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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酱香果冻     神秀天师txt下载     神秀天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七章 宵禁

    汉子走到了拱桥之上,看着桥下拥挤的高大芦苇,久久不说话,只是一口口抽着烟叶,再一口口地吐出。

    如此循环往复,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

    芦苇竿突然晃动。

    原来是一个小木筏从中穿过,悠悠扬扬。

    这时,芦苇竿被两只修长的手拔开。

    一个涂满胭脂的娇俏男儿郎的脸从中探出,冲着桥上的汉子笑着,招手道:“你好呀!”

    汉子不屑地笑了,说道:“你是还不放心那给你送饭的少年,所以故意跟随他一路来这?”

    胭脂少年郑重地点了点头,然后一脸期待之色地说道:“你打算放过我嘛?”

    汉子打了个哈欠,手中旱烟顿时消失。

    他将双手负后,叹道:“董家胖子的命归那小子,你拿不走。”

    胭脂少年听到他说的话后,眼神骤然凌冽,冷声道:“是他杀了秋娘?”

    “昂?”

    汉子拉了一个长音,脚尖悄无声息地往前滑了滑。

    涂满胭脂的少年言辞否决,当即严肃说道:“归我!”

    呼哧!

    西桥上汉子的身影霎时间消失。

    一阵狂风摧折芦苇荡,向那只竹木筏迅猛吹袭过去。

    就在风刃即将挥到少年身上的一刹那!

    一个白发老人从胭脂少年背后浮现,大声说道:“多有得罪!”

    砰!

    白发老人一脚踢在少年后背,将其踹入湖水中,顿时没了身影。

    约莫过了两三个呼吸的时间。

    少年猛地从水面浮出,脸上的妆都花了。

    此时,他没好气道:“我是不是还该谢谢你,踹我之前打声招呼?”

    白发老人单脚立于芦苇尖儿上,冷声道:“那声招呼不是对你打的。”

    “你...”

    胭脂少年愠怒,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一巴掌挥在路过的野鸭子的头上,将它打了个底朝天。

    “嘎嘎!!!”

    不过当他看到之前脚下的竹木筏在那股狂风刮过,碎成木屑浮在水面后,不禁睁大了眼睛,顿时有些悻悻然地闭了嘴。

    ……

    胡不喜客栈。

    林静闲一人回来后,就一直待在柜台后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店小二仲蒙在擦拭桌子,期间喊他搭把手他也不理会。

    只见林静闲神色阴郁,寡欢不言,仿佛遭到了极大的挫折。

    林静闲趴在柜台上,眼睛看着地面,眉头皱着,挤扁了鼻子。

    突然!

    客栈里走进了一个罗裙少女,梳着青涩的垂桂髻,插着一支金花玉簪。

    身后还跟着一个穿轻绿素衣的丫鬟,为罗裙少女撑着一把油纸伞。

    二人经过林静闲没有说话,顺着阶梯上了阁楼,进入了一个地字号房间,然后掩住了门扉。

    林静闲忽然身躯一震,翕动着鼻子仔细嗅了嗅。

    一股淡淡的兰花香气隐隐钻入口鼻之中,沁人心脾。

    这时,店小二仲蒙猛地靠了上来,一只手肘倚在柜台上,冲着林静闲坏笑道:“怎地?那女子生的好生俊俏否?”

    没等林静闲回答,仲蒙看着那地字号房间自顾自地说道:“那女子来这客栈住了有好些时日了。”

    “看装束应该是大家闺秀,但并非是咱泉津郡中的大家,应该是来自别的州郡。”

    “不过毕竟一个如此貌美的女子,家里人怎么会敢让她孤身一人在外,再说还带着一个小丫鬟。”

    孤身一人?

    林静闲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她可有什么奇怪之处?”

    “奇怪之处?”

    仲蒙一脸懵圈地看着他,脸色突然变得匪夷所思起来,猥琐道:“作甚?你是不是看上那姑娘了?”

    仲蒙一摆手,道:“没门!”

    “人家是千金小姐,咱就是个乡沟沟里的糙汉子,野猪可吃不了细糠馁!”

    林静闲看都没看他,直接一脸砸在了柜台上,闭上了眼。

    仲蒙眼看自讨无趣,也就转身离开去了马厩拎桶喂马。

    待仲蒙走后。

    林静闲趴在柜台的脑袋转了转,正好盯着阁楼上的那个地字号房间。

    寺庙的刘捕快曾对他说过。

    他在董府围剿狐女时,打过一个照面,闻见狐狸身上有兰花香气。

    又说这客栈中的一个女子身上的香气与之有出入,所以让他暂时潜伏在胡不喜客栈确认这女人是不是狐妖所化。

    林静闲也并非多管闲事之人。

    只是听说这狐女与董家三少爷有情事,于是看看能不能从狐女这里打探一些董府的情况。

    至于刘捕快让他不要轻举妄动,他可从来没听进心里过。

    这狐女又不是害人的大妖,他没必要去找麻烦。

    现在是青天白日,他也不好动手,只能等到她们外出的时候再思量三分。

    果然!

    到了黄昏,不住宿的食客陆续离开。

    地字号房间的房门咯吱一声被打开。

    那名罗裙女子慢慢走下阁楼,身后跟着的青衣丫鬟也随着走来。

    林静闲若无其事地走到门槛处,抬头看了看渐渐暗下去的天幕,喃喃道:“要赶在亥时之前回来。”

    泉津郡,从七日之前便开始执行宵禁。

    之前不曾有过。

    向来“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如今不似平时日,犹是笙歌彻晓闻。”

    因为近来这几日青鹊街董府闹妖,衙门开始实行宵禁。

    不再有那“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的景象。

    衙署规定:

    每天晚上衙门的漏刻“昼刻”已尽,就擂响六百下“闭门鼓”。

    每天早上五更三点后,就擂响四百下“开门鼓”。

    凡是“闭门鼓”后、“开门鼓”前,在城里大街上无故行走的,就触犯“犯夜”罪名,要笞打二十下。

    如果是为官府送信之类的公事,或是为了婚丧吉凶以及疾病买药请医的私事,才可以得到街道巡逻者的同意后行走,但不得出城。

    虽说是衙门的宵禁令下达了,但市井坊间的百姓并无太大心情波动。

    因为这宵禁令,早在十几年前就被世安王朝默认废除了。

    如今泉津郡地方衙门重操旧规,也只是因为闹妖的缘故。

    估计用不了多久,这宵禁令就会自发收回。

    在世安王朝的管辖之下,百姓安居乐业,少有夜盗之事。

    况且,现在稍大一些的城郡,夜间也都在进行贸易,所以就宽松了许多。

第二十八章 武林正义

    林静闲趁仲蒙没注意,扶着木门就溜了出去。

    也不是怕他发现什么,只是懒得解释什么。

    落日的余晖倾泻在庆安街街道。

    道路两旁的摊贩收了摊,都准备回家了。

    罗裙女子顺着街道一路向城南的方向走去,步履缓慢。

    身后的青衣丫鬟不紧不慢地就跟着她走。

    二人有说有笑。

    林静闲悄悄尾随,打算一探究竟。

    很快,二人就出了庆安街,来到了城门口。

    林静闲一路跟到这里,皱眉道:“这难道是要出城么?”

    可是这快到了亥时了,城门还有官府的衙役看守。

    这还能出得去嘛?

    糟糕!

    林静闲惊讶地发现,自己刚一走神,那一女子和丫鬟不知何时就走出了城外了。

    他迅速走上前去,往城门的方向走去。

    “哎哎哎,干嘛的?”

    一个看守衙役拦住了他,一脸警惕地盯着他。

    “这么晚了,不知道城中现在执行宵禁令呢?还往外跑。”

    “说,你是什么人!”衙役恶狠狠地看着这行踪诡异的少年,厉声说道。

    林静闲笑呵呵说道:“大人,我想出去撒泡尿。”

    林静闲自知此番失算了,肯定是出不了城了。

    所以随意胡诌了一个理由。

    “啥?”

    这名衙役掏了掏耳朵,一脸难以置信。

    谁他娘的大晚上出城就是为了撒一泡尿?

    糊弄鬼呢!

    衙役皱了皱眉头,不自觉往后退了退,说道:“你是什么来头?”

    其实衙役也心中暗自发慌。

    敢这么嚣张说话,可别是董家的人。

    毕竟,现在泉津郡整个衙署官场,大部分都是董家的人。

    他一个小小的官吏可惹不起。

    衙役已经做好赔礼道歉的准备了。

    “胡不喜客栈的一个记账先生。”那少年一脸单纯地说道。

    “哎呦我这暴脾气!!!”

    守门衙役当时就来了气。

    他当以为什么人呢?

    原来就是个小百姓,还敢在这故弄玄虚。

    信不信老子抓你进去吃几年牢饭?

    “让他出去。”

    这时,一个清朗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响起。

    一袭华裳锦衣的俊逸年轻人从后面走来,捏着衣袖,意态闲适。

    衙门转过身去,看清来人后当即抱拳尊敬道:“小的见过董胥吏!”

    董?

    林静闲看了过去,眼睛一凝,脱口而出道:“是你!”

    一张消瘦而又刚毅如刀削的脸庞,如鸷鹰般锐利的目光。

    这人...

    正是当初在庆安街巷子里执剑斩杀董家三个客卿的青衫客!

    怎么会?

    而且刚才听这守门衙役说他还姓董。

    难道是巧合?

    林静闲说道:“你不是...”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男子摇了摇头,在胸前悄悄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林静闲顿时了然,没有说话,当即转身就走,越过了城门。

    那名看守城门的衙役真是无语,心中无奈。

    这少年虽不是董家的人,却是一个关系户。

    被衙役叫做董胥吏的男子站在原地,看着少年离去的方向,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就转身离去了。

    出了城的林静闲神色有些沉闷。

    他知道,二人早晚有一天还会再见面,有许多没说的话都是要说出来的。

    他隐隐约约有一种预感。

    这一天不会太遥远,就在这几日...

    城外,掠过羊肠小道就是一片荒林,与林静闲来时的路并不相同。

    林静闲站在原地闭上双眼。

    眼角的莲花疤痕闪现一丝灵光,紧接着他感受到自己的六根变得无比灵敏。

    他鼻翼翕动,前方的森林深处遥遥传来一抹淡淡的兰花香气。

    下一刻!

    林静闲猛然睁开双眼,步伐迷乱,施展出了身法马踏飞燕,身影瞬间掠入深林中。

    树木震动。

    林静闲脚踩在树干,微微曲腿,便弹跃到另一棵树木枝干上。

    宛如一只轻身的飞燕,身形却快如骏马,瞬间一头扎入茂密丛林深处。

    砰!

    林静闲如同一道流矢砸在地面,脚下地表崩裂,出现了一个深坑。

    他微微喘息,将缠绕在手腕上的一根杂草拽下,眯着眼看着这里周围环境。

    密林深处。

    一个二十丈长的半圆湖泊坐落在柔和的月光之下。

    湖泊周围长满了白色的兰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这时,渐渐有雾气从湖泊中央慢慢升起,很快就将周围的兰花弥漫其中,滋养着它们。

    林静闲深吸了一口气。

    迎面而来的雾气沁人心脾,吸入后神清气爽。

    他喃喃道:“这就是天地灵气么?”

    就在这时。

    他湖泊对面的林间陆续走出两道人影。

    正是那罗裙女子和青衣丫鬟!

    罗裙女子此时面容掩在一块白纱之下,模样看不真切。

    那丫鬟正与他遥遥相对,撅着琼鼻,两手掐腰怒斥道:“呔!你是哪家的浪荡登徒子?”

    “不但跟着我们走了这么远,怎地还盯着我家姑娘这样看,真是船上打伞,没天没地!”

    林静闲捏了捏大腿,一脸麻烦地呲着嘴看着对面,觉得这小丫鬟真有趣。

    “姑娘,你也别怪我一直盯着你家小姐看。”

    “只是我看你家小姐妖气缠身,这未必是人啊!”

    披着头纱的女子在听到他的话后身躯明显一震。

    林静闲将这一切收入眼中,暗中握紧了拳头,心中猜的应该没错了。

    同时他略微还有一丝紧张。

    毕竟这是他第一次面对山泽精怪,还晓不晓得打得过呢!

    “你是谁?”

