,重温古蜀王国由来,前世今生,以明其历史沿革,沧海桑田变迁。
古蜀人未建国时,是从岷江上游所兴起土著部落。
蜀地上古文明,可分为前后五个时期,乃是蜀山氏时期、蚕丛氏时期、柏灌氏时期、鱼凫氏时期,以及开明氏时期。
画外音:蜀地文明在先秦时期,迥异于中原文化;蜀地部落,亦大不同于中原奴隶制诸侯邦国。“蜀”字由来,最早发现于商代甲骨文中,象形为一条大眼蚕虫,是指所有蛾、蝶类幼虫,即是野蚕。《说文解字》:蜀,葵中蚕也。从虫,上目象蜀头形,中象其身蜎蜎。《诗》云:蜎蜎者蜀。蜎蜎者,幼虫蠕动之象。武王伐纣之时,蜀人曾经出兵相助。但关于蜀国历史,先秦文献中皆无详载。直到东晋常璩《华阳国志》,始载蜀国史传。
商周春秋时期,古蜀王国疆域北达汉中,南至南中,东至鄂西清江。战国时期,蜀国向北保有汉中,向南深入西南夷,向东据有嘉陵江以东地区,成为西南大国。
未有蜀国之前,先有蜀山氏部族,生活于岷山之中,故又称岷山氏。
黄帝之子昌意娶蜀山氏之女昌仆,生子高阳,是为帝喾,封其支庶于蜀,世为侯伯。禹会诸侯于涂山,诸侯执玉帛者万国,巴蜀往焉。
夏桀十四年,命扁率师征伐岷山氏,岷山氏献二女琬、琰于桀,导致妹喜失宠。岷山氏之后,约于周平王东迁之初,复有蚕丛氏,乃是古蜀国第一位国王。
又有传说,蚕丛乃是首个驯养家蚕者,则蚕丛生活年代远早于周,当为商代早期部落首领。蚕丛死后,蜀人为其建造石制棺椁。三星堆出土青铜纵目面具,可能便是蚕丛形象。
蚕丛氏统治蜀地数百年,柏灌氏取而代之,史书中对其记载较少。西汉杨雄作《蜀王本纪》,说蜀王先名蚕丛,后名柏灌,后名鱼凫。柏灌氏统治蜀地,维持数百年之久。鱼凫氏继柏灌氏之后治蜀,进入农耕社会。
三星堆古城营建于商代初期,是为鱼凫王统一蜀地之后所建。三星堆遗址所出土大量精美青铜器、海贝、象牙,表明此时古蜀国正处于鼎盛时期。古蜀文明神巫色彩浓厚,甲骨文中多次提及。至商朝晚期,鱼凫氏被来自南方之杜宇氏取代。
传说杜宇从天而降,其妻名利,从江源井中冒出。杜宇带族人以武力推翻渔凫氏统治,自立为蜀王。周武王联合庸、蜀、羌等西土八国伐商,则其中蜀国之君。便是杜宇。
周朝建立次年,武王姬发册封杜宇为蜀王,准予建都立国。于是蜀王率其部落自茂汶盆地东迁至广汉平原,在今温江万春镇建鱼凫城,成立杜宇氏蜀国。古蜀国自此开始,便由原始氏族公社制进入奴隶制社会,杜宇乃是奴隶制古蜀国首位君王,史称为蜀望帝。
杜宇年老之时未传其子,而将君主位禅让给同姓族人,时为蜀国相杜灵。
据传说,杜灵实为荆州鳖精,死而复生,化为人形,至古蜀国为相。
当时洪水泛滥,蜀国四面环山,中间盆地,水流不出。鳖灵凿穿巫山,引导水流向东,形成今之长江。
望帝杜宇因其功高,便即传位于杜灵,自己入山修道,死后化鸟。因此鸟乃杜宇所化,又叫声鹃鹃,故名杜鹃。
杜灵既为蜀王,建都郫邑,号开明帝,又曰丛帝。
丛帝传子卢帝,称开明二世,曾攻秦国至雍。卢帝之子开明三世称褒子帝,西征青衣羌、又向南征服獠棘,使得蜀国疆域大大扩展,超过杜宇时代。
约公元前六世纪,开明五世在位,筑城为都,号曰华阳。传至九世,终迁成都。
秦厉共公二年,秦、蜀之间始通聘享。
二十六年,秦命左庶长在南郑(汉中)筑城,蜀军退入剑门关据守。
此后,古蜀王国与秦国之间就汉中地带,展开长达百余年冲突较量。可见在战国早期,古蜀王国军事力量甚为强大,并不逊于中原诸侯强国。
修建南郑同年,秦厉共公又伐关中平原东部重镇大荔,乃为古芮国及同国所在。于是攻而取之,于此设临晋县,是为大荔县建治初始。
及至次年,亦即周贞定王十八年,越王发兵灭缯。缯国位于今山东省苍山西北,百余年前曾为莒国所灭,后又复国,至今终被越国灭亡。
此时晋国韩、赵、魏三卿,瓜分智氏封邑。
赵氏获利最多,得到晋国北部大片土地,并向东越过太行山,占有邯郸、中牟。魏氏与韩氏在赵氏封邑之南,魏氏偏西,韩氏偏东。
魏氏西隔黄河以邻秦国,北依吕梁山以临赵氏,东连王屋山以依韩氏,南越中条山及黄河而临陕地,被裹在晋国西南一隅。虽然易守难攻,但也被就此压制封锁,难以向外开疆拓土。魏驹由此,愤愤不平。又四年,魏桓子薨逝,因长子早亡,传位于长孙魏斯。
周贞定王二十一年,范蠡八十八岁,已居宋国陶邑(今菏泽定陶区)二十年。此地位于天下之中,范蠡居此,操师尊计然所授经济之术治产,积资又成巨富。
洛阳人白圭,受范蠡薄利多销之教,得其经商诀窍,经营“下谷”之类生活必需品。丰年收粮时,其价高于市场;歉年出售时,又低于市场。如此加速周转,积著率岁倍之。
范蠡:凡经商者,须按天时变化,此谓时断;又须选择贸易对象,此谓智断。两断结合,于中取利,则无有不成功者。
白圭:何为时断?
范蠡:盖农业收成,必与气候有关;天时循环,丰歉也有循环。此谓时断。
白圭:何谓智断?
范蠡:利用丰、歉价格差异,可得兼倍收益。此谓智断。
白圭再拜受教,以此行之,数年便为魏国首富,被世人称为“商祖”。
又有鲁国穷士,名唤猗顿,闻说陶朱公甚富,往而问术。
范蠡:子欲速富,当畜五稼。
猗顿:何谓五稼?
范蠡:乃指母马、母牛、母羊、母猪、母狗耳。
猗顿大悟,再拜而去。十年之间,获息不可胜计,从此成为豪富之家,驰名天下。
六月十九日,家人盛开筵宴,为陶朱公大办八十八岁寿辰。范蠡居中高坐,鹤发童颜,腰直背挺,耳聪目明,开怀畅饮,儿孙绕膝,满座尽欢。
此时发妻越盈,亦已八十有余,其发如墨,齿如扁贝,并无一颗脱落,与家主夫君并肩而坐,笑颜如花。
此一场酒,直从午间饮至申时,家人已喝倒一半,陶朱公依然兴致不减,呼卢不休。
越盈忽然变色,以箸敲案:老不死,适可而止,便是正好。何必直待日薄西山,非在儿孙辈前丑态尽出耶!
陶朱公闻言猛吃一惊,抬望户外,见树影东斜,嘻笑道:小师妹,老乞婆,此言是也。可不是一句话点醒梦中之人?时已至矣,吾将去也。
于是嘻哈不绝,离席而去。
家人以为其必是回后院寝卧安睡,也自无人在意。
直待次日辰时,不见二老出庭,这才着慌。遂差老仆往卧室察看,才见主母越盈已坐化榻上;家主陶朱公却已不见,就此不知所踪。
陶朱公其实走犹未远,只在定陶往北八百里外,今河北保定曲阳县,羊平镇黄山之上。自昨日寿宴之上被老太婆说了几句,就此大彻大悟,于是离席出府,趁着酒兴,施开道家妙法,唤作“陆地飞行之术”,端地是日行千里,两头不见星光。
未到次日午时,已立身山颠之上,闪入松林之中。
是时阳光酒落林间,便如洒下一地金钱,只见一个紫袍道装老者手柱黎杖,立在松下,傍有一块大石,石傍又有一台,上置美酒一壶,鹿脯一肘,酒盏成双。
那老者听闻脚步之声,缓缓转过身来,笑道:陶朱公缘何来迟?
范蠡看清来者,却是旧日函谷关尹喜,又惊又喜,揖首作礼:我道是何人?原来是师叔驾到,失礼至甚,罪过,罪过!
关尹喜见范蠡认出自己,笑道:我与陶朱公同为道门。子何以师叔尊我,自谦如此?
范蠡:前辈年长,且是老子门徒,我师计然亦是。则前辈不是师叔,又作何解?
关尹喜大悟:贤契原来是计师兄传人,这便是矣。
于是重新叙礼,分坐于青石两侧。关尹喜就袖中掏出《道德经》来,递与范蠡:我师西去之时,命我于今年本月今日,于此处等待陶朱公来,将此经传之。却未料竟是计师兄贤徒,并无外人,那便正好,所谓肥水不留外人之田也。
范蠡双手接过,将手一扬。那书卷便化作一只仙鹤,飞上枝头停憩。
关尹喜笑道:陶朱公居官为相,领兵为将,经商以至千金之富,修道又能通玄,真天地之间奇才,贫道万不能及。趁此无聊,何不手谈一局,快意人生?
范蠡:长者之命,敢不依从?只是无枰少棋,师叔莫非欲要舌战?
尹喜:若要舌战,岂不辜负此鹿脯仙酿?
说罢,将壶中之酒斟入玉盏,顿时香气四溢;又就盘中扯下一块鹿脯,递予范蠡,自己也撕一块,分吃对饮。
范蠡一边饮酒吃肉,一边心下讶异,不知他要如何对弈。
尹喜莫测高深,放下酒盏,对面前青石用袖一拂。那巨石便即平展光滑,如同桌案。又伸指凌空虚划,纵横各十九笔,那石案上就现出一面棋盘,深入盈分,如琢似刻。
范蠡喜悟,遂伸手向后,就地上抓起一把黑石,在掌心中轻轻抚弄一番,再置于对方案角,便成扁圆黑子;又捉一把白石,以道家真功抚摸,瞬间便成白子,放置自己案角。
黑者全墨,白者全白,皆都晶莹如玉,闪闪发亮,望之可爱。
两位仙翁面面相觑,各抚掌大笑,于是吃肉喝酒,开怀对弈。
尹喜见陶朱公让于自己执黑,也不客气,信手拈子,下在乾宫四四之位;范蠡知道师叔客气,顺手应以白子,下在艮位,横三纵四。二人一来一往,便即攻守连环,渐渐入神。
不料此时,山上下来一位樵子,路过松林,窥见有二翁着弈手谈,大感兴味,亦便走近,将斧头及柴捆放置松下,袖手旁观。
不料只这一盘棋局,山中不知岁月,人间不知数十春秋,已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那樵子只顾贪看仙着棋路,浑然不知身旁树叶绿了又黄,黄了又绿;一局未终,脚下败叶已经没踝,松下柴捆复变树丛,斧柄已经朽不能用。
中国历代皆有樵子入山遇仙,观棋以至烂柯传说,此为最早版本。
尹喜与范蠡一局棋罢,黑子只争白子半目,终为双活之局,下个平手。
日光已暗,晚霞满山,树林遍披黄金之色。壶中之酒方尽,盘中鹿脯将完。尹喜略数棋目,哈哈大笑,将手一招,满枰黑白子皆入袖中。刚要起身,忽见枰傍樵子,不由大惊。
范蠡回头,看到樵夫,暗道不好。于是问道:樵子何来,怎地误入此处?
那樵子被问,回过神来:小儿本是山下容邑赵家村人氏,姓周名咸,世代务农。因七日之后便是小人婚期,故入山打柴伐木,以备办理宴席之用。未料巧逢二位松下弈棋,贪看仙家妙招,竟忘归途;兼且冲撞仙翁,有失回避,死罪,死罪!
说罢,便要回身挑柴下山。忽见柴捆无踪,斧柄柯朽,只余斧头。
樵子大惊道:此事为何?这可真是奇哉,怪也!
尹喜摇头:原来如此。岂非天意?只是罪过不小,有亏此位周樵。
那周姓樵子双眼发呆,不知他所念何辞。
范蠡笑道:虽是罪过,但此等缘法,亦非常人所能遇到。此位樵哥,我来问你,据你方才所云,说要七日之后成婚。你妻可是赵家之女,父名茂才,女唤芝女?
周樵大吃一惊:我家之事,你却怎生知道?
话未说完,继又大喜:原来你二位,果真便是神仙。则就请仙翁为小人占算一番,我当有几子,可有富贵之份?
范蠡摇头苦笑:你有二子,乃是孪生;长名王诩,次名王敖。富贵之份全无,但有悟道修仙之缘,皆为开派祖师,万世扬名。
周樵笑道:修仙悟道,万世扬名,那敢自好。小人有一事不明,请教仙翁:因何某为周氏,妻为赵氏,二子却都姓王?
范蠡笑道:因你二子徒众,皆是帝王之师;且今乃周室天下,周即王也。
尹喜暗中扯了范蠡一把,对周樵道:天机杳远,运数幽深,岂是你一介凡夫俗子所能预知者?你看这日头将落西山,再不还家,只管于此聒噪,恐便不能下山矣。
周樵道:仙公说的是。
于是弯腰拣起斧头,别在腰中,寻路下山而去。
时至黄昏,樵夫下山回村,惊异发现,满村皆是生人,更无一个相识。
还至自家门前,又见房倒屋塌,哪里还是去时模样?但看残垣断壁,门首石槛,却又正是自家院宅,并无差误。于是百思不得其解,将身坐到断墙之上,捶胸拍腿痛哭。
不过片时,便有一群村民前来围观,皆都不知此人何来,在此痛哭何意。
忽然一个七旬老叟上前,一把将周樵扯下断垣,叫道:你不是我兄周咸?怎生一去五十年不回;即便回来,却还是五十年前模样?
周樵止哭,拭目详观,见来者依晰便是族弟周丙模样,却已老态龙种,不成样子。
于是惊道:我早上入山砍柴,日落之前而归,说甚么五十年前?你怎生变成这般模样?我母何在,族人又都去向何处?
周丙奇道:说甚么早出晚归?我看你不是见到神,便是遇到鬼,被拘去五十余载!五十年前兄出门时,我族人都在为你筹办婚事,谁知你一去不回,杳无音讯。一年之后,伯母以为兄长必为野兽吞噬,便命我等为你下葬,竖起衣冠冢,发送已毕。
周樵:则那赵家之女,却又如何?
周丙:赵家见你经年不归,便要退婚,传信命我与诸弟运回聘礼,欲择婿另嫁。谁知嫂夫人倒是节烈,死也不肯改嫁,竟自雇上一台花轿,带一婢女,嫁入我周家。
周樵:我不在家,她却嫁与何人?
周丙:嫂夫人怀抱公鸡,拜堂成亲。
周樵:既然如此,我妻何在?
周丙:其为你生下一对双胞孪生,就此死矣。
周樵:我不在家,其又如何受孕成胎,生下一对孪生娇儿?
周丙:兄长不知,且听小弟细细说来。怀抱公鸡拜堂,期月之后,嫂夫人便除吉服丧,到你坟上哭夫。谁知只因过于悲恸,哭昏过去,醒来后见泪水浸湿之处,竟长出粟谷一棵,一茎双穗,颗粒饱满。
周樵:那又如何?
周丙:阿嫂将谷穗带回家中煮食,未料便由此得孕。
周樵:既然得孕,复又如何?
周丙:三年之后,我嫂方才生产,乃是孪生双胎,皆为男婴。
话犹未了,周樵已是目瞪口呆,听得痴了。
旁观诸儿皆都七嘴八舌,叫将起来:我知道,我知道!那是鬼谷双子,鬼谷双子!
周丙这才猛醒,知道此处说话不便,乃将从儿驱散,引兄长还于家中。遂命孙媳煮茶做饭,又唤孙儿拿个葫芦,前往邻村沽酒,以招待族兄。
周咸心急如火,忍耐不住,不待茶水到口,便即问道:我那孪生之子怎样?今在何处?又怎地唤作甚么鬼谷双子?
周丙答道:兄长休急,听我细细讲来便知。嫂夫人乃是处女之身嫁入你家,既无丈夫,又因食坟头之谷得孕产子,故此难以取名,便请姑婆命之。老伯母眼观两个孩儿,触景生情,放声大哭道:“我儿死而为鬼,被媳妇精诚感动,坟生一茎双穗,借以授孕我媳,以为我家传宗接代也。既生鬼谷而生,便以鬼谷为名可矣。”阿嫂从之,乃命长子为鬼谷托,次名鬼谷赐。因其孪生,长相难以辨别轩轾,故村人皆并呼为鬼谷双子。
话说至此,周咸早已泪流满面,喃喃自语道:怪不得!那两个仙翁之言,灵验至此。则我鬼谷双子,及其母亲何在?我老母又何在?
周丙叹息一声,将颔下白须往前一推:兄长请看!弟我小你五岁,尚年迈至此,况老伯母乎?自你去后,伯母伤神过度,本来早就不支;多亏阿嫂节烈难得,毅然嫁入周门,殷勤照拂,这才又多活三载。其后双子降生,伯母见孙思子,悲喜交加,竟于二侄满月之日,撒手而去,也算心满意足。
周咸:可怜老娘!你二侄何在?
周丙:至若二侄,却是可怜!便在族人为伯母治丧之时,却从山上下来一只斑瓓猛虎,将双子连同襁褓,一并叼去,窜入山中。
周咸:可怜我鬼谷双子!则我夫人何在?
周丙:阿嫂即刻疯颠,追入山中。我等随后追赶不及,只得回来!
周咸听罢,啊也一声,哭道:儿啊,我妻!
只哭得半声,便觉胸中一口闷气,伴随一口粘痰噎住,往后便倒。周丙大惊失色,急唤子孙入内,上前扶住,七手八脚救护。
周咸一口浓痰吐出,悠悠醒转,嘻嘻笑道:我在何处?噫!你等皆是何人,因何将我扯手扯脚?好不尊重!
说罢将身跃起,迅如猿猴,跑出村外,没入夜色,再无影踪。
镜头闪回,五十年前。
那斑瓓猛虎,正是陶朱公范蠡所遣,乃手下白虎童子,来召鬼谷双子,以救战国二百年劫难,使炎黄子孙重归一统,华夏文明得以延续。至若山中一盘棋,世间五十年,都是仙家手段,缩光穿越之术,不必赘述多言。
白虎童子将鬼谷双子叼回黄山,入至松林,天色刚刚放亮,一轮红日将要喷薄而出。于是将双子轻轻放在青石以上,抖身还复本相,却是一个俊俏少年,玉树临风。
范蠡仔细相看鬼谷双子一回,抬头笑问关尹喜道:师叔,你看如何?
尹喜笑道:此二子生得一般无二,便是我仙家法眼,亦难分辨,况凡俗之人?我收其左,子授其右,也不必争竞。
范蠡:如此,弟子便从师叔之命。师叔既受师祖五千言《道德经》,乃我道家根本,经世济人之学,深不可测,得之必能纵横天下,可以‘纵横门’名之;弟子末学,除经济商算,便是征伐之术,用兵之法,可以‘兵家门’名之。同称‘鬼谷门派’,师叔以为可否?
尹喜:善哉,如此分派最妙。卫国朝歌城外,有山名谓云梦,乃殷商龙兴之地,我携鬼谷托以居之,创纵横门;此处黄山,乃三晋之属,又是赵氏封邑,风水极佳,其势正旺,子可与鬼谷赐留此,开创兵家门,你道如何?
范蠡:师叔分派,敢不从命!
尹喜点头,遂将鬼谷托抱于怀中,飘然而去。自此江湖之上,便出现一个道家大派,名曰鬼谷派。又分为两门,一曰纵横门,一曰兵家门。
三十年后,鬼谷双子均已学成,各有绝艺在身。
关尹喜因授鬼谷托纵横之术,是为通天彻地智慧,以文学辩才为主,命其名曰王诩,寓为言语轻忽,大话炎炎,却又不着痕迹。
鬼谷托:师父,未知纵横之术为何?
关尹喜:纵横之术有四。一曰数学,日星象纬,占往察来,言无不验;二曰兵学,六韬三略,变化无穷,布阵行兵,变幻莫测;三曰言学,广记多闻,明理审势,出辞吐辩,万口莫当;四曰出世,修真养性,形神俱妙,超乎万有,体合自然。
鬼谷托:学会四术,却有何用?
关尹喜:四术学成,谋略无比,可称谋圣。
鬼谷托大喜,于是便以王诩为名,习学纵横之术,达四十余载。
花开花落,光阴易过。转眼之间,王诩在云梦山鬼谷之中潜心学道,不知岁月,已至五十岁。恩师关尹喜留书而去,不知所踪。启而观之,乃为《纵横家书》,共十三篇。
十三篇名目:首曰《捭阖》,次曰《反应》,三曰《内楗》,四曰《抵巇》,五曰《飞箝》;六曰《忤合》,七曰《揣篇》,八曰《摩篇》,九曰《权篇》,十曰《谋篇》。十一《决篇》,十二《符言》,十三《转丸》。
陶朱公范蠡,则以鬼谷赐为徒,传以武略,名为王鳌。
王鳌:师父,因何唤我王鳌?
范蠡:你门人弟子皆为王师,出将入相,故以王为氏;又取女娲娘娘昔斩鳌足,以顶天立地,寓为独占鳌头,处处领先于人,斩将夺旗,故名为鳌。你有孪生兄长,是为王翊。
王鳌:既然鬼谷孪生双子,弟子居次,不敢压过兄长,可改“鳌”为“敖”,如何?
