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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背砍刀诗人     华夏真相集txt下载     华夏真相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七集 魂断马陵

    魏都大梁,上将军府。一弯新月,其冷如冰。

    孙膑大吵大闹,一番作做,如狂似颠。

    庞涓冷眼旁观,却也半信半疑。见他浑身泥土,粘痰满面也自不顾;又室中闷热,重衣湿透。于是命令撤去火盆,对秋月道:对我师弟好生看顾,若有不测,将你殉葬!

    因上朝时间已至,不敢久耽,登车离府而去。

    议罢政务回府,侍卫来报,孙先生狂疾有增无减。

    庞涓恐其佯狂,遂命左右拖入猪圈,使孙膑处于粪秽狼藉之间,观其反应。

    孙膑被发覆面,倒身卧于猪粪之间,叫道:妙哉,此是玉皇大帝赐我华宫!

    庞涓使人送予酒食,说道:吃罢此餐,便放你回齐国去矣。

    孙膑闻言,嘻嘻傻笑,抬手便将酒食打翻,叫道:吾已被天帝封为天蓬大元帅,你等犹敢下毒,来害我耶?

    却回身去取圈内猪食,放入口中大嚼,其香如饴。送食侍仆目瞪口呆,还报家主。

    庞涓叹道:此是果中狂疾,不足为虑。你等可放其自由出入,派人自身后观之,察其有无异状。但不可使其饿死,待其病愈,我将奏请其为大将军。

    侍仆应诺,深赞家主对此同门师弟手足情深。自此便即纵放孙膑,任其自由出入。

    孙膑由此朝出晚归,因双膝已残,亦只能在街市中爬行来去,任国人指指点点,浑若无事。每至天晚,归来仍卧猪圈之内。若是天气和暖,间或出而不返,混宿在市井之间。

    庞氏家仆初时尚伴其在外过夜,以为监视。天长日久,也就任其在外,自回府中安歇,懒得再去管他。市人识其为孙客卿,怜其病废,多以饮食遗之。

    孙膑来者不拒,食毕便狂言诞语,不绝于口。

    镜头转换,复说齐国。

    齐威王十年,国相驺忌自觉身体不佳,遂向威王请辞,并荐田忌自代。

    威王挽留不住,遂从其请,拜田忌为相,但请驺忌留于稷下学宫,继续参赞国政。

    田忌妫姓田氏,字子期,宋国陈郡(今河南淮阳县)人,因封地于徐州(今山东滕州,并非江苏徐州),故又称徐州子期。

    当时墨翟已是八十五岁高龄,云游至齐,客居于田忌之家。弟子禽滑从魏国而至,拜见师父墨子,并将孙膑被同门师兄庞涓残害之事说之。

    墨翟叹道:未料庞涓如此卑鄙,残害同门。吾本欲荐孙膑建功立业,反害之矣!

    田忌不解,开口相询,墨子乃将孙膑与庞涓之事说之。

    田忌早闻鬼谷仙师大名,闻其高足孙膑被困于魏,于是当即入宫,进言于齐威王:国有贤臣,而令见辱于异国,齐国之失也。臣请用计迎归,则大王必得一员上将。

    威王喜而从之,即令淳于髡假以通使为名前至魏国,探访孙膑,设计救还。

    田忌还家,说于墨子,墨祖甚慰,遂遣弟子禽滑随团前往,见机行事。弟子领命,乃扮作淳于髡随从,至于大梁。

    淳于髡拜见梁惠王,致齐侯通好之意,惠王盛宴以待。

    禽滑趁淳于髡会见梁王之机,微服在街衢闲走探访,一路寻来,便见孙膑蓬头垢面,正在街角大发狂言。乃上前凝目视之,垂涕低语。

    禽滑:师弟休言,只听我说可也。我乃墨祖门徒禽滑,今随淳于髡以通使为名,前来救你。师弟这几日不可再回帅府,只往馆驿街角坐地,我自设计救你。

    孙膑闻说是墨子遣弟子来救,泪流如雨,连连点头,然后放声大笑。

    禽滑佯作嫌恶,起身离去。当夜晚间,孙膑便爬至公馆,寻一僻静之外,缩身街角,等候命运转机。

    淳于髡闻知禽滑已会见孙膑,遂向梁王告辞。惠王厚赠金帛,使庞涓置酒长亭饯行。

    便在此际,禽滑早将孙膑藏于车中;却将孙膑脏衣换与随从王义穿著,使其披头散发,坐于街角。人皆以为王义便是孙膑,更无怀疑。

    淳于髡既与庞涓欢饮而别,禽滑驱车速行,由此安全离开魏境,到至临淄。过后数日,王义脱身归齐,来见家主禽滑,墨子及禽滑俱都大喜。

    田忌赞道:果是圣人手段,神鬼莫测,不露声色。

    孙膑拜谢墨子师徒救命之恩,墨子逊谢,遂告别田忌,往云梦山去见老友鬼谷先师,转报其弟子孙膑灾厄已满,平安脱险至齐。

    田忌便将孙膑留于己府,闲时问以兵法,知其才能远在自己之上,由是大喜。休养半月,孙膑身强力壮,重发当下山之时风采,只是不能站立,玉树临风而已。

    田忌见孙膑元气已复,遂请沐浴更衣,以蒲车载之入朝,使从人用肩舆抬上宫殿,引见威王,荐其才能。

    齐威王与孙膑略谈数语,便即大喜,欲拜为将军。

    孙膑辞道:臣未有寸功,且是刑余之人,有碍大国风范,不敢受爵。庞涓若闻臣用于齐,必起争端,不若姑隐其事,先为国相家臣,暗中效力主公。

    威王从之,使居田忌之家,尊为上客。

    镜头转换,复说魏国大梁。

    庞府家人这日再来监视孙膑动向,寻遍全城,只是不见,便如凭空蒸发消失。寻了三天,只在溪畔草丛中找到一团肮脏衣服,正是当日孙膑身上所穿。家人大慌,还报家主。

    庞涓闻说是在溪边找到衣服,便疑孙膑失其心智,必是投水而死。乃使人沿溪打捞尸首,三日不得,只得作罢。千思万想,却不料孙膑已然还齐。

    便在此时,赵国发兵攻卫,夺取漆邑、富丘。卫求助于魏,梁惠王命庞涓率军救之。

    庞涓奏道:卫远赵近,与其远争,不如直捣邯郸。

    惠王许之,遂命庞涓伐赵。庞涓奉命出兵,一路势如破竹,直入赵国境内腹地,就而围攻邯郸。赵国守臣丕选连战不胜,上表赵成侯告急。

    赵成侯大慌,遂使人向齐国求救,许诺魏兵若退,将以中山之地相让。

    齐威王当即答应,遣来使回报成侯,然后派将发兵。因知孙膑之能,欲拜为大将。

    孙膑复以前言为辞,请以田忌为将,己为军师。威王从其所请,乃用田忌为将,使孙膑坐居辎车之中,阴为画策,不显其名。

    田忌奉命出兵,欲直扑邯郸,以解其围。

    孙膑献计:赵将丕选并非庞涓之敌,我至邯郸,其城已下。不如驻兵中道,设伏桂陵,却使人扬言欲伐平陵。庞涓闻而必还,则邯郸之围自解。我待彼还而击,无有不胜!

    田忌大喜,依计而行。

    赵将丕选等候救兵不至,果不能支,便以邯郸全城降魏。庞涓欣喜若狂,一面遣人向魏王报捷,一面打点进兵,欲图深入卫国。便在此时,忽然细作来报。

    斥侯:禀上将军,今有齐王助赵,遣田忌为将,乘虚来袭平陵。

    庞涓闻报大惊,继而笑道:平陵城池虽小,但是东阳战略要地,人口众多,兵力强大,易守难攻;且平陵南为宋国,北为卫国,我若回军断其市丘粮道,则齐军片甲不能回矣。田忌不善兵法,齐侯却使其为将,今必为我所擒也。

    于是便罢攻卫,留一半人马驻守邯郸,自引另一半军班师疾奔,还救平陵。

    齐军接**陵,孙膑复向田忌建议:檄令临淄、高唐两城大夫,各率本部军佯攻平陵,以吸引魏军主力。若庞涓率其主力来救平陵,却再用计。

    田忌无有不从,遂传檄临淄、高唐守军,东西两路并进,往袭平陵。

    平陵受攻,守将大惧,复遣使向大将军庞涓告急。庞涓担心平陵有失,于是下令辎重在后,只率轻骑主力,全力兼程以赴。经过一昼夜急行,魏师终至平陵城下,只用三个回合,便将临淄、高唐两路齐军击溃,毫不费力。

    但经此一战,再兼日夜行军,魏军此时已近强弩之末,其势已衰。

    齐军败回,来向主将请罪。孙膑笑而释之,对田忌道:今可分军两路,一路派偏佐率轻装战车,直捣魏都大梁,激怒庞涓,迫其率军回援;一路须以将军亲自率领,于路不停截击骚扰,佯装与庞涓交战。必故作示弱,许败不许胜,以使其轻敌,连续追击不止。下臣却领主力大军,在桂陵列阵设伏以待。如此以来,以逸待劳,必能一举擒获庞涓。

    田忌大喜,欣然依计而行。

    庞涓击败齐军,救解平陵之危,得意非常,下令打扫战场,设宴为诸将庆功。酒席宴间,对子侄及众将笑道:我谓此城易守难攻,齐兵不堪一击,今观如何?

    众将几乎脱力,强打精神:将军用兵如神,真不愧鬼谷门徒,当世更无匹敌。

    庞涓大笑,乃命城中造饭传餐,休兵三日,然后一举歼灭齐军。不料其饭刚熟,未到众军口中,忽探马来报:齐军放弃平陵,复移兵大梁,去袭我都城!

    庞涓大怒:田忌不善战阵,倒如此惫赖!

    于是下令迅速就食,取消休整;重新披甲,再登战车,随后追击齐军。魏军喘息未定,叫苦不迭;当不得军令如山,便向大梁方向疾进,前行五十里,将近天晚。

    忽听鼓声震天,一支车兵转出山角,拦住去路,为首者正是齐相田忌。

    庞涓先吃一惊,因见齐兵少而不整,随即笑道:我固知田忌无能,必不是我敌手。

    遂命族子庞葱,上前厮杀。

    田忌挥令出击,齐兵却甚不经打,一战而败,回身便走。

    庞涓下令追击,庞葱谏道:齐军未疲而败,又败而不溃,诚恐有计,叔父不可深入。必要追击,侄儿在前,叔父殿后可也。

    庞涓笑道:未料我侄带兵未久,亦颇谙兵法之道耶?此等惫弱之师,便有伏兵,又能奈我何?休要多言,以错失战机!

    遂不听庞葱之劝,身先士卒,挥军追之。

    前奔二十余里,遂入桂陵道谷。只听号角长鸣,伏兵大起,魏师深陷齐军包围之中。

    庞涓虽见陷入重围,仗恃自己通晓诸阵兵法,倒也不慌,乃下战车,登高观看地形。

    忽见齐军所摆阵势,不由大惊失色,半晌作声不得。

    庞葱:齐军虽众,乃是我手下败将,叔父何必失惊如此?

    庞涓:你却不知,我非惊其军,是惊其阵也。田忌所布,乃是我师门颠倒八门阵法。某在大梁与孙膑斗阵之时,尚且不识此阵,田忌却从何处学来?

    由是心疑,唉声叹气,信心灭却大半。

    庞葱:孙膑已死,鬼谷仙师终生不出,叔父又惧何人哉!此必是墨子老儿,因与鬼谷仙师乃是多年故友,自然熟知此阵。侄闻其在齐国之时,常借居田忌家中,必是以此阵授予田忌。此阵乃是鬼谷门不传之秘,且变化无常;今徒具其形,不知其变,又有何用?

    庞涓闻此,深以为然,胆气复壮。当下便挥令旗,亦命魏军布队成列;又唤庞英、庞葱、庞茅近前,吩咐破阵之法,皆当初斗阵时孙膑于竹简上所书。吩咐已毕,便令擂鼓进攻。

    三将领命,下坡登车,依法交锋。才入阵中,只见八方旗色,纷纷转换,更认不出各门所在,哪一门是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只见四下里戈甲如林,并无出路。

    冲突半日,三将力竭,只办得招架之力,更无还手之功。正激战间,只听一声大叫,庞茅中矢落于车下,转眼被战车辗为肉泥。庞英、庞葱大慌,只恨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正慌悚间,忽见一车冲入,便如劈波斩浪,入内救出二将,抬眼视之,正是主帅庞涓。于是魏军大溃,大都弃车而逃,漫山遍野,处处都是散卒。

    庞涓父子叔侄三个仓惶逃窜,直奔到齐西聊城堂邑,这才停住脚步。沿途收集败散人马,见损折大军二万余人,遭遇前所未有大败,不由甚是伤感。

    桂陵道口一战,齐军全胜,由此军威大振。田忌命令就地扎营,打扫战场,收聚辎重,歇兵三日,然后还师。当夜就中军帐中大宴众将,请军师孙膑坐于上首,列为头功。

    齐国众将个个眉飞色舞,皆都上前向军师敬酒,无不钦服。

    酒过三巡,田忌问道:先生何以预知庞涓必入桂陵,败于此地?

    孙膑笑道:此事易知。依我师门鬼谷子兵法,解杂乱纷纠者不控卷,救斗者不搏撠,批亢捣虚,形格势禁,则自为解耳。

    田忌及诸将闻罢,皆都赞叹不已。

    孙膑又道:今梁、赵相攻,轻兵锐卒必竭于外,老弱罢于内。我请将军引兵疾走大梁,据其街路,冲其方虚,彼必释赵而自救。故此一举解赵国之围,而收弊于魏也。

    田忌赞道:围魏以救赵,真神鬼莫测也。

    正说至此,辕门守将入报:营外有一奇士,自称军师同门师弟,唤作秋月,以轻车载一麻袋前来,袋中不知装有何物。

    孙膑闻说是秋月到来,不由大喜:速速有请!恕我不能出迎!

    田忌见军师如此郑重,止住门将,亲引众将出营来接。

    只见营门之外,于月光之下站立一个少年壮士,身材小巧玲珑,看似弱不禁风,眼角眉梢却又透出千层杀气,凛不可犯。来者正是智秋,因恐行走不便,故此女扮男装。

    田忌知是异士,遂上前执礼:某乃齐帅田忌,壮士何来?

    智秋见齐军主帅亲自出迎,于是还礼,伸手拎起车中麻袋,跟随田忌入帐。

    孙膑早在帐中相候,见来者果是智秋,不由热泪盈眶,张臂叫道:贤……弟!

    苦于膝残,不能下车相拜。智秋将手中麻袋往地上一扔,急上前扶住,哽咽道:师兄休得如此。使师兄在大梁受苦这许多时日,弟之罪也。我今夤夜前来,并无大事,只是要送师兄一份大礼,好使师兄喜欢,并可消心中恨怨。

    说毕,便将麻袋解开,就手一抖,却从中滚出一人,伏地不动。

    孙膑虽然不曾得见那人脸面,但观其服饰便即大惊,脱口叫道:庞师兄!

    智秋笑道:不错,正是你这狼心狗肺、猪狗不如之庞师兄!

    孙膑见其伏地不动,惊问:其已死乎?

    秋月:未也,只是被我点中脉穴而已。其人若死,则师兄胸中怨气,如何得伸?

    说罢轻提足尖,向庞涓腰间及背上轻踢两下。庞涓痛呼一声,舒展四肢,慢慢坐起。环视帐内,方知已经身处齐营,为人俘虏。先看到田忌,轻轻点头;又见秋月,恨声不绝。

    庞涓:好,原来你是齐人谍间!

    最后将目光落在孙膑身上,便自浑身巨震,如见鬼怪;又迅即平静,轻轻长叹。

    庞涓:师弟,不愧是鬼谷双子高足!此招金蝉脱壳,大是高明。

    孙膑轻哼一声,却不理他,转头便问智秋:师弟,如何将此人擒来?

    智秋:魏国伐赵,小弟随军,便在中军伺候。此贼败退堂邑,夜来郁闷,欲戏侮小弟,被我以慑心术迷倒,又点脉穴。复将其置于车上,借巡营为名潜出,送与师兄解恨。

    庞涓:慑心术?点穴法?你究是何人?

    智秋:鬼谷门下,奇能异士比比皆是。你只需知道,我是替祖师来清理门户则可。

    又转向孙膑:师兄,此间人杂,多说不便,小弟这便告辞。

    说罢转身,斜掠出帐,就此鸿飞暝暝,瞬间已无踪影。

    齐国众将见此,无不目瞪口呆,如见鬼魅。

    田忌便问军师:某闻适才对答,此人乃是先生同门师弟乎?

    孙膑颔首:是也。

    田忌叹道:鬼谷仙师门下,果然藏龙卧虎,竟有此般奇人异士!

    孙膑知道智秋突然告辞,是恐被众人瞧破行藏,此时见大帅探问,又怎好当众解释?只拱手逊谢而已,再不多言。

    田忌手指庞涓:此人如何处置?先生若要杀之报仇,只将其首级还报国君即可。

    庞涓听罢,颜色更变。

    孙膑道:其虽是我仇人,亦是魏国主帅,某岂敢以私恨,而废公事?

    庞涓闻此,又松一口气。田忌便命打入槛车,来日拔营,押解庞涓班师还齐。

    齐威王亲率百官迎于都门以外,大赏随征诸将,命将庞涓监押入狱,孙膑更无别辞。

    周显王二十三年,赵肃侯朝见周天子。

    因魏师大败于齐,主帅庞涓被擒,梁惠王便命魏章为将。为提振士气,遂命魏章率军南征,与韩师联合入楚,拔其上蔡。

    前番桂陵之战,魏军虽败,主力尚存。且赵国首都邯郸仍为魏国占领,由是攻取上蔡之后,魏国威势重振,诸侯复惧。次年,梁惠王再与韩国联手,击败齐、宋、卫联军。

    齐王见魏国实力犹盛,遂请楚国大将景舍出面调停,各国就此弥兵休战。魏惠王于是再度与赵成侯结盟,魏军主动撤出邯郸,还给赵国。齐国亦将庞涓释放,使其回到魏国。

    梁惠王念及庞涓前有攻拔邯郸大功,于是将功折罪,使其再度为将。

    庞涓复为魏国大将,虽蒙师弟孙膑饶过不杀,非但不知感恩,反而引为奇耻大辱,非欲寻机报仇,必杀孙膑不可。

    三年之后,乃是魏惠王二十八年。

    庞涓复引魏军攻韩,在马陵(今河南长葛)击败韩军。

    是年赵国以怨报德,发兵攻齐,夺取高唐。

    魏惠王既胜齐、韩,便以朝见周天子为名,邀集宋、卫、邹、鲁会盟,联合攻秦。

    秦相商鞅认为此时非到争霸之机,进言秦孝公尊魏为王;并说服魏惠王,除号令宋、卫、邹、鲁等国以外,再向北争取燕国,西与秦国结盟,然后图谋齐、楚。

    魏惠王果中商鞅缓兵之计,取消进攻秦国计划。还师归国之后,乃广筑宫室,更制丹衣,旌建九旌,从七星之旊,乘夏车,称夏王,俨然以天子自居。

    其后不久,魏惠王集宋、卫、邹、鲁等国,到逢泽(今河南开封)会盟,秦国亦派公子少官参加。逢泽会后,魏惠王率诸侯朝见周天子,就此称霸。

    秦国通过逢泽之会,却就此赢得宝贵时间,休养生息,练兵囤粮,做好与魏决战准备。此时乃是秦孝公十八年,下令统一度量衡,并造度量衡标准器,发到全国各地。

    越明年,魏惠王以太子申为将,庞涓为副,联合赵国,发兵攻韩,围其南梁。

    韩侯不敌,再次遣使求救于齐,请发兵相救。齐威王颇畏魏军,问策于众臣。

    大夫张丐奏道:韩国若败,必将并入魏国;于齐大为不利,不如及早救之。

    军师孙膑谏道:不可。韩、魏之兵未弊而救之,是我代韩而受魏兵,反听命于韩也。

    齐威王:若依军师之计,我其袖手,以观其成败乎?

    孙膑:非也。魏有破韩之志,韩见将亡,必东面求助于齐。我因此便可深结韩亲,而晚承魏弊,则国可重,利可得,名可尊也。

    齐威王称善,遂告韩使:卿其回报韩王,寡人必发兵往救,且待调兵遣将,并备军资。

    韩使拜谢,告辞回国。韩侯闻报,因恃有齐国之助,故而奋力抗击魏军,死守不降。因五战不胜,只得再次遣使,向齐求救。

    孙膑道:今魏、韩两国精疲力竭,此我出兵之时也。

    齐威王从之,于是仍命田忌为将,并使田婴为副,孙膑依旧为军师,率车五百乘,革甲万余,出兵击魏救韩。

    便在此时,韩国有布衣之士徐生,单身前往魏营,请见魏太子申,进言游说。

    魏太子申:两国交战之际,先生来此为何?

    徐生:来救公子,出于险地。

    太子申:今韩城南梁旦夕且下,却说我处险地,先生莫非便如孙膑,亦患疯颠之疾乎?

    徐生:我谓不然。公今身为魏国太子,自为主将攻韩,大失计算。幸而得胜,富不过于魏,位不过于王;万一不胜,将若之何?

    太子申:若依先生之计,我将奈何?

    徐生:不如乘胜回师,以全名声。夫无不胜之害,而有称王之荣,此谓百战百胜者。

    太子申称善,又见南梁久攻不下,便欲班师。庞涓欲建新功以雪前耻,闻此大惊,遂联络部下诸将,齐来劝阻:王以三军之寄,属于太子,未见胜败,而遽班师,与败北何异?

    太子申由是不能自决,遂不能撤。但中军诸将见此,已无斗志。

    便在此时,田忌引领齐国大军出境,便欲直望韩都进发。

    孙膑急止:将军不可!吾向者救赵,未尝至赵;今救韩,奈何往韩乎?解纷之术,在攻其所必救。今日之计,惟有直走魏都,再行此前围魏救赵之计!

    田忌恍然大悟,立即从之,乃令三军齐向魏邦进发。

    庞涓连败韩师,将破其南梁,忽接探马来报:齐寇魏境,望元帅作速班师。

    庞涓大惊,只得传令去韩归魏,来迎齐军。

    孙膑料知庞涓将至,便谓田忌:三晋之兵,素来悍勇轻齐,我可因其势而利导之。《兵法》云:百里而趋利者蹶上将,五十里而趋利者军半至。庞涓以为齐军深入魏地必怯,我可示弱以诱之,再施埋伏之计胜之。

    田忌:如何诱之?其前番已吃大亏,今还能重蹈覆辙乎?

    孙膑:庞涓虽然善战,其兵法未精,某必使其重蹈前日覆辙也。

    因俯耳低言,详说减灶诱敌之法。田忌大喜,再从其计,信之不疑。

    庞涓引兵回国,心念功败垂成,不胜之忿。乃对诸将说道:此番齐师伐我,必还是孙膑用兵,诸公须要加倍小心;然必要擒此膑夫,以雪我桂陵前恨。

    大军还至魏境,庞涓带人细察齐军遗下安营之迹,并使人数其军灶,足有万坑。

    庞涓不由吃惊:若十人一灶,则齐兵足有十万之众,我等万万不可轻敌!

    明日又至齐军遗营,则剩五千余灶;又明日,灶仅三千之数。

    庞涓喜道:此必是齐军心怯,不敢深入,大半于中途逃亡。此非但是魏王洪福,亦是我报仇之日至矣。

    太子申:齐人多诈,又兼孙膑智谋过人,大帅不可大意!

    庞涓受不得此激,更兼一生之中,最听不得有人当面夸赞孙膑。于是勃然大怒道:量此刑余之贼,与田忌今番自来送死,有何智谋?庞涓愿生食其肉,以雪桂陵之耻!

    于是羞怒之下,便将自己“万万不可轻敌”之嘱,完全抛于脑后。

    庞涓:兵贵神速,传我将令!尽弃辎重后勤,步军亦皆悉留在后,使庞葱率领徐进。与我挑选精锐二万人,某率一万居右,太子申分率一万在左,倍道兼行而追!

    孙膑在前催军行走,使人时时探听消息,高坐车中,不断屈指计算行程。

    田忌:军师是以鬼谷神数,以占我军吉凶胜负乎?

    孙膑:胜负已定,有吉无凶,何必再占!

    田忌:则军师掐指不止,所算者何?

    孙膑:我算庞涓前来送死之期也。

    田忌:其死期何时,又死于何地?

    孙膑:以其行军速度测算,魏军日暮时分必至马陵。其地夹于两山中间,溪谷深隘,堪以伏兵。庞涓葬身之处,天意安排已定,是谓在劫难逃也。

    二人谈谈说说,田忌遂命众军趱进,不许稍停。午末未初时分,齐军皆都到达马陵,太阳刚刚偏西。孙膑立请田忌下令,将主力之军尽行埋伏道口。因见道傍树木丛密,复命将树林伐绝,挡在谷口,并以巨石堵塞出口尽头。

    一声令下,众军或去设伏,或去伐树。孙膑复命留下一株大树,向东刮去树皮,露出白色躯干,再用黑煤大书其上:“庞涓死此树下。”更令弩手五百,于大树左右埋伏。

    孙膑吩咐:但看树下火光起时,一齐发弩!

    再令副将田婴:将军引兵三千,去马陵谷后三里埋伏。只待魏兵翻越塞障而过,失其战车重甲,便可当头截杀,一个不留。

    安排已毕,孙膑自请田忌上山,登高观战。

    田忌闻请,便令四个大力军士,将军师孙膑抬至山上,就山顶平坦之处坐定。侍从献上茶来,田忌一边啜饮,终于强忍不住,于是发问。

    田忌:军师用兵如神,田忌自是佩服无已。然有一事不明,非问不可。

    孙膑:莫非我之分拨,有甚遗漏?

    田忌:尚未知也,只是疑惑不解。军师既云以举火为号,万箭齐发;则我军皆在远处埋伏,谁去那大树下举火?

    孙膑闻此,忽然笑不可抑,直惊得山上林中宿鸟乱飞。

    田忌:有甚好笑?

    孙膑:我笑将军所虑极是。但此时再去安排举火之人,已来不及矣。

    田忌听罢,且惊且怒,脸色愠赤。便要传令安排死士下山,埋伏树下。

    孙膑忽道:且休出声,庞涓至矣!

    果听马蹄杂沓,自远而来。

    至此齐军忙乱已定,各自依令就位埋伏,已是日落西山。

    庞涓一路检视车辙马粪,知道齐兵过去不远,就在前面,恨不能一步赶到,只顾催趱三军前行。来至马陵道口之时,只见天色已经天黑。

    前军斥侯来报:前面谷口狭窄,断木巨石塞路,难以进前。

    庞涓笑道:刑夫智穷矣,竟出此下策。其兵必然不远,众军且自就地扎营休息,不许举火,只餐冷食,天亮进兵!

    众将应诺,各去谷口觅地宿营。

    庞涓身上甲重,疲累至极。抬头见四周并无树木,只余荒草树根,便即脱卸甲胄,递给亲兵:将此拿去,挂于那边矮树桩上,过风晾干。

    亲兵接过铠甲,左张右望,寻觅矮树不见,忽指远处:那里黑黝黝地,倒似一棵大树!

    于是抱甲奔去。只过片刻,亲兵奔回,手中已无铠甲,报于主将:果是一棵大树,其高参天,丫丫叉叉,颇能遮风挡雨。但那树东面,不知被何人刮去一块树皮,有些瘆人,似乎有字;因奉将军严命不敢举火,因此看不清楚。

    庞涓闻而甚奇,便引十数亲随,命那亲兵带路,来至大树之下。

    绕树转过一圈,果见朝东一面树皮被人割去,树身上隐约有字。

    庞涓命道:取火来照。

    亲兵闻命,不敢怠慢,遂取火石,打燃火炬。然后一对二,二接三,瞬间燃起十支火炬,齐往那树身上照去。

    庞涓于火光之下,看得分明,见有六个大字张牙舞爪,便似猛盖迎面扑至。

    于是恍然大悟,便知中计,大惊道:好刖夫!竟以此算我。速熄火炬!

    说犹未绝,哪里还来得及?大树周围数百伏兵望见火光,早便弩矢齐发,箭如骤雨,一齐射向大树,火炬照耀之处。魏军十数个侍从,刹时全部中箭摔倒在地,无一幸存。

    那庞涓不愧是鬼谷门首徒,虽然身中十数支箭,兀自反应灵敏,立即钻入草丛之中,伏地而走,便如灵蛇,又似刺猬。

    直窜出数里之遥,已脱箭矢射程之外。庞涓倚身一块大石之傍,咬牙以手起箭,每拽下一支,便骂一声:刖夫,膑徒!

    连起数十箭矢,便骂数十声,以此解痛。终因失血过多,几乎晕去,倚石陷入朦胧。

    便在此时,便听树叶轻响,自头顶跳下一个人来。

    那人手持长剑,在月光照耀之下,剑身如同一泓秋水,冷冷说道:师兄,我来问你,是膑膝痛,还是断头痛?

    庞涓骇然抬头,失声惊叫:你是秋月!

    齐军谷口伏兵,一见大树之下火起,齐都赞道:军师神算!

    于是擂鼓鸣号,全部出击。

    魏军刚然摸黑坐定,自行囊中掏出生硬干粮来啃,忽听鼓角大作,杀声四起,不由亡魂皆冒,登时大乱。对面不能见人,只闻利箭破空,戈戟闪光,哪里还能迎敌?便如砍瓜切菜,只有伸颈挨刀之份,并无还手之力。

    厮杀半夜,东方渐亮,魏军死伤过半。

    余者逃至谷底尽头,见巨石拦路,只得丢盔卸甲,越障而逃。未料刚出狼窝,复入虎口,只见一支齐军突起,人马整肃,显是以逸待劳,等候已久。

    复又一阵混战,其实只是魏军遭受齐师屠杀。晨曦初动之际,田婴突挥长剑,将庞葱削去半个脑袋,血洒半空;庞英亦中箭身亡,魏军被射死者不计其数,余者尽都被俘。

    一场好战!自夜至晨,天光大明,战役结束,齐军大胜,魏则全军覆没。

    齐帅田忌高坐山顶观战,自始至终便惊得合不拢口,终对孙膑赞道:军师真千古奇才,神人也!军师非是忘却安排纵火之士,是令庞涓自己举火为号,以命我弩手射之也。

    孙膑闻此,但笑不语。天亮之后,诸将齐来陆续报功,孙膑令军司官一一登记在册。众将报功已毕,田忌命令左右整备软舆,抬军师下山。

    刚至山脚,只见人影微闪,一个黑衣人排众入内。(本集完)

第七十八集 六国拜相

    马陵山脚,日照松林,树桩遍布。

    黑衣人如风而至,对孙膑说道:师兄,小弟再送你一份大礼!

    说毕,将手中包裹微抖,一颗人头滚落地上,呲牙裂嘴,形状可怖。众军齐声惊呼,依晰认出人头面目,正是庞涓。

    孙膑大叫:秋月!

    抬头看时,见那黑衣人扭身纵上树梢,快如猿猴,穿林度涧而去,瞬息不见踪影。

    随从拣起人头,呈递元帅,田忌复又递给军师。

    孙膑不禁泪如雨下,捧头大哭:师兄,庞涓!惜哉,痛哉!

    田忌:庞涓害你如此,军师又何必为其如此,大放悲声?

    孙膑:我并非悲其今日之死,是悲恩师昔日之言也。

    田忌:未知鬼谷仙师昔日何说?

    孙膑:当年庞师兄下山之时,祖师便曾对其言道:汝必以欺人之事,还被人欺。则其前用伪使假书,欺哄孙膑而受刖刑;今亦受孙膑之欺,堕我减灶之计。祖师又曾言道,师兄遇羊而荣,遇马而瘁。前遇惠王蒸羊得志,未思今日死于马陵,果应其谶!祖师又云,我兄弟倘若同时下山,皆能无敌于天下。庞涓歧路分别,指天立誓,说他日违誓,必死于乱箭之下。某之刖足,正应庞涓弹草而折;又自庞涓仕魏至死,刚好十二年,正应马兜铃花开十二朵之兆也。今思恩师之言,无一不验,岂非天数无定,皆是人为而何!

    魏太子申率引一万军马在后,正行之间,忽然闻报:前军有失,上将军全军覆没!

    太子申大惊,屯扎不行。田婴率军杀到,魏兵无人敢战,各自四散逃生。太子申被田婴生擒,因恐受辱,拔剑自刎而死。田婴遂执太子侍从,来见元帅、军师。

    孙膑闻报,叹息不已,对太子侍从说道:你回报魏王,速上降表,朝贡齐王。

    侍从喏喏连声,退出帐外,率引残兵而去。

    田忌班师回国,齐王亲迎出城,设宴相劳。遂正式拜田忌为相国,以田婴为将军;孙膑尊为军师如故,加封大邑,使为大夫。

    孙膑还至封邑,乃抄录先祖孙武《兵书》十三篇,献于齐王。

    居岁余,孙膑一夕单车出门,再未还家。或言已入云梦山中,随鬼谷先生出世成仙。

    秦孝公二十二年、魏惠王三十年,是为公元前340年。

    秦相商鞅闻说魏国兵败马陵,三军统师庞涓战死,以为时机已至,遂进言于孝公:秦、魏比邻,犹腹心之患,其势不可两存。魏今大败,可乘此伐之,东向以制诸侯!

    秦孝公深以为然,遂使商鞅为将,公子少官副之,帅兵五万伐魏。

    梁惠王闻而大惊,即拜公子卬为将,亦率兵五万迎战,进屯吴城。

    商鞅自诩与公子卬有旧,遂遣使寄书:鞅与公子相得甚欢,今各事其主,何忍自相鱼肉?欲去兵车,释甲胄,以衣冠之会,相见于玉泉山,乐饮而罢。

    公子卬览书大喜,答书允以盟会。

    商鞅得其回书,喜道:中我计矣。传我军令,前营先撤,以惑魏军;来日午末未初,众军齐到玉泉山下,只听山上鼓角为号,擒拿魏公子卬。

    公子卬乘车赴会,商鞅相迎,置酒盛席,各叙昔日交情。酒过三巡,山上鼓角齐鸣,秦军前营杀入,擒执公子卬于席。

    商鞅却将所获公子卬随从,并其车仗赚开吴城,由此占领河西。复又长驱而入,直逼魏国故都安邑。梁惠王大惧,使大夫龙贾前往秦军行成,商鞅许之,尽割河西之地以归。

    秦孝公嘉奖商鞅之功,封为列侯,封邑十五城,号为商君。

    五月之后,秦孝公得疾而薨,群臣奉太子驷即位,是为惠文公。

    秦惠文公即位,又换一班心腹,准备重整秦国乾坤。商鞅自负先朝旧臣,又有大功于国,免不得恃功傲慢。惠文公便即不爽,有如芒刺在背。

    公子虔因怀劓鼻积恨,便与公孙贾同谋,向惠文公进谄:商鞅立法治秦,目中无君。秦邦虽治,然妇孺皆言商君之法,未知更有秦君。今又封邑十五,位尊权重,后必谋叛。

    惠文公信以为然,乃收商鞅相印,使其退归商於封地。

    商鞅辞朝,具驾出城,百官饯送,朝署为之一空。公子虔、公孙贾闻此,复又勾结甘龙、杜挚,一同罗织商鞅罪状,密告惠文公。

    公子虔:商君罢相,然犹不知悔咎。今返其国,僭拟王制,如归商於,必然谋叛。

    惠文公再次信以为实,即令公孙贾:速引武士三千,追赶商鞅,擒回治罪!

    公孙贾领命出朝,国人攘臂相从,不下数千人。商鞅车驾出城已百余里,忽闻朝廷发兵追赶,恐不免祸,急卸衣冠下车,扮作卒隶逃亡。

    走至函谷关内,径往旅店投宿,店主依照商君新法,索讨身份证照。商鞅前任国相,今之诸侯,哪有证照随身?且既便带有,亦恐泄露身份,不敢拿出,便推辞无有。

    店主道:我秦国皆奉商君之法,不许收留无有证帖之人。犯者并斩,吾不敢留。

    商鞅叹道:未料吾设此法,自害己身!

    乃冒夜前行,混出关门,径奔魏国。魏惠王闻说商鞅入境,恨其诱虏公子卬,骗取河西之地,于是下达通缉檄令:沿途关隘必擒商鞅,以献秦王。若有纵放,依谋反问罪!

    商鞅惧甚,乔妆改扮,昼伏夜出,千辛万苦逃回商於,起兵反秦,攻打郑县(今渭南华州)。商於人不愿同叛,一战而败。公孙贾追至,击杀商鞅,舆尸而归。

    惠文公诏令悬榜,历数商鞅之罪,吩咐于市曹五牛分尸,又命诛灭商鞅全家。百姓争啖其肉,须臾而尽。可怜!商鞅变立新法强秦,今受车裂之祸,岂非其法过刻之报?

    商鞅死后,秦惠文公令甘龙、杜挚复官,拜公孙衍为相,然后称王。

    便在秦侯称王之时,楚宣王熊良夫薨逝,子熊商即位,是为楚威王。

    越王姬无彊闻说楚宣王死,以为天赐良机,遂兴师出征。因兵出两路,一路向北伐齐,一路向西伐楚,将欲争霸中原,复其祖勾践霸业。

    齐威王闻说越王来伐,派兵迎击之前,先遣使南下,游说越王。

    姬无彊:齐王不敢以兵相拒,魏卿来使,却为何故?

    齐使:臣今前来,是为王陈说利害,惟王思之。越国地处江南,今不伐楚而攻齐,大不能王,小不称伯。臣以为越之所以不伐楚者,为不得晋也。今楚三大夫大张九军,北围曲沃、於中,至无假关三千七百里,大为分散。大王不攻楚而伐齐,是欲蹈夫差覆辙乎?

    越王深以为然,遂释齐而伐楚。

    楚威王此时正欲复其祖宗霸业,斗志正盛,闻说越兵来伐,立即举兵相迎。

    于是未经三合,楚威王便大败越军,并乘胜反攻,师入越国,擒杀越王姬无彊,尽取故吴之地,直至浙江。可叹越王无事生非,最终灭国亡身,成为千古笑话。

    楚王既得故吴之地,威势大盛,成为江南独霸。有人说石头山(今清凉山)有王气,楚威王遂于此处构建金陵(今南京城),并吩咐在龙湾(今狮子山北)埋金。

    越国自此败散,其后姬无彊诸子争立为王,滨於江南海上,皆为楚国附庸。

    画外音:越王姬无彊七世之后,传至闽君姬摇,曾随山东六国诸侯灭秦。汉高帝刘邦复以姬摇为越王,以奉历代越王祭祀。东越及闽南国君,皆为越王姬无彊后裔。太史公司马迁论及姬无彊,则撰诗叹曰:越祖少康,至于允常。其子始霸,与吴争彊。槜李之役,阖闾见伤。会稽之耻,句践欲当。种诱以利,蠡悉其良。折节下士,致胆思尝。卒复雠寇,遂殄大邦。後不量力,灭於无彊!

    公元前339年,周显王扁三十年、魏惠王三十一年,赵肃侯十一年。

    魏惠王自即位十年,便在大梁北郭开凿大沟,以通圃田运河,至此工完,名曰鸿沟。

    鸿沟自荥阳以北与黄河分流,经大梁折向东南,流经淮阳,在沈丘注入颖水,又流注淮水,从而沟通黄、淮。鸿沟南通淮河、邗沟,与长江贯通;东通济、泗,沿济水而下以通淄济运河;向北溯黄河西向,与洛、渭相连。乃连济、濮、汴、睢、颍、涡、汝、泗、菏等主要河道,构成鸿沟水系,使河南成为全国水路交通核心。

    梁惠王开凿鸿沟,为其后南北大运河开凿张本。

    商鞅既死,其法不废,秦国日强,楚、韩、赵、蜀等国先后来朝。其时庞涓战死,孙膑隐居,法家门徒申不害在韩为相十九年,亦于此时病死,中原诸国,人才凋零。鬼谷门徒苏秦、张仪因见时机已到,遂告辞鬼谷仙师,就此下山,各要建功立业。

    鬼谷仙师:你二人下山,必能纵横天下,安邦定国。但我有一言,二子须要谨记。

    苏秦、张仪:弟子恭聆恩师教诲。

    仙师: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无论如何,不可效汝师兄庞涓,同门兄弟相残。

    苏秦、张仪:弟子谨记,敢不遵从!

    二人就此拜别师尊,共同下山,分手而去。张仪自往魏国求官,苏秦则欲周游列国以观天下,遂于下山后先回洛阳家中。

    苏秦还家,当时老母在堂,长兄已自先亡,惟寡嫂与妻在家奉姑。二弟苏代、苏厉也已长大成人。母子兄弟一别数年,今日重会,举家欢喜,自不必说。

    在家盘桓数日,苏秦将欲出游列国,以图出身,乃请母亲变卖家财,以为资身之费。

    母、嫂及妻闻此,皆都不愿,极力阻拦。

    母亲说道:汝兄已亡,季子为长,理应顶门立户。今不治耕获,或力工商,乃思以口舌博取富贵,岂可得乎?

    苏代、苏厉:兄长既善游说之术,何不就说周王,在本乡亦可成名,何必远出?

    苏秦拗不过家人,只得听从。乃到处请托,欲求见周显王,说以自强之术。

    未料显王左右诸臣,皆知苏秦出身低贱,疑其无用,不肯在显王面前保举。苏秦羁留洛阳岁余,不得其门而入,由是发愤回家。此番恼羞成怒,不再听从家人劝说,变卖家产,获得黄金百镒,并制黑貂裘为衣,购治车马仆从,遨游列国。

    如此周游数年,也是运气未通,便似孔子当年一般,未有所遇。

    终有一日,商鞅败亡,被秦王五牛分尸,消息迅速传遍天下。苏秦大喜,乃对仆从道:商鞅已死,某显达之日至矣!

    遂至咸阳,求见秦惠文王。秦王闻说来者是鬼谷门人,便令入见。

    秦惠王:先生来此,未知有何教诲?

    苏秦:臣闻大王意在天下,故献霸主之道。

    秦惠王:霸主之道为何?

    苏秦:秦国东有关、河,西有汉中,南有巴蜀,北有胡貉,此四塞之国;又沃野千里,奋击百万之众,用商君之法,民富国强,傲立诸侯。以大王之贤,士民之众,臣请献谋效力,并诸侯以吞周室,称帝而一天下,易如反掌也。

    说毕,乃详述古昔三王五霸,以攻战而得天下之术,凡十余万言,喋喋不休。

    苏秦口若悬河,未知秦惠文王自杀商鞅,便恶游说之士。当下勉强听完,打个哈欠。

    秦惠王:先生高论,寡人受教匪浅。然孤闻毛羽不成,不能高飞,先生所言高深莫测,孤志未逮;更俟数年之后,我秦国兵力稍足,然后议之未迟。

    说毕,便将袍袖一挥,命殿头官送客。

    苏秦嗟讶而退,再谒秦相公孙衍之府,复说以霸术。公孙衍深忌苏秦之才,更不采纳。苏秦滞留秦国岁余,黄金百镒用尽,黑貂之裘敝坏,计无所出。只得货其车马仆从以为路资,担囊徒步而归,复回洛阳家中。

    老母见子狼狈而还,心疼家产荡尽,埋怨辱骂;妻子正在织布,不肯下机与丈夫相见。苏秦饿甚,向嫂求饭,嫂辞以无柴,不肯为炊。

    苏秦见此,不觉堕泪:世人势力,竟至于此!一旦贫贱,妻不以为夫,嫂不以为叔,母不以为子,皆贫寒之罪也!

    于是虚心下气,向老母告罪,还至己室,自此闭户不出,只潜心探讨恩师所赠《黄帝阴符经》,务穷其趣,昼夜不息。见那《阴符经》全书不足六百言,艰涩晦暗,难以读懂。

    苏秦下定横心,先将其书从头至尾熟诵,然后夜以继日,惟其钻研。为省灯油,入夜便即熄火,但卧在被窝之中,也不停琢磨内中微言大义,翻来覆去,喃喃不休。有时夜倦欲睡,则以妻子纳鞋尖锥,自刺大腿,以至血流至踵。

    如此年余,又上房顶,仰观天象星辰。旬月之后,忽然大悟,纵身跳起,自房上跌落下来,摔个半死,却已将《阴符》悟透。后又将自己年前周游列国之时所见所闻,天下形势细细揣摩,于是周天寰宇,如在掌中。此时已是脱胎换骨,迥非往日穷酸书生。

    这一日,苏秦来到苏代、苏厉家中,游说其二弟道:今吾学问已成,取富贵如同反掌。弟若助我行资,出说列国,倘有出身之日,必当相引,兄弟富贵共享。

    二弟闻言,似信非信。苏秦便以所悟《阴符经》为其讲解,苏代、苏厉亦有省悟,乃各出黄金,资兄远行。苏秦乃辞老母妻嫂出门,因思往年曾受秦国君相之辱,忽生一计。

    随从:家主,未知欲往何方?

    苏秦:当今七国之中,惟秦最强,因此轻视天下之士。我必使列国同心协力,以孤秦势,方可展我所学,使天下吃惊。驱车向东,先往赵国!

    随从声诺,于是驱车往东,径投赵都邯郸。

    赵国当时肃侯在位,弟公子成为相国,号奉阳君。苏秦先往相府,然而未料奉阳君拒而不见。由是只得离赵至燕,求见燕文公。又不料文公左右皆恶游说之士,不肯与其通达。

    苏秦由此复陷困顿,在燕都羁旅岁余,资用已罄,饥于旅邸。车夫随从,亦各散去。

    忽这一日,苏秦正在街上闲逛,穷困落魄之态,无以言表。便在正时,忽听喝道之声,行人乱避。苏秦抬头,只见一队车马自远而近,却是燕文公出宫巡游。

    苏秦脑中忽然灵光闪现,于是非但不躲,反而踊身上前,伏谒道左。

    燕文公:何人拦我车驾?意欲何为?

    苏秦:鬼谷门弟子洛阳人苏秦,有强国之策,进献大王!

    燕文公正欲变法求强,闻说苏秦之名,不由大喜。

    于是亲下车乘,扶起苏秦:早闻先生昔年以十万言献呈秦王,幸而其未采纳。寡人仰慕,今先生惠教寡人,燕国之幸也。

    遂载苏秦同车回朝,设座殿上,鞠躬请教。

    苏秦:燕国地方二千里,兵甲数十万,车六百乘,骑六千匹,然比于中原,曾未及半。大王之安居无事,燕国所以不被兵者,以赵为之蔽耳。依臣愚见,不若与赵从亲,因而结连列国,天下为一,相与协力御秦,此百世之安也。

    燕文公:合纵以安燕国,亦寡人所愿也,但恐诸侯不肯。

    苏秦道:臣虽不才,愿见赵侯,与定纵约。

    文公大喜,资以金帛路费,高车驷马,使五百壮士相从,送苏秦至赵。

    当时奉阳君赵成已死,赵肃侯不似奉阳君厌恶游说之士,闻说苏秦来至,降阶相迎。

    苏秦进言:天下布衣贤士,莫不高仰贤君德义,奈奉阳君妒才嫉能,是以裹足而不进。今山东诸侯,赵国地方二千余里,带甲数十万,车千乘,骑万匹,粟支数年,是为秦所最为忌害者。然而不敢举兵伐赵者,畏韩、魏袭其后也。

    赵肃侯:先生之言,实为金石之论。然则有何妙策,以教寡人?

    苏秦:韩魏皆无名山大川之险,一旦秦兵蚕食二国,则祸次于赵矣。列国之地,过秦万里;诸侯之兵,多秦十倍。设使六国合一,并力西向,何难破秦?今诸侯无故割地贿秦,是自破也。破人与破于人,二者孰愈?依臣愚见,莫如约列国君臣会于洹水,交盟定誓,结为兄弟,联为唇齿,共抗强秦。秦虽强暴,岂敢以其孤国之力,与天下之众以争胜负哉!

    赵肃侯正恨秦国,闻言大喜,乃拜苏秦为相,赐以大宅高第,又赏其饰车百乘,黄金千镒,白璧百双,锦绣千匹,使为纵约之长。

    其后未久,边吏来报:秦相公孙衍出师攻魏,擒大将龙贾,斩首数万,魏王割河北十城;公孙衍又欲移兵攻赵,请定御敌之策。

    赵侯闻报大惊,急召苏秦议之。

    苏秦道:大王勿忧,臣自有计退之。

    遂辞赵王回府,唤过门下毕成吩咐:你可扮作商贾,冒称贾舍,赍持千金前往魏邦,寻访我师弟张仪,如此如此用计。须精细行事,不可有失。

    贾舍领命,连夜望大梁而行。

    镜头闪回,复说张仪之事。

    张仪自离鬼谷归魏,欲求奉事魏惠王,未料魏惠王不理。张仪无奈,乃挈妻子去魏游楚,为楚相国昭阳所纳,使为门客。

    昭阳将兵伐魏,获得大胜,夺取襄陵等七城,凯旋而归。楚威王嘉奖其功,并以和氏之璧赐之。昭阳得此至宝,爱如心肝,随身不离。

    忽有一日,因与众宾及门客游乐于赤山,饮酒半酣,故取宝椟,亲自启钥,使众宾次第传观,无不极口称赞。当时宴罢,不知和氏璧传递至何人之手,竟然不翼而飞。

    昭阳怒发如狂,便教捱查盗璧之人,必欲重惩。盘查已尽,毫无结果。

    有门客忌妒张仪之才,于是进言诬陷:张仪赤贫,又平素无行,盗璧者必是此人。

    昭阳信之,遂使人执拿张仪,施以笞掠酷刑,要他招承。张仪实不曾盗璧,如何招认?直被笞至数百,遍体俱伤,奄奄一息。昭阳以为张仪已死,遂使人抛尸于其家门首。

    张仪之妻见状,仰天号哭,身在异乡,欲要求助,举目无亲。当时忽然大雨倾盆,张仪被冷雨浇醒,与妻相扶入室,卧于榻上。

    张妻垂泪道:夫今日受辱,皆由读书游说所致。若在家安居务农,宁有此祸?

    张仪张口,问其妻道:你看吾舌尚在乎?

    妻失笑道:舌头倒是尚在。

    张仪道:只要我三寸舌在,便不愁终困下僚也。

    于是将息旬月,伤势痊愈,夫妻二人复还魏国。

    便在此时,贾舍至魏,寻到张仪。

    闪回结束。贾舍探听到张仪家宅所在,遂来相见。二人叙礼,张仪将贾舍让至厅堂。

    贾舍问道:先生与赵相国苏秦,可是同学于鬼谷仙师乎?

    张仪:我兄苏秦,已为赵相国耶?

    贾舍:若先生果是苏相国师弟,小可愿请同车还赵,以附骥尾。

    张仪欣然从之,遂乘贾舍车马至赵,至相府求谒师兄。

    苏秦闻说师弟到至,却又故意不见,延挨再三。张仪闷甚,愤怒欲走,却又无路费,因此困顿客店之中。又过数日,苏秦这才传见,盛排威仪,命张仪从耳门入府。

    及至张仪进宅,苏秦又故意使其立于庑下相候,自己却若无其事,从容处理政事。直至日头偏西,苏秦才召张仪登堂拜见,自己依然安坐不动。张仪无奈,只得忍气进揖。

    苏秦:一别数年,余子别来无恙乎?

    张仪:倒也安泰,只是无日不思师兄。

    苏秦一笑置之,更不多言,便即下令传餐。张仪欲往上坐,被仆从止住,引至厅外廊下,命与众仆同席。片刻之间,酒馔齐备,苏秦自与门客食肉吃酒,张仪与仆从疏食无肉。

    张仪且羞且怒,勉强食毕,见众宾相继下堂,遂登堂入室,上前斥问:苏季子!我念同窗厚谊,远来相投。不用我倒也作罢,何必辱我至此!

    苏秦冷冷答道:当初在云梦山上,余子常恃才压我,只道先我际遇,不期穷困如此。兄若能自取富贵,何必来谒?念在同学情分,便助黄金一笏,请自方便。

    便命仆人,以金相授。张仪性起,将金掷地,愤愤而出,苏秦亦不挽留。

    张仪还至旅店,只见自己铺盖,俱已被移出门外,卷成一团,扔在外堂。张仪将欲进门,店主人却立于庭中,以身拦住:今足下得见相君,必得赠馆授餐,小店不敢复屈尊驾!

    张仪摇头叹道:人情冷暖,其薄如纱。可恨,可恨!

    正要与那店主分说苦求,忽见贾舍到来,在门首探头探脑。

    贾舍见张仪在庭,便即进门,问道:先生见到同门师兄,未知可得苏相国好处?

    张仪怒气勃发,恨道:不想世间,竟有此等无情无义之贼!

    遂将兄弟相见之事,叙述一遍。贾舍故作惊讶,叹息一番,便将张仪引至偏僻之处。

    贾舍:如此说来,倒是小人好心恶报,反而带累了先生。未知先生,将欲何往?

    张仪:无处可去,只得暂且还乡。然而盘费全无,如此奈何?

    贾舍:小人情愿代先生偿其旅店欠帐,备下车马,送先生回魏便了。”

    张仪闻此,眼前一亮,忽一把扯住贾舍,腼脸相求道:未若贤兄助我资斧,使往秦国一游。当今七雄,惟秦可以困赵;我往秦国施以纵横之术,必然得以重用,则非但可报苏秦相辱之仇,亦必报贤兄大恩!

    贾舍笑道:先生若往他国,小人不敢奉承。若欲往秦,小人正欲往彼贸易,适得其便。先生不如依旧与小人同载,彼此得伴,岂不美哉?

    张仪听罢,便如拨云见日,自是大喜过望。贾舍遂问店主,客人所费几何,先替张仪算还房饭之资。张仪遂请与贾舍拜为兄弟,二人同载,离赵赴秦。

    二人既然结为兄弟,便即不分彼此。贾舍于途中复为张仪制办衣装,雇买仆从,不惜财费。及至秦国,复又大出金帛,贿赂秦惠文王左右,为张仪张名延誉。

    此时秦惠文王方悔失去苏秦,闻说又一鬼谷门高弟前来,即时召见,拜为客卿。

    张仪由此一步登天,高门大院,仆从如云。

    贾舍见此,甚替张仪欢喜,盘桓数日,便要辞去。

    张仪再拜垂泪:弟困阨至甚,全赖恩兄相助,方得显用秦国,一步登天,脱胎换骨。今方要稍报知遇大德于万一,贤兄因何遽言去耶?

    贾舍笑道:小子何人,能知遇相公?知君之才者,实乃苏相国也。

    张仪:此言何意?

    贾舍哈哈大笑,便将苏秦所定激将之计,从头至尾说之。

    张仪愕然良久,不由叹道:吾堕季子术中,兀自不觉,师兄智谋强我远矣。烦公归告我师兄,当其之身,弟绝不敢言伐赵二字!

    贾舍称谢,乃驾车返赵,归报苏秦,说张仪已被秦君重用,并且誓不伐赵。

    苏秦哈哈大笑,遂入宫还奏赵肃侯道:不需张弓只箭,秦兵已退矣!

    赵侯大喜,遂遣苏秦前往说韩,施其合纵之谋。

    苏秦乃至韩国,往见韩宣惠公道:韩国地方九百余里,带甲数十万,天下强弓劲弩,皆从韩出。今大王割地事秦,夫韩地有限,而秦欲无穷,再三割之,则韩地尽矣。以大王之贤,挟强韩之兵,举国以媚秦,臣窃羞之。

    宣惠公闻言面红过耳,蹴然答道:愿举国以听先生,如赵王之约。

    于是亦赠苏秦相国玺印,并赐黄金百镒,命其出使魏国,约盟抗秦。

    苏秦奉命,辞韩至魏,游说梁惠王道:魏国地方千里,且为中原霸主,足以抗秦有余。大王听群臣之言,欲割地以臣事秦,是何意耶?

    魏惠王:非不愿抗秦,只恨孤掌难鸣,力不能及耳。

    苏秦:大王诚能听臣,不如六国合纵,并力制秦。

    魏惠王:寡人愚钝,自取败辱,今先生教以长策,敢不从命!

    于是亦赠金帛一车,并拜苏秦为国相,请其出使齐国,约为联盟。

    苏秦复至齐国,说齐宣王道:臣闻临淄车毂相击,摩肩接踵,富盛莫比。乃西面事秦,宁不耻乎?且齐地去秦数千里,秦兵不能及齐,事其何为?

    齐宣王:若依先生之计,若何?

    苏秦:臣愿大王从赵王之约,六国和亲,互援御秦。

    齐宣王:谨受先生教诲。

    亦拜相赠金,请苏秦出使楚国,约以合纵。

    苏秦乃驱车西南,说楚威王道:楚地五千余里,天下之强,秦之所患也。纵为六国之长,横则割地事秦,王其择之!