    白纱下的女子声音颤抖,带有些许慌张。

    旁边的青衣丫鬟也眼光变得冷冽起来,一把袖中断刃从衣衫中滑出,被她握在手中。

    林静闲灵机一动,抱拳朗声道:“在下胡姓,名字取自‘树移午影重帘静,门闭春风十日闲’中静闲二字。”

    “虽是一介莽夫,但行事都为了武林正义。”

    “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有恩怨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我胡静闲。”

    “因为我胡静闲,就是专门为了了结恩怨的人。”

    “幸会幸会!”

    “胡静闲”再次抱拳。

    那青衣丫鬟听后张了张嘴,扯了扯轻纱女子的衣角,小声说道:“小姐!”

    “那人好像是个傻子诶,我们不要理他好不好?”

    傻...傻子?

    林静闲六根敏慧,当然听得见那个头矮小的小丫鬟在说什么。

第二十九章 落水绣球

    林静闲眼神凝住,嘴角颤抖。

    他当即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这个小丫鬟,暴怒道:“小鬼,你敢对长辈不敬?”

    小丫鬟被他听到了自己说的话吓了一跳,抻出脖子,扬起下巴道:“你说谁小鬼嘞?”

    一把袖中短刃被她在面前晃了晃,清亮的月光洒在上面泛起阵阵寒芒。

    罗裙女子用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不管她一脸委屈巴巴,对湖泊对面的少年说道:“你是为了恩怨而来?”

    林静闲点头说道:“董府妖事的始作俑者是你吧?”

    “原来你是为此而来,董家的人?”

    白纱面罩下的声音略微冷硬。

    林静闲揉了揉下巴,道:“我不是董家的人,我想让你把在董家发生的故事始末都告诉于我。”

    “小姐,我看此人面相不善,应是大奸大恶之人,莫要同他讲,看我亲手了结他!”

    青衫小丫鬟面若冰霜,甩起袖袍,一手攥住短刃,一只脚踏入湖泊当中。

    奇异的一幕出现了。

    看似柔弱的小丫鬟竟然可以做到湖面奔行,水不沾衣,宛若蜻蜓点水,朝少年所在的方向疾驰逼近。

    林静闲深吸一口气,脚尖一点腾身飞入湖面上,也朝着她捏拳冲去。

    “不知小丫头你身板硬不硬,先吃俺老胡一拳探探底,看看抗不抗揍!”

    小丫鬟尽管看起来年纪小,但这水上功夫丝毫不弱于林静闲。

    速度竟比他的马踏飞燕还要快!

    突然!

    一阵狂风涌来。

    湖泊周围的雾霭顿时被牵动引来,遮掩住了林静闲面前的水面。

    林静闲惊悚。

    妖怪也是可以使用灵气的么?

    他虽然没吃过猪肉,但也见过猪跑。

    这以他为中心簇拥而来的雾气,不是术法,但也是用天地灵气牵引而来,是在刻意针对他。

    陡然!

    一丝寒光从他面前的雾气中闪现。

    林静闲当即心头一跳,反应敏捷,身体矫健,直接一个翻身,快速躲避了出去。

    不过因为这一躲,身体平衡就被打破了。

    林静闲整个人瞬间栽入了湖泊中。

    咕咚!

    一个不大大小的浪花猛然惊起,又眨眼间散开汇进湖泊,泛起阵阵漪澜。

    “呼!”

    林静闲从湖中钻出头来,大口吸气。

    然后,他两掌迅速拍打在湖面,身躯立马从水中飞出,脚踩浮萍,几个腾跃间返回陆地。

    可是当他的脚刚落地!

    白雾笼罩的大树枝干上一双清亮的眸光盯住了他,从空中俯冲而下,同时一把短刃清辉萦绕。

    林静闲脸上浮出难言的惊容,脚踝一拧,侧踢在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上,借势滑离原地。

    躲开这一击,马踏飞燕的功劳不可沉没。

    要是常人一脚踢在这么拳头大小的石头上,八成会一脚踢烂,但同样不会躲开这犀利的一击。

    林静闲暗自心惊。

    这丫鬟的心思好生敏慧。

    知道他会从湖泊中返回原地,竟然早他一步挂在树上,等待他放下心来来个致命一击。

    或许...

    刚才湖泊中的那一刀根本就是个幌子!!!

    在他躲过后,锋利的短刃打在那块青石上。

    火星乱溅,擦中地上的土石,摩擦声刺耳,令人觉得发瘆!

    林静闲忽然肩膀一痛,伸手摸过。

    肩膀衣衫处竟然有一道将近半寸长的口子,有淡淡的血迹浸染。

    他背脊发寒。

    如果不是他刚才反应迅疾,被这短刃正中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也许整个肩膀就废在这里了。

    迷雾中,一个手持刀匕的小女孩缓缓走出,金色瞳孔灿灿,野性十足,身上带着戾气。

    出来了!

    林静闲咧嘴笑了,露出一口大白牙。

    本以为看是个小姑娘,没动用全力,想下手轻一些。

    没想到这姑娘竟然比他自己还心狠手辣。

    林静闲歪了歪脖子,攥紧了拳头,眼睛微眯。

    呼!

    林静闲身影化为一道光影骤然向小丫鬟所在的地方奔来,沿路破空声不断。

    好快!

    小丫鬟心头一颤。

    林静闲身影消失的一刹那,就有一只拳头冲散雾气迎面而来。

    难以琢磨踪迹,她只好硬着头皮将短刃横挡在身前。

    林静闲嘴角上扬。

    她中计了!

    若是她敢横下心来以刀刃对着自己,他自然是不敢轰过去。

    所以他在赌,赌这小丫鬟心思不够果断,赌她没有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勇气。

    事实正明他赌对了!

    小丫鬟果然以刀身横对自己的拳头,是见到凶猛一击下意识的动作。

    可是...

    挡得住吗?

    轰隆!

    一声剧震传来。

    小丫鬟的身后的树干上摔了下来。

    她是被一拳给崩飞的。

    “咳咳...”

    一丝血迹从她口中咳出。

    当她看到林静闲缓缓走来后,慌忙摸起身旁的短刃,两只手握住对着林静闲。

    不过小丫鬟绝望地发现刀身上布满了碎纹,仿佛下一瞬就会崩碎散落在地。

    “杏儿!”湖泊对面的罗裙女子双手死死捏住裙角对着这里凄惨大喊道。

    罗裙女子两只手扬起,开始结印。

    周围的灵气涌动,挤压着雾气向这涌来,想要将林静闲笼罩其中。

    小丫鬟愣了,喃喃道:“小姐...”

    “嘁...”

    林静闲冷哼一声,双腿微屈弹起,蹦到一棵大树的树干上,然后再次弓腿,若离弦之箭般朝罗裙女子的方向射去。

    因为这次他没有踩到湖面上,不用刻意保持平衡。

    所以他现在的速度很快,两个呼吸间便与罗裙女子咫尺之间相隔。

    林静闲稳稳落地,一巴掌将她还在牵引的双手拍开。

    很奇怪。

    她的手很软很凉,但力气很小。

    丫鬟明明这么强,她这个小姐却弱得过分了。

    只见湖畔的林静闲在将她的手拍落后,一只手拽住她的衣襟,将她拎起,然后在原地旋转了三圈。

    “走你!”

    林静闲抓住衣襟的手猛地松开。

    那结印未果的女子顿时如绣球般被抛向半空中。

    罗裙女子惊慌失措,两手两脚在半空中扑腾,模样傻透了!

    轰咚!

    一个比之前林静闲激起的好要大的浪花骤然炸起。

    硕大的水珠哗啦啦砸在水面上,落在陆地上,撞得满地兰花洋洋洒洒。

    林静闲抬起一只手掌放在上眼眶观望,见到如此大的浪花后不禁拍手鼓掌。

第三十章 缘由

    他冲着湖泊对面的丫鬟喊道:“喂,我腕力还不错,快去湖里捞你小姐!”

    树干下的丫鬟在看到自家小姐被人当做绣球抛到水里后,眸子里寒气凛冽。

    她竟然不顾后背的伤痛,腾地站起身来,大步向湖泊跑去。

    砰!

    小丫鬟一个猛子扎进湖泊中,不见了身影。

    咕咚!

    咕咚咚!

    林静闲侧耳听着,湖中好像传来吞咽声,挠了挠耳鬓,不禁呲牙道:“不应该呀?”

    说罢。

    他束紧了衣服,挽起袖子,刚想入湖救人,就发现水面砰然炸开。

    一只浑身湿漉漉金黄毛发的小猫浮出水面,嘴里衔着溺水女子的裙角,两只爪子奋力向前刨水,想要带着女子游回陆地。

    但奈何它身躯过小,拉人回岸极其费力。

    原来这小丫鬟是只猫妖!

    林静闲叹了口气。

    这下好像自己做错了事。

    他脚尖点水,眨眼间来到一人一猫的旁边。

    只见他一把捞起女子衣带,将她提起,另一只手抓住金黄毛发的小猫夹在腋下,几个起伏来到湖泊对岸,将她们放在树干下。

    “喵呜——!”

    在林静闲放下她们的一刹那!

    湿漉漉的小猫立刻扭过身来,将罗裙女子挡在身后,朝着林静闲呲牙叫着。

    颈部的毛根根倒竖了起来,像是在护主。

    林静闲看着倚着树干昏迷不醒的女子,暗自着急。

    任先生怎么说来着?

    说是见遇水但溺者...

    怎么来着?

    林静闲蹙眉,真想给自己一巴掌。

    都怪自己当时在学堂上没好好听讲,遇事只能干着急。

    掐人中!

    对,就是掐人中!

    林静闲猛一拍大手,不管挡路的小猫,直接踏步上前去,来到昏迷女子身旁。

    溺水女子全身湿透,身上就穿了一件轻纱似的罗裙,浸湿后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她那凝脂般光洁的肌肤。

    可是林静闲却不敢起丝毫邪念,救人要紧!

    毛发跟绸缎子一样光亮的花猫一口咬在林静闲的手臂上,锋利的牙齿深入血肉,殷红的鲜血顺着手臂缓缓流下。

    不过林静闲却像是忘了疼痛,没有甩开小花猫。

    他单膝跪地,伸出另一只手,用大拇指摁住女子的琼鼻下,余下四指扣住她柔嫩的下巴。

    微微用力...

    “哇!”

    女子柳眉微蹙,张嘴一口湖水吐出,刚好吐在了正对着掐她人中的林静闲脸上。

    林静闲露出喜色,抚了抚小花猫的毛发,将它的猫口拔开,然后自己迅速走进了深林。

    深林中,林静闲向前走了几步,突然停了下来。

    然后他略微曲腿,整个人掠向枝头,一动不动。

    罗裙女子悠悠醒来,缓缓睁开双眼。

    当她看到面前的小花猫后,欣喜地一把将它抱入怀里,高兴道:“杏儿!你没事太好了!”

    小花猫伸出舌头舔了舔女子的面颊,然后扭头看向少年离开的方向,眼眸中微光闪烁。

    过了一会儿,小花猫闭上眼睛,躺在女子怀中身体缓慢起伏,睡着了。

    罗裙女子抱着小花猫,手一遍又一遍地抚着它的毛发,眼神放空。

    她呆呆地看着兰花簇拥围绕的湖泊,久久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

    罗裙女子也有些困了。

    正当她准备闭上双眼时,突然背后一只手搭在了自己肩膀上。

    一道幽幽的声音从耳畔响起。

    “嘿!”

    罗裙女子扭头顿时吓一大跳。

    她站起身想离这个去而复返的少年远一些。

    结果她刚一后退被地上的一颗石头绊了脚,一屁股坐在地上。

    “啊呀...”

    林静闲捂脸。

    他实在是服气。

    之前他就看出了这个被叫作小姐的实力还不如一个丫鬟强大。

    但这时又被一颗石子给绊住了脚,实在是蠢得可以。

    坐在地上的女子身子往后缩了缩,泪眼婆娑低声说道:“这一点都不好笑。”

    林静闲无奈,想要上前扶她一把。

    谁知她连忙用手撑着身子往后退去,惊恐道:“你别过来!”

    林静闲摸了摸鼻子。

    他来之前就没打算对她们二人动手,只是想打听打听董府的情况。

    听说这狐女与董家三少爷有些关系,应该是知道一些消息的。

    如果不是那小丫鬟率先动手,他也不会动手。

    如今到了这种局面,他实在是没有想到。

    林静闲又上前一步,想要搀扶她。

    只见罗裙女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地上抓起一把尘土,朝林静闲脸上扬去。

    毫无防备的林静闲顿时吃了个满脸灰。

    “呼!”