范蠡:甚好,甚好,则你便称王敖。
岁月流逝,光阴如电,不觉王敖五十岁时,陶朱公范蠡忽坐化尸解,升仙离去。
临终之时,亦给王敖留下一卷天书,名曰《鬼谷子兵法》。王敖启书看时,亦是十三篇,内中详解用兵之法,制胜之术。
首篇略曰:纵横捭阖,万物之先。交言弭兵,不战屈人,以战止战,才为上策。
次篇略曰:兵机大事,在知己知彼,要有致胜之谋,须审其情,定其基。
三篇略曰:君主重用,将帅出仕,建功立业。侍君不用,卸甲归田。
四篇略曰:分分合合,是谓自然。破家杀身之仇,资源分配,易被人挑唆。
五篇略曰:远近征伐,先权衡力量优劣。征服上策,是靠实力威慑。
六篇略曰:各国或联或抗,须全面筹谋。联此击彼,须仗才智以断,运用自如。
七篇略曰:策划国之重事,须揣测别国之思。揣测,乃是计谋根本。
八篇略曰:主练兵者,关键在谋;谋是否成,关键又在于周密。
九篇略曰:善霸天下者,须权衡天下各方力量,然后决策。
十篇略曰:计谋之用,公不如私,私不如法,正不如奇,奇流而不止。
十一篇略曰:凡要决断,可依分析决之。难于决断,可以占筮决之。
十二篇略曰:须赏罚严明,用赏公正。赏罚严明,无往不胜。
十三篇略曰:智者不用己短,宁用愚人之长;不用己拙,宁用愚人之巧。
由是鬼谷双子各就所学,分别乃为纵横门及兵家门创派祖师。
七十岁后,鬼谷双子开始分别立坛收徒。王诩因善谈禅机,故称王禅老祖;王敖因武艺绝世,傲视天下,故称王敖老祖。
时有宋人墨翟,闻说鬼谷子在云梦山修道练术,通天彻地,学问渊博,无人能及,于是寻找前来,求与王诩共修,切磋各自学术。王诩许之,于是便与墨翟一起采药修道。
镜头闪回,叙说墨子。
墨翟先祖,是为殷商王室,乃宋襄公之兄目夷后裔。目夷曾为宋襄公大司马,后代失去贵族身份,降为平民,便以墨为氏。
墨子约出生于周敬王四十年,或说四十四年,少年曾为牧童,又学过木工。其所制作守城器械之术,甚至高过匠门祖师公输班,天下独自为尊。
因远离老城七十里外而居,故自称鄙人,被人称为布衣之士。
墨子文化知识高深,又身为工农下士,故自诩说:上无君上之事,下无耕农之难。
三十岁之后,墨子决心离开故里,周游列国,拜访天下名师,学习治国之道,恢复先祖荣光。于是足穿草鞋,步行天下,开始在各地游学。
墨子曾从师儒者,学习孔门儒学,称道尧舜禹三王,习《诗》《书》《春秋》等儒家典籍。但因不满儒家学说,而另创墨家学派,专与儒家对立。
墨子另立新说,在各地聚众讲学,以激烈言辞抨击儒家学说,以及诸侯国君暴政。大批手工业者及下层士人由是产生共鸣,开始追随墨子,逐步形成墨家学派。
墨家宣扬仁政,倒与儒家相合。在法家崛起以前,墨家是与儒家相互对立最大学派,两家并列为显学。在当时百家争鸣之中,有“非儒即墨”之称。
墨子行迹很广,东到齐,北到郑、卫,并欲到越国,因事终未成行,但曾多次访问楚国,献书给楚惠王。楚惠王欲封墨子,墨子不受。
越王邀请墨子作官,并许以五百里封地,墨子以欲参与越国之政,实现个人抱负,越王拒之。墨子晚年至齐,企图劝止项子牛伐鲁,又不成。
画外音:墨子高于诸子百家之处,是其乃为中国古代逻辑思想体系重要开拓者之一。其所创墨辩哲学,竟与古印度因明学、古希腊逻辑学并肩共立,被称为世界三大逻辑学。墨家学术,不但自觉大量运用逻辑推论方法,以论证自己政治、伦理思想,且在中国逻辑史上首次提出辩、类、故等逻辑概念,并要求弟子门人将“辩”作为专门知识学习。由此墨家逐渐养成注重逻辑推论之传统,并建立起首个中国古代逻辑学体系。
墨子精通机械制造,天下闻名。曾花费三年之功,精心研制出一种能够飞行木鸟,成为中国古代风筝创始祖师。又曾用半日之功,制造出辎重车辆,可载重米谷三十石,是当时列国最好车辆载重量数倍,且运行迅速省力,经久耐用,为时人赞为鬼斧神工。
墨子并擅长守城,曾教导门人弟子:当在守城时,为防止敌军挖掘地道攻城,可每隔三十尺挖一井,并置容四十斗以上大罂于井中。罂口以薄牛皮绷之,人伏罂上侦听,便可监知敌军是否挖地,地道挖于何方,而作御敌之备可也。
此乃声音共振机理,已被墨子于两千四百年前所掌握,可见其能。人类历史上首个设有文、理、军、工等科综合类学校,便是墨子在三十岁前所创,培养出大批各科人才,史称“弟子弥丰,充满天下”。为天下兴利除害,是其办学宗旨。
墨子几乎谙熟当时各种兵器、机械及工程建筑制造技术,并有不少创造。在《墨子》一书中,曾详细阐述悬门结构,城门及内外各种防御设施构造,弩、桔槔等各种攻守器械制造工艺,以及水道、地道构筑技术。后世匠门,亦视其为祖。
闪回结束。墨翟随鬼谷子王诩在云梦山同修数载,二人各有所得。(本集完)
第七十二集 乐羊子妻
公元前432年,楚惠王薨逝,在位五十七年,是楚国在位最长君王。
楚惠王名章,芈姓熊氏,楚昭王之子,母为越王勾践之女。重用子西、子期、子闾等人,改革政治,与民休息,发展生产,使楚国被吴国重创后得以迅速复苏。
又先后平定白公胜之乱,灭亡陈国、蔡国、杞国,将楚国领土扩至东海、淮海、泗水一带,复又成为南方强霸。至此去世,其子楚简王继位。
墨子闻而叹息终日,欲亲往楚国吊丧,只因山水迢迢,终未成行。
楚惠王薨逝之际,周天子贞定王亦于同年驾崩,在位四十九年。
周贞定王共有四子,长子去疾,次子叔,三子嵬,四子揭。遗命长子姬去疾继位,是谓周哀王。三个月后,次子姬叔弑兄篡位,史称周思王。
又五个月后,三子姬嵬又弑次兄篡位,史称周考王。
姬嵬篡位之后,忧虑以弟弑兄前事重现,次划王畿河南之地为邑,封四弟姬揭于王城,再建西周国。其疆域为瀍水以西、洛河以南,史称姬揭为西周桓公。
此时越国日益强大,灭亡滕国,开始向中原发展。
周考王二年,乃是晋哀公十八年,秦躁公四年,楚简王元年。
晋哀公封邺城与执政正卿魏斯,作为魏氏邑陪都。
魏斯居心叵测,励精图治,招募李克、吴起、西门豹等一批人才,且拜儒家孔氏门徒子夏为师,自立卿府,与晋公室分庭抗礼。
次年,晋哀公薨,子姬柳继立,是为晋幽公。
韩虎与魏、赵合谋,只以绛州、曲沃二邑留为幽公俸食,余地皆由三家分有之,号曰三家分晋。幽公较其父更为懦弱,反以公室之尊,往三家卿府朝见,晋国君臣之分倒置。
三家分晋之事传入齐国,齐相田盘闻而仿效,亦使兄弟宗人尽为大夫,瓜分齐国公室;并遣使致贺魏、赵、韩三晋,私下通好,不复以公室名义。自是齐、晋两国外交,皆由田氏及赵、韩、魏四家遣使出国往来,齐、晋之君拱手,便如木偶而已。
是年周考王再封其弟揭之子姬班于巩,因在王城之东,号曰东周公,而称姬揭为西周公。此乃东、西二周并立之始,周天子考王成为垂拱傀儡之君。
周考王五年,鲁悼公三十二年,儒门弟子曾参病死,享年七十一岁。
曾参乃是夏禹后代,出于姒姓曾氏,字子舆,鲁国南武城(今山东嘉祥)人。
其父名曾点,字皙,父子二人同拜孔子为师。
曾参乃儒家学派重要代表人物,孔门七十二贤之一,后世尊为“宗圣”,配享孔庙前四,仅次于“复圣”颜渊。孔子临终,曾将孙子思托付曾参,命其担起教导之责
子思者,乃是孔子之子孔鲤遗孤。遂拜曾参为师,成就子思之儒一派。曾参临终,想起身下卧席乃是季孙氏所赠,说道:我一生未做大夫,不应铺此席!
遂命诸子撤换,然后寝终。
《论语》在曾参主持之下得以编纂成功,开始结集发行。
曾参在孔门弟子地位原本不高,直到颜渊配享孔子之后,才升为“十哲”之一。中唐以后,随其再传弟子孟子成为“亚圣”,曾参作为师祖,地位方才随之步步高升。到明世宗时改称“宗圣”,至此曾参得与孔子、颜子、子思、孟子比肩,共称为儒家五大圣人。
镜头闪回,补叙曾参。
曾子性情沉静,举止稳重,为人谨慎,待人谦恭,以孝著称。其父病故之时,曾参泪如涌泉,水浆不入口者七日,以后每读丧礼,则泣下沾襟。其后事母,愈加孝顺。
曾子采薪山中,家有客至。母无措止,望儿不还,乃啮咬自己手指。便当此时,曾参在山中忽觉心痛,遂负薪以归,跪问其故。
曾母道:我闻母子连心,因家中有急客至,故啮指以悟汝尔。
此事载于《二十四孝》,曾参也因此而成为中国古代孝子典范,传颂至今。
齐国欲聘曾参为卿,其因家有老母之故,辞而不就。
聘使:则若母在,先生便不出仕乎?
曾参:然也。世人对待父母先祖,宜慎终追远,则民德归厚。
曾妻往市中交易,幼子随后,哭泣不止。
妻为止子哭,遂哄之曰:你若止哭,回家之后为你杀猪吃肉。
其子大喜,果然止泣。
妻自市中归来,将此事当作笑话,诉于丈夫。曾子闻听二话不说,便欲捕彘杀之。
曾妻大惊,急劝止道:特与婴儿相戏,以阻其哭闹,缘何就此当真?
曾子:虽是婴儿,亦不能谎言相戏。婴儿虽非有智,然待父母而学,并听父母之教。今以戏言欺之,是教子以后以此戏言欺人也。母欺其子,子而不信其母,非所以成教也。
曾妻闻此,遂不再言。曾子终于杀猪烹彘,以饲其子。
曾子侍坐,孔子问道:先王有至德要道,以顺天下,民用和睦,上下无怨。汝知之乎?
曾子避席:弟子不敏,何足以知之?
孔子授道: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复坐,吾语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大雅》云:无念尔祖,聿修厥德。汝今知之乎?
曾子施礼:弟子受教。
周孝王七年,燕成公薨逝。晋上卿魏斯击秦,败秦兵于注城。
函谷关尹喜于此年完成《老子》一书,遍传于道家门徒,影响力堪与《论语》比肩。
次年晋哀公薨,幽公继位。随侯姬乙亦薨,寿止四十三岁。随侯乙又谓曾侯乙,继父随侯之位,重建曾国,故为曾国之君,称曾侯乙。
楚惠王不忘随国当年相助父亲楚昭王复国之恩,闻曾侯之死,遂赐赠曾国鎛钟器皿万余件,皆随葬于曾侯墓中。
因曾侯乙生前酷爱音乐,故其子即位,命将其乐队及八个侍女陪葬。另有大量珍贵文物殉葬,包括曾侯乙编钟、尊盘、编磬、悬鼓、建鼓、枹鼓、排箫、笙、箎、瑟等,又有大量兵器、漆器、青铜器等,共一万五千余件。
尤其曾侯乙编钟六十五枚,分三层悬挂于钟架,精减绝伦,价值无法估量,出土后是为一级国宝。上层钮钟十九,中、下层甬钟四十五,镈钟一。编钟音域可达五个八度,中部音区有三个八度,十二律齐备。钟上还刻有铭文二千八百余字,以载律音乐理。
曾侯乙死后次年,楚惠王亦即薨逝,子熊中继位,是为楚简王。
楚简王元年,出兵北伐,灭亡莒国,以莒为邑,自此以后,天下诸侯之国又少一个。楚国撤兵后不久,莒邑便为齐国所有。
此时越国之史断载,中原诸侯国之间亦无战事。
推其原因,当是墨子率其徒众游说列国,提倡兼爱,阻止攻伐之故。
周考王十四年,乃为公元前427年,岁在甲寅。古天文学家根据是年实际天象,完成历谱《历术甲子篇》,是谓四分历。同步启动“六十甲子”纪年法,以代替岁星纪年。
周威烈王元年,晋国上卿赵献侯浣继承父赵襄子位,迁都于中牟(今河南鹤壁市西),由此赵氏势力进入中原。
与此同时,晋正卿魏斯迁都大梁,亦入中原。
魏斯迁都之后,听从谋士翟璜之荐,求贤纳士,分别委以重任。乃使屈侯鲋为太子傅,吴起守西河之地,西门豹治理邺邑;又派乐羊为将,李悝副之,率兵北伐中山。
镜头闪回,便说乐羊。
乐羊子者,宋国商丘人。
乐羊有妻甚贤,不知何氏之女。
羊子尝行夜路还家,于路畔拾得遗金一饼,乐不可支,归家与妻,情甚得意。
乐羊子妻:妾闻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况拾遗求利,以污其行乎!
羊子大惭,乃捐金于野,而远寻师学。外出未足一年,乐羊归来,妻跪问还家之故。
乐羊子道:久行怀思妻子,并无它故。
乐羊子妻闻而大怒,乃引剪刀趋向织机,言道:此织生自蚕茧,成于机杼。一丝而累,以至于寸,累寸不已,遂成丈匹。今若断斯织也,则捐失成功,稽废时日。夫子积学,当日知其所亡,以就懿德;若中道而归,何异断斯织乎?
说毕,毅然将所织之布剪为两段。
乐羊子感其妻言,既佩且愧,遂复还终业,七年不返。
乐羊子久不还家,妻子及婆母素食度日,倍尝艰难。时有邻家之鸡误入乐氏院中,婆婆擒而杀之,于厨下整治炖熟,端与儿媳同食。乐羊子妻对鸡不餐,却潸然而泣。
婆母怪问:贤媳有肉不食,却对之落泪,却是何故?
儿媳答道:自伤居贫,不能供养姑婆,竟使盗食别家之鸡,为媳羞愧,故而流涕。
乐母大惭,竟弃鸡肉不食。
当时商丘城郊有伙盗贼,闻说乐羊子妻美貌,欲抢为压寨夫人。但又知其贞烈难服,遂先劫持其姑婆。乐羊子妻闻之,立操柴刀出城,来向盗贼要人。
盗首见其敢独身前来,颇感讶异,遂道:只要你放下柴刀,并肯服从于我,事可两全。若不从我,则先杀你姑婆。
乐羊子妻仰天而叹,二话不说,举刀刎颈而死。盗贼大惊,哄然而散,亦未杀其姑。
乐母请人收尸,并报于官府,太守即命捕杀贼盗,而赐乐羊妻缣帛,以礼葬之,赐号“贞义之妇”。
七年之后,乐羊子学成归家,母亲哭诉儿媳之事,并命孙儿与父相见。乐羊大悲,乃携母抱子前往晋国绛都,投在魏文子门下,以为食客。
数年之后,乐羊之子乐舒长大成人,忽不辞而别,往中山游历,就便留在彼国。乐舒因为才能过人,而被中山君聘用,拜为将军。
数年之后,中山君以乐舒为将,攻伐魏国边境。魏文子斯闻报,便使谋士翟璜之子翟靖引兵迎战。结果翟靖一战而败,并被乐舒杀死。
魏文子大怒,欲发兵征伐中山国,以报战败之耻。便集群臣,问何人可以为将。
翟璜举贤不避仇:乐羊子文武兼备,可担此重任。
魏文子从之,遂命乐羊为将。
朝散之后,近侍私奏:乐羊之子乐舒今在中山国效力,并常有家书寄来,劝其父往彼国做官。虽乐羊未从,然父子情深。当此征伐大事,主公焉可以举国之兵委之?
魏文子闻言犹豫,遂召乐羊至府,直面说以此虑,并欲收回兵符。
乐羊子免冠再拜,叩头出血,裂衣立誓:在此之前,臣子果曾召臣背弃主公,效力于中山之君,然臣知中山君无道,故而厉言辞之。父子之谊,已自断矣。况大丈夫建功立业,各为其主,倘主公以臣为将,臣岂能以亲情而坏公事?主公若不信时,臣请以血明志!
遂拔佩剑,刺胸出血,溅满衣襟。
一席话说得魏文子大喜,当即上前扶起,说道:子能自信,寡人焉不信子!
于是不顾朝中众臣议论,毅然任命乐羊为将,率兵万余,往伐中山国。
中山又谓鲜虞,其国君名唤姬窟。闻说魏国起兵来伐,立命鼓须为将,率兵出城,以拒魏师。乐羊见敌众我寡,己军且水土不服,遂用缓兵之计,按兵不动,深垒固守月余。
国内诸卿闻之,大都进言诋毁,说乐羊按兵不动,是因其子在中山,必有通敌之嫌。
魏文子览奏,置之不理。
月余之后,乐羊子突然出兵。鼓须不备,一阵而败,逃归城中。姬窟大惊,率举国之众死守,乐羊长驱直入,兵临城下。
中山大夫公孙焦进言:可遣乐舒登城,劝其父归降或退兵。如若不然,既可杀之,以乱乐羊之心。
中山君从之,便令乐舒上城,劝说其父退兵。
乐舒进言:家父忠魏,便似臣忠于中山。昔臣屡次致书召之,犹不肯来;今各为其主,臣复劝说何益?此必有仇臣者献计,以使主公杀臣,主公不可听之。
中山君不听,强令乐舒上城。
乐舒万不得已,乃登临城头,大呼其父。
乐羊驱车上前,不待乐舒开口,便厉声责道:君子不居危国,不臣乱朝。逆子恃勇杀人,叛逃祖国在先;又贪生怕死,蛊惑生父于后。今我奉命讨伐中山,尚有何说?你速禀中山之君,令其速降,我父子尚有相见之日!
乐舒答道:但求父亲能缓攻一月,容我君臣计之。
乐羊答允,约兵退后十里扎营,以待城内消息。中山君见乐舒劝说起效,乐羊退兵,于是大喜,既不备战,更不准备投降。一月之后,乐羊派人来催,中山君依旧命乐舒支吾,如是者三。自乐羊出兵中山,至此将及三年,其城不下。
中山君笑道:魏军必是粮尽,不能战矣。
闻说乐羊三让其子,百日不战,魏氏群臣哗然,再次纷纷上书,要求解除乐羊兵权。魏文子将奏疏皆者压下,只是时时遣使而出,北上劳军。
乐羊对来使道:主公只劳军而不催战,是知乐羊之意。今盛夏酷热已过,暑气渐消,可一鼓而下中山也。
于是第四次兵临城下。中山君又派乐舒登城,要求缓兵,乐羊不听,命令擂起战鼓,大举攻城。前番进言者再次献计,中山君从之,乃使刀手绑缚乐舒,登城交涉,逼迫乐羊退兵,否则立斩不赦。乐舒站立城头,大呼父亲救命。
乐羊子骂道:不肖之子!我予你三月之久,不思逃归,此番祸已临头,乞怜何益?
于是不理儿子哀号,下令继续攻城。
中山君见事紧急,无计可施,问道:如此奈何?
进谄者道:可立斩乐舒,以其肉熬羮,装入瓦缶,缒缶下城,送于乐羊,以乱彼心。若乐羊急火攻心,指挥失宜,我便可出城击之,必获全胜。
中山君荒悖,下令依言而行。于是便杀乐舒,以肉羹飨馈乐羊。
守城将士:若不停止攻城,并将乐舒妻子杀害,公将断子绝孙矣!
乐羊接过瓦缶,对之骂道:不肖之子,该当如此下场!
竟将其羮一饮而尽。随后摔碎瓦缶,向城上喝道:承蒙中山君献羮!我军中也有烹羮之鼎,以待君肉。
忍悲复登战车,攻城愈急。魏军见主帅之子被烹,无不怒火万丈,纷纷舍生忘死,蚁附登城。中山君见事不妙,知道大势已去,乃大骂献计者,下城回宫,自缢而死。中山国军民见君已死,开城投降。乐羊子率军入城,遂灭中山之国。
于是悬榜安民,派官值守。又歇兵数日,其后整顿军马,凯旋而归。
征伐中山之战,自魏文子三十八年发兵,至四十一年还国,前后三年有余。虽然战争时间甚长,但一举灭国,却又惊其甚速。
魏文子闻报中山已灭,不由大喜,亲率群臣到城外劳军。
乐羊下车上前,参拜国君,面有傲骄之色。
魏文子故作不知,还于城中,升殿视朝,先命人抱出一箱奏疏,赐予乐羊。
乐羊子启书视之,见每封书中,尽是诋毁自己与儿子通谋,欲降中山君之辞。于是大惊,汗流浃背,拜倒谢罪,再无骄色。
魏文子大笑:孤若疑卿,岂有今日大功?
于是叙论平灭中山之功,大赏随征将士;更以灵寿赐封乐羊,号为灵寿君。
魏文子既灭中山,就此威势大盛,随即任用李悝为相,实行变法。
镜头闪回,补叙李悝。
李悝又名李克,法家代表人物,魏都安邑(今山西夏县)人。受业于子夏弟子,曾申门下,曾为中山相与上地守将。
上地位于河西,因与秦国交界,故此李悝常与秦人交锋作战。
时闻晋国正卿魏斯招贤纳士,李悝因此放弃上地,通过翟璜推荐,投于魏文子门下。
魏斯得到李悝大喜,立刻引为心腹,并向其当面问计:孤尝闻家贫思贤妻,国乱思贤相。我欲拜相,魏成子与翟璜,卿谓孰可?
李悝:臣闻贱者不与贵人谋,疏者不替亲者划。臣职在宫门之外,不敢参议。
魏斯:孤不以先生为疏,先生休辞。
李悝:主公择相,只看五事则可,不必再问下臣。
魏斯:未知是何五事?
李悝:一观其平素所亲,再观其富时所交,三观其贵时所举,四观其不得志时所为,五观其贫苦时所弃,足矣!
魏斯:先生且退,我已得国相也。
李悝辞出,来拜好友翟璜。
翟璜:主公召先生问宰相之选,其谁当之?