    楚威王:先生之言,楚之福也。合纵六国之众以御西秦,惟先生为寡人谋之!

    亦拜苏秦为相,赠以千金。

    由此苏秦巡行一周,乃拜燕、赵、韩、魏、齐、楚六国相印,并得赏金盈车满箧,名声大震诸侯。于是辞别楚王北行,回报赵肃侯,途中行过洛阳,往拜天子。

    河南诸侯闻说六国之相到来,各发使节相送,仪仗旌旄前遮后拥,车骑辎重连接二十里不绝,威仪比于王者。一路官员,望尘下拜。

    周显王闻说苏秦将至,预使人扫除道路,设供帐于郊外迎之。

    苏秦老母杂于人群之中,扶杖旁观,啧啧惊叹;二弟及妻嫂不敢仰视,皆都俯伏郊迎。苏秦高倨车中,见长嫂跪于当路,遂笑问道:阿嫂向日不为我炊,今何恭敬太过?

    长嫂答道:今见季子位高多金,不容不敬!

    苏秦叹道: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苏秦今日乃知,富贵之于世人,不可少也!

    于是车载亲属,同归故里,起建大宅,聚族而居,并散千金以赡宗党。弟苏代、苏厉羡兄贵盛,亦习纵横之术,游说诸侯。

    苏秦在洛阳居住数日,乃往赵国还报,说六国约纵已成。

    赵肃侯大悦,遂封苏秦为武安君,另遣使节,约会齐、楚、魏、韩、燕五国之君,俱到洹水会盟。更命苏秦预先前至洹水,筑坛布位,以待诸侯。

    不过旬日,盟坛建成。赵肃侯先至,燕文公、韩宣惠公、魏惠王、齐宣王、楚威王陆续俱到。六国诸侯相聚,是为吴、越称霸以来,最为壮盛之举。

    苏秦见六国之中,楚、齐、魏俱已称王,赵、燕、韩尚且称侯,叙论爵位不便,遂建议六国一概称王,赵王为约纵之主,楚王等各居客位。

    赵、燕、韩三侯闻言,自然大喜,楚、齐、魏三王亦各无辞。

    于是六王各登盟坛,照位排立;苏秦历阶而上,主盟六国,刑牲歃血,誓于神明曰:

    今山东六国,结为兄弟,务期患难相恤。一国背盟,五国共击!

    盟誓已罢,六王分别写下誓书。

    赵王言于五王道:苏秦大策,奠安六国,宜封高爵,俾其往来六国,坚此纵约。

    五王皆从,遂合封苏秦为纵约长,兼佩六国相印,金牌宝剑,又各赐黄金百镒,良马十乘。合纵盟毕,六王各归本国。

    苏秦随同赵肃侯归于邯郸,遥思当年困顿,今日风光,只觉贫富穷通,恍如隔世。

    苏秦合纵六国之事,早有细作飞马关中,报至秦国。

    秦惠文王闻说大惊,便即召集群臣,对公孙衍道:若非当年相国薄待苏秦,使其负气而走,焉有今日之事?六国合纵为一,寡人非但向东进取无望,且秦国将有累卵之危也!

    公孙衍深怀惶惧,只得答道:山东六国首倡纵约者,乃赵肃公也。大王今可兴师伐赵;视其有先救赵者,即移兵伐之。如是,则诸侯必惧,纵约即可散矣。

    言犹未了,张仪在座,欲报师兄苏秦之德,以解赵国之危,乃进言道:六国新合,其势未可猝离。秦如伐赵,则韩、楚、魏、齐、燕悉举锐师助战,秦师拒斗不暇,何暇他移?

    秦惠王:若依卿计,如其奈何?

    张仪:与其以一敌六,不如抚近怀远,使为我盟。魏近燕远,大王不如遣使重赂于魏,而与燕太子结婚,以疑各国。如此,则六国纵约自解矣。

    秦惠文王称善,乃归还襄陵七城,先与魏国讲和;更嫁亲女与燕国太子,两家结亲。

    虽然如此,苏秦为合纵长十五年间,秦军不敢东向半步。

    赵肃侯十五年,在恒山(今山西文水东北)建造陵墓,号为寿陵。帝王之墓称陵,始于此时。闻报寿陵将成,赵王下令,前往大陵游览,于是大聚车徒,便欲离京。

    行至城门,众卿列队相送,忽见大夫大戊午走出人群,拦住车马,跪地不起。

    赵王:卿此举何意?

    大戊午:臣闻天子出师,不误农时,况诸侯乎?今正是春耕繁忙之时,大王若要兴师动众,则误春耕一日,秋季少收百日之粮。庄稼无收,谁奉国君征战?

    赵肃侯闻谏,下车谢罪,当即宣布解散六师,不再游览大陵。

    镜头转换,按下赵国,复说齐魏。

    此时田婴相齐,受封于彭城,后改封薛邑,号为靖郭君。

    田婴于是依仗权势,在封国之中营私舞弊,残害百姓,伤害群臣,私家富累万金。国人不堪其酷,于是联合逐之。田婴逃亡于野,饥饿无食。

    此时魏国相是为宋人惠施,相魏十三年间,变服折节朝齐,合于齐楚,使魏国摆脱四面受攻地位。庄周与惠施友善,曾到魏都大梁,与其论学。

    庄周,宋国蒙(今河南商丘东北)人,生于周烈王七年。七岁时师从裘氏学儒,二十岁娶妻钟离氏,次年长子庄遍出生。二十二岁为免除兵役,任宋国漆园吏。二十七岁前往商丘上交蒙邑漆税,就而结识庖丁,为其宰牛之技折服。三十岁时,次子庄咸出生,次年便辞去漆园吏职务,全力经营荆园。与惠施相交论学,便即始于此时。(本集完)

第七十九集 周失九鼎

    战国中期,儒墨学派势衰,道家学派兴起。代表人物,乃是宋国蒙人庄周,称为庄子。

    庄子继承老子思想观点,使道家思想真正成为学派,并得流传,自己也成为道家重要代表人物,与老子并称道家之祖。

    庄周终生不仕,穷于治学,依老子之言,著书十余万字,名曰《庄子》,多以寓言喻理,辨明老子主张。将“贵生”、“为我”理念引向“达生”、“忘我”,归结为道我合一。

    庄子周游列国,以光大道家学派,尝与魏相惠子游于濠梁之上,临渊观鱼。

    庄子赞道: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

    惠子驳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庄子反驳: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

    惠子: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不知鱼之乐是矣。

    庄子:请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鱼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我知之濠上也。

    此谓濠梁之辩,乃是中国哲学史上重要命题,不可以诡辩之术视之。

    其后不久,庄子在濮水钓鱼,楚王遣使来访,请其出仕做官。

    庄子执竿不顾,对来使说道:我闻楚有神龟,死时三千余岁,王裹以锦缎,置于竹匣,藏于宗庙。此龟者,宁其死为留骨而贵乎?宁其生而曳尾于涂中乎?

    楚使答道:宁生而曳尾涂中。

    庄子遂道:往矣!吾将曳尾于涂中。

    楚使方知庄子之意,只得告辞,还报楚王。

    庄子犹恐楚王再来啰唣,将欲离家远行,再去看望惠施。

    有人闻此,便对惠子道:庄子既辞楚王之聘,前来大梁,是将欲取代明公为相也。

    惠施大惧,命人在国都搜捕三天三夜,必要驱逐庄子出境,方才安心。

    庄子闻此,遂乔妆躲过搜捕,竟至相府求见。惠施闻说庄子登门,不得不见。

    庄子登堂,开门见山道:南方有鸟,名叫鹓鶵,子知之乎?

    惠施:未知也。其鸟如何?

    庄子:鹓鶵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于是鸱得腐鼠,见鹓鶵过之,便仰而视之曰:“吓!”今子欲以子之梁国,而吓我邪?

    惠施闻此,面红过耳,急离席谢罪,令人摆酒,为庄子洗尘接风。

    庄子与惠施出游,行于山中。只闻林中叮叮作响,入而观之,见是匠人正在伐木。

    两人甚有兴味,观之半晌。惠施忽见不远处有棵大树,枝叶盛茂,参天直立,而伐木者视若不见,绕行不取,只伐旁侧之树。

    于是上前,问其伐木工人:此木高而且直,何不见伐?

    伐木工头也不回,顺口答道:无所可用,故而不伐。

    惠施听罢,目瞪口呆。

    庄子上前,喟然叹道:此以不材,得终其天年矣。

    惠施:先生此言何意?

    庄子:正因无用,方是有用。此间道理,兄不知耶?

    眼见日色近午,二人携仆出山,至于乡邑,来访故人之家。故人喜而相迎,命家人盛具酒肉,并令竖子为客杀雁飨之。

    竖子请问家主:家中共有两雁,其一能鸣,一不能鸣,杀哪一个?

    主人笑骂道:这还用问?杀其不能鸣者。

    时有庄周弟子在傍,闻此一问一答,忽然若有所悟,便问师父庄子:山中之木,以不成材得终天年;主人之雁,以不善鸣而死,先生将何以处?

    庄子笑答:我将处于材与不材之间。

    惠施问道:我兄此言何谓?

    庄子:材与不材之间,似之而非也,故未免乎累。若夫道德则不然:无讶无訾,一龙一蛇,与时俱化,而无肯专为;一上一下,以禾为量,而浮游乎万物之祖。物物而不物于物,则胡可得而累?此神农、黄帝之所法。若夫万物之情、人伦之传则不然:成则毁,大则衰,廉则锉,尊则亏,直则骫,合则离,爱则隳,多智则谋,不肖则欺,胡可得而必?

    当日便以雁肉为馔,佐以家酿美酒,宾主尽欢。

    庄子微醉,卧于凉棚之下,酣然入睡。直到日薄西山,这才醒来,睁眼看时,惠施正与主人在院中喝茶,相谈甚欢。

    惠施听到动静,见庄子醒来,于是笑问:贤兄一睡半日,有何好梦?

    庄子:果然有梦,果然有梦!

    惠施:未知梦到何人,何景,何情?

    庄子:并未梦到他人,亦无他景,只梦到我庄周本人,化为蝴蝶。

    惠施:化为蝴蝶,其情状为何?

    庄子: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也。

    便在庄周做梦化蝶之时,西北风云渐起。

    时有西羌义渠,是为诸戎部族中一支,据今陕西省北部、甘肃省北部及宁夏等地。至此逐渐改变游牧方式,择地而居,筑有城邑。

    秦惠王三年,义渠部族向秦国进攻,在洛水流域打败秦军。

    赵肃侯闻而惊惧,遂大发民工,开始修建固关长城,以备义渠败秦之后,再来侵赵。

    画外音:固关长城,位于漳、滏二水之间,地势险要,后与娘子关、旧关共成鼎足之势,为历代军事要塞。明万历十七年再次修复,即现存之河北长城。南段新关经将军塔到白灰村,长十五里;北段固关经岭后底到娘子关嘉峪沟段,长二十六里,是为现存遗址。

    镜头快进,风云突变。

    楚威王七年,围齐徐州,大败齐将申缚;

    韩昭侯薨,子宣惠王立;

    燕文公薨,子易王立;

    齐国趁燕国之丧出兵,攻取燕国十城。

    秦惠文王拜犀首为大良造,张仪为客卿,并依其连横亲秦策略,亲燕盟魏。至此楚齐相伐,齐燕互攻,便使六国合纵抗秦联盟,彻底烟消云散。

    赵王召来苏秦,责问道:六国相攻,合纵涣散,秦若伐我,如其奈何?

    苏秦谢罪道:臣请为大王出使燕国,且必有以报魏。必破秦国连横,请大王放心。

    赵王从之,苏秦于是去赵至燕。

    燕易王在位,闻说苏秦到来,大为惊喜,待若上宾,复又拜为相国。然后问道:先君以举国听命先生,终成六国合纵。今先君之骨未寒,而齐兵取我十城,如洹水之誓何?

    苏秦答道:臣请为大王使齐,必奉十城还燕。

    燕易王信之,便请出使齐国。

    苏秦于是南趋临淄,来见齐宣王道:燕王者,大王之同盟,而秦王之爱婿也。大王利其十城,结燕、秦两国之怨,非善计也。大王听臣,不如归燕十城,以结燕、秦之欢。则齐为方伯,复兴桓、威霸业,号召天下不难矣。

    齐宣王闻言大悦,乃以所夺十城还燕,并遣使重新修好。

    秦惠王闻说苏秦复出,只三言两语,便使齐燕结盟,不由大惧,遂问计张仪。

    张仪:其能盟之,我能破之。大王只需结好燕相国子之,与其结为儿女之姻;又使苏秦两位同胞兄弟苏代、苏厉,再与子之结为兄弟,便可重固秦燕之盟也。

    秦王大喜,照计而行。由是燕国内部便分两派,燕易王与苏秦一派,持合纵之政;相国子之与苏代、苏厉同党,奉连横之策。

    苏秦自齐还燕,载誉而归。易王因见十城失而复得,大喜若狂,连日摆宴以待苏秦,对其奉若神明,侍之如父。易王生母文夫人正当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因素慕苏秦才能,遂使左右召入宫内,与其私通。

    易王渐渐闻知,但思家丑不可外扬,于是隐忍不言。

    苏秦恐怕因此获罪,乃思脱身之计,入说易王道:以燕、齐之势,今虽暂时释怨结盟,终当相并为仇。臣愿为大王江山社稷,行苦肉反间之计。

    燕易王:何谓苦肉反间之计,其功如何?

    苏秦:臣伪作得罪于燕,出奔齐国,齐王必重用臣。则臣可居中设计,败齐兴燕。

    燕易王正欲苏秦离去,以断其与母亲奸情,当即许之,乃借故收回苏秦相印,并欲问罪。苏秦遂奔齐国,齐宣王果然不疑,用为客卿。

    苏秦见用于齐,果然想方设法,暗行弱齐兴燕之策。齐宣王好乐,苏秦说以田猎钟鼓;宣王好货,苏秦因使厚其赋敛;宣王好色,苏秦因使妙选宫女。

    客卿孟轲当时在齐,看出此中蹊跷,于是屡次上书切谏,说以其中利害,无奈齐宣王正信苏秦,皆不肯听。反而引起王后钟离春警觉,出面问政,苏秦才不敢十分放肆。

    楚威王熊商在位十一年去世,子熊槐即位,是为楚怀王。

    魏国欲图乘丧攻楚,为免除后顾之忧,先遣使至秦,许诺战胜楚国之后,便将河西上郡献给秦国。张仪闻说师兄苏秦已离燕国,又见魏使来至,认为连横时机已至,遂劝秦王。

    张仪:大王可应允来使,并宜助魏攻楚。

    秦王:却为何故?

    张仪:若魏国取胜,秦国可得上郡;如果不胜,秦国亦可乘机攻取。

    秦王喜而从之,遂征调驻皮氏军队万人,战车百辆,助魏攻楚。魏、秦联手,天下无敌,于是大胜楚军,攻取陉山(今河南漯河)。

    联军得胜凯旋,秦王因此极重张仪,宠爱有加,专设相国之职,委予张仪,是为秦之首任相国。张仪既任秦相,便对魏国软硬兼施,迫其全部归献上郡十五县,以为贺礼。

    至此秦国占有黄河天险,便以所占焦邑、曲沃河东之地还魏,以为投桃报李。

    秦国大良造公孙衍素与张仪不和,此番见其拜相,恐为所害,离秦至魏。

    魏王素知公孙衍之能,立即用为上将。

    公孙衍既拜大将,便与齐将田蚡合谋,将欲出兵伐赵。无奈魏、齐二王尚持苏秦往年合纵之约,均不同意与赵国开仗。

    公孙衍见此,遂寄书田蚡:我等只要说服魏、齐二王,先发少量军马,造成伐赵事实;则两兵相交,二王必不会坐视兵败,将发大军助战,以成灭赵大功也。

    遣使入齐之后,公孙衍复劝魏王:赵国三面裹魏,榻侧之虎,不可不除。臣与齐将计议,只两国各出兵五万,不出五月,即可攻破赵国。

    魏王耳软心活,终于同意。便在此时,田蚡亦以此言劝说齐王,齐王亦从其奏。

    于是公孙衍、田蚡各率本国五万兵力,合力伐赵。各军未出国境,魏惠王、齐威王果忧不能一战而胜,又发大军随后。

    魏、齐联军分进合击,果然一举打败赵国,俘虏赵将韩举,攻占平邑、新城。

    张仪闻此,急劝秦王联合韩、魏,就此趁火打劫,向赵国西部发起进攻。

    赵王虽然新败于魏、齐,依旧不服,遂遣赵疵为将,率军与秦军战于河西。结果秦军大胜,杀死赵疵,并乘胜渡河,复又攻占离石、蔺邑。

    宋君剔成四十一年,弟公子偃发兵叛乱。剔成战败逃往齐国,公子偃自立为君。

    孟子因不得齐宣王重用,于是去齐至宋,相助宋王偃进行改革,在国内推行仁政。

    宋君偃出于沽誉钓名,外加大臣戴不胜、薛居州极力撺掇,佯行仁政,并非出于仁爱之心。更因身侧小人横行,宋王凶残暴虐本性逐步暴露。

    魏国为抵抗秦人入侵,设置河东郡,管辖山西沁水以西、霍山以南地区。

    是年中山郡苦陉县中,有嬴姓廉氏人家,夫人生产一子,名曰廉颇,字洪野。过百天之时,被奶姆抱往街市玩耍,两人忽然同时丢失不见。

    正在全家焦急万分,派人四出寻找之时,有邻舍入府,言于廉公:今日巳时,我家小厮往市中购米,见有一头白额猛虎不知从何处而来,忽现市中,哧死你家奶姆,将公子叼走,逃往曲阳黄山之中。公子既入饿虎之口,估计其命难保。

    廉公闻此,只得自叹命苦,痛哭一场,命人将奶姆尸首运出城郊埋葬,不再追究。

    当此之时,乃是周显王四十三年。忽一日,周王遣使四出,传谕诸侯,说王室九鼎在迁移之时,沉没于彭城泗水之中,遍寻不见,打捞不出。

    诸侯闻此,无不大惊。于是便以朝见为名,各遣使往洛阳王城打探,果然只见基座尚存,九鼎皆都不见踪影。九鼎乃为大禹所铸,作为镇国之宝,流传两千余年,就此下落成谜。

    画外音:其后直至秦始皇一统天下,在南巡之时,曾派数千人在泗水中打捞九鼎,但也一无所获。到至清代,历史学家王先谦在其《汉书补注·郊祀志》中提出:由于周朝末年王室衰微,诸侯争霸,逐鹿中原,九鼎成为群雄争夺焦点。为息事宁人,周王于是毁鼎铸钱,对外则诡称不知去向,免得各路诸侯举兵相向,兴师问鼎。

    事件悬疑:又有一说,秦武王四年,攻占韩国重镇宜阳,直入洛阳,以窥周室。因力举雍字秦鼎,离地半尺,失手砸断胫骨而死。若依此说,则九鼎并未失踪。

    周失九鼎之时,滕国太子出使楚国,途经宋国时两次拜见孟子,请教治政之策。

    太子后为国君,是为滕文公。因受孟子教诲,在国内推行仁政,实行礼制,兴办学校,改革赋税制度,不久名声大震,称为贤君,远近来附者络绎不绝。

    赵肃侯二十四年,赵国联合韩国攻魏,包围襄陵。魏军以一敌二,大败赵、韩联军。

    次年,赵肃侯死,在位二十五年。子赵雍即位,是为赵武灵王。

    赵武灵王即位,为雪襄陵战败之耻,任用赵豹为相,虚心求教,又置博闻师、左右司过各三人,以便随时请教,纠正自身过失。每遇大事,先请教贵臣肥义,并尊礼寿高老者。

    因思常受胡人侵扰,议于群臣道:今中山在我腹心,北有燕,东有胡,西有林胡、楼烦,秦、韩之边。而无强兵之救,是亡社稷,奈何?

    计议结果,乃决心胡服骑射,以教百姓,强兵卫国。

    张仪闻说楚威王已薨,怀王继立,乃遣人致书怀王,迎其妻子,且言昔日盗璧之冤。楚怀王因惧秦国之强,收到来书,急遣使礼送张仪妻子至秦,再三致歉。

    发遣使者去后,楚怀立召昭阳至殿,当面责道:张仪贤士,其才天下共知。当初既为子门客,何不进于先君?又诬其为盗,迫其终为秦用,非遗我楚之大患何?

    昭阳受责甚愧,并无一语可答,回到家中,便即发病而死。

    与此同时,卫平侯姬劲死,子嗣君即位,是为卫襄侯。

    时有卫国徒役,逃到魏国,因医好魏惠王之病,便被魏王留做魏国医官。卫襄侯欲以五十金购回,使其继续服役,魏惠王不从。卫襄侯甚是固执,又欲用左氏之地易之。

    众臣谏道:以一城易以刑徒,何谓也?

    卫襄公道:若听任此徒逃脱,使刑不能施,甚于失一城也。

    魏惠王听说,遂令人将此刑徒送回卫国,并未索要左氏之城,以及任何财物。

    法律高于一切,卫襄公可谓中国史上首位践行者。

    公元前325年,秦惠文王十三年、魏惠王后元十年、韩宣惠王八年。

    魏国上将公孙衍重新提出合纵联盟,共同抗御秦国。魏惠王与韩宣惠王先在巫沙(今河南荥阳)相会,又与韩王前往赵国,会见赵武灵王。

    次年,魏、韩、赵、燕、中山五国互相改称王号,重新结成合纵抗秦联盟。

    楚怀王闻此,复申苏秦合纵之约,将欲结连中原诸侯。

    张仪闻而大怒。因思此番合纵,并非出于师兄苏秦之策,乃入见秦王:臣请辞相印,前往魏国,请大王恩准。

    秦惠文王惊问:孤有何得罪之处,君欲舍秦,往投魏国?

    张仪:臣此番东去,非是叛秦投魏。山东六国溺于苏秦之说,未能即解;今又听秦国叛臣公孙衍蛊惑,联盟抗秦。臣此去必令魏国事秦,以为诸侯之倡。

    秦惠文王闻言大喜,这才明白张仪意图,由是欣然许之。

    张仪乃辞相印,去秦投魏,来至大梁。魏王得之大喜,用为客卿。

    张仪因说魏王:大梁南邻楚,北邻赵,东邻齐,西邻韩,而无山川之险可恃,此四分五裂之道也。故非事秦,国不得安。

    魏王因受苏秦合纵思路影响,未听张仪连横之议。

    张仪知道不能仅以言辞打动魏王,遂还至己府,暗派心腹家人急还秦都咸阳,往招秦师伐魏。秦惠王立即配合,发兵攻取曲沃。

    未料此举适得其反,魏王大怒,愈加不肯事秦,并与齐王会于东阿,再次谋为合纵,并推楚怀王为纵约长。齐宣王从之,于是各发使节,前往楚国郢都,请结楚盟。

    楚怀王见说魏、齐皆肯奉己为纵长,不由激发雄心,慨然答应结盟合纵。因欲改革朝政,振兴楚国,便擢用大夫屈原为左徒,命其主持制定新法。

    屈原名平,出身王族远支。博闻强识,通晓国家盛衰兴亡之道,擅长外交辞令。

    既受命为左徒,于是制定新法,改革楚国政治,提拔贤能官吏,采取联齐抗秦之策。

    改革新政,自然难免触犯旧贵族利益,于是群起抵制,不肯配合。楚怀王幼子熊兰、宠姬郑袖,联合上官大夫,对屈原交相进谄。楚怀王初时不信,渐被迷惑。

    屈原迭遭迫害,终被免官,流放汩罗。

    便在魏惠王谋划联合山东各国,共同抗秦之时,张仪却也趁机私离大梁,与齐、楚两国大臣在啮桑(今江苏沛县)相会,商议破坏合纵之策。

    次年,张仪向魏惠王进言,并献联合秦、韩,以伐齐、楚之策。魏惠王经不住张仪舌灿莲花,最终采纳其议,并用张仪为相,以代惠施。

    公孙衍闻而大怒,急派人至韩,将张仪联合秦魏攻韩计划告之。

    韩惠王如梦方醒,急派人向魏惠王表示归顺,并声言韩魏复合,完全归功于公孙衍。

    魏惠王果然因此信任公孙衍,就而疏远张仪。

    韩惠王由此说服齐、楚、燕、赵四国,皆都支持公孙衍合纵策略。在五国支持之下,魏惠王复又改任公孙衍为相,并将张仪逐回秦国。

    周显王四十八年,显王姬遍垂暮,因念旧情,遂带亲随出京,到过去埋名避难之地巡游。因天气炎热、舟车劳顿,至宝堌堆一病不起,遂病死于吴家阜(今河南鹿邑)。

    因遗体难以送回都城,就地发丧埋葬,称为显王墓。

    镜头闪回。姬扁被立为储君之时,遭到王室诸子忌恨,派人暗杀。

    大将吴震保护太子冲出都城,一路向东,见前方大河挡路,遂背起姬扁,跃上小船,奋力划渡。追兵万箭齐发,吴震脱其盔甲遮在姬扁身上,摇撸划船,终于脱离险境。

    吴震身中数箭,血流如注,行至宝堌堆西北浅滩,伤重而死。

    姬扁其后返国,为王四十八载,老来思及往事,重游宝堌堆,未料死葬于此。

    闪回结束。周显王既崩,子姬定即位,是为周慎靓王。

    与此同年,燕易王薨逝,子燕王姬哙即位。

    齐靖郭君田婴有四十个儿子,田文乃贱妾所生,但倜傥智略,劝说父亲散财养士。

    靖郭君从之,便使田文主家,接待宾客。

    宾客争誉田文之美,皆请靖郭君册立此子为嗣,靖郭君从之。

    田婴病卒,田文继嗣为薛公,号曰孟尝君。因遍招诸侯游士及有罪亡人,皆为之筑舍立业,给予厚遇,并存救其亲戚。坐间食客常有数千人众,各以为孟尝君亲己。

    孟尝君奉齐王之命使楚,楚王厚礼以待,并赠以自己所卧象牙之榻。孟尝君爱如珍宝,遂令家臣登徒直率领家甲亲兵,护送象牙床回国。

    登徒直奉命,甚觉为难,便向门客公孙戌问策:此象牙床价值千金,若有丝毫损伤,既卖妻子儿女,亦不能偿也!公若使我躲过此差,我有祖传宝剑赠公。

    公孙戌应之,乃入见孟尝君道:各小国之所以争请公子担任国相,是因公子扶助弱贫,存国延嗣,钦佩公子仁义廉洁。今公子方才至楚,就受楚王象牙床厚赐;则尚未到至诸国,将以何物以献公子哉!

    孟尝君信以为然,于是谢绝楚王象牙床之赐。

    公孙戌见目的达到,喜而告辞,快步离厅下堂。孟尝君深感奇怪,急命人将其召回。

    孟尝君:卿何来时心事满腹,去时趾高气昂、神采飞扬哉?

    公孙戌见被识破心事,不敢隐瞒,只得将登徒直贿以宝剑之事说之。

    孟尝君于是令人悬榜于门:能宏扬田文名声,止我过失者,即使私受馈赠无妨。

    出使诸国归齐之后,孟尝君名声大噪,更大筑馆舍,以招天下之士。

    凡士来投,不问贤愚,无不收留,天下亡人及有罪者并皆归之。

    孟尝君虽贵,饮食与诸客相同,并无二致。一日待客夜食,因有仆人立于案前侍候,无意间蔽其火光,遮住孟尝君面前饭食。

    时有侠客初次来投,正在座中。见仆人遮遮掩掩情状,便怀疑自己案上饭菜,必与主人饭食不同,定有优劣之分。于是心中不快,便即投箸不食,起身请辞。

    孟尝君不明所以,起初一愣。见客人目视自己桌案,便明其意,于是不动声色,起身挥令侍仆走开,笑道:客人若去,田文不敢强留。便请至前,以礼话别再走,未知可否?

    侠客见主人有礼有节,遂怀忿上前,便要说话。此时灯光映照,案上饭菜一览无余,却与自己案上饭食一般无二,样样相同。

    其客叹道:孟尝君待士如此,而吾过疑,真小人矣,尚有何面目,立其门下!

    叹说已罢,乃引刀自刭而死。在座诸宾,无不动容,齐声惊叹。

    孟尝君见状落泪,叹道:一念之误,人且不知,痴子何必如此!

    于是下令厚殓,亲临其丧,哭祭甚哀。由是天下来归者益众,食客尝满数千人。诸侯皆闻孟尝君之贤,且多宾客,都是身怀异能者;由是又皆尊重齐王,相戒不敢犯境。

    齐宣王因田婴之死,乃用储子为相。

    魏惠王在位五十年而卒,寿止八十一岁,子魏嗣继之,是为魏襄王。

    孟轲前来拜见魏襄王,相谈之下,甚不融洽。

    魏襄王忽问:天下以何能安?

    孟子答道:天下统一而安。

    襄王又问:统一天下者谁?

    孟子答道:不滥杀者。

    襄王又问:谁愿使其统一?

    孟子回答:天下百姓皆愿。

    襄王又问:以何知之?

    孟子回答:王知禾苗乎?炎夏遇旱,禾苗皆都枯萎。然逢乌云密布,大雨滂沱,则生机勃勃,一片葱郁。如此势头,谁能阻挡!

    魏襄王闻此,默然不语。孟子眼见话不投机,便即告辞,离开王宫,来见惠施。

    惠施:子与魏王论政,尚得意否?

    孟子:魏王态度,不似一国君主。与其接触言谈,不能产生敬畏之感也。

    周慎靓王三年,公孙衍发动魏、赵、韩、燕、楚五国攻秦,推举楚怀王为纵长。

    楚怀王在位十一年,既为五国纵长,便道:齐乃东方大国,岂可不与我盟?

    遂遣使至齐,劝齐王共同发兵攻秦。齐宣王不能决断,问于群臣。

    左右皆道:秦国与齐乃甥舅之亲,未有仇隙,不可伐也。

    苏秦此时在齐为客卿,力主当年合纵之约,坚执以为秦国可伐,双方争执不下。

    孟尝君独持异议:言可伐与不可伐者,皆非也。

    齐宣王:卿何出此言?

    孟尝君:伐则结秦之仇,不伐则触楚国之怒,对齐国皆大不利。以臣愚计,莫如发兵从伐,而缓其行速,不与五国为异同,以观望进退。

    宣王深以为然,即使孟尝君为帅,引兵二万前往。孟尝君方出齐郊,遽称病延医疗治,一路耽搁不行。

    韩、赵、魏、燕、楚五王会于函谷关外,刻期进攻;秦守将樗里疾于关外陈兵索战,五国互相推诿,莫敢先发。

    樗里疾遂突出奇兵,先绝楚国饷道。楚兵败走,韩赵魏燕四国皆还。

    五国合纵伐秦之事,由是虎头蛇尾,终未成功。自此之后,山东各国反又畏秦如虎。

    孟尝君未至秦境,闻说五国之师已撤,便即率军归齐。齐宣王见不费一兵一卒,乃赐赠孟尝君黄金百斤,为食客之费,自此益爱重之。

    六国合纵失败,苏秦由此含愧,自以为智谋不及孟尝君。楚怀王亦恐齐、秦就此交合,乃遣使厚结于孟尝君,与齐国再次申盟结好,两国聘使往来不绝。

    函谷关一战,五国联军惨败;因为魏国近于秦境,损失最为惨重。魏襄王欲与秦国媾和,又恐得罪合纵之长,遂派惠施前往楚国,说明此意。

    楚怀王只得顺随魏国之意,亦向秦国求和。

    秦国本欲不从,奈何义渠君乘机起兵来袭,大败秦军于李伯(今甘肃天水东)。秦国受到义渠牵制,不便再与五国联军交战,最终同意媾和。

    宋康公偃闻说五国联军大败,不由大喜,于是自立为王,史称宋康王。

    是年鬼谷门兵家弟子乐池奉命下山,返回祖父乐羊封邑中山,就任中山国相。

    乐池使人持鬼谷令至秦,示以秦惠文王,请复用师兄张仪为相,以破公孙衍合纵之谋。秦王见而大喜,且不敢不从,遂复拜张仪为秦相,统揽军政大权。

    张仪对鬼谷令使整衣四拜:庞涓师兄不知此令,因有马陵之败,以至亡身;孙膑师兄因持此令,虽受膑刑而终至获胜,乃为万世兵家师表。鬼谷令之重,其非重于泰山乎?

    令使笑道:师兄即知此令之重,便请以鬼谷门弟子身份自重可也。

    因持令牌而归,还报令主乐池。

    乐池既为中山国相,便选兵车百乘,派弟子出使赵国,并选门客中有智能者为将,统领兵车而行。及至中道,队伍杂乱,不成章法。到赵都邯郸之后,便为赵人所笑。

    门客带队还归中山,乐池早闻弟子说其乱伍之事,因而责问:吾以公为智谋之士,故使为将,出使赵国。今中道而乱,遗笑于赵人,是何故也?

    门客拜揖称罪,告辞而去,告于其他门客:乐公虽是鬼谷兵门高弟,却甚不知治兵之道。我闻用人之法,威足以服人,而利足以劝之,故能治之。我仅是乐公门客而已,又无官职。则使某从少正长,从贱治贵,而不得操其利害之柄以制之,此所以乱,岂能怪我耶!

    听者便问:既如此,公如何方能使军伍不乱?

    其客答道:授某以升杀大权则可。彼军中之善者,我能以为卿相,不善者,我得以斩其首,何故不治!

    摇头晃脑言罢,扬长而去。

    乐池闻此,笑不可抑:此愚夫之论也。将在外,可得专权,升杀是也,其谁禁之?

    众客闻此,恍然大悟。便有人问道:向闻鬼谷门下弟子文能安邦,武能定国。则明公诸位师兄之中,庞涓与苏秦孰胜?

    乐池答道:必是苏秦。庞涓为人气量太过狭小,我孙宾师兄诚心往投,此为绝大臂助,其尚欲损之;苏秦却以智激之法,将张仪师兄送往敌国,此所谓养敌自重,更能在魏国以固自身之安。诸公试思,张仪若死,魏王不依苏秦,则谁能制之?

    众客听罢,愈加恍然大悟,由是对鬼谷门智谋,艳羡不已。

    周慎靓王四年,鲁景公薨逝,子姬叔即位,是为鲁平公。

    秦国为报五国联军来伐之仇,展开反攻,先伐韩国,夺取鄢陵。复战于鱼邑,再次大败韩军,斩杀八万余人,韩国大将和申差被俘,诸侯震惊。

    楚大夫陈轸闻此,入宫来见怀王,说以利害,建议发兵救韩。楚兵乃出,战车塞满道路。

    秦师闻而惊惧,还师河西。

    镜头闪回,叙说陈轸其人。

    陈轸乃是田氏始祖陈完后裔,生于齐国,就学于云梦山王禅老祖,乃是苏秦、张仪同门师弟,纵横一派。下山之后,先仕齐,再仕秦,最后仕楚。(本集完)

第八十集 讨逆复燕

    陈轸下山,初仕齐国。

    楚国令尹昭阳率军伐魏,连破八城,进而攻打齐国。兵锋所向,魏、齐皆都不敌,两国君臣皆惊。便在此时,陈轸自请为使,往说昭阳退军。

    齐宣王半信半疑,姑使其前往一试。

    陈轸遂至楚营,来见令尹昭阳,贺其战胜魏军。

    昭阳:齐与魏结盟,我今胜魏,卿有何可贺?

    陈轸:譬如旧君驾崩,新君即位,先贺后吊,礼之常也。

    昭阳:我既获胜,又有何可吊?

    陈轸:依楚国之法,覆军杀将之功,官爵何也?

    昭阳:官为上柱国,爵为上执珪。

    陈轸:贵于此者何也?

    昭阳:唯令尹耳。

    陈轸:令尹贵矣!则若遇征伐,楚王非置两令尹不可也。

    昭阳:卿此言何意?

    陈轸:公不闻乎?楚有祠者,赐其舍人卮酒。舍人相谓:“数人饮之不足,一人饮之有余。请画地为蛇,先成者饮酒。”一人蛇先成,乃左手持卮,右手画曰:“吾能为之足。”人之蛇成,夺其卮曰:“蛇固无足,子安能为之!”遂饮其酒。为蛇足者,终亡其酒。

    昭阳:此言又是何意?

    陈轸:今明公相楚攻魏,破军杀将,并得八城,又移兵攻齐。是为名居足矣,官爵之上非可重也。战无不胜而不知止者,身且死,爵且后归,犹为蛇足也。

    昭阳听闻陈轸“画蛇添足”高论,沉思片刻,深以为然,解军而去,齐国由此得安。

    此事之后未久,陈轸见在齐国不得重用,遂去齐至秦,西投秦惠文王,得与师兄张仪同事。未料张仪深忌陈轸之才,便向秦王献谄,奏说陈轸欲背秦投楚。

    秦惠文王信之,立刻找来陈轸,问其可有此事。

    陈轸一口承认:臣欲弃秦投楚,其实不仅张仪知道,并秦国路人皆知也。

    秦王由怒而奇:此为何故?

    陈轸答道:容臣说之,大王便明其中缘故。昔伍子胥忠于吴,天下皆知,诸侯皆望得此忠臣;曾参奉母至孝,天下皆知,人之父母皆望得此孝子。倘陈轸不忠于秦,楚王岂欲得我为臣?故卖仆妾不出闾巷而售者,良仆妾也;出妇嫁于乡曲者,良妇也。今陈轸不忠其君,楚亦何以轸为忠乎?忠且见弃,轸不之楚何归乎?故此臣欲投楚,非但我师兄张仪知之,并秦国路人皆知也。

    秦王闻而释然,笑道:是我听信谄言,错怪贤卿。

    于是便欲重用陈轸,而不责备张仪,且拜其为相。

    陈轸见此,惟恐造成同门相残,于是终于奔楚。

    楚王见陈轸自秦国来投,以为间谍,故不予以重用,反命其出使秦国,以观其行。

    陈轸回至秦国,秦王便问:卿离我而去,可曾思念寡人相待之恩?

    陈轸答道:大王曾闻越人庄舄乎?因在楚国为官,楚王不知其是否思念越国,问于众官。便有人进言道:“此事易为判断也。庄舄此时正在患疾,王可使人前往探视。病人最易泄露思念之情,只闻其所云,是楚言或是越语,便可知其心念何国也。”楚王称善,遂遣使往探,庄舄所言果是越语。臣虽被师兄赶到楚国,可依然口操秦语;则思君之情,尚何疑哉!

    秦王闻而大喜,遂不计陈轸背秦投楚之过,并向其问计:今韩、魏两国交攻,将近一年。寡人欲出兵以劝,奈文武意见不一。若依卿计,则当如何?

    陈轸答道:大王未闻卞庄子刺虎之事乎?卞庄欲杀二虎,馆竖子劝曰:“今二虎争食一牛,必一死一伤。彼时只杀伤虎,则得杀二虎之名,岂不妙哉?”卞庄子依其计行之,人果云其一人能杀二虎。今韩魏相争,不亦似此二虎乎?

    秦王称善,待韩魏两败俱伤然后出兵,果然大获全胜。

    陈轸出使秦国,事毕归楚,因无害于楚,便得楚王重用。

    秦国因出兵攻韩,大败韩军于浊泽,俘其二将。韩大夫公仲遂向韩王献计:大王可一面遣使向楚国求救,一面以五城为饵,使秦国南伐楚国,此谓移祸江南之计也。

    韩王从之,于是分遣使节,说于楚、秦二王。楚王见韩国求救,议于众臣。

    陈轸进言:此移祸江南之计也。我可将计就计,当即告示全国,调兵遣将,扬言救韩;并遣使者赍礼前往韩国慰抚,以阻止秦、韩合兵攻我,此缓兵之计也。

    楚王喜而从之。韩王果然中计,听信楚国将要发兵救援韩国,便派人与秦国断交宣战。于是秦、韩复又大战,韩国再败。楚国坐山观虎斗,陈轸计策运用成功。

    周慎靓王五年,巴、蜀二国相攻,都向秦国告急求救。

    秦王欲助巴伐蜀,但顾虑道路险远,又恐韩国蹑足己后,故而犹豫不决。时有大将司马错,少梁人氏,亦是鬼谷门纵横派门徒。于是向秦王进言,自请为将,出兵伐蜀。

    师兄张仪不从,说道:何必舍近以求远?不如征讨韩国。

    秦惠王道:请道其详。

    张仪:若依臣之见,秦国当亲魏善楚,去除两面后顾之忧,然后下兵三川,攻取新城、宜阳,以临二周之郊。则据其九鼎,索按图籍,挟天子以令于天下,天下莫敢不听,此乃王霸之业。且臣闻争名者于朝,争利者于市。今三川与周室者,天下之朝市也,而王不争焉,顾争于戎翟,去王业远矣!

    司马错:师兄之言不然。臣闻欲富国者务广其地,欲强兵者务富其民,欲王者务博其德,三资者备,而王随之矣。今我秦国地小民贫,故臣愿先从事于易。蜀乃西僻之国,而居戎翟之长,今有桀纣之乱,我趁机攻之,如使豺狼以逐群羊也。

    张仪:若使不胜,一旦倾军丧师,则其奈何?

    司马错:我若得蜀,足以广国;取其财资,足以富民;缮兵不伤众,而彼已服焉。拔一国而天下不以为暴,利尽西海而天下不以为贪,是我一举而名实附也,而又有禁暴止乱之名。今若攻韩,劫持天子,先得恶名,而未必利也;又有不义之名,而攻天下所不欲,危矣!

    秦惠王:何谓乎其危?

    司马错:臣请论其故。周,天下之宗室也;齐,韩之与国也。周自知失九鼎,韩自知亡三川,将二国并力合谋,以因乎齐、赵,而求解乎楚、魏。以鼎与楚,以地与魏,王弗能止也。此臣之所谓其危,故不如伐蜀也。

    秦王赞道:卿言甚言。

    乃从司马错之计,起兵伐蜀,十月取之。遂贬迁蜀王,降其封号为侯;以蜀地为秦郡县,并使陈庄相蜀。蜀既属秦,秦国更加富庶强盛,由此威压诸侯。

    公元前315年,周慎靓王在位六年驾崩,其子姬延即位,是为周赧王。

    是年秦国攻夺韩国石章,韩国向秦国求和请成,并遣太子韩苍到秦国为质子。

    秦国复向西北,夺取义渠二十五城,使后方阵营大为稳定。

    秦惠王:善之善哉,司马错之计也。我今欲东征韩国,未知可否?

    司马错:今巴蜀已均为秦国所有,更下义渠二十五城,再无后顾之忧。则或顺江而下,直袭荆楚;又或东出,以征五国。秦统六合,有何不可?

    张仪闻此,面现惭愧之色。

    镜头转换,按下秦国,复说燕齐。

    燕国易王哙在位,崇信儒家禅让学说。苏秦之弟苏代时留燕国,与国相子之结为儿女姻亲;客卿鹿毛寿亦附子之门下,便即一齐鼓动易王,使罢废太子姬平,禅位于国相子之。

    燕王哙乐而从之,便即禅位国相,自己北面称臣,出居别宫。复将国内俸三百石以上官印收回,以便使子之重新任命各级官员,从而行使国王权力。

    将军市被不服,率本部军马攻打子之,激战十余日,死伤数万之众;胜负未分,又转攻太子姬平。

    子之由此抓住把柄,便以平叛为由,聚集举国兵力,一战击溃叛军,擒杀市被。然后下令通缉叛党,捉拿太子。姬平微服逃往无终山,庶弟公子姬职流亡韩国。

    燕国内乱长达数月之久,死者数万,由此众人恫恐,百姓离志。

    齐宣王闻说燕国大乱,便欲趁火打劫,因而问计于群臣。

    客卿孟轲进言:今讨燕国,是武王伐纣之机,不可失也。

    众将欲借此机建功,皆都附和孟子。

    齐王听从众议,遂派人前往无终山,寻到燕太子姬平,接来齐都临淄,对其说道:我闻太子正义,齐国虽小,不足以为辅翼,亦愿听从太子差遣,讨逆复燕。

    太子姬平闻此大喜,当即应允。齐宣王遂命匡章为将,率领五都之军,连同边境士卒,共起兵十万,由渤海进兵,北伐燕国。

    匡章出兵,凡五十日,兵不留行,长驱而入,直达燕都。

    燕人因恨子之入骨,士兵不战而降,百姓箪食壶浆,城门大开,以迎齐师。燕军见齐兵众盛,皆耸惧奔窜;惟子之自恃其勇,与鹿毛寿率兵拒战于大衢。

    战未数合,燕军兵士渐散,鹿毛寿战死,子之身负重伤,力竭被擒。燕易王哙闻而哀叹,自缢于别宫。苏代煞是机灵,单车奔周,逃回故乡。

    匡章既占燕都,捣毁燕王宗庙,掠夺燕国重器,尽收燕府财宝,将子之押赴临淄。燕地由此大半属齐,匡章留屯燕都。

    中山君见猎心喜,乘机发兵,攻占燕国城池数十座。

    燕相子之被押至临淄,听候齐王发落。齐宣王便当众臣及诸侯来使之面,亲自历数子之诸项罪状,下令凌迟处死,以其肉为醢,遍赐群臣食之。

    齐宣王既杀子之,便问孟子:伐燕之时,众卿或谓寡人勿取,或谓寡人取之。然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五旬而举之,人力不至于此。不取必有天殃。取之何如?

    孟子回答:取之而燕民悦,则取之。古之人有行之者,武王是也;取之而燕民不悦,则勿取。古之人有行之者,文王是也。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岂有他哉?避水火也。如水益深,如火益热。亦运而已矣。

    宣王又问:若取燕国,则诸侯必多谋伐寡人者,何以待之?

    孟子答道:今燕虐其民,王往而征之。燕民以为将拯己于水火之中也,故此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若杀其父兄,系累其子弟,毁其宗庙,迁其重器,如之何其可也?天下固畏齐之强也。今又倍地而不行仁政,是动天下之兵也。

    宣王又问:如之奈何?

    孟子答:王速出令,反其旄倪,止其重器,谋于燕众,置君而后去之,则犹可及止也。

    齐宣王闻而不悦,因此不听。未料便因齐王迟疑,赵国却已出手动作,轻取胜利果实。

    赵国早欲吞并中山,袪除此一心腹大患,故而不愿燕国破灭,使中山就此坐大。遂将公子职请到赵国,立为燕王,并派上将乐池率军送归。

    燕太子姬平自然不从,即对姬职发起进攻,不许其入境。易王哙夫人欲使亲生之子姬职为王,便亲自修书遣使,向父亲秦惠文王赢驷求援,请求发兵,以击姬平。

    秦惠文王既得女儿亲笔书信,更欲趁此控制燕国,于是联合魏国,齐向燕国进攻。经过激战,燕太子姬平兵败被杀,齐军亦被秦魏联军驱出燕境。

    姬职遂在秦军护送下至国,在有易城就任王位,是为燕昭王,亦称燕昭襄王。由是燕国复国,秦、燕结为联盟。自此以后,有易城便被称为燕下都。

    昭王姬职继位,传檄燕都,告以恢复之义。各邑已降齐者,见到燕王檄文,皆又叛齐,复为燕守。匡章不能禁止,恐被秦、燕联军围剿,只得班师回齐。

    燕昭王还于旧都,前以郭槐为相,修理宗庙,志复齐仇,卑身厚币,以招来贤士。

    招贤榜文贴出多日,无人前来应聘。燕昭王大慌,遂召国相郭槐商议。

    燕昭王:先王之耻,孤早夜在心。若得贤士可与共图齐国者,孤愿以身事之,绝无虚言。然悬榜多日,无人应征,奈何?惟先生为孤择其能人。

    郭隗:臣闻古之人君,有以千金使涓人求千里之马者。途遇死马,旁人环而叹息曰:“此马生时日行千里,今死可惜。”涓人乃以五百金买其马骨,囊负而归。不期年,得千里之马来投者三匹。今王欲致天下贤士,便请以隗为马骨;则贤于隗者,谁不求价而至哉?

    燕昭王信以为然,特为郭隗修筑宫室,亲执弟子之礼,北面听教。复于易水之旁筑起高台,积金于上,以奉四方贤士,名曰招贤台,亦叫黄金台。于是燕王好士之名,传布远近。

    期年之内,四方贤士云集,接踵而至。剧辛自赵,苏代自周,邹衍自齐,屈景自卫,皆至燕都。燕昭王大喜,皆都拜为客卿,与谋国事。由是出兵,大破东胡,迁都蓟城。

    周赧王二年,戊申,秦惠文王更元十二年,楚怀王十六年。

    秦将右更疾率军讨伐赵国,攻占蔺地,俘虏赵将庄豹。秦惠文王异母弟樗里子足智多谋,人称智囊,不断统兵作战,拔城虏将,屡建战功,由此被封为严君。

    屈原因变法触及贵族利益,被上官大夫诬陷,先被罢黜左徒官职,迁为三闾大夫,此年被流放汉北地区。在流放期间,撰写《抽思》歌剧,以期能借此感化怀王。

    秦惠文王欲攻打齐国,但虑齐、楚两国结盟,便派张仪为使,前往楚国游说楚怀王,以破其合纵联盟。楚怀王深知张仪之能,待以上宾之礼,升殿召见,虚心求教。

    怀王:先生至于僻邑,必有指教?

    张仪:大王若能听臣,就请绝交齐国。秦王愿献商於六百里以为王寿,并使秦女为王侍妾,秦、楚之间娶妇嫁女,永为兄弟之国。则北可弱齐,秦国亦得其利,此为上策。

    楚怀王闻言,喜而允之。

    诸臣闻讯来贺,唯独陈轸不喜,力谏休要轻信张仪。

    怀王:楚国不费一兵一卒,即得秦国六百里,满朝皆贺,唯独卿阻,何也?

    陈轸:以臣看来,商於之地非但不能得,反使秦、齐联合,共伐楚国。秦国之对楚如此恭敬,只因齐楚联盟故耳。今大王若因商於六百里而绝齐,则必陷于孤立无援之局。秦国又何爱孤立无援之楚,而割商於之地哉?张仪回秦,定弃此诺。若向北绝齐,以招来西边秦患,韩魏之军又定会趁火打劫,共伐楚国。

    怀王:若依卿计,当如之何?

    陈轸:依臣之计,不如与齐国表面断交,暗中合作;并派人跟随张仪至秦,以讨商於。秦国割地之后,再与齐国断交不迟。若秦背约,则对楚国亦无伤害。

    怀王:先生如此多疑,何能成就大事?且请休矣,但等我得其商於可也。

    陈轸见怀王不听良言,只得叹息而出。

    于是楚国遣使绝齐,废除盟约。怀王并将楚国相印授给张仪,馈赠大量财物,使人随同张仪至秦,接收商於之地。

    张仪回到秦国,临入都门时假作失足,跌下车来受伤,一连三月不朝。楚使由此不得面见秦王,只能在馆驿呆等,并遣从人还报国君。

    楚怀王闻此,反自作聪明道:此必是张仪怪我,绝齐不深也。

    遂遣使去往宋国,借宋国符节至齐,当面辱骂齐王不休。齐宣王大怒,抽剑斩断符节,断楚之盟,转与秦国结交。

    秦、齐结盟建交之日,张仪足疾便愈,便在相府中召见楚使,言道:我今话符前盟,将秦王所赐封邑六里以献楚王,与其为寿。

    楚使惊道:我奉楚王命令,来接收商於之地六百里,从未闻六里之地也。

    张仪怒道:岂有此理,好大口气!世间岂有以六百里沃土,献予他人为寿者?

    楚使还要争辩,张仪不答,令人驱出。至此万般无奈,明知上当受骗,只得返回楚国,以张仪之语转告国君。楚怀王大怒,遂命立即兴兵,攻打秦国。

    秦、齐两国联手抗楚,一战而胜。秦军夺取丹阳、汉中之地,并置汉中为郡。楚国再战再败,八万甲士被杀,列侯、执圭等七十余名官员被俘。

    楚王又征发国内全部兵力,再次袭击秦国,在蓝田决战,楚军再次大败。

    韩、魏等见楚国危困,趁机袭击楚国,直达邓城。楚军回救,并割让两座城池,以向秦国求和。韩、魏见楚师回援,于是撤军。

    楚怀王痛定思痛,甚觉无颜面对陈轸,只得重新启用屈原,出使齐国,再缔联盟。

    秦惠文王更元十四年,秦国欲得黔中,遣使要挟楚国,说以武关以外土地交换。

    楚怀王对秦使说道:不需交换土地,只求得到张仪,情愿献出黔中!

    秦使还报,惠文王自然当作气话,沉吟不语。张仪闻此,主动请求前往楚国。

    秦惠王:楚王恼恨先生背弃商於之诺,存心报复,先生何自寻死地耶?

    张仪:秦强楚弱,楚王岂敢斩杀秦国之相?且臣与其大夫靳尚交厚,靳尚又得楚国夫人郑袖之宠,而楚王又全听郑袖,此行必无虞也。如杀我而得黔中,亦臣之愿。

    秦王闻此,遂许张仪出使楚国。

    楚怀王一见张仪,即命拿下,先行监禁,必要杀以泄愤。

    楚大夫靳尚已得张仪重贿,遂入宫来见郑袖:夫人可知,将被大王鄙弃乎?

    郑袖惊问:却是为何?

    靳尚:秦王钟爱张仪,欲释其囚,将用上庸六县赂楚,并献美女以嫁楚王,舞伎以作陪嫁。秦国美女入楚,必受宠爱,夫人不被鄙弃而何?

    郑袖:如此怎好?

    靳尚:若使大王释放张仪,则秦女不必入楚矣。

    郑袖深以为然。当夜楚怀王还于内宫,郑袖置酒相待,殷勤侍候。

    怀王:爱妃今日举动,异于往日,却是为何?

    郑袖:妾闻臣为其主,各自效力,则张仪何罪,被大王怒而囚之?

    怀王:其先以诡计,绝我与齐国之盟;今又欲诈取我黔中,故必杀之。卿其休问。

    郑袖:今黔中之地未交,秦王即派张仪来至,是尊重大王至极也。大王不回秦国之礼,却杀其使,秦王必怒而出兵攻楚,诸侯亦不以楚为然。大王必杀张仪,妾请许我母子移居江南,免被秦国欺凌屠戮!

    楚怀王前思后想,信以为然,于是立命赦免张仪,厚待如昔。

    张仪趁机劝道:若大王自今而后断其合纵,臣可立誓为证,奏请秦王不要大王黔中之地,更请秦、楚两国各派太子交质;并将秦国贵女入侍大王,永结兄弟邻邦。

    楚怀王闻说可以不割黔中,便欲答应。

    左徒屈原出班谏道:前次大王被张仪欺骗,今又弄舌搬口,是欺我楚国无人耶!请大王以鼎镬煮之,绝此纵横之士!

    张仪听罢,冷笑不语。

    楚怀王犹豫半晌,终究被眼前小利所趋,便道:若释张仪,可保黔中,此诚美事。孤已许秦王,今又背盟,是为不祥。

    于是叱退屈原,最终答应张仪建议,背离当初合纵之约,转与秦国结盟。楚国身为纵长,竟带头盟秦,苏秦及公孙衍合纵之谋,至此便告瓦解。

    张仪得意非凡,就此告别楚王,转赴韩国,游说韩宣惠王。其说辞略云:

    韩国地势险恶,大王不附秦国,秦则占据宜阳,截断上党,再东取成皋、荥阳。如此鸿台之宫、桑林之苑,不属大王所有矣。植祸以求福报,计虑粗浅,与秦结怨,欲求国家不亡,未之闻也。为大王计,不如结秦。秦欲削楚,而韩为楚邻,削之易也。大王事秦攻楚,秦王必喜。攻楚以增韩土,又转移祸患,更取悦秦国。尚有何策,善于此者?

    韩宣惠王甚以为然,听从其议,亦与秦国结盟。

    张仪一举联楚盟韩,凯旋回秦,还奏秦王。

    秦王大喜若狂,当众卿之面激赞道:鬼谷门下,果有移山倒海之能,身怀鬼神莫测之机。张相只需三寸不烂之舌,可胜十万之兵,能不信乎?

    于是当场赐以五座城邑,并封张仪为武信君,使其东游,再去游说齐国。

    此时齐宣王已薨,齐湣王在位。张仪奉命,遂单车往赴临淄,来说湣王。其辞曰:

    天下至强,不过齐国。兴旺发达、富足安乐。然替大王谋划合纵者,都为目前之欢,不顾国之远利。今秦、楚两国为盟,韩献宜阳,魏献河外,赵拜秦王于渑池,割让河间。若大王不事秦国,则秦王必驱韩、魏攻齐之南;赵渡清河,直指博关、临菑,旵即墨不复为大王所有矣。战事起时,王即使欲事秦国,亦不可能。望大王仔细考虑,谨慎应之。

    齐湣王道:齐国僻处东海,不曾闻远利之道。先生金玉良言,寡人焉敢不听!

