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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酱香果冻     神秀天师txt下载     神秀天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二章 人在江湖

    林静闲皱着眉头上前蹲下去,扯开那人口中的布条,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跟着我?”

    被捆绑四肢躺在柴垛上的黑衣刺客能说话后,立马大吼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们快把我放了,否则自会有厉害的人物找上门来!”

    林静闲无语。

    我要知道你是谁,我还问你干嘛?

    不过他大概知道他口中叫嚣的厉害的人物是谁了。

    但是他没有再开口问他,而是目光向他腰间打量过去,发现空荡荡并无一物。

    他皱了皱眉头伸手向他怀中摸去,很快就从他身上掏出一快朱红腰佩。

    一面青鹊,一面“董”字。

    林静闲眼中寒光一闪,森然道:“董家的人...”

    “董荣派你来的?”

    他将昨日的前因后仔细想了一遍。

    自己因为举止异常,伤了他的面子。

    恐怕是被董荣盯上了,也就暗自派出杀手跟踪他,想亲手了结自己。

    黑衣刺客冷哼一声,道:“既然知道我是董少爷派来的,你就该放了我!”

    “派来杀我的,理由?”

    黑衣此刻气焰嚣张道:“董少爷杀人从来不需要理由。”

    这时,站在一旁的胡善突然对林静闲说道:“你杀过人没?”

    林静闲神情一愣,回答道:“没有。”

    不知道他问这个干什么。

    胡善朝一旁的老厨子点了点头。

    老厨子顿时会意,转身离开不知去了何处。

    不一会儿,就看见老厨子怀中抱着一个大皮囊走来,在林静闲脚下一字摆开。

    原来是数十把冷气逼人的兵器。

    胡善指着地上的刀具说道:“廖老没来客栈当厨子之前,开过一个兵器铺子,余下的便只有这些了。”

    “你挑来看看,看看哪个顺手。”

    四肢被捆住的董家杀手看得胆战心惊,惊恐地大喊道:“你们要干什么?”

    “你们要是敢杀我,董少爷必将屠杀你们一客栈的人!!!”

    老厨子没有理会他,看着地上的兵器眯着眼笑,搓了搓手道:“人在江湖飘,哪能不带刀?”

    “我这老了,也不在江湖飘了,更谈不上带着什么刀了。”

    老厨子和蔼地看着林静闲,笑眯眯道:“武将有武将的刀,文人也有文人的刀。”

    “什么刀都有,什么刀好使,试了才知道。”

    说到这,老厨子蹲下身去,指了指前面几把短小且模样景致的兵器说道:“这几把刀是君子武备。”

    “分别是茶刀、裁纸刀、拆信刀、书刀,各式各样,功能也不尽相同。”

    然后,他指了指后面几把大型兵器,依次说道:“这有被誉为‘断马剑’的陌刀、障身御敌的横刀和带龙凤环的仪刀。”

    老厨子站起身来,慈祥笑道:“少年,选一把长刀杀敌,再选一把君子武备傍身如何?”

    林静闲看着地上铺展开来的清一色的刀器,挠了挠头道:“只有刀,没有剑?”

    老厨子尴尬地笑了笑,道:“只有刀。”

    林静闲蹲下身去,指着其中一把玉柄短刃说道:“这是什么刀?”

    老厨子笑道:“钉金沁云龙纹玉柄开信刀,刀头并不锋利,是把用来拆信的钝刀。”

    “那这个呢?”林静闲拎起青白相间的玉做成刀柄的刀说道。

    “白玉及青玉龙首带钩柄开信刀,同样不能用来杀人。”

    林静闲又拿起一把看起来比之前两把拆信刀稍长且锋利的刀说道:“这个也是拆信刀?”

    老厨子遥遥头,道:“一种修治简牍的书刀,你手中拿的那柄叫黄杨鞘玉柄书刀。”

    “旁边的三个分别是嵌百宝东陵石书刀、紫檀梅花诗文裁纸刀和白玉龙钩柄裁纸刀。”

    胡善看得有些没耐心了,提醒道:“别光顾看文刀,武刀记得选一把。”

    林静闲先是拿起那把黄杨鞘玉柄书刀,然后随意拎起一把极其普通的横刀,道:“我就要这两把。”

    胡善点点头,道:“那好,现在用你手中的刀把这个刺客杀死!”

    林静闲脸色一怔,极为不情愿道:“为何?”

    胡善冷不防道:“就像他刚才所说,杀人从不需要理由。”

    那个刺客听到胡善要少年杀他,顿时挣扎不已,惊恐大喊道:“敢杀我,你们都得死!不要杀...”

    杀手话还没说完。

    老厨子皱了皱眉头,一跺脚震起脚下一个被他说成杀不了人的开信钝刀,被他踢向叫骂的杀手。

    “聒噪。”

    那柄开信刀化作一道寒光从杀手脖子处掠过,插在了黄泥墙上,纹丝不动。

    刺客眼睛睁大,脖子处鲜血汩汩而流,被封喉而发不出声音,但他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林静闲忌惮地看向那个深藏不露的老厨子。

    他说的没错,那柄钝刀确实杀不了人。

    但刚才那惊鸿一现的刀法却比杀了人还要恐怖。

    若是林静闲来发刀...

    这把“名副其实”的钝刀虽然是可以杀死此人,但绝对不会控制到向老人那样刻意抹过喉咙还留下性命。

    这其中的手法过于高超和惊异!

    胡善斜眼看林静闲,言简意赅道:“命留给你了,用你刚选的刀给他个痛快。”

    林静闲依旧是杵在原地不动,拿着横刀的手微微颤抖,额头渐渐有冷汗冒出。

    杀人?

    他未出莲花镇之前虽说是见过死人,但从未见过杀人,更别提自己亲手杀人了。

    如今来到泉津郡后,他终于在巷子里见到三个人都被一人剑斩杀死了,也算是见过杀人了。

    但那一幕却深深地烙印在他脑海里,给他带来的精神冲击不算小。

    那也是他第一次感到害怕。

    林静闲知道。

    混江湖,必然是要杀人的,但他没想到会这么早轮到自己。

    而且是在别人的注视下堂而皇之的杀人...

    柴房的董家杀手现在已经奄奄一息,似乎快要咽气了。

    林静闲还是犹豫不决,迟迟不敢下杀手。

    胡善颇为不屑,嘲讽地说道:“这就是你和当日巷子那个青衫执剑人的区别。”

    “杀伐不够果断,遇事犹豫,总是要再等上一等,可是没人给你这个等上一等的机会。”

第四十三章 太平

    “青衫执剑人是等了,只不过他等的是一刹那。”

    “他在客栈中亲眼看到董家客卿行恶之事,但那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理由,一个不给三人狡辩机会就杀死他们的理由。”

    “而你要等上多久?”

    胡善冷着脸看着林静闲,沉声道:“长到连有人差点从你背后捅了刀子都犹豫要不要杀他?”

    “难不成你在等一个结果,等一个这人心肠到最后到底会不会变善的结果?”

    林静闲哑口无言。

    胡善说的没错,他确实如此。

    他一直坚信着,如果放人一马,那人就会变善。

    胡善冷声道:“正因为你等的是一个结果,所以流浪汉死了,所以你在城外放过的那三个蟊贼在你离开后又因打劫失手杀了人。”

    三个蟊贼?

    林静闲呼吸骤然急促起来,胸口不断起伏,身躯颤抖。

    胡善像是没有注意到他的变化似的,淡淡道:“这都是结果,而你有没有想过,这其实都是你的错?”

    我的错...