李悝:某已荐魏成子为相。
翟璜闻言变色:我荐屈侯鲋为太子傅,吴起守西河,西门豹治邺,乐羊伐中山。先生也是我向主公举荐,方得重用。我有大功于国,何处不如魏成子者?因何先生反助外人?
李悝答道:子向主公举荐下臣,是为结党营私,谋求为相乎?魏成子千钟俸禄,十分之九用于外人,只余其一用在自家。又为主公聘来卜商子夏、田子方、段干木三贤,均被主公奉以为师。公所荐五人,君主皆任为臣下,怎与魏成子相比?
翟璜闻而动容,再拜道:翟璜浅薄,愿终身以先生为师。
魏成子,乃魏桓子驹子,魏文子斯之弟。乃任魏相,使魏氏大兴,强于韩、赵二家。然而其后不久,魏成子便向魏文子告老请辞。
魏文子:皆为我魏氏家业为计,弟辞相为何?
魏成子:正是为魏氏家业之故,弟方辞之,以让贤者。臣弟为相,只有守土之力,并无外拓之能。主公若图霸天下,必用李悝为相不可。
魏文子信以为然,遂拜李悝为相。李悝再三推辞,魏文子再四不肯。
李悝:主公若使悝为相,须付臣专任之权,以变魏成法。如若不能,为臣请辞,主公可另聘高明。
魏文子大喜道:孤只主祭祀,政事一任先生所为。
李悝于是走马上任,开始变法图强。先改政事吏治,选贤任能,悬榜于市,公布律条:
其一,废止世袭贵族特权,食有劳而禄有功,使有能而赏必行,罚必当。无功而食禄者,称为淫民;要夺淫民之禄,以来四方之士。罢夺封君大夫在食邑内治民之权,收归公室。
其二,改革经济,实行平籴法,以尽地力。统一分配农民耕地,督促农民勤于耕作,增加生产。公室于丰收时平价收购粮食予以储存,饥荒时平价卖给农民,取有余以补不足,以防谷物贵而扰民,或贱而伤农。
其三,改革军事,建立武卒制。对士兵进行考核,奖励优秀者,并按不同兵种作战特点,重新进行队伍编排,发挥军队综合作战优势。
其四,改革法律,汇集各国刑典,著成《法经》,以为魏律。《法经》共分六篇,分别是为《盗法》、《贼法》、《网法》、《捕法》、《杂法》、《具法》。
画外音:编订《法经》,是李悝在法律制度方面为中国所作重大贡献。《法经》颁出之后,被魏国一直沿用;后由李悝弟子商鞅带往秦国,秦律即从《法经》脱胎而成。汉律又承袭秦律,可见《法经》在中国法律史上之重要地位。李悝在魏国变法,是为中国变法之始,从而引发各国变法。其后商鞅变法、吴起变法等,无不受李悝变法影响。李悝、商鞅、吴起以至后期韩非、李斯等,是谓法家一派,李悝乃是法家门派开山祖师。
李悝变法,数年乃有大成,魏氏富强,为诸侯之冠。
魏文子遂自称文侯,自为执政卿时纪年,西渡黄河,在少梁筑城,欲攻秦国。
魏军西进,遭遇秦军抵御,数年间扩张不果。国相李悝与大夫翟璜联名上奏,向魏文侯推荐吴起,说其用兵才能,天下无敌。魏文侯从之,遂立拜吴起为将,举兵伐秦。
魏文侯三十三年,吴起战胜秦军,冲破秦军西河防线。随后乘胜而进,直扑秦国渭河平原咽喉要地郑邑(陕西华县),陆续占领王城(今陕西大荔)、合阳、阴晋等城。
吴起由此向北,夺取戎狄大片土地。魏文侯在此设置上郡,辖今陕西境内洛河以东,黄河以北,子长以南。
魏国又占陕(今河南三门峡西),控制西方与中原通道,压制秦国在洛水以西。
镜头闪回,话说吴起。
吴起,姜姓吴氏,卫国左氏(今山东省曹县)人,家累万金,富甲一方。
吴起仗义疏财,为求人生发展,到处奔走,谒见诸侯,以图出身进用。但直至花光家产,也未得到列国重用,遭到乡人讥笑。
吴起气愤不过,怒杀诽谤自己者三十余人。并对母亲发誓:不当卿相,决不回卫!
于是便至鲁国,到曾参之子曾申门下,学习儒术。就学期间,母亲去世,吴起没有回家奔丧守孝。曾申谓其不孝,不配作儒家门徒,便将其逐出门墙,断绝师生关系。
吴起离开曾府,更不还家,直至冀州黄山,向王敖祖师学心兵法。
此时王敖虽已开馆授徒,但习有大成之者,惟有吴起,堪谓兵家门开山首徒。
吴起在黄山七年,学有大成,乃辞师下山,复至鲁国,欲求官职。
此时乃是鲁元公十七年,正值齐宣公发兵攻打鲁国。鲁元公欲用吴起,但思吴起妻子乃是齐人,由此犹疑。吴起渴望功名,于是杀掉妻子,以向鲁侯表示,绝不偏向齐国。
鲁元公信之,遂任命吴起为将,迎击齐国来犯之敌。吴起将自兵家门所学牛刀小试,便大败齐军,一战扬威于齐鲁二国。
因见鲁公室之权皆在三桓手中,吴起为取更大功名,遂弃元公,转投季孙氏门下,为其家臣。鲁元公大怒,免去吴起所任公室官职。
其后未久,季孙氏被宾客被杀,吴起由此去鲁奔魏。
魏文侯见吴起来投,因闻其杀妻求官之事,故而十年不予重用。直至三十三年,因国相李悝及大夫翟璜力荐,这才得以为将,率兵伐秦。
闪回结束。魏文侯三十八年,经过五年连战,吴起攻克秦国河西地区,并筑临晋、元里二城。在与秦军作战期间,吴起与普通士卒同止共食,不分尊卑;夜睡田埂,以树叶遮身,故深受士卒爱戴。次年,魏国全部占有秦国河西地区,并在此设立西河郡。
经翟璜再次推荐,吴起担任首任河西郡守,终成封疆大吏。由此始为卿相,完成当年对母亲所许誓言。可惜老母墓木已拱,看不到儿子今日风光。
吴起担任西河郡守期间,复向子夏学习儒家思想;并改革魏国兵制,与国相李悝共创武卒制。为抵御秦国反攻,又筑吴城,在今山西孝义西南。
吴起经营河西,其功甚巨。
魏文侯为使西河之地永为魏国西境,请国师子夏亲自坐镇西河。
子夏奉命,遂带弟子齐人公羊高、鲁人谷梁赤、魏人段干木前往,并与师兄子贡弟子田子方联手,在此讲学布道,形成著名儒家西河学派。
子夏是孔子门下著名弟子,姒姓卜氏,名商,字夏,南阳郡温邑(今河南温县黄庄镇卜杨门村)人。名列孔门七十二贤,更为孔门十哲之一,被世人尊称卜子,而不称名。
子夏个性阴郁勇武,好与贤己者处,在孔子门下以善文学著称。曾任莒父县令,提出“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思想,主张“做官取信于民,然后才能使民效劳”。
孔子去世后,面对孔门丧乱,子夏遂前往魏国,收李悝为弟子,且被魏文侯尊为国师。吴起弃儒学兵,建功立业归来,复拜子夏为师,再为儒家弟子。
画外音:子夏为孔子晚年弟子,故不似颜回、曾参等严守孔子之道,而颇具经世倾向。亦不再关注克己复礼,而是依据当世之政,延展儒家正统政治观点,以经国治世。子夏是继孔子后系统传授儒家经典第一人,对儒家文献流传做出重大贡献,被誉为传经鼻祖。其在西河讲学意义重大,不仅对秦、楚、赵、魏怀化易俗,更培育出大批治世良材,催生法家。
子夏传《易》,并作《子夏易传》传世。既熟知《易》之象数、卦气等仲尼古义,又能创发“观其德”新义,将易学发扬光大。除《易》经之外,子夏于诸经也皆有钻研,尤善于《诗》、《乐》,又研习《尚书》。又发挥《春秋》微言大义,弟子所作《公羊传》及《谷梁传》,都出于子夏亲口传授。孔子述而不作,只参与整理编订六经;而子夏所传经学,则对弘扬孔子学说起到关键作用。在孔子去世后六七十年间,子夏办学成就与影响最大。
子夏门下弟子,除法家之祖李悝,兵家奇才吴起,更有卫人商鞅,魏人范睢。纵横家门徒张仪,下山之后亦曾拜子夏为师,讨教儒法之学。
子夏亡于魏文侯四十七年,终寿于一百单八岁。
镜头转换,按下李悝变法,卜商授儒,复说列国之事。
周威烈王八年,郯国为越国所灭,国境并入越国为县。
同年齐国灭薛,齐相陈恒子田常擒执薛君,放置舒州,并改舒州名为徐州。自此之后,薛国即为齐国下邑,封给相国靖郭君田婴为食邑;田婴死后,孟尝君田文继封于薛。
次年晋侯患疾,请医家掌门秦国医和诊治。医和号其脉象,诊断曰:
天有六气,降生五味,发为五色,徵为五生,淫生六疾。六气曰阴、阳、风、雨、晦、明也。分为四时,序为五节,过则为甾。阴淫寒疾,阳淫热疾,风淫末疾,雨淫腹疾,晦淫惑疾,明淫心疾。疾入膏肓,不可治也。
画外音:医和此论,乃为阴阳学说起源。医和乃是神医扁鹊再传弟子,与师弟医缓并肩齐名,使上古医道臻于大成,并创脉学传世。
其后未久,晋幽公果然病逝,子姬止即位,是为晋烈公。
晋国韩氏都邑原在平阳(今山西临汾西北),于此时迁到宜阳(今宜阳韩城);至韩景候时,又迁至阳翟(今禹州),就为韩国之都。
周威烈王十四年,齐国瘟疫大起。齐人不识其病,举国恐慌。以今之医学手段观之,乃为流行感冒,此亦是中国最早关于流感记载。
齐国流感遂为人类所识最古老疾病,同时也是对生命危害最严重疾病之一。
周威烈王十八年,齐宣公四十八年,齐国攻陷郕邑。郕君就此失国,国土为齐、鲁二国瓜分。遗民为纪念故国,以郕字去除邑旁为氏,遂为“成”姓由来。
齐宣公吕积,在位五十一年病卒,子康公吕贷继位。
当时诸侯列国,只知齐国有田氏,不知更有齐君。田襄子死,子田和继位,是为田庄子,霸权揽政,骄横甚于乃父。
齐康公灰心丧气,由是不与朝政。齐国政事皆由田庄子和决断,是谓田氏乱齐。
魏文侯闻之,乃以讨伐不臣为由,与赵、韩二卿联手,出兵伐齐。
田庄子派兵迎之,不敌三晋之兵,大败于廪丘(今山东郓城)。三晋乘胜进击,于次年攻入齐长城,会于平阴。田庄子无奈,只得屈身请成。
威烈王二十三年,戊寅,公元前403年。
燕湣公在位二十四年薨逝,子僖公继立。
是年晋靖公在位,洛阳地震,九鼎倾斜。
赵、魏、韩三卿伐齐归来,私相计议。
魏文子道:今九鼎震动,周运其将终矣。我等三家虽然立国已久,但犹为晋国之卿,未正名号。何不乘此王室衰微之际,遣使请命周王,求为诸侯?天子畏吾三家之强,不敢不许。如此则名正言顺,既有富贵之实,而无篡夺之名,岂不美哉?
韩、赵二卿齐都鼓掌称善,三家议决。于是魏遣田文,赵遣公仲连,韩遣侠累为使,前往周室洛阳王城,各赍金帛及土产之物,贡献于威烈王,乞请册命为侯伯。
威烈王惊奇问道:三卿既欲为诸侯,何不自立,乃复告于朕何也?
公仲连奏道:以三晋累世之强,自立诚是有余;必欲禀命,是不敢忘天子之尊耳。王若册封三晋之君,俾使世笃忠贞,为周藩屏,于王室何不利焉?
周威烈王闻言大悦,即命内史策命,赐赵籍、韩虔、魏斯为侯,各以姓氏为国号,并赐黼冕圭璧全副。
于是韩、赵、魏三家,便奉王命立国。赵国建都中牟,韩国建都阳翟,魏国建都安邑,各立宗庙社稷,遣使遍告列国。列国亦多致贺,惟秦国弃晋附楚,独不遣使致贺。
周威烈王在位二十四年崩,子姬骄继立,是为周安王。
韩、赵、魏三家立国之后,又闻周天子崩,便共废晋靖公为庶人,迁于纯留居住,继而瓜分晋室余地。晋自唐叔传至靖公,凡二十九世,其祀遂绝。
此便是所谓“三家分晋”。自此之后,春秋时期彻底结束,正式进入战国时代。
新兴之魏,乃是战国初期诸侯国中,率先第一发起改革者,亦就此成为第一强国。
魏文侯乃召四方贤士,以治魏国。于是文有李克、翟璜、田文、任座;武有乐羊、吴起、西门豹,济济列满朝纲。当时人才之盛,无出魏国之右者。
秦人因趁晋国三分之际,屡次加兵于魏,但皆为吴起击败。
翟璜见西部边境不安,进言魏文侯:秦国屡次来犯,全仗吴起备之;东方诸国若来,则谁任之?主公既知乐羊之能,奈何不使其将兵备边,而纵其安闲于中山国中,尽享清福?
文侯闻奏,笑而不答。翟璜出朝,正逢李克,便将此事告之,并怪主公不答。
李克笑道:乐羊虽然善兵,然不爱其子,为取功名,当众餐饮亲子之肉。对亲生骨肉尚且如此,况对君父?此管仲所疑易牙之忠,谏止桓公重用之谏也。(本集完)
第七十三集 三家分晋
魏都安邑,文侯宫外。
李克一语,犹如雷行经天,点醒梦中之人,翟璜乃悟。然而思索片刻,忽又笑道:则吴起不奔母丧,杀妻求将,又比乐羊食子,所强几何!
李克:故此乐羊食子,祸不及身;吴起弃母杀妻,必得果报。子姑待之,迟早必应。
翟璜大笑,与李克拱手而别,扬长而去。
宫殿之内,朝堂之上。魏文侯因闻翟璜之奏,忽自语道:若非翟卿提醒,寡人倒忘之矣。中山地远,必得亲信之人为守,方保无虞。
遂命世子魏击,前赴中山,为其封君。
魏击受命出朝,前往中山就任。正行于途,忽遇子贡之徒田子方,乘坐敝车而来。
世子慌忙下车,拱立道旁致敬。田子方却驱车直过,傲然不顾。
魏击使人牵其车索,上前质问道:请问先生,富贵者骄人乎?贫贱者骄人乎?
田子方笑道:自古以来,只有贫贱骄人,那有富贵骄人之理?
魏击:此言何谓?
男子方:国君而骄人,则不保社稷;大夫而骄人,则不保宗庙;楚灵王以骄亡其国,智伯瑶以骄亡其家。富贵之不足恃明矣!若夫贫贱之士,食不过藜藿,衣不过布褐,无求于人,无欲于世。惟好士之主,自乐而就之,言听计合,勉为之留;不然,则浩然长往,谁能禁焉?武王能诛万乘之纣,而不能屈首阳之二士,盖贫贱之足贵如此!
太子击闻而大悟,谢罪而去;乃至中山国就任国君,礼贤下士,不敢骄人。
当时魏军虽然占领中山国,但其国人不服,叛乱时有发生,局势动荡。
由是魏文侯以太子击为中山国君,复将灵寿(今河北平山)封给乐羊,命其率部驻守;并命李悝为中山国相,辅佐太子击治理中山国。
在太子击、李悝、乐羊三人共同努力之下,中山国局势逐渐稳定,成为魏国国土。魏国由此威势大振,自南而北,对赵国形成两面包抄。
赵烈侯见宿敌中山虽灭,但与魏国为邻,可谓前门赶狼,后门进虎,至此后悔不迭。
魏文侯在出兵攻击中山之时,又于沿途占领不少赵国之地;其后又出兵帮助韩国攻宋,又占领河内之地。是为弹鸦得雀,获利最丰。
魏文侯四十一年,齐相田悼子去世,子田和继位,田氏家族由此发生内乱。
当时田会占据廪丘(今山东鄄城东北),请举全邑归赵,赵烈侯籍欣然同意。
画外音:廪丘与赵国并不相连,中间相隔卫国。田会投赵之前,齐国势力已经渗透到卫国,并控制廪丘。如今田会投赵,将廪丘及其附近大片卫国土地以献,赵国由此疆土大增,因与濮阳、馆陶接壤。田和闻而大怒,乃命田布为将,率军进攻赵国。
赵军起而应之,但与齐战不利。赵烈侯不甘示弱,便请魏文侯、韩景侯出兵相助。赵、魏、韩联军因与齐军大战,杀死齐军三万人,获取大量战略物资。
次年,赵、魏、韩联军大举进攻齐国,一直攻到齐国长城,田和被迫割地求和。三晋在与齐国战争中,复获得大片土地。
魏文侯为使新得齐国土地,与所占河内地区相连,便又攻占卫国朝歌附近数城。
夺取大片国土之后,魏文侯欲揽人才治国,因闻田子方不屈于太子击威势,益加礼敬,由是聘为军师。因邺郡介于上党、邯郸之间,与韩、赵二国为邻,遂请其往邺为相。
邺城建于春秋初期,相传为齐桓公所筑,当时名为葵丘。因魏文侯被晋侯初封于邺,故将邺城当作魏国陪都,甚相看重,并命西门豹为邺县令。至此,复命田子方为邺相。
镜头转换,便说邺城。
县令西门豹至邺,见闾里萧条,人民稀少,大感惊奇,便召父老至衙,问其所苦。
父老说道:邺城本为大邑,繁华所在。至今萧条至此,只因苦为河伯娶妇耳。
西门豹:河伯如何娶妇?汝等可详言之。
父老答道:我邺城之地,有漳水自沾岭而来,由沙城而东。河伯即漳河之神,其好美妇,必岁纳一少女为夫人。
西门豹:河伯既为神灵,娶人世之女为妇,却是为何?
父老:神灵之事,其谁知之?若择妇嫁之,常保年丰岁稔,雨水调均;不然神怒,水波泛溢,漂溺人家。
西门豹:是何人为此妖论?
父老:乃巫觋所言,里豪及廷掾共倡行之。邺人向畏水患,不敢不从,每年赋钱数百万,为河伯娶妇之费。其实娶妇只用二三十万,余则被巫觋、里豪及廷掾三家共分之。
西门豹:你等便容其如此肆意盘剥?
父老:巫觋主其祝祷,三老、廷掾有科敛奔走之劳,分用公费,我等固所甘心。更有至苦者,乃是每当春初布种,巫觋便始遍访里人,若见谁家女子有几分颜色者,即云此女当为河伯夫人。村民当然不愿女为河伯之妇,便多将财帛买免,使巫觋别觅他女代之。如此敲诈一遍,方购贫民之女,充作河妇。如此一年一敛,谁能承之,故此十数年下来,国人逃亡过半,昔日繁华之都,便作荒凉僻邑。
说至此处,西门豹怒火万丈,拍案而起。正当此时,人报县丞田子方老爷到衙。
西门豹迎出府外,请至堂上,叙礼让座,说以河伯娶妇之事。
田子方大感兴趣,由是问道:未知这河伯长甚模样,又是怎样娶民间之女为妇者?
众父老争相答道:河伯乃是神灵,谁人见过!其每年娶妇,都是巫觋一手操办。
田子方:河伯娶妇,其情景如何?
父老:每到立夏之日,先治斋宫于河上,铺设绛帷床席,命女子沐浴更衣,居于斋宫之内。卜吉日编苇为舟,使女登舟浮于河上,流数十里乃被淹没。
田子方:则邺城中人,宁愿献女,使为河伯之妇耶?
父老:城中富人皆爱其女,恐为河伯所娶,大都携女远窜,所以城中益空。
田子方:近十年来,邺邑亦曾受漂溺之患否?
父老:幸赖邑人岁岁献女为妇,不曾触怒河神,因此从无水患。
田子方冷笑不已,转对西门豹说道:本邑土高路远,河水难达,有何水患?犹恐每逢岁旱,且有干枯之患,倒为实耳。
话音未落,众父老皆道:老爷此话不假。我等实不惧水,但恐水不能至也。
西门豹明白田子方之意,遂对众父老道:此处河伯既有灵验,便是本邑黎民之福。当今岁嫁女之时,你等可来告我,本县亦欲亲往送亲,并为汝等祈祷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众父老闻言,踊跃而去。至期果然来禀:巫觋及三老等,在河上治备斋宫,为河伯娶妇。专候县令及县丞大人,前往观礼送亲。
西门豹乃与田子方整具衣冠,亲往河上。凡邑中官属、三老、豪户、里长、父老闻之,莫不毕集。百姓远近皆会,聚观者数千人众。
西门豹与田子方在斋宫前坐定,吩咐衙役:将巫觋唤来问话。
不一刻,三老、里长等引大巫来见。西门豹看时,见是一个年老妇人,年五十余岁,神态倨傲。又有小巫女弟二十余人,衣裳楚楚,悉持巾栉、炉香之类,随侍其后。
西门豹问道:河伯之事,信有之耶?或你等诬造,以此诈骗人财,图害妇女性命?
女巫叫道:大人是何言耶?休要妄语,得罪神灵,其祸不小!老身年年为河伯送妇,怎说诬造?
田子方却是和言悦色,站起身来,对那巫觋揖首施礼:巫师之言,某深信之。则便劳动大巫,烦呼今岁河伯妇来,使我等视之如何?
老巫咕哝道:还是县丞大人说话知礼。欲观河伯新妇,有何不可?
顾命身后弟子:唤新妇来,拜见县令及县丞大人。
时刻未久,新妇身着华裳丽衣而至,给县令大人行礼,脸上泪痕未干。
西门豹看那女子,鲜衣素袜,颜色中等。于是故作冲冲大怒,起身离座,冲巫妪及三老众人大发脾气。
西门豹:河伯尊贵神祇,必娶殊色之女,方才相称。此女不佳,断不可使为河伯夫人!
老巫闻而大惊:若换他妇,必误河伯娶妇吉辰,那还了得?
三老闻之,齐都着慌。
西门豹大笑:这有何难?有道是好饭不怕迟,便烦大巫为我入报河伯,但传太守之语,更当别求好女,于后日送之。河伯但有怪罪,便速还报我知可也!