    便与秦国订立盟约。张仪离齐至赵,又说赵武灵王:

    秦约齐、韩、魏军,将攻赵国。臣不敢隐瞒实情,且私为大王善计,莫如与秦王会于渑池,当面为约。臣则奏请我王,求其按兵不动,暂缓进兵。

    赵武灵王允诺,张仪告辞而去,又至燕国,游说燕昭王道:大王最亲之国,莫过于赵。赵襄子凶暴乖张,六亲不认,以大王聪智,尚谓赵国可亲乎?赵国两次围困燕都劫持大王,王割十城伏罪认错,此莫大耻辱也。今赵国已献河间事秦,大王若不事秦国,则秦国将发兵直下云中、九原,更驱赵国攻燕,则易水、长城,不再为大王所有矣。王其慎思!

    燕昭王答道:寡人蛮夷之徒,身处荒远;敝国卿士虽皆大汉,亦如婴儿,言不足听。承蒙贵客教诲,我愿西面事秦,并献恒山五城。

    张仪以其舌战之功,大获全胜,由是返秦。还未走到咸阳,便闻秦惠文王去世消息。

    周赧王四年,秦惠文王薨逝,葬于咸阳北原,终年四十六岁,在位二十八年。

    惠文王既薨,武王即位。张仪返秦,乃说秦武王道:臣为王计,一旦东方有变,我可多得诸侯割地。齐王因甚恶臣,臣愿乞此身以之大梁,则齐必伐梁。齐、梁交兵而不能骤解,大王便可趁间伐韩,就而东入三川,挟周天子,案其图籍,此王霸之业也。

    秦武王许之,于是张仪解除秦国相职,前往大梁。魏王喜其来投,任为国相。

    齐王果伐大梁,魏王大恐。张仪奏道:大王勿以为患,臣请令齐罢兵。

    乃使舍人至楚,借楚使之口,往说齐王:张仪至梁,是与秦王同谋,欲齐、梁相攻,而秦取三川。今大王以疲罢之兵而伐兴盛之国,以使秦王愈加信任张仪,中其计也。

    齐王大悟,乃解兵还师。张仪相魏一岁有余,病卒于大梁,落得寿终正寝。

    孟子闻此,论其鬼谷门诸弟子曰:张仪、公孙衍,岂不大丈夫哉!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是恶足以为大丈夫哉?君子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正道,得志则与民由之,不得志则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诎,是之谓大丈夫。

    秦王闻说张仪之死,悲不能胜,乃设坛遥祭,为其辍朝三日。

    蜀侯辉及辅相陈庄谋反,秦武王使甘茂为将,率兵伐蜀,平灭叛乱,诛杀陈庄。

    甘茂出于姬姓甘氏,下蔡人。曾学习诸子百家学说,又拜张仪为师,学习鬼谷兵法。此番平定蜀地,秦武王便命甘茂为左相,樗里子为右相,分掌军政大权。

    秦武王对甘茂说道:寡人有愿,欲乘帷幔之车,过三川以望周都,死且瞑目。

    甘茂:臣请为大王了此心愿。

    秦武王:卿如何助我了此心愿?

    甘茂:臣请与魏国相约攻韩,以此打开东向通道。则大王朝周之愿,必可达成!

    秦武王遂应其请,派甘茂与魏王联手,带兵攻打宜阳。激战半年,斩首六万,拿下宜阳,韩襄王派国相公仲侈到秦国讲和。甘茂由是一战成名,时谓战国名将。

    韩国既降,东向洛阳之途畅通,秦武王果然达成心愿,由此带兵朝周,借机炫耀秦国实力。周王赐以胙肉,封秦为诸侯之伯。秦武王得意忘形,辞王下殿,来至午门之外,游目四顾,忽然瞥见九只千斤大鼎,横排一溜,巍峨壮观。

    秦武王:此为何物,如此庞大?

    侍臣:禹之九鼎也,以象天下九州。

    秦武王:各有多重?

    侍臣:以豫州之鼎最重,近二千斤;余者八州之鼎,各重千斤。

    秦武王:我秦国位属雍州,且待寡人将其搬回,以镇秦都,有何不可?

    侍臣:是须八名力士,方可抬起;若搬运上船,跋山涉水,实不能也。

    秦武王:千斤之鼎,何需八人扛抬?只我一人,便可将其抱回也。

    众人听罢,以为戏言,齐都哄笑不止。秦武王见众人不信,不由大怒,于是激发野性,大步上前,来至雍州之鼎前面,绕行三匝,查看落手之处。

    侍臣:大王不可,恐触天神之怒。

    秦武王兴致正高,哪去理他?于是蹲步下腰,运起平生之力,吐气开声,两手将鼎环抱,往上托举。只听嘎嘎连声,那巨鼎四足离地,被秦武王慢慢托至胸腹。

    此时周王已步出大殿,立在廊下,望见此景,及众卿无不大骇。

    秦武王感觉其鼎沉重,正待放下,忽觉众人眼神有异,顺其目光看去,见周天子与众卿立于廊下,正自发呆。武王为在天子面前显示自己神力,将牙一咬,突然发力,往上挺举。

    只听咔嚓一声,腰带已然崩断,巨鼎随之落地。

    同时复听一声惨叫,秦武王胫骨已被鼎足砸断,昏死过去。

    众随从大惊,七手八脚,将秦武王抬至馆驿,当夜便即一命呜呼。

    侍臣叹息,小声咕哝道:我说必触天神之怒,犹且不信;未料天神暴怒,报应恁快!

    消息传至秦国,臣民大悲。武王无子,但有异母弟公子稷,时在燕国为质。

    赵武灵王说秦王暴亡,以为天赐良机,急派代相赵固,带兵前赴燕国,将公子稷护送至秦,夺取王位,是为秦昭王。

    秦昭王得以继位,自然对赵武灵王感激涕零,于是主动遣使赴赵,与之结为盟友。赵国由此消除来自西方强大军事压力,消除最大心腹之患。

    公元前306年,赵武灵王二十年。

    齐国孟尝君为相,与客卿苏秦共同策划合纵攻秦,谋与楚国联合;

    秦昭王新立,母为楚人,楚怀王复与秦国结盟;

    魏、韩两国又与齐国联合,向楚、秦发动合纵之战;

    此后未久,又形成秦、赵、宋联盟,与齐、韩、魏对峙局势。于是东、西两方势均力敌,以齐、秦为首,双方都疲于争霸之战。燕国因齐军入侵,以致国力大衰。

    赵武灵王以为良机难得,遂至边境九门,并遣大夫李疵,前往观察中山虚实。

    李疵奉命前往,数日后回报赵王:中山可伐也。我不亟伐,将后于燕。

    赵武灵王遂于信宫大会群臣,共商攻伐中山国大事。商议五日意决,遂发举国之兵北攻中山,势如破竹,直抵房子(今河北高邑)。

    燕昭王闻报,亦乘机挥军南下,入侵中山。

    中山国之师皆由胡人组成,个个英勇善战,且都乘轻骑快马,不以战车为阵。因而机动灵活,全力拼杀,大败赵军于房子;并乘胜追击,占领赵国鄗邑(今河北柏乡)。

    其后又挥师北上,打败入侵燕军,杀死其统军大将。

    赵武灵王不甘失败,前往代国,复向北行至无穷,西至黄河,登黄华山,以马鞭指画,对众卿道:胡地中山,吾必有之!

    由是返国,谋画胡服骑射。

    赵武灵王下令,自即日起,君臣皆改穿胡服,并且亲着胡服登朝,楼缓、肥义从之。

    然而众卿皆都不欲易服,公子成作为众卿之首,带头抵制,干脆称疾不朝。

    赵王亲至公子成府宅,虚心下气劝道:家听于亲,国听与君。今寡人作教易服,而公叔不服,恐天下议之也。制国有常,利民为本;从政有经,令行为上。明德先论于贱,而从政先信于贵,故愿慕公叔之义,以成胡服之功。

    公子成再拜稽首:臣闻中国者,圣贤之所教,礼乐之所用,远方之所观赴,蛮夷之所则效也。今王舍此而袭远方之服,变古之道,逆人之心,臣愿大王熟图之也!

    赵王:吾国东有齐、中山,北有燕、东胡,西有楼烦、秦、韩。今无骑射之备,则何以守之哉?先时中山负齐之强兵,侵暴吾地,系累吾民,引水围鄗;微社稷之神灵,则鄗几于不守也,先君丑之。故寡人变服骑射,欲以备四境之难,更报中山之怨。而叔执中国之俗,恶变服之名,以忘鄗事之丑,非寡人之所望也。

    公子成终被说服,由此听命,明日胡服而朝。赵武灵王大喜,于是始出胡服令,命全国军民皆换胡服,放弃战车,转而习练骑射之术。

    练习胡服骑射经年,赵武灵王率军再出,兵伐中山,抵达宁葭(今河北石家庄)。又向西攻取林胡,军锋抵达榆中(今内蒙古东胜),林胡王献马求和。为防止列国干预,赵王又派楼缓至秦,仇液至韩,王贲至楚,富丁至魏,赵爵至齐,进行外交。

    二十一年,赵武灵王再以二十万之众,攻伐中山。命曰:

    兵分二路。本王总领南路之军,分为三支,以赵袑统领右军,许钧统领左军,赵章统领中军,向中山国腹地出击;北路军由牛翦统率,皆为骑兵军团,赵希为先锋,统率胡、代兵马。又命赵与率小股骑兵,前往陉县,骚扰中山国后方。

    一声令下,三军齐发。北路军牛翦先至,与中山胡师会战于曲阳,攻取丹丘、华阳与鸱之塞。赵武灵王总领南路军队,取鄗城、石邑、封龙、东垣。

    中山国连战不胜,失去三分之一国土,迫于无奈,只好割让四邑求和。赵国因一时无法控制中山国腹地诸邑,应其求和之请,乃取四邑撤军。

    三年之后,赵武灵王再伐中山,复获大胜;又二年,进攻中山国都灵寿,中山王?逃往齐国。又次年,攻取扶柳,中山国几乎被灭,中山王?死在齐国。(本集完)

第八十一集 超级间谍

    中山古国,表里山河。

    经过六年征战,赵武灵王奋其英勇,连胜胡骑,中山国东部边地尽为赵国所得。

    赵国边界由此向北推进,与燕国、代地相邻。赵国威势大振,诸侯侧目。

    便在两国交战之时,在曲阳黄山之上,鬼谷赐王敖祖师心血来潮,遂对座下三徒授命,令各自下山,择其明君,建功立业。

    哪三个徒弟?头一个名曰廉颇,嬴姓廉氏,字洪野,中山国苦陉县人;第二个名曰白起,嬴姓白氏,秦国郿邑常兴镇白家村人;第三个名曰赵奢,嬴姓赵氏,又名禾犀,字老生,与白起同乡,亦是扶风郿邑人。

    三徒谨领师命,收拾行囊,下山分别,各奔前程。

    白起自回秦国,赵奢却不愿还乡,去投赵武灵王。

    廉颇说道:敝邑中山国早晚必被赵国吞灭,我亦投赵王便了。

    遂与师弟赵奢同行。兄弟二人来至邯郸,投递名刺,求见赵武灵王。果然是名校毕业,名声在外,与众不同。赵王见是鬼谷子门下,不由大喜,离座相迎,俱都用为将军,使与许钧、赵章、赵希同列,名爵仅次于赵袑、牛翦。

    赵国因多年战争,消耗大量国力,士气不振。赵武灵王为归息士民,恢复元气,暂且息兵罢战,扶植赵尚为中山国君,作为傀儡附庸。因无仗可打,鬼谷二徒便为赵国练兵。

    中山号称千乘之国,几近灭亡,天下诸侯皆惊,对赵武灵王既赞且惧。苏秦在齐国闻此,劝说齐王加固与韩、魏联盟,以御赵国。

    镜头闪回。便在赵武灵王初伐中山国时,秦国出兵夺取函谷关,打通东出之路。

    楚怀王闻而大惧,复与齐、韩结成合纵联盟。

    秦昭王既据函谷险关,乃派向寿平抚宜阳,又令樗里子、甘茂攻打魏国。向寿乃是宣太后外族,与昭王自幼一起长大,是为发小,故得信用。既为宜阳郡守,便将出兵伐韩。

    韩相公仲闻之,乃使苏秦之弟苏代前至宜阳,游说向寿:禽困覆车,公知之乎?

    向寿:此言何意?

    苏代:公欲兴兵破韩,公仲必率徒以抗,愿公孰虑。公爱于秦王,不如公孙奭,智能又不如甘茂。公孙奭党韩,甘茂亲魏,故秦王不信二人。今秦楚争彊,而公党楚,是与公孙奭、甘茂同道无异。公不如与秦王献谋,善韩以备楚,是外举不避雠,自然无患。今公取宜阳以为功,收楚、韩以安之,而诛齐、魏之罪,是以公孙奭、甘茂之愿,皆可化为泡影矣。

    向寿便听苏代之言,暂罢伐韩之议。

    甘茂伐魏,为防韩国与魏联盟,便向秦王建议,请将武遂归还韩国,秦昭王准奏。

    向寿、公孙奭坚决反对,但未能阻止,于是怨恨甘茂,欲谄害之。甘茂恐惧,便放弃攻魏,只身逃走入齐。樗里子恐独力不能胜魏,只好与魏国讲和退兵。

    甘茂亡秦奔齐,途中正逢苏代,替齐湣王王出使秦国。因恳请道:在下得罪秦王,惧而遁逃,妻子皆在秦国,无所容迹。君方为齐、秦二王所宠,愿以馀光,以赈济之。

    苏代笑而许诺。于是使秦,政事已毕,顺便劝说秦王:甘茂,非常士也。其居秦累世皆得重用,秦之地形险易皆知。若被齐国所用,并约韩魏图秦,非大王之利也。依臣之议,大王不若重贽厚禄,迎还甘茂,置之鬼谷软禁,使其终身勿出,秦国自安。

    秦王称善,遣使赍持秦国相印,迎接甘茂于齐国。甘茂知是诳骗之计,辞而不往。

    苏代自秦还齐,复谓齐湣王道:甘茂者,贤人也。今秦赐为上卿,并以相印迎之。甘茂愿为大王之臣,故而推辞不往。国有贤士如此,大王何以礼之?

    齐王称善,即拜甘茂为上卿。秦王闻之,下令免除甘茂全家赋税,争揽甘茂。

    甘茂既为齐国上卿,便即采纳苏秦建议,自请使楚,再缔合纵之盟。楚怀王新与秦国合婚,其情甚密;秦王闻说甘茂在楚,便遣使私谓楚王,命将甘茂送至秦国。

    楚怀王便问宠臣范蜎:寡人欲送甘茂还秦为相,卿以为可否?

    范蜎奏道:切切不可。以秦惠王之明,武王之察,张仪之辩,甘茂皆能事之,并拜张仪为师,在秦国取十官而无罪。正因甘茂贤能,若使相秦,非楚国之利。大王此前尝用召滑相越,以致越国大乱,方为楚灭。大王若欲置相于秦,则莫若向寿;其与秦王是为发小,使其为相,必乱秦国,则为楚国之利也。

    楚怀王听之,遂不送甘茂,并遣来使回报秦王,宜拜向寿为相。秦昭王闻此建议,以为有理,终以向寿为国相。甘茂于是不得复还秦国,数年后病卒于魏。

    秦昭襄王三年,与楚怀王在黄棘会晤,签订“黄棘之盟”。

    次年戊午,是周赧王十二年,齐湣王拜孟尝君为相,由此独揽齐国大权。

    自齐宣王之世,苏秦专贵宠用,左右贵戚多有忌妒者;及湣王之时,苏秦复又结好孟尝君,因此恩宠未衰。自前番湣王不用苏秦之计,却依孟尝君之策,果然伐秦失利。

    然而孟尝君复受多金之赏,左右遂疑齐王不喜苏秦,乃募壮士怀利匕首,行刺苏秦。

    这一日散朝,苏秦步出殿外,尚未下阶,刺客忽至,直抢入怀中,挺刀便刺。及至匕首入腹,苏秦方才惊觉,急振双臂,将刺客推出。那刺客顺势滚下台阶,以为刺中要害,苏秦必死,于是冲出人群,瞬间穿街过巷,逃走无踪。

    苏秦运用鬼谷秘术闭住穴道,含气屏息,复回殿中来见湣王,说以被刺之事。

    齐湣王大惊,急命擒贼,一面传唤太医,来与苏秦疗伤。片刻之后,卫士还报,说刺客早已逸去,不可复得。

    便在此时,太医来至,眼见匕首深入至柄,血流遍地,便即连连摇头;又搭腕号脉,更是不断叹息。苏秦自觉真气渐散,已知定然不幸,遂挥令太医退下,转谓湣王。

    苏秦:臣有一计,可获刺客,但恐大王不肯行之。

    齐湣王:先生但请吩咐,寡人无有不遵。

    苏秦:臣死之后,愿大王斩臣之头,悬于城门。并号令于市,说苏秦为燕王行反间于齐,今幸被人诛死,刺杀苏秦者若来首告,赏以千金!则贼可得也。

    言罢,伸手拔出匕首,大叫一声,血流满地而死。

    齐湣王便依其言,斩下苏秦首级,号令齐市。一时观者如堵,无不惊诧,议论纷纷。

    刺客正好前来打探消息,过其首级之下,看见布告内容,便觉又惊又喜;又见所悬赏格巨大,更是眉飞色舞,喜笑颜开。

    守吏见此,心中起疑,上前喝道:你这人莫非是个失心疯?

    刺客:怎见得我便是个失心疯?

    守吏:不是失心疯,因何在此人头之下嘻笑不止?

    刺客:你却不知,刺杀苏秦者,正乃是某家!

    守吏闻言大喜,因执其入宫,往见湣王,报说凶手自承其事。齐王便命司寇严刑鞫之,尽得背后主使之人,为此诛灭卿大夫数家。群臣见此,无不惊骇。

    大夫甲:苏秦虽然身死,犹能用计自报其仇,可为鬼谷奇智,卓而不凡!

    大夫乙:此所谓机关算尽,反误自身。

    大夫甲:此言何解?

    大夫乙:其虽智计不凡,然而己身不免被人所刺,后又落得身首异处,却是为何?

    大夫甲:小弟不知,诚请指教。

    大夫乙:此岂非朝燕暮齐,为人反覆不忠之果报耶?

    大夫甲:吓!果然如此。

    苏秦死后未久,其门客便向齐王首告,说苏秦果是燕王所派间谍,谋弱齐国。齐湣王始悟苏秦之诈,自是复与燕国结仇有隙,时刻欲图报复。

    苏代闻说此事,乃往说燕王:齐王已知我兄乃是燕国间谍,心中怀愤,欲发兵攻燕。

    燕昭王:如此奈何?

    苏代:如今齐强燕弱,不可与战。依臣之计,不如请纳质子,与齐言和。

    燕王:便依先生,请为寡人谋之。

    于是便使苏厉引质子至齐,卑辞言和。

    湣王允纳燕国质子,但犹恨苏秦不已,欲杀苏厉。

    苏厉奏道:燕王闻说大王仇燕,本欲以国依秦,是臣兄弟力陈大王威德,以为事秦不如事齐,燕王故使臣纳质请平。大王奈何以疑死者之心,而加生者之罪乎?

    湣王闻言,转怒为喜,乃厚待苏厉,使为大夫,而使苏代留仕燕国。

    苏秦死后未久,齐宣王后无盐氏钟离春便施骊山门奇术,闭气诈死。齐湣王为之举哀,金棺玉椁厚葬。七日之后钟离春遂解闭气还阳,掀开棺椁,出离墓室,还归渭水骊山。

    骊山老母见徒弟还归,喜不自胜,因将掌门之位传于钟离春,闭关坐化,升仙而去。

    钟离春继承掌门之位,是为第十二代骊山老母。因派弟子往云梦、黄山,拜见王禅、王敖二位祖师,告以苏秦身死之故。

    二祖闻报,各自叹息:天数如此,谁能挽之!

    乃于山上设祭招魂,将张仪、苏秦灵牌供于鬼谷诸仙之阁,名列长门师兄之位。由是王敖老祖来至云梦山,与孪生兄长王禅相见,各自闭关百日,掐算过往将来之事,测出鬼谷门六十四代掌门名字,录于兰谱,名为《鬼谷历代掌门谱序》:

    创派祖师王禅,道号鬼谷子;二代祖师,田齐军师孙膑;三代祖师,燕国上将军乐毅;四代祖师,齐国徐福;五代祖师,济北黄石公;六代祖师,汉留侯张良;七代祖师,汉丞相陈平;八代祖师,汉淮南王刘安;九代祖师,汉御史大夫晁错;十代祖师,汉大将军卫青;十一代祖师,汉太傅疏受;十二代祖师,汉大司徒邓禹……

    两位老祖一人一句,随口说出六十四位掌门名讳,相视大笑,轻松愉悦至极。

    首徒孙膑耳听祖师口诵,援笔立就。复誊写两份,一份刻于竹简,置于云梦;一份书于绢帛,由王敖老祖携归黄山。

    王敖拜别兄长王诩,便携绢帛兰谱,北归曲阳黄山。

    此后王诩便金盆洗手,将授徒大业交付长门大弟子孙膑;王敖老祖好强斗胜,依然亲自授业,其后又招不少贤徒,最出色者两人,一个是秦国王翦,一个是赵国李牧。

    镜头快进,复说列国之争。

    楚怀王再被张仪所骗,退出合纵,复与秦盟。齐、魏、韩三国闻而大怒,由是合兵伐楚。秦国出兵救援,三国不敌,只得退兵。

    秦国却不肯就此罢休,乘势攻取魏国蒲阪、晋阳、封陵,复取韩国武遂。

    赵武灵趁齐、秦相争之际,攻取河北宗氏、休溷诸貉之地,设九原、云中二郡。

    魏、韩屡败于秦,只得认输求和,魏襄王、韩太子婴入秦朝见。

    楚太子横自秦国逃回郢都,秦楚两国自此交恶。

    齐、魏、韩闻说秦楚交恶,再次发兵攻楚;齐派匡章为将,魏派公孙喜,韩派暴鸢,共攻楚国方城,杀楚将唐昧。韩、魏由此取得楚国宛、叶以北诸地。

    唐昧部将庄蹻率军叛变,一度攻下楚国都城郢,将楚国分割成几块。

    楚怀王大惧,由是遣使请和,并遣太子横为质于齐国。

    此时在今阿尔泰山以东鄂尔多斯高原,兴起一个游牧民族,秦人谓曰匈奴。

    当齐、韩、魏联军,与宋、秦、赵联军东西对峙之时,匈奴以头曼(今五原)为中心,进入河套地区,势力达至秦、赵、燕三国边境。

    匈奴祖先,乃是夏后氏苗裔。夏桀之子淳维,或曰獯鬻,居于华夏部落边北,随其水草丰美之外游牧。商朝鬼方,西周猃狁,春秋戎狄,战国之胡,都是后世所谓匈奴。

    秦昭王有吞灭山东六国之志,闻说楚王质其太子于齐,疑其背秦向齐,不由大怒。乃使樗里疾为将,兴兵伐楚。楚怀王使大将景缺率兵迎战,景缺出战不胜,兵败被杀。

    败兵之讯传至郢都,楚国上下一片惊慌。正在此时,秦昭王使至,遗怀王书云:

    寡人与王,约为兄弟,结为婚姻,相亲久矣。王弃寡人而纳质于齐,寡人不胜其愤,是以侵王之边境,然非寡人之情也。今天下大国,惟楚与秦,吾两君不睦,何以令于诸侯?寡人愿与王会于武关,面相订约,结盟而散,还王之侵地,复遂前好,惟王许之。

    楚怀王览书,即召群臣计议。

    屈原进言:秦乃虎狼之国,楚屡次见欺于秦,大王若往,必不使归。

    相国昭睢:屈灵均之言是也。王其勿行,速发兵自守,以防秦兵为上。

    大夫靳尚:臣谓二公之言不然。楚惟不能敌秦,故兵败将死,舆地日削。今秦王主动欢然结好,求之不得。而复拒之,倘秦王震怒,益兵伐楚,奈何?

    楚怀王便从靳尚之议,命其随驾,往赴秦王之会。

    秦昭王闻说楚怀王中计前来,哈哈大笑,当即传令:使我弟泾阳君,乘王车羽旄,诈为秦王,居于武关;命上将白起,引兵一万,伏于关内,以劫楚王;使将军蒙骜,引兵一万,伏于关外,以备非常。另遣使者往迎楚王,沿路不绝!

    楚怀王见秦使络绎不绝而至,信之不疑,遂至武关。

    泾阳君假扮秦王,迎出公馆。虽然锦袍玉带,但是举止有异,毕竟未具秦王气势。

    怀王望而踌躇,心中怀疑,一时未肯下车。

    泾阳君见此,知道已被怀王看出破绽,于是上前鞠躬:大王勿疑,臣乃王弟泾阳君,奉我兄之命前来迎接贤王,请移驾至秦,欢会歃盟。

    楚怀王闻言大惊,欲待回车而走,已经来之不及。泾阳君当下不由楚王做主,喝令大将白起,领兵四下拥卫,西望咸阳而去。

    靳尚当时随行怀王,见事不妙,便于途中觑个方便溜走,逃归楚国。

    泾阳君既将楚怀王挟持,到至咸阳,遂命人奏报大王。秦昭襄王遂于章台大集群臣,以及诸侯使者,南面上坐,使楚怀王北面参谒,如藩臣之礼。

    怀王大怒:寡人以婚姻之好,轻身赴会。君诱寡人至此,复不以礼相接,何意也?

    秦昭王答:向者,蒙君许我黔中之地,一直未曾履行。今日相屈,欲遂前约耳。倘君王朝许割地,暮即送归!

    楚怀王道:寡人愿割黔中。请与君为盟,派将随我至楚,受地便了。

    秦昭王道:盟不可信。须先遣使回楚,将地界交割,我方与王饯行。

    怀王发怒:汝诈诱我至此,强要割地,寡人死即死耳,不受汝胁迫!

    秦昭王闻言亦怒,乃罢章台之会,就此拘留楚怀王于咸阳城内。并放楚王随从回去,命还报楚国令尹,若不割让黔中之地,便不放楚王回国。

    便在此时,靳尚已经逃回,报与令尹昭睢:大王被秦王所拘,欲得黔中之地交换!

    昭睢惊道:如此吾王在秦,太子又质于齐,则楚国无君矣!

    靳尚:某有一计,可诈献讣告于齐,便说楚王薨逝,以请太子还国就位。

    昭睢:虽为欺诈,只得如此。

    即遣靳尚使齐,诈称楚王已薨,迎太子奔丧嗣位。齐湣王闻说楚怀王已死,信以为真,便与近臣商议,欲就此扣留楚太子在齐,以求交换淮北之地。

    孟尝君谏道:大王不可。楚王固非一子,皆可即嗣为君。我若留彼太子不释,彼国中必立别子为王,则我非但无尺寸之利,徒抱不义之名。

    齐湣王低头深思,信以为然,乃应靳尚之请,礼归太子还楚。

    熊横回到郢者,遂即楚王之位,是为顷襄王。昭睢上奏:新王即位,可通报于秦。

    楚襄王准奏,乃遣使前往咸阳,通报秦王:赖社稷神灵,楚国已有新王矣。

    秦王未料用尽心机,将楚怀王骗来咸阳,却被楚令尹昭睢一招破解,不由冲冲大怒。乃使白起为将,蒙骜副之,率师十万攻楚。

    白起虽然年轻,但毕竟是鬼谷门弟子,杀法骁勇,智谋超群。于是引兵而出,旗开得胜,一路势如破竹,连经数战皆胜,轻取楚国十五座城邑而归。

    秦王闻报大喜,亲出国都迎接凯旋之师,大赏随征将士,下令放假十日,举国狂欢。

    楚怀王留秦岁余,便趁秦守渐渐懈怠,化妆成庖厨模样,以出城采买食材为由,与数名随从变服逃出咸阳,将欲东归楚国。

    中午就餐之时,守吏不见楚怀王出室就餐,这才发现楚王已逃,不敢隐瞒,急报秦王。

    秦昭襄王闻报大怒,立命诛杀看守,并发兵马四出,往东、南两路追之。楚怀王由此不敢东行,遂转北路,间道奔赴赵国,往投邯郸。

    一路上爬冰卧雪,钻林伏荆,狼狈万状。

    镜头转换,按下楚王夜奔,复叙赵国。

    赵武灵王先娶韩国之女,生子赵章,立为太子。

    至十六年,赵武灵王因梦到美人鼓琴,念念不忘;其后未久,忽然闻听大夫胡广自言,其女孟姚貌美,且善鼓琴。于是大喜,遂纳孟姚为妃,谓之吴娃,生子赵何。

    韩夫人薨,便立吴娃为后,废太子赵章,改立赵何。

    此后十年之间,赵武灵王忙于开疆拓土,亲自帅师略地,四方征伐。

    因以为诸将不可专任守国,乃使群臣朝于东宫,传位于太子,是为赵惠王。使肥义为相,李兑为太傅,公子成为司马。又封长子赵章于安阳,号安阳君,使田不礼为安阳国相。

    赵武灵王传位于太子之后,便自号主父,犹如后世所称之太上皇。

    主父既让国君之位,将欲窥察秦国山川形势,以及观秦王为人,突发奇思妙想。乃化名赵招,诈称赵国使者,借告以拥立新君之事为由,赍持国书入秦,充当间谍。

    赵武灵王由此率领使团西行,团队中暗携画工数人,一路图绘秦国地形。

    赵招率团一路缓行,竟入咸阳,来谒秦王:外臣赵招,参拜秦王殿下。

    秦昭襄王问道:贵使远来辛苦,左右赐坐。

    赵招:谢坐。

    秦王:汝先赵王年齿几何?

    赵招:正当壮年。

    秦王:既在壮年,何以传位于子?

    赵招:寡君以嗣位之人多不谙事,欲及其在世,使太子娴习政务,故退为主父。然遇国家大事,未尝不主裁也!

    秦王:汝主畏秦否?

    赵招:若不畏秦,不习胡服骑射矣。今赵国驰马控弦之士,十倍于昔,以此待秦,或可终徼盟好。

    秦王喜其应对,甚相敬重。

    主父辞出,还至驿馆。于是便留真赵招在秦,自己换上便服,引领数名随从,轻骑潜出咸阳东门,趁夕阳余辉,向东疾驰,绝尘而去。

    秦昭王睡至中夜醒来,忽思赵国使者形貌魁梧轩伟,不似人臣之相,辗转不寐。天明传旨,宣赵国使臣相见。

    真赵招入见,拜于阙下。

    秦昭王大惊,怒问:前日所见赵招,因何不来?你又是何人?

    赵招:大王息怒。大王前日所见赵招,实为我前赵王主父,因欲睹大王威容,故诈称下臣姓名相见。

    秦王:则主父何在?请来一会可也。

    赵招:因恐大王见怪,前日还至馆驿,便驰马而东,今已归国都邯郸矣。

    秦王:主父欺吾太甚!

    因思已然追之不及,由此以礼遣返赵招,此后心跳不宁数日。

    赵主父改装易服,自为间谍,出使异国,并与秦王当面相会,此举可谓石破天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与楚怀王被骗相见,大异其趣。

    赵武灵王自秦还赵,复又向北出巡云中,又自代郡向西,间关万里,直至楼烦,方才收兵东还。回到国内之后,筑城于灵寿以镇中山,名赵王城。

    王后吴娃亦于肥乡筑城,号为夫人城。

    便在赵主父巡视代地之时,楚怀王逃出咸阳,奔至赵国,使从人报至邯郸城内。

    赵惠王闻说楚怀王逃来至此,惊奇不置。因与群臣计议,恐触秦王之怒,且主父远在代地,不敢自专,于是闭关不纳。

    楚怀王无奈,只得南奔大梁。未料未出百里,便被秦兵追及,复又押至咸阳。怀王愤怒至甚,呕血斗余,发病而薨,死在秦都。

    秦王此时亦颇后悔,叹道:脑汁绞尽,空得恶名,何苦来哉!

    于是下令收殓怀王尸身,遣使护送南下,归丧于楚。

    楚人皆怜怀王为秦国所欺,客死外邦,齐出国都迎丧,无不痛哭,如丧考妣。

    山东诸侯闻说此事,皆都深恶秦昭王无道寡义,于是复为合纵,以摈秦国。

    三闾大夫屈原悲痛怀王之死,复恨此事全由子兰、靳尚二人所误,乃向新君屡屡进谏,劝顷襄王近贤远佞,选将练兵,图雪怀王之耻。

    靳尚闻此,立即还击,便向顷襄王进谄:熊平自谓不得重用,心怀怨望。且每向人言,大王不报秦仇,是为不孝,子兰等不主伐秦,是为不忠。

    顷襄王大怒,遂削屈原之职,放归田里。

    屈原流放汩罗,每日行吟江畔,不修边幅。

    屈原之姊熊媭已经远嫁他乡,闻说兄弟被贬流放,乃归还娘家,在江畔访寻到胞弟。

    熊媭:楚王不听弟言,心已尽矣,忧思何益?幸有田亩,何不力耕自食,以终余年?

    屈原难违姊意,乃秉耒而耕,里人皆为助力。熊媭居住月余,以为兄弟就此安贫乐道,不会复行偏激之举,于是殷切相嘱,然后离去,返回婆家。

    熊媭去后三日,屈原弃其耒锄,仰天长叹:楚事至此,吾不忍见宗室之亡灭!

    乃至江畔,抱石自投汨罗而死。其日乃是夏历五月五日,正当端午。

    画外音:端字本义为正,午为中。端午,中正之意,午月午日午时,则为正中之正。古人以天干地支为载体,天干承载天道,地支承载地道,故设天干地支,以契天地人事之运。仲夏午月午日,飞龙在天,此时龙星处在正南中天,为全年周天运行中正之位,乃大吉大利之象。古人历来崇尚中正之道,端亦有初始之意,因此午月第一个午日,便谓端午。

    里人闻说屈原投江自尽,争棹小舟出江拯救,已自无及。乃为角黍,投于江中祭之,恐为蛟龙撄食,系以彩线。

    其后龙舟竞渡,亦因拯救屈原而起,至今自楚至吴,相沿成俗。

    里人私为屈原立祠,因其姊归乡劝弟,故名其乡曰姊归,今有归州,亦因姊归得名。

    楚怀王、屈原死后不久,秦相樗里疾亦卒。

    赵主父出巡云中,回至邯郸。又暗遣赵人楼缓为间谍,赵咸阳以才能打动秦王,争夺秦国相位,终于得之。自此秦国军政大事,以及秦王一举一动,皆为赵国得知。

    主父还都,便使惠王听朝,自己偏坐于傍,观其行礼。因见长子赵章魁然丈夫之相,反北面拜舞于下,意甚怜之,遂欲分赵地为二,使赵章为代王。

    既生此意,便即议于国相肥义。

    肥义谏道:此事绝不可为!废长立幼,为周法不容。一国不容二君,更是自古以来通例。且因此而至生骨肉相残者,主公未知耶?

    主父见国相回答绝决,便知毫无回旋余地,由是悻悻回宫。

    夫人吴娃见夫色变,便问何事怀忧。主父见问,复将欲立长子为代王之意说之。

    吴娃亦谏道:此事绝不可为。

    主父:夫人因何亦作此言?

    吴娃:妾身之外,还有何人如此劝谏大王?

    主父:国相肥义,亦如此说之。

    吴娃:国相之论是也,望大王从之。

    主父:却是为何?

    吴娃:昔晋穆侯生有二子,长曰仇,次曰成师。穆侯薨逝,子仇嗣立,都于翼城,封其弟成师于曲沃。其后曲沃益强,尽灭姬仇之子孙,并吞翼国。此段旧事,大王可知?

    主父:自然知晓。此等大事,岂有不知?

    吴娃:成师为弟,尚能戕兄,况以兄而临弟乎?主父若封二王,吾母子将为鱼肉矣!

    主父:夫人之言,非为无理。如此休矣,不必再议。

    未料室内私言,窗外有人偷听。有旧曾服事公子章内侍,正执拂立于窗下,闻听主父主母对答之言,不由大惊,于是寻隙出府,将此私告于旧主。

    赵章闻而怀愤,议与幕僚田不礼,欲图谋杀惠王,以代其位。

    田不礼:主父尚在,须徐徐设谋,乘间图之。

    赵章:惟君留意。事成之后,必与卿富贵共之!

    田不礼:喏。公子有命,臣敢不尽心竭力!

    镜头转换,赵国相府。

    便在赵章与田不礼密议之时,公子成与大夫李兑来到相府,求见国相肥义。

    肥义:公子与大夫夤夜光降,必有要事?

    公子成:闻主父欲立公子章为代王,此事有诸?

    肥义:有也。但已为我谏阻,息其念矣。

    公子成:虽然主公息念,然公子章已起其意,奈何?

    肥义:公子章乃是一勇之夫,且无主父支持,不足虑也。

    李兑:非也。公子章虽然少谋,奈何田不礼多智。其若起意谋逆,则叛党在暗,赵王在明,实难防之。大王处境堪忧,相国不可大意。

    肥义:若果如此,卿其奈何?

    公子成、李兑:我等愿以身家性命,誓为赵王效劳。相国但有所命,赴汤蹈火不辞。

    正说至此,门人来报:禀主公,有宗室公子阳文君赵豹,门外求见。

    肥义:快请!

    于是便引公子成、李兑二人迎出,至二门而止。赵豹入于二门,见公子成与李兑也在,便知是为公子章之事,各人心照不宣。迎至厅堂,四人见礼,分别叙座。

    画外音:此时相府中四人,关系并不复杂。赵豹与肥义,同为赵肃侯托孤重臣,但不为赵武灵王所喜;李兑是为肥义弟子,公子成则受肥义举荐,方得赵王何重用。

    肥义:公子此来,可是为公子章之故?

    赵豹:是也。我闻公子章密召田不礼入府,许久方出,此必有谋,于赵王不利。因此不揣冒昧,夤夜来访,提醒相国,小心在意。

    肥义:既是如此,看来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矣。

    赵豹:相国有何良策?

    肥义:已有计矣。我今掌兵权,破其反谋不难。李兑、公子成,你二人各将此兵符,各带千骑宫卫禁军,移驻都城之外,准备随时起兵勤王。

    李兑、公子成:喏!

    肥义:公子豹,须劳你亲自坐镇邯郸,不许别军入城。

    赵豹:相国尽管放心。只要某三寸气在,绝不许一兵一卒出入。

    肥义:既是如此,分别行动。我这便进宫,劝大王严控兵符,不得随意假人。

    镜头转换,主父禁宫。

    赵武灵王代公子章讨封,先后被相国肥义及夫人先后所拒,心有不甘。

    于是便命传唤公子章入宫,将欲封其为代王,但为相国及夫人所阻之事相告。

    公子章感动莫名,倒地再拜:既相国及阿母不从,孩儿便不作此想,甘心为臣可矣。

    主父:我儿身为长兄,果然甘居下僚乎?

    公子章:多谢父王眷顾,孩儿不敢心怀异志。

    又拜四拜,于是辞出。主父内侍不解,望着公子章离去背影,若有所思。

    主父:卿有何思,呆若木鸡?

    内侍:小臣愚钝,于此甚为不解,又不敢问,故此发呆。

    主父:何事不解?

    内侍:主公欲封长公子为代王,为相国及主母所阻,也便休矣。主公却又将长公子唤入宫来,以其事泄之,却是为何?臣实不解,便在于此。

    主父:则依你之见,此是为何?

    内侍:须主公恕臣死罪,臣方敢直言。(本集完)

第八十二集 沙丘宫变

    邯郸禁宫,密云未雨。

    赵武灵王与内侍静立庭中,耳闻天际隐隐雷声,脸色半隐半现,极尽诡异之态。

    主父:此处并无第三人在场,卿尽管直言,寡人不怪便是。

    内侍:若依主公此举,其意甚明,是欲激起公子章与赵王何争斗也。但世间为人父或为国君者,绝无此理。微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死罪,死罪。

    主父:卿言甚是,果然是以小人之心,以度君子之腹。我来问你,其兄弟二人若起争斗,我若置之不理,则其后果如何?

    内侍: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或是两败俱伤,亦未可知。

    主父:则有我主父现在,岂容其一胜一负,一死一伤乎?

    内侍:臣知之矣!

    主父:卿知者为何?

    内侍:二虎相争,虎父若居中调和,必可重新复位为王,以执掌山林也。

    主父:所言不错。孺子可教!

    来日一早,赵惠王设朝,计议朝政已毕。正欲散朝,主父忽然发言:今闻我陵墓将欲建成,闲来无事,众卿何不随孤前往沙丘,观览王陵,并行游猎之乐?

    赵惠王:父王既有雅兴,儿愿率众卿诸臣,随行扈驾!

    主父:甚好,甚好。既是如此,众卿随同孤王游猎,便令公子章率军扈驾。

    沙邱之城,原为商纣王所筑,至此已近八百年。建有离宫二所,相去五六里之遥。

    赵武灵王率众卿观览陵园,继而会猎丘原,追熊逐鹿,兴致勃勃。时至天晚,会猎已毕,便命军士扎营离宫周围,主父与赵王各居一宫,公子章居于馆舍,适当两宫之中。

    田不礼见主父如此安排,以为时机已至,便向公子章私献密计。

    田不礼:公子欲谋大事,今时机至矣。

    公子章:卿有何良策教我?

    田不礼:今赵王出游在外,宫卫兵众不集。殿下拥兵护卫,扎营主父与赵王之中,岂非天假其便,以王位相赐公子者?

    公子章:此言何解?

    田不礼:今天色将晚,离就寝时间还早。公子可假称主父之命,遣使往召赵王进见,说有密事相商;或称得疾,命去探视。主父召唤,赵王岂敢不来?倘若来时,则必经我营盘。臣请伏兵于途,截而杀之,再奉主父以抚其众,则众卿诸臣,谁敢违者?

    公子章:贤卿真乃天才,不让鬼谷门下诸子。此计甚妙,便即行之!

    密议已定,公子章即遣心腹,伪称是主父使者,趁夜往召惠王赵何:主父于日间围猎之时,不慎受风着凉,夜来病发。欲见王面,幸速往视疾!

    信使传令已毕,不敢稍作停留,立即施礼退出,上马见驰而去。

    赵王闻命,不敢怠慢,亦未及辨其真伪,便命侍卫:速备车驾,待我往见主父。

    侍卫信期应命而出,却不去预备车驾,而是直奔相国肥义营帐,前来告变。

    肥义:看你面色慌张,离宫中有何变故?

    信期:离宫中并无变故。但适才有信使前来传命,说主父患疾,请大王前往探视。只因主父素无疾病,末将深觉其事可疑,故来先报国相。

    肥义:将军所疑是也。你先回去,待我前往阻止。

    于是不及冠带,便服骑马到至离宫,入告惠王:主父之疾来得蹊跷,大王不可前往。

    惠王:若果是父王有疾,我若不往,需是忤逆大罪,何以克当?

    肥义:既是如此,为臣当先往,俟无他故,王乃可行。

    惠王:相国亦须小心在意。

    肥义:老臣晓得。

    复施一礼,转身出宫,又回头叮嘱信期:紧闭宫门,慎勿轻启。

    信期插手为礼:末将遵命,相国放心!

    肥义更遣随身侍卫:你持我令符,疾速返回邯郸城外大营,往调李兑及公子成,使其率领精骑两千,速来勤王护驾。十万火急,不可违误!

    侍卫接过令符,揣入怀中,扳鞍上马,风驰电挚而去。

    一切安排已定,肥义抬头向天,默念数语;遂引数骑出宫,随来使往见主父。

    来使见惠王不出,只国相前往,也不敢问,只得在前引路,将肥义领入伏击圈内。

    当时乌云遮月,星光不明,数骑前行,影影绰绰,面目难辨。田不礼认出前面骑者,正是自己所派信使,便知是将赵王引至,于是将手中长剑举起,代替军令。

    田不礼:前面来者,乃是中山叛军细作,众军上前,全部斩杀!

    军兵:是要活擒,还是杀灭?

    田不礼:不要活口,全部斩杀。

    众军奉命,一齐跃出,趁黑乱杀。未至片刻,肥义及其随从全都毙命。

    屠杀结束,田不礼上前举火验视,见死者是国相肥义,并无惠王在内,便知事泄。于是大叫一声,扔掉手中火炬,转身还营,奉安阳君赵章出帐,聚兵列阵,往攻惠王离宫。

    信期早已预作准备,见赵章引兵来攻,遂命众军登屋上墙,发矢飞瓦以守。

    于是双方攻守不让,激战一夜,死尸累累。赵章部队因无攻坚器械,天明不克。正在危急之际,只听宫外喊声大举,两支铁骑在晨曦之中杀至,自赵章背后发起攻击。

    赵章大慌,因问田不礼:此是何处发来兵马?

    田不礼:赵王卫队,皆在于此。未知是何处兵马。噫!因何公子成引兵在前?

    公子成:田不礼,篡逆之贼!杀我国相,岂能与你干休?

    太傅李兑:众军听着!今奉相国将令,平贼扈驾。只擒叛首公子赵章,同党田不礼,胁从释兵认罪,皆不追究。若持兵以抗,诛其三族!

    众叛军闻此,大部放弃抵抗,释械投降。安阳君兵败不支,手足无措。

    田不礼:公子不可久留此地,急走主父离宫,哀求活命!

    公子章:你可与我同去。

    田不礼:来不及矣,公子速去!臣拒住追兵,愿力战殉主。

    赵章只得听从,乃舍弃众军,单骑奔往主父离宫,在门外哀求救命。

    主父听到长子呼救之声,便知事发突然,自己再也不能控制局势。只得下令开门,将赵章放入宫内,匿于自己卧室之内。公子章叙述事发经过,赵武灵王目瞪口呆,后悔莫及。

    田不礼众寡不敌,终被李兑一刀斩却,余众皆散。

    李兑复引得胜之兵,围住主父离宫,报名求见。

    主父升坐正殿,命宣李兑入内。李兑遂与公子成并肩而入,拜于阶下。

    主父:二卿不在亦都留守,来此何干?

    李兑:安阳君谋逆,欲弑赵王,国相代死。愿主父交出凶手,以正国法。

    主父:竟有此事?安阳君未至吾宫,二卿可往他处寻觅。

    李兑:为保主父安全,并保赵氏社稷,说不得搜简一番。

    主父:大胆!臣子露兵君前,可知何罪?

    李兑:若不得贼,谢罪未晚。

    主父将欲发怒,公子成上前拜倒:为我赵家江山社稷,望大王勿阻。

    主父见此,知道阻拦不住,只得将眼一闭,装聋作哑。

    李兑乃呼亲兵入内,遍搜宫中,终于复壁中搜到安阳君,牵之以出。李兑怒火冲天,也不请示赵武灵王,遽拔佩剑,亲斩赵章首级,血溅廊柱。

    公子成惊道:杀何急也!

    李兑答道:若是不杀,主父万一说要赦免,抗之则非臣礼,从之则为失贼。况且赵章一旦获赦,你我二人全家阖族性命,尚能免乎?不如杀之,以免后患。

    公子成闻此,呆愣片刻,终于拜服。

    李兑与公子成自宫内走出,便闻主父哭泣之声,隐隐传出门外。于是颜色大变,对公子成道:吾等以赵章之故,兵围主父之宫。王若加罪,我二人当被灭族矣。

    公子成:如此奈何?

    李兑:公子勿忧,只随为臣行事,便可万事大吉。

    公子成:既是如此,我便将阖家性命,交付贤卿便了。

    李兑站立宫阶,大声吩咐军士家甲:紧紧围住离宫,不许撤离!

    众军:喏!

    李兑复又入宫:赵王诏令!宫内人等,出者免罪,不出者即系贼党,尽夷其族!

    主父随从众官及内侍人等,闻是惠王命令,争先出宫。不到片刻,宫内只剩主父一人在座,兀自心伤长子赵章之死,未觉殿内已空。

    至于正午,主父自悲伤之中醒来,感觉腹饥难耐,于是招呼从人,无一应者。欲出离宫,见宫门已下锁钥,四外皆有兵丁把守,密不透风。

    画外音:此事若是换作十年之前,但凭赵武灵王武艺,逾墙杀出,不费力气;此时年过不惑,窜越高墙已是力不从心,况复杀出重围,更是绝无可能。

    赵武灵王于是废然长叹,一连被围十数日,更无一人前来问候。主父在宫中饿甚,吃罢存粮之后,便即无从取食。因见庭中树上,有雀巢在杈,免不得再效儿时行为,勉力爬上树去,探巢取卵啖之。三月过后,赵武灵王终于饿死,只剩一具枯骨。

    镜头闪回,原阳兵营。

    当沙丘事发之时,便有数万赵国精骑近在原阳,若得兵符将令,一日驱驰可达。

    乐毅、剧辛、赵奢、庞煖等一班青年将领,正在原阳练兵,亦都风闻沙丘之变。于是大惊之余,皆欲请命,引兵前往沙丘勤王。

    主将牛翦毫不通融:无有赵王兵符,绝不可动用兵马,否则灭族!莫谓言之不预也。

    众将闻此,惟有扼腕叹息。兼且不知沙丘动静虚实,亦不敢冒死往救。

    画外音:可叹威名赫赫赵武灵王,只因溺爱幼子在先,复又怜悯长子于后,又不能提前安排,防患于未然,直落得与齐桓公一般下场,生生饿死,岂不悲惨!

    事件悬疑:若依后世史家之议,赵武灵王本是胆魄过人,杀伐绝断,可谓千古明君。惟因对妻子多情,优柔寡断,故致饿死沙丘悲惨下场。更错用齐国失势贵族田不礼,使其为公子赵章国相。只因田不礼一直希望能够重振家风,便常以立嗣嫡长大义挑唆公子章,终使其铤而走险,叛乱夺位。朝中大臣见公子章又受主父厚爱,亦大多错会其意,暗与公子章来往,助其坚定夺位之念。于是后世史家认为,是因主父溺爱不明,以至酿成千古遗恨。

    历史真相:赵武灵王完成征伐大业之后,欲从儿子手中夺回君权,故此酿成悲剧。沙丘之变时,惠文王赵何就位四载,羽翼已经丰满。赵武灵王正值壮年,刚刚成为北方草原霸主,继而当然要做中原霸主。为实现伟大理想,当然必须夺回权位,重为赵王。未料此举,却被安阳相田不礼利用,终于酿成大祸,万劫不复。赵武灵王死于沙丘,八十余年之后,千古一帝秦始皇亦死于此地,历史巧合如此。更有赵武灵王胡服骑射,是因公子成支持大获成功,最终又死在公子成手中;可谓成也公子成,败也公子成!

    闪回结束,复叙沙丘离宫。

    公子成围困离宫三月有余,尚疑宫中存有余粮,不敢大意。直到六月暮夏,有尸臭自宫中传出,又见蚊蝇集于宫门,方才确定主父已死,这才命令打开内宫,为主父收尸。

    赵惠文王此时早已回到都城邯郸,浑若无事,照常处理朝政。对公子成与李兑兵围主父离宫之事,一直不闻不问,甚至佯作不知。

    忽这一日,公子成亲至邯郸报丧:主父自前番围猎伤风,缠绵病榻半载,不幸驾崩!

    赵惠文王故作大惊,急率众卿出离邯郸,前往离宫,扶柩痛哭一场,众臣无不下泪。

    行祭已罢,遂命以王礼厚葬于代地,全国挂孝举哀。

    (今山西大同之灵邱县,便因武灵王葬身之地而得其名。)

    为主父办理丧事已毕,又为国相肥义隆礼厚葬。赵惠文王亲自致祭,使其长子嗣爵。

    其后还都升朝,便拜公子成为相国,号安平君,李兑升为司寇。

    此后不久,公子成病卒。因公子赵胜曾谏阻主父分封代王,赵惠王用为相国,以代公子成之职。又封赐平原以为赵胜食邑,故号称平原君,是为战国四公子之一。

    平原君好士,颇有孟尝君之风。既贵为国相,益广招宾客,坐食者常达数千人众。

    赵胜相府之中,筑有画楼,常置美人于楼上。

    美人凭轩而望,常俯视对面平民家宅,窥其家人出入动静,以为赏心乐事。

    恰逢对面民家主人生有躄疾,每日晓起,蹒跚出汲井水,美人于楼上望见,便即大笑。逾旬日之后,躄者终于不耐其辱,便斗胆造访平原君之门,请见公子国相。

    赵胜闻说是对门邻居未见,便亲自揖让请进,问道:高邻登门何意?是否借贷?

    躄者答道:我非为借贷,是来诉苦也。

    赵胜:请道其详。

    躄者:久闻公子好士,此事有诸?

    赵胜:有之。莫非高邻有才,欲求为士乎?

    躄者:非也。我谓天下高士,所以不远千里,集于公子之门者,以君贵士,而贱色也。小人生而不幸,有罴癃之病,不良于行。公子楼上美人,每日笑我,且出言不堪。小人不甘忍受妇人之辱,故来诉冤。请公子杀此妇人,以为辱邻之报!

    赵胜笑道:喏。愿听高邻所命!

    躄者辞去,平原君笑谓众宾道:愚哉,此竖子!以一笑之故,便欲杀我美人耶?

    众客闻之,有人讪笑,有人不语,有人怀怒。此后岁余之间,门客陆续离去,减少过半。平原君赵胜引以为怪,乃大会诸客,问其原因。

    平原君:赵胜自谓善待诸君,未敢失礼。乃纷纷引去,却是何故?

    众客闻之,面面相觑,不敢置答。座中忽有一人起身,率而答道:公子不杀笑躄美人,众皆怫然不悦,以为公子爱色贱士,故辞去耳。臣等不肖,亦将辞归矣。

    平原君大惊,遂向众客请罪:此赵胜之过也。

    即解佩剑,递给武士,令斩楼上美人之头。未过片刻,武士持美人首级还报,座中众宾无不大惊,变色动容。

    平原君:请诸公在此稍待,某去去就来。

    于是亲持美人首级,出离相府,亲造对面躄者之门,长跽请罪。躄者先是失惊,然后大喜。于是门下皆颂平原君之贤,宾客复聚如初。

    周慎靓王十六年,壬戌,公元前299年。

    秦王闻说齐相孟尝君之贤,欲求一见,遂使泾阳君为质于齐,并寄书于齐湣王:愿以泾阳君为岳,易孟尝君来秦,使寡人一见其面,以慰饥渴之想。

    齐湣王览书不悦,但不敢公然拒绝秦王之请,便将书信掷给田文,命其自作主张。

    孟尝君还至相府,召集宾客,商议行止对策。众宾见此,皆劝孟尝君必行。

    正在此时,苏代奉燕昭王之命,出使齐国,来见相国田文。

    孟尝君知道苏代乃是故六国名相苏秦胞弟,亦是智谋之士,遂向其虚心讨教。

    孟尝君:秦王以泾阳君为质,召我前往咸阳一见。田文当去当拒?请先生为我一决。

    苏代笑道:我为公子先说一个故事,相国可以自决,未知可否?

    孟尝君:愿闻高论。

    苏代:在下自燕国而来时,路见土偶与木偶相戏。木偶谓土偶道:“天将雨,子必败矣,奈何?”土偶人笑答:“我生于土,败则仍还于土;子遭雨漂流,不知其所底也!”

    孟尝君:先生之喻,莫测高深。田文不明所旨,尚求明言。

    苏代:公子可谓大智若愚。秦乃虎狼之国,楚怀王犹且不返,况孟尝君乎?

    孟尝君大悟,乃不欲西行,以此还报齐王。

    齐湣王虽喜国相不去,但未料其吉凶,再次议于群臣。大将匡章闻此,出班进言。

    匡章:秦交质以求见孟尝君,是欲亲齐也;孟尝君若拒而不往,必失秦欢矣。

    齐王:天下诸侯,皆知孟尝君为我齐国栋梁。若此去被其扣留,岂非又似昔日楚怀王一般,有去无回?

    匡章:若依臣计,大王不如礼归泾阳君,而使孟尝君聘送还秦,以答秦礼。如此以来,秦王虽然强横,岂可扣留送聘之使,遗笑于天下诸侯哉?

    齐湣王闻此,深以为然,即备车乘,使孟尝君护送泾阳君还秦。

    孟尝君既奉王命,无可奈何,只得带同府中宾客千人,车骑百余乘,浩浩荡荡,西入咸阳,谒见秦王。

    秦王闻报孟尝君来至,不由大喜,于是降阶相迎,握手为欢,极道平生相慕之意。

    孟尝君未料秦王如此敬重,因大受感动。适有白狐裘随身携带,便即作为见面之礼,当场献于秦王。

    秦王亲手接过,见那白狐裘其白如雪,更无一根杂毛在内;又柔滑温润,毫无枯涩之感。于是大喜,示于众臣,高声问道:诸卿试猜,此裘价值几何?

    众臣同声答道:非曰连城,亦值千金!

    秦王:孟尝君赠我如此重礼,何以克当?