    林静闲精神恍惚,心神不定,手中横刀摇摇晃晃仿佛随时可以掉落在地。

    老厨子依旧和蔼笑道:“少年,杀了他,杀了他后我再送你一把君子武备。”

    林静闲双目无神,喃喃道:“不是我的错...怎会是我的错,不应该是我的错...”

    “是他们的错!!!”

    林静闲突然扭头看向柴垛中奄奄一息的杀手,双肩耷拉着向他一步一步走去。

    他的身体晃晃荡荡,好像随时脚下一个踉跄都可以摔倒一般。

    林静闲像着了魔一般,呢喃道:“是他们的错,如果没有他们...就不会有结果...”

    “就不会有结果!!!”

    林静闲突然大吼,双目赤红。

    一股杀意和戾气骤然从身体里爆发而出,席卷到刀刃上,猛地向那个神色惊恐的杀手捅去。

    老厨子和胡善没来由突然大惊变了脸色,不可思议地盯着身上散发着狠辣气息的少年。

    二人对视了一眼,掩饰不住眼眸中的惊骇。

    噗嗤!

    横刀贯体,霎时间殷红的血液从杀手腹部迸发而出,溅了林静闲一脸。

    林静闲脸色苍白,松开握住横刀的双手,突然没了力气,软软跪倒在死人身前,只是呆呆地跪着。

    胡善使了个眼色,带着老厨子走了出去。

    柴房内,只剩下一个死人,和一个初出茅庐便杀人的少年。

    院落中,老厨子欲言又止,终于道:“那孩子...”

    没等他问完,胡善立刻说道:“结果不由他,是我在激他。”

    老厨子皱眉,提高了嗓音,嘶哑道:“你知道我不是问的这个。”

    胡善摇头。

    老厨子拔脚就走。

    老厨子是个明白人,更是个爽快人。

    他知道胡善不愿说,便不再问了。

    胡善抬头看了看月隐于雾,轻声道:“林东山,你到底交给了我一个怎样的少年?”

    这时,老厨子不知为何有转身回来了。

    他神色复杂缓缓道:“当初我要能有这小子的尿性,那把鸣鸿刀也就不会折我手里,老子也就不会...”

    老厨子突然暴跳如雷,指着大汉的鼻子骂道:“老子就不会来你这里帮厨!!!”

    他说完就走。

    只是有些事,不吐不快。

    胡善摸了摸鼻子,咧嘴道:“说什么大话呢!”

    “折你手里折个狗屁,是你自己没本事被那把刀反噬。”

    没走多远的老厨子脚下一个踉跄。

    日出东方至西方而落。

    整整一天的时日林静闲都一直待在柴房里不出来。

    期间老厨子来过一次,是把柴垛躺着的尸体拖走了。

    怕臭咯!

    到了黄昏之际,老厨子又来了一次。

    这次他是站在门外,对里面说道:“少年,董家的寿宴快开始了。”

    “我烧饭的柴也用尽了,我来抱一些柴火。”

    “哦...”

    老厨子只听见里面林静闲微弱地应了一声就没了声音。

    过了一会儿,柴门被人推开。

    林静闲将手中抱着柴火递给老厨子,开口的第一句就说道:“胡善害我。”

    老厨子笑了笑,道:“他不害你就没法帮你是不是?”

    林静闲歪着头沉吟了一会儿,道:“也对。”

    “不过,那把横刀我先不拿了。”

    老厨子愣了,问道:“为啥?”

    “我就算拿了,它也带不进去不是?”林静闲反问道。

    老厨子一拍额头,恼悔道:“我忘了这茬子了。”

    “那我先替你扔到马厩里,到时候用得着。”

    林静闲耸了耸肩,道:“那也只能这样了。”

    说罢。

    林静闲转身走向了客栈。

    老厨子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提醒道:“刀库在掌柜的那里,答应的你那把文刀自己去找他取。”

    林静闲背对着他摆了摆手。

    他现在要向胡善取刀了。

    一把杀人后的奖赏,一把回家后送给李一的刀。

    胡善坐在柜台后打开了一壶瓮中仙,小酌一杯后,指着柜台上的刀具,道:“哪一把?”

    林静闲思量许久,最终选了那把紫檀梅花诗文裁纸刀。

    胡善瞥了一眼他手中的裁纸刀,扯了扯嘴角道:“这东西曾有一套,你这只是其一。”

    “还剩下两件儿,分别是紫檀梅花诗文笔筒和紫檀梅花诗文镇尺。”

    林静闲用食指摸了摸刀身,道:“影响我裁纸么?”

    “那倒不影响。”

    林静闲看了看外面小雨,又道:“那把油纸伞还在吗?”

    “昨夜没派上用场,今夜应该可以了。”

    胡善俯身从柜台下拿出那把藏有解腕尖刀的油纸伞,没好气道:“杀鸡焉用牛刀。”

    林静闲呲牙,从他手中接过那把伞面泛黄的油纸伞。

    他知道胡善醉翁之意不在酒。

    意在嗤笑他昨夜为何发现不了身后跟着的黑衣刺客,并用手中的这把油纸伞解决他。

    非得多此一举用横刀捅死。

    林静闲不再想了,拿着手中油纸伞就要单刀赴会了。

    昨夜不比今夜。

    今夜的空气明显要比昨夜沉闷一些。

    雨滴沉沉坠坠毫无生气可言。

    还是路过那穷酸门户时,没等门童说话,林静闲就率先说道:“今夜太平!”

    门童憋住了一口气,心中想要说出的话没有说出来,很难受!

    他看着林静闲离去的背影,小声嘀咕道:“太平个鬼呦!”

    离去的林静闲此刻默念道:“我太平...”

第四十四章 来者何人

    今晚是董家大喜的日子,是家主董贺朗的五十高寿。

    五湖四海的亲朋好友都来祝贺,就连泉津郡县太爷都屈尊为老爷子贺寿。

    董贺朗虽然只有五十年岁,但因为几年前一个失前掉下了车子,断了身子骨,身体从那以后就一日不如一日。

    家中大大小小的事业也尽数交给了大公子董荣管理。

    董家大宅。

    昏暗的屋内,一个行将就木的枯槁老人捶着床哀叹:“嗳!嗳!”

    一个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妇人在昏暗的屋内掌了灯,将屋内重新照亮。

    她对坐在床上的老人幽幽道:“今日是老爷您的寿辰。”

    “二公子好不容易回来看您一趟,您见到面后,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臭骂。”

    “二公子趁老爷到里屋取茶杯的工夫,溜之大吉。”

    “你说,这是不是你的错。”

    董贺朗哀叹嘘声,道:“这老二早就不是董家的人了!”

    “见到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董家活不长了,你说这是不是咒我早死?”

    “还他娘的赶来给老子庆寿,我看是来折我寿,盼我死呢!”

    老妇人坐在床榻边上,深深地看着老人,轻声道:“那你认为董家能活多久?”

    董贺朗听后,面色剧变,猛地甩了一巴掌在妇人脸上,然后耗尽了力气般开始喘气。

    老妇人一点怨恨之色都没有,反而淡淡道:“我这做娘的,生了三个儿子。”

    “三个儿子的性格都尽然不相同,甚至相差甚远。”

    “老大最容易看清,无非是小人得势,性格乖戾,狼子野心。”

    “老二则是拴不住,顽固得很,他有他的路,我们插手不了。”

    老妇人叹了一口气道:“至于老三...”

    “我看得出,他才是三人兄弟中最傲气的一个,也是最可怜的一个。”

    “为什么是傲气,就因为他瞧不起董家,瞧不起自己的家族。”

    “别看老三平日不语,但他事事看得最清,他明白谁对他好,谁对他坏。”

    “但是他从来不说,因为他没有改变的能力,而且他心地善良,就算老二能帮他改变,他也不会同意。”

    董贺朗若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道:“若是给老三一副好身体,我相信他有把董家上下颠倒过来的能力。”

    “这为人父母的,终究能看得出子女本性。”

    董贺朗和老妇人静默无言。

    许久!