说罢此言,便向心腹随从使个眼色。随从会意,引吏卒数人上前,抄抱起老巫,飞奔下堤,将其投之于河。
老巫一路鬼哭狼嚎,扑通入水,再无声息,三老及左右旁观众人,莫不惊骇失色。
西门豹静立良久,不见水中动静,乃对众人道:此老巫年迈,不能干事。去河中许久,尚不回话,定是被河伯款住吃酒,忘却时辰。没奈何,只得命其弟子,下水催之!
随从闻言,复引吏卒,又抱起老巫弟子一人,下堤投于河中。那女弟子娇啼怪叫,自然又是一去不回。
西门豹等候少顷,对众人道:此弟子看似伶俐,怎地亦去恁久?再遣其弟子催之!
随从奉命,复投女巫弟子一人入水。稍顷又嫌其迟,更投一人,凡投弟子三人,皆是入水即没。其余二十名弟子皆都两股战战,尽往后缩,眼见众衙役虎视眈眈,却又不敢逃走。
西门豹故作不悦:皆是女子之流,传语不明;兼且口馋,留在龙府吃喝,不能及时还报。且烦三老入河,明白言之。
三老大惊失色,你推我让,皆往后躲。
田子方笑嘻道:公等年年替大巫辛劳,河伯之酒,焉能使其一人尽享?
西门豹喝道:还不快去,即取回覆!
吏卒早明县守意图,大为振奋,不待大人随从催促,早上前左牵右拽,不由分说,将三老推至河中,逐波而去。
邺郡邑人观者如堵,看见此等情状,皆为吐舌咂嘴,交头接耳。
那新妇此时早忘记自身恐惧悲伤,早已笑生双颊,平添三分姿色。
西门豹向河面恭敬以待,又过半个时辰。遂转向众人,高声说道:三老年高,兼且贪杯,想必是醉了,找不到来路,亦复不济。还须得廷掾、豪长,有劳尊足,赴水宫往告。
廷掾、里豪早已吓得面如土色,流汗浃背;更有甚者,屎尿齐流,遗在裤中。见郡守如此说法,遂一齐跪倒,皆都叩头如同鸡钳碎米,流血满面,坚不肯起。
西门豹说道:你等自己对众人说罢,河伯娶妇之事,其实有诸?
廷掾及里豪等只顾打颤,一句话也回答不出。
田子方便登高台,向众人说道:河水滔滔,去而不返,河伯安在?巫觋、三老及廷掾、里豪等,十余年来,敲诈良民钱财,枉杀民间女子,该当何罪?
旁观者皆道:该当偿命!
廷掾及里豪等闻言更惧,叩头谢罪道:我等从来都被巫妪所欺,尚请大人恕罪!
西门豹到此,方才收篷:巫妪已死,便饶你几个狗命罢。今后再有言河伯娶妇者,即令其人为媒,往报河伯。命没收廷掾、里豪、三老各年所掠财赋,悉都追出,散还民间;又使父老即于百姓之中,询其年长无妻者,以巫觋座下众女弟子嫁之。
百姓闻此,纷纷踊跃,齐呼青天。便自此以后,邺郡妖巫之风遂绝,百姓逃避在外者复还乡里,邺郡期年之后,又为繁华丰邑。
杜绝河伯娶妇妖风之后,西门豹为除邺郡旱灾,又与田子方四处相度地形,视漳水可通之处,发民夫凿渠共十二处,更立水闸,以引漳水入渠。
如此既杀河势,又得渠水浸灌田亩,境内再无旱干之患。由是禾稼倍收,百姓乐业。
今河北临漳县有西门渠,即是西门豹当年所凿。只因凿渠工程浩大,黎民不堪劳苦,于是皆都怀怨。廷掾及里豪为报前仇,遂借民愤,私告至魏文侯处。
廷掾奏曰:西门豹治邺,仓无存粮,库无金银,兵少装备,胥民皆怨。望主公严惩。
魏文侯览奏,遂到邺县视察,召见西门豹及田子方,以廷掾等奏章责之。
西门豹:幸田先生提前教我,必知彼等,将以此诬陷臣也。
魏文侯:卿此言何意?
田子方:臣闻王者使民富,霸者使军强,亡国之君,使国库充盈。邺邑官仓无粮,因储于民家;金库无银,散于民间;武库无兵,因县中人人皆兵,兵器都在手中。
魏文侯:果如此乎?
田子方:大王若不信臣,便请登城观之。
魏文侯便遂西门豹登城,以观邺城军伍防备。田子方下令,擂鼓三通。
第一通鼓,邺县百姓披盔带甲,执兵迅速集合;
第二通鼓,老幼以车载粮而至;
第三通鼓,列阵已成,盔明甲亮,器械整肃,坚不可摧。
魏文侯大喜,赞道:寡人信卿之能矣,便请罢兵。
西门豹:不可,民可信而不可欺。今既集之,若复随意解散,民则被受骗之辱。燕王常侵我疆土,掠我百姓,不如便趁此兵,以攻燕国。
魏文侯喜而从之,便以西门豹为将,田子方为军师,出兵北伐。西门豹由是发兵攻燕,迭经三战皆胜,尽复失地,凯旋而归。
西门豹治邺,清廉刻苦,不谋私利,更不向朝中诸卿行贿。
魏文侯身侧近臣忌之,联名献谄。西门豹还都述职,魏文侯便要收回印信,另委他人。
西门豹已知其意:臣今知如何治邺矣。请再许臣一任,若不能治邺,愿受死刑。
魏文侯准奏,许以一年之期。
西门豹回邺,于是搜刮百姓,重贿讨好文侯左右。
一年之后,西门豹还都,魏文侯亲自出宫迎接,大赞治邺之功。
西门豹将向朝中近臣行贿之事说明,然后奏道:臣昔治邺有功,主公欲罢我职;今以贪腐治邺,主公反赞我有功。若是如此治邺,臣请辞职。
魏文侯闻听西门豹之奏,方才大悟:昔日寡人听信谗言,误解贤卿;今既知之,请继续为孤治邺,休使小性!
于是君臣释疑,和好如初。
西门豹继续治邺,因开凿十二条水渠,以引漳水灌溉邺地。经反复冲刷,数年之后,邺郡耕地质量大为改善,粮产倍增。邺郡地处赵、魏之间,又邻卫、齐,西门豹遂鼓励百姓从事商业,家家获利颇丰。邺人对西门豹感激,由此十分拥护魏国统治。
赵国此后对邺郡多次进攻,屡次争夺,但却无法长久占领。魏军在邺人支持之下,总能迅速赶走赵军。赵国只因始终不能突破邺郡封锁,由此阻住南进中原步伐。
镜头转换,按下西门豹治邺,复说中原诸侯之事。
周安王元年,楚声王出巡时被盗贼刺杀,在位仅六年。
楚声王死后,世子熊疑与王子定争夺王位。熊疑胜出,是为楚悼王。王子定逃到魏国,请三晋之兵攻打楚国,至乘丘而还。
楚悼王与韩、魏两家争夺郑国之地,三晋立即联合起来反击。楚国为摆脱被动地位,其后连年出战,攻周伐郑,并攻韩魏。
其时百家弟子开始周游说服诸侯,朝秦暮楚,以实现理想报负,建功立业。并发表自家学说,以取信诸侯,时称“百家争鸣”。
便在此时,秦惠王攻打蜀国,再次攻占南郑。
其后未久,秦惠王病死,共在位十三年。子秦出公继位,时年只有两岁,由其生母惠姬主持朝政。惠姬重用宦官与外戚,群贤不悦,百姓怀怨。
秦灵公之子嬴师隰流亡魏国,闻惠公已死,主幼国疑,遂率随从去魏还秦,来夺君位。来到郑县以东边塞,守将右主然不放其过关。公子师隰被迫前往戎族之地,自焉氏塞(今甘肃省平凉市西北)绕行回国。
惠姬闻知,急遣左庶长菌改为将,率军前往捉拿。
菌改在行进途中鼓动部众哗变,反而投降公子师隰,倒戈杀回秦都。
出公二年,哗变军队到达雍城,惠姬自杀,秦出公被诛,母子尸体被丢进深渊。
可叹出公在位二年,死时只有四岁,故又被称为秦小主。
公子嬴师在菌改等人拥护下继承秦国君位,是为秦献公。
秦国自秦厉共公嬴刺薨逝,到秦出公在位,共计五六十年,总是多事之秋。只因大臣专权,妇人干政,故而数易君主,国政不稳,国运日衰。
秦献公归国夺位之时,楚国再次围攻郑国,连连获胜,兵临城下。郑繻公为取媚楚国,诛杀国相驷子阳,引起国人反对,君臣离心。
郑繻公者,姬姓郑氏,名骀,郑国第二十三位君主,郑幽公之弟。在位初期,郑国几个要邑被晋国夺去,地盘缩小一半,商民纷纷外流。
韩武子见此,乘机发兵南侵,对郑国侵犯愈演愈烈,夺走雍丘,国都新郑受到威胁。
郑繻公十五年,被迫将国都迁到京邑,同时加固长城,巩固西部边界。避强击弱、远交近攻,出兵联齐伐卫,夺取毋丘(今山东曹县境内);又誓师出击,夺取韩国负黍(今登封境内)。其后更倾全力,攻袭韩国首邑阳翟,使郑国又显振作景象。
在此关键时刻,楚国伐郑。繻公媚楚杀相,引起国人哗变。于是驷子阳党徒弑杀繻公,立幽公之弟姬乙,是为郑康公。
周安王五年,魏文候病死,在位五十年,寿止七十七岁。子魏击继位,是为魏武候。
镜头闪回。魏文侯在位期间,重用李悝变法,使乐羊子拔取中山国,吴起开拓治理河西之地,西门豹治理邺城之郡,且尊崇子夏之儒;故使儒、兵、法三家学说在魏国并重,皆都得到极大传播发展。魏文侯用人不看出身,只重能力,在战国初期极为另类,超乎诸侯。
魏文侯所用卿士,吴起、李悝来自卫国平民;乐羊、西门豹是魏国平民,翟璜是戎狄出身。只有亲弟魏成,出身贵族。
时有安邑名士李名克,生于今邱县郝段寨,封于段,为干木大夫,故称段干木。与吴起、翟璜、田子方为友,先学于子夏,又求学于云梦山鬼谷子,七年学成。还归故里隐居。
翟璜等人哄传段干木才名,魏成子又向兄长极力推荐。魏文侯遂月夜登门拜请。
段干木道:不为臣子,不见诸侯。
遂越墙逃避。魏文侯闻此,愈加钦敬,此后屡次登门,都在柴扉之外扶轼致敬。段干木被其诚意感动,乃入朝辅佐文侯,但为帝师,不作臣子。
车夫见主公对此山野村夫如此恭敬,感到不解,遂问其故。
魏文侯道:我富于势,干木富于义,岂可不敬?
(成语“干木富义”,即源于此。)
周安王元年,秦国欲伐魏国,兵至阳狐。
卿臣劝谏:魏君礼贤下士,有段干木辅佐,国人团结一致,主公不可轻举妄动。
秦侯闻之,遂停止对魏国用兵。
魏文侯主理魏氏五十年之久,跻身诸侯之前便使魏国首霸中原,段干木功不可没。
在段干木及其真传弟子教授下,魏国公室贵族出现大批人才。公叔痤、公子卬是为典型代表,田子方徒众亦渐融入段干木支脉。而公羊高、谷梁赤两支西河学派,在子夏死后,便很少出现政绩显著者。段干木死后未久,纵横派门人公孙衍、庞涓先后下山,前至魏国。
齐相田和发动政变,迁齐康公姜贷于海岛之上。
由是田氏终代姜氏,独有齐国,史谓“田氏代齐”。田和自立为齐君,使人求魏文侯转请周天子,援引三晋之例,使田氏名列诸侯。
周安王姬骄十三年,周王室从魏文侯之请,赐田和为齐侯,是为田太公。自陈公子完奔齐,事齐桓公为大夫,至田和共传十世。终于代齐复陈,姜氏之祀遂绝。
三晋立国之后,乃废执政正卿之名,命卿为相,于是相国之权最重。
当时魏国之相乃是翟璜,赵国之相是公仲连,韩国之相乃为韩傀。
韩傀字侠累,乃是韩景侯之弟,韩烈侯叔父。虽为贵族出身,但少时家贫,与濮阳人严遂结交。严遂字仲子,家境豪富,资助侠累日常所用,复以千金助其游学。
侠累因此闻达于韩,终于位至相国。既执政为相,颇著威重,门绝私谒。
严遂闻说韩傀贵为韩国之相,于是由卫至韩,冀其引进韩侯,求得一官半职。未料在韩都馆驿等候月余,竟不得见。
严遂由此绝望,自以家财赂韩君左右,得见国君烈侯韩取。
韩侯于朝堂赐见严遂,当时侠累在坐,忽见严遂上殿,不由大惊,且脸有愧色。恐其说出自己当初求食于人,今却忘恩背义之行。
严遂不去理他,参拜韩侯,然后落座,侃侃而谈。因针对韩国政治混乱,律令不一,群臣吏民无所适从时弊,向烈侯进言,提倡中央集权,君主专制,主张以术治国。
韩取:卿言之术,当为何解?
严遂:术者,乃治国之道,国君任用、监督及考核臣下之法也。君任官吏,当察其所为是否称职,言行是否一致,对君是否忠诚,据此赏罚。拔忠臣,除狡滑,以靖朝堂。
韩取:其用如何?
严遂:臣之所言,乃谓隐术。明公可表面不露声色,佯装不闻、不察、不知,使臣下捉摸不透公之意图,然于暗中独视、独闻,从而独断。则国相不能欺哄君主,国中众卿亦不能为国相所控,无不从君。
烈侯闻言大喜,车身议于侠累:孤欲重用严遂,卿谓如何?
侠累闻之大惊。又见严遂说要加固君权,力削相职,便怒喝道:你是何人,竟敢替卫弱韩,以惑我主?
严遂:我是何人,国相果不知乎?
侠累恼羞成怒,于是不顾旧情,于烈侯面前历数严遂之短,以阻其得以进用。
严遂未料世间竟有如此忘恩背义之人,当下怒发如狂,离座拔剑趋前,欲与侠累当场相并。韩侯亦未料竟会如此,急命廊下武士进殿,扶严遂出宫,归于馆舍听宣。
严遂惧被侠累诛害,遂离韩境,就此遍游列国,欲求勇士刺杀侠累,雪此大辱。
时有韩国轵(今河南济源)人聂政,少年任侠,拜入墨家门墙,学习击刺之术,武艺冠绝当世。十年学成剑术归里,已是青年壮汉,不改当年侠义情怀。
因闻当地时有恶霸,为害乡里,聂政仗剑独闯其宅,击杀恶人,为当地除害。
为逃避官府追辑,遂偕母亲及姊聂罃,背井离乡,避祸齐地临淄郊外乡闾,屠牛为业。
这一日,严遂行至齐国淄郊,忽于屠牛肆中见到聂政,正举巨斧宰牛。
只见那斧其大无伦,望之足有三四十斤之重,刃下之处,其牛筋骨立解,全不费力。
再细看其宰牛之人,身长八尺有余,环眼虬须,颧骨特耸,状貌甚奇。
严遂便以买牛肉为名,邀至僻处相见,问其姓名来历。
聂政:某姓聂名政,韩国轵人。因得罪乡里,携母及姊避居此地,屠牛以供朝夕。
严遂:别人屠牛,只用尖刀;即便用斧,不过一二斤重。卿运巨斧为之,何也?
聂政:因某力大,牛刀小斧,不堪所用。他人日屠一牛,某可十倍,以图其厚利也。
严遂大喜,当即留下十金:此为购牛之资,明日来取。
聂政:客人稳便,来日来取即可。
严遂问明聂政住处,拱手作别,当晚留住馆驿。来日盛具衣冠,往拜聂政,邀至酒肆畅谈,以上士之礼待之,并呼为兄。先谈些韩国人情闲话,酒至三巡,渐渐入巷,便说自己资助侠累十年,后被其负义,并图谋害之事。
聂政拍案怒恨,目眦尽裂:未料当世之间,竟有如此忘恩负义之辈!
严遂取出黄金百镒,双手呈上:闻兄有老母在堂,故私进不腆,代小弟为一日之养。
聂政乃是侠义之人,见此礼厚重,便已猜出来意,捶胸说道:世间既有侠累此般忘恩负义之徒,便与贤兄无干,也要千里相赴,将其刺杀,况为兄仇乎?然弟闻昔日吴公子光聘专诸之时,专诸有言:老母在,此身未敢许人。仲子别求勇士,某不敢虚领尊驾厚赐。
严遂:弟慕君高义,诚愿结兄弟之好;岂敢夺兄养母之孝,而求私欲哉!
聂政点头,于是受金,以其资先嫁姊罃,余金用以奉母。
聂母只享岁余清闲之福,便即病卒。严遂闻而前往祭吊,代为治丧,如同孝子。
丧葬既毕,聂政便至濮阳来见严遂:弟今日之身乃属贤兄,惟所用之,不复自惜!
严遂:贤弟若助我刺杀忘恩侠累,再无他求。未知贤弟刺贼,须多少人相助?
聂政:人多无用,只求类似鱼藏利刃,便可成功。
严遂大喜,遂赠以吹毛断发利刃。
聂政受刃,纳入怀中藏之:弟今日别兄前行,更不相见,兄亦休打听小弟之事。则长有一年,短需旬月,便有信息传来。某姊聂罃,嫁于本甸田氏,尚望贤兄予以照拂。
严遂见他说得决绝,不由一阵心酸:韩傀贵为韩国之相,前呼后拥,侍卫甚重,不易近身;若要行刺,危之甚矣。今数年已过,弟恨渐消,贤兄不如休去也罢。
聂政怒道:兄是何言耶!你将聂政视作背恩无信,与那侠累等类而观乎?
于是出门登车,绝尘而去,再不回顾。
严遂望其背影,赞道:真侠士也,恨其难还!
聂政到至韩都阳翟,宿于郊外,静息三日,早起入城,直奔相府。
侠累坐于相府,处决政事,挥令侍卫立于堂阶廊下,不得打扰。众侍卫乐得借此休息,遂皆将兵仗倚在墙角,或坐或立,以备伺候。
聂政怀揣匕首至府,眼见大门洞开,不由大喜。遥望堂上,见侠累凭案而坐,正在批复文牒,廊前堂下,皆是奴仆侍卫。聂政更不理会,迈步便入府门,直奔正堂。
侍卫副长抬头望见,急迎上前,拦住问道:来者何人,怎敢私闯相府?
聂政顺口答道:奉君侯之命,有急事告禀相国。
趁那副长呆怔之际,早自其身侧闪过,步入厅堂。
堂上奉侍诸仆,有反应灵敏者,见来人行动有异,便急上前拦阻。
聂政攘臂直趋,拦挡者皆都纵横颠踬,不能立足。
侠累大惊,叫道:子乃何人,怎敢登堂入室?
聂政不答,就怀中抽出利刃,一步抢至公座,挥手而出,正中侠累前心,贯胸而死。
整个行刺过程,说时迟,那时快,只不过闪电之功而已。
堂上由此大乱,众仆齐呼:拿贼!
廊下侍卫七手八脚,便欲闭门。
聂政自侠累胸中抽出匕首,踢开众仆,纵出门外。
廊下卫士各持戈戟,将聂政围住,风雨不透。
聂政匕刺足踢,瞬间击杀数十人,廊下院中死尸横陈,相互枕籍。
众侍卫虽然大骇,但恐被灭族,不敢落后,兀自奋勇上前。
聂政身中数十处伤,自度不能得脱,踊身跳到院中假山石上,向众人笑道:某手中若有长矛大戟,何俱你区区百余人哉!今大仇得报,某死无憾!
遂以匕首自削其面,又以指抉出双眼,还刺咽喉而死。
众侍卫见刺客伏诛,急入厅堂来救家主。见国相侠累早已死透,再无活转之机。管家惊惧欲狂,急使人驰报宫中,向韩烈侯报此惊变。
烈侯问道:刺客何人?
来使答道:操韩国口音,众莫能识。
韩侯骇怒,命将刺客暴尸市中,悬千金之赏,购人告首,欲得贼人姓名来历,为相国报仇。如此七日,行人往来如蚁,绝无识者。
此事传至齐国,聂罃闻而哭道:此必吾弟也!
竟至韩都,到市中遥见弟尸,便即痛哭。乃跳下车来,扶尸大恸,几尽哀绝。
市吏拘之,问道:死者是你何人?
聂罃答道:此是吾弟聂政,居轵之深井里。彼知行刺相国罪重,恐累贱妾,故抉目破面,不使人知。然妾奈何悯恤一身,忍使吾弟英名不显,泯没于世乎?
市吏闻言怜悯:死者既是汝弟,你必知其行刺之故,何人主使。不如就此明言,若果有冤情,吾当请于君主,饶你一死。
聂罃答道:妾如惜死,不至千里来此。吾弟不惜身躯,手诛国相,并无私恨,实为代人报仇。妾不言之,则湮没吾弟英名;若复泄其背后主使之人,又没吾弟大义!既是如此,夫复何言?弟英灵不远,妾愿随之,以成其名。
遂将身跃起,头触市中井亭石柱而死。其后便有群鸦飞来,覆盖聂罃尸体,终日不散。市吏报知韩侯,烈侯叹息,令人将其姐弟收葬。又以韩山坚为相国,以代侠累之任。
侠累知恩不报,尚阻恩人进用之阶,因而被人所刺,落此下场。(本集完)
第七十四集 商鞅相秦
聂政刺傀,长虹贯日,风云变色。
关于聂政行刺侠累,另有《太平御览》所载版本,中为小说家言,附录于后。
镜头闪回,韩国都城。
聂政父亲奉命为韩王冶铸宝剑,过时不成,韩王杀之,当时聂政未生。
聂政壮年,曾问其母:我生父何在?