    孟尝君:身外之物,不成敬意。

    秦王大悦,于是置酒相待,命文武众卿相陪,宾主尽欢。酒宴已罢,秦王即穿孟尝君所献狐裘,摇摇摆摆进入内宫,夸耀于内侍宫女,以及嫔妃。

    宫内凡人见之,无不称羡,赞不绝口。秦王愈加大乐,遂入宠妃燕姬之室,复以白狐裘炫耀。燕姬亦深爱之,以手抚摸,恋恋不舍。

    因此时天气尚暖,秦王又摇摆半日,便觉浑身冒汗,热不可当。于是遂解狐裘,付予主藏守吏,吩咐务必珍藏,以俟冬日进御。燕姬眼见藏守吏持裘离去,欲言又止。

    樗里疾时为秦相,见秦王如此敬重孟尝君,恐其是来争夺自己相权,于是坐立不安。忽思一计,乃请同党公孙奭至府,与其密议,如此如彼,以陷害孟尝君。

    公孙奭领计,遂连夜入宫,直问秦王:孟尝君田文,是何人哉?

    秦王:天下贤士,治国之才也。

    公孙奭:非也。其乃齐国公族,湣王至亲也。今若相秦,治国之策,亦必先利于齐,而后利秦。更兼其宾客之众,若借秦权,阴为齐谋,秦其危矣。

    秦王:耸人听闻!卿且退,容寡人思之。

    公孙奭告退,秦王立即派使出宫,宣请丞相入内,以公孙奭之语告之,咨询对策。

    樗里疾趁机奏道:公孙之言是也,大王休疑。孟尝君今已居秦月余,其宾客千人,尽知秦之虚实。若遣其归齐,终为秦害,不如杀之。

    秦王疑惑其言,便命禁卫,先将孟尝君及其宾客先幽禁于馆舍,等候发落。

    泾阳君感谢孟尝君护送归国之恩,闻知樗里疾之谋,遂私至馆舍,来见孟尝君告知。

    孟尝君大慌,于是问道:如其奈何?望公子救我。

    泾阳君:丞相虽然欲害公子,秦王计尚未决。宫中今有燕姬,素日最得秦王欢心,无言不入,无计不从。公子随身尚有何宝?我可为君进于燕姬,求其一言,放君还国可也。

    孟尝君称谢不止,遂拿出无暇白璧二双,托付泾阳君:以此献于燕姬,若何?

    泾阳君:此璧洁白无暇,天下少有,定称其意。

    于是复又入宫,来见燕姬献璧。

    燕姬:此璧何来,因何送我?

    泾阳君:是为孟尝君敬献,以求贤姬在大王面前为其美言,释其还国。贤姬只须片言之劳,便可得此宝物,不宜美哉?

    燕姬:为其美言,倒无不可。只是此璧虽好,却非天下稀有之物。我之所爱,只要其所献秦王白狐之裘,君若能为我求来一件,便可纵其归齐,绝不食言。

    泾阳君无奈,只得再回馆舍,将燕姬此言回报。

    孟尝君惊道:某只有一裘,已献秦王。且天下绝无相同之物,如此奈何?

    泾阳君听罢,面上汗出,手足无措。便在此时,末座中忽有门客起身,向孟尝君自荐。

    门客:公子勿忧,泾阳君休虑。臣能得裘,明日一早便可送来。

    此言一出,非但孟尝君与泾阳君诧异,满座宾客皆惊,以为酒后醉语。那门客不理会众人目瞪口呆,即便拱手告辞而去。

    当日夜半,其客身披毛衣,装束如狗,从墙窦中潜入秦宫库中。于内静卧不动,伺其藏吏睡熟,于是打开藏柜,盗窃白狐裘以出。还至馆舍,刚巧鸡鸣头遍。

    次日侵晨,扮狗门客复着礼服,来至厅堂,将白狐裘献于孟尝君。

    孟尝君问明狐裘由来,且惊且喜;千余门客闻之,无不惊羡,赞叹不止。早餐未毕,泾阳君已至,来问结果。孟尝君便出白狐之裘:有劳贤君,转献燕姬可也。

    泾阳君:如何得来?

    孟尝君:我门下宾客之中,自有鬼谷弟子,惯会遣鬼请神,故此以神法摄来。

    泾阳君信以为实,啧啧称奇,急将白狐裘藏于衣底,携入内宫,来见燕姬。

    燕姬既得狐裘,于是大悦,遂立即进言秦王:妾闻孟尝君至秦,此事有诸?

    秦王:有之。前番寡人身上所着白狐之裘,便是其所贡献也。

    燕姬:妾又闻国相进言,欲使大王杀之,此事有诸?

    秦王:你倒是耳目通灵,确有此事。

    燕姬:妾闻两国为仇,不斩来使。秦为诸侯方伯,奈何遗如此恶名?

    秦王:孟尝君有治国之才,舍若令其相齐,须与我秦国不利。

    燕姬:非是这般说。妾闻孟尝君乃是天下大贤,方为齐相,本来不欲至秦,是奉大王之请,因而致之。大王若其能用,则用为秦相;若不能用,遣回齐国已矣,乃何欲加诛?无故诛人国相,必然得罪齐国,又有戮贤之名。妾恐天下贤士,自此将裹足而避秦矣。

    秦王醒悟,赞道:卿言甚善。樗里疾几乎误我!

    明日驾御金殿,三通钟鼓,五声净鞭,满朝文武参拜已毕,列立两班。

    秦王不待众卿奏本,先宣诏令,即命释放孟尝君及其门客,去秦还齐。

    传旨官奉令,即至馆舍宣旨:着令!齐使田文,立即离开咸阳,不得羁留。

    孟尝君闻赦大喜,与众客离了咸阳,如同困兽脱笼,星驰而去。

    来至函谷关下,正是夜半时分,关门早闭;依照秦法,鸡鸣方开。孟尝君虑及樗里疾若是得知自己离开咸阳,必要派人追杀,急欲出关,心甚惶迫。

    便在此时,忽闻随员队中,鸡鸣声起。孟尝君愕然回顾,却见队列中有下等门客一人,正在仿效鸡鸣之声,惟妙惟肖。所谓此起彼落,于是关上群鸡尽鸣,关吏闻声开关,兀自口中咕哝,埋怨今日鸡叫,如何恁早。孟尝君于是率众过关,星驰而去。

    及至天色大亮,离开函谷关已有数十里之遥,进入魏国境内。

    孟尝君长吁口气,勒住坐骑,对众宾叹道:我等得脱虎口,皆狗盗鸡鸣之力也。

    镜头闪回,复说咸阳。

    即日五鼓,秦王升殿上朝,议论政务。樗里疾前日未曾上朝,今闻孟尝君得以释放归国,不由大惊,因而奏道:王即不杀田文,今其尽知秦国虚实,留以为质可也,奈何遣之?

    秦王闻奏大悔,即使人驰马出城,往追孟尝君一行。秦军追至函谷关,因不见齐使踪影,便问关吏:今日可曾放人过关?

    关吏:只有半夜三更时分,曾有一支人马过关,约有千余人众。

    秦将:因何半夜放人出城?你等不知鸡鸣开关之律乎?

    关吏:岂有不知之理?怎奈今日奇怪,满城之中,半夜鸡叫,不知何故!

    秦将:过关军马,尚可追乎?

    关吏:鸡鸣开关,今早在百里之外,不可及也。

    秦将跌足长叹,无可奈何,又不敢驱军擅入魏境,只得引军回都,还报国君。

    秦王闻报,忽然心中一动,急命库藏吏:速往库中检视,且看白狐裘何在?

    库藏吏不明所以,奉令而往,不一刻即回,颜色更变:禀大王,白狐裘不翼而飞!

    秦王:遍搜内宫!

    禁军闻风而动,片刻即还,献上白狐裘。

    秦王:幸喜此宝未失。却是自何处得之?

    禁军统领:臣不敢言。

    秦王:恕你无罪,照实奏来。

    禁军统领:却是在燕姬房中得之。

    秦王惊怔半日,于是叹道:孟尝君有鬼神不测之机,果是天下贤士,不当其死也!

    于是竟以此裘便赐燕姬,宣布散朝,亦不问主藏库吏之罪。

    孟尝君自秦逃归,穿行魏境,复道经赵国。

    平原君赵胜闻说孟尝君过境,不由大喜,乃引门客迎出城外三十余里,极其恭敬。

    孟尝君引众来至,便与平原君相见,互道久仰之情。时有平原君随行门客,因见孟尝君身材短小,便不禁轻声笑道:本以为孟尝君是为天人,今日观之,渺小丈夫耳。

    因交头接耳,附和哂笑者数人,余者则不以为然。

    平原君于是举行郊宴,热情招待孟尝君一行。当晚宴罢,各自归帐安睡,一夜无话。

    次日天色破晓,孟尝君率领众客,早已候在平原君帐外。

    平原君被从人自梦中唤醒,闻说孟尝君候在帐外,不由大惭,不及洗漱,急趋而出。

    赵胜:夜来酒醉,正当酣睡,公子因何起兴甚早?

    田文:因未奉君命,不敢久滞异国。更恐秦王闻之,带累赵国,田文之罪重矣。故此不待天明而行,公子休怪。

    平原君闻其所言有理,不好强留,于是执手告别,依依不舍。

    孟尝君长揖再拜,引众告辞而去。

    赵胜经此一闹,不便回帐再睡,遂命呼唤众客起床,拔营回城。传令已毕,自回帐中洗漱,束发冠戴。诸事未毕,忽听帐外大乱,侍卫风风火火,跑入帐中。

    侍卫:报,报,报公子,大事不好。

    赵胜:何事惊慌?

    侍卫:众宾之中,竟有七人伏尸帐中,已失其首级!

    平原君闻报,这一惊非同小可,急随侍卫出帐,果见七具无头尸体,并列于辕门之内。

    赵胜:死者何人,尔等知否?

    门客:自然知道。只是……

    赵胜:照实说来便是,何须吞吞吐吐!

    门客:公子休怪我等直言。被杀七人,皆是昨日暗中嘲笑孟尝君者也。

    赵胜:人谓孟尝君门下,皆奇能异士,我尚不信。今日见之,真有鬼神莫测之机也!

    由是便令就地掩埋,领众还都,对死者家属恤以重金,而对凶手不敢追问。孟尝君回至临淄,参见国君,对在秦国所遇危险,也是只字不提。

    齐湣王见其安全逃归,自是大喜,仍用为相国。自此四海宾客纷纷来投孟尝君门下,归者益众。孟尝君因所收俸禄有限,渐渐难以供给宾客日常费用。左右有善理财者,建议拿出本钱,行债于封国薛邑,岁收利息,孟尝君从之。

    时有齐人冯谖,慕名来至相府,求见孟尝君:闻君招贤纳士,谖愿为门下食客。

    孟尝君问道:先生下辱敝门,可有所长?

    冯谖答道:闻君好士,不择贵贱,故不揣来投,其实一无所长。

    孟尝君一笑而罢,命置于传舍,乃是下等宾客所居。十余日后,冯谖食毕,弹其长剑而歌:长铗归来兮,食无鱼。

    有人告于家主,孟尝君笑道:是嫌食俭也。迁于幸舍,如中等宾客所居,食有鱼肉。

    居五日,冯谖复弹剑歌曰:长铗归来兮,出无车。

    孟尝君闻而惊道:彼欲为我上等客乎?其人必异。迁之代舍,上等客所居。

    未料冯谖乘车日出夜归,又弹剑作歌:长铗归来兮,无以为家。(本集完)

第八十三集 乐毅伐齐

    齐都临淄,相国府邸。

    门客来报:冯谖并无寸功,得享代舍上等之客,犹不自足。乘车日出夜归,复又作歌。

    孟尝君:其歌辞云何?

    门客:说甚长铗归兮,无以为家。

    孟尝君:未知其家中,尚有何人?

    门客:闻说其父早死,只有老母在堂。

    孟尝君:我知之矣。可出府资,奉其老母衣食。

    自此之后,冯谖便不复作歌。

    花落花开,寒冬过去,春季又来。

    管家来报:府中钱谷,只够诸客一月之需。

    孟尝君乃问左右宾客:诸公有谁能负其辛苦,为我收债于薛邑者?

    冯谖出班自荐:下臣愿往。

    孟尝君:妙极!某正欲观卿之大才。

    于是便命冯谖主事,管家相随至薛,去收债息。

    冯谖欣然领命,遂往帐房中核查债券,乘坐高车大马,昂然到至薛邑,坐于公府。因命随从檄令全城,皆于十日内前来合债,缴还利息。

    薛民多有借贷于孟尝君者,闻说薛公派人前来征息,不敢延挨,大都如期至府输纳。不过数日,还贷者十之七八,便得息钱十万有余。

    数日之后,偿还贷息已毕。尚有数百家贫困窘迫,不能偿贷者,亦来公府,请求宽限。冯谖审其贫富之状,尽得其实情,乃出券合之;度其欠贷者财力,后日可相偿者与为要约,载于券上,善言遣释。却将实在赤贫,不能偿还者留下,不放出府。

    无力偿债者见此,以为将被责打逼债,并皆罗拜阶下,哀乞宽期。

    冯谖二话不说,便命左右取火,将其债券当众全部投入火中,不一时烧为灰烬。众贫民不解其意,其中有人以为将要被逼为奴,以全家人口偿债,愈加恐惧不已。

    思犹未已,忽见冯谖开口,对众人说道:孟尝君所以贷钱于民者,恐尔等无以为生,或误农耕之时,非为利也;然君之食客数千,俸食不足,故不得已而征息,以奉宾客。今有力者更为期约,无力者焚券蠲免。孟尝君施德薛人,可谓厚矣。

    贫民百姓闻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双耳所闻,愣怔半日,方才明白,皆都叩头膜拜,继而欢呼震天:孟尝君,真吾薛民之父母也!

    冯谖焚券遣众,遂还齐都,与管家来报家主,缴息报账。孟尝君早就自从人口中,闻说焚券之事,于是假意询问管家:你随先生前往薛城收债,果已完毕乎?

    管家眼望冯谖,嚅嚅而不敢言。冯谖施礼道:不才此去,非但收债,且为君收德!

    孟尝君闻言不悦,正言责道:公焚券近半,犹曰收德,不知何谓?

    冯谖答道:贤君请息怒,容下臣备细陈之。

    孟尝君:田文正欲请教。

    冯谖:薛邑负债者多,贫富不一;能还者众,力乏者稀。其乏者虽严责之,亦不能偿,久而息多,则逃亡耳。薛乃君之世封,其民乃君之子孙也,同危共难。今焚无用之券,以明君之轻财爱民,仁义之名,流于无穷,此臣所谓为君收德者。

    孟尝君闻其言之成理,暗暗点头。且思既已焚烧债券,再要追究,亦自无可奈何。于是半喜半恼,勉强长揖而谢道:田文受教矣。先生去休!

    冯谖见此,知道孟尝君并未息怒,也不再加解释,亦长揖而去。

    镜头转换,按下齐都临淄,复叙秦宫咸阳。

    孟尝君逃回齐国后,秦相樗里疾当年病故,赵国人楼缓继其相位。

    秦昭王后悔失去孟尝君,纵其回国,自思若有此人见用于齐国,终必为秦国之害。乃暗派间谍前往齐国,广布谣言于临淄:天下只知有孟尝君,不知有齐王,田文且代齐政!

    又派人出使楚国,对楚顷王说道:向者六国伐秦,孟尝君不服合纵长之约,故意托病延挨,不肯共同出兵;及楚怀王拘押在秦之时,孟尝君复劝寡君勿归怀王,反以大王见质于齐,几乎不得归国。由此寡君得罪于楚,皆孟尝君之故也。

    楚顷王为其言所惑,亦使人传布流言于齐国。

    如此秦、楚两国交相毁谤之下,立见成效。齐湣王本来便十分忌惮孟尝君,闻此流言愈加怀疑,遂收孟尝君相印,黜归于薛地。

    宾客见孟尝君罢相,纷纷辞去,半月散尽。

    惟有冯谖不肯离去,并亲为孟尝君御车,还至薛城。离城尚有三十余里,只见薛邑百姓扶老携幼相迎,拜于道傍,争献酒食。

    孟尝君见此情景,双眼发红,热泪盈眶,手抚冯谖之背泣道:我到今日方知,此乃先生前番焚烧债券,为田文市德者也!

    冯谖笑道:臣意何止于此?请借臣车驾一乘,必令主公益加见重于国君。

    孟尝君道:惟先生所命,田文无有不从。

    冯谖遂请支领一批金帛,驾车西入咸阳,求见昭襄王,并下说辞:臣闻秦与齐势不两雄,其雄者乃得天下,大王以为然否?

    秦王不答反问:先生有何良策,可使秦国雄霸天下?

    冯谖道:齐之所以重于天下者,以有孟尝君故也。今齐王收其相印,以功为罪;大王何不乘其怀怨,收为秦用?则用以谋齐,如反掌之易,岂特雄霸天下而已哉?

    只因樗里疾已卒,秦王此时欲得贤相,闻言大喜,乃饰良车十乘,黄金百镒,命以丞相之仪,往迎孟尝君于薛邑。

    冯谖告辞秦王,离开咸阳,抢在秦使前面,疾驱到至临淄,来见齐王,再下说辞:齐、秦并强,得人者雄,失人者雌。今臣闻秦王阴遣良车十乘,黄金百镒,往迎孟尝君为相;倘孟尝君西入相秦,反而为秦谋齐,则雄在秦,临淄、即墨危矣!

    齐湣王知道冯谖是为孟尝君门客,闻此半信半疑,犹豫不定。

    便在此时,边关守将来报:秦人使团过境,往薛邑而去。因有通关符牒,臣不敢拦。

    齐湣王这才确信,一时手足无措,便问冯谖:孟尝君果若赴秦,这便如何是好?

    冯谖:前者孟尝君罢相,是楚国传谣之故,并非大王本意。今秦使旦暮且至薛邑,大王可乘其未至,先恢复孟尝君相位,更广其邑封。孟尝君是为齐之公族后裔,岂有爱秦恶齐之理?必喜而受之。秦使者虽至,岂敢擅迎我之相国出境?

    湣王称善,即命冯谖持节,往迎孟尝君回到临淄,复其国相之位,益封千户。

    秦国使者至薛,闻孟尝君已复相齐,只得转辕而西,回国向秦王复命。秦王这才知道,自己是被冯谖利用,至此无可奈何,只好咬牙切齿,暗气暗憋。

    孟尝君既复相位,宾客去者复归,齐聚门下。

    孟尝君欲待怪罪,冯谖谏道:富贵多士,贫贱寡交,事之常也,君又何怪?

    孟尝君闻此,再拜称谢:先生心胸,田文不及!

    乃待宾客如初,不计前嫌。天下之士皆道孟尝君胸阔如海,愈加趋之若鹜。

    孟尝君复为齐相未久,西部诸国战火又起。

    魏昭王与韩釐王合纵伐秦,秦将白起奉命率军御敌,大败于魏韩联军于伊阙,斩首数万余级,河水皆赤;复乘胜夺取韩地二百里,魏河东地四百里。

    秦昭王由此傲视天下,便使人出使临淄,言于齐湣王道:今天下相王,寡人欲称西帝,以主西方;尊齐为东帝,以主东方,平分天下,王以为何如?

    齐湣王闻此,意为所动,于是议于孟尝君,将欲称帝。

    孟尝君奏道:秦以强横见恶于诸侯,大王切勿效之。如若不然,必成众矢之的。

    齐王信以为然,遂婉拒秦使之请。不过旬月,秦王复又遣使至齐,相约共伐赵国,获胜之后,共分赵国之地。齐王闻此,又复心动,未及与相国孟尝君商量。

    便在此时,苏代自燕国复至临淄,以通两国盟好。

    齐湣王知道苏代乃是鬼谷门徒,极有智计谋略,遂向其请教与秦国并为二帝之事。

    苏代答道:秦独致帝于齐,所以尊齐也。却之,则拂其意;受之,则取恶于诸侯。愿王受而勿称,使秦称之。若西方诸侯皆肯奉秦王为帝,大王乃随后称帝,以王东方未晚。

    齐湣王:闻卿之论,似又高出田文,寡人敬受教。然秦又约我伐赵,其事何如?

    苏代:兵出无名,事故不成。赵乃强国,无罪而伐之,势必两败俱伤,又诸侯不服。若得其地,则为秦利,齐无与焉。若依臣计,今宋方无道,天下号为桀宋,大王与其伐赵,不如伐宋。得其地可守,得其民可臣,而又有诛暴之名,此汤武之举也。

    湣王大悦,乃厚待秦使,受帝号而不称;复以委婉托辞,绝秦伐赵之请。

    秦昭襄王称帝二月,闻说齐国仍旧称王,遂自去帝号。

    齐湣王遂依苏代之计,欲伐宋国;先派出使者,往宋国查探国情虚实。

    镜头闪回。由此便叙宋国之事。

    当时宋康王在位,乃是宋辟公之子,戴剔成之弟。

    其母当初梦到徐偃王托生而孕,因生子名偃。

    子偃生有异相,面阔一尺三寸,目如巨星,力能屈伸铁钩。

    周显王四十一年,子偃驱逐其兄戴剔成,自立为宋国之君。即位之后,因欲复兴先祖宋襄公旧日霸业,乃在国内多检壮丁,得劲兵十万,然后四处征伐。

    于是东伐齐国,夺取五城;南败楚国,拓地三百余里;西败魏军,取其二城。

    更又除灭滕国,据有其地。滕国曾被越王朱勾所灭,不久复国,今终亡于宋,共传三十四世,国祚八百二十八年。

    宋子偃既灭滕国,因遣使通好于秦,自此号称强国。因自谓堪与齐、楚、韩、赵、魏并肩雄峙,故而始称宋王,以为英雄无比。

    此后每次临朝,宋康王辄令群臣称贺,齐呼万岁,堂下及门外侍卫应之,声闻数里。

    其后宋王愈加自大成狂,竟效商帝武乙,以革囊盛以牛血,令人悬于高竿,自己在下挽弓射之,血雨从空而降,名曰“射天得胜”,借以恐吓列国来聘使节。

    又为长夜之饮,以酒强灌群臣,皆潦倒大醉,不能成礼;而自饮白水代酒,以欺众人。每至此时,左右皆都称颂:君王酒量如海,可饮千石不醉。

    又多取妇人为淫,夜御数十女,以此自炫于国人。

    忽一日,宋康王游猎封父之墟,于林中遇见采桑少妇,美艳绝伦,不可方物。康王令近侍访而问之,得知采桑妇乃是舍人韩凭之妻息氏。

    康王由此失魂落魄,不顾君臣大防,使人赍持聘礼到至韩家,传达欲纳息氏为妾之意。

    息氏不众,作诗一首,请来使持归,回报宋王。其诗只有四句,其辞是为:

    南山有鸟,北山张罗;鸟自高飞,罗当奈何?

    宋王见诗,喜其文采,愈发不肯罢休,使人往其家夺之,车载入宫。

    韩凭无力阻挡,见妻子息氏被迫升车而去,遂还至厅内,悬梁自杀。

    宋王召息氏共登青陵台,胁其就范,百般哄诱。息氏愈加不众,复又作诗。其辞曰:

    鸟有雌雄,不逐凤凰;妾是庶人,不乐宋王。

    待宋康王正在观诗之时,息氏以袖掩面,纵身跳下高台。如花美眷,顿时成为肉饼。

    宋王又气又恼,下令收尸。内侍搜简息氏身畔,于裙带间得书一幅,见是一封遗嘱:

    臣妾死后,乞赐遗骨与韩凭合葬,黄泉感德!

    宋王览书大怒:你既不如我意,寡人岂能如你二人之意耶!

    故命将韩凭与息氏分为二冢,隔绝埋之,使其夫妇东西相望,而不能相亲。

    时陋不久,忽一夜之间,各有文梓木生于二冢之傍,长至三丈。其枝在空中自相附结连理,有鸳鸯一对飞集于枝上,交颈悲鸣。里人见而哀之,遂名其树曰“相思树。”

    国内群臣见宋王暴虐,多有进谏。宋王非但不听,后来听得心烦,遂置弓矢于座侧,凡见有人前来进谏,便即引弓射之。尝一日之间,射杀景成、戴乌、公子勃三人,血流满阶而死。自此举朝文武莫敢开口,皆都缄默。诸侯闻之,号曰桀宋。

    闪回结束。便在此时,苏代向齐湣王进言伐宋。齐王遗使往宋,探访实情还报,于是伐宋意决。遂遣使于楚、魏二国,约共攻宋,事成之后三分其地。

    此事被秦国细作侦知,飞马还报咸阳。

    秦昭王闻而大怒,对群臣说道:宋国向与秦国结欢,而齐国伐之,是欺寡人也。

    当即便欲兴兵,援宋伐齐。

    苏代当时尚在临淄,闻说此事,便向齐王请命,自愿前往说秦。

    齐王从之,遂赐以金币重礼,以苏代为使,西入咸阳,来见秦王。

    苏代:齐国今欲伐宋,臣为大王贺之。

    秦王:宋为秦盟,齐王伐宋,是欺寡人,卿贺者何来?

    苏代:齐王伐宋,是以宋王暴虐为由。然而齐王强暴,无异于宋,今约楚、魏联手,其势必欺楚魏。楚魏受其欺凌,必向西事秦,是秦损一宋以饵齐,而坐收楚、魏二国,王何不利?且桀宋干犯天下众怒,无人不知;秦若救之,众怒必移于秦,又何利焉?

    秦王闻罢,转思有理,因此便不救宋,坐观成败。

    苏代还报,齐王大喜,于是放心大胆出兵,先至宋郊。其后未久,楚、魏之兵来会。

    魏将芒卯献计:宋王**,人心离怨。我三国皆有丧师失地之耻,宜传檄文所失诸邑,公布桀宋罪恶,以招故地之民,必有反戈向宋,为我王师内应者。

    齐、楚二国主将皆都赞同此议,遂命行军令史撰檄,历数桀宋十大罪状。其檄文辞曰:

    桀宋不仁,获罪于天,兼暴虐下民,侵凌诸侯。列其十大罪状,众宜知悉。其一逐兄篡位,得国不正;其二灭滕兼地,恃强凌弱;其三好攻乐战,侵犯大国;其四革囊射天,得罪上帝;其五长夜酣饮,不恤国政;其六夺人妻***荡无耻;其七射杀谏臣,忠良结舌;其八僭拟王号,妄自尊大;其九独媚强秦,结怨邻国;其十慢神虐民,全无君道。

    檄文到处,人心耸惧,三国所失之地,其民皆逐宋国官吏,登城自守,以待本国兵至。于是三国之师所向皆捷,直逼睢阳城下。宋王偃大怒,丝毫不惧,亲领三军,出城十里迎敌。

    双方交锋,齐师佯败诱敌,却教楚、魏二军兵分左右,抄出宋营之后,袭攻睢阳城。

    宋王半夜弃城而遁,走至温邑,终被追及斩首。齐、楚、魏遂灭宋国,三分其地。

    镜头闪回,补叙宋国始终。宋国乃为周初被封公爵之国,国君子姓宋氏。处于房、心二宿分野,皆膏腴之地。经济发达,国人善于经商,继承与发展殷商文化,功不可没。

    睢水北岸宋都商丘,济水北岸陶丘,获水、泗水交汇彭城,都是商业都会,极为繁荣。宋国又是华夏圣贤文化源头,儒、墨、道及名家四大思想皆发源于此,孔子、墨子、庄子、惠子四位圣人皆出自宋国,商丘由此被誉为“中国圣人文化圈”。

    当西周之初,周公旦辅佐周成王平定三监之乱,为兴灭继绝,封商纣王兄长微子启于商朝旧都商丘,建立宋国,并特准其用天子礼乐奉商宗祀,与周为客。故此宋国地位特殊,被周天子尊为“三恪”之一。

    宋襄公曾代齐作为诸侯盟主,泓水之战后国力受创。宋景公时期灭曹,国力渐盛。至宋康王欲兴王政霸业,便被齐、楚、韩联合灭国。共传三十四君,享国八百二十八年。

    闪回结束。齐、楚、魏三家既分宋国之地,齐湣王复又后悔,因而再聚众将。

    齐湣王:伐宋之役,齐国出力最多,楚、魏安得受地,坐享其成!

    齐众将:愿闻王命?

    齐湣王:不如乘此得胜之师,趁两国不备,袭夺其地,皆归我齐国所有。

    众将:喏!

    齐湣王大喜,遂亲引大军,先尾随楚师之后,采取偷袭,大败楚师于重丘;乘胜逐北,尽取淮北之地。又回师西侵三晋之地,屡败魏军。

    楚、魏两家痛恨齐湣王负约,果然皆都遣使附秦。秦昭王坐享其成,不由大喜,以为皆是苏代献策之功。遂遣使赴燕,重赏苏代。

    齐湣王虽然兼有宋国之地,却不知已经失信于天下诸侯,大祸将至。反而益加骄恣,便如宋康王一般,自以为天下无敌,使人往合卫、鲁、邹三侯,命其称臣入朝。

    三国不敢不从,只得入齐,请为附庸。齐湣王于是更有兼并二周,迁鼎临淄之意。

    孟尝君见此,入朝谏道:宋王偃因骄而亡,愿大王以其为戒。周虽微弱,号为共主。七国攻战百年,皆不敢及周,畏其名也。大王前去帝号,天下以此誉齐,故有伐宋灭国之胜。今王忽萌代周之志,恐非齐国之福也。

    湣王此时利令智昏,自以为孟尝君可有可无,于是怫然不悦道:汤放桀,武王伐纣,桀、纣非其主乎?寡人何不如汤、武?只可惜子非伊尹、太公耳!

    于是更趁此机,复收孟尝君相印,将其赶出朝堂。

    孟尝君无奈,与门下宾客逃走大梁,往依魏信陵君公子无忌以居。魏无忌乃是魏昭王少子,谦恭好士,早闻孟尝君大名,今见其率众来投,不由大喜,热情相待,分地使居。

    镜头转换,按下东齐称霸,复说北燕复仇。

    周赧王二十二年。赵将乐毅闻说燕王筑台招贤,自赵至燕,求官入仕。

    乐毅子姓乐氏,字永霸,中山灵寿人氏,魏将乐羊子后裔。少年聪颖,喜好兵法,师从于叔父乐池,尽得鬼谷门兵法之妙,并有创新。

    因被赵人举荐,参加赵武灵王骑兵团,任为列将。至沙丘事变,武灵王饿死行宫,乐毅时在原阳大营,以为赵惠文王狠毒不孝,于是挂印弃军而去,投奔魏国。

    魏昭王闻说是乐羊子之后,当即收留,亦命为列将,并不重用。

    乐毅见魏王胸无大志,不重贤才,复又后悔择主不慎,以至于此。后闻燕昭王千金市骨,招贤纳士,遂萌奔燕之念。

    时有凑巧,忽这一日,魏昭王欲选聘燕之使,因闻乐毅与燕国上卿苏代乃是通家之好,皆都出于鬼谷门下,遂命其出使。乐毅至燕,昭王果然看在苏代面上,待以上宾之礼。

    乐毅以为燕王知己,遂敬献礼物已毕,以言挑之,表示愿为燕臣。

    燕昭王知其乃是名将乐羊之后,且是鬼谷门再传弟子,必有奇能;兼之自己正在千里市骨,招贤纳士,闻言如何不喜?于是欣然接纳,拜为亚卿,命与邹衍共同主持改革变法。

    邹衍者,齐国桑丘(今山东济南章丘郝庄村)人氏。阴阳家代表人物,五行学说创始人,稷下学宫著名学者。邹衍初到燕国,游说纵横之士皆都敬畏,远迎至郊,如众星拥彗。燕昭王闻而大喜,亲为扫洒庭除,惟恐尘埃落至其身。又拥彗先驱,请自列弟子之座受业。

    时值齐湣王灭宋,又连胜楚、魏,扩土千里,正是火里烹油,如日中天。但因其自大骄横,驱逐孟尝君至魏,故此百姓不忍,众卿离心。

    消息报至燕国,燕昭王以为报仇机会已至,遂向乐毅问计。

    乐毅答道:齐自桓公以来,又经威、宣二世,仍有霸主基业,土广民众,不可轻敌。依臣之计,今天下皆恶齐君,王必攻伐,臣请为王联合赵、楚、魏三国,一起攻之。

    燕昭王:皆依将军所奏,寡人委卿以全任,但为寡人谋之。

    于是授以重金,便派乐毅为使,使其游说诸侯,以谋伐齐。

    乐毅奉命而出,先往邯郸,与旧主赵惠文王结盟立约;同时请派他人,联合楚、魏。

    燕使到魏,当时孟尝君正被魏昭王拜为国相,闻说伐齐,勾起旧恨,自然一说便肯。

    乐毅说服赵惠文王与燕国结盟,又请赵王遣使至秦,诱劝秦国相助。

    诸侯皆谓齐湣王骄横暴虐,对各国不利,是为天下祸害,于是皆从燕国伐齐。

    乐毅以此还报,燕昭王大喜,于是动员全国兵力,拜乐毅为上将军。

    赵惠文王亦将相国大印授给乐毅,命其统率赵国兵马。

    乐毅遂为联军总帅,统一指挥赵、楚、韩、魏、燕五国之军伐齐,秦王亦派军随征。

    齐湣王闻报燕军来伐,尚不知诸侯皆从,毫不为意,亲率齐军迎于济水之西(今山东高唐、聊城一带);以触子为将,达子副之。

    齐湣王因骄傲自恃,及至发现联军势众,这才着慌,急渡济水,西进拒敌。

    两军相遇,乐毅亲率五国联军,立即发起猛攻。齐军由于连年征战,士气低落。齐湣王见此,为迫使将士死战,便以挖祖坟、行杀戮相胁,更使将士离心,斗志消沉。

    于是甫遇联军进攻,齐军便即一触即溃;再经三战,主力尽灭,遭到惨败。触子弃军逃亡,不知下落,副将达子收拾残兵,退保都城临淄。

    诸侯联军获胜,秦、韩两军撤走。乐毅派魏军南攻宋地,赵军北取河间,自率燕军攻向临淄,继续聚歼齐国残部。楚顷襄王闻之,便以救助为名,派大将淖齿率兵入齐。

    乐毅分遣诸侯军队,亲率燕军直捣临淄,兵不留行。

    谋士剧辛谏道:燕军势孤,不能独立灭齐,将军不可长驱直入齐境。一旦后援不继,则我军不返矣。

    乐毅不以为然,答道:济西一战,齐军精锐尽失。又国内纷乱,燕弱齐强形势已逆。不就此乘胜追击,复其当年伐燕之仇,更待何时?

    于是不听剧辛,率军追击。

    所谓兵败如同山倒,齐国果然大乱失度,不能组织有效抵抗。

    齐湣王再弃临淄,败逃莒邑据守。此时楚将淖齿带兵来援,齐王大喜,遂任淖齿为国相,命其率兵抵抗燕军。

    齐湣王万万不曾料到,淖齿却并非真心前来相助,而是来报夺地之恨。于是忽然纵兵叛乱,诛杀齐湣王于莒城,据而有之,并复夺淮北土地归楚。

    当此之时,齐王虽弃都城,临淄尚未失陷;齐国各城亦都据城坚守,不肯投降。

    乐毅兵少,又孤军深入,于是不顾其余诸邑,只集中兵力,攻击齐都临淄。旬月之后,终克临淄,尽搜库中珍宝财物,以及宗庙祭祀之器,全部装载,运到燕国。

    燕昭王闻报大喜,亲自赶到济水岸边,慰劳诸将,以酒肉犒劳三军。更封乐毅以昌国之地,号为昌国君。封赏已毕,遂载战利品归国,而命乐毅继续带兵,进攻齐国各城。

    乐毅于是留在齐国,布施德政、申明军纪,严禁掳掠,废除残暴法令,以及齐湣王时所设各种苛捐杂税。然后分兵五路,以图彻底消灭齐军,占领齐国全境。

    此后仅在半年之内,燕军就攻取齐国七十余城,都划为郡县,归属燕国。

    乐毅复于各地巡行作战五年,横扫齐国全境,只有莒邑与即墨两城,一在楚将淖齿手中,一被齐将田单拒守,未被收服。众将见此,欲请集中兵力,强攻二城。

    乐毅说道:齐乃大国,不可操之过急。虽破其城,而不能服其民心,则必占而不固。

    于是命对莒城、即墨围而不攻,转而精心治理已被攻占诸地。乃对七十余城实行减免赋税,废黜苛政,尊重民俗,保护齐国固有文化,优待名流士绅等系列政策,借以收服齐人之心,欲图瓦解齐人反抗意志。

    镜头闪回,叙说其余五国之事。

    便在乐毅率军伐齐之际,周赧王二十三年。

    秦将白起升为大良造,领兵攻陷魏国,占据大小城池六十一个。魏冉称病免相,白起攻魏取垣,复又归还。又攻韩拨宛,设县属秦。

    楚顷襄王被迫迎娶秦女,与秦结为姻亲之国。

    白起率军复攻韩、魏,以奇兵袭破魏军,杀魏将犀武。

    楚国修建方城,于此年全部竣工,形成半弧形边塞,以捍卫南阳盆地。楚方城对于北方六国长城建筑,起到示范作用,影响深远。

    同年,赵惠文王于南行唐筑城。赵王唯才是举,用人不分贵贱,鬼谷门人廉颇年逾不惑,至此终有大展身手机会,通过率军征战,积功升至大将军。

    次年,魏冉复为秦国丞相,封于穰与陶,谓之穰侯。

    秦王又封公子市于宛,公子悝于邓。

    周赧王二十六年,燕攻齐守,激战正酣之际。

    秦国对三晋继续实施分别击破战略,放弃韩、赵,集中全力打击魏国。大良造白起亲率十万大军,以客卿司马错为副,对魏国展开大规模轮番进攻。

    白起军至轵城(今河南济源),陷大小六十一城。复大败魏国名将芒卯,深入北宅,围魏都大梁,迫使魏国割地求和。

    魏昭王不堪白起屡次威迫,因而亲自前往邯郸,朝见赵惠文王,商议联手抗秦。因献葛孽、阴成两地给赵惠文王,以为养邑;又献河阳、姑密,给奉阳君李兑之子为封地。

    幸而魏文侯为子孙留下家底甚厚,如此再三被占,再四割献,竟未因此而濒于灭亡。

    周赧王二十七年,秦王令司马错为将,率军出蜀攻楚,拔取龙山。

    秦国同时东出伐赵,攻占桂阳城,改称梗阳。

    赵惠文王于此年迎娶齐湣王之女,立为夫人,次年生子赵丹。

    次年,儒家学派亚圣孟轲病逝,寿止八十四岁高龄。

    画外音:孟子一生经历颇似孔子,屡仕不顺,只得转向教育。中年以后怀揣政治抱负,带领门人弟子周游列国,宣其政治学说。但因其言辞犀利,批评国君无所顾忌,以至王顾左右而言他,政治主张不被接受。晚年回到故乡,专心从事教育著述,并视“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以为人生至乐。后与弟子万章等人整理经典,写成《孟子》一书传世。

    周赧王二十九年,亦即公元前286年,庄子逝世,亦寿止于八十四岁。

    画外音:庄子名周,字子沐,后世称为南华真人。是道家老子哲学思想继承发展者,先秦庄子学派创始人。后世将其与老子并称为“老庄”,其学说又谓“老庄哲学”。

    是年荀子二十七岁,游学于齐国稷下学宫,并为学长。

    画外音:荀子,名况字卿,赵国人氏,晋大夫荀息之后。曾三次担任齐国稷下学宫祭酒,两度出任楚国兰陵令。晚年蛰居兰陵,著书立说,收徒授业,终老于斯,被称为儒家“后圣”,又兼为法家先祖导师,是为先秦时代百家争鸣之集大成者。所收二徒韩非、李斯,皆为法家代表。荀子又是问答赋体创始者,同屈原同被称为“辞赋之祖”。

    荀子游学至齐同年,楚顷襄王遣将军庄蹻,率军溯长江而上,夺取巴郡及黔中以西。

    庄蹻又作庄豪、庄峤、企足,楚庄王苗裔。率军一直打到滇池,见本地肥沃富饶,遂以兵威平定,使其归属楚国。占据滇池之后,再次率军出击,一举平定洱海周围昆明部落,而后继续东征,直到今之曲靖一带。

    画外音:由是滇地方圆数千里,皆纳入庄蹻麾下。十年之后,秦国攻取楚国巫郡、黔中,庄蹻归国道路断绝,只得留在滇池,因而称王,建立滇国,定都昆明。庄蹻以至后世子孙,改服易俗,世代统治滇人。庄蹻乃是有史以来,华夏族首个开发云南边疆者。

    至于此时,秦国已侵吞三晋土地之半,韩、魏大大削弱,魏国亦再无往日雄风。

    魏有隐士侯赢,年七十余岁,犹称侯生,为大梁夷门监者。

    信陵君魏无忌闻其雅洁,且好奇计,驾车往拜,以黄金二十镒为贽,侯生谢而不受。

    无忌愈加尊礼,置酒大会宾客,虚左首席;复亲往夷门,迎侯生赴会。

    侯生登车,略不谦逊,无忌执辔在傍,意甚恭敬。

    侯生道:臣有客朱亥,在市屠中,欲往拜访之。未知公子,可否屈枉车驾一行?

    无忌闻言,不顾府中高朋满座,皆在引颈以待,即命引车枉道入市,及于屠门。

    侯生下车,进入蓬门蔽户,大声呼唤:朱子,故人来访,还不出来迎接!

    朱亥闻声而出,哈哈大笑,将侯生迎入厅内。因见实在无处待客,便在门首叙礼,请于肉案之后落坐。复向门外斜视一眼,见巷口怒马高轩,公子执辔,也不理会。

    信陵君偷眼往内观瞧,见那朱亥乃是一个庞然大汉,相貌凶恶,气势非凡,不由暗暗称奇。部下从人见此,各显愤然不平之色。

    侯生与朱亥对坐肉案,故意絮语多时,不肯动身离去。倒是朱亥心中不忍,时时睨视门外,却见信陵君颜色愈和,略无倦怠,更无厌烦之意。于是暗暗点头,也自称奇不已。

    不知不觉,半个时辰已过,日影西而东,渐渐短斜。又是半个时辰,日影复又渐渐拉长。信陵君从骑数十皆都厌恶,多有出口窃骂者,忽高忽低,连侯生在院内亦听闻之。

    又磨蹭许久,侯生终于伸个懒腰,起身与朱亥作别。朱亥送至门首即还,也不与信陵君相见。侯生嘻嘻哈哈,复登车驾,直入上坐如故。

    公子无忌驱车还府,堂上众客均已疲倦,散坐各处,或倚或躺。待闻车马入府,观其刻漏,皆都失惊。因知公子乃是午牌出门,至此回府,竟然已是申末时分。

    诸贵客见公子亲往迎客,虚左以待,又等这半日,正不知来客何等尊贵。及至上堂,却见来者竟是个闾间老叟,衣冠敝陋,朽败不堪,不由皆都骇然。

    信陵君魏无忌引见侯生,遍告宾客:各位先生,此乃当世高士侯生,请来见礼。

    众宾:未知前辈高士,以何为业?

    侯生:身居卑职,夷门监者!

    说罢将手一拱,径至左班席落坐,叫嚷道:与老朱闲谈这半日,却早已饿馁哉!

    信陵君闻此,即命传餐上菜,与诸客布酒。诸客意殊不以为然,又见侯生毫不谦让,竟至首席就座,复加讪笑不已。魏无忌视而不见,乃捧卮上前,向侯生为寿。

    侯生接卮在手,朗声说道:臣乃夷门抱关守吏,公子枉驾下辱,久立市中,毫无怠色;又尊臣于诸贵之上,于臣似为过分。然所以为此,欲成公子下士之名耳。

    信陵君逊谢,座中诸客却都闻而窃笑。当晚席散,众客或醉或醒,纷纷告辞而去。信陵君送至门首而回,见侯生仍稳坐席首,丝毫未动。信陵君稍显讶异,因笑问道:我座中诸宾,皆不能入先生之法眼乎?

    侯生闻此,长身而起,哈哈大笑:我荐一人,胜于在座诸公十倍!(本集完)

第八十四集 相如却秦

    夜色阑珊,信陵君府。人去酒散,杯盘狼藉。

    待众客走后,侯生才向信陵君力荐:我友朱亥,当世之贤也。身怀绝技,隐于市井,只为孝母,不肯出事诸侯。虽专诸、豫让,不及多矣;若为公子所用,必建不世奇功。

    信陵君深以为然,连连逊谢,便将侯生安置府中客房,当夜无话。此后数日,便随侯生往市中多次拜见朱亥,待若上宾。朱亥来者不拒,但绝不答拜,信陵君不以为怪。

    孟尝君当时相魏,门下宾客有增无减,复有数千之众。然闻众客说起侯生、朱亥之事,亦不由喟然,常对宾客叹道:信陵君折节下士如此,我亦自愧不如也。

    周赧王中三十二年,戊寅,公元前283年。

    秦、赵二王会于穰,再次定盟。然后秦王发兵,攻拔魏国安城,兵至大梁而还。

    楚将淖齿弑杀齐湣王于莒邑之时,湣王之子法章侥幸逃出,由此变换名姓,入于莒邑太史敫家,潜身为佣。

    太史敫有女聪慧,兼善识人,见法章状貌非常,怜而供以衣食,并与王子私通。

    当燕军主帅乐毅长驱入境之时,齐国大夫王孙贾逃出临淄,因与齐湣王中途走散,当辗转还至莒邑家中,尚且不知齐湣王已被淖齿所杀。

    其母见子还家,未待其下拜,便即张口骂道:你这逆子!朝出而晚来,则吾倚门而望;暮出而不还,则吾倚闾而望。汝今事王,大王被淖齿杀害,尤且不知,尚何归焉!

    王孙贾闻说齐王被淖齿杀害,热血上涌,乃对母亲拜了四拜,起身便即出门。

    因入市中,袒露右肩,手持长剑,向围观国人振臂高呼:楚贼淖齿,乱我齐国,杀我君王。欲与我诛杀此贼者,请皆右袒!

    莒邑市人闻而大奋,相从者四百余人,各持戈戟棍棒,攻入县衙。

    淖齿正在县衙堂中,与掠来莒女嘻闹饮酒,忽闻院中扰攘,不由大惊。急起身离席,推门看时,未料早被王孙贾当头一刀,劈开脑袋,复又一刀,破膛剖腹杀之。

    王孙贾既杀淖齿,于是召集齐国逃亡臣僚,欲图驱楚复国。因闻王子法章藏身于太史敫府中,于是率众入府搜出,拥立为王,是谓齐襄王。

    楚军闻说首将已死,更无斗志,俱都出城,奔逃还国。

    王孙贾即与众臣拥护襄王,共保莒城,以拒燕军;并传檄齐国全境,布告齐人:齐曾为五霸之首,岂可臣服胡狄之燕?齐国不灭,王已立在莒矣!

    齐人闻之,无不振奋,皆谋叛燕。田单在即墨城中闻之,愈加顽强死守,更无降志。

    镜头转换,按下齐国,复叙秦王。

    便在齐襄王自立之时,秦、赵结盟,然后发兵攻魏。

    赵国惟恐唇亡齿寒,出兵援救魏国。秦王遣使,责备赵国违约,声称赵军如若不撤,当举兵以向邯郸,先灭赵国,继而伐魏。

    赵人闻此,举国惊慌。名家坚白派掌门公孙龙时在赵国,便向平原君赵胜建议。

    公孙龙:公子便请遣使前往咸阳,责备秦王可也。

    平原君:未知以何为辞?

    公孙龙:此事甚易,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可也。

    平原君:此言何解?

    公孙龙:既是秦王责我违约毁盟,公子便遣使往说秦王,赵国先与魏国结盟,方与秦约。秦国却不宣而战,率先攻打魏国,是秦王先违背盟约。赵国起兵应之,有何不可?

    平原君深以为然,遂遣善辨门客为使,反聘秦国。公孙龙又恐赵使迫于秦王淫威,不能胜任,复派弟子扮作随从,前往咸阳,便以此言回复秦王。

    秦昭王未料及此,张口结舌半晌,方才答道:既是双方皆有过错,互不责备便了。

    镜头转换,按下秦魏,复说燕赵。

    燕昭王依仗乐毅之力,尽掠齐国资财以归,于是国力大盛。为防备北部匈奴入侵,遂于二十九年大兴工程,在北部边境修筑北长城。

    燕长城西起造阳(今河北怀来),东至襄平(今辽阳),长达千余里,规模巨大、气势雄伟;并在沿线设置上谷、渔阳、辽东、辽西、右北平五郡。

    便在燕昭王全力修筑长城之际,赵国以廉颇为大将,于赵惠文王十六年率军伐齐。

    廉颇时年已四十五岁,所学鬼谷兵法,此时终有用武之地。于是率军长驱深入齐境,攻取阳晋,威震诸侯。赵国通过此战,因而越居山东六国之首。

    廉颇班师回国,被赵惠王拜为上卿。

    亦在此年,忽有侠士自楚国而来,拜访屠夫朱亥。

    二人相见,暗中较艺,相互佩服,继而肝胆相照,结义为异姓兄弟。此时侠士方才说出自己身份,原来却是墨子门徒,禽滑徒孙,无名无姓,道号飞飞子。

    朱亥大喜,遂请侯羸来会,三人一见如故,复又结拜一次,是为“三结义”源起。

    飞飞子在邯郸盘桓十数日,忽然心血来潮,欲要辞去。侯生及朱亥苦留不住,只得由他,于是置酒于肉铺,为其饯行。

    朱亥:三弟,你实告我,今欲去往何处?

    侯生:是也,为兄亦欲开口动问。

    飞飞子:既是自家兄弟,便不相瞒。骊山老母,二兄可曾闻否?

    侯生:鬼谷门、骊山派及墨家门,在诸子百家中皆属道门。鬼谷门是奉老子为祖,创派于鬼谷双子,今以乐池为掌门;骊山门奉骊姬为祖,乃上古大神伏羲及女娲之妹,前任掌门乃是齐宣王妃钟离春。墨家门却是墨子独创,传于其徒禽滑,掌门何人,今未知也。

    飞飞子:人云兄长博学,果不其然。现任骊山老母,及本任墨家掌门,可知是谁?

    侯生、朱亥:未知也。

    飞飞子:现任骊山老母,便是当年刺杀庞涓,为孙膑复仇之智秋师叔;墨家掌门,却是区区不才,小弟便是。

    一言出口,侯生及朱亥皆都失惊,张口结舌。

    飞飞子:弟来邯郸,亦非凭空而至。其一是为观察赵国之政,欲赠天下至宝与赵王;其次是助师侄廉颇,建功立业,成就一世英名;其三,便是为二兄结交为友也。

    侯生:按下天下至宝不论,则廉颇前番轻易破齐,建立不世功勋,是出于贤弟手笑耶?

    飞飞子:兄长高明至极。正是小弟助此老师侄廉颇,暗中刺杀齐军主帅,助其成功。

    朱亥:且慢!则天下至宝,是为何物?

    飞飞子哈哈大笑,自怀中掏出一个布囊,启囊出璧:便是此物!

    侯、朱二人凝目望去,见是一块玉璧,通身碧绿,幽幽生辉,流光溢彩,更无一丝杂色。看过半日,皆都摇头,脸现迷惘之色。

    飞飞子:二兄可识此物?

    侯、朱:未识也。

    飞飞子:此乃和氏璧也。昔日楚人卞和于凤栖之地得之,三献楚王,双足皆斫。因此璧所在,必能一统六合,称王天下,故曰是为天下至宝。

    朱亥:既是天下至宝,却因何落于贤弟手中?

    飞飞子:六十余年前,此玉被楚王赐予令尹昭阳。当时鬼谷门弟子张仪师兄,作客于昭阳门下。昭阳将此璧视若珍宝,因于赤山宴间展示众宾,传观之时被人藏匿,反诬张仪师兄。昭阳大怒,将张师兄笞责将死,此事便即不了了之。当时小弟正行经楚地,路过赤山,闻说张师兄受枉几死,遂查出窃璧之人,入其户杀人夺玉,此璧便入我手,以至如今。

    朱亥:且慢!此段闲话,我也曾有耳闻。但有一事不解,倒要请教。

    飞飞子:二兄但问无妨。

    侯羸:且慢!我知二弟欲问者,是为何事。那便由我来问,既曰此璧是三弟亲手得之于六十余年前,则你今岁年齿几何?

    朱亥:是也!某正欲问此。

    飞飞子:糟糕!古人云,得意不可忘形,果是如此。一不小心,泄露天机也。

    朱亥:你说,你说!究竟多少年岁?

    飞飞子:倒也不甚太大,只九十三岁而已。

    侯羸及朱亥闻此,皆显怒色。

    飞飞子:二兄休怒。弟因曾习骊山门驻颜之术,故此不老。但正因如此,不敢在二兄面前妄自尊大,以免惊世骇俗。既我三人同气相求,排行前后,又何必如此在意?

    二人听罢,沉默片刻,互视一眼,同时哈哈大笑,也便释然。

    飞飞子:弟与二兄盘桓这许多日,本来亦甚不舍分离。无奈忽然心血来潮,默算时日,方知后日乃是骊山老母智月升仙之期。如此盛典,弟忝为墨家掌门,不得不去也。

    侯、朱听罢,知其所言不虚,便各无言。当日宴罢,飞飞子拱手而去,鸿飞暝暝。

    次日一早,赵惠王升殿坐朝,忽见案上多一布囊,此前从所未见。启囊视之,见是一块碧玉,深身通透,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赵惠王惊疑不置,转问宦都令缪贤:此乃何物?

    缪贤:下臣不知。

    赵惠王:是何人置于案上?

    缪贤:下臣亦不知。侵晨扫庭时便在,下臣以为是大王所放,故未敢动。

    赵惠王愈加惊疑,遂命缪贤:盛以托盘,传示众卿。

    缪贤:喏!

    于是果以托盘举之,遍行殿上,使诸卿传观。众臣看罢,议论纷纷,不得其要。

    赵惠王:众卿!有哪位识得此物?

    众卿皆都摇头。只有几个年长老臣,大胆奏道:只知是为璧玉,但不明其来历。

    赵惠王见此,怫然不悦。

    缪贤忽然说道:大王,臣之家客舍人蔺相如,或可识得此物。

    赵惠王:蔺相如是何来历?

    缪贤:其祖上世代乃为中山国玉匠,因中山国灭,身为战俘奴隶,被先王赐予下臣。臣见其颇有学识,兼且精于鉴玉,故释其奴藉,使为门客。

    赵惠王:既如此,便速宣其上殿。

    缪贤领诺而出,未过片刻,便带一青年入殿,拜于阶下:下民蔺相如,参见大王。

    赵惠王:闻缪卿奏说,卿乃中山战俘,出于玉匠世家乎?

    蔺相如:小民正是。

    赵惠王:则你详观此玉,是何来历?若能辨识得出,孤有重赏。

    遂命缪贤,将玉璧递之。蔺相如翻来覆去,细察半晌,复将玉璧还于家主,然后喜容满面,倒地拜贺:恭喜大王,贺喜大王!

    赵惠王:何喜可贺?

    蔺相如:此乃荆山之玉,出于凤栖之所,昔为荆人卞和得之。初献于楚厉王,再献武王,因匠人不识,谓其欺君邀赏,故被刖去双膝。其后楚文王即位,卞和抱此璞玉哭于荆山之下,惊动文王,命人车载入宫,当场开璞,便得此玉。此乃和氏璧也,天下独一无二至宝。

    赵惠王:照卿说来,此玉当在楚国,因何无缘无故,突现寡人面前?

    蔺相如:俗语云,至宝识主。当初之时,越王允常曾请欧冶子铸造五剑,三长两短。将其三剑献于吴王余昧,长者二,是为湛卢、巨阙,短者一,是为鱼肠。巨阙剑殉葬余昧,鱼肠被公子光付予专诸,以刺王僚;惟余湛卢,吴王夫差随身自佩。吴王失德,其国将亡,则湛卢不翼而飞,自归楚王。和氏之璧亦同湛卢,故能寻主。今既现王庭,则赵国小则称霸诸侯,大则混一六合,独揽天下,事无可疑。故此小民斗胆,恭贺大王,得此至宝!

    越惠王闻此,不由心花怒放,于是重赏缪贤,并使蔺相如为鉴宝郎。

    赵惠王得到和氏璧之事,只一日夜间,哄传邯郸,全城轰动。当时邯郸城中,自有各国使节以及行商,于是不过旬日,此事又遍传天下。

    楚国闻此,兀自半信半疑,兼且不甚以为意。秦昭王听说此事,却被“天下至宝,得之可以称霸天下”评语所动,遂立即遣使寄书,向赵惠文王提出,愿用十五座城交换此玉。

    赵惠文王议于众臣:若将此璧与秦,其恐不可得,枉自受骗;若是不与,又惧其发兵来儿。如此奈何?

    廉颇:秦有来言,我有去语。换与不换,亦应遣使回复秦王,不可示怯于人也。

    赵惠王:卿言亦是。但谁可为使?