    董贺朗突然大发雷霆道:“但这老二有老三的本事,而且比老三更绝,他要亲手毁了整个董家!!!”

    老妇人没有生气,悠悠道:“那还不就是时日的事了么?”

    “若是你儿子毁了董家,也许比日后仇家找上门来结果要好一些。”

    老妇人唏嘘落泪,道:“是你当初放他出了泉津郡,让他混个名堂来,可是他混的那个名堂你又不欢喜。”

    “不过世道就是如此,世上之事,难说得很。亲如父子兄弟,也有信不过的时候。”

    老妇人抹了把眼泪,叹气道:“不过还算他董虞与你父子一场,干什么之前都还要打个招呼。”

    董贺朗憔悴得要死了,越老越后悔,哀叹道:“早就告诉府里的人要富日子往穷日子过。”

    “这点咱已经不行了,住的是高宅大院,吃的是珍馐美味,就不要在外面招惹是非了。”

    “可是他们就是不听,认为青鹊街甚至泉津郡都是他们说了算。”

    “泉津郡及郡外的世家大族其实早就将这一切收在了眼里,咱们董家一直被估量、被猜防。”

    董贺朗黯然摇头。

    “如今我五十寿辰,戚族世姻各路关系济济一堂,大部分人目光炯炯而面无表情。”

    “他们来干什么?”

    “他们是红尘,来看你,看你的气色、时运、排场。”

    董贺朗看得通透,唉声叹气道:“就算有一天董家亡了,他们也不会感到可怜与惋惜。”

    “因为这是我们董家活该,甚至到时候还会吊者大悦。”

    老妇人都听着,她也都懂得。

    董贺朗掀开被子,握住老妇人饱经风霜的手深情道:“老婆子,当初是你陪着我走南闯北打下的董家的基业。”

    “若是没有你在背后支持我,我可能到现在还沦落街头。”

    他颤声说道:“我也知道,董家的气运已尽了,但你没跟我享多大福。”

    “来,你跟我来...”

    还说着,他从床上站起身来,拉着她的手就要往外面走。

    老妇人替他披上一个马甲,然后给他手里拿了一个拐杖。

    一处无人的院落里,董贺朗拄着拐杖和妇人依偎在黑白瓦墙之下。

    董贺朗看着瓦墙上面说道:“我现在人老了,不中用了,有时候打个喷嚏都要赌上性命。”

    “老婆子你不一样,你身体还硬朗,能比我多活上几个年头。”

    “董家我没对不起过谁,唯独是欠了你许多,到现在依旧是欠着你。”

    老妇人抽抽噎噎地落泪,啐着骂他:“老东西,又说糊涂话。”

    董贺朗伸出手摸了摸她的枯黄的发丝,温柔道:“我是你男人,糊涂话也得听。”

    他竖起四根手指。

    “现在我给你四样宝贝,你就带着它们回娘家,过好剩下的半辈子。”

    说罢。

    董贺朗颤颤巍巍地走到瓦墙下,拿拐杖在墙面上捣了捣。

    顿时院墙上的几块方砖从上面滑落下来,发出了一阵声响。

    董贺朗四处张望了一下,砸碎了这些方砖,小心翼翼从中取出东西放在老妇人手里。

    他小声说道:“在自己家里都像做贼似的,不过有了这四件宝贝,就世世代代能过上太平的日子。”

    老妇人看着手中物件儿,哑着嗓子,泪眼婆娑道:“那到时候我就带着老三走,其他人我就不管啦?”

    董贺朗握住她的手,郑重道:“老二有他的路,只带老三!!!”

    ……

    董家府邸前有门卫看守。

    来人必须有董家腰佩和寿辰邀请函才可以进入。

    此时,四方宾客早已在寿宴上入座。

    林静闲是在最后才来的,撑着一把破旧泛黄的油纸伞站在府门外。

    “喂,来者何人,亮出你的凭证!”一个门卫对台阶下古怪的少年说道。

    林静闲没有说话,整个脸依旧是掩在伞叶之下。

第四十五章 不得已

    他只是从怀中掏出一个剔红腰佩,亮了出来。

    这剔红腰佩,正是当日窗外雨树上那个董胥吏所给!

    门卫仔细看了一下,将腰佩还给了他,神色恭谨道:“大人请进。”

    林静闲接过腰佩,向府里走去。

    镜花水榭的花铃曾说过,秋娘最后一次出现是跟着董家大少爷董荣去了董府。

    所以他这次来的目的就是来董府打探一下消息,并且将那朵缠绕着青丝的灵兰交给三公子董明煦。

    说到那个镜花水榭宴会上病恹恹的少年,林静闲其实是印象颇深的。

    当时那少年盯住自己一直看,自己还咧嘴对他笑了笑。

    董府宾客盈门。

    其中一个身穿冠服的官老爷坐着官轿,带着一顶乌纱帽在府门前停下了。

    官老爷叫贺阳秋,是泉津郡县衙的七品知县。

    身边跟着几个带刀侍卫以及两个贴身随从,用以保障他的安全。

    守门的门卫自然识得这官轿,赶忙献媚去迎接,同时唤人去告知家主董贺朗。

    不一会儿,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在一个老妇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来,抓住知县的手,老脸挤满笑容。

    “贺兄远道而来,在下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贺阳秋哈哈大笑道:“朗兄见外了!”

    “走走走,里面请。”

    老人挽住他的手往里面拉。

    在一旁冷眼观看的林静闲将这一切收入眼中,悄悄走出人群,向董府园林走去。

    他来之前听说董家三公子董明煦经常闭门在园林内,整日不出来。

    于是他想去里面瞧瞧,并将东西给他。

    不过他内心有些忐忑。

    他虽然不是炼气士,但来之前掌柜的胡善教给了他一种呼吸的方法。

    这种呼吸法是用来炼化天地灵气的,是炼气士的功法。

    因为林静闲不过是一介九品武夫,这呼吸法并不是让他学会的,而是让他看的。

    通过观看他人的呼吸节奏及长短,从而来判断这人的道行修为,判断一个人的境界。

    他刚才在院内观望,发现那两个董府门卫皆是通灵境始途的修为,也是最基本的境界。

    官老爷身边的四个带刀侍卫。

    有两个人是炼气士,是通灵境止途的修为。

    至于剩下的两个侍卫,应该是九品武夫。

    光是在明面上出现的江湖高手,都足以够同为九品武夫的他喝一壶了。

    谁知暗地又隐匿了多少客卿高手!

    毕竟董家也不是傻子,在外树敌很多,也忌惮有人在老爷子寿辰上闹事。

    肯定会私下里派出人马守护董府。

    林静闲倒也不是完全害怕了。

    当日流落在那古怪破旧寺庙时,他从刘捕快身上得知九品武夫便可与通灵境止途平分秋色而不落下风。

    同为九品武夫的林静闲,身子体魄是自幼就在老山头药缸子里熬过火的。

    又在莲花镇武师仰雪峰那里习得了身法轻功马踏飞燕,以及拳谱形意拳中的半步崩拳。

    所以面对刘捕快也只是一招制敌,但就是不知道面对铸术境的修士胜算有多少了。

    炼气士在通灵境止途破境后,方可达到铸术境的境界。

    这个境界就是广吸天地灵气并炼化为己用,从而衍生出术法。

    变化多端,实力将会更加强横!