    林静闲吐了一口气,抬手抹了把脸。

    他低头掸去衣袍上的灰尘,刚准备出口教训她一顿,迎面而来又是一把灰尘。

    林静闲顿时大恼,身影一闪而逝。

    罗裙女子只觉眼前一黑,下一刻自己的手腕就被那少年给攥住,动弹不动。

    “嘘!”

    林静闲对她竖起一根手指。

    “我这次只是找你打听一些关于董家三少爷的事情,没别的意思,更不会伤害你。”

    林静闲属实有些无奈。

    他特别想给这个狐妖一顿暴揍。

    可是偏偏罗裙女子眸中泪光闪烁,一副委屈得要哭的样子。

    罗裙女子怔愣住了,抽回拳头,弱弱道:“你不是来捉我们回去的?”

    林静闲含笑摇头,道:“我与董家非亲非故,也不是衙门中人,你不必慌张。”

    “对了,还不知姑娘芳名叫什么?”

    罗裙女子挣开他的手,走到湖畔兰花丛里蹲下,失落道:“狐钰。”

    “我本是一只狐妖,十年前还不曾幻化人形,被打猎的人类捉到后卖到了泉津郡集市,是董家的三少爷发现并救了我。”

    狐钰那袖子擦擦泪水,眼神迷离道:“他当时还小,只有八九岁的样子,身子也虚弱。”

    狐钰思绪纷飞,遥想曾经,将一些事情娓娓道来。

    年幼的她被猎人捉到了布袋里卖给了做皮草生意的商人。

    从那之后,自己就被关在集市上的铁笼里。

    日日哀叫,毛发不再光泽水润,可是无人理会。

    直到有一天。

    一辆华贵马车轰隆隆来到集市。

    一个病态虚弱的锦衣小孩从马车一跃而下,一不小心摔倒在地。

    这时,马车上又下来一个比他高一头的男孩,也是锦衣玉服,像是大户人家。

第三十一章 人妖殊途

    那个高他一头的男孩弯腰扶起了他,宠溺地摸了摸他的头,笑道:“阿弟,要小心一些哎!”

    小男孩指着关着狐钰的笼子大声说道:“二哥,我要这个!”

    之后,铁笼子被打开后。

    小狐狸兴奋地叫着扑进了小男孩的怀里,亲昵地在他苍白的脸上蹭了又蹭。

    狐钰当时的第一感觉就是,这小男孩生病了!

    马蹄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嗒嗒声。

    马车来到了城外。

    小男孩一手扶住马车,一手怀抱着小狐狸,来到野外。

    他将小狐狸放下,疲惫地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小男孩笑着说道:“小狐狸,以后要小心一些嘞!”

    “莫要再被人捉到了,因为我可能过几日就会死了,没法再去救你了。”

    然后,被他叫作“二哥”的男孩将他一把抱上马车。

    小男孩站在马车上,冲她挥挥手,大声道:“小狐狸,你要保重哦!再见!”

    车铃马嘶声渐远。

    荒野外的小狐狸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眼睛闪烁。

    狐钰摘下身边的一株白里透红的兰花,心乱神伤道:“后来我幻化成人,发现这湖泊周围的兰花是一种灵草,能蚕食天地灵气。”

    “无论是对人类炼气士还是妖怪来说,都是大补之物。”

    “我得知当年救下我的少年并没有死,而是苟延残喘至今。”

    狐钰扭头看向不远处的林静闲,淡淡道:“他是董家三少爷——董明煦。”

    “我暗中潜入董府,告诉他了我的来历。”

    “并且告诉他,我就是他当年救下的那只小狐狸。”

    说到这,狐钰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他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很高兴,说...”

    “谢谢你能来见我。”

    狐钰眸光闪动,道:“我将自己带来的一株灵兰给他吃了,发现这灵草竟然可以延缓他的病情。”

    紧接着,她又摇摇头。

    “但是却无法治愈,病根依旧在。”

    “董明煦估计只剩下两三年的活头了,所以我就日日从这湖泊采下灵兰,为他送去。”

    狐钰抬头看着湖泊,仿佛能从中看到一些昔日景象的倒影。

    直到有一天!

    董明煦突然抱住狐钰,可怜兮兮地说道:“狐钰呀!我想让你陪我一辈子。”

    “除了二哥,你是第二个真正对我好的人。”

    “我好害怕,害怕你也像二哥那样与我渐行渐远...”

    狐钰说到这,两行清泪从眸中流出,哽咽道:“过了一日,我才知道他说那番话的用意。”

    “原来他是想打开体内灵渠,成为炼气士,借此延续生命,想多和我在一些时日。”

    “可是!”

    “连体魄强健的人类都不一定能开灵成功,他身子又这么弱,失败动辄命丧黄泉。”

    林静闲皱眉道:“那结果如何?”

    狐钰苦笑着摇摇头。

    “毫无例外他失败了。”

    “虽然没有死去,但身子比吃灵草之前更加虚弱了。”

    “董家的人也发现了我的存在,强行拆散我们俩,并污蔑说是我害了三少爷。”

    林静闲不禁叹了一口气。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狐钰猛然抬起头,恶狠狠地看向那静默不言的少年,咬牙切齿道:“董家的人根本就不在乎三少爷的死活!”

    “他们只是想捉到我,从我口中逼问出这长满灵草的湖泊的下落。”

    “因为这对他们家族中的炼气士有益处,而且可以用来贸易,这能为董家谋取巨大的好处。”

    林静闲眉头紧皱。

    所谓闹得满城风雨满城尘的妖事,竟然是他们自己的狼子野心。

    而且...

    从狐钰的话中可以知道。

    那三少爷身体羸弱,并非像董家其他人那样是大恶之人。

    还有...

    那神秘的二少爷...

    林静闲怜悯地看着蹲在兰花丛中泣不成声的女子,轻声道:“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狐钰用裙袖擦了擦泪水,指甲在披散的头发上划过。

    一缕青丝被她截断。

    然后,她从怀中掏出一株兰草,将青丝绑在上面,递给了少年。

    “这株兰花是所有花中灵气最浓郁的一朵,应该可以延长三少爷半个月的寿命。”

    “至于这缕青丝,我可能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

    “希望他能好好珍藏,这是我对他最后的情谊。”

    狐钰抹净了眼泪,淡淡道:“如果你能见到他,就帮我稍给他。”

    林静闲看着手中缠绕着一缕青丝的兰花,揣入怀中,道:“你甘心吗?”

    狐钰眼眸低垂,虚弱疲惫道:“人妖姻缘难成。”

    “我记下了!”

    说罢。

    林静闲双腿微屈,腾身起伏间消失在深林之中。

    亥时已过,城门紧闭。

    林静闲抬头看了看星空夜色,一下跳上了枝头,倚靠在一棵高耸的乔木上。

    他向城内冷眼看去。

    一片灯火通明中,金碧辉煌的阁楼春色弥漫。

    尤其是青鹊街的方向,一座面积庞大的府邸巍峨坐镇。

    他有些迷茫,同时有些气愤。

    自从出了莲花镇之后,外界的一切都让他不断对这个世界发生改观。

    所有的光怪陆离都看起来那么合情合理。

    这让他心惊。

    让他无可奈何。

    甚至让他有些分不清对错。

    他第一次觉得,任先生对他讲的那些道理...

    不够用。

    想不劳而获的劫匪,却心甘情愿当半个月的麦客为自家的婆娘打一只好簪子。

    林静闲才知道。

    这世界上竟然也有这种善恶参半的人。

    胡不喜客栈店小二仲蒙,为了活下去而去忍气吞声。

    林静闲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去瞧不起他。

    毕竟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

    你不能因为二人活法相差甚远,便对这个人冠以恶名。

    街头流落的讨饭乞丐,苟且活了大半辈子,默默承受着所有人的恶。

    最后乞丐死了。

    因为相比于仲蒙,他没有半点儿的身份地位。

    这点让他在这个世道上更难活下去。

    为了尽可能看到一个人的所有劣根,面对近在咫尺发生的惨事选择袖手旁观的青衫客。

    在事后斩杀了他所认为该死的人。

    这让初出茅庐的少年感到很迷惑。

    难道事情发生后还能像原来一样变好么?

    世人叫嚣:“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认为人妖殊途。

第三十二章 击鼓鸣冤

    人即是善,妖即是恶。

    可是林静闲却看到狐妖为了报答男孩的恩情而三番五次出入险地。

    面对虎狼之心的人类却只能节节败退,最终逃匿荒郊野外。

    世人言之凿凿,更让自己心惊胆战。

    难不成是我自己黑白不分,是非颠倒?

    林静闲坐在枝头。

    他第一次想了这么多。

    许久,林静闲从腰后拿出那只刻着“静闲”二字的檀木曲笛。

    伶仃少年迎着风,和着月,悠悠地吹了起来。

    笛音婉转,余音绕梁。

    春风秋月,最容易勾起人们心底久藏的情愫。

    但这人世间自由情痴,可并非由风月而起。

    ……

    翌日清晨。

    林静闲顶着两个黑眼圈从树上飘然落地,两手负后,一步一步向泉津郡城门走去。

    他今夜几乎是一夜未眠,仅仅在枝头上小憩了半个时辰。

    而且时而寒风迎面,刮得他瑟瑟发抖。

    现在他精神萎靡,不禁伸手打了一个哈欠。

    林静闲慢悠悠地去了城口。

    卡关的还是昨日那个衙役。

    只不过那个衙役手里捏着一张烧饼,边查视周围情况,边啃咬这手里的烧饼。

    “嚯,这不是昨日那位先生吗?是办完了差事回来了?”

    见到林静闲过来,衙役赶紧替他放行。

    林静闲冲他招了招手,耷拉着脑袋往庆安街的方向走着,没有搭理那个衙役。

    他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回客栈睡个回笼觉。

    “阿嚏!”

    林静闲耸了耸鼻子。

    在树上好像吹伤了身子,得了风寒。

    他搓了搓手,心道:“得找那胡老汉要点工钱,去庆安街上的药铺子里抓几味药来吃吃。”

    衙役看着他狠狠咬了一口烧饼,注意到了他的两个黑眼圈,自言自语道:“说是去撒泡尿,难不成是去喝了一夜的西北风?”

    这时,城外来了一辆骡车。

    车上装满了麻袋,压得轱辘吱呀响。

    “诶诶诶,干嘛的!干嘛的!!!”

    衙役赶紧上前去阻拦。

    赶车的男子从车上一跃而下,将腰间悬挂的董家佩饰递给了他。

    赶车男子掀开一角麻袋,低声道:“这是给董家送的烧饭的油面,过几日董家老爷寿辰上要用的。”

    衙役看了看手中腰佩,确实是董家的没错。

    他又上前瞥了一眼麻袋,惊讶道:“这么多?”

    赶车的男子笑了笑,悄悄比了个大拇指,道:“董家!”

    林静闲在街道上没精打采地走着,突然听到前方鼓声震天,抬头望去,驻足者熙熙攘攘。

    饶是他这般没了精气神,但也一时来了兴致,于是上前走去,想要瞧个明白。

    咚!咚咚!咚!

    官衙泉津府外。

    一个麻衫老头手持两根棒槌,在鸣冤鼓上奋力敲打着,好像是要报官。

    老人额头上满是皱纹,面容清瘦,两只昏暗的眸子此时却浸满了泪水。

    再仔细瞧去,老人背后麻衫破碎,皮开肉绽,好像受了大刑。

    围观的人都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林静闲挤过人群看去,看到击鼓鸣冤的人后顿时大吃一惊。

    这伤痕累累的麻衫老人...

    就是当日他在山中遇见的那个用驴子驮了他一路的老头啊!

    他不是曾说要老城里见闺女么?

    怎么会全身是伤的出现在了这里?

    林静闲心急,拉住人群中一位老妇人的衣角说道:“老婆婆,你可知道这是怎地一回事?为何这老人全身是伤?”

    老妇人鸡皮鹤发,身体也是年迈了。

    此时听到少年问后,她遥遥头叹气道:“造孽呀!”

    “这老头已经在这泉津府敲了两天的鼓了。”

    “前天也是一大早就来伸冤,可是被衙役拉进去打了一顿杀威棒。”

    老妇人声音颤抖道:“足足二十棍呢!”