    众臣闻此,俱都钳口不言。

    廉颇:臣愿前往。

    赵惠王:卿为三军主帅,岂可一日暂离?切切不可。

    宦者令缪贤忽道:鉴宝郎蔺相如可以为使。

    赵惠王:其认玉可矣,岂曰可以为使?

    缪贤:臣尝有罪,欲亡走燕,蔺相如止臣,问我何以认识燕王。臣谓尝从大王与燕王会于境上,燕王私愿结友,故欲往投。相如却说,当时是因赵强燕弱,而臣为大王宠幸,故此燕王言此;若亡赵走燕,燕王势必不敢相留,反必为其擒送赵国。臣问如其奈何,相如便劝臣肉袒伏斧质,向大王请罪,大王果然赦臣之罪。此人智勇双全,故可为使。

    赵惠王信以为然,遂宣蔺相如上殿:秦王欲以十五城请易和氏璧,卿谓可否?

    蔺相如:秦强赵弱,不可不许。

    赵惠王:若取吾璧,不予我城,奈何?

    蔺相如:秦以城求璧而赵不许,曲在赵。赵予璧而秦不予赵城,曲在秦。

    赵惠王:缪贤荐卿为使,卿可敢使秦?

    蔺相如:王必无人,臣愿奉璧往使。城入赵而璧留秦;城不入,臣请完璧归赵。

    赵王虽不放心,更无良策,于是遂遣蔺相如奉璧,西入秦都咸阳。

    秦王闻说赵使来至,乃聚宫人内侍,于章台召见。

    蔺相如入见,以外臣之礼参拜。

    秦昭王:贵使远来辛苦,是来以璧易城乎?

    蔺相如:是也。

    秦昭王:可呈璧以观否?

    蔺相如不敢不从,乃自从人手中接过锦匣,启匣出璧,双手敬奉秦王。秦昭王接过,观玩半晌,不由大喜,复又传示美人及左右内侍。左右观罢,皆呼万岁。

    蔺相如冷眼旁观,见秦王不提以城交换之事,知道其必无意偿城,乃思一计,上前几步,手指和氏璧道:此璧之上略有微瑕,大王曾见之否?

    秦王闻言微惊,复将玉璧拿起,迎其日光照看,颠来倒去:其暇何在?

    蔺相如:其暇甚微,请容臣指示大王。

    秦王不疑有诈,遂将和氏璧递之。

    蔺相如玉璧到手,忽后退数步,将身倚柱,怒发冲冠,一阵准笑。

    秦昭王:卿此何意?

    蔺相如:大王欲得此璧,使人发书至赵。我王悉召群臣计议,群臣皆曰秦贪负强,必以空言欺诈。是下臣以为布衣之交尚不相欺,况大国乎!故请赵王斋戒五日,使臣奉璧,拜送秦庭。今大王见臣列观,不升正殿,是非礼也;得璧之后,传之美人,不提偿城之事,是戏弄臣也。既是如此,臣今自衬不能全身而出,则与此璧俱碎于柱可矣!

    秦昭王:是寡人见璧心喜,失礼先生也。便请先生释璧,至前视图可也。你看,从此以往十五座城,皆都予赵如何?

    蔺相如:十五城之图,倒不必急观。和氏之璧,虽天下至宝,然大王欲求,我赵王不敢不献。赵王送璧时,斋戒五日,今大王亦宜斋戒五日,设九宾于廷,臣乃敢上璧。

    秦昭王:卿真烈士也。便许你斋戒五日,第六日相见于九宾正殿,公议易城之事可也。左右!替我礼送相如出宫,安置广成传驿,好生看待,不可有误。

    蔺相如紧抱和氏璧,丝毫不肯松手,紧趋下堂离殿,还至馆驿。秦国驿吏调集全部驿卒,遍布内外,名为照顾,实为监视。蔺相如见此,放倒便睡,安之若素。

    及至天晚,秦王令人送来酒食,以为赵使接风洗尘。使团上下皆都战战兢兢,蔺相如浑若无事,放怀吃喝,并与秦国仪官谈笑风生,直至酒足饭饱,佯作沉醉。

    仪官辞归,天已定更。蔺相如一跃而起,乃使从者化妆衣褐,怀揣和氏之璧,以如厕为由,自厕所墙上翻出传驿馆舍,溜出咸阳城门,从小道逃亡,归璧于赵。

    秦王斋五日之后,乃设九宾礼于朝廷,命至传驿,载请赵国使者上殿。

    蔺相如至殿,再行外臣之礼,平身直立。

    秦昭王:贵使,寡人奉命,已斋戒五日;河东十五城舆图,亦在于此。便请奉上和氏之璧,以令在座众卿一观,如何?

    蔺相如:有何不可?

    乃自从人手中接过锦匣,双手奉上。秦国宦者令双手接过,置于案下,缓缓打开。

    秦昭王俯视其匣,见内中空无一物,不由惊呆,继而大怒。

    秦昭王:大胆蔺相如,此为何意?你敢戏耍本王乎!

    蔺相如:秦自缪公以来,至今二十余君,未尝有坚明约束者也。臣诚恐见欺于王而负赵,故令人持璧以归,间道疾行,今已至赵矣。

    秦昭王:你如此欺弄寡人,真不惧死乎?

    蔺相如:小人区区一命,何足道哉?

    秦昭王:如此说来,你赵国是欲拒绝寡人以城易璧之请耶!

    蔺相如:非也。秦强赵弱,岂敢有违?大王只须遣一介之使至赵,赵王自然立奉璧来。今以秦国之强,若先割十五城都予赵,赵岂敢留璧,而得罪大王乎?臣自知欺哄大王,其罪当诛,然不敢奉璧于秦,空手而回。臣即请就其汤镬,唯大王与群臣孰计议之!

    秦王闻此,与群臣相视而嘻,哭笑不得。左右大怒,欲引蔺相如下殿,秦王止住:今杀相如,终不能得璧,而绝秦赵之欢,实不值也。不如因而厚遇,使其归赵可也。赵王岂以一璧之故,欺我大秦邪!

    蔺相如暗道侥幸,上前复拜:久闻大王气吞山河,高瞻远瞩,人不我欺。

    秦王本来怒不可遏,被相如一捧,复又转怒为喜,于是以礼相待,宴乐以飨,再定盟约。廷见宴罢,毕礼而归。

    蔺相如既归邯郸,和氏璧早至多日。赵王自送璧仆从口中,亦早得知蔺相如廷折秦王之事,今见平安归来,更加称赞,遂拜其为上大夫,就此一步登天。

    自此而后,秦国果然不以十五城予赵,赵国亦终不予秦和氏之璧。

    秦王毕竟不忿,于是再次出兵伐赵,攻拔石城。明年复又攻赵,再获全胜,斩杀赵卒二万余人。赵王只得认输,遣使求和,秦王从之,相约会盟于渑池。

    赵惠王召集群臣,商议会盟之事,先发言道:秦人无信,若以楚怀王般对我,将如之奈何?若依寡人之意,不如不去。

    廉颇:王若不行,是示弱于秦,且诸侯闻之,必笑赵国之怯也。大王勿忧,会盟之际,臣将数万精卒,布阵于国之边境,谅其不敢轻举妄动。

    赵惠王:若其在盟会之所辱我,当如之何?

    蔺相如:臣奉王以行,王若受辱,臣宁死折之。

    赵王由此再无别辞,遂率卫队西行,蔺相如率诸文官以从。

    廉颇送至边境,与赵王相约:大王此行,依渑池距此里程远近,加以会盟礼毕,往还不过三十日。若满月王驾不还,则请立太子为王,以绝秦望。

    赵王许之,不免流下一把惜别之泪,然后满怀悲壮,登车西去。

    三日之后,赵、秦二王会于渑池。话不投机,假作投机;心怀愤恨,面显欢笑,当下会盟歃血,共说誓辞,永结和好。会盟已罢,下令排摆盛宴,双王举酒欢会。

    秦王饮酒至酣,忽然说道:寡人窃闻赵王好音,请奏瑟一曲如何?

    赵王不敢不从,于是移席就坐,鼓瑟一曲,响遏行云。

    秦王闻罢,鼓掌称善。未知此乃暗号,秦国御史眼见主公鼓掌,遂持简上前,提刀刻书曰:某年月日,秦王与赵王会饮,令赵王鼓瑟。

    赵王见此,脸上变色,欲待阻止,已自不及。

    忽听一声咳嗽,蔺相如自座中立起,上前数步,至秦王席前躬身相请:赵王窃闻秦王善为秦声,请奏盆缻之曲,以相娱乐。

    秦王脸现怒色,拂袖不许。蔺相如佯作不见,也不知从何处拿出一只盆缻,置于案上,又递过一只鼓槌,将身拜倒,跪请道:请秦王击缻。

    秦国群臣见此,皆都哗然,厉声喝斥:赵国下臣,怎敢对上国之君如此无礼!

    蔺相如:来而不往,才是非礼。秦王请赵王鼓瑟,赵王因何不能请秦王击缻?

    秦昭王:蔺相如,你屡次戏我,果不惧死否?

    蔺相如:臣死无妨。但今在五步之内,相如请得以颈血,以溅大王之面矣!

    秦王左右闻此,纷纷拔刃上前,虚声恫吓。

    蔺相如张目叱之,未料声如巨雷,满室轰响,震动屋瓦。于是秦王左右皆靡,情不自禁,复又还剑入鞘。又觉露兵于两国君主之前,乃是灭族大罪,只得复归原位,惴惴不安。

    秦上军佐:适才蔺某一吼,声震屋瓦,此是甚公功夫?

    秦下军佐:未知也。闻说西域羌胡之中,传有狮子吼功,不知可是。

    秦上军佐:昔日此人来我秦廷献璧,倚柱而怒,其发可上冲冠,又是何功夫?

    秦下军佐:亦未知也。许是鬼谷门不传之秘,我等皆非其敌也。

    秦昭王耳闻麾下诸将窃窃议论,心情烦躁;又见蔺相如站立身前,不离不弃,不禁心中一寒。虽然极其不怿,也不由举起手中鼓槌,轻轻击缻两声。虽未成曲调,亦令人伤情。

    蔺相如大喜,乃回顾右席,召唤赵国御史:请书“某年月日,秦王为赵王击缻”。

    御史领命,乃自囊中掏出竹简刀笔,挥洒刻之。

    秦国群臣见此,甚不快意,于是叫道:请以赵国十五城,为秦王寿。

    群情激愤,一齐鼓噪,颇具威势,赵国群臣皆都失惊。

    蔺相如暗中运气,忽然之间吐气开声,冲秦王缓缓说道:请以秦之咸阳,为赵王寿。

    话犹未了,只见秦王面前盆缻忽然暴裂,呼啸四散。有两片碎瓦直飞座间,将为首两员秦将案上汤盆击穿,热汤溅满袍襟。

    秦上军佐:这!这又是何功夫?

    秦下军佐:你却不知,鬼谷门兵家派王敖祖师,飞花摘叶,亦能伤人也。

    赵、秦二王竟酒,秦王终不能加胜于赵。又闻赵将廉颇盛设大兵以待,秦师亦不敢动。

    会盟既罢,赵王归国,立拜蔺相如为上卿,位在廉颇之上。

    廉颇愤然,对门客说道:我为赵将,有攻城野战大功,蔺相如徒以口舌为劳,而位居我上,是何理也?且相如乃为玉匠之子,素为贱人,吾羞为其下。若是相见,必折辱之。

    此语恰被朝中同僚听见,于是来见蔺相如,私下告之。

    相如闻此,尽量躲避,不与其相会。每至上朝之时,亦常称病,不欲与廉颇争列班首。若是在街上偶然遇到,远远望见廉颇车驾,便命御者引车避匿。

    蔺府宾客舍人见此,皆都不服,陆续皆来进谏:臣等所以去亲戚而事君者,徒慕君之高义也。今君与廉颇同列,廉君宣恶言而君畏匿之,恐惧殊甚。且庸人尚羞之,况于将相乎!臣等不肖,便请辞去。

    蔺相如挥手止之,笑问:以公等视之,廉将军与秦王相比,谁更难惹?

    众宾答:廉将军虽勇,岂是秦王对手?绝不若也。

    蔺相如:夫以秦王之威,而相如尚敢当廷叱之,命其为赵王击缻,并辱其群臣。相如虽驽,岂独畏廉将军哉?顾吾念之,强秦之所以不敢加兵于赵者,徒以有我两人在也。今两虎共斗,其势不俱生。吾所以为此者,以先国家之急,而后私仇也。

    众宾及舍人闻此,无不赞叹,登时心平气和,并觉豪气干云,以至趾高气扬。

    时隔未久,蔺相如此语传入廉颇耳中。

    廉颇闻之,惭愧无地,立即肉袒负荆,命宾客带路,引至蔺相如府,登门谢罪。

    蔺相如惊问:廉将军何故如此?

    廉颇:鄙贱之人,不知将军宽容至此。请执此荆,尽情责打,某不敢怨。

    蔺相如:岂有此理!某乃卑贱之人,岂敢望将军如此折节以待?

    廉颇:上卿如此计较,尚不如以荆条怒南之耶!

    蔺相如:此却是在下失言,将军休要挂怀。相如本意,是与将军系出同门,无分贵贱,师兄万万不可再如此见外也。

    廉颇闻言大奇:上卿此言,委实莫测高深。何谓系出同门,又何有师兄之称?

    蔺相如:此处不是叙谱之地,师兄且起,请随我来。

    于是亲解其背上所负之荆,双手拉起,复脱己衣披之,请至厅上。乃高声唤茶,又命摆酒,更请廉颇上座,方以鬼谷门同袍之礼拜见。

    廉颇云苫雾罩,不知所为,只得还礼,目瞪口呆。同来宾客见二人已释荆言欢,心中大喜,于是哄然一下散去,只留其卿相两个闲话。

    未至片时,酒菜满席,佳肴毕陈。蔺相如举酒相邀,便廉颇稳坐不饮,亦不动箸。蔺相如:贤兄既亲来敝舍言和,今已释怨言和矣,又因何拒而不饮?

    廉颇:这“系出同门”四字,若说不明白,廉颇滴酒不饮,挛肉不食!

    蔺相如:也罢。我问师兄,鬼谷门是何人所创,尊何人为祖?兄为几代弟子?

    廉颇:是鬼谷双子所创,尊老聃为祖。某乃王敖祖师弟子,自老子算起,当为第四代。

    蔺相如:好。弟乃庄周亲传弟子,同属道家,亦奉老子为祖,亦为第四代。兄谓如何?

    廉颇闻此,啊呀一声,顿时大司。师兄弟二人卒相与欢,遂为刎颈之交。

    周赧王三十三年,秦昭王分别与韩僖王、魏昭王会晤,韩、魏就此臣服秦国。

    秦王归国,为防北方匈奴入侵,开始大力征发役卒,在北面修建长城。

    魏冉第三次出任秦国丞相,频使白起率军,对赵国连连发动进攻。赵国虽有廉颇为将,蔺相如为卿,同心合力,但因国力相差悬殊,亦不免一退二让,兵挫地削。

    秦攻取赵国蔺、祁二城,大赦本国罪人,以迁居之。赵王闻此,缟素布总,忧心忡忡。

    公孙龙进言:依臣之见,大王不如偃兵。

    赵惠王:何谓偃兵?

    公孙龙:偃兵之意,兼爱天下之心也;兼爱天下,不可以虚名为也,必以其实。

    赵惠王:此言何解?

    公孙龙:秦得赵地,王缟素布总;齐亡地而王加膳,岂是兼爱?故不行偃兵之实。

    赵惠王听从其论。于是率民休养生息,不再向别国主动挑起战争。

    镜头转换,按下秦赵,复说齐楚。

    周赧王三十四年,有鬼谷门纵横派门徒向昆,乃苏代再传弟子,手持弱弓,行于楚国。向昆见人便即扬言,说自己善用弱弓射雁,百不失一。

    有好事者闻此,报于令尹,令尹复又诉于楚王。

    楚顷襄王闻而大感稀奇,就命将向昆召进宫来,当面询问弱弓射雁之法。

    向昆趁机进言:楚国者,昔为强弓,今何弱如此?非是弓弱,是挽弓之人无能也。今楚之地方五千里,带甲百万,犹足以踊跃中野;而徒坐受困,臣窃为大王弗取也。

    楚王闻言,复觉振奋,兼有向秦国报仇之志。于是便拜向昆为下大夫,派其随使前往各国,再次进行合纵游说。

    未料楚使刚出郢者,已为秦国谍探侦闻,还报秦王。

    秦昭襄王闻报大怒,决定先发制人,遂派白起为将,举兵伐楚。

    白起率兵,无往不胜。先破丹阳,阵斩楚兵八万。

    楚王因而大惧,只得忍痛割让上庸以及汉水以北之地,向秦国投降讲和。向昆见事不妙,便即逃回燕国。此番合纵抗秦企图,未经开始,便已胎死腹中。

    秦昭襄王二十八年,白起再出。先以汉北上庸之军,夺取鄢、邓等五座城池,而后越过秦楚边境山区,自断后援,分三路快速突进楚境,直围楚国郢都。

    来年春,秦军插到楚后,攻占纪南,焚烧楚王夷陵,复东进竟陵。(本集完)

第八十五集 田单复齐

    四处征伐,其势如虎。铁骑到处,无不披靡。

    秦师一举攻占郢都,楚军大溃,退却至陈,便以淮阳为都,仍称作郢都。秦又攻占巫及黔中郡,截断庄蹻南征军归路。自此这支楚军,被永远留在云南,建立滇国。

    楚顷襄王迁都陈郢,聚集楚东武装,得十余万人,向西夺回江旁十五邑,局势稍安。

    经过秦将白起一连串打击,楚国一蹶不振,已不能同秦抗衡,直到最后灭亡。

    秦国既占郢都,改称为南郡。荆州称为南郡,自此开始。

    秦昭襄王破赵败楚,喜不自胜,乃大聚群臣,对众卿说道:白起为将,能抚养军士,战必胜,攻必克,更得百姓安集,故可赐号武安君!

    众臣齐呼万岁,无不钦服。白起被封武安君,愈加精忠报国,尽瘁为君。又东出击败赵军,斩首二万,夺取代地光狼城。由此白起被列国称为战神,更比师兄廉颇名震天下。

    秦昭襄王破楚之后,图谋百越之地,复派司马错为帅,率军从陇西出发,经由蜀郡,补充巴、蜀之众十万,大舶船万艘,米六百万斛,浮江而下,大举攻楚。

    历经数十战,攻取楚国黔中郡腹地,秦国势力由此进入今之湖南。

    便在此时,秦昭襄王喜添一孙,取名子楚,便是安国君嬴柱之子,秦始皇嬴政之父。

    周赧王三十六年,壬午,公元前279年。

    秦武安君白起再次伐楚,夺取鄢、邓、西陵。

    齐王宗室田单孤守即墨多年,逢齐国大旱,千里赤野,颗粒无收。诸将大慌,田单为稳定军心,反作大喜之状,每日乐不可支。

    诸将问道:齐地大旱,城中囤粮一旦食尽,便即城覆民亡。未知将军何欢?

    田单:你众人不知,齐国大灾,此天欲助我也。

    诸将皆都不解:因何天灾,反是助我?

    田单:齐国乏食,燕国丰收,则燕军焉能不思归乡?故曰天意助我复齐,当在此时。

    众人声诺,半信半疑。

    田单站立城头,远望西方落日余晖,面现坚毅之色。

    镜头闪回,倒叙田单由来。

    田单,妫姓田氏,临淄人,齐国王族远房宗室。初任市掾,管理临淄市场秩序。

    田单虽为王族,且多智谋善兵,但因父祖皆都早死,家道败落,故而不被齐湣王所用,仅为临淄市椽。当燕军攻入临淄时,城中之人纷纷逃窜,田单亦与同宗逃难,奔于安平。

    进入安平城之后,部众稍安。田单却将躺倒族人复又唤起,叫道:燕军即将追至,且不可就此睡倒,以待大难临头也。

    族人:正因燕人将至,才应养息气力,以备再逃也。

    田单:不可。汝等若要活命,皆听我吩咐,尚有一线之机。如若不然,悔之不及!

    族长:田单者,我族中智谋之士也。众人不可大意,须皆听田单吩咐。

    族人:喏!我等凛遵便是。

    田单:既是如此,众人听者!迅速检查车驾,各寻斧锯。尽都截去车轴顶部,使与毂平,再以铁叶裹轴,务令坚固。

    族人听命,各行其是。

    别族逃难者皆都驻足旁者,因见田氏所为,不知其意。

    有些公子以为有趣,并皆笑道:大难临头,追兵将至,尚有闲暇,为此无益之事耶!

    其后未几,燕兵果然来攻安平。须臾城破,安平人复又争相逃窜。

    贵族乘车者捱挤争道,多因轴头相触,不能疾驱;或轴折车覆,皆为燕兵所获。

    惟有田氏宗族,因无轴头妨碍,兼且铁笼坚固,竟然平安得脱,顺利奔至即墨。

    田氏宗族入城,忽闻噩耗,城中争说即墨守臣病死,军中无主。

    便在此时,有人闻知田单率领族人来至,乃是田齐王族,且有铁笼得全智计,于是纷纷攘攘,拥立其为将军,请求率领众军守城。

    田单见此,稍作谦逊。族长说道:当仁不让!阖族及全城军马性命,皆系于孺子一身矣。

    田单闻此,不敢再辞,于是率领族中青壮少年,并受兵符官署,临危受命,以为城守。因身操版锸,与士卒共同劳作,宗族妻妾,皆都编于行伍。国人见此,畏而爱之。

    乐毅围攻即墨,数年不克。今遇天灾大旱,三军管食,乃命暂时解围,兵退九里筑垒。又传令全军:即墨之民凡有出城樵采者,不许擒拿;其有困乏饥饿者食之,寒者衣之。

    下此将令,是欲使即墨军民感恩悦附,自请出降。

    即墨军民闻此,果然人心浮动,斗志渐衰。

    田单暗道:乐毅不愧为鬼谷门高徒,好厉害攻心之计也。

    苦思应对之法,奈无良策。

    便在此时,忽有渔人从燕国自海上南归,还至即墨,于城下叫门。

    田单派人探明,果是齐国渔人,因思舟中必有鱼蟹鲜食,急命放入,并问何来。

    渔人答道:自从齐国被燕国攻陷,我等皆被掳至燕地,今逢其国内有变,方得逃回。

    田单急问:其国内有何变乱?

    渔人又答:是因燕昭王忽然死去,太子乐资即位。我等趁其国丧,故得脱身。

    田单闻此,浑身一震,忽仰天长笑:天不灭齐!乐毅必当败亡也!

    镜头闪回,数年之前,燕国蓟都。

    燕太子乐资受大夫骑劫挑唆,向父亲昭王进谗:国人皆云,东毅将欲谋反矣。

    燕昭王:因何而作是言?

    乐资:大将军乐毅,只旬月间便下齐国七十余城,人皆谓战神附体,此事有诸?

    燕昭王:有之。但非战神附体,而是鬼谷门用兵之术,实天下无敌也。

    乐资:但其后枉费三年之劳,丧师靡饷,却不克莒与即墨两城,何也?

    燕昭王:事有难易,城有坚颓,岂可一概而论?

    乐资:今举国皆云,是因乐毅恃其功高不赏,谋以恩德感化齐民,欲自为齐王也。

    昭王闻此,立知必有人向太子施以离间,乃至太子如此进谄。于是火冒三丈,离座而起,亲持手杖怒击太子双腿,又指其鼻端骂道:畜牲,忘恩负义逆贼!先王之仇,是何人为我报者?乐毅功劳盖世,无以伦比。你将恩作怨,竟如此狂悖,实是罪不容诛!休说其对寡人毫无二心,便真自立齐王,亦理所应当也!

    太子受责,不敢回言,连连告罪,狼狈逃出宫去。

    燕昭王责打太子之后,犹恐再有人施以离间,又立即派使者赍持节杖至齐,去见乐毅,当场便立乐毅为齐王。许以全权管理在齐官军,非但可便宜行事,且有斩而不奏之权。

    乐毅闻此,十分感动,伏地流涕,并当来使之面对天起誓:某情愿万死,也不敢接受封王旨令。使者还报,燕昭王亦感动不已,又将太子唤至,怒责一顿,使其亲自作书,寄往齐国,向乐毅请罪道歉。

    自此之后,乐毅更加尽心尽力,为燕国效劳;而太子乐资,却对乐毅恨入骨髓。

    闪回结束,即墨城头。

    田单闻听渔人之言,不由大喜若狂,仰天长啸,说道:天不灭齐,我有计矣!

    乃赐以渔人重金,使其带二十名军士,皆都扮作齐国难民,复归燕都,于满城中造谣传说:齐国所不下者,惟即墨及莒邑二城而已。是因乐毅与燕国新君有怨,故意拖延,欲留齐国称王。故此齐人不惧乐毅,惟恐燕王改派别将来攻。

    燕都到处传说,早有人将此言报进王宫。此时太子乐资即位,是为燕惠王。其本就痛恨并且怀疑乐毅,于是坚信不疑,就派心腹近臣骑劫为将,持兵符至齐,代替乐毅将兵。

    骑劫未至,亦早有细作至齐,将此信报入燕军大营。乐毅闻此,知道太子深恨当初为己受责,此番自己若解兵权还燕,必然被杀,便道:我本赵人,何必归燕!

    遂不待骑劫来至,弃引本部亲军离开齐境,星夜投奔赵国。

    赵惠文王闻说乐毅来投,不由大喜,乃亲迎入城,并封以观津之地,号为望诸君。

    乐毅弃印去齐未久,骑劫率领亲军即至。闻说乐毅提前逃走,倒觉省心,也不过问,遂接帅印在手,就此高坐中军大帐,统率在齐燕国三军。

    骑劫此人,亦非寻常之辈,颇以勇力闻名当世,亦喜谈兵,并与燕惠王自幼相善。既得兵权,便尽改乐毅先前所有制度法令,作威作福,燕军诸将俱都愤怨不服。

    住垒歇兵三日,骑劫便即率师东向,往攻即墨,围城数匝。

    田单站立城头,下望燕营,见中军帅旗已换字号,知道乐毅已非主帅,不由大喜。又见诸将犹怀恐惧,于是说道:我昨夜梦到仙人入室,至我榻前相告,明说齐当复兴,燕当即败;且不日当有神人降临此城,为我军师,战无不克。

    诸将闻此,面面相觑,将信将疑。时有末将在侧,闻言不信,忽然破口嬉笑。田单闻声转头回顾,那末将怀惧,回身疾走,将欲躲避。

    田单迅速伸手扯住,将那末将拉转回来,对众人道:我梦中所见神仙,此人是也。

    不由分说,乃命随从为其更衣,换上道装,置于上坐,北面事之,号为神师。

    那员末将此时似乎已领悟主帅之意,便即任其摆布,不再多言。更衣已毕,随从又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柄麈尾拂尘,塞入末将手中。那末将倒也乖巧,随手摆来拂去,煞有介事。

    田单乃谓城中人道:此位便是神师临凡,来助我击退燕人,复我大齐国祚社稷者。今神师有令,凡城中之民,每就食者必先祭其先祖于庭,当得祖宗相助。

    即墨城中人闻此,皆于就餐前献祭其祖。天上飞鸟见到城内每家庭中皆有祭品,于是悉皆飞临城上,飞旋翔舞下食。遮云蔽日,蔚为壮观。

    城外燕军正在修筑营垒,抬头望见城上飞鸟蔽空,深为怪异;又闻说因有神君下凡,来助齐人作战,故有神鸟为兵,遮护此城。因而相与传说,皆无战心。

    田单即尊神师降世,便假托神师名义,扬言于城外:即墨因有神师相助,故此三年不破,守军无损。而齐人最惧劓鼻,而乐毅此前不知,故此难以取胜也!

    骑劫闻此谣言,深信不疑,于是便命将军中此前齐国降卒提出,尽都牵至即墨城外,当城上守军之面,劓割其鼻。

    城中人见降者皆被燕人割去鼻子,流血满面,恐怖至极,既怒且惧,于是互相告戒,必要拼死坚守,惟恐为燕人所俘,更不敢降。

    田单又使用人扬言于城外燕营:齐人祖宗坟墓皆在城外,奈何?

    骑劫闻说,恍然大悟,又使兵卒尽掘城外齐人祖先坟墓,暴其骸骨。

    即墨人从城上望见,皆都涕泣怒骂,欲食燕人之肉,相率请战,以报祖宗之仇。

    田单便知士气可用,乃精选敢死壮士五千,付以密计,令去依计预备。

    复使人半夜堕城,佯作出降燕军,对骑劫言道:城中粮食将尽,军民相互残杀为食。只要将军肯予饶命,我等百姓情愿于本月望日之夜,献城以降。

    骑劫喜而信之,便命诸将停止攻城,准备纳降。

    诈降者回到城中,立即还报主帅。田单闻报燕将准降,知道其于望日之前不复设备,遂尽收城中牯牛,得千余头之众。又连夜缝制绛缯之衣,彩绘五色龙文,披于牛体之上;又扎束利刃于牛角,将麻苇灌下膏油,束于牛尾。再三训练,准备停当。

    望日前夜,月上中天,其光如水。

    田单召集五千壮卒,皆令饱食战饭,各以五色涂面,执干持戈跟随牛后;不开城门,却使凿城为穴数十处,牵牛列队。

    将至四更,一声令下,众军火烧尾帚,自穴中驱牛以出。

    于是火迫牛尾,只听吼声如雷,千头怒牛,皆都直奔燕营,五千壮卒在后奔随。

    燕军以为来日便可受降入城,是夜正在安寝,忽闻地动山摇,从梦中惊起,不知发生何事。出帐看时,见前面帚尾如炬,望之龙文五采,不知是何方神兽,风驰电挚般突奔前来,早至近前。

    于是牛角利刃所触,无不死伤,军中扰乱,哭爹叫娘,惨不忍闻。

    群牛过后,燕军本来已死大半,更哪堪牛后尚有五千敢死壮士,只管大刀阔斧,逢人便砍!待燕军醒悟之时,已被杀去七成,剩余三成返身便逃,四处奔散。

    时刻未久,燕军早乱。田单亲率城中军马鼓噪而出,又是一顿赶杀。

    齐人被困数年,又遭挖坟掘墓,此番泄愤,实在非同小可,势不能当。

    战至天明,围城燕兵全军覆没,只有百余人随同骑劫落荒而走。

    骑劫晦星高照,正奔逃间,遇到田单,一戟便被刺死,复又杀散余兵,割其首级。

    经此一战,在齐燕军闻说主将已死,皆不堪战,个个打点跑路,逃回本国。

    田单由是整顿队伍,马不停蹄,乘势追逐,战无不克。所过城邑,齐人尽皆叛燕归齐,田单兵势日盛。

    旬月之内,兵锋直抵齐国北界,燕军所下七十余城,皆都恢复。

    田单班师,还于即墨,齐人夹道欢迎,欢声雷动,视为天神。

    众将及城内军民皆欲奉田单为主,拥其称王。田单不肯,乃迎齐襄王法章于莒邑,还至临淄,告庙临朝。

    齐襄王口称田单为王叔而不名,赠安平为其食邑,号安平君。

    王孙贾有杀仇迎驾大功,拜爵亚卿;更迎太史敫之女还都,册封为王后。

    太史敫此时方知其女先与法章私通,发誓不复相见。齐襄王使人益其官禄,皆不肯受。

    当时孟尝君田文在魏为相,闻说田单复国,自学愧对故国,便辞让相印于信陵君无忌,自率宾客还居于封国薛邑,自比于诸侯。

    齐襄王闻说孟尝君还薛,心怀畏惧,遣使迎还临淄复为相国,孟尝君推辞不就。

    于是孟尝君自为一国,时而往来于齐、魏之间,两国皆都待若上宾。

    其后未久,孟尝君病死,便葬于薛。便如当年齐桓公一般,孟尝君一死,诸公子争立混战,数千宾客一哄而散,因而国势大衰。

    齐、魏趁机发兵灭薛,共分其地。

    画外音:孟尝君虽然养士三千,但因不忠于故国,其后又在齐、魏、秦三国之间摇摆不定,后辈子孙又相互夺位争权,便即落得此番下场,亦可谓天日昭昭,自有报应。

    败兵之讯传回燕国,燕惠王闻知骑劫兵败身死,在齐燕军几乎全军覆没,这才方知乐毅之贤,悔之无及,使人遗书谢过,欲招乐毅还国。乐毅客气答书,但是不归。

    燕王恐赵国复用乐毅图燕,乃以乐毅之子乐间袭封昌国君食邑爵位,并升其从弟乐乘为将军,使居住在燕国乐氏家族皆得贵重待遇。

    乐毅也便投桃报李,遂致力于燕、赵合好,往来其间,二国皆以为客卿,终卒于赵。

    画外音:善哉!孟尝君虽然多智,但相较孙膑、苏秦、张仪、乐毅等众鬼谷门弟子相较,其只热衷于搞个人团伙,而置国家民族大义于不顾,政治格局便差之甚远。当时鬼谷门众弟子中,因有廉颇、赵奢在赵国为将,皆善用兵;白起虽为战神,对此两位同门亦不敢十分逼迫。亦因有二将在赵,秦国仍保持与赵通好。

    便在此时,鬼谷门又一批弟子学成下山,最优秀者乃是王翦、李牧,分保秦、赵二国。

    李牧到至赵国,不愿走师兄廉颇及赵奢门路,先不显示鬼谷门徒身份,只以常学求仕,得为田部吏,以图观察赵国之政。

    既为田部吏,便行使工作权责,替赵王室收取租税。众卿大夫皆都照章纳税,惟有平原君赵胜家臣,依仗主人势力,过期逾月,仍不前往衙署缴纳。

    李牧等候月余,又派人往府上三番五次催缴,见平原君府置之不理,于是大怒,便将平原君府中司事者九人哄骗至衙,当面说以刑法,皆命牵出门外,当街杀之。

    国人见平原君家人被斩,观者无不震骇,并替李牧担心。

    府吏从人飞报家主,添油加醋,状告李牧如此无礼。

    平原君赵胜闻而大怒,命人传唤李牧至府,责问杀人之故。

    李牧从容答道:君府吏违法,臣依臣处置,未知错在何处?

    平原君:卿岂不闻,打狗须看主人之面?

    李牧:主人之面,不逾国法。国之所恃者,法也。今臣若放纵君之家臣而不奉公,则法削;法削则国弱。国弱而诸侯加兵,赵且不保其国,君安得保其家乎?

    平原君:虽然如此,然我以国相之尊,不能得保家臣,岂不损我名声?

    李牧:臣之所为,恰为得保相公名声也。

    平原君:此言何解?

    李牧:以君之贵,奉公如法,法立而国强,长保富贵,岂不善耶?

    赵胜闻听此论,转怒为喜,因而叹道:子识虑非常,实乃将相之才,我为赵相,不可使子屈居下僚也!

    遂荐于赵王,用李牧为中军大夫,使率精兵五千,随上卿廉颇帐下听用。

    廉颇见李牧貌不惊人,且腿有残疾,竟被相国亲自举荐,甚为惊奇,遂问其师从。闻说李牧乃是王敖仙师之徒,不由大喜,离座上前,执手大笑。

    李牧:将军大笑者为何?

    廉颇:师弟,此真乃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也。

    于是复请赵奢至府,师兄弟三人叙同门之礼,置酒欢饮。席间谈起天下之势,提及强秦。赵奢未免提到同门师弟白起;李牧复说王翦也已归秦,三兄弟皆都深以为忧。

    廉颇忽然心中一动,遂遣家仆,又将蔺相如请入府中,四个同门师兄弟欢然相见。

    李牧早闻蔺相如完璧归赵及渑池之会故事,羡佩无已,遂以晚辈之礼参拜。

    蔺相如急伸手扶起,推髯大笑道:虽然年岁大有差别,但既是王敖师叔贤徒,你我便是兄弟以论,此后这前辈二字,必要收起,不可再提!

    李牧逊谢,再与三位师兄重新见礼,满座谈笔风生。

    廉颇命令家人重整杯盏,长吁一口气道:虽然秦有白起、王翦,赵国更有小兄与赵奢、李牧,并兼贤弟相如,以四对二,复有何惧哉!

    蔺相如:虽说如此,秦另有蒙骜、魏冉、司马错,齐有田单,皆不可轻视。

    廉颇:蒙骜乃齐人,不得秦王信任;魏冉乃是秦王娘舅,恃尊而骄,日将夕矣;司马错定蜀伐楚,其势已尽,便将死也;至若田单,功高震主,其能久乎?

    蔺相如:师兄看人,如同掌上观纹,弟不及也。师兄亦至天命之岁,犹不服少年耶?

    廉颇:你欺我老乎?

    蔺相如、赵奢、李牧三兄弟见廉颇佯怒之态,哄然大笑。

    镜头转换,复说齐国。

    田单相齐,果因其功高盖世,且又是齐王叔父,齐襄王每次见之,皆如芒刺在背。

    一夜朔风突起,便即进入寒冬,人着棉衣,物罩霜雪。

    忽这一日,田单有事外出,经过淄水,见有老人徒步涉水,畏寒之甚,上岸后便即抖作一团,跌倒在地,不复能行。

    田单见状,急解身上皮裘,披在老人身上,并赐以一双暖靴,令从人为其穿上。

    老人身上还暖,倒地便拜,颤声问道:公子救我性命,如同再造,敢问尊姓大名?

    田单不答,点头微笑,转身便欲上车而行。

    老人不肯,只是不断叩头:务请公子赐告,老儿还家,方可向里长说清皮裘来历。如若不然,便是偷盗重罪,将受刖膝之刑也。

    田单闻言,心想不错,于是答道:我乃田单是也。你将此上报,里长不敢为难。

    老人大惊:是昔日火牛破燕,光复齐国,今之国相,田公子乎?

    田单点头称是,回身登车而去,不再回顾。

    老者闻知果是国相,连连叩拜,称谢而去。不过数日,国相赠裘赐靴之事,传遍临淄。

    齐襄王闻之不喜,反而怒道:田单收买人心,其心可诛!若不早图,恐后有变。

    阶下有个内侍,正在持针穿珠。闻听国君此言,惊得一颤,手中珍珠散落一地。

    齐襄王:蠢奴!穿珠细事,亦不能为耶!

    穿珠内侍:臣非不善穿珠,是震惊于大王适才亡国之语也。

    齐襄王:放屁!何为亡国之语?

    内侍跪叩奏道:相国亲民,大王何必气恼?不如传令国内,嘉奖相国善举,并说其解裘之举,甚称大王之意。则相国之善,大王使其为之也。

    齐王称善,来日上朝,遂当众赏赐田单。

    散朝之后,便闻诸大夫相互称赞道:国相田单之爱人,嗟!乃大王之教也。

    闻听此言,齐襄王心气稍舒,但仍戒心十足。

    齐王向边时有幸臣九人,察言观色,猜出襄王心思,便欲设计,陷害田单。

    时有中大夫貂勃,乃是齐桓公时竖貂族裔;曾坚守莒城六年,因而被举国称为贤者。田单表述其有大功于国,荐于齐王,由此得以重用。

    九佞于是联手,同向襄王献谮:燕军伐齐之时,楚王曾使淖齿率领万人,来助齐国。今齐国已安,王且即位,何不使貂勃为使,往谢楚王?

    齐襄王然之,遂派貂勃使楚。

    楚王明知淖齿杀害齐湣王,是楚国有愧于齐,今见齐使来谢出兵相助之恩,自是过意不去,由是热情款待,数月不放貂勃返国。

    九佞见此,趁机进言:貂勃是为相国所荐,今奉命出使,却滞留于楚不归,目无国君,是仗相国之势也。且相国被封安平君后,对大王向无君臣之礼,又内抚百姓,外怀戎翟,礼天下贤士,居心叵测,愿王察之!

    襄王闻而大怒,便命传旨官:召国相田单,来见寡人!

    传旨官来至相府,先传国君之命,然后低语嘱道:王发怒矣,国相速行。

    田单闻说齐王发怒,不知何故,乃战战兢兢,乘车进宫。早在午门之外下车,免冠徒跣肉袒上殿,行毕君臣大礼,方才说道:臣有死罪,愿受我王严惩。

    齐襄王:卿有何罪?

    田单:致令大王不悦,便是死罪。

    襄王见其谨慎如此,并无不敬,遂道:相国无罪。子为臣礼,吾为王礼而已矣。

    田单叩头拜谢,踉跄下殿,额上汗出。

    貂勃终于摆脱楚王纠缠,还归临淄,入宫见驾请罪。

    襄王忍怒赐宴,将至酒酣,又喝令传旨官道:召国相田单,来见寡人!

    貂勃闻此,便知道是因自己迟归之故,齐王欲寻国相罪过。急离座避席,稽首再拜。

    齐襄王:卿下拜为何?

    貂勃:臣有一问。大王因何出此亡国之言耶?

    襄王猛吃一惊,反问道:我何时说过亡国之言?

    貂勃亦反问:王上自比与周文王如何?

    齐襄王答:不若也。

    貂勃:然,臣固知王不若也。若比与齐桓公则如何?

    齐襄王:亦不若也。

    貂勃:然,臣固知王不若也。然周文王得吕尚,呼为太公;齐桓公得管夷吾,称为仲父。今王直呼安平君之名,非亡国之言乎!

    襄王闻此,哑口无言,但怒容满面,强忍未及发作。

    貂勃又道:且自天地之辟,为人臣者,谁高于安平君之功?燕人兴师袭齐,王走入城阳山中,安平君以即墨三里之城,五里之郭,敝卒七千,擒杀敌将而复齐,率实乃不世之功也。其若舍君自立为王,天下谁能止之?然而计于道义,故栈道木阁,而迎王与后于城阳山中,王乃得下临百姓。今国定民安,王乃直呼田单,婴儿之计,不为此也。

    齐襄王:卿言是也。然则奈何?

    貂勃:大王迁怒相国,直呼田单之名,非是出于大王本意,必是九臣献佞之故乎?

    襄王闻此,默默不语,只微微点头而已。

    貂勃:臣请大王,亟杀献谮九佞,以谢国相则可,不然国其危矣!

    慷慨陈辞已罢,伏阙再拜,放声大哭。

    襄王闻言,呆呆发怔半晌,历历往事皆都闪现目前。田单孤守即墨,火牛破敌,存亡断续之功,迎接拥立大恩,皆都涌上心头。

    于是亦陪貂勃落泪,并且顿悟己非,乃命:立杀九佞,尽逐其家室,远出齐国!

    九佞闻此,哀号动地;貂勃见状,仰天大笑。

    齐襄王既杀九佞,复召国相安平君上殿,当面认错道歉,益封掖县万户为食邑。

    君臣矛盾得以化解,由此和好如初。

    田单将攻翟狄,适闻高士鲁仲连在齐,于是过府请教,问其可否。

    鲁仲连先给田单相面,然后说道:将军此番若去攻狄,枉自徒劳,不能下也。

    田单不以为然道:某曾以即墨破亡馀卒,破万乘之燕,复齐之墟,天下哪个不知?今往攻区区翟狄,先生却断言不下,何小觑人也?

    于是离座而起,气哼哼上车,弗谢而去。

    当年初秋,北攻翟狄,果然三月不克。

    眼见秋去冬来,万物肃杀,征人在外。

    田单还国奏报军情,方进临淄,便闻齐国小儿聚于街巷,皆都传唱歌谣。其谣辞曰:

    大冠若箕,修剑拄颐。攻狄不能下,垒枯骨成丘!

    田单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大惧道:若齐王闻听此歌,我命休矣!

    由此忽然想起出征之前,鲁仲连所下断言。便不回府,径直至其驿舍,长揖求问:先生前谓田单不能克狄,田单愚鲁,不明其理,请闻其说。

    鲁仲连见其狼狈情状,与去时神气飞扬大不相同,于是笑道:将军再去,必获全胜。

    田单:却是为何?

    鲁仲连:所谓彼一时也,此一时也;将军休问,只管再去,必获全胜。

    田单:先生不说此中道理,田单再也不敢轻离贵府。

    鲁仲连:既是顶天立地好汉,不可常提当年之勇。将军在即墨抗燕之时,坐则织蒉,立则仗锸,每日激励三军,为士卒倡言道:无可往矣!宗庙亡矣!今日尚矣!归于何党矣!当此之际,将军有蹈死之心,士卒无求生之念。众皆感奋,且无退路,自是以一当十,神鬼难敌。故闻君言,莫不挥泣奋臂而战,此所以当初破燕也。

    田单:然。但却败于翟狄,何也?

    鲁仲连:今将军东有掖邑之奉,西有淄上之娱,黄金横带,骋乎淄、渑之间;有求生之乐,无必死之心,所以不胜也。

    田单再拜:先生一席话,胜过十万雄兵。

    遂告辞回府,其后面君盟誓,还于军营。

    于是厉气循城,身先士卒,复现当年火牛阵风范,亲冒矢石以攻,狄城乃下。

    镜头转换,按下齐相,复说秦王。

    便在田单伐狄之际,秦王再发精卒,命王剪弟子胡伤为帅,复出攻魏。

    三战之余,大败魏将芒卯,取其南阳,置南阳郡,以赐相国魏冉,号为穰侯。因见胡伤善战,复命其帅师二十万伐韩,兵围阏与。

    当时韩釐王在位,闻秦兵来伐,知道不是敌手,遂遣使求救于赵。

    赵惠文王聚集群臣商议:众卿,是否可救韩国,可各发高论。

    蔺相如:阏与道险且狭,犹恐救之不便。

    廉颇:上卿之言是也。

    平原君:韩、赵、魏唇齿相蔽,若是不救,则秦军获胜之后,还戈即向赵矣!

    赵奢张口欲奏,因见两位师兄皆曰不可,便即嘿然无言。

    赵王看出其中关窍,便待朝散,单独留住赵奢,问其意见。

    赵奢奏道:道险且狭,此言不假。但譬如两鼠斗于穴中,其勇者胜也。

    赵王:善哉,贤卿此论。我意已决,便以卿为帅,选精卒五万,引兵救韩!

    赵奢领命,遂引大军而出。然而只离开邯郸东门三十里,便令树垒下寨,就此按兵不动。

    诸将不解,纷纷议论。赵奢闻此复命全军:有言及军事者斩!(本集完)

第八十六集 范睢相秦

    邯郸城外,赵军大营。

    传令已毕,主帅赵奢闭营高卧,只闻更鼓之声,满营军中寂然。五万大军,由此竟滞留原地,期月不行,只每日使人增垒浚沟,为固守之计。

    秦将胡伤闻说赵兵来救,使谍人前往邯郸,打探军情。

    间谍探听清楚,回报主将:赵国果发救兵,但出邯郸城三十里后,便即下寨不进。

    胡伤问道:可知领兵之将为谁?

    谍探答道:闻说是叫赵奢,末将未曾闻其名。

    胡伤闻报吓了一跳,骂道:你知道个球!这人却是本将军师叔,鬼谷门高才。

    谍探笑问:既是将军师叔,必是熟谙兵法,却因何按兵不进?

    胡伤:莫非是听说师侄为将,欲使我成此大功;或不愿救韩,故意养敌自重乎?

    思来想去,不知其意。于是干脆遣使前往赵营,明下战书。赵奢命入,观其书道:

    秦攻阏与,旦暮且下。将军若要助韩,便即来战可也。

    赵奢当时正在醉中,半梦半醒,对来使说道:寡君以邻邦告急,碍不过盟国情面,出兵为备而已。某又不傻,何必为别家之事,去与秦军拼命!尊使可好杯中物否?若有同好,便与我大醉三日可也。战阵之事,还是远离。

    因命亲兵,具备酒食,厚款秦使,饮酒中间,并引其遍观军营壁垒。

    秦使见赵营深沟严垒,果是布防之状,毫无进攻之态,于是还报本将。胡伤大喜,遂不为御赵之备,就此调集三军,全力攻韩。

    赵奢目遂秦使离营远去,还于中军大帐,立即擂鼓聚将。

    众将不知发生何事,急奔大帐,瞬间齐至,站立两班。

    赵奢下令:诸位将军!前者本帅曾经下令,凡方及军事者斩。今迷惑敌军任务完成,秦使还报其主将,必不以我为备。此令!诸将各引本部军马,弃营疾走,往救韩国。限两日一夜,必至瘀与。若有误期,必当军法!

    诸将:喏。末将遵命!

    赵军星夜兼程以进,果然只用两日一夜,便至阏与,离城十里扎下营栅。

    胡伤闻知赵军大至,暗道:我这个师叔,足够狠辣!

    于是立斩前日所派之使,留兵一半围城,悉起余众,来迎赵军。

    赵奢相勘地形,又下帅令:大军厚集严阵,不必迎战;命副将许历,率一万精卒,避开正面之敌,抢占北山高地,屯据岭上,居高临下监视,听我号角而行。

    许历:喏!

    当即领命,遂引一万精兵,潜出兵营,迂回前进,抢占北山。胡伤立于营门望楼,看见赵军分兵登高,便明其意,急命众军出营争山,但是为时已晚。

    山势崎岖,赵兵倨高临下,石落如雨。

    秦兵仰攻,挤作一团。前列军士多被飞石砸伤,后队军士更被前军逃回者挤下深谷,尸骨无存。胡伤大怒,正欲亲登,忽闻鼓声大振,回头看时,却是师叔赵奢引军杀到。

    赵奢并不与秦兵交战厮杀,只令:弓手上前,各发十矢!

    于是赵军弓手上前,一阵乱射,便杀秦军数千,积尸塞道,山路更不能行。

    一阵箭雨下完,赵奢便命吹号。

    许历在山顶拒敌,发石将尽,听到号角之声,数其长短间歇,知是进攻命令。遂大喝一声,尽驱部下万人,从山顶上趁势杀下,喊声如雷。

    赵军上下前后夹攻,直如天崩地裂,秦军没处躲闪,四散逃奔,复有三成跌落悬崖,死于非命。胡伤果然人如其名,胡乱受了几处箭伤,拼死杀透重围,落荒而去。

    胡伤逃出二十余里,这才勒住坐骑,回望战场,悲苦难言。因深知秦法严苛,立有军功重赏,败军之将重罚;眼见数万大军几乎片甲不回,暗自咬牙。

    胡伤彷徨无计,在马上仰天呼道:赵奢!我是你同门晚辈,你为一战成名,便施这等诡计,相煎何急!某便是拼却身家性命,受尽屈辱,也要报今日之仇!

    于是便寻来路,再入战场。此时大战结束,赵军已经撤还,只余满山秦军尸体。

    忽见山道之侧,有一具死尸仰卧石上,相其身材肥瘦长短,与自己异常相似。胡伤心中略动,跳下马来;四顾无人,便将身上衣甲脱下,又扒下死尸号衣,两相对换。

    更换衣甲已罢,正要离去,忽又闪念,更由囊中拿出主帅令符,揣入死尸怀中。

    又恐被人认出相貌,复又割下尸体首级,远远抛入深谷。

    伪造现场已毕,胡伤便即化妆改扮,匹马返回咸阳。眼见都城在望,复又狠心咬牙,将所乘名驹放入山林,这才入城。进城后不还自己家宅,径直逃入师伯武安君白起府中。

    白起:胡伤!不在外带兵攻韩,因何来此?

    胡伤:弟子一时大意,被师叔赵奢蒙骗,以至兵败丧师。只得逃回,望师伯搭救!

    白起:你是我师弟王翦爱徒,某为师伯,安能不救!

    胡伤:师伯大恩,弟子没齿不忘!

    白起:不必如此。且你此番如此惨败,亦是那赵奢师兄,为报我多次屠杀赵军之仇,故此下手狠辣,覆你全军。子之兵败,追根溯源,亦是由我身上引起也。

    乃将胡伤留宿一夜,次日便修书一封,命其持之出城,前往骊山老母宫。

    胡伤奉命,来至骊山,投奔骊山老母钟离春,递上师伯白起亲笔书信。

    钟离春展示来书,见其略云:今有鬼谷门下弟子胡伤,将兵伐赵,失机逃回。若依秦法,失机当斩。恳请师姊老母,以骊山派易容之术,为师侄胡伤改易容貌,以避此难。

    当春秋战国之际,诸子百家门派,墨家派剑术第一,兵家派用兵无二,纵横派谋略无双,骊山派易容之术天下独步,无人不知。钟离春见书允诺,便将胡伤引入秘室,令徒弟随意为之。半日之后,胡伤出室,便是另外一番容貌,世间再也无人认出。

    胡伤又在山上休养百日,已经面目全非,水洗火烫,再不改回。因回咸阳,再入白起府中,拜见师叔。白起亦认不出面前此人,竟是师侄胡伤,于是大喜,便使在麾下听命。

    白起:你今后随我征战,只要奋勇上前,不愁军功不立;十年之后,又是一员大将。但这花名册上,却填个甚么姓名为好?

    胡伤:便依我师父王翦之姓,更名王龁便了。

    白起:因何取此怪异名字?

    胡伤:以志侄儿对那赵奢咬牙切齿之恨,提醒自己,必报此仇。

    白起点头,提笔在名册上添注:左军前锋末将十夫长,王龁。

    然后说道:置你于左军前锋,立功甚易。能否依靠军功升迁,便要看你造化矣。

    王龁向师伯跪拜,谢过再造之恩。

    画外音:恰如吴起所言,此后王龁随军征伐,屡立战功。十年之内,便即升为左庶长,更为秦国著名大将。十年之后,王龁再随白起攻打赵国,经过长平一战,击杀仇人赵奢之子赵括。大战之后,又极力撺啜师伯白起,坑杀赵国降卒四十万,以报今番覆军之仇。

    镜头闪回,复说韩赵。

    秦赵大战方酣,杀声如雷。瘀与城中,韩国守兵听得城外鼓号齐鸣,人喊马嘶,犹如开锅一般,便知救兵已至,急报守城主将得知。

    韩将大喜:此必是赵国援兵来也。我等杀敌立功赎罪,便在今日!

    乃命大开城门杀出。众军被围月余,怒愤满腔,便如下山猛虎,杀向敌阵。

    围城秦军被杀得人仰马翻,支吾不住,无法相顾,只管望西逃奔。

    韩、赵联军大胜,阏与之围遂解。

    韩釐王亲自出都劳军,称谢赵王,重赐赵奢。

    赵奢学成下山之后二十余年,一直不见重用,由此一战成名,天下皆知。

    由是引军凯旋而归,赵王率众卿亲迎回城,封赵奢为马服君,使与蔺相如、廉颇并肩。先锋大将许历歼敌有功,给予重赏,命为国尉。

    赵奢后代子孙,由此便以“马服”为姓;后改为马,是马姓族人主要来源。

    秦军自出关东略以来,一直战无不胜,首次遭此大败。消息传入咸阳,秦王惊惧失色,怒发如狂。遍寻主帅胡伤,找到无头尸体,遂以阵亡旧例,恤其家属。

    胡伤作为鬼谷门弟子,毕竟智计不凡,兵败之后,犹能为家人争得优恤。

    闪回结束。秦国向东攻势受挫,转往南征。瘀与之战次年,秦王命蜀守张若,顺江而下攻楚,并与武安君白起合力,夺取楚国巫郡及江南之地。

    张若生卒年不详,亦不知何地人氏。史籍只载其在蜀三十余年,辅佐公子通、蜀侯辉以及公孙绾三代蜀侯。三代蜀侯都获罪被杀,只有张若居官如故,甚为传奇。

    镜头转换,按下秦征江南,再说魏国图存。

    魏安釐王圉继承王位,因嫉妒异母弟信陵君魏无忌贤能,故封无忌于东部边境宁邑;又罢孟尝君相职,赶回薛地,更拜宗室公子魏齐为相。

    魏齐为人刁钻,对魏王一意奉承,又专爱嫉贤妒能,治国实无一策。

    大梁人范睢,字子叔,魏国芮城(今山西芮城县)人,师从鬼谷门第三代掌门乐毅,习学纵横之术以及兵法韬略。学成之后,有谈天说地之能,安邦定国之志。

    范睢学成还家,欲事魏王,建功立业。因家贫不能自荐,又值恩师乐毅已死,更无门路可寻,乃投于中大夫须贾门下,屈身暂为舍人。

    因乐毅伐齐之时,魏曾遣兵助燕;及闻田单复齐,魏王恐被齐国报复,便同相国魏齐计议,使须贾为使,至齐修好。于是须贾奉使至齐,范睢随行。

    齐襄王升殿,接见魏使,开言怒道:昔我先王与魏同盟,魏却与燕人残灭齐国,实乃大仇。今卿又以虚言来诱寡人,则何以为信?

    须贾闻此,惊慌不知所对。

    范睢从容出列,代家主接言答道:王言差矣。先君从齐伐宋,约以三分宋国,是上国背约,尽收其地,反加侵虐。济西之战,五国同仇,岂独敝邑?然我先王不为已甚,至境便即撤兵,未从燕兵攻伐临淄,是有礼于齐也。今大王英武,寡君以为可振桓、威之烈,兼盖湣王之愆,故遣下臣来修旧好。大王何以己过,反责他人?

    齐襄王愕然道:此位何人?