    林静闲绕过人群,来到一处不显眼的瓦檐之下。

    他四处瞧瞧确定没人后,双腿微屈,向上跃起,然后一手撑伞一手拍在瓦檐上,翻墙落地。

    林静闲脚下踩了踩,是一片柔软的绿草地。

    面前是一座景色优美的府邸园林。

    有墨绿凉亭,有潺潺小湖。

    加上此时空中滴落的雨水,倒是一派诗情画意。

    凉亭中的石凳上坐着一为面色苍白的少年,正定睛看着向这里走来的少年。

    眼中没有一丝慌张,反而带着好奇的神色看着他。

    林静闲在凉亭外合上油纸伞,然后进去找了个石凳坐下,看着病态少年道:“你叫董明煦?”

    董明煦点点头,道:“我见过你,镜花水榭宴会上。”

    林静闲点点头,向四周环顾了一下。

    董明煦好像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说道:“你放心,我这里没有下人,一般也不会来下人的。”

    林静闲笑了笑,道:“那我就直接打开窗户说亮话,是狐钰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他从怀中掏出一朵洁白兰花,上面有淡淡的灵气缭绕和一缕青丝。

    董明煦听到狐钰这个名字后立马就激动起来,脸色涨红,颤抖着手去接过那朵兰花。

    他扯下那缕青丝放在手心中仔细嗅了嗅,喃喃道:“她为什么不来,是要和我生离死别吗?”

    董明煦脸色露出了惆怅之色,紧接着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病态的嫣红,转而大声咳嗽起来。

    接连咳了好几声才止住,一口殷红的鲜血吐在了那朵洁净的兰花。

    董明煦拿袖口擦了擦兰花上的血迹,神色凄然。

    林静闲道:“你其实不傻,她为什么不来你心里应该清楚,是你董家的人想要抓住她逼问出兰花田的下落。”

    “所以不得已之下,她现在只能是和你生离,还没到死别的时候。”

    董明煦轻声道:“差不多了。”

    “他还有说什么了吗?”

    林静闲神情认真道:“这株兰花是所有花中灵气最浓郁的一朵,应该可以延长你半个月的寿命。”

    “至于这缕青丝,这是她对你最后的情谊,望你好好珍藏。”

    董明煦眼神坚毅,语气笃定道:“我会见她最后一面的。”

    然后,他看着林静闲说道:“你这次来董府还有其他的事吧?”

    林静闲揉了揉下巴,直接开门见山道:“秋娘在哪里?”

    病恹恹的少年心头一颤,头慢慢地向一边转过去。

    林静闲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那是一池深不见底的湖水,表面风平浪静,却像深渊般黑暗如吞噬人心的野兽。

    董明煦突然站起身,就向大门处走去。

    “我害怕,我去参加我爹的寿宴了。”

    他扭头看了林静闲一眼,善意地提醒道:“不过,你的所作所为应该是徒劳,衙门中董荣的人不在少数。”

    说罢。

    他将门一闭。

    园林内只留下了林静闲一人。

第四十六章 仗义行事

    林静闲慢慢走到湖旁。

    说是湖,其实就是一个类似于幽潭的小池塘。

    里面有金色鲤鱼游弋,但看不清塘底。

    下一刻!

    林静闲屏住呼吸,毅然纵深一跃,冒着水中严寒潜入深潭之中,两腿摇晃向深处游去。

    潭中的锦鲤一时惊慌,四处散开。

    幽潭深处,寒气逼人。

    林静闲闭气,眯起眼伸展双手向下面游动。

    潭水冰寒刺骨,宛若蚀骨的寒风一刀刀刮在骨头上,让林静闲撕痛不已。

    可是他不能放弃,只能咬牙坚持。

    那是?

    林静闲好像在潭底发现了什么,身形更快地向下游去,然后用手捞过一截衣物。

    不一会儿。

    林静闲一头从潭面上扎出,爬回地面。

    他的全身都已湿透。

    看着脚下捞出的尸体,林静闲喃喃道:“一泓春水,又怎能掩盖所有的秘密?”

    从水中拉上来的那具尸体全身浮肿,皮肤苍白至极,像是在水中浸泡了半个月一般。

    而且尸体很多地方残缺不堪,应该是被潭水中的鱼儿当了饵料吃掉了。

    这具尸体是个女尸。

    虽是浮肿依旧不难看出其生前有多么清秀,满头发丝覆在脸上,口中好像还被塞了糟糠。

    “以发覆面,口含米糠...”

    林静闲神色冷静地可怕。

    他蹲下身去摸了摸在异常庞大的肚子,轻轻一触碰肚皮便裂开了。

    一块人头大的石头映入眼前。

    原来这女子生前是被人口中塞了米糠,然后被剖腹纳石沉尸。

    林静闲目光闪烁。

    好狠毒的手段!

    陡然!

    林静闲蓦然回首,向身后看去。

    园林的青石板上,有一俊朗年轻人,穿着一袭鲜妍火烈的朱红袍子,墨发披肩。

    此刻那年轻人却放下手中油纸伞停步折花,一身绸缎被淋湿也全然不顾。

    俊朗年轻人中指和食指间采撷起一朵梨花,轻声道:“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他转身看向尸体旁的林静闲,笑道:“但秋娘是一朵未折之花。”

    “正因为守身如玉,所以死在了枝头上呢!”

    林静闲站起身来,直勾勾看他,突然笑了。

    “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

    这一炬锦服华裳的年轻人...

    正是当日巷子中亲手斩杀三名董家客卿的青衫客,亦是那衙门外打伤衙役的董胥吏。

    更是送给他董府出入腰佩的竹上隐客。

    朱红袍子的年轻人温文尔雅一笑,行了个揖礼,道:“现在你可以叫我董家二公子董虞。”

    董虞...

    林静闲变得饶有趣味起来,问道:“你到底怎么想的?”

    “嗯...”

    董虞略微沉吟一会儿,抬头眯眼笑道:“你觉得我仗义嘛?”

    “半个仗义吧!”林静闲歪着头思量后说道。

    半个仗义是因为他不含私心,亲手杀死了自己门户中人。

    另外半个仗义不给他,是因为董虞需要等待看清那几人的根子有多烂。

    因为他的袖手旁观,所以林静闲不打算给他这剩下的半个仗义。

    “那咱今晚就行一个仗义之事可否?”董虞笑道。

    林静闲蹙眉,疑惑不解,不知他在说什么。

    董虞双手负后,在青石板上来回徘徊踱步,悠悠道:“我在董家长大,所以我深知董家的根子到底有多烂。”

    “烂到我可以亲手毁灭它的程度,于是我有了行使剩下半个仗义的理由,不会再作壁上观。”

    董虞定睛看他,一字一句道:“今夜执刀,你我皆做个仗义人!”

    林静闲百思不得其解,伸出拳头捶了捶额头,咂舌道:“你要大义灭亲?”

    话虽这么说,其实他心中无比震惊。

    这董家二公子在外面传成一个爱玩花鸟鱼虫,不务正业的公子哥,没想到隐藏得竟然这么深。

    董虞答非所问,反而问他道:“难道这不更显得我仗义嘛?”

    林静闲哑口无言。

    “不过秋娘的尸体我必须先要送去衙门。”

    董虞刚想开口说话,忽然神色一变,扭头看向园林紧闭的门扉。

    他一语不发。

    腰间悬挂的佩剑嗡然铮鸣!

    林静闲耳朵更是机敏,也看向了那门扉。

    没有丝毫动静...

    林静闲嘴角上扬,脚尖一碾,卷起一颗石子向门扉那里踢去,将门栓打落。

    哗啦!

    一个听墙根的妩媚的男人猛地从门外跌了进来,摔在了草地上。

    他还没抬起头来,就看到面前四双靴子走到自己跟前。

    男子抬头对二人尴尬笑道:“秋娘交给我便是了...”