    “被打得是血肉模糊,就这老头的身板熬下来就已经不错了。”

    “可是他今日又来伸冤,谁知他还能活不活得过今天...”

    二十棍?

    林静闲眼中寒光一闪,问道:“可是何冤情?”

    老妇人还没说话,旁边的一个年轻小伙子突然说道:“听说这老头是个乡下人,来泉津郡是找闺女来着。”

    “可是他闺女死了,所以就来这击鼓鸣冤了。”

    “怎么死的?”林静闲急切问道。

    年轻小伙子抿嘴,叹息道:“听说他闺女是青鹊街头牌青楼镜花水榭的一个娼妓。”

    “你说能是怎么死的?”

    他又小声嘀咕道:“青鹊街可是个混乱的地方。”

    青楼的娼妓?

    林静闲难以置信。

    他记得他当时在驴背上说俏皮话,曾问过老人他女儿是不是在城中嫁了一个好姑爷。

    老人当时吞吞吐吐地应了一声,他也没放在心上。

    可是...

    “呔,说什么混账话呢?”

    鸡皮鹤发的老妇人一巴掌拍在那小伙子的肩膀上,斥骂道:“人家那叫艺伎,不叫娼妓。”

    “只卖艺不卖身的那种,你懂吗?!”

    老妇人临了还不解气,骂道:“大小伙子整天竟说糟践人的话,也不怕遭了报应?!”

    那小伙子悻悻然地闭了嘴,扭回头去不再言语。

    这时,府门大开,一个拿着水火棍的衙役从里面走了出来。

    水火棍一头涂了黑漆,另一头涂了红漆,看起来极其威风。

    此刻却被衙役拿在手中一棍子打在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的背脊上,将其打倒在地。

    老人手中的棒槌顿时掉在地面。

    打人的衙役往地上啐了一口,骂道:“胡搅蛮缠!”

    围观的百姓中大多感到不忿,但无人敢上前制止。

    “哎小伙子你干嘛去?”

    老妇人一把拉住往前挤的林静闲。

    林静闲刚想挣手甩开。

    结果发现一个身穿锦衣的年轻人从人群中走出,一步一步向上走去。

    他顿时停下了动作。

    “哎,董胥吏,怎么是您呐?”打人的衙役看到此人后变了脸色,赔笑道。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在人群中响起,简直比之前老人鸣鼓声都要响。

    衙役一边的脸高高肿起,几颗牙齿被打飞,整个人直接从台阶上滚了下来。

    附近的百姓赶忙后退一步。

    董胥吏身材挺拔消瘦,但手劲却非常不俗,一巴掌就将一个成年人给扇飞了。

    被打的衙役吐出一口血沫。

    他看着董胥吏的眼中不但没有之前的恶毒之色,有是只是无尽的恐慌和惊惧。

第三十三章 讨公道,断人心

    董胥吏连看都没看那个翻滚下石阶的衙役,微笑着伸手将趴在地上的老人扶起。

    董胥吏温柔道:“老先生在此击鼓鸣冤,所为何事?”

    老人在他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直起身来,噙满泪水的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光芒。

    沙哑却低沉的声音响起。

    “公...道!”

    “公道?”

    董胥吏笑了笑,说道:“我这人最喜欢的就是公道,我替你讨回。”

    说着,董胥吏走进了公堂,然后府门被他一把关上。

    公堂内先是不闻一声,紧接着一顿噼里啪啦的声响。

    有人沉闷的痛苦哀叫声,也有桌椅折断的咔嚓声,一时在众人耳畔响起。

    许久。

    府门被人一脚踹开。

    几道人影被人丢沙包似的给扔了出来,砸在石阶上。

    几人痛苦地在地上翻滚着身子,穿着清一色的黑色吏服。

    众人哗然。

    这董胥吏可是衙门中人,竟胆大包天一个人解决掉了公堂中的所有衙役。

    他就不怕上面来人抓他吗?

    董胥吏站在台阶上,双手负后,朗声道:“诸位,衙门是什么地方?”

    “衙门就是专门用来讨回公道的地方。”

    “今后若是再有人渎职行私被我得知的话,我必将亲自手刃了此人。”

    百姓一时伸拳叫好。

    “还有,这位老先生的女儿不幸在城中失了音信。”

    “诸位若是有消息者,大可通报于我,我定当秉公办案!”

    说完后,董胥吏搀扶着麻衫老人,为他去找一个暂时的住宿。

    人群中的林静闲喃喃道:“究竟是断了音信还是已经身死?”

    镜花水榭...

    林静闲记着了这个青楼的名字。

    他今晚定要去打探一下消息,要为于他有恩的老人翻案!

    还有那锦衣玉服的衙门中的董胥吏,也就是那胡不喜客栈中的青衫客。

    他身上的秘密太多了。

    胡不喜客栈。

    清晨不见一个人影。

    仲蒙还在打扫店内卫生,听到门口有动静,以为是客人来了,便抬头看去,顿时恍然一惊。

    只见林静闲顶着两个黑眼圈耷拉着脑袋从外面拖着身子走了进来。

    “嚯!”

    仲蒙赶紧走上前去,将他由上到下仔细瞧了一个遍,道:“少爷,你昨夜是去哪鬼混去了?”

    “落得个这般狼狈模样?”

    仲蒙坏笑道:“是不是去风月场了?看来你那里不行啊!”

    他挤眉弄眼地捶了捶腰。

    林静闲揉了揉鼻子抬头看他,说道:“今晚再去...”

    林静闲微微颔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仲蒙拄着扫帚看他,期待他的故事。

    陡然!

    “阿嚏!”

    林静闲一个喷嚏瞬间喷在了仲蒙的脸上。

    仲蒙呆若木鸡,慢慢抬手擦了擦脸上口水。

    他看着林静闲愈走愈远的身影,自言自语道:“这家伙该不会是事做到一半没给钱,被人赶出来了吧?”

    林静闲稀里糊涂地上了阁楼,找了个没人的房间,走到床铺旁,倒头就睡。

    就在林静闲还在睡梦中,遥远的青鹊街,却开始张灯结彩,打算要庆贺什么了。

    董家。

    一众仆人开始在青鹊街至董府的十里长街上开始扯起了紫色屏障。

    这是用来为老家主五湖四海广结的好友引路。

    其奢侈手段不禁让百姓惊叹。

    更有陆陆续续的马车、官轿进了城,提前两日来到董家。

    带上价值不菲的生辰纲,专门为董宏朗庆寿贺喜。

    董家府门外,一行脚夫挑着一旦旦的金银宝物进了大门。

    其中有大如鹅蛋的夜明珠、价值不菲的丝绸绫缎等等。

    尤其是那两尺之高的珊瑚树,被两人合力小心翼翼端着盆座。

    枝条繁茂,树干四处延伸,浑身散发着宝石的光泽。

    这是南海出产的罕有其匹的宝贵物件儿。

    董府大院。

    一位穿着刺绣精美无双绫罗绸缎的美妇人,身上装饰着璀璨夺目的珍珠美玉宝石。

    如今正一手叉腰,站在台阶上对院内仆人指指点点。

    “轿夫们进院子只可走一射之地就得退下,府里不容外人擅闯。”

    “放下的轿子换小厮们来抬,到了地点,小厮们得马上退出。”

    “打帘子、搀扶由老婆子们来做。”

    用来待客的偌大的大厅内,一个庞大的青铜香炉摆放在正中央。

    周围是样式不一是瓷瓶和明镜,琳琅满目。

    光耀夺目,满堂生辉。

    在大厅内接待来客的不是老家主董宏朗,而是他的大儿子。

    也就是董家的大少爷——董荣。

    因为老家主近来身体欠佳,不宜见人。

    大厅内左右两侧摆放了很多木案,上面摆满了山珍海味,果品佳肴。

    董荣一天用膳的饭菜就价值一万钱。

    而这一万钱,可以买十几石米,够寻常百姓吃上好几年。

    这都是用董家在青鹊街搜刮来的民脂民膏换来的。

    饶是这等玉盘珍馐,他仍是嫌不够好吃。

    董荣用筷子敲着满桌的山珍海味长叹道:“这种菜肴,让我怎么下筷子呀!”

    有一仆人上前说道:“大少爷,府里的厨子已经听了您的安排,把烧饭用的柴火换成了蜡烛。”

    董荣拍了拍大肚子,夹了一口菜品放入口中尝了尝,紧接着一口吐在地上。

    董荣将筷子放在木案。

    “我三弟董明煦怎么样了?”董荣突然问道。

    “启禀大少爷,三少爷他还是老样子。”

    “自己一个人呆在藏书阁和望河亭不肯见人,也不肯出来。送去的丫鬟和管家都被遣回了。”

    望河亭?

    董荣眯了眯眼睛,木案后的拳头不禁握紧。

    突然!

    他大手一挥,对大厅中的仆人说道:“三弟他这点儿出息,不就是一个狐妖吗?”

    “至于整天憋在庭院里不出来?”

    “今晚,你们就算是硬拉,也要把三弟他给拉出来。”

    “我带他去郡里头牌青楼镜花水榭逛一逛,保准他能遇上喜欢的人。”

    董府园林内,假山重峦叠嶂,巍峨怪石林立,溪河流水潺潺。

    周围的绿树交相掩映,花丛中蜂歌蝶舞。

    一座枣红的凉亭坐落在山水间,古老墨绿的亭柱间是灰白的石桌石椅。

    病恹恹的少年蹲在凉亭边上,用膝盖顶着下巴,呆呆地看着脚下的潺潺湖水。

    一句话也不说。

第三十四章 锦衣夜行

    少年面容孱弱,消瘦的身躯轻飘飘地如纸一般。

    他叫董明煦,是董家最小的一位公子。

    自幼体弱多病,几乎是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

    前日的那一夜,是狐钰和他在一起的最后一夜。

    董明煦得知她要走,二人在藏书阁里促膝夜谈。

    狐钰对董明煦轻声说:“我在董府待不了多久了,以后你要活得小心些,别再处处受人欺负。”

    “府里的丫鬟或是仆人捉弄你,你就告诉你二哥,他是唯一一个真正对你好的人。”

    董明煦将头搁在她的膝盖上,几乎是祈求地说道:“不走成嘛?”

    最后狐钰还是走了,是用袖子掩面哭着走的。

    在狐钰离开后,他就得了昏沉病。

    即使喝点汤,吃点稀饭也会呕吐。

    昏迷的时候,他就喊:“狐钰姑娘!”

    董明煦将纤细的手臂软绵绵地垂在湖水中,有气无力道:“呐,小鱼儿,你们知道狐钰在哪儿吗?”

    “我好想她...”

    哐!

    园林的大门被人猛然推开。

    两名仆人从外面冲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体态臃肿的胖子,正是董家大少爷董荣。

    董荣在看到虚弱少年在将手伸进湖里后,眼神阴沉,但转即眯笑着眼,说道:“三弟,莫要在园子里憋着了。”

    “大哥今晚带你去镜花水榭,给你找个妾,何必惦记那女妖?”

    董明煦扶着亭柱艰难站了起来。

    他几乎连变脸色的力气都没了,只能强颜欢笑道:“大哥,你好久没来了。”

    董荣笑了笑,心里却极其瞧不起他这个三弟。

    从小就受尽了欺负,真是丢尽了董家的人。

    他现在是巴不得少年病死呢!

    这样以后董家的他那一份家产就归他了。

    至于那神龙见尾不见首的老二董虞,整日外出云游。

    老爷子为了拴住他给他在衙门里谋的一个闲职,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见人迹。

    估计当时候连他的那份家产,他董荣也能牢牢得攥在手中。

    等到老爷子死后,他董荣,便可在董家一人只手遮天了!

    甚至在整个青鹊街,都是他一人说了算。

    想到这,董荣脸上不禁露出狠辣之色,有些期待自家老爷子快点去死,期待为他爹摔盆的那个日子...

    他老爹剩下的活头儿,他这个作为儿子的一定要掰着手指头亲自算!

    董荣对着手下使了个眼色,那两人立马上前去一人一手钳住少年瘦弱的胳膊,将他往外拖。

    董荣大笑道:“三弟,我已经在府外给你备好了马车,咱即刻出发!”

    董明煦本就面若金纸的脸很快露出痛苦之色,眉头皱成一团,声音低微道:“大哥,弄痛我了...”

    走在前面的董荣冷笑,但依旧是转过身来,直接一巴掌扇在两个手下的脸上,大骂道:“该死的东西,不知道轻一点?”