母亲泪如雨下,告诉儿子其父被韩王杀害缘故。
聂政闻此,欲杀韩王,为父报仇。乃学泥涂之匠,混入王宫,诈为工役,寻机拔剑行刺韩王,因被侍卫相阻,未能得手,逾墙而去。
因此避祸深入太山,得遇仙人,授以鼓琴之艺。
七年之后,聂政琴艺大成,不忘刺韩报仇,遂漆身为厉,吞炭变音,再入韩都。
聂政行于市中,鼓琴宫阙之外,因观者成行,马牛止听,闻者塞衢,拥挤不行。
韩王闻而怪之,遂召聂政入宫上殿,使其弹琴。聂政即援琴登阶鼓之,并纳利刃于琴腹之中。因其琴声美妙绝伦,韩王听而忘形,满朝文武亦都如醉如疾。
聂政弹罢一阙,见时机已至,奋然起身离座,右手抽出琴中利剑,左手持韩王衣领,刺而杀之。因恐被人认出连累母亲,于是剥面决眼,自屠出肠以死。
韩国众卿,无人能辨刺客是谁。
聂政死后,尸体及凶器被悬于城门,并出悬赏告示:有知此人者,赏黄金千两。
聂政母亲闻说,知道必是己子,遂至城门以下,望城上之尸仰面痛哭,口中说道:嗟乎我儿!实乃烈士,今终为父报仇邪?
守城吏闻声往前,拘问其由。聂母遂对众人说道:此乃我儿聂政。因我夫被韩侯冤杀,子为父报仇,何其壮烈!因恐累及老母,乃自犁剥面,不使人识。我儿既死,老妪何爱此身,而不扬吾子之名哉?
乃求放子尸体下城,抱而哭绝,心脉痛断而死。
持此说者,并谓后世传有《聂政刺韩王曲》为证。此曲便是《广陵散》,被后世琴家广为弹奏。据说后世能得此曲神韵者,只有魏晋竹林七贤之嵇康,死后便成绝响。
事件悬疑:若据此说,明显有两处令人似曾相识,如见故人。其一是豫让漆身吞炭,以刺赵襄子;其二是后来高渐离为秦王击筑,于琴筑腹中藏剑,欲刺秦王。此是明显抄袭,将两次著名行刺事件杂揉在一起,故谓其为小说家言,不可采为信史。
闪回结束。侠累韩傀既死,韩侯乃拜韩山坚为相。
韩烈侯在位十三年而死,传子韩猷,是为韩文侯。文侯二年,发兵进攻郑国,占领阳城(今河南登封东南)。又进攻宋国,打到彭城,俘宋国君。七年,进攻齐国,打到桑丘(今济南)。十年,韩文侯去世,传子哀侯。
韩哀侯二年,周烈王元年,楚肃王六年,郑康公君乙二十一年。
丙午。魏国攻楚,战于榆关(今河南中牟西南)。
韩哀侯趁机灭郑,占有黄河以南广阔地区。
郑国自桓公姬友建国,至郑康公失国,共历二十五君,国祚四百三十一年。韩国由此便将国都自阳翟迁于新郑,故此其后之韩,亦称郑国。
原郑伯子孙迁到今淮阳与商丘之间,以原国名为氏,是为郑姓由来。
韩哀侯灭郑之后,得意忘形,日益刚愎自用,滥杀群臣,不纳忠言。国相韩山坚素与哀侯不睦,于是乘间弑之。哀侯因只在位二年,又遭臣下所弑,故谥号为“哀”。
诸臣复又共诛韩山坚,立哀侯子若山为君,是为韩懿侯。
此年非但韩哀侯被弑,而且魏文侯薨逝,太子击即位;同时赵敬侯薨逝,其子赵种即位,是为赵成侯。韩、魏、赵三国同年更立新君,实为凑合巧至极。
赵公子胜兵与成侯争立,起兵发动叛乱,终被攻破擒杀。
周太史儋过秦西行,为秦献公所留,请其留秦教子。秦献公继而设置栎阳县,并且迁都于此,图谋以此为基东伐,收复当年被吴起所夺占河西地区。
齐相田午弑其君田剡及孺子喜,自立为君,是为田氏齐桓公。由是引发中原诸侯干涉,燕、魏、鲁、卫、赵纷纷出兵伐齐。面对此景,齐桓公田午不甘示弱,奋力抗争。
因闻魏文侯已死,赵侯发兵袭取中山,自此魏、赵结仇。
魏武侯即位未久,相国翟璜病故,遂拜田文为相。
吴起自西河入朝,吊祭文侯之丧。因自以为功高盖世,满望能够拜相;及闻武侯已相田文,遂忿然不悦。当退朝之时,吴起故意迎候田文,遇于宫门之外,当面质问。
吴起:子为相国,可知我吴起之功于魏国乎?
田文:尚未知也。
吴起:既曰不知,吾请与子论之。
田文:将军请说,田文愿闻其详。
吴起不答反问:将三军之众,使士卒闻鼓而忘死,为国立功,子孰与起?
田文答道:不如。
吴起又问:治百官,亲万民,使府库充实,子孰与起?
田文答道:亦不如。
吴起又问:守西河而秦兵不敢东犯,韩、赵宾服,子孰与起?
田文答道:文又不如。
吴起:此三者,子皆出我下,而位加吾上,何也?
田文:今新君嗣统,主少国疑,百姓不亲,大臣未附。将军皆能抚之乎?
吴起:此非起之所长。
田文:某叨窃上位,诚然可愧。然而主公或者以为,田某特以先世勋旧,又承乏肺腑,稍能安民抚众,因则任以为相,并非论以文治武功也。
吴起俯首沉思,良久答道:子言虽是,然此相国之位,终当属我。
有人便将二人对答之言,立即转诉国君。武侯闻说此言,便疑吴起有怨望之心,遂留其于朝中不遣,欲另择人选,使为西河郡守。
吴起因而大惧,恐怕见诛于武侯,由是出奔楚国。
楚悼王熊疑早就素闻吴起大才,见其弃魏来投,不由大喜,一见之下,即以相印授之。吴起感恩无已,慨然以富国强兵自任,乃请奏悼王。
吴起:楚国地方数千里,带甲百余万,固宜雄压诸侯,世为盟主。所以不能加于中原列国者,养兵之道失也。
楚悼王:养兵之道若何?
吴起:养兵之道,先阜其财,后用其力。今不急之官,布满朝署;疏远之族,糜费公廪。战士仅食升斗,欲使捐躯殉国,不亦难乎?
楚悼王:若依卿计,应当如何?
吴起:大王诚欲听臣,则请沙汰冗官,贬斥疏族,尽储廪禄,以待敢战之士。如是三年,而国威不振,则臣请伏妄言之诛!
楚悼王准奏,乃命便依此计,使吴起实施变法。群臣多行谏阻,悼王不听。
便命吴起为令尹,当朝宣布:令尹之命,即寡人之令也。敢违抗者,杀无赦!
吴起感激悼王知遇之恩,决心报效,乃走马上任,大刀阔斧,开始变法。其内容曰:
其一详定官制,削减贵族特权,对大臣权力进行限制。罢无能、废无用、损不急之官,削冗官数百员,命大臣子弟不得夤缘窃禄。将收回爵禄贵族,发往南方广虚之地,使垦荒种田,开拓楚国南鄙。其原来所占有土地,收归王有,出租给无地农民,以增公室收入。
其次改革军制,要在强兵。将收回贵族俸禄及裁减官员所省,用以养兵,扩充军备。又著《吴起兵法》,在全国招募兵员,分类编队,进行严格训练,期年以降,无敌于天下。
其三禁止游民,奖励耕战。禁止纵横家到楚国游说,鼓励士民努力耕种储粮,改善士民及其家属生活,解除士卒后顾之忧。
楚悼王全力支持吴起变法,数年之后,楚国很快强盛,堪与魏国匹敌。
变法期间,吴起又统率楚军驰骋征战,征服南方五岭一带百越部落,使楚国领土扩展到湖南与广西交界一带。继而西败秦国,北拒三晋。
原陈、蔡之地,皆为楚国领土,后被三晋占去不少,余者尤其面临魏国威胁。楚悼王十九年,魏、赵两国为争夺卫国交战。齐国助魏,赵国遂向楚王求助。
面对赵使求援,楚国众臣皆都建议坐山观斗,以图渔人之利。惟有吴起力排众议,奏请统军救赵,趁机兵进中原。楚悼王终纳吴起建议,命其统率大军北进,助赵伐魏。
吴起运用在黄山所学鬼谷子兵法,不救赵军,反袭魏境。
魏军还救,遭到赵、楚前后夹击,于是大败。
吴起一路往北,所向披靡,横扫中原,一直打到黄河南岸,由此威振天下。
赵军见魏、齐、卫三国联盟瓦解,便即趁势反击,占领魏国棘蒲等地。魏军由是缩头还军固守,齐军则跑回老家。
经过援赵之战,楚军不仅收复原陈、蔡被三晋占去土地,并又新拓卫国不少领土。且楚、赵修好,就此瓦解三晋联盟,借赵制魏,一举双得。
正当楚军取得胜利,捷报不断传向郢都之时,悼王过度兴奋激动,竟至突然病逝。
吴起仰天长叹,只得自中原撤军还郢,进宫料理悼王丧事。便在吴起还军之时,楚国旧贵族屈宜臼、阳城君等人已在宫设好埋伏,单等吴起进宫,杀之复仇。
于是便借悼王大丧之际,忽然甲士四起,弓矢齐发,对吴起发动攻击。吴起未着铠甲,身中数矢,情知性命难保,急中生智,乃于临死前卧伏王尸,并大喊道:群臣乱王!
屈宜臼与阳城君未明其意,继续命令弓手放箭,矢集悼王尸身,吴起亦被攒射至死,身集乱箭,如同猬刺。可叹吴起一生追求功名,落得此般下场。
丧事完毕,太子熊臧继位,是为楚肃王。
楚国新旧贵族朝贺已毕,列立两班,等候新君敕命。
肃王向阶下扫视一番,忽下令道:按楚国法律,凡以兵器加于王尸者,一律处死,并罪三族。大丧之日发动暴乱,矢集先王之尸,并射杀令尹吴起者,全部擒拿,依法惩处!
屈宜臼等闻言大骇,这才猛醒,但为时已晚。幸亏阳城君有事不曾上朝,闻讯仓惶逃走,其余参与暴乱者七十余家,都被一网打尽,更无一个逃脱。
画外音:吴起虽死,但自其变法以来,前后不过八年光景,楚国遂以兵强雄视天下,三晋及齐、秦诸侯,闻而畏之。可见若是楚悼王迟死十年,吴起能尽其才,则楚国或能最终一统七国,成为天下共主,再无秦国之事,亦未可知。
肃王除掉旧贵族七十余家,进一步巩固王权,政令由此愈加畅通。但因其后楚国再无吴起般有奇才异能人物,故此楚国虽能稳步发展,却不再似悼王之时有声有色。
周烈王四年,卫国伐齐,攻取薛陵(今山东阳谷东北)。
赵成侯迁邢,改称信都,建筑檀台,以受诸侯朝贺。邢地因筑檀台而至声名显赫,后被称作邢台。赵国迁邢之后随即伐卫,夺取卫国七十三邑。
魏国闻赵国攻卫,趁机出兵伐赵,在北蔺打败赵军。至次年,魏又攻取楚国鲁阳,占有黄河以南广大土地。至此魏国声势无二,已初具战国初期霸业规模。
秦国此时国力复振,蓄势已久。秦献公出兵攻伐宜阳,攻占韩国六城。
韩国由此国势不举,自此在三晋中处于最弱地位。秦国东向,自此开始。
周烈王五年,楚肃王卒,共在位十一年,弟熊良夫继位,是为楚宣王。
同年魏武侯去世,因未曾于生前确立太子,二子魏罃与魏缓争位,国内大乱。
最终魏罃获胜,乃为魏君。
齐侯田午自恃国富兵强,见吴、越使命往来,俱用王号,不甘为下,于是僭称为王。
魏侯魏罃闻说田齐称王,于是亦称魏王,史称梁惠王。
其后未久,田午病死,子齐威王立,日事酒色音乐,不修国政。
九年之间,韩、魏、鲁、赵悉起兵来伐。齐国边将屡败,告急本章雪片一般飞往国都临淄,齐威王俱都置之不理。
周烈王七年,壬子,日食。烈王驾崩,弟姬扁即位,是为周显王。
魏公子缓争位失败,逃往赵国都城邯郸,向赵成侯请求发兵相助。魏国大夫公孙颀适从宋国进入赵国,因拥护公子缓夺位,遂再转去韩都新郑,劝韩国发兵破魏。
赵成侯与韩懿侯为削弱魏国,俱都同意出兵,于是各自亲率本国军队,大举攻魏。韩、赵联军在黄河以北集结汇合,然后进攻魏国城邑葵丘,一举将其攻克,由此士气大壮。继又挥兵西进,攻打魏都安邑。魏惠王子罃坐镇都城,派军迎战,遇于浊泽。
三国大战一场,赵、韩联军势盛,大败魏军,进而包围安邑。子罃在安邑城内束手无策,只好据险以守,寻机破敌。
便在此时,韩、赵联军营垒发生严重分歧,以至不和。两国之君以为胜券在握,不议攻城之策,却会商战后事宜。
赵成侯:此番必除魏君,立公子缓,割地而退,我可得其厚利。
韩懿侯:不可。不如留子罃不杀,使其与公子缓分治,则魏国一分为两,不强于宋、卫,则我终无魏患矣。
双方固执己见,各不相让。韩懿侯恼怒,乘夜率其军队离去。赵成侯见联军已破,自己单军势孤,不能再战,也便领军撤走。
次日天明,魏惠王闻说韩、赵联军不战而走,不由大笑:此可谓天不灭魏。
周显王元年,癸丑,公元前368年。
魏国为报去岁攻伐之仇,出兵击韩,败韩军于马陵;继又引兵向赵,复败赵军于怀邑。
齐国于中看出便宜,于是发兵攻打魏国,夺取观津(今莘县观城镇)。
赵国又入侵齐国,占领齐长城。
卫国趁机扩张领土,轻而易举打下齐国鄄邑。
秦献公封子嬴向于蓝邑(今陕西蓝田),称蓝君,后代便以封地为氏,为蓝姓由来。
蜀国开明氏在位,占领巴子国嘉陵江上游一带,封其弟葭萌于此,建立苴国,都邑名作吐费城。其后秦灭蜀国,于此设置葭萌县。
周显王二年,西周威公去世,其少子根与公子朝争立。
韩、赵两国出兵,助少子根即位于巩,是为东周惠公。
是年宗周地区忽然天降陨石雨,落于秦国都城栎阳南郊。秦献公闻报,认为是天降祥瑞,便在栎阳南设坛,祭祀祖先白帝,并将其地名为雨金。
秦献公见韩、魏两国出兵助西周少子根立国于巩,便以威胁周天子显王为由,起兵出关勤王。秦军东至洛阳,打败韩魏两国联军,得到周显王赞赏,秦国地位由此明显提高。
罗国后裔凌甫在秦,受到秦献公重用,于是辞谢陇西之地采邑封爵,转而恳请秦献公助其复国。秦献公欣然从之,遂遣将领兵,随凌甫西征。
在秦兵协助之下,凌甫将已失陷百余年宜城夺回,再以此为王城,恢复古罗国。
周显王四年,秦军东出,首攻河内。
魏国不敌秦军,遂献安邑,迁都大梁(今开封)以避,魏惠王自此便改称为梁惠王。
魏国迁都之后,因见宋国近在咫尺,于是发兵攻之。
此年商鞅入魏求仕,在魏相公叔痤门下始任家臣中庶子。
镜头闪回,叙说商鞅来历。
商鞅姬姓,公孙氏,名鞅,出身于卫国公族,卫都帝丘人氏。年轻时喜欢刑名法术之学,受李悝、吴起影响很大。
既入魏国,更得便深研法家祖师李悝思想学说,对其所著《法经》尤为崇拜,于是深加探究,逐渐形成自己一套法治理论。又向尸佼学习杂家学说,学问日丰,声望日隆。
公叔痤异常欣赏公孙鞅才能,病重时向梁惠王荐道:公孙鞅年轻有才,可使继臣以任国相,必使魏国为诸侯之伯。
梁惠王道:彼后生小子,何足相国如此重举!
逾数日,公叔痤自知将死,复对梁惠王道:主公若不用公孙鞅,则请杀之。
梁惠王问:却是为何?
公叔痤:休使其投奔别国,以侵弱魏国也。
魏惠王:又是公孙鞅!公荒悖矣。
公叔痤还于府中,恰逢公孙鞅前来探疾。遂又起怜才之情,急谓之道:王既不能用子,则必杀子。为免被害,子可远行他国矣。
公孙鞅笑道:梁王既不纳公言用我,又岂能因公之言,而杀我哉?弟子在此安若泰山,待侍候明公百年之后,再行亦未迟也。
于是直待公叔痤病故,丧事已毕,这才收拾行囊,琴心剑胆,西去入秦。
便在公孙鞅去魏投秦之时,法家门派另一高徒申不害入韩。
申不害亦称申子,郑国京邑(今荥阳)人,曾为小吏。韩哀侯二年灭郑,遂为韩人,并为小吏如故。韩昭侯四年,魏国出兵伐韩,包围宅阳(今郑州北),韩昭侯束手无策。
申不害入见韩侯道:欲解国家危难,示弱是为上策。今魏国强大,鲁、宋、卫国皆为附庸,惟韩、赵不从。公若执圭以见,魏王定会心满意足,由此撤围,并自大骄狂。此必引起诸侯对魏不满,转而同情我韩国。虽示弱于魏,是我免于一人之下,而位于万人之上也。夫弱魏之兵,而重韩之权,莫如朝魏。
韩昭侯采纳其议,遂亲执圭朝见梁惠王,以示敬畏。梁惠王果然大悦,立即下令撤兵,与韩国约为友邦。申不害由此,便被韩昭侯重用。
周显王五年,秦献公二十一年。
秦军攻魏,夺取故土河西之地,并一直打过黄河,深入魏境,至石门(今山西运城)再战,杀六万魏军,取得前所未有重大胜利。
秦军乘胜进攻魏国少梁,梁惠王急请赵国救援,秦军方始撤退。
秦献公因以河西土地赏给国内新兴卿士贵族,朝廷矛盾由此亦得缓解。
周显王遣使祝贺秦军河东大捷,并赐以黼黻之服,秦献公开始称伯。
楚宣王七年,乘秦、魏激战之机,沿汉水西上,褒汉之地旋即为楚所有。
韩国昭侯在位,屡受秦、宋、魏国所侵,损兵失地,丢尽颜面。此时虽用申不害,然犹不知其能。
周显王六年,乃是越王莽安十二年。
越国大夫寺区之弟寺忠发动宫廷政变,杀越王莽安,拥立莽安之弟王子搜。
子搜目睹越国再三发生政变,不敢应承王位,只身逃入深山岩洞。
国人以火焚烧艾叶,以烟熏之法逼出子搜,迎入王宫即位,是为越王无颛。越国内乱长达十四年之久,至此方才得以平息。
周显王七年,卫声公去世,子卫速即位,是为卫成侯。
燕桓公去世,子燕文公即位。
秦献公去世,子嬴渠梁即位,是为秦孝公,时年二十一岁。
画外音:此时天下局势,黄河、崤山以东,有韩、赵、魏、燕、齐、越六个强国;淮河、泗水流域以楚国为首,复有十数个小国林立;其中楚国、魏国更与秦国南、东两面接壤。魏国筑有长城,自郑县沿洛水直到上郡;楚国自汉中向南,又占有巴郡、黔中等地。各国都视秦国为戎狄异族,不准其参加中原各诸侯国会盟。
目睹此情,秦孝公决心发愤图强,乃下令求贤,欲改国政。公孙鞅此时至秦,因贿赂秦侯嬖臣景监,求见孝公。景监向孝公进举,于是得见。
公孙鞅入魏之前,曾登云梦山,见鬼谷托王禅老祖,习学纵横之道一年。因入见秦孝王,先以帝道说之,孝公时时瞌睡;次以王道说之,犹未中旨。
秦孝公令公孙鞅出,并且责问景监:卿所荐所谓大才,万无一用。平白耽误寡人这一整日,直听得昏昏欲睡。以后似此儒生,卿为我辞之!
景监下殿,埋怨公孙鞅道:以卿之大才,我谓不在百里奚之下,故而荐之于君。因何两次所奏,皆都不称君旨?秦国非卿宜居,自去可也。
公孙鞅:我知君之所好矣。请向君侯进言,再说不入,臣当自杀,以谢阿公。
景监只得再奏秦侯:公孙鞅更有强国之策,请主公再予接见。
秦孝公勉强答允:既是如此,约于次日来见。
次日晨起,公孙鞅复入见秦侯,以霸道说之;自晨至晚,纵论富国强兵之术,提出“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变法主张。
秦孝公大悦,与议国事,三日三夜不倦。
到第四日,乃取众臣,委任公孙鞅为左庶长,继又升为大良造,命令变法图强。
秦国众卿大夫闻之,皆都大哗。先有旧贵族代表甘龙、杜挚奋然而起,反对变法。
来日上朝,孝王命令群臣奏事。
甘龙率先进言:臣闻自古以来,利不百不变法,功不十不易器。法古无过,循礼无邪。此卫国无知狂生,焉知我秦国旧制,主公使其干涉我国政事?
卫鞅闻言,从容起身出班,针锋相对答道:我闻前世不同教,何有古法可依?帝王不相复,又有何古礼之循?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汤、武之王也,不循古而兴;殷夏之灭也,不易礼而亡。然则反古者未必可非,循礼者未足多是也。
秦孝公赞道:善哉!当时而立法,因事而制礼,孤从公孙卿!