    须贾答道:舍人范睢。

    齐王点头:范卿所言是也,寡人知过矣。

    乃命散班,使人护送须贾于公馆,命公卿设宴相待。

    复又使人暗中唤出范睢:齐王欣慕先生大才,欲留先生客卿于齐,万望勿弃。

    范睢:蒙齐王爱重,固臣所愿。然臣与家主同出,而不与同返,是为无义。齐王岂可以无义之人为卿?

    齐使还报国君,齐王益加爱重,复使人赐以范睢黄金牛酒。范睢不敢坚辞,乃受牛酒,而还其金,使者叹息而去。

    须贾闻知此事,大生嫉妒之心:齐王赏赐不及使者,而独及范睢,必有私通也。

    当下隐忍不言,还魏之后,便将此事添油加醋,进谮于国相魏齐。

    魏齐闻言,不问青红皂白,乃使人擒执范睢,即席讯之,杖脊一百,使其招承通齐。

    范睢叫屈道:臣实无私,如何枉招?

    魏齐益怒,下令笞杀。狱卒鞭笞乱下,范睢遍体皆伤,牙齿亦被打折,血流被面,号呼称冤。自辰至午,未曾停手,胁骨亦断。范睢大叫失声,闷绝而死,再无动静。

    左右报说,范睢已死。魏齐也不细检,便命狱卒以苇薄卷尸,置之坑厕之间,并使宾客便溺其上,不容其作干净之鬼。

    也是范睢命不该绝,当夜下起小雨,复被淋醒,轻哼一声。守卒闻之,慌忙来看。

    范睢哀求道:公能送我还家,死于榻上,我有黄金数两,尽以相谢。

    守卒贪其贿赂,遂入禀家道:厕间死人腥臭,不忍掩鼻。请发出府外,或扔或葬。

    魏齐闻此,兀自怒气不息。

    宾客闻皆都劝道:一个死人,相公留他作甚?

    魏齐:既是如此,以车拉走,扔出郊外罢了。

    守卒奉命而出,乃以弊车私载范睢出城,送至其家。范睢命妻子取出黄金相谢,又卸下苇薄付与守卒,使其弃之野外,掩人耳目。

    守卒去后,妻小为范睢缚裹伤处,小心伺候。范睢死而复苏数次,终于拣回一条性命。因恐魏齐不见尸体,使人来搜,遂嘱妻子,将自己移送西门陋巷,到好友郑安平家藏匿。

    郑安平为人仗,遂冒性命危险,就此收留范睢,在家养伤。

    范睢妻小由是还家,依照家主所嘱,举哀发丧,号哭动天。邻舍见此,无不下泪。

    次日过午,魏齐酒醒,果恐范睢不死,又使人往视其尸。因在乱葬冈上不见尸体,便又派人来至范家访问。

    使人回报:范宅全家举哀带孝,正为范睢发丧。问其邻舍,皆说昨夜已自乱葬冈上,妻小已将范睢尸首领回,盛殓于棺椁中矣。

    魏齐闻此,方信范睢果然已死,由此放过不问。

    郑安平待范睢身体稍可,不敢在城中居留,便与其趁夜偷出,藏匿于具茨山中,养伤百日,方得痊愈。

    范睢自此改名换姓,自谓姓张名禄,在山中苦读师父乐毅所传鬼谷秘籍。又过半岁,秦国大夫王稽出使魏国,范睢闻知,便请郑安平前往馆舍,将自己荐于魏使。

    王稽闻说张禄乃是鬼谷门弟子,今隐居于具茨山中,不由大喜。出使公事完后,便行经具茨山下,将范睢、郑安平车载归秦。果真是神鬼不觉,魏齐更是丝毫不知。

    将至咸阳,只见一支人马扬尘而来,对面驶至。

    王稽:对面是何处人马?

    侍从:乃是穰侯魏冉车驾,主公当稍稍回避。

    话音未落,穰侯车驾已至,与王稽车乘相错。

    魏冉:王稽何来?

    王稽:奉命出使魏国,公事已毕,故此来归。不知穰侯车驾来此,有失回避,望乞恕罪。

    魏冉:不知者不怪,倒也罢了。大夫自魏而来,车中可有夹带说客入秦?

    王稽知其嫉贤妒能,故有此问,急忙答道:下臣怎敢?

    魏冉半信半疑,口中咕哝数语,驱车而去。当二人对话之时,范睢一直隔帘偷窃,此时见对方驱车而过,急从车中跃出,变颜更色。

    王稽:即将入城矣,卿出车露形,意欲何为?

    范睢:臣于车中偷窥穰侯之貌,眼多白而视邪。此主其人性疑,而见事略迟,不久必要复来,不若避之。大人厚恩,且容后报。

    说罢不容王稽回答,一把拽下郑安平,向山林中便走,瞬息不见。

    王稽兀自不信,狐疑前行。未过十里之程,只听后面马蹄声响,回头看时,果是魏冉心疑不释,派从骑转回,复又检查车辆从人。

    魏府侍众遍索车队,见使团中并无外人,方才向王稽告罪,转身离去。

    王稽望向侍卫背影,点头赞叹:此位张禄先生,果真智士也。

    乃命催车前进。行犹未远,只见路边站着张禄、郑安平,于是复请登车,同入咸阳。

    来日一早,王稽朝见秦昭襄王,复命已毕,便荐张禄之才,说必有大用于秦国。未知秦王早受魏冉蛊惑,嫌恶游说之士,只命安置于驿馆,并无多言。

    王稽只得将张禄与郑安平安置,使居馆驿下舍,随吏就食。

    如此忽忽年余,无人问顾。

    转眼之间,寒冬过去,春来花发,河岸拂柳,三月莺飞。

    这日早朝,丞相魏冉奏本:自田单复国,至今数年之久,从未与我通使纳聘,是欲与我分庭抗礼,东西分霸也。大王宜乘其元气未得,派兵伐之,以儆诸侯。

    秦王:不知以何人为将?

    魏冉:武安君白起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誉为战神,即拜其为将最佳。

    秦王:便依卿所奏,兵伐齐国。可发征兵之诏,悬于咸阳各门。

    范睢与郑安平上街闲走,见到榜文,感觉奇怪,便潜至王稽府中。

    王稽:二卿何来?

    范睢:秦国与齐千山万水,相隔悬远,何故伐齐?

    王稽:还不是只因丞相封邑陶山,是在齐国境内?纲寿近于陶,故丞相欲使武安君伐而取之,自广其封耳。群臣尽知其意,无奈皆惧其势,敢怒而不敢言。

    范睢:臣便作书,委托恩公转呈秦王。此番秦王必纳,且必委臣以重职。臣此一生富贵功业,皆在恩公手上,伏乞恩准!

    那王稽倒也颇具侠气,又早看不惯魏冉骄横群僚,遂欣然应允。

    范睢大喜,就讨刀简,一气呵成,写成《进秦王疏》。其疏略云:

    旅臣张禄奏秦王殿下:昔吕尚钓于渭滨,及遇文王,卒用其谋,灭商而有天下。臣所欲言者,皆兴亡大计,大王若信而用之,秦国之幸也!夫秦地之险,天下莫及,甲兵之强,天下莫敌。然兼并之谋不就,伯王之业不成,岂非计有所失乎?臣闻穰侯将欲攻齐,其计左矣。少出师,则不足以害齐;多出师,则先为秦害。昔魏越赵而伐中山,即克其地,旋为赵有,以中山近赵而远魏也。今伐齐不克,为秦大辱;即克,徒资韩、魏,于秦何利焉?为大王计,莫如远交而近攻。远交莫如齐、楚,近攻莫如韩、魏。既得韩魏,齐楚能独存乎?

    范睢一气写罢,其案上所献热茶尚温。

    王稽览疏赞道:先生真奇才也。似魏冉尸位素餐,直蠢牛耳。

    遂请二人回馆舍听信,自携疏入宫,私献秦王,更替张禄说项。秦王看罢奏疏,鼓掌称善,深悔眼前有大贤而不用,白白耽误这年余大好时光。于是密召范睢入宫,与语大悦。

    次日上朝,即拜张禄为客卿,号为张卿,使与武安君白起共同运筹东伐韩、魏。

    魏冉与白起二人揽政已久,见不知何处钻出一个张禄,骤然得宠,俱都不悦。惟秦王对张禄宠遇日隆,每常独召入宫议事,无说不纳。

    范睢:臣有安秦之计,因恐丞相妒忌,未敢言讲。今愿效于王前,王其信之乎?

    秦王:寡人以举国托于先生,绝无二意。先生即有安秦之计,何不辱教寡人?

    范睢:臣居山东,闻齐但有孟尝君,不闻有齐王;闻秦但有太后、穰侯、华阳君、高陵君、泾阳君,不闻有秦王。今太后恃权擅行四十余年,穰侯独相秦国,华阳、泾阳、高陵诸公子各立门户,生杀予夺,私家之富十倍于公。大王拱手而已,不亦危乎?昔崔杼擅齐,卒弑庄公;李兑擅赵,终戕主父。今穰侯内仗太后之势,外窃大王之威,广置耳目,布王左右。臣恐此后未久,田氏代齐之虞,将复变生于秦国,王之嬴氏子孙,不得血食也!

    一番密室之言,犹如炸雷,在秦王头上轰轰炸响。

    秦王毛骨悚然,再拜谢道:先生肺腑至言,只恨闻之不早!

    次日上朝,秦王便命收回穰侯魏冉相印,使就封国。魏冉前脚离都,秦王复逐华阳、高陵、泾阳三君于关外,置太后于深宫,不许与闻政事。

    遂以张禄为相,封以应城,号为应侯。张禄便荐好友郑安平,使为相府之掾。

    魏安釐王闻知秦王欲伐魏国,急集群臣,计议对策。

    信陵君:依臣之计,当严兵固圉以待,拒敌于国门之外。

    相国魏齐:臣谓不可。秦师之精,冠于天下,不可敌也。当纳质讲和,可保万全。

    安釐王:信陵君之计甚险,国相之策颇安。传令,遣中大夫须贾为使,至秦议和。

    须贾奉命,于是赍持重礼,到至咸阳。因见天晚,就住馆舍,等待来日陛见秦王。

    范睢闻说须贾到来,恨道:上天眷顾,遣此贼前来送死,使我报仇!

    遂脱下华裳,复换蔽衣,装作落魄之状,来至馆驿谒见。须贾见是范睢,不由大惊。

    须贾:子尚未死耶?

    范睢:天幸不死,假令家人发丧,落魄于此。

    须贾不觉哀怜,便邀同坐,更以酒食、绨袍赐之。

    范睢故作感激之状,更申请道:来日往见秦相张禄,臣请为驾御,不知如何?

    须贾怜而许之,便令更换仆役衣冠。次日一早,范睢为须贾驾御,前往相府。咸阳人望见丞相亲自御车而来,无不惊奇,咸都拱立两旁,甚至遮道望尘跪拜。须贾以为秦人尊敬自己,洋洋自得,更不多疑。不消一刻,既至相府门前,停下车驾。

    范睢:主人少待,某当代为通报。

    不待须贾答允,自顾入府而去。须贾下车侍立门外,候之良久,无人招待。

    只闻门上传呼:丞相升堂!

    须贾闻说丞相升堂,急于求见,却不见范睢出来,不由大为着急。

    因问守门吏道:适才为我御者,君能替我唤出否?

    门吏答道:御车者乃我家丞相,公自入府中拜见可也。

    须贾如闻睛天霹雳,暗道:我死期至矣!

    至此不敢不见,只得脱袍解带,免冠徒跣,前高后低,踉跄而入,跪爬至正堂阶下。

    范睢:堂下何人跪拜?

    须贾:罪人须贾,前来领死。

    报名已罢,堂上再无声息。抬头看时,见范睢正在处理公务,求见者此来彼去,似乎已将须贾全然忘却,晾在一边。须贾跪在庭院,不敢起身,只顾哆嗦,犹如筛糠。

    又过良久,内侍传令:丞相召见魏国来使!

    须贾起身,俯首登堂,至内连连叩首,更无一言。

    范睢冷笑问道:公乃堂堂魏国使节,何谦卑如此?

    须贾俯伏应道:擢须贾之发数罪,尚犹未足,焉敢与尊相抗礼!

    范睢冷哼道:子何有这许多罪过?某来替你说罢,大罪有三,你可知否?

    须贾:下臣不知,愿聆明教。

    范睢:诬我有私于齐,使魏齐怒笞良人,其罪一也;你可认否?

    须贾:我认,我认!

    范睢:魏齐笞辱于我,以至折齿断胁,你不谏止,忍看我死,其罪二也;你可认否?

    须贾:我认,我认!

    范睢:及我昏愦,已弃厕中,你复便溺我身,何其太忍?其罪三也。你可认否?

    须贾:既欲不认,亦不可得也。

    范睢:则你自断己罪,当获何刑可矣。

    须贾:该当断头沥血,不足以赎。公自可行刑,以酬前恨。须贾虽死,并不怀怨。

    范睢:断头沥血,以酬前恨。说得好!左右何在?

    左右:臣等听命!

    范睢:此人罪大恶极。只因有昨日酒食、绨袍之赠,饶其不死。与我送客!

    须贾闻此,喜出望外,叩头出血,称谢不已,匍匐而出。于是相府众人,始知张禄乃是魏人范睢。皆都暗道:此位老儿好险!未料一袍一饭,换回一条老命!

    范睢处理相府公事已毕,乃引须贾入见秦王。须贾只顾叩首不已,不敢抬头。

    秦王:若依相国,对魏国用兵之事,则如之何?

    范睢:魏国恐惧,遣使乞和,不须用兵,皆大王威德所致也。

    秦王:准奏。魏使须贾,因何自始至终,不敢抬头?

    须贾:因在相府中请罪认罚,叩首太过,破相出血,故而不敢抬头,恐碍大王观瞻。

    秦王不解,目视丞相。

    范睢轻笑,这才离座趋前,奏明自己真实身份,并隐姓改名之故,继而伏地请罪。

    秦王:卿受奸人陷害,千辛万苦赴秦,何罪之有?自此即可恢复本名,寡人不怪。须贾既到,任卿杀戮;伐魏胜后,魏齐亦任卿所为。

    范睢:须贾为公事而来,自古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臣岂敢以私怨而伤公义?魏齐若诚心事秦,臣亦不杀,且甘与其同事大王。

    秦王:卿公而忘私,真大忠臣也。

    乃准魏国请和,就此罢兵。须贾免不得再向范睢下拜,叩谢宽恕大恩。

    稍时朝散,须贾满脸含愧,向范睢请辞。

    范睢却挽须贾之手,哈哈笑道:故人至此,不可不酬。

    于是同车返回相府,命人遍请各国使臣与朝中众卿,大张筵席,以待魏使。

    须贾暗自以手加额:惭愧,苍天对我不薄!

    范睢入内安置,须贾独坐门房静候,不敢乱动。少顷堂上陈设已毕,众卿与列国使臣皆至。相府总管安排坐席,惟独不唤须贾,任其在冷板凳上呆坐。范睢出堂与众宾相见,叙礼已毕,送盏定位,两庑廊下鼓乐交作。

    须贾此时心中转觉不安,预感将要大祸临头。欲待走时,见身周皆是披甲带刀侍卫,不敢动转半分,只得静耐。不一刻间,堂上酒过三巡。

    范睢忽做猛醒状,对众宾言道:某还有一个故人在此,差些忘却!

    乃命设座堂下,唤侍卫挟押须贾入坐。席上不设酒食,但置炒豆,使两个黥徒手捧喂之,如同喂马。须贾至此地步,哪敢违拗?只得低头就口舔食,呜咂有声。

    范睢见座中众客,皆有不忍之意,遂将往日旧事,诉说一遍。

    众客释然:如此深仇,丞相不杀,难得大度能容。

    须贾满脸通红,低头食豆,不敢抬头。范睢见戏弄已足,这才作罢,正色起身。

    范睢:须贾!今虽饶你,魏齐之仇不可不报。你归告魏王,速斩魏齐首级,并我家眷,一齐送入咸阳,两国罢兵通好。不然,我将亲自引兵,来屠大梁!

    须贾魂不附体,连滚带爬而出,返回大梁。

    使团之中,有一半乃是魏齐心腹,早有人连夜兼程奔至大梁,来报家主。魏齐大骇,苦思无计,只得弃了相印,逃往赵国,往依平原君赵胜。

    魏齐前脚刚走,须贾后脚还至大梁,入宫面见魏王,说以秦王同意罢兵交好,但须献出魏齐首级,并送秦相范睢家属之事。

    魏王又惊又喜,命宣魏齐入宫。片刻之间,使者即回,报说国相已携全家逃走,追之不及。魏王无奈,只得大饰车马,赐黄金百镒,采帛千端,派兵护送范睢家眷往至咸阳。

    范睢与家人相见,劫后重逢,免不得涕泣交加,感慨万千。

    秦王闻说魏齐闻风先遁,且被平原君赵胜收留,不由勃然大怒:前者寡人使王孙异人为质于赵,欲固其好。但秦伐阏与,赵奢救韩,败我秦兵,向未问罪。今又擅纳丞相仇人,岂能不报!寡人决意伐赵,一报阏与之恨,二为丞相索取仇人魏齐。

    范睢闻此,再拜称谢。秦王乃亲自帅师二十万,命王翦为将,攻伐赵国。

    昭襄王亲征赵国,三军无不用命,一举取赵三城。消息报入邯郸,赵国军民大惊。

    是时赵惠文王本已病笃,闻说秦王举国之兵来征,愈加惊骇。暗思国中诸将,赵奢已死,廉颇年老,李牧尚且年轻,更无一个大将,能是王翦敌手。尤可惜者,蔺相如也已病入膏肓,不能视事。思来想去,于是忧急如焚,一口气不能上来,含恨而逝。

    可叹一代明主,在位三十三年,年仅四十四岁而终。

    镜头闪回,补叙赵惠文王平生。

    赵惠文王对臣属赏罚严明,有理有节。

    廉颇伐齐,攻取阳晋,赵惠文王即刻便封其为上卿。

    蔺相如完璧归赵,不辱使命,赵惠文王就封其为上大夫。

    渑池会上,蔺相如力挫秦王,维护赵国尊严,赵惠文王又封其为上卿。

    宦者令缪贤叛赵投燕,本是杀头之罪,但当其肉袒负斧质请罪,赵惠文王又予以赦免。如此赏罚严明,确实是为明君风范。

    赵国能与秦国长期抗衡,不仅因有廉颇、蔺相如等勇将贤相,更因是有赵惠文王如此明君。因其广召天下才俊,并从谏如流,赏罚严明,才使赵国与强秦多次较量,立于不败。

    赵惠文王酷喜剑术,养剑客三千余人,使日夜击剑较艺,以为乐事。

    如此年余,死伤者百多人,而赵王乐此不倦。三年之后,剑客死伤过重,皆都怀怨。于是国势渐危,以至诸侯闻之,皆谋攻赵。

    太子悝甚以为忧,遂召臣僚宣布:谁能使我父王停止比剑,赐以千金。

    左右臣僚:我等非不欲领此重赏,但皆无能为力。若阻此事,惟庄子能为。

    太子闻此,乃使人赍持千金,往请庄周。庄子不受千金,往拜太子,问有何求。太子说道:父王好剑,剑客死伤过重,并皆怀怨。又国势倾危,故请先生前来,劝王止剑。

    庄子:诺!臣亦善剑,便请以剑止剑。只请太子一事,为臣制做剑士之服。

    太子闻言大喜,即命为庄子量身定做剑士服装。三日服成,太子便引庄子入宫,来见赵王。赵惠文王闻说来人能以剑止剑,半信半疑,便拔剑相待。(本集完)

第八十七集 赵括拜将

    古都邯郸,赵王之宫。赵惠文王拔剑以待,杀气腾腾。

    庄子身着剑士服以进,入宫不趋,见王不拜。

    赵王:卿来为何?

    庄子:臣闻王好剑术,故以剑术见王。

    赵王:卿之剑术如何?

    庄子:臣之剑术,十步杀一人,千里无留行。

    赵王惊喜道:如此剑术,天下无敌矣。

    庄子:驭剑之术,示人以虚,人不及防,后发先至。王请试之。

    赵王闻其如此口气,便先气馁一半:先生候我七日,然后比剑。

    庄之应之,与太子还归馆舍以待。

    赵王使千余剑士较量七日,死六十余,选出六人,复请庄子入宫。

    赵王:今请对剑。

    庄子:期待久矣。

    赵王:先生所用何剑?

    庄子:皆可。然臣有三剑,先请论其妙用,听凭大王善择,然后再与王之剑客比武。

    赵王:愿闻三剑。

    庄子:三剑者,有天子剑,诸侯剑,庶人剑。

    赵王:何谓天子剑?

    庄子:天子之剑,以燕谿石城为锋,齐岱为锷,晋卫为脊,周宋为镡,韩魏为夹;包以四夷,裹以四时;绕以渤海,带以常山;制以五行,论以刑德;开以阴阳,持以春夏,行以秋冬。此剑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之无旁。上决浮云,下绝地纪。此剑一用,匡诸侯,天下服矣。此天子之剑也。

    赵王:诸侯之剑何如?

    庄子:诸侯之剑,以智勇士为锋,清廉士为锷,贤良士为脊,忠圣士为谭,豪桀士为夹。此剑亦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之无旁。上法圆天以顺三光,下法方地以顺四时,中和民意以安四乡。此剑一用,如雷霆之震,四封之内,无不宾服而听从君命。

    赵王:庶人之剑何如?

    庄子:庶人之剑,蓬头突鬓,垂冠,曼胡之缨,短后之衣,瞋目而语难。相击于前,上斩颈领,下决肝肺。此庶人之剑,无异于斗鸡,一旦命绝,无所用于国事。今大王有天子之位,而好庶人之剑,臣窃为大王薄之。

    赵王闻罢,绕案三匝。

    庄子:王静坐,臣剑术已毕!

    于是赵王三月不出,宫中剑士皆都伏剑自杀。

    画外音:此事当然是后世托名伪作,不可置信,权作茶余而已。

    闪回结束,复叙史实。

    赵惠王薨,太子丹继立,是为赵孝成王。因成王年少,惠文威太后用事,拜虞卿代为相国。因闻秦王将来来伐,与相国范睢报仇,太后欲使廉颇率师御敌,众臣相持不决。

    虞卿奏道:请奉长安君为质于齐,以求救兵。

    威太后许之。于是长安君为质于齐,来至临淄。事有凑巧,其年齐襄王亦薨,太子建即位,正当青春年少,王后太史氏用事。

    长安君往质于齐求援,王后太史氏见外孙亲来,自是关心,立即答应出兵。遂命田单为将,发兵十万,前来救赵。

    消息传到秦营,王翦恐师兄廉颇、师弟李牧与田单联手,难以对付,便奏秦王。

    王翦:赵国本多良将,又有平原君之贤,未易攻也;况齐救将至,田单曾以火牛阵一人大败全燕,王不闻乎?不如遣使议和,全师而归。

    秦王:卿言是也。然不得魏齐首级,便即班师,恐不好与应侯范睢见面。

    王翦:王可遣使至赵,向赵胜强行索讨可也。

    秦王:卿计甚善。

    于是便派使者前往赵都邯郸,直至平原君府上,寄书道:若献出魏齐,孤便退兵。

    然而使者三往,平原君终不肯承认魏齐是在赵国。

    秦王心生一计,乃致书赵王道:秦师至赵,只为魏齐。今愿以所取赵之三城以易魏齐,君其许之,便即和好如初。如若不然,贤王自思可也。

    然后不待赵王回复,便令撤兵。

    田单闻报秦师已退,亦便还师归齐,向齐王缴还兵符将印。因田单是为王族宗室,相较齐王建高出两辈,连太史太后亦需以王叔呼之,由此便更为太后及齐王所忌。

    又因秦国施行范睢“远交近攻”国策,此后不再与齐国为敌,故而齐国海晏河清,良久并无战争,田单愈发感觉可有可无,只在朝堂上碍眼。

    赵威太后知此,遂以三城并共五十七邑,交换田单至赵,封为都平君,使为上将。

    田单既为赵国上将,遂率军北伐,攻下燕国三座小城。

    画外音:自此之后,史册便无关于田单任何记载。估计未久便即亡故,或者不知所踪,成为千古之迷,亦未可知。田单平生结果,于此略作交待。

    秦王虽然还兵班师,仍复遣人至赵,致书于平原君赵胜:寡人闻君高义,愿为布衣之交;君幸过秦邦,寡人愿为十日之饮。

    平原君不敢私自答复,便持书入宫,呈与赵王,并请太后示下。

    赵威后:秦乃虎狼之国,昔孟尝君入秦,几乎不返。今邀平原君往秦,必还是因为魏齐之故。你等众卿商议一下,如何行止。以老身之见,勿乃不可?

    廉颇进言:昔蔺相如一介文士,尚独身入秦,完璧归赵。公子若不往,反引其疑。

    赵王年幼,不禁吓唬,亦恐秦王发怒,便令赵胜,同秦使一同西入咸阳。

    秦王设宴相待,举卮贺道:今得见公子,足慰平生。然我丞相范君,乃寡人之太公望,其仇人魏齐托身君府。公子可使人归取其头,以毕范君之恨,即寡人受君之赐。君必不交出魏齐,请恕寡人无礼,亦要屈留尊驾,不放公子出关。

    平原君:大王以书相召,赵胜奉命而至,而以威劫之,天下皆知曲直所在。休说魏齐不在胜府,既以性命相托,常人亦不肯卖友求荣,况赵胜乎?

    秦王知其不肯负魏齐,非但不怒,反而深加赞叹。遂以礼款留,复使人寄书赵王:

    魏齐之头旦至,平原君则夕返。

    赵王见书大惧,议于其母:寡人岂为他国亡臣,易我宗亲公子?

    威太后称是,乃命人带兵,去平原君家索取魏齐。

    魏齐却又提前闻讯,就而逃出平原君府,往投相国虞卿。

    虞卿见魏齐来投,竟然放弃相印,车载魏齐,潜出邯郸,一同逃至魏都大梁,来投信陵君魏无忌。信陵君早知魏齐与范睢恩怨,畏秦问罪,面有难色。虞卿看破,大怒而去。

    侯生当时在座,对信陵君说道:虞卿乃世之大贤,得罪可惜。

    信陵君闻言大惭,急使舆人驾车,疾驱郊外,在后追之,欲要请回府中。因策马狂追,前车已是遥遥远望。信陵君于是顺风高喊:虞卿停车,赵胜有话说!

    魏齐与虞卿正走之间,听到后面马蹄声急;回头看时,又闻平原君立在车上高声叫唤,似乎是命令前面停车。魏齐以为平原君必是后悔,前来擒杀自己,遂对虞卿长叹。

    虞卿:我兄叹者何来?

    魏齐:是我一时不察,得罪范叔,又累平原君被羁咸阳。更累先生,为我弃相逃奔。便请先生将我首级献给秦王,然后自归邯郸。某当初不辨贤愚,今又乞此残喘何为!

    说罢,即引肋下佩剑,横剑自刎。

    虞卿急忙伸手夺剑,然而只差一瞬,魏齐喉咙已断,鲜血喷涌。虞卿见好友既死,乃跳车亡走山林,避免与信陵君相见。

    信陵君快马追及,见到车中魏齐尸首,叹道:可惜因为此贼,使我得罪贤人也。

    便在此时,赵使已经闻讯追到,请赐魏齐之首,以换平原君归国。信陵君见人既死,不若以其首级换回好友赵胜,于是便割魏齐之首,交给赵使,然后掩埋尸身于郊。

    赵使去后,信陵君复又派出府中人马,四处遍寻虞卿,却是徒劳无功。

    虞卿既为魏齐放弃相位,又终究没能保其性命,因感慨世情凉薄,遂隐居于白云山中,著书讥刺时事,名曰《虞氏春秋》,就此终老。

    赵王既得魏齐之首,便使人星夜送至咸阳。秦王大喜,遂命人送至相府,交给丞相。

    范睢终获仇人之首,遂命漆其头为溺器,以报当年弃厕遭溺之恨。

    秦王见丞相仇人已得,遂礼送平原君出境,还于赵都邯郸。赵王因虞卿弃相远走,便拜平原君为相国,以代虞卿之位。

    范睢入宫谢恩,趁便进言秦王,请迁王稽为河东守,郑安平为偏将军,以报救命及引见之恩。于是竭力为秦国筹谋,近攻韩、魏,远交齐、楚。

    因闻齐国史太后贤而多智,遂命使者以玉连环以献,并传语史太后:齐国有能解此环者,秦王有生之年,不复与齐国为敌。

    齐王建见此玉连环大奇,便聚众臣于朝,研究半日,皆不得其解。

    秦使见此,面现讥讽之意。史太后见而大怒,即取金锤在手,一下击断其环,谓秦使道:传语秦王,老妇解矣。

    使者大惊,拜辞还秦,以此回复秦王。范睢惊道:此妇若在,齐国不可侵犯!

    范雎相秦,欲谋取道蜀中,南下灭楚。遂命由秦入蜀群山峻岭中开凿栈道,是谓褒斜道。南起褒谷口(汉中市大钟寺附近),北至斜谷口(眉县斜峪关口),沿褒斜二水并行,贯穿褒斜二谷,故名褒斜道,也称斜谷路。乃为古巴蜀通秦川主干道路,全程五百里。

    褒斜道建成,秦国军需粮草也可通过栈道,将巴蜀军粮源源不断运送至咸阳。栈道开通,不但便利秦、蜀间往来交通,也使秦国用兵更加灵活,可由蜀地出击荆楚。

    在中国隧道建筑史上,褒斜道开凿最早、规模最大、沿用时间最长,功莫大焉。栈道修成之后,秦国便不断恫吓楚国,扬言将由蜀地顺江而下,不消几日,就可踏平楚国。

    平原君赵胜自交换魏齐首级还赵,深以为耻,遂以重金招徕天下谋士,皆都聚集赵国,讨论合纵盟约,以图再联六国抗秦。

    秦昭王闻之深以为忧,遂与范睢商议对策。

    范睢:大王勿忧,臣可使其合纵之盟,瞬间土崩瓦解。

    秦王:何以为计?

    范睢:秦王对于天下策士,平日并无怨仇,故其为平原君谋划攻打秦国者,不过是为借此升官发财而已。王若掷以肉骨,则必相争,不及谋秦矣。

    秦王:此言何意?

    范睢:大王请观宫中众犬,睡有睡姿,立有立态,行有行貌,止有止相,彼此无争。然大五若弃骨于地,则众犬必哄然上前,呲牙咧嘴,凶残以夺。何哉?因生争抢之念也。

    秦王恍然大悟,笑道:任先生自为!

    范睢遂派心腹门客唐雎为使,予以五千金,以车载之,并美女乐伎,往赵国武安。

    唐雎受命,因载黄金美女来到武安,在城中招摇过市,并于饮驿中大张宴席,悬榜于门。其榜文略云:赵人凡不参与谋伐秦国者,可为座上之宾,并赐黄金。

    于是身在赵国之士,凡与平原君共谋攻秦者,不得其门而入。而凡入内饮宴,并领赐黄金游士,就此皆都亲秦。未过十余日,唐雎散尽五千金,空车而还。

    范睢问明此番宴客赏金情状,大喜赞道:先生散士,奇功不小。然谋伐秦者众,散之未完,尚须再往。先生此去,可不分是否谋秦,皆予赐金。五千金散罢,即算首功!

    于是使人复于国库中再出五千金,装载车上。并就怀中掏出一块玄铁令牌,交付唐雎手中,秘密嘱道:卿再宴客之时,可将此物高悬大堂正壁,必有奇效。

    唐雎接牌在手,见只有掌心大小,正面镌以“文能安邦”,背面刻以“武能定国”;两面上方又各有相同四字:鬼谷之令。

    唐雎惊道:鬼谷老祖令牌!

    范睢嘘道:悄言!

    唐雎会意,郑重纳入怀中,复载黄金美女,东出函谷关,来至武安,依如前面所为。但此番不分是否合纵谋秦,凡为纵横谋士,皆都列座厅中,使美女奏乐,并赠黄金。

    因有前番享客赠金在先,众士皆都引为奇谈。有自列国远路赶来,未逢其会者,亦正自懊恼不迭。此番唐雎再至,愈加轰动,几乎天下游说之士皆知,来者过半。

    唐雎每日宴客百人,计两月而罢,共计接待列国谋士五千人,每人得金一斤。

    此时战国四公子,孟尝君已经年迈,平原君、信陵君及春申君闻此,皆都惊叹。

    画外音:其实宴乐分金,倒是小事。尤其每日宴会,众士举头便能看见正壁之上,高悬鬼谷令牌,这才是宴客分金真正用意所在。当时凡是天下游说之士,用兵奇才,哪个不识鬼谷令牌?于是天下皆知,秦国背后实有鬼谷门撑腰。便有不识此牌者,则为抢夺黄金,也已大起内讧,互分门派而斗。因此唐雎还归咸阳之时,江湖上已是一片腥风血雨。天下之士,此后忙于帮派拼杀,抢夺黄金,再也无暇合纵图秦。范睢散金间士之计,可谓高绝。

    周赧王四十九年,楚顷襄王三十三年,秦昭襄王四十一年,是为公元前266年。

    秦太子质于魏国,不幸病卒。秦王以此为由,举兵伐魏,夺取刑丘。

    楚国趁火打劫,乘机约齐攻魏,兵至魏郊。

    魏王无奈,只得饮鸩止渴,反遣使向秦国求救。

    秦昭王发兵救魏,楚、齐闻讯便即退兵。其实此是楚、齐对秦国进行试探,观其是否决意灭魏。则见秦国出兵,便当即撤退,不敢对秦军正面对抗。

    截至此时,秦国一统天下已是板上钉钉之事。

    是年荀子由齐国周游入秦,与秦昭王、范雎相见,纵论治理天下学问。荀子建议秦昭王重用儒士,实行王道。秦国正忙于兼并战争,故对荀子议论赞而不纳。

    荀子叹道:秦国已是鬼谷门天下!

    于是荀子悻悻然离开秦国,到至赵国,继续宣传其王道乐土学说。

    而此时赵国,正以鬼谷门弟子李牧为将,计议北征匈奴,亦是大战在即,烽烟突起。

    李牧拜印挂帅,乃精选战车一千三百乘,良马一万三千匹,勇士五万,弓手十万;然后严格编队,进行多兵种联合作战演习训练。

    一切准备就绪,李牧率师北出,设计埋伏山林,然后驱使百姓,满山遍野放牧牲畜,故意引诱匈奴入侵。匈奴骑兵果然上当,向赵地发起攻掠。

    赵国牧民依计急驰,将匈奴骑兵诱入埋伏圈中。

    赵军十万弓手,三面列阵,将进入伏击圈内匈奴骑兵连人带马,皆都射成刺猬。弓手射毕,精锐骑兵复从两翼包抄过来,追歼残敌,便如集体屠杀,匈奴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匈奴自崛起以来,遭遇首次大败,由是远遁阴山,自李牧有生之年,不敢再犯赵境。

    李牧又乘大胜之威,先后平灭襜褴、大破东胡,收降林胡。

    此后胡人但闻李牧之名,或望其旗号,转身便逃。

    廉颇赞道:鬼谷兵法,被师弟运用出神入化,愚兄愧不如也。

    李牧逊谢:未知若遇师兄白起,你我兄弟如何?

    廉颇闻言,沉默不语。

    此言便如魔咒谶语,出口未久,果然便引来鬼谷战神白起。

    周赧王五十年春,白起率秦军大举进攻韩国,夺韩九城,攻陉城,取五邑,斩首五万。韩军难以抵挡,开始谋求防守,但为时已晚。

    秦王以为平灭六国时机已至,于是乘胜追击,复以白起部下王龁为将,率大军二十万伐赵,拔其三城。王龁者,便是当年败于赵奢手下,王翦弟子胡伤。

    赵大夫触讋说服赵威太后,以爱子长安君为质,换得齐国十万援军。同时以名将廉颇为帅,与平原君赵胜互为声援,协力据守国都邯郸。

    秦军见已无利可图,且王龁深为忌惮师伯廉颇,于是奏请撤军,全师而退。

    因见此战不分胜败,秦国便与赵国定约和好,互换王室子弟,以为人质。

    秦安国君之子名唤嬴异人,以王孙身份到赵国邯郸为质,因此便被称为秦质子。

    两国表面言和,背里各自扩军练兵,准备决一死战。因而嬴异人身在赵都邯郸,处境非常窘困。便在此际,卫国富商吕不韦出现,与嬴异人偶然结识。

    吕不韦仔细分析当时天下大势,以为秦质子奇货可居,遂与其倾心交纳。一面全力供应生活起居,又提供足够钱财,使与赵国卿士大夫交游;一面又将宠妾赵姬以献,使与嬴异人同居。当赵姬被秦质子笑纳之时,却已身怀有孕,乃是吕不韦亲身所授。

    时间既久,吕不韦之父发觉儿子在赵都邯郸不务正业,而且花钱如同流水一般,十分愤怒,便责问之。吕不韦不慌不忙,遂将自己心中打算和盘说出。

    吕不韦:请问父亲,耕田能获利几倍?

    吕父答:能获十倍利。

    吕不韦:经营珠玉,能赢利几倍?

    吕父答:能嬴利百倍。

    吕不韦:助立一国之主,能赢利几倍?

    其父闻此,瞪目不答。

    吕不韦:努力耕田,免于饥寒;助立国君,利传后世。大利可图之事,颇值经营!

    吕父仔细品味其子言语,因此不再责问,任其弃商从政,开始政治生涯。

    便在此时,楚顷襄王熊横动用举国财力,欲从巴蜀修筑栈道,以进攻夜郎。

    但因工程险恶、民工逃跑严重,两年不能成功。

    后遣庄豪为将,自沅水泛舟西伐夜郎;又从沅水转濞水,兵入且兰国。

    夜郎未下,楚国国力已衰。楚顷襄王遂含恨而卒,在位三十六年。

    太子熊完当时为质于秦,闻说父死,便在太傅黄歇周密筹划之下,逃回楚国就位,是为楚考烈王。因感激太傅拥立大功,拜为令尹,并赐封地于申,号为春申君。

    黄歇自为楚国令尹,明智忠信,宽厚爱人,亦以礼贤下士、养客辅国闻名于世,并与赵国平原、魏国信陵二君往来交好。

    春申君向北兼并邹、鲁,用荀卿为兰陵令,修举政法,练习兵士,楚国渐有起色。

    秦王闻说楚考烈王即位,便即发兵攻楚,以观其态度。令尹黄歇为息兵养战,卑辞求和,割让州陵(今湖北咸宁)给秦。秦国由此不复有南顾之忧,兵锋又指三晋。

    因命白起为帅,发兵大举攻韩,攻取野王,断绝上党通往韩都之路。白起继伐上党,围而不攻,以待伏击韩国援军。

    韩王闻报,知道上党难守,遂传令将其军民撤还国内,将上党弃于秦国。

    上党郡守冯亭不肯奉命,聚其僚佐计议对策。

    冯亭:秦据野王,则上党非韩所有,已成定局。若依公等之计,若其奈何?

    众僚:战之必败,不如举城降秦。

    冯亭:我谓不然。与其降秦,不如降赵。

    众僚:却是为何?

    冯亭:若是降秦,此后便为秦民,是叛晋国之祖也。赵虽属异国,但亦出于三晋,与韩国本是一家。且我举城降赵,秦王必将移兵向赵;赵受秦兵,是必亲韩。韩、赵同患,可以联手御秦,不亦可乎?

    众僚:郡守英明,我等智不及此也。

    计议已定,冯亭乃遣使赍持降书,并上党地图,前至邯郸,向赵孝成王求降。

    赵王:上党既然不能抗秦,降我赵国为何?

    上党使:韩王不能守上党,将欲弃之于秦。吏民皆愿降赵,不欲为秦奴。且本郡有城邑十七,愿皆入于赵国,于赵岂非大大有利?

    赵王:依卿所云,此话倒也不错。

    上党使:既是如此,便请大王发兵往救。若再延挨,事不及矣。

    赵王贪其十七城,以为巨利,遂遣老将廉颇为统帅,发兵往取上党。

    平阳君赵豹谏道:无故之利,谓之祸殃。秦蚕食韩地,拔野王,绝上党之道,自以为掌握中物。一旦为赵所有,秦王岂能甘心?且冯亭不入地于秦,而入之于赵者,是为嫁祸之计,以舒韩国之困也。王其察之!

    赵王不以为然,立命廉颇出兵。

    廉颇奉命,点起大军二十万,乃是赵国全部精锐主力,出离邯郸,前往上党。老将熟谙兵法,不敢深入险地,故不先去接收上党诸城,而是察勘地形,命军筑高垒挖深壕,固守于长平,以拒秦兵。并思就此决战一场,亦建李牧大败匈奴之功,甚至永绝秦患。

    便在此时,探马来报:秦将王龁进围上党,冯亭坚守不住,请将军遽发大军前往救援。

    廉颇闻报,乃命擂鼓聚将,当众说道:自今日起,敢有言往救上党者,杀无赦!

    诸将面面相觑道:老将军与那赵奢,不愧是一师之徒,所发军令,毫无二致。

    因皆深信主将之能,故都齐声应诺,敬奉不违。

    两月之后,上党守冯亭见赵援兵不至,乃弃城而走,率其吏民,逃奔赵国。

    冯亭逃至长平,来见廉颇,诉说上党已失,深有恨怨之意。

    廉颇反倒安心,安慰道:太守休忧,待老将杀退秦兵,再与你夺回十七城便是。

    冯亭口中不言,心中暗道:这老汉便如吃了灯心草一般,说得倒也轻巧。

    于是咕哝几句,带恼告辞而去,引众逃往邯郸。

    廉颇笑道:这厮絮絮叨叨,好不耐烦。他既走了,我等备战,必使秦军片甲难回!

    乃命大军展开,就金门山下列营筑垒,东西各数十座,如列星之状。又分兵三万,使帐前三都尉各引万人,分守光狼城及东西二鄣城;又使裨将赵茄率军五千,远探秦兵动向。

    不则一日,王龁大军已到。因恃战胜之威,也不休整,便至赵军营前挑战。

    赵茄不听廉颇禁令,恃勇领军出战,被王龁一乾刺死,五千游骑败回赵营。

    王龁引军而进,距金门山十里下寨,分军攻打光狼及二鄣城。三战皆胜,赵军皆都弃城而走,败回大营。

    廉颇不怪,对众将说道:秦军初到,其势正盛,再有敢轻易出战者,虽胜亦斩!

    众将无不凛遵。王龁挑战数次,见赵兵不出,笑道:老师伯如此持重!

    偏将王陵献计:可断金门山下杨谷涧,使水不东流,赵人无汲必乱,无不胜矣。

    王龁:此计甚善!

    于是从之,命出三千工兵,先将涧水筑断。至今杨谷之地,又名为绝水,便为王龁当年截断涧水之故。未料廉颇早有准备,命在营中预掘深井,故此饮水日用不乏。

    秦、赵相持近半年,王龁不得一战,只得遣使入告秦王,请求退兵。

    秦王闻报,召集众卿,计议对策。众卿有同意退兵者,有建议添兵再战者,各执一辞。

    应侯范睢笑道:大军既出,此时若回,上党亦必得而复失,是谓前功尽弃也。

    秦王:然赵军当住长平,固垒不战,如此奈何?

    范睢:廉颇是我鬼谷门下弟子,身经百战,深谙兵法,王龁非其对手。此人不去,秦军难胜。然要去除廉颇,须用反间之计,更费千金,未知大王肯舍否?

    秦王喜道:惟听先生调度,不必再告寡人!即命拨付千金,以供丞相使用。

    范睢再命唐雎扮作富商,间道东入邯郸,用千金贿赂赵王左右,使其布散流言于朝:

    秦将最惧马服君,以及其子赵括。廉颇老怯,屡战俱败,今为秦兵所逼,不日必降。

    赵王先闻赵茄被杀,又闻连失三城,本来不悦。却不知此是廉颇骄兵之计,并以此震慑众将,不得轻易出战。复闻此流言,便即信以为实。于是遂召赵括,入宫问计。

    赵孝成王:若使卿为将,能为寡人退秦军乎?

    赵括答道:秦国诸将,只有武安君白起堪为臣之对手。如王龁等辈,何足道哉!

    赵王:卿何出此言?

    赵括:大王有所未知,那武安君白起,与我先父同出一门,皆师从于鬼谷仙师,习学兵法,才能不相上下。其自下山以来,为将二十余年,率秦军先败韩、魏于伊阙,斩首二十四万;再攻魏,取大小六十一城;又南攻楚,拔鄢、郢,定巫、黔二郡;又复攻魏,走芒卯,斩首十三万;又攻韩,拔五城,斩首五万;又斩赵将贾偃,沉其卒二万人于河。战必胜,攻必取,威名素著。臣若与彼对垒,胜负居半,且须让其前辈,故曰颇费筹画。如王龁新为秦将,籍籍无名,且乘廉师伯老怯,故致猖獗;若使遇臣,如秋叶遇风,不足当迅扫也!

    赵王大悦,即拜赵括为上将,赐金帛盈车,使持节往接廉颇帅印;复尽出举国之兵,又增益劲军二十万。

    赵括车载金帛以归,进门后便即大呼小叫,得意洋洋。赵母闻声出门,甚为不悦。

    赵母:何事大呼小叫,毫无稳重之态?

    赵括:母亲常云孩儿绝非将才。未料今日得掌三军,辖四十万众,将战秦军也。

    赵母大惊,不理其子,急入宫求见赵王,叩首谏道:我夫临终遗命,苦戒不可使我儿为将,说其是纸上谈兵,终将误国。请大王收其符节,另委他人!

    赵王:赵括兵法精熟,你怎说其不可为将?是不舍乎?

    赵母:妾夫为将,赏赐皆分赠军吏;受命之日,不问家事,与士卒同休,每事不敢自专。今赵括一旦为将,东乡而朝,军吏无敢仰视。所赐金帛,悉归私家。以此岂可为将?

    赵王:我以为是何大事,原来如此。孤意已决,且符节既授,岂可轻易收回?军政大事,却不是你家府中厨役,视作儿戏更换!

    赵母见此,便知言不能入,遂叹息一声,伏地再奏:王若坚执不准妾奏,倘一旦兵败,请只诛赵括一个,幸无连坐妾身,以及妻子家人。

    赵王笑道:卿多虑矣。果有此日,绝不连坐;席间众卿,皆是见证。

    赵母叹息再拜,只得辞王归府。赵括观察母亲颜色,便知奏请未准,遂嘻嘻而笑。

    赵括:母亲尚犹未老,便如此不信孩儿才能,尚不如素不谋面之国君也。

    由是打点日用行囊,装有十车,便如搬家;再到校场点将,征调各处大军,计二十万众,浩浩荡荡,出离邯郸,望长平进发。

    唐雎时在邯郸,见赵括引军而去,急回咸阳,报予丞相。

    范睢便奏秦王:廉颇既去,大事成矣!然赵兵总有四十万众,非同小可,仅只王龁,绝不能胜。除非武安君白起出马,不能了此事也。

    秦王信以为然,更遣白起为上将,使王龁为副,亦再添十万精兵,点将出征。

    白起奉诏出关,传令军中:有人泄漏某为主将者,斩。

    廉颇正在长平大营,忽见赵括进帐,宣布赵王诏旨,继而索讨帅印。于是废然长叹,也不多说,验过符节,即将军籍交付赵括,独引亲军百余,自回邯郸去讫。

    赵括升座聚将,重颁禁律,将廉颇此前约束尽行更改。又弃各处军垒,合并成一个连营;四十万众,延展百里之遥。

    冯亭作为向导先锋,随赵括从征在军,见其如此调度,不由大惊,急出班切谏。

    冯亭:将军若如此布阵,则若秦军断我粮道水源,则四十万军,不过十日休矣。

    赵括:我鬼谷门弟子用兵,向来神鬼莫测,岂是你一君之守,所能预料耶!

    固执不听。又以自己所带将士,全部替换廉颇旧将,并下严令:秦兵若来,各要奋勇争先;如遇得胜,便行追逐,务使秦军一骑不返。

    上面一呼,阶下千诺,其声如雷。赵括大喜,乃命椎牛飨士,传令来日大战,定要生擒王龁。此时其还不知,秦军主帅,已易为父亲同门师兄白起。

    白起到至长平,安营已定,与王龁相见,接其帅印兵符。

    王龁甘愿为副,列班听令。

    白起大集诸将,发布命令:命王贲、王陵二将,各率万人列阵,只要赵括引军来攻,便佯败而返,引敌来攻壁垒,便算一功。

    王贲、王陵:喏!

    白起:命司马错、司马梗二人,各引兵一万五千,绕出赵军之后,绝其粮道。

    错、梗二将:喏!

    白起:命副将蒙骜,引兵二万,只等赵军开壁追我,即便杀出,将赵军截为二段。

    众将皆都听令,各回本营,自去点兵,依计而行。(本集完)

第八十八集 蔡泽相秦

    雷鸣天际,乌云渐集;鼓角声闻,大战在即。

    战神武安君白起与副将王龁坚守壁垒,严阵以待,只等赵军来攻。

    秦帅点兵派将,列阵布军之时,赵军营中,主帅赵括也在点兵。

    赵括:诸将官,听我将令!吩咐各军,四鼓造饭,五鼓列阵,全军向前推进,只留三万兵守垒,勿要一战全歼秦军。

    于是众将听命,依时结束而进,直奔敌阵。

    行不五里,遇见秦兵。两阵对圆,赵括便命冲锋。

    秦兵稍触即败,赵军追奔二十里,及于秦壁。

    王贲、王陵绕营而走,赵括传令一齐攻打秦军营垒,双方矢石如雨,各都死伤无算。

    秦军坚守不退,诸将迅速各就各位,暗将四十万赵军包围于山谷之中,营垒之前。

    王贲、王陵杀回,堵住谷口;司马错、司马梗断绝赵军粮道;蒙骜死死把住要道,将赵垒五万兵与谷内四十万兵截为两断,相互不能接应。

    赵括已知中计,急使军士在秦营前三里外筑成长垒,坚壁自守。

    对峙旬月,白起亲至阵前,遥呼赵括:贤侄,你已落入网中,此际不降,更待何时?

    赵括猛悟:师伯果在军中!某初领大军,便遇战神,不亦天意乎?

    于是使人回复:师伯且退,容侄思之。

    因知赵国军马皆在己手,再无后援,一面固垒自守,苦思突围之计。

    此时秦王已得武安君传报,知道赵括兵困长平,遂亲至河内,尽发民家壮丁,凡年十五以上皆令从军,分路掠取赵人粮草,遏绝六国救兵。

    赵括被秦兵围困,凡四十六日,军中无粮,士卒自相杀食,赵括不能禁止。眼见不能坐困待死,乃将四十万军,分为四队,轮番向外冲杀。

    奈军士腹中无食,冲突不出,每次皆被饱食秦军击回营垒。

    赵括不胜其愤,精选锐卒五千,俱穿重铠,自己握戟当先,冒矢突围。终因腹饥无力,不能透围,最终身中数十箭矢,流血至尽而亡。

    赵军见主帅已死,皆都释兵投降,冯亭自刎而亡。故垒赵卒,亦都弃械。

    白起与赵军相持期年,本来亦是强弩之末,军中亦自乏粮。眼见忽又多出数十万降卒,不由大忧,便与王龁计议:此番大战,胜则胜矣,二十余万降卒,却如何处置?

    王龁:若携此二十余万众还国,未至咸阳,连我二十万秦卒,亦都饿死矣。若释放归赵,则皆怀今日之恨,此后孰能敌之?且若变起俄顷,我皆为异乡之鬼矣!

    白起:上党已在掌握,然其吏民不乐降秦,而愿归赵!今赵卒死者近半,降者亦二十五万之众。我出关秦师三十万,只余十六七万,尚不如降卒之众。一旦哗变,何以防之?

    伯侄二人计议终夜,天已破晓,终无良策。

    白起正冠理袍,向黄山跪倒,泪落如雨:祖师,休怪弟子意狠心毒,妄开杀戒!

    乃出帐传令,命将降卒分为二十营,每营一万二千人,各使一员秦将统之。每营配以秦军八千,持戈佩弓监守,各赐牛酒。

    赵军降将:败军之将,反以牛酒犒之,此何意也?

    白起:此饯行酒也。汰选赵军,精锐能战者准入秦伍,老弱愿归田者,发回赵国。

    赵军大喜,因不设备,开怀畅饮,尽都醉倒。

    是夜,武安君密令秦兵,皆以白布裹首;凡无白布者,尽坑杀之。

    可怜赵国降卒,旬月不得饱食,又兼饮酒,皆都醉如烂泥,毫无知觉。秦兵上前,抡开兵器,便如切菜砍瓜。直砍到次日午时,才将二十余万赵卒杀尽,一齐推入山谷。

    白起下令,止存赵卒年少者二百四十人不杀,放归邯郸,借以宣扬秦国之威。

    此后旬月之内,血流淙淙有声,不断混入溪水。杨谷之水变为赤色,至今号为丹水。

    武安君白起命收赵卒头颅,堆聚于山谷之间,谓之头颅山。又筑石为台,崔嵬隆起,以祷冤魂,号为白起台。此台之下,即是杨谷丹水。

    画外音:五百年后,唐玄宗李隆基巡幸至此,夜闻鬼哭之声不绝。天明凄然长叹,命三藏高僧大设水陆道场,七昼夜不息,唱经超度坑卒亡魂,因名其谷曰省冤谷。通计长平之战,秦赵两军前后斩首三十余万级,秦卒与赵兵各半。又屠杀坑埋赵卒二十余万,诛戮总数,不少于六十余万,埋骨于此。

    事件悬疑:长平之战,秦赵两军皆为天下劲卒,可谓战国时期终极之战。赵国之败,果然便如后世史家所说,仅归罪于赵括纸上谈兵,无能之故否?

    失败原因:其一,赵国耕地仅为秦国五分之一,又全民皆兵,丰年尚能自给,战时粮不足用;而秦国彼时已坐拥关中、巴蜀两大粮仓,无作战乏粮之患。其二,赵军精于胡服骑射,但上党地区群山叠起,赵军飞骑便不敌秦国重甲步卒。其三,秦赵大战之时,山东五国骑墙袖手,竟无一国来援。其四,秦国主帅武安君白起,赫赫战将,称为战神;赵军首任主帅廉颇先在坚守作战中接连失利,故被赵主怀疑,次任主帅赵括毫无威望,更无帮手。

    镜头闪回。赵括出身将门,少时便随父马服君赵奢在军中历练,熟读兵书。

    当年秦赵两军阏与之战,赵奢大胜胡伤,便有儿子赵括与副将许历谋策之功。

    赵攻齐国麦丘之战,赵括将粮食掷入被围麦丘城中,致其守军大乱,终于破城。

    赵奢死后,赵括继承父爵,得到军中将领一致支持,长平之战前更无劣迹。

    长平之战,军中乏粮,后勤实力不足。断粮四十六日犹能突围,赵括实非庸才。

    长平败讯报至邯郸,赵王大悔;因赵母苦谏在先,便不加诛,反赐粟帛慰之。

    赵国正在慌乱,探马来报,说秦武安君声言欲围邯郸。赵王惶惧,群臣钳口。

    平原君自恨当初力主接受上党之降,今欲救赵,彷徨无计。苏代正在邯郸,请命前往咸阳,劝秦王休兵撤军。平原君遂出金宝币帛,以资苏代入秦游说。

    苏代入秦,未拜秦王,先往见应侯范睢,至府递上名刺。

    范睢知道来者乃是大师伯苏秦之弟,不敢怠慢,亲迎入堂,揖之上坐,问其何来。

    苏代:自邯郸而来。明为赵国说客,实为丞相身家性命,更为我鬼谷门繁荣昌盛,免于陷于内斗,以致毁门绝派,故此不得不来。

    范睢:师伯何以出言如此惊人?

    苏代:某非大言欺诈。你乃鬼谷门三代弟子领袖,旷世奇才,听我说罢,自加分辨。

    范睢:然。小子惟师伯之命是听。

    苏代:武安君坑赵降卒数十万,又将一举灭赵。上干天和,下怒鬼神,中败人伦;只图功名,不惧天道,枉顾祖师教训。然天下皆知,远交近攻,平灭六国之计,是出于相公者。若平六国,皆似长平一般,则天下人种,将灭过半,冤魂充塞天地,范卿犹能安枕乎?

    范睢:列国争战,适者生存。人生在世,其谁不死?

    苏代:此乃自然之理,复说保身之道。武安君用兵如神,平生收夺七十余城,斩首百万,虽伊尹、吕望之功,不过于此。今又兵围邯郸,赵必亡矣;赵亡,则秦成帝业;秦成帝业,则武安君为佐命元臣,如伊尹之于商,吕望之于周。若果如此,范相何以自处?

    范睢:白起为将,某为卿相,有何不可?

    苏代:秦自商鞅以来,最重战功。又武安君素好杀伐争强,恃此盖世之功,在鬼谷门中复又是你长辈,焉肯容你位列其上?即使并肩于朝,亦不免杀身灭家之祸矣。

    范睢思索再三,句句有理,遂长跪趋前,问道:然则如何?