    “咱这是请,三公子好不容易出趟门,再敢弄疼了三公子,老子宰了你们!!!”

    那两名手下赶紧低声下气求饶,不敢怒也不敢言。

    ……

    胡不喜客栈的客房里,林静闲“垂死病中惊坐起”,猛然坐直了腰,怔愣了一会儿。

    他走下榻,伸了伸腰肢,正要坐在椅子上再眯愣一会儿,突然耳朵翕动。

    窗外,好像隐隐约约有淅淅沥沥的雨落声。

    林静闲顿时来了精神。

    他自幼喜雨,见雨则欢!

    林静闲推开窗柩。

    苦雨下的满枝条沙沙作响,阁楼外的梨花被雨打凉,零落一地。

    一股清新的泥土香气扑鼻而来。

    林静闲不禁深吸一口气,很是舒服!

    草木窸窸窣窣,雨点崩飞。

    几只鹊鸦被惊起扑腾着翅膀飞走,落到了小城老街上的瓦檐下。

    林静闲斜着头看着树上隐客,好奇道:“你怎么来了?”

    泉津郡衙门的董胥吏。

    江湖上的青衫客。

    林静闲非常好奇,他到底还有没有其他的身份。

    这人一袭锦衣夜行至此,一只腿搭在另一只腿上,两手向后依靠在树干上,全然不顾湿透的衣衫,笑道:“来看你睡的可好。”

    林静闲拿食指勾了勾嘴角,刚要开口就被男子制止了。

    他在胸前竖起一根手指,和之前是同样的噤声的手势。

    然后,他从身后掏出一块腰佩扔给了少年。

    “你也许用得着。”

    说罢。

    这人将头上斗笠稍微往下拉低一些,然后如同惊鸿之影般消失在少年的视线中。

    林静闲摩挲手中枣木朱红腰佩,一面是个“董”字,另一面则刻着一只青鹊。

    翩翩起舞,非常生动!

    他匆匆下了楼,对着柜台后的胡大汉说道:“老板,可否结算点工钱?”

    胡不喜客栈掌柜的胡善自个在柜台上自斟自饮,喝了一杯又一杯,头也不抬说道:“要多少?”

    林静闲沉吟了一会儿道:“您看着给,我都能接受。”

    胡善舔舔嘴唇,从之前肩上披着的钱褡子掏出两颗银锭子抛给了他,道:“一锭五十两。”

    林静闲接过连看都没看就揣入怀里,笑眯眯道:“你就不问问我去哪里?去干什么?”

    胡善没说话,而是用竹签掏了掏牙花子,又俯身从柜台下拽出一把油纸伞丢给了他,然后像是赶乞丐似地不厌烦地赶他走。

    林静闲捣鼓手中伞叶泛黄的油纸伞,敲了一下竹节。

    突然寒光一闪,伞柄处一小截解腕尖刀立刻滑出。

    林静闲手再一磕竹节,小截尖刀儿又立马收了进去。

    他满意地看着手中这把伞兵,喜滋滋夹在腋下。

    然后,他俯过身去,伸手在掌柜的耳边悄悄说道:“在下要去风月场走上一遭。”

    大汉胡善道:“别死了就成。”

    林静闲笑容满面,郑重抱拳道:“保重!”

    林静闲转身来到门槛,撑起油纸伞,走向雨街,呼出一口浊气,轻声道:“青鹊街,镜花水榭...”

    仲蒙扒住门框,看着逐渐消失在雨幕中的少年,扭头郁闷道:“大舅,他今晚又不回来了么?”

    胡善头也不抬道:“你去马厩铺一层草荐,他晚上可能会回来。”

    仲蒙挠挠头,有些不明所以。

    胡善边饮酒,边自言自语道:“林东山,你这孙儿,可真是不安分咯!”

    忽然,他目中精光一闪。

    “但愿能守己...”

第三十五章 镜花水榭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这乌云不断堆叠,草色自然是看不清。

    唯独这静谧小城巷子中的万家灯火,依旧朦胧。

    林静闲打着一把伞走在不见一个人影的街道上。

    他看着天上月影憧憧,之前阴郁的心情一扫而空。

    长街上一家寒碜的破败门户。

    有一灰衣门童喟叹,对着路过的少年说道:“道友,昨夜太平!”

    “嗯,我知道。”

    林静闲驻足观望这门前稀奇古怪的童子,手腕不自觉攀过伞柄。

    谁知那童子突然燃起一股无名之火,对着少年怒气冲冲道:“快走快走!小道不待见你!”

    林静闲默默走开,攀在竹节上的手腕不禁放下。

    想到刚才自己欲拔出竹节中的解腕尖刀儿,那门童突然发火。

    林静闲暗道:“难不成他可以看透我的心思?”

    月下门童手掌在胸前摊开,手心中凭空出现一根长条木匣。

    他打开木匣滑盖,露出里面的一汪平静的清水,然后掂起脚尖伸出手臂尽力将木匣往上举高。

    嘀嗒!

    破败门牖上的一片鸳鸯瓦尖上垂下一滴雨水落在木匣中。

    平静的水面顿时泛起了一层涟漪,波光粼粼。

    突然,木匣中清水浮现出了一幅“老君背剑”的画面。

    一望无际的壮阔冰原上,一位白袍老人正在努力攀爬一座高耸入云的大雪山。

    寒风吹拂下,他头发花白,长须雪白,又是穿了一袭白袍。

    仿佛整个人都嵌入了这幅雪景。

    此刻,白袍老人背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大剑,一步一个脚印在雪山上艰难跋涉着。

    手脚和脸颊都冻得通红。

    视野扩大,老君的身影瞬间缩小微如芥子。

    门童冲着木匣大喊道:“师父,你冷不冷啊?”

    无垠冰原的天穹上顿时传来一道稚嫩的声音,却如洪钟大吕。

    “师父,你冷不冷啊?”

    老君身体一哆嗦,精神抖擞,抽了抽鼻子。

    “你猜。”

    门童将手指轻轻在清水上一点,瞬间收回了手,颤抖着牙齿道:“好冷!”

    “师父,还有多久?”

    老君仰望了一下白云缭绕的山峰,呼出的一口白雾化成一缕碎冰屑砸落,大声道:“高处不胜寒,应是快了!”

    门童闻言一屁股坐在石阶上。

    木匣摔落后遁入地下消失不见。

    他托着腮帮自言自语道:“这座城,好傻呀!”

    超脱这座天下的极寒之地。

    老君终于抵达云端山峰,一拳轰碎了眼前冰雪封住的庙宇门户,走了进去。

    白首老君对着里面盘坐执经书的夫子叹息道:“老家伙怪可怜的,一个人在这呆了这么久。”

    老君费力抱起身上堆积满雪花的执经夫子。

    夫子的身体无比僵硬,一直保持着盘膝而坐的姿势,而且嘴巴半阂,像是有一个字没有吐出。

    老君替他挪动了一下身子,在他面前点燃了篝火,烤着冰冷的手。

    “老家伙,你可知道你这一手画地为牢,圈住的可不是你一个人,而是半个天下。”

    ……

    镜花水榭,在青鹊街乃至整个泉津郡都是头等的青楼,其内布施昂贵。

    有专门的东家阔佬会一掷千金叫来众多歌姬舞姬来为他们举行宴会。

    宴会上的酒和美食更是侈靡繁多。

    但同样,作为在泉津郡青楼中的头牌,它的门槛也极其高。

    若想要进去,就必须点一杯花茶。

    这茶的价格要一千文,只有付了一千文后,才可登楼。

    就这一门槛,就把许多穷酸客给拦在门外,没有银两垫脚是跨不进来的。

    登楼之后再喝一杯酒,付给老鸨几贯银子,叫做“之酒”。

    只有这些全部做完后,才可置办酒席。

    说白了就是花钱吃喝玩乐。

    因为喝酒一般都要叫姑娘,而这一喝,价格不下几十两。

    最后再加上给下人打赏点银子,一次至少也要上百两。

    在胡不喜客栈,掌柜的胡善是给了他两锭银子。

    一锭就有五十两,两锭就是一百两。

    所以现在林静闲怀里揣着的这些银两,估计在镜花水榭也就混了脸熟,干不上龌龊事。

    夜笼长巷,细绵雨丝斜打在泛黄的伞面。

    一排排高檐低墙悄悄隐匿在夜幕当中,但巷尾的尽头,却有红灯高悬,热闹异常。

    好似有女子软糯或清脆的笑吟声。

    少年循着声音缓慢走了过去。

    林静闲微微倾斜伞檐,将头稍稍露出,打量着眼前金碧辉煌的雕梁画栋,以及两侧屋脊。

    他这才知道。

    原来青楼并不只是一座楼,而是一个或几个院落的结合。

    不过眼前的这个是主楼,置办酒席都在主楼。

    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四个大字——镜花水榭。

    林静闲打伞在门外站了良久,心道:“怎么没有老鸨在门外揽客?”

    他又看了看牌匾,郁闷道:“没走错啊?”

    镜花水榭不是郡中那三、四等的草鸡窝,而是家大业大的凤凰楼。

    来的都是老主顾,无须老鸨指引,自己一人便可轻车熟路地去找他心仪的歌姬舞姬。

    所以老鸨都是在内院接客,接一次客便够她们吃上好久。

    哪还非得去站街揽那些破布袋?

    林静闲抬了抬脚,犹豫半刻后便一步踏入,眼前景象让他瞠目结舌。

    满楼红袖招舞。

    阁楼凭栏处尽是些衣衫轻薄的妙女,短襟长裙,香艳妩媚。

    男来女往搂搂抱抱,春风得意。

    林静闲即刻转身就走,踏出院落大门,驻足雨中深吸几口气。

    然后他一咬牙,再次折身返回,重新来到阁楼下。

    很快,一位打扮着花枝招展却苍老到风姿不存的老鸨出现在视野中。

    老鸨手中捏着一张粉手绢上前来,去迎接样貌年轻的少年郎。

    粉红色的手绢扑打在他的身上,老鸨摆弄骚姿,声音却像饿肚皮的乌鸦一样尖锐。

    偏偏她还故意婉转声音道:“客官,来喝杯花茶啊?”

    花茶?

    林静闲不禁扯了扯微紧的领子,目光有些躲闪。

    他不知道花茶是个什么东西啊!!!

    谁知老鸨见到他一迟疑便紧接着道:“这位少爷莫非是董荣少爷的客人?”

    林静闲灵机一动,慌忙道:“是的是的,我是他远房的小舅子。”

第三十六章 推杯换盏

    他随口胡扯,这样应该就能满混过关了。

    果然!

    老鸨满脸笑容,脸上皱纹挤到一块,仿佛能夹死苍蝇,声音尖锐道:“那客官就上楼吧!”

    林静闲闻言如大赦,立马走进了阁楼。

    可是当他登楼时,曲折的楼腰处,却也站了一名老鸨。

    与外面的那个相比,这个更年轻一些,但脸上涂抹的胭脂水粉同样能盖一座瓦房了。

    她此刻看到楼下来到一位少年郎后,眼前一亮,举着手中酒盏就迈着莲花步走来,怪声怪气道:“这位客官,过来喝杯之酒啊?”

    之酒?

    林静闲心中有些抓狂了。

    不就是逛个窑子么?

    怎么搞这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

    不过林静闲有了前车之鉴,路过她时急忙说道:“我是董荣的远房小舅子。”

    说罢。

    他低着头快步离开了。

    女人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心中嘀咕道:“小心眼子。”

    登上二楼,便是董家大少爷董荣在大厅置办酒席。

    晏请了两列远方而来为董家家主贺明朗的富商大贾,或者是官场贵人。

    来青楼置办酒席这是董荣提出的“无礼”要求。

    哪有明天就是亲爹的寿辰了,今晚就来逛窑子的?

    恐怕这在整个泉津郡他也是独一份!

    不知道他爹病床上晓不晓得他这个不肖子孙的所作所为。

    估计就算知道,他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不去管。

    而这些戚族世姻各路人马,也不会怎样去说道他。

    因为大家都是明白人,心里有数。

    他老爹顽疾在身,久治不愈,满打满算用不了半个月就可能驾鹤西去了。

    这些商贾、官主,在来之前就已经对董家的情况打探的明明白白。

    二少爷董虞,是个潇洒的公子哥。

    整日贪玩花鸟鱼虫,不务正业。

    董家的家业就从来没正眼瞧过。

    他爹估计也是知道了他的脾气性子,所以倒也放纵他,放他出城云游,看看他是否能在外面混出个名堂来。

    但这是否能混出个名堂来,跟他董荣是没有半毛钱关系了。

    混出名堂又怎样?