甘龙、杜挚对视,由此无言。
于是卫鞅主持变法,先颁《垦草令》,以为全面变法序幕。其檄文略曰:
秦国臣民百姓,皆依此令。国之大臣诸大夫,博闻辨慧游居之事,皆无得为;无得居游于百县,则农民无所闻变见方。农民无所闻变见方,则知农无从离其故事,而愚农不知,不好学问。愚农不知,不好学问,则务疾农。知农不离其故事,则草必垦矣。使商无得籴,农无得粜。农无得粜,则窳惰之农勉疾。商无得籴,则多岁不加乐;多岁不加乐,则饥岁无裕利;无裕利则商怯,商怯则欲农。窳惰之农勉疾,商欲农,则草必垦矣。愚心躁欲之民壹意,则农民必静。农静,诛愚乱农之民欲农,则草必垦矣。
垦令一下,国人数日不应,视而不见。
公孙鞅见此,遂命于南门外竖起三丈之木,出示布告:将此木搬到北门者,赏十金。
百姓聚而观之,无人敢去搬动。
公孙鞅又出示布告:能搬此木至北门者,赏五十金。
有人胆大,将木料搬到北门。未料刚刚放下,门吏便以五十金相赠。此举一出,国人沸腾。由是再宣《垦草令》,便即得以成功实施。
经此试验,公孙鞅以为诚信已立,遂正式颁布变法令。变法令略曰:
其一,颁布李悝《法经》,增连坐法,轻罪用以重刑。其二,废世卿世禄制,奖励军功,禁止私斗,按军功赏赐二十等爵。其三,重农抑商,奖励耕织,特别奖励垦荒;生产粮食布帛多者,可免除本人劳役赋税。其四,限制商人经营范围,重征商税。其五,焚烧儒家经典,禁止游宦之民。其六,强制拆散巨家大族,推行个体小家庭制度。
此次变法实行期年,国家赋税及兵徭役来源大大增加,经济与军事实力明显壮大。
此后九年,秦孝公见国富兵强,便将公孙商鞅封于商於之地,号商君,就此改称商鞅。乃命征调士卒,在东部秦川腹地修筑冀阙宫廷,营造新都,并将国都从栎阳迁此。
渭水穿南,嵕山亘北,山水俱阳,故将新都称为咸阳。
迁都咸阳,政局稳定之后,秦孝公便命商鞅在新都宣布第二次变法。其法略云:
其一,废井田,开阡陌;承认土地私有,允许自由买卖。其二,废除分封,推行县制,集小都乡邑聚为三十一县,以为地方行政单位。其三,统一度量衡制,颁布度量衡标准器具。其四,编订户口,五家为伍,十家为什,按户籍人口征收军赋。其五,革除戎狄风俗,禁止父子兄弟同室居住,推行夫妻小家庭之政。
经过商鞅变法,秦国旧制被彻底废除,经济得到飞速发展,逐渐成为战国七雄中实力最强国家,为其后秦王朝统一天下,奠定下坚实之基。
镜头转换,闪回结束。
魏惠王被迫迁梁,楚国出兵伐魏,扒决黄河,水淹长垣。惠王痛定思痛,为振兴经济,富国强兵,乃征发民工,凿开古运河鸿沟,又沟通黄、淮运道,以利交通。又使龙贾筑长城于西部,并建黄河两岸堤防。
秦孝公出师伐韩,至于怀,筑城于殷(今河南武陟)。
齐威王田因齐在位,好为淫乐,常作长夜之饮,沉湎不治,国政皆委于卿大夫。由是国君昏聩,朝廷黑暗,齐国危如累卵。但满朝卿大夫皆知威王残暴,因而不敢入谏。
大夫驺忌因知威王雅好音乐,叩阍求见,说要呈献琴艺。
齐威王喜而命入,便问:先生何来?
驺忌奏道:下臣知琴,闻王好音,特来求见。
威王赐坐,使左右置几进琴,请其抚曲。
驺忌正襟危坐,虚抚琴弦,却良久无音。
威王怪而问道:先生既云善琴,寡人愿闻至音,今抚弦不弹为何?
驺忌:臣所知者,琴理也。若夫丝桐之声,乃乐工之事,臣琴技不足辱君王之听。
齐威王:则琴理如何?卿试言之。
驺忌:琴者,禁也,禁止淫邪,使归于正。昔伏羲作琴,长三尺六寸五分,以象周年三百六十五日;广六寸,以象六合;前广后狭,以象尊卑;上圆下方,以法天地;具五弦,以象五行;大弦为君,小弦为臣。
齐威王:君臣之道若何?
驺忌:丝桐其音,以缓急而分清浊。浊者宽而不弛,君道也;清者廉而不乱,臣道也。五弦可出五音,是为宫、商、角、徵、羽。文、武王各加一弦,文为少宫,武为少商,以合君臣之义也。君臣相得,政令和谐,治国之道,不过如此。
齐威王:善哉,果为至理。先生既知琴理,必审琴音,愿先生休辞,便试一弹。
驺忌:王既云臣以琴为事,则审于为琴;则王以国为事,岂不审于为国哉?今大王抚国而不肯治,何异于臣之抚琴,而不弹乎?臣抚琴而不弹,无以畅大王之意;大王抚国而不治,恐亦无以畅万民之意也!
齐威王闻而愕然,起身离座,揖首称谢:先生今以琴理讽谏寡人,寡人岂不能闻弦歌而知雅意哉!
驺忌遂舍琴理,而说治国之道,奉劝威王节饮远色,息民教战,经营霸王之业。
威王大悦,即拜驺忌为相。
时有辩士淳于髡,因闻驺忌拜相,于是往见:我说五条隐语,子能猜破,方称相才。
驺忌:请讲。
淳于髡:子不离母,妇不离夫。棘木为轮,涂以猪脂,至滑也,投于方孔则不能运转。弓干虽胶,有时而解;众流赴海,自然而合。狐裘虽敝,不可补以黄狗之皮。辐毂不较分寸,不能成车;琴瑟不较缓急,不能成律。
驺忌听罢,即刻答道:忌谨受教。其一不敢远于君侧,其二不敢有违人情,其三不敢不亲附万民,其四选择贤者毋杂不肖,其五修法令而督奸吏。
淳于髡闻言默然,再拜而退。
稷下学宫门徒皆都候于门外,见而问道:夫子始见相国,何其倨傲;今再拜而退,又何屈己而恭也?
淳于髡:我以微言五条诘之,相国随口而应,悉解吾意。此诚治国大才,吾不及也。
镜头闪回,因说淳于髡来历。
淳于髡,齐国黄县(今山东龙口)人,齐之赘婿,身长不满七尺,滑稽多辩,齐威王时为客卿。学无所主,博闻强识,能言善辩,多用隐言微语方式讽谏。
齐威王好为淫乐长夜之饮,国政荒乱,淳于髡入见,说隐语道:国中有鸟,止王之庭,三年不飞又不鸣,不知此鸟何也?
齐威王知此典故,亦用隐语答道:此鸟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威王因命摆宴,于席间问淳于髡:先生能饮几何而醉?
淳于髡答:臣饮一斗亦醉,一石亦醉。
威王笑道:先生若饮一斗而醉,焉能更饮一石哉!
淳于髡:赐酒大王之前,执法在傍,御史在后,恐惧俯伏而饮,不过一斗径醉。亲有严客,髡韝鞠鯱,待酒於前,时赐馀沥,奉觞上寿,不过二斗径醉。朋友交游,欢然道故,私情相语,饮可五六斗径醉。州闾之会,男女杂坐,行酒稽留,六博投壶,饮可八斗而醉。日暮酒阑,合尊促坐,男女同席,履舄交错,罗襦襟解,微闻芗泽,能饮一石。故曰酒极则乱,乐极则悲;万事尽然,言不可极,极之而衰。
齐王称善,乃罢长夜之饮。由此幡然悔悟,厉行改革。因谓淳于髡有进谏之功,赞其具备超乎常人智慧,故亦立为上卿,使与驺忌同列。(本集完)
第七十五集 庞涓下山
驺忌为齐相,尽心图治,常访问邑守中孰为贤肖。
左右无不极口称阿大夫之贤,而贬即墨大夫不肖。驺忌乃暗地派人出都,往察东阿及即墨二邑治理情状,从实回报威王,并请威王降旨,召阿邑、即墨二守入朝。
二邑大夫皆至临淄宫朝见,威王大集群臣,先对即墨大夫道:自子为官即墨,毁言日至。然而孤使人往视即墨,田野开辟,人民富饶,官无留事,东方以宁。由子专意治邑,不肯媚吾左右,故蒙毁耳,子诚贤令。
又对阿邑大夫道:自子守阿,誉言日至。然吾使人视阿,田野荒芜,人民冻馁。昔赵兵近境,子不往救,但以厚币精金贿吾左右,以求美誉。守之不肖,无过于汝。
命加封即墨大夫万家之邑,而将阿邑大夫立即处死。阿大夫顿首谢罪,声称愿意改过。齐威王不听,呼力士捆缚阿邑大夫,立即投于沸鼎之中。复召左右平昔常誉阿大夫或诋毁即墨大夫者,择平日尤其亲信者十余人,次第投入鼎中烹之。
众人见此,无不股栗。
于是命国相选拔贤才,改易郡守。
驺忌由是举贤任能,使檀子篡守南城以拒楚,田肹守高唐以拒赵,黔夫守徐州以拒燕。又以种首为司寇,田忌为司马,各依其职。于是国内大治,诸侯畏服。
威王见驺忌荐人得当,遂以下邳封之,号曰成侯。
驺忌谢恩,复进奏道:昔齐桓、晋文,五霸中为最盛,所以然者,以尊周为名也。今周室虽衰,九鼎犹在,大王宜如周朝觐,因假王宠以临诸侯,则桓、文之业,何足道哉!
齐威王:寡人已僭号为王,今以王朝王,可乎?
驺忌:主公称王,所以雄长乎诸侯,非所以压天子也;若朝王之际,暂称齐侯可也。天子必喜大王之谦德,而宠命有加矣!
齐威王大悦,即往成周朝见天子。
当时周烈王在位,因王室微弱,诸侯久不来朝,今见齐侯朝觐,王室上下皆鼓舞相庆;烈王褒奖甚厚,齐威王自周返齐,一路颂声载道,皆称其贤。
驺忌相齐数载,由是诸侯礼敬,国内谀词如潮。除治国有方之外,驺忌另有一长,乃身高八尺有余,兼且形貌昳丽,国人常以此赞之。由是朝服衣冠,窥镜半日,顾问其妻。
驺忌:我闻城北徐公,乃齐国之美男子也。则我与徐公相比,孰美?
驺妻:夫君美甚,徐公何能及君?
驺忌不自信,复问其妾:吾孰与徐公美?
妾答:徐公较主君,差之远矣。
更衣见客,坐谈未久,又问:卿将实言告我,吾与徐公孰美?
客人故作细察半晌,徐徐答道:徐公不若君之美也。
驺忌闻言甚喜,于是登车出门,前去上朝。
行走不远,忽对面行来一车,车上高坐一青年男子,风度翩翩,望之如同天人。
驺忌即刻自惭形秽,惊问道:此何人耶?
左右答道:城北徐公。
驺忌自忖不如徐公远甚,忽然大悟:我道妻妾宾客因何皆都说谎,原来如此!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妾之美我者,畏我也;客之美我者,欲有求于我也。
于是远望徐公离去背影,问左右道:尔等实对我说,此人与我相比,孰美?
左右齐答:主公美甚!
驺忌哈哈大笑,心情舒畅。遂入朝来见威王,当面问道:国中有美男子,家住北城,名曰徐公,大王曾闻之乎?
齐威王道:只是闻名,未曾谋面。卿亦美男子也,问他何故?
驺忌便将今晨诸事说之,然后叹道:臣来时路遇徐公,诚知不如徐公之美远甚。然臣之妻私臣,妾畏臣,客欲有求于臣,皆说臣美于徐公。今齐国地方千里,百二十城,宫妇左右莫不私王,朝廷之臣莫不畏王,四境之内莫不有求于王。由此观之,王之蔽甚矣。
齐威王赞道:卿言甚善。
乃当即下达诏令,悬于城门道:群臣吏民,能面刺寡人之过者,受上赏;上书谏寡人者,受中赏;能谤讥于市朝,闻寡人之耳者,受下赏。
诏令初下,群臣进谏,门庭若市;数月之后,时时而间进;期年之后,百官虽欲言,无可进者。齐威王遂以驺忌为相,淳于髡为卿,个人励精图治,复又称霸于诸侯。
画外音:齐威王复能称霸于战国初期,去除个人原因之外,临淄城中最高学府稷下学宫,于其中发挥作用甚巨。齐桓公田午之时,继承齐国尊贤纳士传统,在齐都临淄稷门附近建起巍峨学宫,设大夫之号,以招揽天下贤士。至齐威王之际,更聚天下贤士于稷下学宫,予以尊宠待遇,若邹衍、田骈、淳于髡之属甚众,号曰列大夫,皆当世所称贤才。
对于稷下学宫之士,齐威王命开第康庄之衢、修高门大屋,以为物质待遇,授上大夫之号,以为政治享受,深受齐王恩宠。又勉其著书立说,展开学术争鸣,鼓励参政议政。
因稷下学宫乃当世唯一官办学府,又待遇极高,故吸引诸子百家门人弟子皆至。
当时齐国稷下,儒、名、法、墨、阴阳、道、小说、纵横、兵家、农家等各家学派林立,学者聚集一堂。除参政议政之外,且围绕天人之际、古今之变、礼法沿革、王霸之道、义利孰归等话题展开辩论,相互吸收发展,使稷下学术氛围亦达到鼎盛。
世称所谓“百家争鸣”,其争鸣舞台,主要便指齐之稷下学宫。当此战国时期,三晋纷乱,荆楚保守落后,西秦文化未盛,齐国几乎始终领导天下文化潮流。而自秦以后各种文化思潮,几乎都能从稷下学宫找到源头。华夏文明传承数千年中,稷下学宫学术氛围之浓厚,思想之自由,成果之丰硕,都是独一无二,或谓震古烁今。
由此形成稷下学术精神:关注现实、明道救世;兼容并包、相互交融;彰显个性、实现价值;以人为本、重视民生;尊道贵德、礼法并重。
稷下学术精神,对华夏文化精神发展形成,产生深远而广泛影响,不仅促进中华文化之兴盛繁荣,且推动中华民族精神形成。
画外音:齐威王在驺忌辅佐之下,再次称霸。当时天下诸侯,齐、楚、魏、赵、韩、燕、秦七国地广兵强,是谓七雄。越国虽则称王,日益衰弱,国势每况愈下;另有宋、鲁、卫、郑,以及淮河一带诸国,朝不保夕,便不足道。
齐威王朝周归来称霸,楚、魏、韩、赵、燕五国皆都宾服,推为盟主。惟秦国远在西戎,又被中原诸国摈弃,故此唯独不与齐国通好。
秦孝公以不得列于中国为耻,故命商鞅主持变法,又东迁咸阳为都,图霸中原。
咸阳宫殿已就,商鞅下令迁都,请孝公为首,众卿随之。
太傅与太师不愿相从,便唆使太子驷横加抵制,且每于大庭广众之间指责变法之非。商鞅再三劝解,太子只是不从。
商鞅发怒,遂进言秦孝公:法之不行,是因自上犯之,民故弗从也。太子触法,然为君嗣,不可加刑;若就此赦之,则又非法。所谓教不严,师之惰,罚其师傅可也。
孝公准奏,遂坐罪太子师傅,将太傅公子虔劓鼻,太师公孙贾鲸面。
百姓闻而大惧:太子违令,且不免刑其师傅,况他人乎?
于是令行禁止,十数日内,雍州大姓随孝公徙居咸阳者,凡数千家。
迁都之后,商鞅常亲至渭水阅囚,一日诛杀七百余人,渭水为之尽赤。于是秦国道不拾遗,国无盗贼,仓禀充足,勇于公战,不敢私斗。
秦国富强,于是兴师伐楚,夺取商於之地,又攻占武关之外,拓地六百余里。
周显王遣使,册命秦奉孝公为方伯,诸侯毕贺。
梁惠王闻说公孙鞅见用于秦,周天子又封秦为伯,不由叹道:悔不听公叔痤之言,为自己树此强敌,使秦国不能复制也!今我国中,卜子夏、田子方、魏成、李克、翟璜、乐羊子、西门豹等一众英才,先后病卒,人才不济,如其奈何?
近臣:天下英才,推陈出新,岂无后进者?大王可悬赏厚币,以招徕四方豪杰。
梁惠王称善,便命悬招贤榜于市。
镜头闪回,叙说孟子出世。
孟轲,鲁国邹人,字子舆,乃是子思门下弟子。子思名孔伋,是至圣先师孔子嫡孙。
拜师数年之后,孟轲尽得子思真传,怀有济世安民之志。于是拜别师父出山,先至齐国稷下学宫,交游于各国贤才,渐渐闻名于诸子,成为第一批稷下先生。
孟子时已四十三岁,因以孔子嫡传自居,并欲依靠齐威王推行儒家仁政主张。但诸国当时皆不尊儒,故此孟子并未得到齐威王重视;又与淳于髡颇不相得,屡受其讥讽。
孟子愤然,自我解嘲:我无官守,又无言责,则吾之进退,岂不绰绰然有余裕哉?
忽这一日,孟轲与稷下学宫诸生闲谈,闻说梁惠王正在悬榜招士,不由大喜。于是自齐至魏,欲求一展报负。
梁惠王闻说是孔圣嫡孙高弟来此,想起先朝大儒子夏之能,不由大喜,乃遣使郊迎孟轲入都,礼为上宾,问以利国之道。
孟轲率尔答道:臣游于圣门,但知有义,不知有利。
梁惠王以其言论迂阔,亦不予以重用。孟子遂又去魏返齐,再至稷下学宫。
孟子时与匡章交游,齐威王以为匡章不孝,孟子上书为匡章解释。齐威王采纳孟子之谏,任用匡章为将,使其带兵西征,一战而打败秦国。
齐威王大喜,为奖励孟子荐才之功,特命增其年俸兼金一百,以示特殊优惠。
孟子见威王只提高自己待遇,却不使入朝为官,便拒而不受。此时孟子在稷下学宫虽不显赫,但亦有较高地位,并滞留于此数年之久。
其后孟子母丧,还家守丧三年。返齐之后,却见稷下学宫已无自己落脚之处。
镜头转换,云梦鬼谷。
鬼谷门创派祖师王诩,居于朝歌城外云梦山深谷之中。因见其山深树密,幽不可测,便命其地曰鬼谷。又自号鬼谷子,一边修道养生,一面招生聚徒。
至齐威王时,王诩已有八十岁高龄。但因通天彻地,白发转黑,人皆不知其真实年岁。当时聚徒众三百,足不出谷,只以胸中所学,分别传授四类学问。
鬼谷子:我鬼谷门之学,包罗万象,通天彻地。择其应用于人世者四科,今授尔等。
众徒:师尊,未知哪四科类?
鬼谷子:一曰数学。日星象纬,在我掌中,占往察来,言无不验。
众徒:愿闻其二。
鬼谷子:二曰兵学。六韬三略,变化无穷,布阵行兵,鬼神不测。
众徒:愿闻其三。
鬼谷子:三曰游学。广记多闻,明理审势,出词吐辩,万口莫当。
众徒:愿闻其四。
鬼谷子:四曰出世学。修真养性,服食导引,却病延年,冲举可俟。
众徒:弟子愿学其一,敬聆恩师教诲!
鬼谷子大喜,于是课馆授徒,只于深山幽谷之中,不往闹市通衢,更不求闻达于朝野。故此诸侯多不知道鬼谷门存在,更不如儒、墨、医、农,以及阴阳诸家知名。
王诩仙师居住鬼谷,不与世人交结,也不计其年数,弟子就学者不知多少,来者不拒,去者不追。光阴荏苒,时间既久,渐渐有人慕学其术,络绎前来谷中求学。鬼谷先师择徒极严,又详审求学者个人资性,近著那一家学问,有着哪一方天赋,便以相近之术授之。
鬼谷派众徒之中,有四个出众弟子,是谓齐人孙宾、魏人庞涓、张仪,洛阳人苏秦。孙宾与涓结为兄弟,同学兵法;秦与仪结为兄弟,同学纵横游说,各为一家之学。
庞涓与孙宾自入谷以来,不知山中岁月。只见洞外桃花**三次,结实三回,由此便知,不知不觉之间,三个春秋已过。
这一日,秋高气爽,王禅老祖开坛讲道,果然义理奥妙,道法精深,直说得天花乱坠,顽石点头。一时讲罢,众徒赞叹欢喜散去。
老祖将庞涓及孙宾留下,说道:你二人来我鬼谷之中,可知已有多少年岁?
庞涓先答:弟子不记世间岁月,但见洞外花开三次,果熟三番,算来今已三载。
孙宾却道:山花开遍不视,果实入腹不觉,弟子实不知已有几度春秋。
老祖笑道:则你二人各自所长,由此见矣。庞涓心有杂务,关切世事;孙宾专心至致,却不察身侧之危。为师所能教你二人者,皆为兵法大略,尽止于此;至若用兵机变,斗引埋伏,尚须时日,须往他处去学。
二人齐声问道:祖师不教,却发付我兄弟往哪里去学?
王诩老祖:自此往北千里之遥,冀州曲阳地界,有一座黄山;彼处有一个王敖祖师,亦是我鬼谷门仙师,专修兵家之学。你二人既学兵法,我教不得矣,你等往黄山去罢。
二人闻罢怀忧,各自盘算半晌。
庞涓问道:恩师,似我如今之能,可辅佐诸侯,建功立业于世否?
王诩老祖:倒也可每战必胜,博一个紫袍金带,求一生富贵。
庞涓喜之不尽,心痒难搔。
孙宾却问:既是如此,祖师却要我二人复去黄山,则必有缘故?
王诩老祖:你在此处所学,用以济世,固能天下无敌,功名易取;但若要扬名百代,为万世兵家之祖,却尚不能够。譬如尔之先祖孙武,并田穰苴,伍子胥,卫吴起,其道不传,身死之后,则恐其学断绝矣。
孙宾听罢,亦自喜之不尽,心痒难搔。
老祖察看二弟子面色,早已猜着其各人心思,于是说道:你二人各往洞后,寻一枝山花摘来,为师与你二人测算前程。
二人奉命,乃往后山去寻。
此时正是六月炎热天气,百花早已开过,二人同行,见草木茂盛,并无山花。师兄弟左盘右转,庞涓眼尖,早见林间石下有一茎草花在风中摇曳。
庞涓叫道:我先有了!
上前连根拔起,仔细看时,见那野花质弱身微,不好看相。
庞涓:如此卑琐,难成大器。
随手弃掷于地,又往别处寻觅一回。然而可煞作怪,寻遍整座山上,竟是一株山花也无。庞涓只得往寻旧路,将先前所弃草花复又拣起,藏于袖中,往林间寻到孙宾。
庞涓:贤弟,你可寻到?
孙宾:此时非是开花时节,遍寻山中,一棵也无。
庞涓:则此满山之上,只有一株野花,被我先得,看来你还不该下山。
孙宾:师兄说得是。但既然祖师有命,不可空手而归。
于是就石缝中拔出一株劲草,拿在手中。
庞涓:师父命我等寻花,贤弟要此野草何用?
孙宾:我看此草甚为健壮,又颜色与他草有异。也算冒充一回,不致空手而回便了。
庞涓将自孙宾手中接过那株野草,相了一相,忽然哈哈大笑,屈起右指,弹了一下。未料使的力大,竟将那野草根部以上三分之处弹折,只未全断而已。
孙宾:师兄此是何意?