    苏代:不如便许韩、赵,割地以和。胜赵虽为武安君功劳,但致天下大怨;而割地乃六国所愿,又兵不血刃,以为君功。又可趁机解除武安君兵柄,君之相位,则安于泰山矣。

    范睢闻言大喜,离席再拜,叩谢全身保位之恩,当下赠以重金。

    苏代逊谢,并催促道:此事利于遽行,不可耽延。如若不然,武安君大功成矣。

    范睢然诺,入宫言于秦王:今大王伐赵,奇功已建,可喜可贺。然虽大胜,且坑赵卒四十万人,我国元气亦自大损,消耗高于赵国三倍。况秦兵在外日久,劳苦不堪,宜还国休息年余,再囤粮秣,方能再战。不如使人告谕韩、赵,使割地以和,则远胜于以兵相伐。

    秦王:诺。惟相国自裁。

    范睢领命回府,大出金帛,以赠苏代,使往说韩、赵二国,割地以降。

    韩、赵二王惧秦,皆听苏代之计。韩许割垣雍,赵许割六城,各遣使至秦订约。

    秦王:韩止割一城,勿乃太少乎?

    韩使:然则上党十七县,原韩国之地也。

    秦王大笑。便遣使传旨,速召武安君班师。白起正欲进围邯郸,忽闻班师之诏,知道必是出于应侯之谋,然而不敢不从,只得还师解兵。心中大恨范睢,使自己不能成就大功。

    秦王亲迎至郊,犒赏三军,大赞武安君功高盖世,用兵之法天下无双。

    白起见范睢不在王侧,趁机私下奏道:长平一战,赵国再无余兵矣!邯郸一夜十惊,若乘胜往攻,不过一月可拔,更灭其国。惜乎应侯不知时势,主张班师,失此机会。

    秦王闻之大悔:既是如此,何不遣使回奏,便回师耶?

    白起:臣若不回,应侯当奏臣恃功自傲,抗拒王命也。

    秦王不答,回宫之后,欲在国内另选未曾与战生力之军,复使白起为将,再伐赵国。

    白起心中郁结,为表示不愉,遂以病辞之。

    秦王心中亦不悦,乃命王陵为将,率军十万伐赵,兵围邯郸。

    赵孝成王闻报,神魂俱丧,遂亲登老将廉颇府门,先为前番临阵换将之事认错道歉,然后拜请廉颇复为大将,率城中老弱之卒,以御秦军。

    廉颇不计前嫌,奋然挂帅,设计防守。并募死士,夜缒城外往袭秦营,王陵屡战不利。

    秦王迭闻败报,且悔且急,亦亲至武安君府上,再请白起出征,以代王陵。

    白起奏道:战场时机,便如空中浮云,稍纵既有变化。前者赵国大败之余,邯郸家家发丧挂孝,百姓震恐不宁,因而乘之,克期而下。今我军徒劳往返,又顿兵坚城以下,将过两载。其痛已定,反为哀兵怒众,无不以一敌十。廉颇老将,非赵括可比;赵国方献城纳降,秦复攻之,是失信于天下,诸侯必将合纵来救,臣未见秦之胜也。

    秦王再三强请为帅,白起再四固以病辞,只是不从。

    范睢闻此,密奏秦王:武安君病未可知,然不肯为将,其志已坚。不如以王龁为将,其力拔上党十七城,用兵之能,不在武安君之下也。

    秦王屡次被拒,此时已对白起心生杀机,乃从范睢之议,增兵十万,命王龁往代王陵为帅,围攻赵都。王龁奉命而往,率兵再围邯郸,激战五月,仍是不能攻拔。

    范睢恐秦王见罪,遂先入告:武安君扬言于人,说王不听我,今竟如何?

    秦王不信,遂下诏旨,必令武安君再为上将,往邯郸领兵,替回王龁。

    武安君伪称病笃,不肯接印,亦不上朝谢恩。

    秦王大怒,下诏命削武安君爵位封土,迁于阴密;且令立刻离开咸阳,不许暂停。

    白起接诏,才觉着慌,因看出秦王无情,遂遣散府中宾客,临别泣言:昔我师祖范蠡曾有名言,狡兔死,走狗烹。吾为秦王攻下七十余城,而功成不去,故当烹矣。

    于是急出咸阳西门,到至杜邮暂歇,以待家人行李,实为难舍家财。

    应侯范睢闻之,复又进言秦王:白起行缓,必是不服,心有所待;且大有怨言,其病非真。我军中大将,多半是其旧部,若令其远适他国,必为秦害,惟大王思之。

    秦王闻言猛醒,乃遣使出城赐剑,令白起自裁。

    武安君叹道:我平生杀人百万,又坑长平四十万赵卒。彼有何罪?我死固其宜矣!

    叹罢,自刭而死。白起用兵之能,固然天下无人可比;但政治才能,实在令人不敢恭维,徒留一场叹息。既已引起秦王怀疑,且有抗命之举,而不及时投往外国,复又滞留咸阳,是乃取死之道。就此论之,其不如同门师弟乐毅多矣。

    秦王既杀白起,复令郑安平为将,益发精兵五万,往助王龁,必要攻下邯郸。

    赵王闻此大惧,便与诸卿商议,决定遣使分路而出,求救于山东五国诸侯。

    平原君进言:魏国是吾姻家,信陵君与臣素善,其救必至。楚大而远,吾当亲往。

    于是拣选门下食客三千,欲得才优者二十人同往。经过筛选,共得一十九人,不足二十之数。时有末坐之客,乃是大梁人毛遂,自请备员,凑够二十人。

    平原君:先生至我门中为客,今有几岁?

    毛遂:不多不少,恰便三载。

    平原君:贤士处世,譬如锥处囊中,其颖立露。先生处我门下三年,未闻有甚异能,亦不为赵胜所知。此番是去楚国请兵,国之大事,恐不敢有劳。

    毛遂:臣今日请处囊中。将尽脱而出,岂特露颖而已?

    平原君甚奇其言,乃准予同行。

    既至郢都,请春申君黄歇转报楚王。黎明入朝,楚王赐平原君坐,门客俱立阶下。

    稍作寒暄,话入正题。平原君侃侃而谈,言及合纵却秦之事,楚王畏秦,再三不应。从早至午,平原直说得口干舌燥,议不能决。

    毛遂见此,忽然按剑历阶而上,对平原君说道:合纵利害,片言可决。今自日出入朝,日中而议犹未定,何也?

    楚王听出弦外之音,借机发怒:寡人与汝君议事,客何得多言!

    毛遂昂然答道:天下大事,天下人皆得议之。臣有一言,王其听否?

    楚王颜色稍舒:客有何言?

    毛遂:昔楚地五千余里,自武、文称王,雄视天下,号为盟主。一旦秦人崛起,数败楚兵,怀王囚死,鄢、郢尽没,被逼迁都于此。楚国三尺童子,犹以为羞,大王独不念乎?今日合纵之议,非惟为赵,亦为楚也。

    楚王闻言,面带愧色,唯唯应诺,便与平原君歃血为盟。随即当场下令,命春申君黄歇为将,率八万大军出都,北上救赵。

    平原君告辞归国,深赞毛遂智勇双全,自此拜为上客。

    镜头转换,按下楚国,复说魏王。

    赵国使节到至大梁,向魏安釐王呈递国书,再三致意,请求发兵救赵。

    信陵君心系平原君,也不断为赵使说项,向魏王美言。安釐王却不过双方情面,只得同意出兵,并遣大将晋鄙,帅兵十万救赵。

    秦王闻说赵使四出,诸侯救兵将至,心中亦慌,遂亲至邯郸督战,并使人谓魏王道:秦攻邯郸,旦暮且下。诸侯有敢救者,必移兵先击之!

    魏王大惧,急遣使者追及晋鄙,戒以按兵勿进。

    晋鄙受诏乃止,屯兵邺下候命。楚王亦接到秦使威吓,亦赦命春申君屯兵于武关,观望不进。平原君还至邯郸,跷首以望,见魏军不至,复遣毛遂至魏,请信陵君催促发兵。

    信陵君便留毛遂在府,自进宫数次敦请,魏王畏秦,终不肯听。信陵君自度不能得王之助,乃自率宾客三千,约车骑百余乘,欲往邯郸与秦军拼命。

    行过夷门,面见侯生,与其辞决。

    侯生道:公子勉之,恕老臣不能相从。

    信陵君行出数里,心中不快,乃对众门客说道:侯生如此待我,必有缘故。

    遂止众行,复引车还,来见侯嬴。

    侯生笑道:臣固知公子必还。

    信陵君:我去助赵拒秦,十有八九不能复还。公并无一语相赠,事出非常,故来请教。

    侯生:公子今以三千宾客以赴二十万秦军,譬若以肉投虎,何功之有?臣故此不言。

    信陵君:先生必有妙策,以教无忌!

    侯生:臣有一计,可得十万大军救赵,以成大功。

    信陵君:计将安出?

    侯生:当年如姬之父为人所杀,三年未得凶手。是公子指使门客,斩其仇人首级以献,公其忘之乎?

    信陵君:确有此事。若非先生提醒,无忌果已忘之矣。然则与今日之事何关?

    侯生:如姬最得魏王宠幸,可随意出入大王卧内。公子何不使其窃取军符,以代晋鄙为将,率大军救赵?则三千门客不死,且可退秦救赵矣。

    信陵君闻言大喜,遂从其计,即遣心腹往见如姬,说以备细。

    如姬为报信陵君昔日大恩,果然进入魏王卧室,盗取兵符,交付来使,送与公子。

    侯生见兵符已得,复献计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以便国家。晋鄙若不授公子兵权,而复请奏魏王,事必危矣。臣请朱亥随相公前往,必有所用。

    便唤朱亥:贤弟,我等受公子恭敬多年,今当报效之时也。可随公子,前往魏营。

    朱亥:臣乃市井鼓刀屠者,蒙公子亲数存慰,所以不报谢者,以为小礼无所用。今公子有急,此乃臣效命之秋也。

    信陵君逊谢,便与朱亥同行。侯生止住,亲与信陵君执手相别,涕泪满腮。

    侯生:臣老矣,不能同行。待公子得至军营之日,臣当北向自刭,以报晋鄙。

    公子闻言洒泪,与三千门客至邺,引朱亥径至中军大帐。

    晋鄙见是信陵君到至,急引诸将恭迎,请至上坐。

    信陵君向东而立,矫传魏王诏命:令信陵君将兵救赵,以代晋鄙帅印。

    晋鄙虽合兵符,心下怀疑,凝视平原君道:今末将拥十万之众,屯于境上,国之重任。公子单车来代,并无君令及行文在先,此系何故?

    话犹未了,朱亥忽自背后扬手,袖中飞出四十斤铁椎,已将晋鄙脑袋击碎。

    帐中诸将见此,一阵大乱,各拉刀剑。

    信陵君疾升帅位,手举兵符喝道:此乃魏王兵符,你等何人不识?只因晋鄙私通秦相范睢,被大王得知,故派某来代其为师,并令就地击杀。王命只杀首恶,不及附众,若有不从者,便是同犯!

    诸将闻言,信以为实,皆都归班听命。

    信陵君遂命将晋鄙尸首予以盛殓,暂时厝置附近祠堂,然后传令三军:父子俱在军中,父归;兄弟俱在军中,兄归;独子无兄弟者,归养!

    经过筛选,即得精兵八万,星夜赶赴邯郸。

    侯生闻之,果然自杀,以报晋鄙。

    魏军自南而北,疾行大至,集于邯郸城外,与秦军对垒。

    楚国春申君闻讯,亦不顾楚王禁令,驱兵大进,自东路杀至。

    赵国守军见此,遂配合城外魏、楚两军,出城反击。

    三国军队内外夹击,秦军大败。

    秦帅郑安平被赵军团团围住,走投无路,终率二万秦军降赵;副帅王龁率败军突出重围,撤回河东。魏、楚、赵三国之军合兵,邯郸之围遂解。

    赵王绝处逢生,喜不自胜,遂与平原君率众卿出城,亲迎信陵、春申二公子于国门之外,厚资劳军,再三致谢。平原君亲负栏矢,为信陵君为先导,来见赵王。

    赵孝成王再拜,称谢言道:自古贤人,未有及公子者也!

    自此之后,平原君由衷佩服,自甘名居信陵君之下。

    信陵君亦知窃符救赵,矫杀大将晋鄙,是为重罪,因此不敢归国,便使副将率军归魏,自与三千门客,留于邯郸客居。

    秦师败绩,消息传回咸阳,范雎闻而大骇,自知罪责难逃,免冠徒跣上朝,涕泣叩拜。

    秦王惊道:相国因何如此?

    范睢:依照秦律,官员有过,举荐者同罪。臣举王龁、郑安平为将,损师丧众;郑安平且降敌国,遗笑于诸侯。臣为荐者,应罪三族!

    秦昭王急下阶扶起,抚慰道:一胜一败,兵家常事,谁能保百战百胜者?且贤卿有大功于国,区区一败,不足以掩往日大德也。

    于是下令国内臣民:有敢于议论郑安平之事者,一律与其同罪!

    诏命已罢,秦王犹恐范睢怀愧,反而加赏丰厚。

    范睢本谓就此躲过一难,未料此后未久,河东郡守王稽因罪被诛,由是愈加懊丧。

    镜头闪回,叙述蔡泽。

    蔡泽,燕国纲成人,鬼谷门第三代祖师乐毅弟子。极善纵横之术,善辩多智。自乐毅死后,便未出仕,只在乐府中教导少主人乐间,并与乐毅族弟乐乘为友,时相往来。

    先闻秦师败于邯郸,郑安平降赵,犹未上心;更闻王稽获罪被杀,便大为吃惊。

    蔡泽:如此,师兄范睢危矣!我若不救,鬼谷门将至大损。

    于是辞别少主乐间,竟至咸阳。未见范睢,先在咸阳城中到处扬言:燕客蔡泽,天下雄俊弘辩智士也。欲来游说秦王,说并吞六国奇策,以夺丞相之位。

    范睢闻听此言,心中恚怒:此蔡泽是何人耶,竟如此狂妄!

    便在此时,门官来报:府外有燕客蔡泽来拜。

    范睢:命其入见。

    蔡泽便随门官入府,登堂来见范睢,长揖不拜。

    范睢见其形貌奇特,非常丑陋,便释防备之心,叙礼命坐,问道:闻说卿自燕而来,欲说秦王,以代范某国相之位,此事有诸?

    蔡泽笑道:然也。

    范睢:便先说我,可乎?

    蔡泽:便请说之。夫四时之序,成功者去。人生质仁秉义,行道施德,得志天下,皆愿为君王。主圣臣贤,天下之福也;君明臣直,国之福也;父慈子孝,夫信妻贞,家之福也。然比干忠而不能存殷,子胥智而不能完吴,申生孝而晋国乱,何者?

    范睢:在下不敏,愿闻高论。

    蔡泽:非为别故,因无明君贤父听之也。今秦之商君、吴起,吴之文种,世称三子,致功而不见德,岂慕不遇世死乎?夫待死而后方可立忠成名,是微子不足仁,孔子不足圣,管仲不足大也。人之立功,岂不期于成全邪?身与名俱全者,上也。名可法而身死者,其次也。名在僇辱而身全者,下也。闳夭事文王,周公辅成王,不亦忠圣乎?是因君主慈仁任忠,惇厚旧故,义不倍功臣故也。今秦主之亲忠臣、不忘旧故,尚不若孝公、悼王、句践;而君之功绩,又不若商君、吴起、文种;而禄位贵盛,私家之富,过于三子。此事有诸?

    范睢:有也。又当如何?

    蔡泽:功既不如,爵禄过之,而身不退,恐祸患甚于三子,窃为君危之。俗语云,日中则移,月满则亏。物盛则衰,天地之常数也。进退盈缩,与时变化,圣人之常道也。故国有道则仕,国无道则隐。今君怨雠德报,意欲至矣,而无变计,窃为君不取也。

    应侯闻而悚惧,连声称善,乃延蔡泽上座,引为上客。然后入朝,进言秦昭王道:有燕客蔡泽,明三王之事,五伯之业,世俗之变,足寄秦国之政。臣自愧不如,故以奏闻。

    昭王闻奏大奇,于是召见蔡泽,与语大说,拜为客卿。应侯因托病请归相印,昭王留之再三,范睢辞之再四。秦王见其去意已决,遂拜蔡泽为相,准应侯荣身致休。

    范睢此时方觉一身轻松,于是收拾车马行囊,还归封邑养老。

    蔡泽来送,范睢再拜称谢:若非先生一席话,唤醒我这梦中之客,则商君、吴起、文种,便为我前车之鉴矣。某之身家性命,子孙不绝,全拜先生所赐。

    蔡泽逊谢,自怀中掏出一物示之,问道:兄可认识此物?

    范睢观之,倒身即拜,起而问道:此是我师门鬼谷令牌,先生何以有此?

    蔡泽揣起令牌,亦倒身下拜:师兄,我恩师便是鬼谷派三代掌门,乐毅祖师是也。

    范睢大悟,叹道:未料救我出迷局者,仍是同门中人。

    于是扬长而去,就此不知所踪。

    周赧王五十九年,秦昭襄王五十一年,蔡泽相秦。

    周赧王姬延命西周文公为将,约合六国诸侯,西向讨伐秦国。

    六国闻之,皆都惊怪:天子食饱,今无事做,欲效顽童捅马蜂窝巢,以为戏耶!

    于是只有楚、燕两国派兵应之,其余四国皆都置若罔闻。

    秦王闻报,倒也不敢轻敌,于是出兵三十万出关,以御天子之兵。周、楚、燕数万兵马束手无策,相持三月,无功而返,各归本国。

    原来秦昭襄王并非小题大做,而是将计就计,借此东征。因见周天子兵还,遂命大军紧蹑其后,先克韩国阳城、负黍,斩杀韩军四万,然后直逼洛邑王城。

    周赧王大为震惊,欲逃往韩、魏避难。

    西周文公谏道:山东六国被秦国吞并,迟早之事。与其先寄食于人,后再为秦虏,何如就此降秦?

    周赧王赞道:卿真奇才,朕计不及此!

    遂将三十六邑全部献给秦王,然后死去。西周国于是灭亡,周朝亦不复存在。

    镜头转换,按下秦国灭周,复说赵都邯郸。

    秦国王孙异人,秦昭王太子安国君中子。因生母夏姬早死,不受其父宠爱,故被舍质于赵。安国君最宠楚妃华阳夫人,惜无子嗣。吕不韦遂为异人设计,自出千金,西游咸阳,往说华阳夫人,终使安国君册立异人为适子。

    吕不韦还赵,适逢赵姬生下一子。

    异人丝毫不疑,以为确系自己龙种。因见婴儿丰准长目,方额重瞳,口中含齿,背生龙鳞,大喜道:应运之主,必有异征。是儿骨相非凡,又生于正月,异日必为政于天下。

    因自诩嬴姓赵氏,故取名曰赵政。

    秦昭襄王五十年,赵政三岁,秦兵围邯郸甚急。吕不韦尽出黄金共六百斤,以三百斤遍赂南门守城将军,复以百斤献于负责监守子楚将军公孙乾,预教异人将赵氏母子密寄于其娘家。是日夜半,吕不韦举家离赵,使异人微服混在仆人之中,出城而去,入于王龁大营。

    王龁问明来历,即与王孙嬴异人更换衣冠,送归秦昭襄王。

    秦王见孙脱困,不胜之喜,命还见生父安国君,以及华阳夫人。

    吕不韦知道华阳夫人乃是楚国之女,复又设计,使异人头顶南冠,足穿豹舄,短袍革带以入。华阳夫人问其何以如此装扮,异人遂拜哭于膝下。

    异人泣道:不孝男日夜思想慈母,故特制楚服,以表忆念。

    夫人大喜:如此,吾儿可改名曰子楚。

    安国君问明异人脱困实情,即召吕不韦入内,慰道:若非先生,失我贤孝儿矣!

    遂将东宫俸田二百顷,及第宅一所赐之,并赠黄金五十镒。

    吕不韦谢恩而出,子楚就在华阳夫人宫中居住。

    镜头转换,复说秦将王龁。

    因质子王孙已逃回秦国,王龁攻赵益急。赵王无奈,只得再遣使至魏求援。

    客卿新垣衍献策:秦所以围赵,意欲求为帝也。若使赵王尊秦为帝,秦必喜而罢兵。

    魏王深以为然,即遣新垣衍至赵,说以此计。

    赵王议与群臣,众议纷纷,平原君亦无主宰。

    时有齐人鲁仲连,不屑仕宦,专好远游,为人排难解纷。适在赵国,乃求见平原君。

    鲁仲连:臣闻君谋帝秦,有之乎?

    平原君:此魏使新垣衍之议也。

    鲁仲连遂见新垣衍,说道:闻先生欲使赵帝秦,某诚为不取。秦弃礼义,恃强挟诈,屠戮生灵。彼为诸侯,而犹若此;倘然称帝,益济其虐。鲁连宁蹈东海,不肯为其民也。

    新垣衍:魏王岂甘为秦之臣下哉?诚畏其强耳!

    鲁仲连:昔九侯、鄂侯、文王,纣之三公也。九侯有女献之于纣,女不好淫,触怒纣,杀女而醢九侯;鄂侯谏之,并烹鄂侯;文王闻之窃叹,复拘于羑里,几不免死。岂三公之智不如纣耶?天子之行于诸侯,固如是也。秦若称帝,必责魏入朝,若行九侯、鄂侯之诛,谁能禁之!秦肆然称帝,又必将变易诸侯之大臣,夺其所憎,树其所爱,又使其子女谗妾为诸侯之室,魏王安能晏然而已,将军又何保爵禄乎?

    新垣衍再拜谢道:先生真天下高士。衍请复吾君,不敢再言帝秦矣!

    魏、楚兵至,邯郸之围遂解。赵王欲封鲁仲连,赠以千金。

    鲁仲连固辞:与其富贵而诎于人,宁贫贱而得自由也。

    于是飘然而去,不知其踪。其后未久,平原君卒,廉颇代为相国,封为信平君。

    燕王喜即立,使相国栗腹聘赵,约为兄弟之邦。栗腹希图赵王厚赐,未料赵王只如常礼相待。栗腹不快,还归燕国之后,遂向燕王喜献计:赵国自长平之败,壮者皆死,其孤尚幼;平原君新丧,廉颇已老。大王若出兵伐之,赵可灭也。(本集完)

第八十九集 怒触秦庭

    古道西风,日将夕矣。

    燕王被相国栗腹谄言所惑,命乐毅之子昌国君乐闲为将,将欲伐赵。

    乐闲奏道:赵虽有长平之败,但全民习兵,又有廉颇为相,李牧为将,岂可轻伐?

    燕王怒道:卿是因汝父坟墓在赵,不欲效力于燕耶?

    乐闲闻言惊悚,改言道:臣请试之可也。

    大夫将渠切谏:大王方与赵王交欢,转面便即攻之,不信不义,师必无功。

    燕王不听,便使栗腹为将,乐乘为佐,率兵十万攻鄗;庆秦为副将,乐闲为佐,率兵十万攻代。自己又亲率十万大兵,在后接应。

    三十万大军,已是燕国全部人马,可谓倾国以出。

    赵王闻报燕兵将至,召集群臣问计。廉颇自请击敌于境外,又荐李牧为副将。赵王从之,乃发兵十万御燕。十万大军,亦几乎是赵国全部人马。

    廉颇与师弟商议,兵分两路。自率五万兵迎栗腹于鄗;李牧引兵五万,迎庆秦于代。

    栗腹率众急攻鄗城,十五日不下。廉颇率军赶到,以诱敌之计,只一战便生擒栗腹。又使人往招乐乘,乐乘引军以降。

    李牧救代,一战而胜,阵斩庆秦,遣人报捷。

    乐闲闻报前军失利,只得率众结寨自保。

    廉颇使乐乘寄书招之,乐闲恐回燕获罪,亦降赵国。

    燕王喜闻知两路兵马俱都败没,悔不当初,连夜奔回中都,遣使乞和。廉颇不欲赶尽杀绝,于是议于诸将,欲允燕王之请。

    乐闲进言道:此番力劝燕王伐赵者,栗腹也。大夫将渠苦谏不听,被羁押在狱。师伯若许燕议和,须释将渠,并拜为相国,则燕赵自此必得安宁。

    兼颇从其说,便以此诉于来使。燕王闻使回报,即命将渠释狱,且立即授予相印。

    燕王:寡人不听卿言,自取辱败,今将求成于赵,非卿不可。

    将渠拜受相印,奏道:乐乘、乐闲叔侄投赵,不得已也。且乐毅昔有大功于燕,大王宜归其妻子,使不忘燕德,则和议可成。

    燕王又从之,乃使将渠至赵都邯郸请和,并送还乐闲、乐乘家属。

    赵王命将栗腹斩首,封乐乘为武襄君,乐闲为昌国君;重赏廉颇,升李牧为代郡守。

    将渠虽为燕相,每言不合燕王之意,于是未及半载,便托病辞印,燕王遂用剧辛代之。

    秦昭襄王五十二年,再次出征关东,攻占赵、韩、魏三晋诸多城池。

    此为楚考烈王八年,楚国春申君黄歇用事,依淮河平野修建寿春城,规模宏大。运用南郢引流入城传统,着意规划,功能分区清楚,成为江淮第一都会。

    荀子此时年近六十岁,二次入楚。

    楚国灭鲁并费,迁鲁顷公于莒。

    鲁国自周公封国,顷公失祚,共传二十五世,计三十四位君主,国祚七百九十八年。

    楚国新得鲁国兰陵之地,令尹春申君聘荀子为兰陵令。

    鲁顷公在位二十四年,六年后死于柯(今山东东阿),鲁国就此绝祀。

    次年,燕太子丹为质于秦,与王子赵政相处。因受其冷遇侮辱,故设计逃归,图谋报复。

    楚考烈王九年,韩桓惠王朝秦,魏亦请为秦庸。楚国两面受困,一筹莫展。

    赵国伐卫,攻占戚城;魏国乘机并卫,使其成为自己附庸。

    秦国由此出兵攻魏,助卫复国,卫复为秦国附庸。

    秦趁信陵君在赵,深入魏国,并攻占吴城。

    又次年,秦昭襄王薨,寿止六十九岁,在位五十六年。太子安国君柱立,是为秦孝文王,立赵女为后,子楚为太子。

    韩王服衰绖入吊,视丧如臣子之礼,诸侯皆遣将相会葬。

    孝文王除丧三日,大宴群臣,席散回宫而死。国人皆疑是客卿吕不韦欲立子楚,买通秦王左右下毒酒中,以致秦王猝死。然而满朝文武,无敢言者。

    吕不韦遂同群臣奉子楚嗣位,是为庄襄王。奉华阳夫人为太后,立赵姬为王后,子赵政为太子,改称嬴政。

    相国蔡泽深知庄襄王与吕不韦关系,乃托病以相印让之,自己甘为次卿。其洞察世事,急流勇退,得保性命富贵,可进可退,能屈能伸,其智如此,非是寻常世人能及。

    于是庄襄王乃拜吕不韦为丞相,封为文信侯,食河南雒阳十万户。吕不韦羡慕孟尝、信陵、平原、春申之名,耻己不如,亦设招贤馆揽致宾客,座中凡三千余人。

    东周君壬子闻说秦国连丧二王,乃遣宾客往说山东诸国,又欲合纵伐秦。秦相吕不韦闻而大怒,遂奏请庄襄王,自己亲为大将,率兵十万往伐东周。

    于是合纵不成,未经大战,吕不韦便执东周君以归。

    自周武王灭商以受天命,终于东周君壬子,共历三十七王,国祚八百七十四年。

    两周终亡于秦,周祀至此完全断绝。

    秦王便乘灭周之盛,复遣蒙骜为将,率军袭韩。

    蒙骜领军出征,力拔成皋,荥阳,设置三川郡,地界直逼大梁。

    秦王子楚闻报大喜,又忽然想起旧日之恨,便对丞相吕不韦道:寡人昔日为质于赵,几乎为赵王所杀,此仇不可不报!

    吕不韦应诺,乃再遣蒙骜攻赵,取榆次等三十七城,设置太原郡。继又攻魏,复遣王龁率兵五万助战。魏兵的敌不住,屡战屡败。

    魏王心急如焚,议于群臣,俱都钳口;因回至内宫,唉声叹气不绝。

    如姬见状,进言于魏王:秦所以攻魏,欺信陵君不在也。大王何不使人卑辞厚币,召其还魏,使再合纵列国,并力御秦?

    魏王虽恨信陵君矫杀自己爱将晋鄙,但时势危急,不得已从之。遂遣大夫颜恩赍持相印,更以黄金彩币,往邯郸迎信陵君归国拜相。

    信陵君闻魏王遣使迎己,对众宾道:魏王弃我于赵十年,今事急召我,非本意也!

    乃悬书于门,上写九个大字道:有敢为魏王通使者死!

    宾客皆不敢言。颜恩至魏半月,每日候于公馆门首,不得见公子之面,无可奈何。

    这一日,适逢博徒毛公与卖浆薛公来访公子,在信陵君府门遇到颜恩,问其何来。

    颜恩知道二公与信陵君向来交厚,于是便如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泣诉道:秦军来伐,魏国如今危如累卵。某奉魏王之命,来请信陵君归国,以抗秦师。未料信陵君固执不从,且不容在下登门。望二公看在魏国数百万生灵面上,玉成其事!

    二公闻此,甚为悲悯,遂入见信陵君,叙礼落座。

    信陵君:难得二公有闲,光降敝舍。今日雅会,不醉不归。

    毛公:某有一事不明,当面请教。

    信陵君:凡无忌所知,知无不言。

    毛公:未知公子是哪国之人?

    信陵君:毛公何以此言相戏?无忌乃是魏人,天下谁人不知?

    毛公:我固知公子乃是魏人。但适才闻公子所云“光降敝舍”四字,故有此问。

    信陵君闻此,面红耳赤,若有所思。

    薛公见此,插口说道:我有一言,未知公子肯纳否?

    信陵君:贤公赐教,无忌洗耳恭听。

    薛公:公子身重于赵,名闻诸侯,并致天下宾客来归者,借魏国之力也。今秦军攻魏日急,使破大梁,公子不念祖宗之血食乎?复何面目,寄食于赵也?

    其言未毕,信陵君已是冷汗满面,起身谢道:非二公严责,无忌几为天下罪人矣。

    即命宾客束装,带同魏使颜恩,一同入朝,往辞赵王与平原君。

    赵王闻说信陵君欲归国赴难,慨然说道:公子向以魏师存赵,大恩一直未报。今归赴国难,寡人敢不悉赋以从!

    乃授信陵君为赵国上将军,使庞煖为副,大起赵军十万助之。

    信陵君拜谢,先使颜恩归魏报信,后分遣宾客,致书各国求救。

    燕、韩、楚素重信陵君人品,闻其为将,乃分遣将渠、公孙婴、景阳领兵,俱至赵国边境,来听魏无忌节制。惟独齐国亲秦,不肯发兵。

    颜恩还报大梁,说信陵君总领燕、赵、韩、楚之师前来,共计二十余万人马。魏王如渴得浆,喜极而泣,乃使卫庆悉起国中之师,出应公子无忌。

    信陵君便集五国之师,来战秦军。

    探马来报:秦将蒙骜围郏州,王龁围华州,攻打正急,其势将危。

    信陵君下令擂鼓聚将,与燕、赵、韩、楚四国诸将以礼相见,说道:郏、华相距五百余里,不能同时相救。若依本帅之计,可以兵牵制蒙骜于郏,而率奇兵赴华。王龁兵败,则蒙骜亦不能自固矣。未知列位将军,以为如何?

    诸将:此乃善计。我等愿唯将军马首是瞻!

    信陵君甚慰,于是下令:使魏、楚二国之师,筑垒以拒蒙骜,虚插本帅旗号。

    魏、楚主将:喏!

    信陵君:赵、燕、韩三国之兵,随本帅星夜驰援华州。

    三国主将:喏!

    安排已毕,五国人马依令而行。

    信陵君亲引赵、燕、韩三国联军,日夜兼程,将及华州,扎下营栅。

    信陵君复聚众将,说道:俗语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今秦国以舟师运粮,俱都停泊渭水之畔。而少华山林密草茂,可以伏兵。我若出奇兵往渭劫粮,王龁必悉兵来救,则我伏兵于少华击之,无不胜矣!

    诸将听罢,皆都称善。信陵君见无异辞,即命赵将庞煖引军,往渭河劫秦粮艘;复使韩将公孙婴、燕将将渠各引本军,只在少华山左右伺候;亲率赵兵,伏于少华山下。

    三国联军甫动,早有秦兵报入王龁营中:禀报将军,信陵君遣兵,径往渭水渡口!

    王龁惊道:魏无忌不救华州,而劫渭口之粮,是欲绝我根本也。粮若被劫,未战而败。传我将令,留兵一半围城,余者随吾救渭!

    众将听命,于是引军前往渭水救粮。

    将近少华山口,三通鼓响,燕相国将渠引兵杀出。

    王龁传令列阵,刚欲交锋,又听三通鼓响,韩将公孙婴又至。王龁大惊,分兵迎敌。

    正混战间,军士来报:渭河粮船,被赵将庞煖所劫。

    王龁闻言惊慌,无力分心,只顾厮杀。三国之兵搅做一团,自午至酉。

    又听号角长鸣,伏兵杀出,众军大叫:信陵君亲自领兵在此!

    秦兵力战半日,身心俱疲,又素闻信陵君威名,到此心胆俱裂,争相奔逃。

    王龁惊道:我谓白起师伯死后,天下除我师父王翦以外,只我一人善兵。信陵君非我鬼谷门下,如何如此用兵如神?

    他却不知,信陵君在赵国寄居十年,早拜廉颇为师,尽得鬼谷兵法奥秘。

    秦军于是大败,折兵五万余人,又尽丧粮船,被信陵君所夺。王龁引残兵败将狂奔,直入临潼关中,扯起吊桥,据险以守。

    信陵君不理王龁,便引得胜之兵,来救郏州。

    秦将蒙骜闻知信陵君兵往华州,便命于营中虚立自己帅旗,与魏、楚二军相持。亲自尽驱精锐望,华州一路疾走,望与王龁合兵。

    不料信陵君此时已破王龁,引得胜之兵杀至,便在华阴界上与蒙骜相遇。

    信陵君下令吹号,当先冲入敌阵。于是左有公孙婴,右有将渠,两下大杀一阵。蒙骜折兵万余,退走三十余里,扎住大寨,整顿军马,打点再战。

    未料前方失利,又值后院失火。原来是魏将卫庆、楚将景阳,早得信陵君遣使传信,知道蒙骜不在军中,遂引兵齐出,攻破秦营,解除郏州之围,然后也望华阴追袭而来。

    于是前后夹击,五国人马共战蒙骜。

    蒙骜虽是勇将,但独身难当五路军马。兼是腹背受敌,又大折一阵,急望西退走。

    信陵君率军一直追至函谷关下,令五国之军分扎五个大营,约期攻关。

    不料在此大胜之余,五国之将各保实力,推三阻四,只望别国向前,自己坐享其成。

    如此相持月余,秦兵紧闭关门,五国之军又不拼力攻打,渐渐军心涣散。

    信陵君眼见粮尽,只得下令班师。各国主将于是分别告辞,带兵各回本国。

    信陵君大胜而归,先将十万赵军引回邯郸,还于赵王;然后率领三千门客,复归大梁。魏安釐王出城三十里迎接,兄弟相别十年再逢,悲喜交集,并驾回朝。

    还至大梁,魏安釐王即拜信陵君为相,益封五城,国中大小政事,皆都决于无忌。复赦朱亥擅杀晋鄙之罪,用为偏将。于是信陵君威名,震动天下。

    信陵君遂集宾客,将鬼谷兵法及自己所悟,纂成《魏公子兵法》二十一篇,并阵图七卷。

    蒙骜与王龁见五国兵退,便还咸阳请罪。

    庄襄王道:卿等屡立战功,今日之败,乃众寡不敌,非卿等之罪。

    二将再拜,谢恩退班。

    刚成君蔡泽进言:今山东六国,虽胜一阵,但已如同一盘散沙,各求媚秦自保,互不相服,但只听信陵君一人而已。大王可遣使修好于魏,且请魏无忌至秦面会。俟其入关,执而杀之,则六国再无人抗秦矣。

    秦王称善,依计而行。遂遣使至魏,请信陵君至咸阳相会,共订盟好。

    魏王览秦王之书,未知右凶,便请信陵君入宫,计议对策。魏无忌早知秦王之意,自己不往,却使朱亥为使,奉璧一双,往谢秦廷。秦王见信陵君不至,心中不喜。

    蒙骜奏道:信陵君不至,王得勇士朱亥,亦可为偿。

    秦王早闻朱亥袭杀魏将晋鄙之事,闻奏称是,便欲封朱亥为将,朱亥坚辞不受。

    秦王受拒,不由大怒,便对朱亥说道:闻卿身怀绝技,力大绝伦,未知是否?

    朱亥:不敢说力大绝伦,但擒龙搏虎,臣无所惧也。

    秦王:好。我后园恰养猛虎一只,近日思春暴躁,无人敢近。卿若能搏而伏之,则寡人立即释放还国。若是不能,则饲于虎口矣。

    朱亥:大丈夫不惧千军万马,岂惧一虎?

    秦王愈怒,遂令运虎至于外庭,围以寨栅;然后打开牢笼,使朱亥入栅搏之。

    朱亥徒手上前,那猛虎却被其威势所摄,蹲伏股栗,不敢稍动。

    秦王及众臣见此,无不瞠目结舌。

    朱亥出栅,登阶说道:自信陵君遇臣于屠市之中,臣之性命已属彼矣,不堪为他人驱使。今既得罪秦王,谅不能复还魏国,当以死报之,以全我大义!

    说罢,乃以头触撞庭柱。只听一声大响,便如共工氏怒触不周山一般,庭柱折断,殿中泥瓦俱落,而朱亥头颅不破。朱亥怒极而笑,其声隆隆,犹如雷震九天。

    秦王惊叫道:寡人知道贤卿之勇矣。这便罢休,放你还魏便是。

    朱亥:臣前脚离开咸阳,大王后脚便发大军,则是因臣故,为信陵君招灾致祸也。壮士生于天地之间,不能为知己免祸,尚有何面目,还归故国耶!

    说罢,便以手自探其喉,扯断喉管而死。

    秦王叹息良久,下令魏国副使车载朱亥尸首以归,还于魏国。复又谋于群臣:若除信陵君,非用离间之计不可。众卿有何良策?

    刚成君蔡泽献计:大王若捐金万斤,密遣使至魏,访求晋鄙之党,使之布散流言,言诸侯皆欲奉信陵君为魏王,则信陵君死日至矣!

    秦王称善,遂遣细作赍持万金,前往大梁,依计行事。又寄书于信陵君,说以朱亥自杀之误,并赠私金,以为偿恤。

    此事未久,秦王复纳蔡泽之计,释放魏质子增还国。

    临别之时,蔡泽设宴为魏太子增送行。酒酣更深,乃摒众私言:信陵君在外十年,交结诸侯,诸侯将相莫不敬惮。今为魏相,诸侯但知有信陵君,不知有魏王,虽吾秦国,亦畏信陵君之威。若太子归国能除信陵,则秦国终不伐魏。

    太子增信以为真,为求速归故国,乃在蔡泽授意之下亲写密书,备言诸侯归心信陵,秦国亦欲拥立其为魏王等语。蔡泽先发使送书至魏,数日后方释魏太子归国。

    镜头转换,按下秦都咸阳,再说魏都大梁。

    晋鄙宾客得到秦国间谍所赠重金,立即在国中布散流言,说五国诸侯皆欲奉信陵君为魏国之主。魏王闻之,固已心疑,坐卧不安。

    其后秦使又至大梁,来见魏王,声称欲与魏国息兵修好。但秦王之书,秦使所言,皆说敬慕信陵君之语,更无一字赞颂魏王。

    与此同时,魏王继又接到太子增家书,说秦王欲立信陵君为王,心中愈加疑惑。其后秦使又至,名曰归还朱亥尸首,但又满车金帛,载入信陵君府。又故意遗失秦卿蔡泽奉于信陵君密书,使魏王密探得之。密探报书入宫,魏王发书观之,见其略曰:

    公子威名远播,天下莫不倾心。闻欲正位南面,为诸侯领袖,秦王无不应承。恐公子力有不及,秦王已使蔡某,暗派千谍入楚,惟命是从!预布贺忱,公子勿罪。

    魏王览毕,疑心愈固,遂召信陵君入宫,以书示之。

    信陵君奏道:秦人多诈,此乃离间之计,不值一辩。

    魏王察言观色,见其不似作伪,只得随声附和,安慰数语,但终不放心。

    数日之后,太子增回魏,复言信陵君不可专任。魏王信以为然,复又犹豫。

    信陵君闻说太子回国,亦向魏王献谮,不由大惊。虽然于心无愧,但为免祸,遂自此托病不朝,并将相印兵符,俱都缴还。后与宾客长夜为饮,多近妇人,以示无志权位。

    四年之后,信陵君伤酒而亡,同年魏安釐王亦薨。

    自此而后,魏国再无抗秦之人。

    镜头转换,按下魏公子信陵君,复说楚公子春申君。

    楚考烈王熊完十年,春申君在府中宴客,并议朝政。

    春申君:自孟尝君及信陵君亡故,六国之中,再也无人能抗强秦。世人皆以楚为强国,本为秦国之敌。但因我为令尹之故,以至积弱不堪,此言有诸?

    有门客观津人朱英,起身离坐进言:其实不然。楚国之弱,与主公何干?先君之时,与秦为善二十余年,秦不攻楚,何者?格于形势也。彼时秦逾黾隘之塞攻楚,极为不便;若假道于两周南下攻楚,则背韩、魏两国之地,又两面受敌,更为不可。今则时移势易,魏国旦暮且亡,不能保许与鄢陵,许割与秦。如此秦兵去我陈都,只有一百六十里,朝发而夕至。臣谓若不迁都以避秦势,则见秦楚之间,日益相斗也。

    春申君:善哉斯言,我知何以保楚矣。

    于是奏请烈王,将都城自陈迁至寿春。春申君则至个人封地吴郡,练武以备秦兵。

    当时楚考烈王渐渐年老,却一直未有子嗣。春申君黄歇以此为忧,便令门客遍寻国中宜生子之女,以重金购之,进献楚王,却始终无效。

    时有赵人李园居楚,欲献其妹李嫣给楚王,以求富贵。因闻多女进宫,皆无子嗣,便又怀疑楚王本人不宜生育。思来想去,忽生一计,于是自荐于相府,请为春申君侍从。

    春申君见李园身材魁梧,兼有智谋,遂从其请,列为随身侍卫。

    此后不久,李园即请假回家,又故意延误返回时间,逾期三日,方才回府销假。

    黄歇因而不悦,问其迟归之故。

    李园答道:主公恕罪。只因齐王遣使至赵,欲娶臣妹,臣才请假还家,居赵款待齐使。复因赵国至楚路途遥远,故此迟归,请主公见谅则个。

    春申君:原来如此,倒也罢了。但未知卿此番还家,可为令妹订婚也未?

    李园:臣妹因随我居住在楚,齐使只闻其艳名,未得亲见,故而不曾下聘。

    黄歇甚奇,遂问:可使我一览卿妹芳容否?

    李园答道:公为臣主,有何不可?

    遂使其妹入府,拜见相国。春申君乍见李嫣,天姿国色,不由大为羡叹,惊为天人。

    李园见此,遂将胞妹以献,立得黄歇宠幸。李园由此便因外戚之亲,陡然尊贵,随意出入相府,更与春申君无话不谈。

    忽这一日,府中传出喜讯,报说宠姬李嫣暗结珠胎,身怀有孕。

    春申君闻言大喜,遂于内室设酒摆宴,请来舅爷李园,同饮共贺。

    李园见时机已至,遂作有意无意,将话题引向秦楚之争,评强论弱。

    春申君果然上套:卿乃赵人,我闻秦王子楚,曾在赵都邯郸为质多年,此事有诸?

    李园:有也。子楚原名异人,因不受其父之宠,故命质于赵国,其实欲舍之也。

    黄歇:既是如此,其又何能还国,并就君位?

    李园:此皆吕不韦之功也。

    黄歇:我闻吕不韦乃商人之子,因何有偌大能为?

    李园:囤积居奇,公子岂不闻乎?吕不韦虽为商人之子,但胸怀大志,智计百出。某闻其曾出三千金,以助异人还国夺位,竟能成功,真奇人也。

    黄歇:竟有此事!则仅以三千金之助,便可使其为相,举国托之乎?

    李园:吕不韦之能,远不及此。更有奇计,遂使纲侯蔡泽主动让相,并自甘其下。

    黄歇:我闻蔡泽乃鬼谷门下弟子,曾以一席高论,便使其师兄范睢让以相位。以其智谋卓绝,尚不敌吕不韦,此一区区商贾之子乎?

    李园:吕不韦之计,真千古未闻。既便是鬼谷门秘术,亦不敌也。

    黄歇:舅兄休要缭绕,请道其详。

    李园嘻嘻而笑,遂近前附耳低言,将吕不韦先使宠姬受孕,后又献给异人,生下世子赵政之事说之。只因蔡泽深知其中奥妙,又见赵政被立为太子,故此只得将相位让予吕不韦。

    黄歇闻此,惊异不止。三日之后,即将李园之妹李嫣献给楚王。

    镜头转换,按下郢都,复说咸阳。

    秦庄襄王子楚在位三年,忽然得病,迅速沉笃。丞相吕不韦闻知,急入宫问疾。

    赵姬见吕不韦入宫,旧情复燃,遂召吕不韦私通,重温旧梦。

    吕不韦恐被秦王发觉,引来灭门之祸,遂引医者进宫,为秦王疗疾。医者献以奇药,秦王服之,一月而薨。太子嬴政即位,年仅一十三岁。

    少年秦王即位,乃尊庄襄后为太后,封母弟成峤为长安君。国事皆决于相国吕不韦,号为尚父,入朝不趋,赞拜不名。

    吕不韦由此权倾中外,威振诸侯。其父死时,四方诸侯宾客吊者如市,车马填塞道路,比之秦庄襄王丧礼,愈加众盛。

    秦王政元年,吕不韦闻知信陵君退废,乃再发大军东出,开始征伐之旅。

    因发丞相檄令,使大将蒙骜为帅,张唐为副,引兵伐赵。只经一战,便即攻下晋阳。

    三年之后,再遣蒙骜为帅,王龁为副,率师攻韩。

    韩王遣上将公孙婴引兵拒之,秦军虽盛,三战不利。

    王龁大怒,对主帅蒙骜说道:我前番两次败于赵军,蒙秦王皆都赦罪不杀。今若再败于韩将,有何面目生在世上?亦为我鬼谷门三代祖师蒙羞。

    蒙骜:若依将军,便待如何?

    王龁:来日五鼓,末将冲锋在前,抢先登城。将军请率大军继我之后,务必一战而克。则末将虽死,亦可无恨!

    蒙骜见他说到死字,便觉不祥;待要阻止,又觉天数有定,在劫难逃,便即从之。

    王龁回营,精选私属死士千人,当夜痛饮一醉。坐待五更,引千人出垒,直犯韩营。

    未料公孙婴亦极善用兵,虽然连胜,却不松懈,防备甚严。秦军千人来袭,韩军万人应战,虽然慌促,其阵不乱。

    王龁呼喝怒战,便如战神白起附体,韩军当者无不披靡。至天明时分,王龁独斩数百首级,力战而死;千名私属无一后退,死亡殆尽。

    然而经过连番冲突,韩营亦因此终致大乱。

    便在此时,只听战鼓如雷,蒙骜率领大军杀至,如汤泼雪。

    于是秦军大败韩师,阵杀韩帅公孙婴,并取韩国十二城以归。

    镜头转换,按下秦韩,复说赵魏。

    魏王自从罢废信陵君相位,赵、魏之好就此亦绝。

    赵孝成王使廉颇伐魏,围攻繁阳未克,而赵成王突然薨逝。

    太子偃嗣位,是为赵悼襄王。因不喜廉颇、李牧等鬼谷门人,专门信用大夫郭开。

    廉颇终于攻克繁阳,正欲乘胜进取,未料后院起火,导致功亏一匮。

    郭开恐怕老将廉颇建功,进谮于悼襄王:廉颇已老,伐魏久而无功,不可再使为将。

    悼王听信谮言,乃使武襄君乐乘为将,往前敌营中,取代廉颇帅印。

    廉颇怒道:乐武襄!吾自为将,于今四十余年,未有挫失。便是你兄长乐毅,虽为我鬼谷门第三代掌门,犹然矮我半辈,恭敬以待。你是何人,敢来代我为帅?

    乐乘本来心怀惭愧,但被他当众教训,亦觉难堪,遂还口道:师兄,休要倚老卖老!此是赵王诏旨,又非是我要强夺你帅印。

    廉颇闻听此言,愈加怒发,便即倚老卖老,拔剑便来相斗,众将劝之不住。乐乘虽奉赵王之命,但怯于鬼谷门辈份所限,更惧门规,毕竟不敢以小犯上。于是便趁诸将拦劝,一溜跟头跑出大帐,引领从人狼狈归国。

    廉颇还剑入鞘,怒犹未息。帐前众弟子皆道:师父惹大祸矣!乐乘是我本门晚辈,倒无妨碍。但你愤而逐帅,此是灭族大罪,郭开与赵王岂能容你?

    廉颇大悟,遂率弟子弃军而去,投奔魏国。

    魏王尊为客将,却疑而不用,只赋以闲职。廉颇由是寄居大梁,以待赵王回心转意。

    秦王政四年十月,蝗虫蔽天,秦国禾稼不收,疫病大作。

    吕不韦下令,百姓纳粟千石,便可拜爵一级,后世纳粟之例,自此而起。

    是年魏信陵君无忌伤于酒色而亡,冯谖哭泣过哀亦死,宾客自刭从死者百余人。

    魏安釐王亦薨,太子增嗣位,是为景湣王。

    吕不韦闻之,即遣大将蒙骜攻魏,拔酸枣等二十城,置东郡。未几又攻拔朝歌,攻下濮阳。卫元君东走野王,阻山而居。

    魏景湣王叹道:若使信陵君尚在,何令秦兵纵横至此!

    于是遣使前赴邯郸,复与赵国通好。

    是年剧辛相燕,图报赵国昔日攻伐之仇,只为忌惮廉颇尚在,不敢轻动。今闻廉颇奔魏,庞煖为将,便觉时机已至,遂入宫见王,私下进言。

    剧辛:庞煖庸才,况秦兵已拔晋阳,赵人疲敝。我若乘衅攻之,栗腹之耻可雪。

    燕王喜闻奏大悦,遂使剧辛为将,率兵十万伐赵。

    赵王闻报,即命庞煖将兵御之,并令李牧自代郡南下,以断燕军之后。

    二将领命,各自行动。剧辛南渡易水,直犯常山,兵势甚锐。庞煖帅师屯于东垣,深沟高垒以待。

    剧辛下令:使栗腹之子栗元为先锋,武阳靖为佐,引兵万人往攻赵师!

    栗元、武阳靖:末将遵命!

    二将领命,引兵大进。未料庞煖并非剧辛所说庸才,反而极善用兵,早已料敌机先,使乐乘、乐闲张网以待,并亲率中军迎战。

    于是两军交锋,一战便定输赢。赵军大胜,阵杀武阳靖,更败栗元,杀敌三千有余。

    剧辛不悦,欲待整军再战,忽报赵帅庞煖派人前来下书。剧辛展书,见其略云:

    代州守李牧已引军奔袭督亢,截君之后。君宜速归,不然无及!

    剧辛览书大忧,遂命栗元连夜撤军,自己断后,以拒追兵。

    庞煖寄书恐吓剧辛,闻其撤走,遂同乐乘、乐闲兵分三路,自后追杀。

    燕军且战且走,行至龙泉河,李牧已率代郡军马而至。

    剧辛惊道:庞煖果不欺我!

    遂往东走,奔往辽阳。庞煖追及,再败燕军于胡卢河。剧辛不愿为虏,自刎而亡;栗元被乐闲擒斩,余众奔溃。庞煖约会李牧一齐征进,又取武遂、方城。(本集完)

第二集 蒙恬拜师

    镜头闪回。战国接近尾声,最后一个猛人出场。

    此人名叫李牧,与白起、廉颇、王翦并肩齐名。

    李牧,赵国嬴姓皇族,柏仁人氏,长期驻守代郡,防备匈奴。如此数年,虽无赫赫战功,但赵国人马物资,并无损失。

    匈奴人却认为李牧胆小,不像一个将军。就连赵国守边官兵,也认为主将胆小怯战。

    赵王遣使责备,李牧依然如故,亦不作解释。赵王发怒,由是将其召回,派别将领兵。

    此后一年有余,匈奴每来侵犯,赵将就出兵交战。却又屡次失利,将士损亡很极多,边境之民亦无法耕田放牧。

    幸好赵王并不糊涂,没用别人在耳边呼唤,就自己醒来了。赵王意识到自己是听信了别人谄言,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只好主动认错,再请李牧出任边关大将。

    李牧闭门不出,坚持托病固辞。赵王一再派出使节,强命李牧出任边将。

    李牧:大王定要用我,臣依然还似前番闭关不出,王若应允,臣才敢奉命。

    赵王:全依卿之所为。只要匈奴打不进来,便是大功。

    于是连连答应其请求,并亲奉王符,许以便宜行事之权。

    李牧来到边境,一切按照旧章而为。

    匈奴此后数年又都一无所获,但始终认为李牧胆怯。

    边境官兵每天得到赏赐,但觉无可用武之地,皆都请战。

    李牧见军心可用,知道可以出战了。就精选战车一千三百辆,战马一万三千匹,敢于冲锋陷阵勇士五万人,善射士兵十万人,加以训练,准备决战。

    训练阵法已毕,遂命边民引大批牲畜到处放牧,满山遍野皆是牛羊。此后匈奴小股人马入侵,李牧就命将士佯败,故意遗弃数千边民。

    单于得之大喜,就亲率大批人马入侵。

    李牧以诱兵之计,哄骗匈奴单于亲率大军前来,便即布下奇兵,张网以待。

    好大一个陷阱,是被李牧用多年的胆小怯懦作为伪装,精心布置而成。

    匈奴单于与李牧对垒十年,从来不曾经过大战;匈奴众骑又都以为赵将胆怯,故此只管放心杀来,并不设备。

    真正的恶狼将要捕获猎物之前,不会先露出尖利的牙齿。李牧先以老弱之军接战,稍触即退,将匈奴大军引入伏击圈内;然后精骑突起,张开左右两翼,包抄反击。

    两军相交,赵军人人奋勇,个个争先,铁骑如雷,利箭似蟥,势不可当。

    从午至夜,半日激战,大败匈奴,杀其人马十余万众。赵军大胜,兵威更壮。

    李牧由是趁机进兵,千里奔袭,就势平灭襜褴,打败东胡,收降林胡。单于最终弃其部众,只率十数骑逃跑,远遁沙漠。此后十多年间,匈奴再也不敢接近赵国边境。

    只此一战,换来边境十余年和平安定。李牧用兵,自与师兄白起不同。

    李牧由此一战成名,六国皆惧。

    赵孝成王由是将李牧调回朝中,委以相国重任,使其出使秦国,定立盟约。

    秦国不敢与李牧为敌,由是与其修好,并归还赵国质子。

    数年之后,赵孝成王逝世,悼襄王继位。

    襄王听信朝中奸臣谗言,命乐乘代替廉颇大将军之职,总领全国军马。

    廉颇乃是战国末期名将之中,最有个性的一个。当初对蔺相如有意见,就当面故意找茬;后来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就立刻负荆请罪。光风霁月,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

    如此性格,到老弥甚。

    如今见赵王又派人来夺自己兵权,便即想起当年赵括夺走兵权,导致长平惨败,损失四十余万人马的往事。于是一怒之下,非但不交军权,反而领军攻击乐乘。

    大家都是鬼谷门弟子,乐乘虽奉赵王之命,也不敢与这位老师兄当面对阵。于是佯作大败,逃回邯郸。廉颇自也知道公然抗命的结果,于是带领本部人马,投奔魏国而去。

    当时田单、赵奢、蔺相如等一班名相大将,皆都早已去世,李牧便成为朝中重臣。

    秦王嬴政四年,魏国信陵君病逝。赵悼襄王又中秦国离间之计,派李牧进攻燕国,攻下燕国武遂、方城,次年再派将军庞煖进攻燕国,杀死燕将剧辛。

    赵、燕由此结下死仇,秦王自然是躲在树林之中,掩口吃吃偷笑。

    秦王政十二年,赵悼襄王逝世,赵王迁即位。秦王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机会。于是趁机伐赵,派大将桓齮为帅,率大军攻取赵国平阳、武城,并杀赵将扈辄于武遂。

    十四年,桓齮率军东出上党,越过太行山口,自北路深入赵国后方。先攻占赤丽、宜安,然后直向邯郸进军。

    赵王迁急从代郡雁门调回李牧,命为大将军,指挥全部赵军,反击秦师。

    闪回结束。秦赵大战,再次拉开帷幕。

    本次大战,是在李牧与桓齮之间展开。一个是以胆小怯懦声闻于业界,一个是以善战无敌扬名于天下。似乎未曾交锋,胜负已定。

    李牧闻说国都邯郸危急,此番行动非但不慢,而是迅若狂风。乃率边防军主力南还,与邯郸所发赵军会合,在宜安附近与秦军对峙。

    赵军主将扈辄已死,李牧自副将手中接过大将军印,即刻升帐聚将,与部将计议:

    秦军远来,利于速战;我守国土,利于持久。桓齮新任大将,连续获胜,自是目中无人;兵卒骄横,士气亦正在高涨。我如仓促迎战,势难取胜。不如筑垒固守,避免决战,俟敌疲惫,伺机反攻,则必能一举而胜,雪我平阳战败前耻。

    代郡随来诸将自然皆知主帅用兵之能,于是一齐声诺,就此严壁固垒,拒不出战。而邯郸部队诸将却是面面相觑,暗道:果然是小胆将军,名不虚传!