    不混出名堂又怎样?

    到那时候董家家业也许早已被董荣一人牢牢攥在手里。

    混得不好的话,就从他大哥指甲缝里抠搜出来一些也能滋润活上好久,混得好的话那更好。

    至于那名不经传的三少爷,就是个谁都能欺负的小喽啰。

    向来逆来顺受,活着也是白搭!

    所以,主席之上的董荣。

    在他们眼中其实已经算得上是董家的半个家主了,接下来就是时日的问题了。

    如果他们能和董荣打通好关系,之后于双方都有利。

    华灯点燃。

    董荣的手下刚好开始招呼着诸人就座。

    董荣理所当然地坐在主座上,他是此次宴会的大金主。

    其余人等都分左右两列一字坐开。

    仆人丫鬟,只能站在一旁伺候贵人。

    林静闲平静了一下内心,趁众人不注意找了一个左侧筵席末尾的一个座位。

    毕竟这人多眼杂的,谁又能认出他来?

    很快,很多人都入了座,竞相与董荣攀着话。

    有青楼的丫鬟开始端着菜盘一一上菜。

    还有一个姿色出众的女子执着一把玲珑金壶,遍斟满座。

    大家推杯换盏,其乐融融。

    不过林静闲却显得那么不合群。

    两耳不闻身外事,一心只品案上食。

    如同那饿了几天的流浪汉突然吃上了满汉全席般狼吞虎咽。

    靠近他的一个中年男子,身穿了一炬华丽的衣裳,上面绣满了金丝玉线。

    刺绣是只吞宝三足金蟾,应该是喻意着财源滚滚。

    他拿手肘杵了杵埋头大吃的林静闲,大笑道:“阁下是哪里人,吃个东西还怎会如此着急?”

    林静闲抹了抹嘴巴,一脸遗憾而又气愤,大手一拍在案,道:“兄弟不知,我乃中原京城长安人。”

    “来时为董小兄弟他爹准备了一套价值不菲的生辰纲,和一头稀奇灵兽,但天杀的在来时的路上从草丛中冒出三个赤膊大汉。”

    中年男子好像明白了什么,叹道:“那真是可惜啊!”

    林静闲咬咬牙,痛恨道:“那家伙儿,一人手持两把萱花大斧,一人竖起一杆断魂枪,还有一人手中拖拽着一条铁链流星锤。”

    他大手一挥,道:“那个个武功高强,把咱家为董先生准备的生辰纲和一头稀奇灵兽劫了去,羞愧啊!!!”

    林静闲露出一副惭愧的模样。

    富贵的中年男子听后恍然一惊,拍手急切问道:“兄弟真是不幸,那稀奇灵兽可是什么物种?”

    二人就这么聊上一句,便已经开始称兄道弟了。

    “一匹腾霄赤灵驹,在长安也是稀罕物,我给它取名叫懵圈。”

    中年男子摇摇头,道:“腾霄赤灵驹,不曾听过。”

    林静闲眉头一皱,拿手指着他,颇有一脸不屑之色,道:“呔,一看你就是个小地方人,长安你知道吗?”

    中年男子惭愧道:“京城长安,当今王朝的都城,自然是听过,但是个小人物,还没去过。”

    林静闲拍了拍他的肩膀,使了个眼神,道:“到时候老哥带你去逛逛,那里比这要好。”

    中年男子大喜,当即抱拳说道:“哥哥何名何性,小弟何德何能受到哥哥提拔?”

    “在下姓梅,良民的良,信誉的信。”

    没良心?

    这可是京城中人,跟脚比他强了不知多少倍,中年男子不敢造次。

    所以中年男子赔笑道:“哥哥果真是好雅兴。”

    “诶,哥哥为何不喝酒?”

    林静闲斜眼看他,从木案上拎起一只酒杯,搁在鼻尖处嗅了嗅,然后一把扔在案上,悠悠道:“酒不配位。”

    男子面露羞色,开始一个人自斟自饮,不再言语。

    果然,他们二人格局不同!

    看着少年模样青涩,八成是京城中的富家子弟吧!

    这时!

    数名裹着轻纱的舞女簇拥着两名歌姬,轻飘飘地走进了宴会中央,扭弄着腰肢翩翩起舞。

    那两名歌姬长得极其相似。

    一人手抱瑶琴,一人坐弹古筝,容貌美丽动人,乐声更是天籁之音。

    这两名歌姬是一对姐妹花,身份较高,在镜花水榭是属于那种卖艺不卖身的艺伎。

第三十七章 花魁

    其实说“卖”也是谈不上的。

    普通人一辈子都难睹这两位姑娘的芳容。

    唯有大财主愿意一掷千金,她们心情好了才可能愿意出来弹唱一曲。

    接着,又陆续走出来几位女子。

    丝竹管弦之色一时骤起,宴会中燕瘦环肥。

    宾客们皆拍手叫好。

    唯独筵席末尾的林静闲,仍然是在埋头大吃。

    期间他抬头瞥了一两眼那些让人欲火焚身的女子,又迅速地低下头去。

    仿佛对这等美景并不在乎!

    林静闲突然心神一颤,猛然抬起头。

    只见对面右侧筵席同样是末尾处一个病恹恹的少年,正在好奇地看着自己。

    盘中的山珍海味一筷子未动。

    林静闲喃喃道:“好奇怪的少年。”

    他扯了一下旁边开怀畅饮的锦衣男子,小声道:“弟弟,你可知对面那个面色苍白的少年是谁?”

    锦衣男子愣了愣,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清后不屑道:“呔!”

    “董家的三公子董明煦,没想到他竟然也来了。”

    董明煦?

    这就是狐钰所说的那个儿时救下她的三少爷?

    话说,他还有样东西要交给那少年呢!

    林静闲冲着那盯着自己看的病态少年笑了笑,咧开一口大白牙,然后顾自低头苦吃。

    酒过三巡之后,镜花水榭的压轴戏被抬上了宴会。

    宴会中央突然空穴来风,撩起蒸腾白雾,缕缕幽香从中隐隐散发。

    白雾缭绕中有一曼妙身姿在翩翩起舞。

    宾客们深吸一口气,顿时有人知道了白雾里是谁。

    “镜花水榭的花魁——女校书花铃!”宾客中有人大呼道。

    女校书花铃,是现如今镜花水榭的头牌,也是区别于其它下等青楼的压胜之物。

    何为女校书?

    校书本指官职,是指专门掌校理典籍和校勘书籍的官员。

    但这官职者为校书郎中,大多都是男人司职,女子不曾有过。

    只因为先朝名妓薛昕,一代才女,文识过人,经常能与当时的文士诗文唱和。

    于是诗人王淳赠诗曰:“万里桥边女校书,枇杷花下闭门居。”

    “扫眉才子知多少,管领春风总不如。”

    后世便因称有才学能诗文的妓女为“女校书”或“校书”。

    主席上的董荣肥硕的双手一拍,示意众人安静。

    能请出花魁花铃,他心中非常得意,这让他很有面子。

    宾客不再哗然。

    林静闲问那中年男子道:“花铃是谁?”

    中年男子深吸一口幽香,一脸沉溺道:“哥哥你可能不知。”

    “这花铃是泉津郡的第二美人,花铃是她的别称,很少有人知道她真正的名字。”

    “只有她挑选往来的嫖客,没有嫖客挑选她的道理。”

    “而那些被她挑中的嫖客,都可以知道她的名字,足以炫耀一辈子。”

    林静闲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问道:“那泉津郡第一美人是谁?”

    中年男子听到这叹了一口气,颇为惋惜道:“红颜薄命呐!”

    “曾经泉津郡的第一美人,长相极其俊俏,人称秋娘,也是镜花水榭的花魁。”

    “但一个月前突然失踪了,估计是惨死人手了。”

    “然后花铃接替了她的位置,是现如今当之无愧的花魁。”

    秋娘是个出落的女人。

    为人含蓄,一颦一笑都是真切情意的流泻。

    更是弹了一手好琵琶,其倾慕者挤满了能挤满整条青鹊街。

    但同样,嫉妒她容貌姿色和涵养的妓女数不胜数。

    光是在自家地方镜花水榭,都有两三心肠恶毒的娼妓刻意针对她。

    可是秋娘常常是一笑而过,丝毫不放在心上。

    甚至说出了“同是天涯沦落人”这种言辞,表示对她们和自己的怜悯。

    可她越是这样满不在乎,那些娼妓就越记恨她,想要亲手毁了她。

    所以在她失踪后,很多人都是猜测是妓坊间的妓女害了她。

    这时,白雾褪散。

    宴会的中央半跪半躺着一位华裳女子,仿佛一只受伤的金丝雀。

    髻发青丝上别着金雀钗,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肢悬挂着翠玉环。

    脉脉含情地回眸一笑,让在座的宾客不禁心神颠倒。

    就连凑热闹的林静闲都一时惊呆怔愣住了。

    女子一袭轻纱罗裙,清灵似蔽月的轻云,又如飘落的流雪。

    不过那一点绛红朱唇,却让她显得美艳似火!

    美人缓缓站起,一双玉足裸露在外,看了让人火热。

    娴静犹如花照水,行动好比风扶柳。

    无数人心生怜惜,想要上前搀扶一把,但无人敢妄动。

    因为这娇俏的女子是一个炼气士!

    秋娘和花铃姿态各有千秋,但为何独独她遇害呢?

    就是因为她是个寻常女子,手无缚鸡之力。

    而金铃,开过灵渠,登堂入室成为了炼气士。

    花铃纤细的葱指轻轻滑过一旁铜架上缀挂的铃铛。

    一阵仙乐在众人耳畔悠悠传来。

    既悦耳,又悦目。

    在场的宾客无不陶醉在这片光景当中,不自觉放下手中杯盏和竹筷,全心全意欣赏。

    但这大厅中,两个人却极为大煞风景。

    一个是左侧筵席末尾的林静闲,正埋头海吃海喝,木案上摆满了食物残渣。

    另一个则是右侧筵席末尾的病恹恹的董明煦,两只手支愣起脑袋,双眼无神地看着场中。

    对于林静闲而言,也只是刚开始那一刹那的惊艳之感而已。

    他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先吃饱喝足后,用掌柜胡善给他的两锭银子去寝院找个女人。

    好好打听关于秋娘的事情。

    董明煦,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

    他只在乎狐钰。

    随着场中铃音的消散,渐渐有人开始注意到了扫兴的二人。

    董明煦还可以理解,一个将死之人罢了。

    但那长衫少年,还随身别着一把油纸伞?

    他们实在是搞不明白!

    就连佳人花铃听闻吞咽声也为之侧目,顾首朝这看来。

    将这一切收入眼中的东家董荣,眼中寒芒一闪。

    之前和少年称兄道弟的男子暗中扯了扯他的衣角,示意他放低声音。

    他心中都有些无奈了。

    从宴会刚一开始,这哥们儿就开吃,到现在宴会快结束了他还在吃...

    林静闲将案上最后一块糕点一把填入口中,然后缓过神来,鼓着腮帮开始拍手叫好。

    全座鸦雀无声。

第三十八章 非礼

    唯独花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不过当她看见少年腰间悬挂的曲笛后,神色不禁变得肃穆起来。

    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绣袍男子抚额,心道:“原来这在你们京城只能算得上街头卖艺?”

    “你还搁那叫好...”

    林静闲看着诡异的气氛,突然停止了咀嚼。

    看着寂然无声的宾客,然后不知咋想的,他又鬼使神差地拍了两下手心。

    “好!好...”

    看着面若冰霜的花铃,他的第二个“好”字的声音不自觉弱了下来。

    林静闲不觉得他做错了什么。

    董荣皱了皱眉头。

    他不知道这筵席末尾的小子是什么来头,只是感觉隐隐约约在哪里见过他。

    但是记得不太真切了。

    董荣端着一杯酒,率先开口道:“今日听佳人一曲,如同仙乐绕耳,心灵清爽,故在此敬姑娘一杯。”

    花铃莞尔,从婢女手中接过一杯酒,提袖掩口一饮而尽。

    宴会上的气氛重新欢跃起来。

    林静闲耸了耸肩,丝毫不在乎他人怎么看他。

    反正他是吃饱了。

    宴会结束,董荣从位置上站起,再举一杯酒,道:“感谢各位今日来捧场。”

    “明日就是我爹的寿辰了,到时候还有几桌筵席,诸位一定要来!”