庞涓:就你这种无名野草,还要冒充山花?没得让人笑脱大牙。
孙宾一把抢过:有道是疾风知劲草。花亦草本,有何不可?休得玩笑,使祖师久等。
嘴里说着,将那断草纳入袖中,转往前山,来至洞中,向祖师复命。
祖师高坐莲花台上,便即问道:只采一朵山花而已,怎去这许久?
庞涓嘴快,抢先答道:我等寻了半日,山中并无野花。
鬼谷仙师:既无山花,你二人袖中何物?
庞涓吐舌嘻笑,只得取出山花呈上。然当山花出袖,不由大吃一惊,叫一声苦。见其花既已离土,又被自己掷于地上,暴晒半日,此时早已半萎。当下便觉不吉,但更无他法,只得双手擎住,呈给师祖观看。鬼谷先生接过那花,相看一会儿,便问庞涓。
鬼谷仙师:汝知此花之名乎?
庞涓摇头:弟子未知,请祖师赐教。
鬼谷仙师:此花唤作马兜铃,因其果实成熟之时,如同挂于马颈之下响铃,因此得名。故你此番下山,必然马到成功,名扬天下。
庞涓:未知弟子下山之后,该往何方?成就多大功业?
鬼谷仙师:此花不开则已,一开便是十二朵,便为你荣盛之年数。又因采于鬼谷,见日而萎;则鬼傍委,汝当往魏国以讨功名。
老祖言罢,二徒皆都暗暗称奇。庞涓闻说前往魏国,可以天下扬名,不由大喜。
庞涓捺住兴奋之情,恭敬问道:弟子受教三年,此番下山,师父另有何嘱?
鬼谷仙师:你即唤我师父,师徒之间便无戏言。适才我问你因何去这许久,你张口便答山中无花,此是戏言相欺。汝今日见欺师尊,他日必以欺人之事,还被人欺,不可不戒。
庞涓脸上一红,心中不以为然:不过随口玩笑,多大事体,也要絮叨半日!
鬼谷仙师:为师送你八字:遇羊而荣,遇马而瘁。汝当记取,不可以为儿戏。
庞涓再拜称谢:祖师教诲,弟子敢不遵从!
孙宾自袖中拿出那茎被折断野草,递与祖师,心中忐忑。祖师相了一相,脸现悲悯。
鬼谷仙师:汝知此草名乎?
孙宾:弟子不知,尚请师尊赐教。
祖师:此草名唤车前子,亦能开花,只未当时令。其为草药,具祛痰、镇咳、平喘之能,于民多有用处,功效非凡。夏、秋二季种子成熟,采收果穗晒干,便可种植天下。
孙宾:只要与民有益,那便就好。未知弟子当往何方求生?
祖师:其草丛生,尖部并齐而长,则汝当仕于齐,必成大功。然则可惜!此草齐胫而折,莫非我徒,当有肜膑之厄乎?
庞涓接口道:祖师,此草本是好的,是被弟子一指弹折。却与肜胫膑膝,有何相干?
祖师看了庞涓一眼,便即瞑目不言。
于是二人拜别祖师,并肩下山。向北行犹未远,走至歧路,庞涓忽然止步。
庞涓:贤弟,我等果真要到冀州,去投王敖祖师?
孙宾:祖师之命,如何违得?
庞涓:然依祖师所云,我等此时所学,已可建功立业,扬名天下矣!人生苦短,又何必将大好时光,皆耗没于山野荒林?
孙宾:依师兄之见,便欲如何?
庞涓:我闻魏惠王在大梁招贤纳士,欲图霸中原,西拒强秦。不如趁此机会,你我兄弟皆投魏王,以图大业。
孙宾:凡心一动,神仙难止。既是如此,师兄自此往南,弟却往北,就此别过。
庞涓:如此说来,弟非去黄山不可?
孙宾:师命难违,非去不可。
庞涓:既是如此,你我兄弟就此分别。兄此行倘有进身之阶,必荐贤弟同立功业。
孙宾:师兄此言,是临别套话,还是发自肺腑?
那庞涓果然便是临别客套之语,见被师弟说破,遂大为窘迫,便指天立誓。
庞涓:为兄若有谬言,来日当死于万箭之下!
孙宾急捂其嘴,说道:小弟失言,死罪死罪。多谢师兄厚情,又何须立此重誓?
两下执手不舍,又闲话多时,眼见日上三竿,互道珍重,洒泪而别。
孙宾别过师兄,计算路程,距冀州黄山,足有千里之遥。于是不敢多耽,当下撇开大路,只往荒僻小道,施展师门所传道家速行妙术,伏身跷足,一路往北,快如奔马。
于路饥餐渴饮,夜宿晓发,不则五七日,便至冀州黄山(今河北曲阳县内黄公山)。孙宾依照师尊所述,寻到山口,取路入谷,行未其半,早见一个道人迎面走来。
道者:早知孙师兄必于此数日光降,未克远迎,还请恕罪!
孙宾见来者年纪,与自己不相上下,于是打个揖首:师兄何人,何知小弟贱姓?
道者:小弟乐池,中山人氏,祖父乃灵寿大夫乐羊子,父为中山大夫乐舒。因当初先父被中山君枉杀,弟随祖父居于灵寿,后被鬼谷先师携至黄山,就为兵家门之徒。
孙宾:原来如此。小弟失敬!
遂与乐池重新见礼,叙论年庚。乐池比孙宾年幼七岁,便称师弟,倍加亲热,一齐上山。一路拐弯抹角,缘谷而上,至一山洞,倒也与云梦山鬼谷洞差相仿佛,并无二致。
乐池引孙宾入内,指着中间座中仙师:此便是鬼谷祖师,师兄可上前参见。
孙宾领诺,倒地四拜:弟子孙宾,拜见祖师。
祖师笑道:贤弟子远来劳苦,起来说话。
声音虽然慈和,但如宏钟,山洞为之回响良久。
孙宾拜罢起身,抬头看时,不由大吃一惊,暗道:奇哉,怪也!我数日前拜别师尊,日夜不休赶路,他怎地跑到我前头,先来到此地?
彼时正当申初,天光自顶隙斜射入洞,照在高座之上,见那祖师含笑而坐,不是鬼谷先生王禅老祖,却是哪个?
那老祖见孙宾惊呆之相,不由婉尔,终于忍之不住,忽跳下座来,哈哈大笑,又撕胡须又扮鬼脸。来到孙宾面前,绕其连转三个圈子,这才止住。
王敖老祖:我观你这娃儿神情,定是异常奇怪,心中暗道:“此处怎地又有一个鬼谷子师尊?”是也不是?
孙宾虽然不苟言笑,此时也忍不住抓耳挠腮,连连点头:正是,正是。师父,难道你会传说之中缩地之法,或有分身之术?
话未落地,忽然大悟,竟指着对方鼻端,哈哈大笑不止。
那祖师却忽然止笑,泄气道:这么快就猜出来啦,算你聪明!某正是你亲亲师叔,你师父孪生兄弟,名唤王敖,道号也叫鬼谷子。
孙宾急忙再拜:弟子参见师叔。
王敖老祖:甚么师叔?自今日开始,我便是你师父矣。
孙宾:喏!弟子参见师父。
老祖:你便如实说来,我兄长与某相比,谁更年轻,谁更好看?
孙宾无法回答,只是发呆。老祖见此,又自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自此以后,孙宾便随王敖祖师同居黄山,并与师弟乐池相伴,学习兵家门各项秘术。
祖师开坛授业,先取出文书一卷,交给孙宾:此乃你先祖孙武子所著《兵法》十三篇,是我兵家门入门学问,你先拿去看罢。
孙宾:此书怎在师父手中?
祖师:当初你祖孙武,倾尽心血著成此书,献于吴王阖闾,并引吴军大破楚师;其后阖闾爱惜此书,不欲传于世人,乃置以铁柜,藏于姑苏台屋楹之内。越兵攻破吴国,焚毁姑苏台时,我正有事路过,便即施展妙术,将此书盗来。
孙宾:若非师父,此书当罹兵火,再不存世矣。好险,好险!
祖师:你却不闻,至宝不灭?
孙宾:那倒也是。
祖师:无论如何,此宝落在为师手中,便是莫大机缘。为师经过仔细参研,亲为注解。行兵秘密,尽在其中,未尝轻授一人。小子,你想不想学?
孙宾:全凭恩师措置,弟子不敢奢求。
祖师:好小子!倒不贪心;你若苦苦相求,我倒偏不肯给矣。今见子心术忠厚,且又是你家族之物,便付于你,拿去看罢。
孙宾大喜,恭敬八拜,接在手中,热泪横流。
祖师:乖孩儿,休哭,休哭。对兵书而泣,大不吉也。拿去看吧,拿去看吧!
孙宾既得先祖兵法,昼夜研读,三日成诵。
王敖老祖试之,逐篇盘问,见孙宾对答如流,一字不遗,不由大喜。
祖师:小子用心如此,果是你家之物,以致通灵。汝祖秘术得传,可谓不死矣!
于是复授以《鬼谷子兵法》十三篇,命其自悟。孙宾复又昼夜研习,更觉奥妙无穷,三年不出洞室,冬寒暑炎,茫然不知。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三年之后,孙宾乃成大家,兵家之学除祖师之外,当世无对。当三年学期已满,王敖祖师传唤孙宾至前,殷殷叮嘱,命其下山。
孙宾:徒儿可有不是之处,师父要赶我走?
祖师:徒儿,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且天降大任,你也该下山,建功立业去矣。
孙宾:祖师深如渊海,弟子所学,犹不及万一,如何便赶弟子下山?
一言未毕,早已流下泪来,顷刻湿透衣襟。
祖师手抚孙宾头顶,笑道:有道是青出于蓝。不经战阵,如何便知所学不及为师?人生苦短,这便去罢。
说毕,又从怀中拿出一面玄铁令牌,掌心大小,正好满握,纳于孙宾手中。
祖师:此乃我掌门信物,唤作鬼谷令。你持此令下山,若遇危难之处,只命人将此令传出,我鬼谷门所有弟子,包括我与兄长王禅在内,必然风驰而至。见令不救者,门规无情,定然重惩。你是掌门师兄,这便持之下山,代为师行令。我鬼谷门人众多,遇事休怕。
孙宾双手接过,以袖拭去泪水,见那玄铁令牌乃是阴阳两面,阳面镌刻一茎谷穗,傍有篆文四字:“文能安邦”;翻过阴面,却刻一茎稻穗,亦有篆文四字:“武能定国”。
祖师:此牌阳面,指我兄王禅一支,所授艺业以文道为主;阴面指我黄山一脉,所授乃是武略兵法。是为鬼谷门两派同用,纵横及兵家两支门徒共尊。小心在意,休要失落。
孙宾应诺,知道不可再留,大拜八拜,就此下山而去。
镜头闪回,按下孙宾,回说庞涓。
庞涓当初不愿再到黄山拜师学艺,仗一腔求取功名血气,并一套韬略学问,一径进入魏国,来至大梁,求取官位。因直至相府,叩府求见相国王错,说以兵法。
王错听得云苫雾罩,半懂不懂,但闻说是鬼谷门徒,便即大喜。
于是问道:子是吴起之同门师弟乎?
庞涓不知吴起乃是师叔王敖老祖之徒,随口扯一个谎道:吴起正是在下师兄。
王错大喜,遂将庞涓带入王宫,使其在宫门相候,自上朝堂,举荐庞涓与梁惠王。
当时正值庖人进呈蒸羊于前,惠王方欲举箸,闻相国举荐将才以入,遂舍箸迎宾。
庞涓上前施礼拜见,抬眼看见案上有蒸羊,便私下大喜。暗道:我下山之时,祖师预言我遇羊而荣,斯不谬矣!
梁惠王见庞涓一表人物,便命赐座,问其所学。
庞涓奏道:臣在云梦山中,学于鬼谷之门,用兵之道,颇得其精!
因早有准备,遂自怀中掏出天下形势之图,铺展案上,指画敷陈,言无不尽。
梁惠王虽然不能全懂,但见其所述,果属吴起一脉,便即命为上将,更兼军师之职。
庞涓陡然而贵,更不蹉跎,立马请假还乡,将父母妻子,并亲族皆都接至大梁。
梁惠王闻此,不以为其是急功近利,反谓庞涓此乃忠于魏国之举,遂命划拨府第使居,并赠巨资,使其营造殿阁楼台,以奉双亲。
其后未久,复又爱屋及乌,提拔庞涓之子庞英,侄庞葱、庞茅,俱为列将。
庞涓见梁王如此推恩相待,也便拿出身家本事,以鬼谷门绝学,为魏国练兵训武。
期年之后,庞涓自谓练兵精熟,遂即引兵征伐,先侵卫、宋,自诸小国开刀。于是牛刀小试,便即屡屡得胜,从无败绩。宋、鲁、卫、郑诸君,相约联翩来朝。
齐威王闻此,发兵侵魏,亦被庞涓引军击退。庞涓击败强齐,遂以为不世之功。
镜头转换,复说墨子。
墨门祖师墨翟,本与鬼谷仙师王诩在云梦山中同修。其后见鬼谷门徒渐多,随即离谷而去,一路遨游名山,周游列国,一面收徒授业。
忽这一日,闻说鬼谷门人弟子庞涓在魏国为将,大燃战火,四处征伐,心中不喜。遂来曲阳黄山,面见鬼谷仙师王敖,讨论此事。
王敖笑道:我闻老墨专爱为国解纷,管人闲事,今观果然不假。你所说庞涓,乃是鬼谷托徒弟,并非我鬼谷赐门人。你找错庙门矣。
墨子:你是兵家门祖师,王禅乃是纵横派掌门。庞涓虽非你亲传兵法,但其率引魏国兵马,到处点燃战火,以至天下不宁。我不找你,找谁?
王敖:既其好战滥伐,可使我徒弟孙宾去劝,使其归正,可乎?(本集完)
第七十六集 同门相残
河北曲阳,黄公山上。
墨祖来寻兵祖,说以庞涓嗜战滥杀之事,兵祖嘻嘻哈哈,先说此事不归己管;因见墨祖不悦,遂推出爱徒孙宾,使去对付庞涓。
墨祖便问:孙宾何在?
王敖老祖:已毕业下山,还归齐国故乡去矣。
故友相见,自是亲热,置酒相待。
当日宴罢,墨祖便即下山,来至大梁,探看庞涓动静。
刚至大梁,便满街闻说庞涓炙手可热,又自恃其能,威压国相;更常向国人吹嘘,说欲西平秦国,东灭齐鲁,南吞楚越。
墨祖闻此,便对门人说道:庞涓此人好大喜功,非以孙宾代之,则中原兵祸不解。
弟子:师祖将以何策,使孙宾以代庞涓?
墨子:为师自有妙策。
当下计议已定,墨祖乃着山野粗服,麻履布裳,叩宫报名,求见魏惠文王。
梁惠王熟知百家诸子之典,闻说墨翟驾到,不胜之喜,急命请入。
庞涓问道:一个将死山野老叟而已,大王何必敬其如此?
梁惠王:将死老叟?亦因其老,卿之幸也。当年墨子曾匹马单车,南下郢都,以一己之力,屡破匠门祖师公输般诸般攻城之术,逼迫楚王召回将发之兵。如此本事气魄,举世哪个不知?卿能为我魏国大将者,幸亏墨子已老迈矣!
庞涓听罢,咬牙切齿,悻悻不语。
梁惠王遂率满朝文武百官,降阶迎入墨子,请于上座。且以长辈之礼相待,诚心叩以兵法。墨翟指说大略,并不深谈。惠王犹然大喜,欲留聘墨子在魏国任职。
庞涓闻而紧张万分,心惊肉跳。未料墨祖根本不以为意,反而固辞。
墨子:虽蒙大王雅爱,但老臣山野之性,不习衣冠,更不知礼,恐乱魏国朝纲。况臣从不知兵,大王非欲求善兵者,老臣所知一人,可当此大任。
庞涓初时听见墨子推辞,心中为之一松。未料墨子话风忽转,庞涓其心复悬。
梁惠王:未知先生所举,乃是何人?
墨子:齐人孙武子,大王可知?
梁惠王:因何不知?其助吴王阖闾,数年内便破强楚,几灭其国。又留《孙子兵法》十三篇于吴,人称兵圣,惜未传之于世。
墨子:大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今有孙武裔孙,名唤孙宾,尽得其祖《孙子十三篇》真传,且又师从鬼谷仙师,尽得其兵法所学,真当世将才,老臣不及其万分之一。趁其学成下山,并未出仕,大王何不召之,使其为魏国之帅?
梁惠王大喜,复又不悦,转向庞涓:孙宾既是学于鬼谷子,则便是贤卿同门兄弟,卿如何隐而不奏?
庞涓闻说,只差未将满口钢牙咬碎,又张皇失措,于是答道:惟如墨子所云,孙宾乃臣之师弟也。奈臣下山之时,其学业未就,故未及言。
梁王怒息,笑谓墨子:如此说来,庞卿早早学就下山,孙宾尚自学业未成,则师弟不如其师兄所学,由此可知也。
墨翟斜视庞涓一眼,悠然答道:臣闻一树之李,有苦有甘,况一师之徒乎?孙宾独得乃祖秘传,又蒙鬼谷仙师耳提面命,故因其专,不忙于下山。放眼天下诸侯,尚且更无大将是其对手,况他人乎?
庞涓闻罢,手按剑柄,胸中一口热血上升,直要喷将出来。
墨翟说毕,又闲话半日,便即告辞。梁王苦留就餐,便命置酒。
墨子道:老臣辟谷,不食人间烟火,已十余年矣!
起身一揖,下殿而去。
待墨子远去,梁惠王即召庞涓:卿实对孤言,你师弟孙宾之才,果如墨老所云,天下无人可比乎?若非如此,墨子乃天下至信之人,是于此诳骗寡人乎?
庞涓:臣非不知孙宾之才,但其乃齐人,宗族皆在于齐;齐又与我争霸,是为仇敌。若强使孙宾仕魏,其必先利齐而后为魏计,臣是以不敢进言。
惠王:其祖孙武亦乃齐人,岂非为吴国建立不世大功?况孤闻士为知己者死,寡人以国士之礼待之,岂必本国之人,方可用乎?将军其为寡人召之!
庞涓:大王既欲召孙宾,臣即当作书,遣使往聘!
告辞下殿,背上已被冷汗湿透,又如同冷冰入怀,气不得舒。于是回府计较一夜,不得安眠,至凌晨方才修书一封,于早朝时呈上。惠王展观,见其书略曰:
涓托兄之庇,得魏王重用。初下山之际,临歧路相誓援引之言,铭刻于心。闻兄已自鬼谷赐祖师处毕业还乡,故特荐兄于魏,已允重用。求即驱驰赴召,共图功业。切切!
惠王览书甚喜,遂派驷马高车,黄金四璧,遣使携带庞涓之书,离开大梁,一径直望齐境阿邑,来聘孙宾。魏使到至阿城,寻到孙宾家中,问其家人。
孙仆:先生来得不巧。我家主人前月已去稷下学宫,求官去了。
魏使闻言大慌,乃留一半金币绢帛于孙府,星夜奔至齐都临淄,至稷下学宫。
镜头闪回,孙宾至齐。
孙宾来得不巧,适逢相国驺忌病重,旬月不能见客。
孙宾不得见用于齐,遂又回往朝歌云梦山,去拜见鬼谷仙师王禅老祖。便在此时,魏使到至稷下学宫,闪回结束。
魏使闻说孙宾未被齐国取用,这才舒口长气,于是打马出城,复奔云梦山鬼谷而去。
稷下学宫众士纳罕,相互耳语:孙宾有何才能,竟有人以高车驷马来接?
孙宾惦念王禅祖师,三年未见,思想甚殷,于是日夜兼程,还至云梦山,参拜师尊。
师徒再次相见,彼此甚欢,由此留住谷中,尽情盘环。便在此时,魏使赶到,投递名刺求见孙宾,并参拜鬼谷先生。
王禅老祖命入,魏使先拜老祖,后拜孙宾,言明魏王相聘之意,并将元帅庞涓私书呈上。孙宾拆视来书,复转呈先生。
祖师览之,见通篇书中并无半句问候师尊之语,暗道:此徒凉薄至此,若与孙宾同事一主,岂肯善待!
想到此处,再看孙宾,已是满脸期待之色,跃跃欲试之情如刻如画。祖师便知徒儿此番劫难绝不能免,犹幸无生命大碍。因思天数已定,不可违拗,遂轻叹一声。
祖师:庞涓已得惠王大用,亦是我鬼谷门弟子盛名无虚,确有实才,可喜可贺。然庞涓生性骄妒,梁王复又耳软心活,徒儿此去,步步坎险,尚须处处小心在意,慎以我道门之术自保。你去!再去后山林中,寻一株山花回来,为师再替你占卜休咎。
孙宾闻此,想起三年前六月之间,与师兄寻遍山坡,不得其花,不由婉尔。寻思此时乃是九月晚秋,山上更不会有花,便有些犹疑。
正要转身离厅,忽然抬头,看见先生几案之上,瓶中供有黄菊一枝,开放正艳。
于是使个偷懒之法,上前拔出花株,呈于恩师眼前,晃上一晃,复又插归瓶中。
先生瞑目片刻,睁眼断曰:此花本已离土残折,不为完好;但性耐岁寒,经霜不坏。虽有残害,不为大凶。且喜供养瓶中,为其主人爱重。此瓶乃范金而成,钟鼎之属,徒弟终当威行霜雪,位列朝堂,名勒鼎钟,万世不朽。但此花本经提拔,复又被你纳入瓶中,则恐一时面世,未能得意,仍复归于瓶中。由此观之,汝之功名,终在故土,方得进取。
孙宾闻言,叩拜于地,谨尊师教。
王禅老祖遂留魏使在谷中住宿一夜,次日命与孙宾同行下山。老祖亲自送至谷口,忽觉心血来潮,虽然自己早已出世,仍亦忍不住心中凄切。思忖片刻,便自怀中掏出锦囊一枚,背过魏使,递至徒弟手中,轻声吩咐。
老祖:你今下山求仕,必遇至急之地,此囊方可开看,当可救你出劫度难。
孙宾闻而泪下,拜辞先生,相随魏王使者下山,登车而去。
行至魏国,先入庞涓府中,并谢师兄举荐之恩。庞涓假情假义,置酒相待,叙说旧日闲话,竟似忘记恩师,始终未问安否。
来日一早,庞涓便引孙宾入朝,谒见梁主。梁惠王闻说孙宾到至,降阶迎接,执礼甚恭。
梁惠王:墨子盛称先生独得孙武秘传,寡人如渴思饮,今蒙光降,大慰平生!