    秦帅桓齮见赵军固垒不战,亦命擂鼓聚将,与众将说道:昔日廉颇以坚垒拒我大将王龁,今李牧亦用此计。我军远出,军粮未足,不利持久,必须速战!来日本帅亲率主力,佯攻肥下,诱使赵军往援;尔诸将则分别埋伏彼军去路两侧,俟其脱离营垒,将其一举歼灭。

    众将:喏!我等遵命。

    安排已毕,来日照计施行。

    李牧早已洞悉敌情,不为所动,严禁出兵。

    大将赵葱着急,建议出兵救援肥下,言辞激烈。

    李牧笑道:桓齮亦是善用兵者。但此乃孙膑当年引诱庞涓之计,岂能瞒我?敌攻我救,是致于他人,乃为兵家所忌。秦军主力去肥,营中留守兵力必然薄弱;又我多日采取守势,拒不出战,秦军习以为常,疏于戒备。我不趁其虚而捣之,反随其调动我军耶?

    赵葱听罢,豁然开朗,施礼拜服。

    李牧遂连夜点将出兵,乘机一举袭占秦军大营,俘获全部留守秦军及其辎重。

    战役将毕,李牧故意命将数百敌兵放出,使其逃至肥下报信;又判断桓齮必将回救,遂部署一部兵力正面阻敌,复将主力配置于两翼,以逸待劳。

    桓齮正在攻打肥下,闻报老营有失,果然星夜来救,轻骑疾驰而至。赵军与撤回秦军接触相交,李牧立即指挥两翼实施钳攻。

    经过激烈战斗,大破秦军,杀其过半。桓齮率引残军,逃回上党。

    李牧因此战功,被赵王封为武安君。将星升起,光芒万丈。

    光芒西移,照亮西域天空。

    当此秦赵大战之前,佛教初入中国。印度孔雀王朝阿育王令西域沙门僧释利房等人,携带佛祖真身舍利,到达中国周原美阳城。

    众僧露宿于野,夜幕之中,突见一个长者缓步而来,周身透亮,光照万方。

    众僧视之,见来者竟是已逝世尊释迦牟尼,由是五体投地,向其顶礼膜拜。

    众人拜罢,释迦牟尼忽然消逝,却见释利房面前凸起一座圣冢。

    由是众人商定,将佛舍利埋入圣冢,然后再进咸阳,面见秦王。嬴政闻言不信,将其僧众以胡教妖人名义打入地牢。许久之后,众胡僧方得获释。

    此是佛教东来最初记载。万里徒步旅游,在东土不得其门而入,铩羽而归。

    桓齮兵败,因惧秦王降罪,由是不敢还国。

    遂还复本名樊於期,引残部叛逃至燕国,来投燕王。燕王早闻樊於期乃当世名将,由是大喜,便拜其为上将军,留于本国重用。

    数万大军在外惨败,又忽然人间蒸发,秦王自然不能不闻不问。经过月余侦缉调查,斥侯报至秦都咸阳:燕国收留我国败残兵马,并拜领军主将樊於期为其国上将!

    秦王闻之大奇,乃问群臣道:此樊於期何人?怎地如此耳熟?

    话犹未了,阶下一人排班而出,乃是廷尉李斯,上前奏道:大王不知,此樊於期便是我前朝旧将,今日引兵攻赵主帅,败于李牧手下之桓齮也。

    秦王大惊:贤卿怎知是他?

    李斯奏道:因大王命微臣主管举国文武百官秘档,臣故知之。且也是昨日才知。

    秦王:贤卿请道其详。

    李斯:其间大有隐情,不可使他人知者。

    秦王心知必是秘情重事,乃命群臣及侍从皆都下殿侍候,只留李斯,命其详说。

    镜头闪回,七年之前。

    吕不韦为报五国攻秦之仇,派大将蒙骜同张唐督兵五万,东出伐赵。大军即出三日,因恐五万兵不足以灭赵,复命长安君成蟜为帅,同樊於期率兵五万,以为后继。

    蒙骜率领大军取路上党,径直进攻庆都,将主力驻扎屯留,自率一万五千精骑驱,奔袭邯郸。赵国乃派庞煖为大将,扈辄为副,率兵十万,抗拒秦军。

    两军遇于尧山,接战一仗,因秦军兵少,未能取胜。

    蒙骜乃派张唐回到屯留,催取后队军兵。当时长安君成蟜只有十七岁,不谙军务,便召副将樊於期,商议进援之策。

    樊於期平时憎恨吕不韦飞所跋扈,势压群臣,欲图谋反,便乘机向长安君进言。

    樊於期:吕不韦当初在赵国之时,向先王进献已孕之妾,以此窃国。当今秦王,并非先王骨肉,惟殿下乃是先王嫡子。吕不韦此番派殿下伐赵,是欲借赵国之刀,以除殿下耳。

    长安君:若此,如之奈何?

    樊於期:今蒙骜兵困于赵,急未能归。殿下手握重兵,若传檄宣布淫人之罪,明昭宫闱之诈,则举国臣民,谁不愿奉殿下为嗣者?

    成蟜接受樊於期建议,假对蒙骜来使说大军即日移营,将其骗回。使者去后,樊於期就起草檄文,爆料当年吕不韦授妊进妾,私生赵政等绝秘往事,四下传布。

    檄文到处,秦人多知嬴异人为质邯郸旧事,皆信是实。虽然不敢起兵响应,也都采取观望态度。张唐闻知长安君造反,星夜奔往咸阳告变。

    秦王政见到檄文大怒,遂派王翦为将,领兵十万,往讨长安君成蟜。

    王翦乃是战神级名将,自是马到成功,一战攻克屯留。成蟜自杀,部下皆因连坐,被斩首处死,屯留百姓全部流放临洮。成蟜事败之后,樊於期逃回秦国,入于骊山藏匿。

    未料巧遇骊山老母,为其易容改妆,人不能识。

    期年之后,樊於期出山,还于咸阳,复又入伍参军,就此改名桓齮。因随王翦多次出兵征战,屡立战功,由是很快升为大将,复为秦王信用。

    桓齮带兵伐赵,大败于赵将李牧,就此再无踪迹。消息传回国都咸阳,国相李斯大惊,连夜遍查秘档,就中查寻蛛丝马迹,断定桓齮便是当年叛将樊於期。

    李斯一五一十,将此重大发现向秦王汇报,闪回结束。

    秦王闻言大怒,切齿骂道:好个恶贼!前番假作檄文辱我,使天下疑我出身,更离间我兄弟之情;今番丧师辱国,又引败兵往投敌国,是可忍,孰不可忍!

    当即下令,命将樊於期父母宗族,凡在秦国居住者全部诛杀。尤不解恨,又遣使前往燕国,勒令燕王送回叛将樊於期,否则必将发兵征之。

    燕王喜见到秦王国书,礼待秦使命归,急召群臣计议对策。

    太子师傅鞠武向称多智,出班奏道:区区一员降将,怎便以刀兵相见?此非为樊於期,必是秦国以此借口,欲图灭燕。便是大王听命于彼,将樊於期遣归,秦王亦必以为怯懦,仍会兴兵来伐。依臣之计,莫如便送樊於期到匈奴头曼单于处,使其联合匈奴攻秦。

    燕王:匈奴单于,岂会听命于樊於乎?

    鞠武:匈奴早欲南下攻秦,只因未知秦军虚实,不敢妄举。樊於期熟知秦国军事,匈奴必喜而从之。则我可重复联合关东六国,并与匈奴结盟,一同合纵,对抗秦国可也。

    燕王闻计甚喜,正欲从之,太子丹忽然出班上前,驳其师傅之策。

    太子丹:师傅此计,未等行之,秦军已入我燕境矣!不如便出府库重金,悬赏江湖武功高手,前往咸阳刺杀秦王,则万事皆休。

    燕王却是个没有主意的,耳软心活,以为此计快捷,便令太子自去准备,吩咐散朝。

    未料太子丹刺秦之计,却是因一桩陈年旧事,对秦王嬴政怀恨在心,借以公报私仇。

    镜头闪回,十数年前。

    太子丹乃是燕王喜之子,当初在赵国邯郸为质。与秦国质子异人之子嬴政,乃是发小,自幼便在一起玩耍长大,同病相怜,结为好友。

    其后吕不韦设计,助嬴异人回国继嗣为世子,更以重金营救赵姬及嬴政母子出赵,复还咸阳。异人改名子楚,即立为秦王,其后传位世子嬴政,顺理成章。

    后因山东五国再次合纵抗秦,燕太子丹得以获释,自邯郸还国。

    五国联军攻秦失败,又皆向秦国割城献质。太子丹便以秦王政乃是自己发小好友为由,自荐前往咸阳为质,燕王喜从之。

    未料到至咸阳,秦王政并未因燕丹曾是故友青眼相加,甚或冷漠蔑视。燕丹既羞又恼,遂在门客相助下易服为仆,潜出咸阳,逃回燕国。

    太子丹只因对秦王心怀愤恨,故不从师傅鞠武长远之策,当庭反驳,力主刺秦。

    闪回结束,燕王散朝。太子丹回到府中,留心访求刺客。

    秦国使者自燕国来归,报与秦王,说燕王喜收到国书,未置可否,看样子是不欲献出叛将樊於期。秦王大怒,当即便要发兵攻燕。

    李斯谏道:大王若逞一时之忿,举国伐燕,若韩赵引兵断我后路,则如之奈何?

    秦王:若依国相,便当如何?

    李斯:小不忍,则乱大谋。不如依前所议,按部就班,先平赵国,并报前番兵败之仇;然后将得胜之军攻燕,则必一举而下,且无后顾之忧。

    秦王稍舒心中之愤,点头准奏。遂命上将王翦,调拨军马,再次伐赵。

    秦王政十五年,大将王翦挂帅,合符点军,兵分两路攻赵。

    王翦发令:我儿王贲何在?

    王贲:末将在。

    王翦:命你为左路主将,率三万大军,由邺地北上,渡过漳水,以向邯郸进迫。

    王贲:孩儿遵命!

    王翦:杨端和何在?

    杨端和:末将在。

    王翦:命你为右路主将,率三万五千军,由太原攻取狼孟,然后东进番吾,拊扣邯郸之背,与王贲前后呼应,两面夹击,不得有误。

    杨端和:喏!

    王翦:其余诸将,随本帅引领中军一万,以为合后。

    诸将听命,于是秦军大出,东越函谷关,一路往东。

    早有细作报到邯郸,赵王迁大惊,急命丞相李牧率军抗击。

    李牧领命,点将出兵,与众计议。以为邯郸之南,有漳水及长城为依托,秦军难以迅速突破;遂决心采取南守北攻之策,集中兵力各个击破方针。

    当即作出部署:司马尚何在?

    司马尚:末将在。

    李牧:命你率本部两万军,在邯郸以南布下寨栅,据守长城一线,不许主动出战。

    司马尚:末将遵命!

    李牧:众将官!随本帅各率本部北进,出击秦师!

    众将:喏!

    两军并出,在番吾附近相遇,各自列开阵势。

    李牧督军猛攻,杨端和所率秦军远来疲惫,不堪一击,大败而归。李牧随即回师邯郸,与司马尚合军,攻击南路秦军。

    秦将王贲闻知北路军已被击退,料难获胜,稍一接触,便即撤军退走。

    番吾一战,赵国再次获胜,李牧复为赵国建树奇功。

    但赵国此年发生旱灾,国内半数之地庄稼枯死,颗粒难收,由此人心惶惶。因军粮不济,赵军便不能穷追敌寇,只将秦军击败而已,未能予对方施以重创。

    秦军两路攻赵就此失败,王翦只得尽撤上党之军,回国请罪。

    秦王政闻讯,大吃一惊:万没想到,赵军竟还有如此强大战力;跛脚李牧,竟有如此高明指挥之才。老将军此前屡有大功于国,且此番损失亦不惨重,本王不怪。

    王翦:谢主隆恩!

    秦王:胜败乃兵家常事,老将军不必挂怀。再鼓余威,厉兵秣马,立功赎罪便了。

    王翦:老臣遵命。

    安抚老将已毕,为扭转败局,秦王政急召文武近臣,聚集咸阳宫中,商议对策。

    李斯进言:依臣愚见,赵国今虽勉强获胜,实因杨端和轻敌冒进,未与南路王贲形成合击之力。今闻赵境全国大饥,国力不强,民心不稳,粮草储备不足,所损失兵力,也难以得到补充。其国中既无替补兵员,则能战之军久暴于外,必定将乏兵疲,难以持久。我军则后备充实,可再进兵,与彼相持。臣料一年之内,必能拖垮赵军,使其陷于饥馁。待赵军疲惫怠战,我可击其惰归,一战胜之必也。

    秦王:卿计甚善,实乃妙策。

    话音未落,又有一名大臣出班,宏声奏道:廷尉之论,乃是长策;臣亦有一计,可使赵王迁自去长城,我乃收不战而胜奇效。

    众人视之,见说话者非别,乃是国尉魏缭。

    镜头闪回,叙述魏缭来历。

    魏缭,魏国贵族,秦王十年西入咸阳,拜为国尉,故称尉缭。向有大才,与李斯一起,同为秦王左右辅弼。尉缭刚到秦国,就向秦王献计,下说辞曰:

    今以秦国之强,山东诸侯譬如郡县之君,无有能与大王相抗者。然在下所忧者,乃是诸侯合纵为盟,则智伯、夫差、闵王虽强,终必亡于群弱也。望大王不吝财物,用以贿赂各国权臣,以乱其谋略,间其君臣。如此不过损失三十万金,而诸侯则可尽数消灭。

    秦王甚奇其论,句句打中心坎,于是言听计从。为示恩宠,秦王还让尉缭享受与自己同等衣服饮食,每次见其进宫,皆以师礼待之。

    尉缭颇懂面相占卜,宴罢出宫,不住秦王为自己所安排豪奢馆舍,自甘住于郊野荒庙。

    弟子王敖不解,问道:先生甘弃锦衣玉食,避居城外荒野,是何缘故?

    尉缭:你非不知,是故意发问也。我观秦王为人,蜂准、长目、挚鸟膺、豺声,少恩而虎狼心,居约易出人下,得志亦轻食人。我虽布衣,然见我常身自下。诚使秦王得志于天下,天下皆为虏矣。不可与其久游,得便自应远离。

    十数日后,尉缭与王敖出离咸阳宫外,偶遇内史蒙武之子蒙恬。三人互视,惧各惊奇。尉缭见到蒙恬面相不凡,便即停下脚步,不由多看几眼,若有所思。

    蒙恬却也作怪,急忙上前迎拜,更不多说,亲为尉缭牵马,请回自家府中。

    尉缭不言不语,随其入府,及登堂入室,又故作吃惊,问道:少将军乃是上卿公子,将门贵胄,因何对我两个山村野夫,如此错爱?

    蒙恬却不答言,双手延其上座,又入内更衣,出来后焚香再拜:先生若是山村野夫,则晚生乃是瞽目无知顽童耶!请师父慈悲,予以收录门下为徒。

    王敖在旁,开口问道:你知道此位老先生是何人,便如此大礼参拜?

    蒙恬不答,转身又对王敖拜了四拜,这才起身,命人献茶,自己恭敬侍立旁侧。

    王敖:少将军此是何意?

    蒙恬:两位仙师到我秦国,是欲相助秦王扫平六合,一统天下,非凡世之人也。别人不知仙师来历,晚生却侥幸识得,岂可当面错过?故此非要拜入门下,望乞二位仙师收留。

    王敖:你倒说说,我师徒究系何人?

    蒙恬:尉缭子者,实乃道祖老聃所传关门徒弟,函谷关令尹喜是也。当初精研仙师所遗五千言《道德经》,由此出凡入圣,虽历数百春秋,而容颜不老。又常改名换姓,在诸侯国游历,并代本门师弟鬼谷子王禅,在各国收揽门徒,以纵横捭阖,调弄乾坤。

    王敖:奇哉,怪也!你这个娃儿,有些古怪。则我又是何人,你可知道?

    蒙恬:你乃王敖仙师,尉缭子门徒,更是兵家派始祖,鬼谷子孪生兄弟。昔我秦国上将白起,今之老将王翦,赵国上将军廉颇,今之国相李牧,皆乃仙师之入室弟子。

    王敖:咦?咦!你这小小娃儿,怎会有如此神通?真是奇哉怪也。

    蒙恬:正如仙师所云,我一个小小娃儿,有甚神通?实是昨日已蒙王翦老将军指点,这才识破二位仙师尊颜。故不揣冒昧,欲求投入门下为徒。望乞收录,结草衔环难报!

    尉缭半喜半怒:这个王翦,为老不尊,没大没小。竟敢私自泄我行藏,实在可恼!

    王敖点头嬉笑,围着蒙恬转了两圈,复又摇头:我观你骨格清奇,正是我辈中人。但你命中多舛,平生不可为将。若非要为之,则必遭天遣,他日不得善终。

    蒙恬见其话头松动,大喜过望,再拜说道:粉身碎骨,亦所甘愿!

    尉缭子点头叹息:时也运也,数中早定,夫复奈何!

    转头对王敖说道:此子不能习学纵横之术,只可领兵为将,你便收了他罢。

    王敖点头应允:既是定数难逃,只得如此。听着!你跟我学习兵法,此事只你我及祖师三人知道,不可使第四人得知,我便收你。

    蒙恬大喜,大拜八拜,站起身道:若是王翦师兄问起,弟子也说不得么?

    王敖斥道:咄!你王翦师兄多大年纪?做你祖父,亦绰绰有余。我仙家辈份序论,岂是凡俗之人能理解者?若说出来,定必泄漏天机,坏我江湖条律。记住!你今后跟他同殿称臣,只以前辈待之,绝不可泄露同门师兄弟天机。若是违背,为师立取你性命!

    蒙恬吃他厉言威吓,不由吐吐舌头:老祖休要吓我,孩儿遵命就是。

    便命家仆设酒摆宴,款待二位仙师。王敖收了这位幼徒,也是心中颇慰,与恩师尉缭子相视一笑,严厉拘谨之态顿消。

    当日宴罢,蒙恬挽留二位仙师住在己府,并请尉缭著书立传,将鬼谷门绝学留传于世。尉缭子道:你这小子,好大贪念!我恩师当年只留五千字真经,哪还有甚么鬼谷绝学?

    王敖仙师:小子,不可隔代学艺,乃是本门规矩。你要学鬼谷门兵法,我来教你。你师祖懂得甚么?只会五千言《道德经》而已。

    尉缭听罢,哈哈大笑,自入内堂,留下王敖在外厅传艺。两位仙师,就此住在蒙府。

    自此以后,秦王嬴政多次求教治国强兵之策,尉缭多次拒绝,后来出走。

    秦王大怒,便欲派人杀之。李斯苦求,并请王敖将尉缭追回,正式授以国尉之职。

    尉缭因身负一统天下、救拔万民重任,于是就便首肯,愿意扶助秦国,入朝为臣。

    闪回结束,复还秦廷,大殿之中。

    秦王见尉缭进言,欠身以示恭敬,微笑问道:先生有何妙策,可以教我?

    尉缭子:其实无他,只一小小反间计耳。

    说罢,便由袖中抽出一片绢帛,上有数行文字,递于秦王。

    嬴政看罢大喜:先生真有神鬼莫测之机,颠倒乾坤之能!寡人立即委人去办。

    尉缭子微微一笑,施礼退班。散朝之后,秦王果然派出亲信,赍持重金珍宝,前往赵国邯郸,密访赵王迁佞幸之臣郭开,施展反间之计,欲假赵王之手,杀害李牧。又派大夫姚贾前往齐国,以重金施以离间,以断齐、赵两国之盟。

    数日之后,姚贾自齐国回到咸阳,向秦王奏报:臣赍持重金前赴临淄,买通齐国权臣后胜,使其进言齐王建,已拒绝与赵国联盟,撕毁合约。

    秦王大喜,由是厉兵秣马,调兵遣将,正式发起统一六国之战。

    秦王政十六年,命咸阳令内史腾为帅,引军攻打韩国,先围南阳。南阳郡守不战而降,秦军兵不血刃,轻易得此重镇,韩国大门洞开,再也无险可守。

    内史腾马不停蹄,引兵大进,韩王安大恐,急请割地求和。秦国同意议和,接受韩国南阳之地,以内史腾为守,屯兵驻扎。

    魏国闻报,不甘人后,主动向秦国进献丽邑,以求缓兵。此时秦王政正调集兵力,准备向赵国发起总攻,不欲分散兵力攻魏,于是受其献地,许其请和。

    秦军旗开得胜,东部通道完全打开。嬴政由此发布诏旨,命在国内全境展开大规模人口普查,令举国男子登记年龄,以便征发兵卒,为扩兵征战以做准备。

    国之将亡,灾难必兴。是年赵国代地发生大地震,土地开裂大沟。自乐徐以西,北至平阴,台屋墙垣大半坍塌,数万百姓死伤,数十万灾民流离失所。

    再一年,赵国境内又发旱灾,土地颗粒无收,全国大饥。

    秦国间谍顿弱时在邯郸,乃造谣歌传唱:秦人笑,赵人号。以为不信,视地生毛。

    赵人闻此,不知其意所指。然而未过数日,只见邯郸郊外田野之中,果然遍生尺许白毛。赵国百姓见之大恐,民心低落,人人自危。

    秦王政十七年,内史腾率领秦军突然南下,渡过黄河,进攻韩国。

    十万铁骑,所向无敌。秦师一举攻克韩都新郑,俘获韩王安,继而占领韩国全境。

    画外音:韩国自西元前403年建国,至此西元前230年被亡于秦,存续一百七十三年,共历二十二个君主。韩国位于秦、魏、楚三大强邻之中,凭其强弓劲弩利剑,得以位列七雄之一,实属不易。秦国自此占领天下枢略要地,并在统一战争中,迈出至关重要一步。

    秦国灭韩,遂在韩地设置颍川郡,建治于阳翟。

    镜头转换,燕国既亡,复说赵国。

    经过肥下、番吾两次大战,赵国虽然皆都取胜,但兵员损失惨重,军事实力丧失殆尽,已无力组织反攻,仅能退守邯郸,暂时自保。

    其后大地震及旱灾接踵而至,更是国力大损,摇摇欲坠,不堪重荷。秦国间谍顿弱再以造谣生事,俾其国乱,急报咸阳,说赵国可一鼓而下。

    秦王得报大喜,振衣而起:此番伐赵,必可雪我前耻!

    秦王政十八年,赵王迁七年。秦王再命老将王翦挂帅,出兵伐赵。

    王翦奉命,仍是兵分两路,自与王贲率领上党郡兵,直下井陉;使副将杨端和率领河内之军,进围赵都邯郸。

    赵王迁闻报,再派李牧、司马尚为将,带领大军抵御。

    李牧故技重施,再次深沟高垒,以疲秦师。王翦屡攻赵军不利,乃派人微服入于邯郸,催促顿弱急速用间,使赵国撤换李牧。

    顿弱前奉秦王派遣,已在赵国公卿内部上下打点,并出重金雇人,在京效田野中遍插白茅,虽已惑乱民心,但尚未见奇效。此时见大将军派人来催,一时急迫,忽然想起一人。

    王翦来使:将军立等回复,先生可有良策?

    顿弱答道:有也。赵王迁身侧有一宠臣,名叫郭开,善于拍马奉迎,计无不售。因其眼中只认金珠宝贝,毫无忠君爱国之心,最易利用。怎地将他忘却?真是该死!

    来使问道:可是当年坑害大将廉颇者乎?

    顿弱答道:正是此公,尊使原来也知此人。

    镜头闪回,十五年前。

    赵悼襄王任用乐乘,代替廉颇主将之位。廉颇不满,率部将乐乘迫走,自己也因畏罪,逃至魏国。因居住魏国许久不得重用,又想回赵国,于是便遣心腹,往邯郸打点活动。

    赵国因缺上将,赵悼襄王也想召回廉颇,便派使者前往大梁,会见廉颇,叮嘱使者暗中察看老将行状,观其是否还能为用。

    郭开挟其私仇,向使者行贿,嘱其在赵王面前诋毁廉颇。

    使者遂至大梁,会见廉颇。见其一顿可食斗米,兼十斤肉,不由骇然。廉颇为示老当益壮,酒饭已罢,然后披甲上马,驰骤如飞,着实不减当年之勇。(本集完)

第三集 图穷匕见

    黑袍煞神,白发苍苍;长戟短矢,去马如飞。

    廉颇骑射一回,跳下马来,对来使笑道:以阁下观之,廉颇老否?

    赵使:将军饭量,可以一敌三,将军勇力,可以一敌百。真勇士也,何老之有!

    廉颇:愿使君还国,多向赵王美言。廉颇若能再为赵国效力,征战沙场,此生之幸也。

    赵使:喏,敢不从命!

    于是满口应诺,疾驰还国。虽然心中赞佩廉颇老当益壮,但毕竟已经收受郭开贿赂,只得昧下良心,回报赵悼襄王时,将无说有。

    赵悼襄王:卿观廉颇老将,尚能为我所用乎?

    赵使:廉颇虽然年老,但饭量不减。

    悼襄王:如此说来,尚能带兵征伐,力战沙场?

    赵使:臣谓不然。其虽能食,但与臣会见,不移时三次登东如厕,恐不耐征伐矣。

    赵悼襄王闻此,认为廉颇已经年老无用,由是只得废然作罢。

    自赵使去后,廉颇便常驰马边境,遥望故国。岁月流转,逝者如斯,草原上荣枯数度,老将终于绝望。忽一日,正登高坡北望,一阵风来,卷起颔下长须,扫在脸上,其白如雪。廉颇大叫一声,张口喷出一口鲜血,栽倒马下,再也没有醒来。

    闪回结束,邯郸旅社。

    王翦使者亦知郭开喜贿爱财,闻说大喜,于是催促顿弱速行离间,然后告辞回营。

    顿弱不敢怠慢,乃将所余财宝归作一堆,趁夜前往郭府,倾其所有相赠。

    郭开:俗语有云,无功不受其禄。明公如此重赐,却是何意?

    弱顿:李牧为建功扬名,不顾十万赵国子弟性命,对我秦国大军拼力以抗,其实无异于以卵击石也。为避免杀伤,只请大人在赵王面前进言,将李牧撤其帅位可也。

    郭开虽知来人乃是秦国间谍,但爱其礼重,遂欣然受之。先在城中造谣,又亲往宫中向赵王告密:李牧、司马尚不敌秦军,意欲率部投敌,与秦军里应外合,攻灭赵国。

    赵王迁:莫非是秦人用间乎?

    郭开:不惟秦人,今邯郸城中,皆作如此传说。若无其事,岂有空穴来风者耶?

    赵王迁宁信其有,不信其无,遂命赵葱、颜聚出城,代替李牧、司马尚掌兵。

    李牧在雁门行使便宜之权已久,且猜知必是秦国离间之计,由是拒不受命。

    赵葱、颜聚不敢强夺帅印,只得回城,据实以报。赵王迁闻之,愈信郭开谄言是实,乃使人赍持王符及尚方剑,疾驰前线,分别将李牧、司马尚诱出军营捕之。

    李牧欲行反抗,当即便被诛杀。司马尚被解除本职,发回邯郸待罪。

    顿弱正在邯郸城中,闻讯大喜,急遣仆从前往秦营,告知上将军王翦。

    残年刚过,河冰未开。王翦闻说李牧已死,便命两路大军齐进,展开南北急攻。王贲及杨端和奋勇出击,一阵大败赵军,斩杀前敌总帅赵葱。

    王翦乘胜兵围邯郸,复使顿弱行贿郭开。于是郭开劝降赵王迁,及颜聚俱为秦军俘虏。

    画外音:邯郸被攻破之后,赵国卿大夫北逃至代,拥立代王嘉为君。坚持六年,秦军破燕后攻灭代王嘉,赵国就此灭亡。赵国自西元前403年立国,至西元前222年亡于秦,存续一百八十一年,共历十一个君主。战国七雄之中,赵国历经战乱,首都几遭侵扰。由是迫使赵人团结、耐苦、善战,以此求生。赵国之亡,始于廉颇之逃,终于李牧冤死。

    王翦攻破赵国,俘虏赵迁,占领赵国大部国土,继而进军向北,到达燕国南部边界。

    燕王喜闻而大惧,召集文武计议对策。

    太子太傅鞠武叹道:数年之前,大王不听臣结联匈奴抗秦之策,今实无良谋也。

    燕王闻言不悦,由是再问太子:我儿可有救国良策?

    燕丹:燕国多有慷慨悲歌之士,待儿回府,求贤于野,定斩秦王嬴政之首,以献父王。

    燕王喜见众臣再无善策,只得散班退朝,等候太子丹寻觅刺客信息。

    太子丹回到东府,长吁短叹,愁眉不展。

    门客王翰进言:殿下不闻昔日信陵君窃符救赵,以守门老叟侯嬴及屠夫朱亥为助乎?求贤必于市井山野,太子何所忧耶!

    太子丹惊问:如此说来,卿可识得此等奇人异士?

    王翰答道:燕京之郊,有处士田光,邢邑东鄙人也。学识渊博,智勇双全,素称勇士,亦享侠名。太子何不亲往拜访,以国家大义说之,使其出山相助!

    太子丹大喜,于是收拾珠宝满车,以王翰为向导,前往东门之外,来寻田光。

    镜头闪回,叙述田光。

    燕国侠士田光,对当时诸侯争霸、连年战乱现实不满,由是不肯做官,屡拒燕王之请,一直游走江湖,行侠仗义,广交朋友。

    晚年留居燕都附近,与一众豪侠之士交往,每日屠狗宰鸡,弹铗唱和,极为投机。

    又与燕国太傅鞠武相交甚密,故对太子丹闻名已久,知之颇深。

    闪回结束。田光正在家中闲坐,时近中午,便唤家人:去请我好友,前来喝酒相聚!

    家人应诺,刚刚转身,忽闻门首车马声喧。

    家僮来报:家主,家主。王翰先生来了!

    田光:就他一个人吗?

    家僮:陪同一位公子,说是叫什么太子燕丹!

    田光闻言,长叹一声:秦兵压境,国破家亡之际,我等闲适之日休矣!

    遂更衣出迎,接入内室待茶,动问来意。

    太子丹相见礼毕,见田光已经老态龙钟,略感失望,便命王翰呈上礼单。

    田光不看礼单,只看院中满车珠宝,问道:老朽山居,不用此物。太子何意?

    燕丹再拜言道:强秦灭韩亡赵,兵屯燕界,国家危矣。闻先生乃是豪侠高士,岂忍坐视国人受此荼毒,社稷遭此倾颓耶!敢望出手相助,以救燕国生民。

    田光:依太子之意,是欲招募勇士,谋刺秦王乎?

    燕丹:然也。除一独夫,而使天下安,实我辈分当应为。

    田光:太子相请,某何辞一死报效?争奈此身业已衰老,虽不惜死,恐坏殿下大事。某荐一挚友,乃卫人荆轲,今寓居徐水赤鲁,距我居所只有三里之遥。其豪气尚侠,气度俨然,常人皆不能及,可为殿下行此惊天大事。

    燕丹:先生举荐,必非常人,丹敢不应诺!但未知荆卿何等样人,可否相告?

    田光:荆轲本是齐国庆氏后裔,后迁卫国,始改姓荆。

    镜头闪回,叙说荆轲来历。

    荆轲酷喜读书击剑,凭超人剑术游说卫元君,但是不得任用。

    秦国攻破卫国,设置东郡,将卫元君亲属迁到野王。

    荆轲由此离开卫国远走,漫游天下,专好抱打不平。

    路经榆次,闻说此地有当世大侠盖聂,于是登门拜访,谈论剑术。

    盖聂见荆轲年轻,以为其不知天高地厚,故而洋洋不睬,并踞案高坐,对其怒目而视。荆轲见此,便借如厕登东之故离席而去,未再归来。

    家人还报,说客人已出门登车而去,盖聂放声狂笑,便向门人宾客吹嘘:刚才我与荆轲谈论剑术,其所论不甚得当。我以目瞪之,其便心怀恐惧,不敢复留此地也。

    其实荆轲不是惧他,只因不愿作无谓之争。于是便吹口哨上路,又漫游到至赵都邯郸。因闻说本地无赖鲁句践善玩士博戏,于是上门挑战,争执博局路数。

    鲁句践屡博不胜,突然发怒,立身拔剑呵斥。荆轲见此,默无声息起身,又借如厕登东逃走,不再回来见面。所赢钱帛,也都未曾拿走。

    经过此事,赵人皆以为荆轲为人怯懦,当作笑话传说。

    荆轲听此传闻,不作解释,复又吹口哨上路,去赵至燕,游于蓟城。因与屠狗匹夫高渐离结交,二人成为知己。高渐离擅长击筑,荆歌喜欢弹剑作歌。二人常在燕郊市井喝酒,饮至似醉非醉,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节放歌街市,相互哭泣,旁若无人。

    闪回结束。田光综述:荆轲混迹酒肆,但为人沉稳,且喜读书。其所游历诸侯各国,都与当地贤士豪杰德高望众者结交。人皆以为狂徒,惟我知为隐侠,非平庸之辈也。

    太子丹闻言甚喜,由是请道:我与先生同去拜访荆卿,未知可乎?

    田光:太子乃是贵人,岂敢枉屈车驾?便请回府,田光当自往拜见。

    王翰:先生不惜枉驾,此太子之幸也!

    遂请太子先回,自与田光同车后行,造访太子宫中。

    田光到时,太子丹早在宫外迎接,执辔下车,京中之人观者如堵。

    太子丹亲扶田光入府,亲自献茶,极尽敬慕之礼。旁观众宾见田光年老不堪,太子如此恭敬相待,无不窃笑。

    田光环顾左右,早明众人之意,便对太子丹道:殿下爱贤之名,今京中之人尽知,荆轲亦必稍后听闻。老朽愿借殿下车马,亲去请荆轲前来,其必不能辞。

    太子丹逊谢,又问:度先生所交游豪杰之中,除荆卿之外,亦有智勇如先生少壮之时,可代为先生持筹者乎?

    田光连连摇首道:大难,大难。虽然,太子自审门下客,可用者尚有几人?若有,可使就此相见,待田光请为殿下相之。

    太子丹闻说,又惊又喜。乃悉召夏扶、宋意、秦舞阳数人至前,使与田光相见。

    田光将此三人俱都相过,又一一问其姓名,乃请众人退出。

    太子丹:先生观此三人如何?

    田光:老朽不才,窃观太子诸客,俱无可用者。

    太子丹:先生何所据而言?

    田光:夏扶血勇之人,怒则面赤;宋意脉勇之人,怒则面青;秦舞阳骨勇之人,怒则面白。怒形于面,而使人觉之,何以济事?

    太子丹:则荆轲如何?

    田光:臣所说荆卿者,实乃神勇之人,喜怒不形,似为胜之。

    太子丹大喜,便在内堂设宴相待。席间相求,必请荆轲来府中相见,田光然诺。

    稍时席散,太子亲送至门首,命以自己车驾送归,并听先生驱使,田光复又逊谢。

    田光将欲登车,太子低声相嘱:席间所言,乃国之大事,先生万勿泄于他人!

    田光笑道:敬诺。太子即使不言,老朽亦知其要。

    来日一早,田光便乘太子銮舆,来见荆轲。日光斜照,蓬门蔽户,家徒四壁。

    荆轲:老叟何来?

    田光:从来处来。

    荆轲:此是从何处借来怒马轩车,到我舍下显摆?

    田光:燕太子丹欲募刺秦勇士,我已将贤弟举荐于太子矣。子将一举成名,可喜可贺!

    荆轲盯视田光片刻,说道:是你自己活得不耐烦,却将我先送上祭坛。此去九死一生,有何可喜,复有何可贺?

    田光:如此说来,贤弟是不敢去矣。我这便回复太子,使其另请高明可矣!

    荆轲:且慢。是谁说我不敢去者?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壮士何惧一死?

    田光见其应允,长叹一声:贤弟豪气,千古少见,喜我所托得人。

    荆轲:既曰喜得其人,老兄又何必长叹?

    田光:所喜者,终不负太子所托;所叹者,被人所疑,不得不死也。

    荆轲:此话怎讲?

    田光:某闻长者之行,不可使人疑之;昨日临行,太子告光,勿泄此事。此是疑我口风不严,恐坏其大事也。夫为壮行,而使人疑之,非副我节侠之谓。

    荆轲:老兄意欲何为?

    田光:愿足下乘此车马,急往宫中去见太子。便言田光已死,明我不泄其谋之志。

    说罢此言,忽退后数步,毅然拔剑自刎,仆伏倒地而死。

    荆轲托人将田光送回庐舍掩埋,毫不回顾,便乘门外车马,进城来见太子丹。

    太子闻而大喜,接出府外,携手入内,以上宾之礼相待。

    荆轲见礼已毕,平静告诉太子:某既受故友所托,必忠太子之事,请勿怀疑。

    太子:卿乃豪侠之士,向来一言九鼎,燕丹岂有怀疑!未知田老先生,何不与卿同来?

    荆轲:我友田光,为兑现守密之诺,已自杀而死矣。

    太子丹闻而大惊,向城东方向再拜跪行,痛哭流涕道:是我杀先生也。嘱以勿泄,是欲使大事成功,并无他意。田公以死践之,岂我初衷耶!

    荆轲旁观,沉默不语。

    太子丹哭罢,起身拭泪,延请荆轲登堂上坐,自己跪施大礼,以头叩地,慷慨陈辞:

    田公不弃,荐公于我,此天哀燕国,不弃宗社。秦王贪利,欲壑难填,不占尽天下,野心难足。前虏韩王,占领其土;又南攻楚,北破赵国,兵势无二。王翦率数十万军抵达燕境,李信出兵太原、云中。赵国既已臣服,仅余代地一隅,祸将及我。燕国弱小,多被战争所困,虽举全国之力,亦不能御秦。诸侯畏服,再无敢提倡合纵者,如此奈何!

    荆轲:太子但有所命,荆轲无有不从。

    燕丹:窃有拙策,欲得天下勇士,使往秦国,以重利诱之。秦王贪婪,必允我请。卿果能似曹沫当年柯地之盟时,劫齐桓公一般挟持秦王,逼其归还各国土地,则善之善者;如不能行,则趁势杀之。彼国大将在外,皆都独揽兵权;而国内无主,则必相猜疑溃散。我山东六国,便可趁此再行合纵,必败秦国。此小可之愿,希卿思之。

    荆轲闻罢,思索良久,缓言答道:此国家大事,小可才能低劣,恐不能胜任。

    太子丹闻言下泪,以头叩地,坚请道:卿若推托,不但燕国不保,且田光亦徒枉死矣!

    荆轲闻此无奈,只得点头应诺。太子转悲为喜,当即尊奉荆轲为上卿,住进上等馆舍,命十名厮仆精心伺候。且每天亲自前去问候,供以丰盛宴席,备办奇珍异宝。

    旬日之内,太子丹绝口不提入秦之事,又不时进献车马美女,任由荆轲随心所欲。

    半个月后,太子丹见荆轲并无行动之意,由是亲来馆舍拜见,婉言相激:今闻秦军早晚将渡易水,小王虽欲长久侍奉先生,又岂能得乎?

    荆轲不悦,于是答道:在下计议已定,即使太子不言,亦欲请行。惟缺凭信之物,难以接近秦王。今闻秦王悬赏千金,封万户侯,以购取樊於期将军首级。若能得其首级,及燕国督亢地图以献,则秦王必然大喜召见,我可即报答太子矣。

    太子闻罢,颇为难道:樊将军是因走投无路,而来归附燕国。我何忍为报仇,以伤可敬长者投附之心哉?望先生另谋良策,退而求其次者,不亦可乎!

    太子言罢,泪水双流。

    荆轲佯作筹思:既是如此,待某另处。

    太子再拜称谢,施礼辞去。

    荆轲便离馆舍,私来会见樊於期道:我闻秦王对待将军,刻毒透顶。父母同族,都被杀死,或没入宫中为奴。今又以千金赏、万户封,索购买将军首级。公将如何?

    樊於期仰天长叹,泪流满面道:我每思至此,常恨入骨髓,只彷徨无计也。

    荆轲:某有一计,既可解除燕国忧患,又可报将军深仇,如何?

    樊於期:请道其详?

    荆轲:若得将军首级以献,秦王定必悦而见我。则某借上殿呈献首级之机,左手掳其袖,右匕刺其胸。如此将军之仇得报,燕国之耻可消。未知将军肯否?

    樊於期脱袖露膊,扼腕近前:此我日夜切齿捶胸恨者。今得闻教,幸也!

    于是伏剑自杀,倒地身亡。

    太子闻说,驱车而至,伏尸大哭,悲伤至甚。事已至此,不能挽回,于是收拾樊於期首级,置于匣中,交付荆轲。然后问道:今可赴秦乎?

    荆轲:昔专诸刺僚,公子光赐以鱼肠之剑。秦廷守卫,远愈吴王僚十倍。敢请利刃!

    太子丹允诺,越数日,寻得赵国徐夫人匕首,以百金购之,命工匠淬以剧毒。以死囚试之,血湿衣褛,无不立毙。于是命人整理行装,即遣荆轲上路,使秦武阳为副。

    又过数日,仆从来报,荆轲仍旧留于馆驿,并未启行。

    太子疑之,由是亲来催请:其事急矣!先生若不愿动身,请先遣秦武阳前往可也。

    荆轲闻言大怒,呵斥道:今行此奇险之事,去而不能复返者,无用之辈耶!今只凭一把匕首,进入不可意料强暴之国,其事之难,不问可知。某之所以停留不行者,是欲待故友同行,以为臂助也。既太子嫌迟,又疑我惧死不行,臣请辞别可矣!

    于是怀忿出发。太子未知其言真伪,只得佯作未闻,乃率一众门客宾朋,皆着白衣,头号戴白帽,前往送行。行到易水之畔,祭过路神,就要上路。

    高渐离击筑,荆轲和其节拍高歌,喉中发出变徵之音,众宾客闻而泣下。

    荆轲唱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唱至末节,转为羽声,天空中风云为之变色。众宾客皆都瞪目悲和,个个怒发冲冠。荆轲歌罢,则率秦舞阳登车离去,始终不曾回顾一眼。

    荆、秦二人到达咸阳,寻找馆驿住下。荆轲先赍持价值千金重礼,优赠秦王宠臣中庶子蒙嘉,请其代为通融,要求拜见秦王。

    蒙嘉得其重贿,乃向秦王进言:今燕王深惧大王威势,不敢出兵抗拒,愿举国以为大王臣民,尊我主为天子。并愿为秦国郡县,贡纳赋税,只求守其宗庙而已。因不敢自来面陈,谨遣使者二人,以反贼樊於期首级、督亢地图以献。燕使在外求见,惟听大王吩咐。

    秦王闻言大悦,乃具朝服,安排九宾大礼,命在咸阳宫接见燕国使者。

    荆轲闻说准予接见,暗道:侥幸,是天不灭燕国也!

    遂亲捧樊於期头颅之盒,命秦武阳捧地图之匣随后,次序进宫。

    到至殿前阶下,秦武阳见秦宫卫士威势赫赫,不由脸色大变,两股战战,十分害怕。

    殿下秦国群臣及武士见其形状,皆感奇怪。

    二人进殿叩拜秦王,秦舞阳已近瘫倒,便连秦王也感惊异,面露疑问之色。

    荆轲回过头来,对秦武阳笑了一笑,乃向秦王谢罪道:此北方蛮夷之人,平生未见天子之威,故此害怕。望大王原谅休怪,下国外臣则深感天恩。

    秦王闻他说得谦卑,甚觉得意,乃对荆轲说道:既如此,寡人不怪。卿即胆大,且对答得体,便请平身,将其所持地图献上,以供孤家观览!

    荆轲闻言大喜,便从秦舞阳手中拿过地图,并首级盒子一起举过头顶,移步升阶上前,到至龙书案前,捧送给秦王,面不改色。

    秦王先看樊於期首级,咬牙恨道:好了你这逆贼,得如此便宜死法。

    命令近侍拿出首级,悬于午门示众。再命燕使:打开地图,并解说各城关隘。

    荆轲奉命,由是凑近书案,将案上地图慢慢伸展,一边口中申说。

    秦王心中喜欢,全神贯注,直脖伸颈以观。未至片刻,图轴全部打开,图穷匕现。

    那宝刃露出,寒光闪闪,冷气森森。秦王双目陡然一花,不由大骇,上身往后一仰。

    秦王:这,这是什么东西?

    说时迟,那时快!荆轲早伸左手,抓住秦王衣袖;右手捉起匕首,便往秦王颈中比划。秦王脸色大变,挣扎站起,扯断衣袖。就势打一个滚,绕柱而逃。

    事件悬疑:荆轲乃是一位盖世奇侠,因何被那秦王脱身而逃?

    历史真相:匕首过短,龙书案过于宽大,此为主因。秦王原是坐在龙榻之上,荆轲是在书案对面,相隔近丈,中有巨案相阻。秦王陡见匕首,又往后仰身,故此便被书案隔开,够之不着。而荆轲思及燕太子所嘱,欲生擒秦王,逼其退土撤兵,故无法施其刺杀妙术。

    秦王一股猛力,扯断衣袖,吓出一头白毛汗,急拔肋下佩剑,欲与刺客相争。但其剑太长,又有宽大袍襟相阻,一时拔之不出。

    荆轲已知事情紧急,便急跃起,越过书案,又一脚踹倒龙榻,追逐擒拿秦王。

    依照秦国之制,文武上朝议政,皆不许带剑上殿,此时只能面面相觑,无不惊呆。

    秦王绕柱狂跑,朝服绊脚,一时狼狈万状。持戈侍卫都在宫殿阶下列队,没有君王命令不能上殿,一时也不能来救,情势愈加危急。

    荆轲信心复起,大叫一声:秦王,今日不是你,便是我!

    将双脚一垫,便欲再次跃起,凌空下击。正当此万分危急时刻,殿上忽有随从医官夏无且,心急智生,双手一抖,将怀中药囊掷出,投击荆轲。

    荆轲偏头躲避,药囊击在龙案之上,散落一地。荆轲亦因此脚下一顿,未能跃起。

    夏无且一击不中,又从怀中掏出药杵,再次飞出,迎面打来。

    荆轲再次避过,口中骂道:贼胚,直如此多零碎!

    夏无且又掏出数枚银针,甩手投出,口中叫道:奸贼,再着我神针罢!

    荆轲一边躲闪,一边咒骂,一边紧追不舍。秦王绕着柱子狂跑,殿外士兵惊惶失措,皆都不知所为。

    医官夏无且再摸怀中,却掏了一个空,身上再无可投掷之物。

    荆轲右手持刃,左手忽然暴长数寸,已搭在秦王肩头,嗤地一声,扯下半幅袍领。

    秦王愈加狼狈,更拔剑不出。此时若无巨柱,便是八个嬴政,亦已成擒。荆

    荆轲虽然轻功了得,但因有被自己踹倒龙榻碍事,只得兜转疾追,每一圈倒要比秦王多跑半里多路。由是心中暗悔:直娘贼!我因何要将这贼榻踹倒?

    一边脚下不停,一边自怨自艾,头上冒出汗来。

    此时殿中忽有一个尖细嗓音响起,高声叫道:大王,负剑于背!大王,负剑于背!

    此话便如一声惊天霹雳,将秦王从梦中震醒。于是据其提醒,将剑鞘往身后一背,刷地一声,拔出剑来,向身后猛地挥出。于是剑气大涨,便如长虹经天,满室生寒。

    适逢荆轲刚刚追至秦王身后,将左腿飞起,一脚向秦王后背踢来。

    也是因缘凑巧,又如鬼使神差。分明是荆轲将自己左腿递上剑刃,哪里还避得开?只听嚓地一声轻响,真好利剑!早将荆轲左腿齐膝砍断,卸了下来。

    荆轲倒下,运起神威,拼尽全力,将手中匕首掷出。却又是鬼使神差,短剑飞到之时,适逢秦王闪身躲到柱子后面,于是只听“铎”地一声,匕首入柱,直没至柄。

    秦王见荆轲手中没了凶器,左腿又折,脑中灵光一闪,遂回身从柱后绕出。于是挥剑斩出,又砍断荆轲左手。其后乱砍乱斫,直砍伤八处方止,连断肢共有十处,血涌如泉。

    荆轲已知刺杀失败,必然无幸,乃依柱箕坐,以右手点指秦王:上天不佑善人!某事不成,是想生擒于你,逼写约契,以回报燕太子。天不灭秦,夫复何言!

    秦王此时两股战栗,长剑亦有些拿捏不住,哪里还能回言?

    便在此时,忽又听那尖细嗓音道:殿外武士,还不上殿拿贼,更待何时?

    殿外武士得令,方才如梦初醒,一起奔上殿来,七手八脚,斩杀荆轲。

    又有十数人奔向秦舞阳,亦将其剁成肉泥。秦舞阳号称燕王三大勇士之一,自始至终皆都瘫软在地,竟未能支吾一招半式。

    秦王坐在地上,头昏眼花许久,这才缓过神来,起身站稳。

    回头看时,见那提醒自己背负拔剑,及号令武士进殿击贼者,正是内侍宦官赵高。

    赵高飞身上前,屈身扶起秦王,并令近侍将龙榻立起扶正,搀扶秦王归座。

    秦王大惊之余,复又大喜,迅速镇定下来,复又恢复帝王气势。当即下令,命厚赏医官夏无且,近侍赵高,并封赵高总领内宫侍宦。

    画外音:对于荆轲刺秦之事,太史公司马迁首为立传,后世传闻评论,可谓数不胜数。历代文士皆有所评,或赞或叹,或鄙或斥,或褒或贬,众论不一,按下不提。

    荆轲既死,秦王愈怒燕国,遂命增兵赴赵,诏令王翦进军。

    王翦挥师北上,犹如雷霆万钧,无坚不催,当年十月,便攻拔燕都蓟城。燕王喜、太子丹皆率本部精兵,弃城而逃,退保辽东。王翦命令部将李信,随后追击不舍。

    燕王喜逃到辽东,秦军仍在后面攻打,不肯停止;太子丹率门客家将逃到襄平,躲在附近衍水洲中,暂避锋芒。

    代王赵嘉恐受池鱼之殃,遂写信给燕王喜道:秦军如此穷追不舍,皆是因太子丹遣荆轲刺秦之故也。依小王之计,不如杀死太子丹,献其首级给秦王政,则秦王定能罢兵,因而保住燕、代国祚也。时至今日,也只得弃卒保帅,有何不可?

    燕王喜生性愚昧,竟然听信代王嘉拙计。遂派人到襄平衍水洲,斩杀太子丹,将其首级带回辽东,复遣专使前往咸阳,献给秦王。

    嬴政虽得太子丹首级,依旧不肯罢兵,照样命令攻打燕国。五年之后,秦军俘虏燕王喜,燕国终于灭亡。自召公奭立国,至燕王喜失国,共计四十二代国主,国祚八百二十二年。

    镜头转换,按下燕国覆灭,回说魏国之亡。

    秦灭韩、赵之后,便欲趁热打铁,南下攻楚。但中间尚隔魏国,甚觉不便。虽然此时魏国只剩国都大梁附近城邑,但终属进军楚地障碍。

    嬴政于是议于群臣,决定先灭魏国,再伐荆楚。

    秦王政二十一年,秦军攻占燕都,完全取得黄河以北之地,乃将主攻方向转向河南。

    赢政遂派王翦之子王贲这帅,率军进攻楚国,一举占领其北部二十余城。

    楚国由此龟缩淮南,不敢轻举妄动。秦军乃知侧背安全,随即回军北上,扬言要从邯郸进攻魏国,诱使魏王将四十万主力放在河北。

    王贲诱兵之计已售,乃突然挥师南下,绕过楚国三十八城,自南而北,包围魏都大梁及安阳邑。秦军又封锁黄河,阻挡北方魏国援军南下。

    城内魏军依托城防工事,拼死防守。秦军强攻无效,遂引黄河、鸿沟之水灌城。

    大水浸泡三个月后,大梁城终于崩塌毁坏,秦军由此大举入城。

    魏军殊死抵抗,进行巷战,最后战败。魏王假出降,被王贲所杀。

    王翦又发动平阴之战,消灭魏国河北主力四十万大军,魏国至此灭亡。魏国自被周威烈王承认诸侯地位,至魏王假灭国,共计八代君主,国祚一百七十八年。

    秦灭魏后,在其东部地区设置砀郡。

    镜头转换,魏国既亡,再说灭楚。

    秦王政二十一年,王贲率军进攻楚国,取其二十余城,已揭开攻灭楚国序幕。

    楚国公子昌平君徙于陈郢,不敢出战。

    画外音:虽然楚国屡战屡败,当时仍不失为南方大国,拥有今之河南西部及东南部,山东南部,湖北、湖南两省,洞庭湖以东,江西、安徽、江苏、浙江全部。非但如此,楚国此时尚有对秦国作战实力,只是屡为秦军所败,不敢主动出击而已。

    秦王平灭韩、赵、燕、魏四国,此时已被胜利冲昏头脑,便谓胜楚甚易,可一战而定。于是分析国内能征惯战之将,欲择伐楚主帅。

    丞相李斯进言道:将军李信,年少壮勇,才能不凡。其曾以数千精兵,急追燕太子丹于衍水,并获大胜。故此堪当重任,可命其率兵攻楚。

    秦王称善,于是亲问李信:孤若派兵攻楚,以卿为将,于将军度用几何人而足?

    李信:楚兵甚弱,昔武安君率师七万伐楚,一战举鄢、郢,以烧夷陵。吾虽不及武安君,然用二十万人足矣。

    嬴政称善,因见王翦在坐,于是顺口问道:老将军以为如何?

    王翦沉吟片刻,然后答道:信以二十万人攻楚,必败。以臣愚见,非六十万人不可。

    秦王笑道:将军老矣,何如此怯也!李将军壮勇,堪当此任。

    王翦以己言不见采用,又被秦王讪笑,遂含愧谢病告老,归还频阳,激流勇退。

    李信受命为秦军统帅,以青年将军蒙恬为副,率兵二十万,攻伐荆楚。引军向南,将主力大军集中于颖川郡,下寨安营。经日夜研究,鉴于秦楚接界多为平原,无险可扼,李信最终确定战略:此次作战目的,宜在于歼灭楚之野战部队,消灭敌国最后有生力量!

    由是下令擂鼓升帐,聚集诸将道:当我军向楚国进攻之时,楚军必将兵力集于汝水两岸御之。则我可采取两翼钳形攻势,包围歼灭楚军。平灭楚国,亦在此一举。

    诸将闻此,皆都称叹:将军用兵谋略,虽孙、吴亦不及也。

    李信闻此大喜,于是分兵派将:由副将蒙恬率领前部兵马,沿汝河两岸前进,从正面进攻楚军。本帅自引主力,从汝水以南,迂回楚军左翼,与蒙将军会师,聚而歼之。

    众将声诺,于是两路大军齐发。一路势如破竹,排除抵抗,于汝河南北分向攻击,击破楚军。于是果如所料,李信军顺利占领平舆,蒙恬军同时占领寝城。

    秦军进占两城后,李信因见未遇重大抵抗,便以为楚师已无再战之力,于是下令渡过洪河,继续东进。未料前面其所要面对者,却是战国最后一位战神。(本集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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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夏真相集介绍:
中国华夏文明,不仅仅是上下五千年这么简单。
自从上古传说,中间的故事和人物,或许汗牛充栋,穷此一生也不可能通读全知,但其间并非无规可寻。
休说各种野史轶闻,评话传说,便是二十五史,堂堂史册,正正典籍,也有太多修饰,欺骗,或者篡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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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如果告诉你,所有的历史真相,全在本书之中,亲爱的你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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