    林静闲牙疼道:“薛乐儿,怎么是你?”

    这脸上涂抹满脂粉的男子,不就是那个客栈中被他误以为是狐女的妖孽么?

    怎么会来这里了!

    男子晃悠悠站起身来,道:“我和秋娘有交情,我自然会把她送到衙门的。”

    董虞扭头看向林静闲,蹙眉道:“你既然认识,那他可信吗?”

    林静闲想了想,说道:“应该不会有问题,那就让他送到衙门吧!”

    男子一听有戏,慌慌张张跑到女尸那里。

    当他看到口中米糠和肚里巨石后,眼中寒光一闪,然后蹲下身去将石头抱了出来扔进了水潭里。

    轰隆!

    巨石落水,竟然将整个水潭中游弋的鱼儿全部震死,一一肚皮泛白浮在了水面。

    林静闲和董虞心中一跳。

    这人竟然也是个炼气士,而且实力非常不俗!

    男子抱着尸体,路过林静闲时,拈了个兰花指在他肩膀上点了点,阴柔道:“帮我杀了他呀!”

    林静闲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抱拳沉声道:“谢了!”

    咣当!

    男子没有回头关门,门扉却被狠狠关上。

    董虞看着男子离去的那条路径突然多出的一行脚印,不胜欢喜,自言自语道:“看来不只是你盯上了董家啊!”

    林静闲看着草坪上极其粗浅的一行脚印。

    好比这人如同蜻蜓一般轻盈,才会留下这样的脚印。

    林静闲笑了笑。

    这董府,果然是卧虎藏龙!

    但这卧虎和藏龙,并非来自董府。

    林静闲对董家二公子说道:“你要我做什么?”

    董虞掸去衣袍上最硕大的那颗雨珠,动了动嘴唇。

    “只管...杀!”

第四十七章 不速之客

    董府大院中很多人聚在一起开怀畅饮。

    其中要么是世家大族子弟,要么是官场官吏,或者是财运亨通的商人。

    此刻都推杯换盏,为董家家主董贺朗一同庆寿。

    谈笑风生,着实快活!

    官老爷贺秋明是贵客,和董老爷把酒话谈。

    董荣作为董家的下一代家主,腆着一个大肚子和往来宾客敬酒周旋,喝得油光满面。

    就在众人酣饮之际!

    一个用伞面遮住脸面的怪人从外面拾阶而上,浑身散发着一种阴冷的气息。

    为何说他是怪人?

    因为此人打着伞却全身都是湿漉漉的,仿佛在倾盆大雨中站定了许久。

    院子里的喧嚣渐渐平静下去,所有人都侧目看向这个不速之客。

    董老爷子皱了皱眉头,看向破坏氛围的来人道:“阁下是何人?”

    怪人收起油纸伞,抬起头,露出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眸,淡淡道:“我来找董荣。”

    “董荣?”

    董老爷子疑惑地看向他自己的大儿子。

    董荣听到这人是来找自己的心中顿时感到惊讶,然后看向他道:“我识得你?”

    少年一只攥着的手在他面前举起,然后五指松开。

    一枚剔红腰佩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少年伸出手腕将额头前湿漉漉的墨发向后挽起,露出了他真正的面貌,森然道:“你可识得它?”

    董荣仔细将少年手中垂挂着的剔红腰佩观摩一番,骤然瞳孔一缩。

    这腰佩,是镜花水榭宴会后他派出的一名刺客随身携带之物。

    他当时在宴会上对一名只管埋头海吃而扫了众宾兴致的少年怀恨在心,所以私下中派人去刺杀他。

    不过那名刺客久久没有消息传达,应该是折在别人手中了。

    董荣眼中寒光一闪,沉声道:“是你。”

    他本以为这少年不过是个没跟脚没什么背景的无名小喽啰。

    没想到今日竟然找上门来了,还指名道姓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要找他。

    真是让他丢人!

    “董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董老爷子看出二人不对劲了,拍着桌子愤然说道。

    今天是他五十大寿,竟然真有人来他寿宴上胡搅蛮缠。

    成何体统?

    董贺朗从筵席上站起身来,对孤身一人前来的少年抱拳道:“不管我儿几时招惹了小友,是在下教子无方。”

    “但今日是在下的寿辰,还请小友狂宏大量,莫要计较。”

    林静闲顺了下缠结的发丝,听到老人的话后突然咧嘴,露出一口大白牙。

    “老先生说的没错,子不教父之过,但不曾听过子债父偿的说法...”

    这时官老爷贺秋明也站起来了,皱着眉头说道:“泉津郡有泉津郡的法纪,何事不可到公堂上说?

    “非要趁这个日子?”

    “法纪?”

    林静闲难以置信,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掏了掏耳朵。

    “这法纪岂为吾等设哉?”

    “心里彼此有数就好,莫要在此恶心人!”

    林静闲又是下了一个台阶。

    贺秋明冷哼一声。

    身边的侍卫和随从瞬间从两翼包抄他,举起手中利刃对准林静闲,虎视眈眈!

    林静闲一点恐慌都没有,而是将手中腰佩随手丢在地上,悠然道:“你派人杀我只是缘由其一。”

    “其二是你董府园林中幽潭内女尸又作何解?”

    “如果我没猜错的的话,她的名字应该叫秋娘。”

    秋娘!

    满座听到这个名字后霎时间哗然起来。

    这个名字他们之中有些人太熟悉了。

    镜花水榭前任花魁,却无故失踪。

    如今这少年却说秋娘死在了董府园林的小池子里,实在令人震惊和费解!

    不过很多人都隐隐约约猜测到了什么。

    这秋娘之死应该是董家大少爷董荣的手笔。

    因为之前董荣曾向秋娘当面表明过要纳她为妾,不过被她拒绝了。

    没想到这董荣竟然耿耿于怀,亲手杀了她。

    得不到的就毁掉,果然心狠手辣,是他董荣的为人!

    虽然如此,也没有人敢说什么。

    毕竟这事和自己没什么关系,而且自己是来参加董府寿宴攀关系的,更是不能招惹了董家。

    林静闲看着无动于衷的宾客,心中冷笑,不过他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因为这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他在泉津郡的这几日早就司空见惯了。

    董荣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道:“你和秋娘是什么关系?”

    他如今也是豁出去了。

    就算承认是他杀了秋娘又如何?

    他现在就是青鹊街的天!

    谁敢动他一根汗毛?

    林静闲歪着头,略微沉吟了一会儿,道:“我是她的一个嫖客,我来为她报仇,就这么简单。”

    董荣笑了,笑得极为恣意。

    报仇?

    一个毛头小子身上不带一把兵器,孤身入虎穴就想报仇?

    在董府有人想杀他,简直是痴心妄想!

    不光是他不相信。

    就连满座宾客都暗自为这年纪不大却口气不小的少年感到可怜和可笑。

    现在董府是董荣说了算。

    他就是董府的虎牙,想要虎口拔牙你不得撬开虎口不是?

    不过这虎口,又岂是一般人能撬开的?

    如今董府的人听到动静后恐怕早已将这里团团围住。

    只要董荣他一声令下,这少年怕是就要被乱刃分尸了!

    董荣大笑,道:“你敢动我?”

    话音刚落。

    只见那少年将手中油纸伞骤然一旋转。

    寒光一闪!

    董荣的手腕处迸发出一道血光。

    一柄解腕短刀死死地插在了他肥厚的手腕处。

    “啊!!!”

    董荣发出凄厉的吼声,手腕处鲜血淋漓。

    一柄短刀禁锢住了他的手腕,让他动弹不得。

    噼里啪啦!