    宾客中有人说道:“董荣贤侄务必放心。”

    “我等大老远而来就是为了给你爹过寿,请放心!”

    董荣满意地点了点头,道:“那大家,就散了吧!”

    这时一个丫鬟上前来,在他耳边低声道:“少爷,那对姐妹已经在紫烟阁候着了。”

    宾客们已经陆陆续续走出了镜花水榭。

    那病恹恹的少年被人拉上马车回了董府。

    林静闲待所有人走后,这才起身,打算去找个镜花水榭中的人打听一下关于秋娘的事情。

    “喂!”

    突然一道少女清动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林静闲转过身来,疑惑道:“姑娘,有事?”

    原来是刚才侍奉在花铃左右的婢女在背后叫住了他。

    他现在心情有些着急。

    本来就打算蹭吃蹭喝一顿,然后再去打探一些消息。

    因为刚才人多眼杂,他又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许多事要摸索着来,可是没想到那董荣竟然搞了这么久。

    而且天色不早了,万一客栈关了门,他难不成又要在树上呆上一夜?

    想到这他身体一激灵,这万万不可。

    婢女没好气道:“我才没事呢!是我家小姐有事。”

    “你家小姐?”

    林静闲摸了摸脑袋,突然抱歉道:“哦,你替我向你家小姐说声对不住。”

    “之前是我不对,我是个来自大山的孩子,不懂城里的规矩。”

    “先前若是那两声叫好冒犯了你家小姐,有些不妥的话,请别怪我。”

    婢女愣了愣,道:“我家小姐不是因为这个,她是想找你打听些事情。”

    打听一些事?

    林静闲郁闷,妥协道:“那刚好我也有些事情向你家小姐打听打听,带我去见她吧!”

    婢女带着少年下了阁楼,来到一处幽静的院落。

    “你先在这待着,我去知会小姐一声。”

    婢女走到屋门外,轻声道:“小姐,人我带来了。”

    轻柔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嗯呢!带他进来吧!”

    林静闲杵在原地,将周围观望了一遍。

    鳞次栉比的屋宇,大都张灯结彩。

    其中隐隐有男女急促的喘息声缓缓传来。

    林静闲正要走上前去透过门户闪出来的缝隙一探究竟,结果婢女对庭院里站着的少年说道:“你跟我来。”

    林静闲揉了揉鼻子,跟她进了屋子。

    婢女将屋门关严实后,就转身离开了。

    屋内无人影。

    林静闲坐在梨花木桌子旁,好奇地打量着房梁和房柱上缀满的铃铛。

    他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顿时发出一阵清脆的铃音。

    屋内左侧,是一处灯火竹帘。

    隐隐约约有一道倩影在更换衣衫,有轻微的声响。

    坐在桌子旁的林静闲顿时将头扭了过去,心中默念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过了一会儿,竹帘后传来女声:“过来吧!”

    林静闲坐着一动不动,干咳了一声,道:“姑娘有事便说就好,我耳朵机灵。”

    花铃浅笑,声音缓缓道:“公子来都来了,何不进来一叙?”

    “姑娘莫不是聋子吧?我说我耳朵机灵,听得到。”

    这时,竹帘被人敛起。

    花铃穿了一袭薄衫从里面走了出来,看着俊朗青涩的少年笑着说道:“公子是哪里人?”

    林静闲头也不抬回答道:“泉津郡庆安街胡不喜客栈的一个记账先生,掌柜的叫胡善。”

    “那你叫什么?”

    林静闲脸不红心不跳道:“胡静闲。”

    花铃坐在桌子对面,托着腮帮看他,道:“你怕我?”

    她此刻衣衫轻薄,露出雪白了琵琶骨和天鹅颈。

    一般人都把持不住,而这少年却格外镇定,甚至这少年对自己隐隐约约有一丝...

    厌恶。

    林静闲淡淡道:“说不上怕。”

    “只是认为姑娘爹娘为您生得了一副好皮囊,这是许多女子都梦寐以求的,不该糟蹋的。”

    花铃嗤笑道:“劝妓从良?都来这地方了,你装什么正人君子?”

    林静闲没做解释,反而说道:“我不知道姑娘此番前来是要向打听什么事。”

    “但姑娘至今未说,我就先说出我要向姑娘打听的一件事。”

    花铃整了整衣衫,眼波流转,好奇道:“什么事?”

    “秋娘是怎么失踪的?”

    花铃眼神一凝,沉吟了一会儿,才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林静闲没有说话,而是淡淡地看着她。

    花铃叹了一口气,道:“前几日也曾有过一个打扮成女人的男人来过我这里,也是向我问及秋娘的事。”

    “怎么你们一来我这铃音阁就打听秋娘的事,是我的姿色不如她么?”

    她一脸幽怨之色的看着少年,咬了咬朱唇。

    林静闲不为所动。

    花铃顿时无趣。

    这真是一块榆木疙瘩,讷得很!

    “秋娘失踪前的一晚我见她跟着董荣去了董府。”

    董府!!!

    林静闲心神一凛,放在腿上的手掌不禁攥紧。

    又是董府...

第三十九章 铁头娃

    花铃轻飘飘道:“我劝你不要打董荣的心思。”

    “他在青鹊街家大业大,不是你一个小小的客栈记账先生能招惹的。”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

    “谢了。”

    此行目的达成后,林静闲当即站起身来。

    他从怀中掏出一锭雪花银,放在了桌子上,然后转身推开门就要离开。

    身后的花铃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少年毅然离去的背影。

    这就走了?

    她狡黠一笑。

    一股灵气缠绕在水袖上,骤然向少年的背影飞去,从少年腰间摘掉一个物件儿。

    林静闲似有所感,刚走出屋门的他伸手摸了摸腰间,发现空无一物,顿时心中一惊回头看来。

    只见面色得意的花铃手中正拿着一支曲笛把玩,有些挑衅意味地看向他这里。

    林静闲怒气冲冲地走了过去,伸出手,怒道:“还给我。”

    花铃看着笛身上刻着的“静闲”二字,心中立刻了然。

    她将双手背了过去,嬉笑道:“不给。”

    林静闲阴沉着脸,沉声道:“它对我很重要,我不是在和你开玩笑,立马还给我。”

    话音刚落。

    他就一手迅速向她身后伸去,想要抢夺她手中的曲笛。

    可是花铃身躯瞬间向旁边一闪,让他捉了个空儿。

    林静闲胸口起伏,神色愠怒,扬了扬握紧的拳头,怒极反笑道:“你信不信我揍你?”

    “揍我?”

    花铃不可思议,但转即委屈巴巴说道:“我长得这么可爱,你打我一拳我可是会哭很久的...”

    旋即她讥讽一笑:“不过没事,我抗揍呀!”

    林静闲听言后一挑眉头。

    二话不说,直接一拳头向她肩头砸去。

    花铃大惊。

    没想到这少年竟然如此不知怜香惜玉,真敢揍她。

    花铃咬紧银牙。

    她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

    在拳风刮来的一刹那!

    花铃微微侧身,躲过了这一击,然后抬膝向少年那不可名状的地方顶去。

    但林静闲何许人也?

    他可是莲花镇的扛把子!!!

    师从雪峰习过武,熬火药缸泡过澡,压制了各村整整一代人。

    若不是当年师塾任老头多管闲事,他能把莲花镇翻个底朝天!

    笑话!

    一介弱女子还敢跟他动手动脚?

    他保准打得她连妈妈都不认识,给她点儿颜色瞧瞧,让她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林静闲眼疾手快,右手向那里猛然探出,格挡住了她那一脚。

    “嘶...”

    林静闲倒吸一口凉气,手掌颤抖,掌心酥麻生疼。

    好强悍的力道!

    这看起来挺柔弱的一个女子,竟然一瞬间能爆发出这种巨力。

    要么是武夫,要么就是炼气士。

    不过刚才这女人一招隔空取物,大抵是那山上的炼气士了。

    林静闲有些憋屈。

    他一介武夫竟然沦落到和一个炼气士近身搏斗的份儿上了,而且还是个女人...

    在林静闲挡下裆下这一击后,花铃眼中闪出一丝惊讶之色。

    她那膝盖上有灵气缠绕,力道不下于二百斤巨汉的力量。

    这身子骨看似单薄的少年非但挡住了,而且像个没事人似的。

    不过花铃嘴角流露一丝微笑。

    对手越强,她就越兴奋。

    花铃将手中夺来的曲笛抛向灯火竹帘后面的床榻上,然后朝少年勾了勾手,示意他再来。

    林静闲在看到她将曲笛随手抛出后,怒火横生。

    当即一掌切出,冲着她的脖子横滑过去。

    花铃身体后仰,躲过这凌厉的一击。

    还是有一道劲风抽在了身上,在她雪白的脖颈上留下一道通红印记。

    林静闲在劈出这一掌后,花铃向后翻飞出去,与他拉开了距离。

    花铃娇笑一声,脚尖微微一点,右脚向后划出半尺的距离,骤然间身影迸发,捏拳向他冲来。

    上钩了!

    林静闲心中冷笑。

    他那一掌切出其实就是为了拉开二人间的距离,至少也要闪出一步之遥。

    林静闲也向前踏出一步,另一只腿向后拉伸,两只胳膊微微上提。

    把握住了时机,在二人只有一步距离之际,他猛然踏出半步。

    半步崩拳!

    林静闲以腰肢为节点,双腿如老树根般遒劲扎在地面。

    一气流注,全身的力气都汇聚在了拳头上,一股恐怖的气息油然而生!

    花铃花容失色。

    在少年那一步踏出后,她突然感受到一股巨力汇聚到了那只莹润的拳头上,宛若化作了一柄无坚不摧的戈矛。

    而自己,正捏着拳头对轰了过去,结果可想而知。

    花铃速度又过快,想要停下已然是不可能,只好硬着头皮稍微侧身,以细弱的胳膊去地方那一拳。

    滑稽的一幕出现了!

    场中林静闲一拳崩出后岿然不动,仿佛一堵城墙。

    而花铃,则如要一头撞死的兔子,悍然地怼了过去。

    砰!

    花铃惨叫一声整个身子被向后崩飞出去,后仰着砸到了墙壁上。

    她整只胳膊酸痛,像是被巨锤给抡了一遍。

    使出半步崩的林静闲,因为全身力气的倾泻,也微微喘息着。

    他二话不说转过身走向灯火竹帘后,要去拿他的曲笛。

    看到曲笛完好无损地躺在床榻上,林静闲不禁长舒一口气。

    就当他伸手去拿时,身后突然一道人影闪过,将曲笛先他一步抢在手中。

    花铃一脚赤裸地踩在地面上,一脚踩在床榻上,而且一只手抓住了笛子,得意地看着他。

    “你有病?”

    林静闲脸色一沉,一只手迅疾地向她衣襟抓去。

    可是花铃也用手抓住他的衣衫,二人顺势一带,便齐齐向床榻上倒去。

    原本以为会出现暧昧的场面。

    可谁知花铃躺在床上五指用力,死死钳住少年的喉咙,而林静闲...

    则是一只手狠狠地盖在她的脸上,用力前推往下摁,让她的面容扭曲,胭脂水粉都弄了一手心。

    花铃恼怒。

    她的脸蛋正被一个不解风情的家伙用手狠狠蹂躏,仿佛小孩子打架抓脸一般。

    林静闲牢牢地压住她,让她动弹不得,同时他自己喘着粗气道:“锁我喉是吧?”

    “你晓不晓得镇上的哥们都称俺铁头娃?”

    下一刻!

    只见林静闲猛然抬起头来,对着她的额头悍然撞去,丝毫不留情面。

    咚!

    花铃两眼一翻,脑袋一歪昏了过去,锁住少年喉咙的五指也不禁放松,垂落在床榻。

第四十章 曲笛悠扬

    林静闲从床榻上站起身来,拽住花铃莹润的脚踝把她外床边上扯了扯,方便他拿到曲笛。

    然后他从床上拿了一叠丝绸,把昏过去的花铃五花大绑。

    因为她某些地方倾泻了春光,就特别体贴地把床被蒙在了她的身上。

    林静闲慢慢来到桌旁。

    他现在不着急走,他还有事情要问她。

    而且经她那么一闹,客栈也早就关门了。

    今晚睡树上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他不着急...