孙宾:小子叨光师门盛名,其实不符。又初来乍到,寸功未立,何劳主公盛赞?
梁惠王闻言甚喜:盛名之下,岂有虚士!庞卿,据墨子所言,孙子之才,当不在卿以下。然事有先后,人分长幼。便封孙子为副军师,与卿同掌兵权,可乎?
庞涓:以孙宾之才,岂可为副?不若权拜客卿,待有功绩,臣当甘居其下。
惠王以为好意,当即准奏,即拜孙宾为客卿,待遇亚于庞涓。
孙宾此时方悟恩师之言,师兄果然忌才妒能,不怀好意。但既来之,且自安之,只好叩拜谢恩,就此仕魏,再定行止。
庞涓见孙宾已入掌握,便欲设计害之,但复欲得其《孙武子十三篇》,因此不舍。
逾数日,梁惠王阅武教场,使孙、庞二人各演阵法,并定较阵规则,以决胜负。
庞涓:大王,未知如何较阵?
梁惠王:此事极易。先命庞涓布下阵法,令孙宾破之;再使孙宾布阵,庞涓破之。
庞涓闻此,暗自心惊。万般无奈,只得奉命布阵,未至片刻,阵式已成。
梁惠王:孙卿,庞子所布之阵,是谓何名?
孙宾:回禀大王,此乃一字长蛇阵也。
梁惠王:可有破法?
孙宾:一字长蛇之阵,看似简单,其实奥妙无穷。若击其首,其尾则应;若击其尾,其首则应;若击其腰,则首尾皆应。
梁惠王:如此说来,卿不能破耶?
孙宾:若以三才阵击之,则可破也。
惠王听毕甚喜,回顾庞涓:庞卿,孙子所论若何?
庞涓:我师弟此说,委实甚有道理。但某此阵另有变数,若非实战,不知其妙。
梁惠王:即是如此,也请孙卿布阵,使庞子识之。
孙宾称诺,于是登上将台,挥动令旗,瞬间排成一阵,然后下台,向惠王施礼。
梁惠王虽是外行,但一看之下,便知远超一字长蛇阵,遂目视庞涓,待其说明。
庞涓观其阵势,只见杀气隐隐,如龙游雾中,茫然不识,不由汗出。
孙宾早知师兄必不识己阵,已于前夜列书阵名,以及破阵之法。此时见师兄窘迫,遂于袖中掏出竹简,私下递入庞涓手中。
庞涓悄悄侧身,视其竹简,心中早已明白,遂复藏竹简,向梁惠王躬身施礼。
梁惠王:卿可识此阵否:
庞涓朗声答道:此乃颠倒八门阵也,别人不识,臣却熟知。
梁惠王:尚能破否?
庞涓:此阵若以兵攻之,则变为长蛇阵。只需如此如彼,便可破之。
梁惠王便问孙宾:庞卿所言是否?
孙宾:师兄甚是高明,所言是也。
兄弟二人斗阵整日,皆是如此作弊。惠王以为庞涓与孙膑旗鼓相当,心中甚喜。
演阵已罢,各人解散。庞涓以相谢解困为名,便邀孙宾至府,置酒相待。酒至半酣,庞涓以言语相探,便探问出孙宾家人近况,牢记心中。
此后约过半年,孙宾朝罢回府,忽见有人在门前相候。那人见孙宾在门前停车,故作不识,便上前打着齐国阿邑方谈,问道:劳驾,借问孙客卿府第,是否在此?
孙宾答道:则我便是孙客卿,子乃何人?
来人闻言,当即叩拜:小子丁乙,乃令兄孙平邻舍赘婿。今贩运至此,捎来家书。
说罢起身,将书拿出呈上。孙宾接书展观,见其书略云:
愚兄平、卓,字达贤弟。吾自家门不幸,宗族荡散。弟在外游学六年,刚还故国为官,忽又杳然。今国相驺忌病笃,吾王遣使至家,将委弟已国政,故委邻人丁乙寄书,弟宜见字速归,休使国君悬望,致罪及我全家。切切!
孙宾览书大疑,便问丁乙:你可知此书中所言何事?我家近有官人来乎?
丁乙答道:十数日前,先生兄长家前有官人临门,车马十乘,其势张扬,说寻先生还于临淄拜相,此事众乡邻无不知晓。小人不曾识字,但猜令兄此书,必是催先生回也。
孙宾闻此,疑心去其大半,遂邀丁乙还府,立修回书:弟今已仕魏,虽齐王有命,未可便归。俟稍有建立,或寻机相辞,徐为首邱之计可也。
书罢封固,委请丁乙带回,又送其十金,以为谢仪。
丁乙接书,当下辞去。却未出城,在街市上左兜右转,见后面无人跟随,踅入庞府。
原来此人并非丁乙,实乃庞涓心腹徐甲;那封家书,也是庞涓冒称孙平口气伪作。
庞涓既得孙宾回书,遂仿其笔迹,改其内容为:弟今身仕魏国,颇得魏王信任,未可造次。不日尽得魏国虚实,当图归计,以效齐王可也。寄书齐都不便,望兄代为转达。
于是怀揣伪书,入朝私见惠王呈之。
梁惠王:此书何来?
庞涓:为臣所荐非人,其罪非小!孙宾实乃齐之谍间细作,因深夜遣使送书,被臣手下门军所获。孙宾虽为同门师弟,但臣心向魏国,岂敢私匿不报!
惠王览书已毕,叹息说道:常言一山不容二虎,果然不虚。卿既在魏,孤留孙宾无用。不如释其归齐,亦可全你同门之情。
庞涓闻言,吓了一跳,再拜奏道:大王不可!且不论孙宾仕魏经年,已尽知我魏国虚实。便因其才只在臣上,不在臣下,若一旦归掌齐国兵权,来伐我国,则必难敌。即便其势相当,两军相交,我魏卒亦必多有杀伤也。孙宾绝不可释,其间利害,惟大王慎思之!
梁惠王:孙宾乃鬼谷门下,应我召聘而来。今若遽然杀之,恐天下志士心寒。卿既与其同门之谊,可代寡人往劝留之。若能留便好,执意要去,可速报寡人。
庞涓既奉梁惠王之命,心中已有主意,遂至孙宾府第,故作若无其事,轻松形态。
孙宾:师兄因何夤夜而至?
庞涓:闻说贤弟近有家书寄至,有诸?
孙宾未知其意,顺口答道:有之。家兄来书,命我回家探亲。
庞涓:贤弟不似为兄,人在异乡,半载不归,着实不近人情。来日上朝,贤弟可奏请主公,便请月余假期,还家稍加看顾。若方便时,可将家属一并接来,为兄自有宅第相赠。
孙宾信以为实,心下感动,转念又想:何不趁此机会,便往临淄走上一遭,探看兄长家书中所说,是否确有其事?
口中却道:兄弟初至魏国为官,便即请假归省,惟恐主公不允,反而见疑。
庞涓道:不妨。近来国中无事,贤弟试请,愚兄当从旁力赞,为贤弟进言。
孙宾拱手深揖:全仗师兄玉成此美。
庞涓离开孙府,立即转回宫中,向惠王献谄:臣遵王命,前往劝留。哪知话刚出口,其便惊慌失措,想是已觉阴谋败露,恐隐藏不住。
梁惠王:其意如何?
庞涓:其决意以请假还乡为名,背魏归齐,且请臣为其遮掩。
惠王听罢,信以为实,心中怒气暗生。
次日早朝,孙宾果然上表,乞假月余,还齐省墓,探视家人。
梁惠王答复:准卿所请。只往军师府办理通关文牒,便可起身。
孙宾大喜谢恩,暗自感激师兄大力作成。当日朝散,孙宾还家收拾行李车仗已毕,便来军师府中办理通关文牒事宜。门军接入,登堂入室,庞涓离座相迎。
正要落座叙话,忽然王府中使者来至,宣读王谕:孙宾私通齐使,今假作省亲告归,显有背魏向齐之心,有负寡人委任之意。命削其官秩,便着军师府拘审问罪。
孙宾闻诏,便如晴天霹雳,愣怔当地。王使命将孙宾上绑,庞涓故作惊讶。
庞涓:此中必有冤情!待我进宫,问个端地。
安慰孙宾数语,立即登车进宫,来见惠王,故作仗义进言。
庞涓:孙宾虽犯死罪,但若杀之,需于我鬼谷仙师面前,不好看相。且鬼谷门下兵家弟子众多,遍布诸侯列国,若齐来问罪,必遗魏国大祸。
梁惠王:若依卿计,便当如何?
庞涓:请大王法外开恩,处以膑刑。使其不能复为诸侯效力,岂不是好?
梁惠王本来无意杀死孙宾,惹麻烦上身,于是就坡下驴:你自处置,不必再奏。
庞涓领命出宫,复回府中,与孙宾抱头痛哭:齐王欲拜师弟为相,你如何不早对我说?若是昨日实言,为兄也可拼却这条性命,暗送你出国。今既落王手,兄无能为力矣!
孙宾闻言,心知无幸,遂惨笑道:我命如此,复有何言!
庞涓慰道:贤弟休要丧气。我以身家性命力保,幸魏王听我,不害你性命,只命处刖足黥面,终生不得离开魏国。不能使贤弟免于刑罚,愚兄无能,贤弟休怪!
孙宾闻此,忽然思及二次下山之时,恩师菊花之占,于是仰天长叹。
庞涓:贤弟所叹何来?
孙宾:此乃天数,不可逃也。临下山时,吾师曾云虽有残害,不为大凶,便指今日之事。以师父通天彻地之能,尚不能为我免祸,况师兄乎?今弟能得保首领,亦全仗师兄之力,只可感铭肺腑,又岂敢怪罪!
庞涓闻罢,故作悲伤,转过身去。
遂唤刀斧手行刑,嘱令道:手下留情,休使师弟多受苦楚。
刀手领命,将孙宾手足紧紧绑住,掇起牛耳尖刀,咔嚓两声,剔去双膝盖骨。孙宾惨叫连声,晕死过去。又以针刺面,作“通敌”二字,以墨涂之,便永不消逝。
庞涓假意伤悲,将孙宾养于己府月余,创口渐复,只是膝盖已失,再也不能起立,便成废人。可恨!同门相残,无过于此。
孙宾既成废人,想起恩师临别之嘱,深感天数难逃,造化弄人,于是便于己名“宾”傍加“月”,改名孙膑,以志今日之辱。因见终日擎受师兄庞涓三餐供养,又恐其受己连累,惹怒梁王,心下甚不过意。
庞涓见此,再三劝慰,又故作善解人意,反求孙膑:些许供养,算得甚事?贤弟若果心下不安,何不将乃祖兵法十三篇默录成书,以授愚兄?倘若兄能仗此建功立业,也能在诸侯间遍传贤弟大名,不亦美哉!
孙膑慨然应允,便索木简,默诵缮写。
因当时尚无笔墨砚纸,全靠刀笔刻于竹简,虽曰文事,亦是体力之功。孙膑双膝既残,两足不便,长眠短坐,每日也只写得二三策,进展甚缓。
庞涓心急,以探望伤情为名,每日倒要跑上十几趟,焦躁之情溢于言表。
孙膑愈加过意不去,遂夜以继日,忍痛而为。
这日晚间,窗外月光如水,院中浓荫匝地,不觉间已至中秋佳节。孙膑眼望天空明月,忍不住引动思乡之情,洒下几滴伤心之泪,暗道:若依我师之言,此身日后当还有大用。且不知何日才能脱却此厄,回车故乡齐国,复睹村头池边之月?
门帘挑处,婢女秋月手端托盘入内,躬身施礼:今日中秋佳节,奉家主之命,来给将军敬献香茶细点,权作点心充饥。
孙膑抬头见是秋月,笑道:有劳师兄费心,又劳动秋月姑娘,着实过意不去。
一边说着,以手掇起盘中一块糕饼,含在口中,喃喃道:秋月,秋月。此正是,秋月不知离人苦,兀自透窗洒榻前!
秋月听他说得凄苦,轻声问道:敢问将军,这兵法尚需几时录完?
孙膑:我今为刑囚,将军之称,姑娘叫不得矣。若说这兵法,再有半月之功,便可缮就。请转告你家主翁,休要心焦。
秋月轻启嘤唇:哪个是在催你?那人嫌你慢,我却怕你太快。
孙膑不由一怔,问道:此却为何?
秋月:先生既是神仙门徒,果就看不出其中蹊跷么?
孙膑:有甚蹊跷?
秋月:先生与我家主既是同门师兄弟,便真不知其为人本性?
孙膑:姑娘此言何意?
秋月:先生进入大梁之日起,我家主便镇日眉头不展,唉声叹气,必将先生除而后快,先生竟丝毫未曾察觉?依婢子看来,先生倒不似鬼谷门徒,只像这府前拴马桩橛!
孙膑听罢,打个寒噤,手中刀笔落在案上。又侧头看向天空寒月,良久不语。
秋月又冷笑道:人家刖你膝骨,你心中反倒感激;刑毕给你疗伤,你又甚不过意;索你家传秘籍,你又欣然相送,且犹恐录得慢了,人家心中焦躁。我看你这人啊,其实比那拴马桩橛还要不如。
孙膑:姑娘口下,尚需留情。
秋月:已留情多矣!那拴马桩橛任人捆来系去,虽是非其所愿,倒也毫无痛苦。先生如今心甘情愿,替人家抄录兵法,只怕知道真情以后,怕不会火冒三丈,以命相拼!
孙膑:内中有何隐情?便请姑娘直言相告,孙膑感激不尽。
秋月:婢子专喜打抱不平,这便实言相告。家主对你表面爱护,内实相忌;口称师弟,腹中藏剑。你道里通外国重罪,大王却为何还要留你性命?
孙膑不由怔住,低头看看所录兵法,若有所悟。
秋月不待孙膑回答,自顾说道:先生可知信使丁乙,却是哪个?实乃庞氏心腹徐甲也。齐王欲拜先生为国相者,其实并无此事,皆是家主妄捏罪名,陷先生于通敌之罪也。膑刑不死者何?暂全性命,为欲得你先祖兵书耳。此书缮毕,便杀先生灭口也!
孙膑听罢,只觉头颅轰轰作响,犹如春雷滚滚,吐出一口鲜血,往后便倒。
秋月上前扶起,掌抵背心,暗送真力,并伸左指点其穴道。
片刻之后,孙膑悠悠醒转,只觉心内光风霁月,一片空明。将下山后所经之事在脑中细思一遍,所有内情便即明白。心中暗道:
庞涓如此拙计,便能得手,可见我被情义蒙蔽,修炼之浅。三年之前,车前子折茎,已注定今日下场,果真天不可违。既庞涓如此无义,我岂可传以《兵法》?
想至此处,已有计较,忽就榻上俯身,向秋月拜了三拜:孙某不智,若非姑娘片言解之,险中奸人诡计,万劫不复。姑娘如此大智,绝非婢女,你实告我,究系何人?
秋月见他惊醒,这才说道:先生休得如此,小妹受不得师兄如此大礼。
孙膑失惊:你呼我为师兄,莫非同门,是祖师派来救我?
秋月笑道:虽非同门,却也连宗。小妹智秋,晋国正卿智伯玄孙,骊山派门下弟子。
孙膑惊喜交加:莫非骊山老母门下高弟?
智秋:正是。当年智、韩、魏联手,共伐赵氏,本来水淹晋阳,其城将破。未料魏、韩二卿倒戈,夤夜扒开渠坝,反将我智家兵马淹没,反胜为败。我智家老小走投无路,只得逃亡秦国,变姓埋名,至今已有百余年矣。
孙膑:贤妹却又如何成为骊山门弟子?
智秋:因我家便居骊山脚下,故与骊山道宫向有往来。小妹三岁之时,便被骊山老母接上山去,收为门徒,授以道术武艺,立志报仇。前闻魏氏称王,图谋天下霸业,欲伐中原诸国,老母为息天下涂炭,又许我报先祖之仇,故命下山,化身婢女,潜入将军府中。
孙膑:贤妹既为报仇,只刺杀魏王可也,因何却入我师兄府中?
智秋:只杀魏王何用?杀却一个,再立一个,若以报仇为名起兵,更增黎民荼炭。你师兄管领魏国三军,又好战滥杀,必先杀之,谫除魏王羽翼;再杀魏王,方保天下太平。
孙膑:骊山老母慈悲为怀,非我兵家胸怀可及也。
智来:小妹潜身将军府中,只因事事留意,故知庞涓陷害师兄诸等秘事。但师兄受刑之时,小妹正巧不在当场,及得闻之,已自不及。未能救免师兄残害,实在过意不去!
孙膑:此乃天意,与贤妹何干?愚兄有一事不明,我鬼谷门与骊山门从无瓜葛,贤妹却又怎地说同宗连枝,并非外人?
秋月:此乃上辈古事,怪不得师兄不知。鬼谷门由来渊源,师兄可知?
孙膑:这个当然知道。鬼谷门出于道家一派,老聃李耳乃为创派祖师。老子开门首徒计然,计然传道于陶朱公范蠡,陶朱公又传我恩师鬼谷子,便创鬼谷一门。
秋月:师兄所言不错。但却不知,老子过函谷关时,却曾到过骊山,与我祖师骊山老母盘桓三年。因授艺传道,彼此印证,结下半师半友之缘。老母传谕门人,此后须以师长相待鬼谷门徒。故曰鬼谷门与我骊山门虽不同派,却是同气连枝。
孙膑:未料竟有如此一番渊源。贤妹既是智伯之后,大仇乃为赵氏;因何不去赵国寻仇,却寻魏氏?
秋月:智氏与赵,正面之敌。相互攻杀,胜王败寇,若要报仇,当以堂堂之阵,正面对决。至若魏、韩二氏,初为盟友,继而背叛,乃是叛徒,故必暗地报之。
说至此处,只觉室内渐暗,往窗外看时,原来月头西移,已近四更。
秋月:时已不早,小妹去矣。若至天明不归,庞涓必然生疑。话已说透,师兄小心在意,不可再中你那狼心狗肺师兄之计,小妹当于暗处照拂。
孙膑颔首应诺,在榻上再拜。秋月安置茶点于案,就手端了托盘,出门而去。
秋月去后,孙膑暗道:事到如今,自然不可将此兵法,交给此等贼子。但若不写,又难脱其毒手。若以假书予之,庞涓毕竟是鬼谷高徒,自必亦能看破。
寻思无计,又因适才吐血,便觉心疼。以手扪胸,触觉一物,掏出看时,正是师尊临别时所赠锦囊。于是大喜,启囊视之,见内里只有一块药材,乃是防风。
孙膑稍思,便即明白,暗道:祖师此是暗示我“防效疯癫”,以脱此祸也。
于是便就案上冷茶,将那防风吞下肚去,熄烛安睡。来日直睡到辰时方起,若无其事,继续录书;晚间秋月又来送茶,孙膑便将脱困之计说之,二人计议已定。
第三日侵早,秋月如风似火,脸色惊变,来报庞涓:家主,大事不好!不知何故,孙军师忽然发病,浑身发颤,似乎冷不可禁。
庞涓闻言大惊,急至后堂探看,只见孙膑面色如腊,口角积血;双手拥衿,抖作一团,口唇已经发紫。案上已积兵法数卷,上面斑斑点点,洒满血迹。
庞涓乃是鬼谷门徒,稍明医理,见此暗道:此寒热交攻之症,乃疟疾也。是我失计,不应将其催逼过甚。
急命秋月:传令家仆,多加重衿厚褥,并燃大火盆两个,为我师弟袪寒。另遣人往宫中去请太医,前来为我师弟诊治病症。
秋月应命,至前院说予管家,管家自然照办。
孙膑见师兄如此,佯作感激,欲待说话,却已不支,往后便倒。稍时衿褥及火盆皆至,庞涓命移撤榻上书案,使秋月扶师弟平卧,以衿重覆;又盆内添柴,不可停歇。
不一时,太医来至,诊脉之后,便即下针。
庞涓:太医,我师弟何疾?
太医:此疟疾也,发汗则痊。但须防粘痰噎喉,恐至疯颠。
庞涓闻此,与自己所断不差,心头立觉轻松。太医诊毕,拱手辞去。
将至未时,见孙膑渐停激颤,但闻喉间咕咕乱响。
庞涓失惊,急命秋月:速备痰盂!
急步上前,欲扶师弟。便在此际,孙宾忽然坐起,大叫一声,一口浓痰吐出,正中庞涓双眉之间,糊住左目。
庞涓以袖拭去,顾不得肮脏,急问:贤弟,你怎样了?愚兄在此!
孙膑脸色突泛桃红,双目发赤,盯住庞涓,似是不识;忽扭头看见秋月,手擎痰盂侍立榻前,便大叫道:你这狠心女子,何以毒药害我?
言罢伸出胳臂,将其手中瓶瓯扑打于地。又回手榻侧,取过十数日来所刻竹简,全部投向火盆之中,然后在榻上辗转腾跃,呵呵大笑。
庞涓先是一愣,忽觉热风扑面,扭身看时,竹简皆都烧着,室内火光大盛。由是忽然醒悟,魂飞胆裂,急向火盆中抢那竹简。因手忙脚乱,反倒引燃袍袖,连右手也被灼伤。
侍卫急入室内,替家主脱下袍服,扑打火焰。看盆内竹简时,已烧绝大半。
庞涓见状,怒发如狂。忽又转念想道:只要其人不死,待病愈之后,自能再与我重录兵法。此时发作不得,小不忍则乱大谋。
于是平息怒气,换作笑脸,复至榻前,问候孙膑。
庞涓:师弟,到底怎样?愚兄在此。
孙膑闻听,便就榻上跳起,摔至地上,差些踢翻火盆。又向庞涓叩下头去,手指秋月。
孙膑:师父!此女是妖,欲下毒害杀弟子,使弟子不能为魏国大将,伐秦灭齐,一统天下。师父!你教给弟子兵法,又在鬼谷暗藏十万天兵,弟子这便领兵,伐秦去也。
说毕,向庞涓连连叩头,又手指秋月骂詈不绝。秋月暗自好笑:我道你是至诚君子,却也如此奸诈,半真半假,若有其事一般!(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