    筵席上的酒盏霎时间倒落一地。

    来此贺寿的宾客们神色惊恐地看着林静闲,心中忌惮不已。

    好凌厉的一刀!

    竟然快到没人能看见,眨眼间就插在了董荣的手腕上,实在恐怖!

    咣当!

    金戈声突然响起。

    院落外的董家侍卫都一窝蜂的涌了上来,将少年团团围住,围了个水泄不通。

    董荣抓住手腕,面露狰狞,厉声道:“你敢伤我?”

    林静闲晃了晃肩膀,淡淡道:“一会杀你。”

    少年话音虽是说的轻飘飘的,在众人心中却是如闷雷炸起。

    一石激起千层浪。

第四十八章 孤身对敌

    杀董荣?

    这少年果然是好胆。

    不但伤了董荣,还扬言要杀他!

    有人开始悄悄远离林静闲,祈祷待会大战后尽量不要殃及自己。

    这时,董老爷子发话了。

    只见他敲了敲拐杖,朗声道:“小友莫要再逞凶,你已伤我儿手足,此事就此了结吧!”

    “了结?”

    林静闲突然笑了。

    “手足可抵一条命?”

    林静闲怒声道:“你们董家好大的本事,好大的规矩!”

    “今日,他董荣的命...”

    林静闲一手拧转手腕,一手负后,沉声道:“我取定了!”

    “给我杀了他!”

    此时董荣彻底撕破脸皮,面容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指着那少年厉声大吼。

    多少年了!!!

    在青鹊街乃至泉津郡,向来是他欺人。

    什么时候轮到他在府中竟然也能被别人欺的地步了?!

    他今日,一定要这少年不得好死,折磨三天三日让他尝尽痛苦后再杀他。

    董荣对府中侍卫大声说道:“给我捉活的!!!”

    林静闲目光一横,先发制人,率先朝面前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守卫冲了过来。

    他刚才观察过这几人的呼吸,不过是通灵境始途和中途的修为,想要拦他...

    还不太够格!

    那名守卫看到林静闲冲向自己后,面色狠辣,举起手中横刀就向他砍去。

    突然!

    林静闲的身体突然变得轻飘飘起来,弹腿腾空,脚尖踩在刀刃上,一个前空翻绕到了他的身后。

    守卫大骇,匆忙转过身去,只见一只拳头迎面而来。

    砰!

    林静闲五指消瘦,但这让他的指关节更加尖锐,打在守卫的脸上直接让他面容扭曲。

    这名守卫如沙包般撞到一旁的墙柱上,头一歪昏死过去。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众人心中大骇。

    这通灵境始途的修士在这少年面前只是一拳就被解决了?

    饶是通灵境止途,也不可能如此轻易一拳打飞始途的修士。

    这少年,究竟是什么来头...

    被众人掩在身后的董老爷子暗自握紧了拄着拐杖的手,眼睛中多出了凄然之色。

    看来,今日便是董家的大劫之日!

    董荣看到这少年如此强悍无匹后心中也是心中吓了一大跳,但转机冷笑。

    不过是一个通灵境始途的修士被解决了而已。

    他董府中还有更强的修士。

    而且在人数这方面,就已经是碾压孤身前来的少年了。

    不光是他这么想,恐怕宾客也已经想到了。

    只是感觉这少年年少轻狂,虽空有一身本领,但若无强大的人脉的话。

    估计一会儿就会折身在这里了,不禁替他感到一丝怜惜。

    董荣嘶吼着将插在手腕的短刃拔出狠狠扔到地面,大喊道:“给我一起上!”

    一起上?

    林静闲嘴角微微上扬。

    从刚才他一拳轰飞一位通灵境始途的修士他就心中渐渐有底了。

    止途之下皆是土鸡瓦狗,一群蝼蚁尔!

    若是没有止途修士出现,他还真不想动用那耗费气力的半步崩拳。

    一起上又如何?

    在他马踏飞燕的轻功身法下,敌人始终慢他一步!

    董荣一声令下。

    几个守卫便已经杀到林静闲身前。

    刀光剑影从四面八方砍来,寒气逼人!

    林静闲脚下一滑,躲下了其中最为凌厉的一刀,然后步伐迷人眼,躲过了所有的攻击。

    唰唰!

    刀光无数,如同织了一张刀网般将林静闲笼罩其中。

    林静闲身躯后仰,然后一掌撑地防止身躯完全倒地,紧接着就是近乎贴地的行走,从缝隙中冲了出来。

    众人只感觉眼前一花,人影闪过如同遁地一般,刀剑已然落空。

    “不好!”

    有一人眼角狂跳,骇然变色。

    他突然感到后脖颈后有一道劲风刮过。

    紧接着,迅疾有力的一掌刹那间落在了他脖子上,将他砸晕过去,身形软软倒地。

    林静闲还不算完,在解决一人过后,斜着身子脚下一扫,将旁边的一名九品武夫带倒。

    然后,他扬腿一鞭,狠狠地抽打在他的腹部。

    让这名九品武夫一时痛得死去活来,再无继战之力!

    几人回过神来,转身将刀刃指向林静闲,缓缓上前逼近。

    林静闲闭上双眼,双手摊开向后揽了一下湿漉漉的头发,甩了甩头,然后蓦然睁开双眼,朝众人勾了勾手指。

    嚣张!

    极其嚣张!

    董荣眼角都快气炸了,厉声大叫道:“杀!给我杀了他!”

    下一刻!

    林静闲一跺脚,刀横起,被他一把牢牢抓住手中,不再是以拳脚功夫对敌了。

    他要...

    杀人!

    在林静闲将横刀握在手里的一刹那,双目精光大盛。

    一股浑然磅礴的气势刹那间迸发而出。

    林静闲满头丝发挥舞,宛若背后浮出一头噬人的凶兽!

    别看他之前撂倒两名守卫是赤手空拳,就认为他只会拳掌。

    但众人不知道的是...

    林静闲曾经也是一名刀客!

    在莲花镇后山,凭借一把弯刀弦月,丹田中的内力一气流注兵器。

    一刀斩孤鸿,大漠落秋雁。

    直接将手段诡诈的红衣女鬼一下子解决了。

    虽然没有彻底杀死,但也是重伤了她,实力已经不俗了!

    哗哗!

    刀风嘶嘶,刀影匹练。

    林静闲手持一把横刀与众人斡旋。

    当!当!

    金戈不断碰撞。

    一群人面对一个少年,竟然节节败退。

    诸多护院身形不断后退,避免被凌厉的刀光砍在身上。

    叮!

    林静闲砍出一刀后,一名九品武夫正好以剑身抵挡,正中接下。

    武夫本以为这样就抵挡下来了,下一慕却让他心神震惧。

    只见刀砍在剑身上,剑身弯曲成一个巨大的弧度,嗡然崩裂成两半。

    一截崩碎刺中了他的腹部。

    另一截直接从他喉咙处掠过,斜插在石柱上,钉在了上面。

    武夫瞪大了眸子,双手紧紧捂住脖子,但是仍旧有鲜血不断迸溅而出,从指缝中流溢出来。

    很快,这名武夫的身形就瘫软在地,死不瞑目!

    “啊!”

    人群中一个衣着艳丽华贵的女妇人直接吓得哭了出来。

    不过当她看到少年默然回首瞥了她一眼后,她立马用双手捂住嘴巴,眼中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第四十九章 荒野镖客

    华贵妇人是董荣的妻子。

    从未见到过杀人什么的,更别提如此血腥的一幕发生在眼前了。

    况且,这少年气势汹汹,是和董府有恩怨。

    董荣在外做的很多事与她也脱不了干系,自然是心中害怕。

    林静闲握紧了刀柄,侧身横档砍来的刀剑,紧接着一震臂将他们的刀剑弹飞。

    这样,那些人一下子暴露出了下三路,露出了致命的破绽。

    林静闲眯起眼睛,抓住机会,刀一横甩,顿时横劈了四人。

    将他们腹部犁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鲜血汩汩而流,不甘地跌倒在地。

    “嘶!”