    铃音阁。

    林静闲坐在桌旁小口小口抿着茶水。

    床榻上,一个女子正被五花大绑蜷缩着身子被盖在了被子下,连头都没有露出来。

    很快,就有呜呜声从被子下传来。

    林静闲上前去,一把掀开被子,道:“你认识我的笛子?”

    花铃头发凌乱,一双眸子寒意凛然。

    不过嘴巴被布条封住,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林静闲尴尬地笑了笑,便伸出手去帮她除去嘴巴处的布条,边问道:“我说你是不是认得我的...”

    “嘶...”

    林静闲张大了嘴巴,但是不敢发出一声惨叫,生怕外人听见。

    在他为花铃解绑时,对方一口银牙咬在了他的胳膊上,深入血肉。

    “该死...”

    林静闲暗骂一声。

    待她牙齿松开后,一行清晰可见的通红牙齿印烙印在了他白嫩的胳膊上,极其凄惨!

    “这么凶?”

    林静闲疼得咧嘴。

    他觉得和女子打架这次他落了下风,吃了亏,犹然不解气。

    于是低头也是一口咬在了她纤细的胳膊上,同样一行红牙印清晰可见。

    这一口,就像咬在了年糕上一样软糯。

    花铃还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自己胳膊上的牙印。

    她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下了牙口的少年,眼中晶莹泪光闪烁。

    陡然!

    泪珠就如决堤地洪水般从眼眶中流溢而出,伏在床榻上埋头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弄哭了?

    原来这么可爱的女孩,打一拳真的会哭很久诶!

    林静闲手无足措地看着她趴在床上哭泣,顿时火冒三丈,道:“哎呦你哭个啥子嘛?!”

    “是你这婆娘先欺负的老子,又不是老子先招惹的你,可不可以安分一些嘞?”

    林静闲大手一挥,重新将被子罩在了她身上,尽量让她发出的声音小一些。

    要不别人听到了还误以为是他林静闲欺负了女子,这事并不光彩!

    “嘁,真拿你没办法。”

    林静闲自顾坐在桌子旁,闲来无事便拿起曲笛放在唇边悠悠吹奏了起来。

    笛音就像家乡莲花镇临春江的水,延绵不绝又温柔动听!

    林静闲吹奏后,听到这支无名曲,心神就会有些感伤。

    一感伤,就想说一些掏心窝子的话。

    之前在莲花镇临春江,他就经常吹奏这支曲子。

    看着缓缓流动的江水,思绪也不知飘飞了几万里。

    不过心中想的话,却无人可说。

    有时在倒龙坡时,他心中的话可以和李一说上一些。

    但未免太过矫情,所以很多时候,他都是独自一人默默承受。

    不知为何,林静闲眼神放空,轻声道:“姑娘,你是有爹娘的人吗?”

    这时从被子里悄悄露出一个头,偷偷摸摸地看着神色愀然的少年,但没有回答他。

    林静闲自嘲道:“面对一些人,该说话的时候总是无话可说,攒了一肚子话想说的时候,却无人可说。”

    “我现在就想说一些话,姑娘姑且听着,听进去了也不必放在心上。”

    “若是姑娘听烦了,你就知会我一声,我就停下。”

    林静闲吹奏的这支曲子是他娘亲教给他的,但吹了一半就没有再吹了。

    因为剩下的一半,他娘亲还没来得及教。

    林静闲摩挲笛身上刻着的“静闲”二字,自言自语道:“我生来无父,仅有一个照顾我的娘亲。”

    “在我年幼记事时,为了家中生计,娘亲就背着一个箩筐去山上采药,从老山头那里换上几文钱。”

    “那时候我还不懂事,她就会把我放在箩筐里背着上山。”

    “可是娘亲身子骨弱,走上两步就会喘,何况是还背着我这个累赘。”

    “有一次在山上采草时下了大雨,道路泥泞,山路不好走。”

    “没有办法的我和娘亲在山上被困了一晚,是娘亲抱着我躲过寒风的侵袭。”

    “负责收药的老山头见我二人迟迟未归,察觉到不对,于是带人从山上找到了我们娘俩。”

    “不过娘亲却因为护住我自己染上了风寒,留下了顽疾,经常咳嗽,有些时候一咳嗽能咳出好几声来。”

    说到这,林静闲露出一丝缅怀,轻声道:“山路不好走呐!光是半个月娘亲她就磨烂了一双布鞋。”

    “家中穷啊!又经常闹米荒,磨烂的鞋只好缝缝补补。”

    林静闲突然笑道:“不过娘亲也好笨呢!”

    “穿针引线的活计她总是干不熟练,一不小心就会扎手。”

    “然后她就会像个小女孩似的想要哭,或者生自己的闷气。”

    “可是她一哭我也会哭,我一哭她就不好意思哭了。”

    “娘亲不谙女红之事,不知道的人恐怕还以为她是哪家豪门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呢!”

    林静闲的神情突然变得黯然。

    “再后来...”

    “再后来她就再也没有哭过了。”

    “可能是因为娘亲一个人拉扯我太难了,也可能是因为我爱哭不懂事的原因...”

    “在我五岁时的一个雨夜,娘亲匆匆离开了莲花镇。”

    “当时我还在屋中睡觉,就突然惊醒,心中毫无预兆有一种以后见不到娘亲的预感。”

    林静闲笑着摇摇头。

    “预感果然没有错。”

    “当时我就赤脚爬下了床,在院子里找她,没有找到,我着急啊!”

    “就跑到镇上挨家挨户敲门,那时我掂起脚刚好可以够到门户上的衔门环。”

    “有些人说没见到,而也有一些人知道后只是叹气摇摇头就关上了门。”

    神情愀然的林静闲捏捏手心,叹息道:“于是我就去了娘亲经常上山采药的后山。”

    “也许是因为当时昏天暗地,电闪雷鸣。”

    “我没能找到她,只能在阴暗的林荫中朦胧看到一个离去的模糊身影。”

第四十一章 孤苦伶仃

    林静闲挠挠头,颇为惋惜道:“也许那次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见到娘亲的身影。”

    将一切都听入耳中的花铃坐直了身体,两只细腿盘在床榻上。

    她用丝绸被子将全身裹得严严实实,只留下一个小脑袋呆呆地看着他。

    “后来我醒了,雨也停了。”

    “我蜷缩着身体在野兽横行的后山上一个人偷偷抹眼泪,是因为自责。”

    “都怪自己没追上娘亲,是我把娘亲给弄丢了。”

    “我在山上一个人待了三天三夜,不敢回家,我怕回家还是看不到娘亲。”

    “如果家里也没娘亲的话,那我就真的把她弄丢了。”

    林静闲神情无奈道:“但是到了家里有怎样呢?”

    “米缸都见底了,饿了就只能从水缸里拿水瓢舀水喝。”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

    说到这,林静闲眼神熠熠,欣然道:“我遇见了李一!”

    “他比我高出一头,本领高强,教会我如何一个人就能活下去,而且最重要的是...”

    “他和我一样也没有爹娘。”

    李一同他一样,无父无母,是被一个外乡担货郎从镇子外面的大槐树下面捡来的。

    这也许就是两个同病相怜的孩子,犹如两只被人抛弃的野狗,相依为伴苟延残喘罢了。

    他自顾说道:“可是有人对你好,就有人对你坏。”

    “我妈走后,镇上的人还好些,可是邻近的几个村庄总有妇人说我娘,说我娘没有操守。”

    一向大大咧咧的林静闲脸上竟然出现了罕见的羞赧之色,摸摸头,有些难以启齿。

    “我生气呀,这也怨不得我诶!”

    “所以...”

    林静闲瞥了一眼花铃,郑重道:“还是干了不少坏事哩!”

    譬如,林静闲跑去那些说他娘坏话的院子周围。

    将她们家里的窗户纸拿石块偷偷打烂,或者是往她们家吃水的井里撒尿...

    花铃听后捂嘴偷笑,嘴角噙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但是,被人揍后又被逗笑了,这是一件很没有面子的事。

    林静闲怔愣地看她,说道:“好笑吗?”

    花铃没说话,但林静闲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反正我认为挺好笑的。”

    林静闲翘起一只脚,十指交叉放在脑后,闲适地倚靠在座位。

    “不过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道理。”

    林静闲仰着头看着房梁,叹息道:“我被人逮住了!”

    “我是在偷她们家屋脊上晾晒的柿饼时被发现的,而逮住我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莲花镇的师塾先生——任元青。”

    “他当时路过这个村庄,不巧发现了藏在别人屋脊上的我,知道了我在干坏事,说让我下去。”

    “但我偏不下,然后他就踩着竹梯去抓我。”

    林静闲郁闷道:“我就很懵!”

    “他一把老身子骨了,上个梯子竟然能这么利索,都不带停的,上来后就拎住我的耳朵教训。”

    “说什么君子持方,流言蜚语如刀斩东风。”

    林静闲冷哼道:“反正我是不明白。”

    “任先生捉到我后还非得让我当着那群妇人的面道歉,我就死也不从。”

    “他问我为什么不愿意道歉,我就说我看不惯她们诋毁我娘亲。”

    这次林静闲十分坦然道:“她们打我骂我都可以,但就是不能说我娘亲,因为那是我妈。”

    林静闲摇摇头,道:“我当时越说越气,就老感觉任先生和她们是一伙的,于是我咬了他一口。”

    “他也没说话,也没强迫着我去和那群妇人道歉。”

    “后来...镇上的人也知道了我干的坏事,但奇怪的是没有一个人指责我。”

    “反而油面铺子的王婶给我讲,说邻村的那些妇人不过是嫉妒我娘的姿色,故意说我娘的不好,我也当真了。”

    说到这,林静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不过我现在倒忘了我娘长什么样子了。”

    “从那以后,我在莲花镇上活的没心没肺,也招惹了许多是非,不过林东山那老小子从外面回来后帮我摆平了许多。”

    “说是没心没肺,其实那是故意装出来的,事事漠不关心,事事却又都上心,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谎言。”

    “我对母亲抛弃我的事耿耿于怀,但我必须得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

    “可越是这样,我心里就明白我其实是很在乎的。”

    此时的花铃已然陷入了沉默。

    她不知道一个孤苦伶仃的长大的孩子,在面对流言蜚语和指指点点,活得该有多么艰难。

    也许,唯有以满不在乎的姿态,才能保留最后一丝尊严。

    林静闲神情有些复杂道:“其实,我真正羡慕的人是李一。”

    “他生来就没见过自己的父母,仿佛孤身一人活着并活下去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林静闲眼眶微红,鼻子抽动了一下,眼睛里有失落,嘴角塌下了一点点。

    花铃看得清楚。

    那分明是忍住没哭的样子。

    “而我不同,我是在没见过父亲后,母亲接着又离开了我,如同这发生的一切都是我的原因。”

    林静闲突然有些哽咽道:“就好像是在说...”

    “呐!林静闲,像你这种人,就活该受到这种待遇啊!”

    林静闲悄悄转过头去,抹了下眼泪,轻声道:“其实...”

    “心里不断告诉自己这是一件大不了的事情,又岂能大不了?”

    “不过后来我想明白了。”

    “就算我没有爹娘,如果我一样可以自己孤身一人活下去,那么这就是我仅剩下的一丝尊严。”

    他自嘲道:“但到我来到这里泉津郡之后,我才发现我就从未有过这种尊严。

    林静闲落寞地摇摇头道:“这世道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不像是在莲花镇有人处处照顾你,这世道比我想象的要险恶得多!”

    林静闲嘿嘿一笑。

    “当别人把这点尊严戳破时,我就死啦!”

    林静闲笑道:“而且那种能被人置于死地的感觉,在这几日内竟然接踵而至。”

    林静闲站起身来,整了整衣冠,扭头瞥了一眼包裹着被子的花铃。

    “所以刚才不让你碰那曲笛并不是我小气,而是它对我来说有特别重要的意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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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秀天师介绍:
这是一个江湖和庙堂两不相敬亦两不相扰的世俗界。
三教九流、五花八门。
既有手段古怪的傀儡术士,也有高深莫测的驱鬼仙长。
又诸如赊刀人、担货郎,以及朝廷的捉妖差吏……
波谲云诡的世俗界暗藏刀光剑影,且看一介初出茅庐的山水郎,如何叩仙门、踏仙途、登仙巅!神秀天师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神秀天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神秀天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