    在场众人神色大变,倒抽一口凉气。

    这少年实力,竟恐怖如斯!

    很快,余下的一两人就被他三下两下解决了。

    林静闲转过身来,眼睛直勾勾地盯住那个胖子。

    董荣看到林静闲看他后,下意识地后退,突然怒吼道:“侯五、侯三,你们赶快过来!!!”

    林静闲皱了一下眉头,回首看向院门外。

    一个脸上布满刀疤的汉子扛着一把拖刀从外面缓缓走来,气势雄厚。

    八品武夫?

    此人身上并无灵气缭绕,非为修士。

    一身雄厚内力,却遮掩不住他武夫八品的实力!

    刀疤大汉口中嚼着一根草根,抬头笑道:“在下侯五,是名荒野镖客,也是董府的客卿。”

    “董府曾于我有恩,不如阁下...”

    “以死谢罪?”

    众人脸色逐渐平缓。

    侯五是八品武夫,实力不输铸术境始途的修士。

    如今有了他的现身,这场中局势怕是稳妥了。

    林静闲声音冷冷道:“爬过来受死!”

    侯五眯起了眼睛,一把大拖刀被他甩在手中呼呼起风,面容挑衅地看着少年。

    林静闲冷哼一身,持刀暴起,对着侯五就是当头砍下。

    咚!

    林静闲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对。

    侯五的举在头顶上的拖刀丝毫未动,而自己手中的这把横刀却是表面浮出裂纹。

    眨眼间,刀片就崩碎开来,碎片散落一地。

    林静闲大惊,猛地后仰折身回去,避免挨下了他那砍出的一刀。

    一旁观战的董荣冷笑。

    有侯五在,这少年在劫难逃!

    众人不禁替少年惋惜。

    虽然有一身横练的筋骨,而且小小年纪也就达到了九品武夫的境界...

    但在八品武夫这绝对的实力碾压之下,注定是要毁灭的。

    在林静闲落地的一刹那!

    侯五大步上前,扬手就是一拳轰在了他的肩膀上。

    林静闲顿时感到肩膀是一股大力传来,百骸尽冲,身躯同流矢般砸在地面。

    林静闲呲牙,手臂酥麻不已,几乎失去了知觉。

    林静闲耷拉着一只臂膀站起身来,受到攻击的那一只手臂向后一荡,顿时不再脱臼。

    但这是急救之法,不过是靠封住部分经脉而达到没有痛觉可再作战的目的。

    时间过后,他的那只手臂一定会再次瘫废,而且伤势要比现在还重。

    不过现在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他只能拼力一搏。

    因为这八品武夫果然比九品武夫要强悍得多!

    林静闲还未站定身子。

    侯五眼光狠辣,拎起拖刀就向他砍来。

    林静闲大惊,慌忙后退,但还是被刀风在腹部留下了一道三尺长的伤口,衣衫浸染了鲜血。

    “哇!”

    林静闲一口鲜血吐出。

    两次急促的攻击,让他来不及运气,内力在体内冲散,就激出了这口血。

    侯五果然不愧是荒野镖客。

    战斗经验丰富,不会给敌人一丝放松喘息的机会。

    就算是占了上风也丝毫不留余手,不敢粗心大意。

    众人摇头。

    面对比自己高出一个大境界的敌人,这少年恐怕是完了!

    侯五手举拖刀,对着吐血的少年不断挥砍。

    林静闲精神大震,凭借身法马踏飞燕不断躲避,不过还是有许多刀光猝不及防地落在他身上。

    最后,林静闲脚下一个踉跄向后退开。

    他的后背紧贴着墙柱,奄奄一息,全身伤口血流如注。

    就连额头上也有刀风撕开的口子,血液流入眼睛里,流入口中,模样凄惨!

    侯五扭头将口中草根吐在地上,然后贴近了负伤无数的少年。

    他将锋利的刀口抵在他的大腿上,然后缓缓刺入。

    “嘶...”

    林静闲咬牙,大腿剧痛难忍。

    一股蚀骨的冷气不断钻入他的大腿骨。

    砰!

    林静闲突然伸出手来牢牢抓住刀身,将其禁锢在自己大腿上,不被侯五抽出。

    侯五皱眉。

    这少年不知几时突然爆发出这么大的力气,将自己拖刀死死地锁在他的手中,不让他拔出。

    可是这无异于自残。

    而且刀口几乎贯穿了少年的大腿,在大腿后的墙柱上刺下了一块石屑。

    他第一时间的想法就是,这少年疯了!

    干脆,他索性放开握住刀柄的手,握紧了拳头对准他的脑门,如大弓拉弦向后扬起。

    “杀了他!”董荣在一旁激动的大喊道。

    众人哗然。

    局势终究是无法逆转,这就要结束了吗?

    当侯五握紧拳头后,林静闲蓦然闭上了双眼,仿佛求死般。

    林静闲在想,回想他在来泉津郡之前在莲花镇上武师仰雪峰对他所讲。

    ……

    落日余晖之下,镇上演武场。

    只有身形挺拔的仰雪峰一人,和他面前的林静闲。

    仰雪峰双手负后,道:“所谓的半步崩拳,功力不全然在拳面上,而是讲求步法。”

    “而这步法,全在一趟一蹬,前脚进时,似铁牛犁地。”

    “不偏不倚,要中真,抢占对方中门。”

    “后脚蹬时,要快迅、猛烈,如箭出弦。”

    “意一动,身一抖,便进身,不能有丝毫迟疑之感。”

    身材挺拔的仰雪峰震了一下臂膀,周身一道浑然之气油然而生。

    他娓娓道来:“正如拳经所说的‘宁在一思进,莫在一思存;宁在一气先,莫在一气后’。”

    “以及‘崩拳如射箭,打倒还嫌慢’。”

    “重在一个‘狠’字。”

    林静闲挠了挠头,天真无邪道:“只要一个‘狠’字便可以了嘛?”

    仰雪峰笑着摇了摇头,道:“还讲求‘劲’字。”

    “崩拳的劲力在身体内部是阴阳一起循环往来之运动,它除崩劲之外。”

    “还要压劲、裹劲、扑劲、抖劲、踏劲等。”

第五十章 截断脚趾头

    “常要求一劲之中又须含有顶、拧、磨、翻、蹬、猛、顺、透八中混合劲。”

    “而这些混合劲须一种种、一层层单独练起来,有些劲力则非名家高手的口授身教而不能得。”

    “故形意拳前辈常有‘练拳容易,找劲难’之说。”

    “而崩拳的劲力最大的特点,就是崩劲。”

    仰雪峰继续说道:“先蓄而后发,先松而后紧。”

    “当接近对方寸余距离时,猝然发出的一种最猛、最凶、最狠的劲力。”

    还说着,仰雪峰脚下一滑后拉一腿,另一腿微微前伸,一拳悠悠递出。

    前方空气顿时炸响开来,气势宏大!

    林静闲歪头问道:“如若没有半步该作何解?”

    仰雪峰温和地笑了笑,道:“那就是去应一句俗语了。”

    “什么俗语?”

    “截断脚趾头去适应小鞋...”

    ……

    侯五以及满座宾客都以为这少年要受死了。

    结果看似束手待毙的林静闲蓦地睁开眸子,灵光闪现。

    只见林静闲没有受伤的那只脚的后脚跟突然向后磕去,将石柱中间捣出一个窟窿。

    然后他将那只脚塞入其中,身子微微往后倾。

    林静闲捏紧拳头,一拳对着迎面而来的侯五缓缓递出一拳。

    噗通!

    侯五神情诡异,缓缓低头。

    只见自己胸口处多了一个碗大的血洞。

    一只拳头透体穿过,触目惊心!

    霎时间!

    侯五脸上血色尽褪,头一侧,身死当场!

    林静闲呼出一口浊气,将血淋淋的拳头从他胸腔内抽出,然后拔掉了插在自己大腿处拖刀。

    拖刀被随意丢在地面。

    无比坚硬的青石地面顿时被砸出一道巨大的沟壑。

    沙石横飞,气势骇人!

    众人这才明白这少年当时到底忍受了怎样的疼痛。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林静闲从筵席中穿过,如若无人之境,缓缓向神色恐惧的董荣一步步走去。

    宾客噤声,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就连呼吸都被紧紧地压住。

    “放过我,你别杀我,饶过我,我知道错了。”

    董荣急忙后退,但很快就没了退路,身后是一堵墙。

    林静闲嘴角微微上扬,虚弱道:“命债命偿,不足为过吧?”

    他捡起地上的那把解腕尖刀,同时一手抓住董荣的脖子将他拎起。

    一旁的董老爷子和官老爷贺秋明身形也不断后退,生怕被殃及。

    因为董荣二百多斤重的身形还能被少年单手拎起,就说明他还没到气绝的地步。

    他现在依旧是一头众人难以抵挡的凶兽。

    “爹,救我,他要杀我,爹你要救我...”

    董荣哀嚎不已,心中绝望不堪。

    董老爷子无动于衷,握住拐杖的手紧紧攥紧,将旁边一个想要走出去的老妇人狠狠拽住。

    她是董荣的娘,就算自己的儿子是狼子野心害人无数,她看见自己的儿子即将被杀也不能不管。

    老妇人挣手甩开,来到少年身前,噗通一声双膝跪在地上。

    “这位英雄,我求求你行行好放过他吧!”

    “日后我一定严加管教,不让他做出伤天害理之事,就求求你饶他一次...”

    老妇人跪在地上,不断对着少年磕头,殷红的血迹顺着青石板缝流了很远。

    很远...

    董荣看到有人出面救他,顿时心喜,大喊道:“娘,你来救我了。”

    董荣欣喜若狂,激动道:“娘你用力磕些,说不定他就放我一马了...”

    “娘你再用力啊!”

    老妇人闻言身躯一颤,接着就更用力叩首。

    额头血肉模糊,依稀可以看见骨头。

    林静闲精神突然恍惚,胸口急剧起伏。

    一股比先前侯五折磨他时还要强烈的无名火在心中腾腾冒出。

    不知为何,他突然萌生出一种想法。

    要不要先杀了这老妇人后再杀了董荣?

    “哇!”

    林静闲一口鲜血骤然吐出,腿膝一弯。

    董荣的身形顿时往下一坠。

    林静闲眼睛狠辣,对着地上跪着的老妇人厉声说道:“你要杀我?!”

    他突然明白了天下间的一个道理。

    母亲永远无私爱着她的孩子,甚至是溺爱,但这对世界而言却是自私。

    自己家孩子的命就是命,别人家孩子的命就不是命?

    林静闲突然想到那个三番五次在衙门外鸣冤鼓而挨了杀威棒被打得血肉模糊的麻衫老人。

    他也只不过是来城中见他的女儿一面啊!

    林静闲对着人群中的董老爷子暴呵道:“董老贼,过来下跪,我送你们一家子团圆!!!”

    众人哗然。

    这少年不是冲着董荣而来的么,怎么突然又要杀他的爹娘?

    官老爷贺秋明看不下去了,斥责道:“小儿莫狂,我手下已经去衙门喊人了。”

    “你一会能好死!”

    林静闲没有说话,只是愣愣地看着脚下磕头跪拜的老妇人。

    最终,董贺朗还是没有过来。

    在林静闲脚下不断磕头的老妇人终于没了气力,向后软软倒地,没有了呼吸。

    她,是磕头磕死的...

    “英儿!!!”

    董贺朗声音颤抖,双腿颤颤,不自觉跪了下去。

    在这一刻,他喊出了老妇人的小名。

    就在这时,院门外突然走出一个人影。

    来人脸色苍白,面若金纸,是扶着墙柱缓缓走进来的。

    正是董家三公子董明煦!

    董明煦对林静闲虚弱疲惫地说道:“放了他。”

    “为什么?”

    林静闲难以置信。

    “你不也是恨他么?”

    病恹恹的董明煦忽然眼神炯炯,一字一句道:“因为他,是我...大哥...”

    林静闲在听到他的话后,眼神果断,立马变得狠辣起来。

    林静闲将董荣上身衣襟扯开,把尖刀向他心窝里一刎,七窍迸出血来。

    董荣眼神一凝,身体顿时僵住了。

    之后,董荣的尸体像是死狗般被林静闲丢在一旁墙角。

    林静闲蓦然回首,将心肝提在手里,朝董老爷子那里一步步走去,随手往筵席上的瓷盆里一丢。

    哗啦!

    肥硕的心肝撞在瓷盆上发生清脆的碰撞声。

    林静闲淡淡道:“这是贺礼,您先收着。不够的话,我再杀!”

    在场的人都心惊胆战且束手无策,不知如何是好。

    一个妆容华贵的妇人看到那血腥的物件儿后,大叫一声,捂住嘴差点呕吐出来。

第五十一章 瑞雪丰年,六时吉祥

    林静闲注意到了她,说道:“你想陪他吗?”

    妇人连忙摇头,眼中噙着泪水。

    林静闲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我就知道...”

    他转身就走,缓缓向董府外面走去。

    在筵席的中央拖出长长的血迹,仿佛一推就倒,可是无人敢上前。

    在即将走出董府的门槛时,他站定了身躯。

    林静闲回头冲着众人朗声道:“天下欺我,欺我林静闲是孤身一人。”

    “就算我是一人,但我迟早也要把这苍天揉碎,狠狠欺它!”

    夜里,依旧是万人空巷。

    唯有一个少年满身鲜血地缓慢走在街道上,走多远便留下了多远的血迹。

    背影落寞,孤孤单单。

    路过穷酸门户时,门童对少年善意提醒道:“喂,你身后还跟着人呐!”

    “我知道...”林静闲有气无力地应道。

    他还是头也不回地一路向前走着。

    后面的人在等他倒下,而他...

    在等刀!

    最后他来到了胡不喜客栈,从马厩里拽住一把横刀。

    紧接着,客栈紧闭的门户外就出现了一阵凌厉的刀光剑影。

    几具尸体倒在这里,血染红灯笼。

    林静闲不做停留,越走越远。

    最终他来到了一片芦苇荡,在一间破屋子里的床榻上躺下。

    林静闲枕着双臂,透过房梁缝隙看着昏暗的夜空。

    淅淅沥沥的小雨顺着房梁断断续续滴落在他沾满血污的脸上,好像是为他洗去污迹。

    睡梦中,林静闲眼角处的莲花状疤痕散发荧辉。

    如流水般漫到他的全身,包裹住的伤口,瞬间就止住了鲜血。

    伤口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结痂。

    翌日一觉醒来,雨下得更凶了。

    林静闲从床榻上站起身来,仍旧是全身酸痛,恐怕连刀都握不住了。

    他走出小屋以后,过了西桥,就看见胡善在一个胡同里站着。

    “掌柜的。”

    林静闲冲他摆手打了个招呼。

    胡善点点头,道:“你去忙你的。”

    林静闲耸耸肩膀,出了胡同向青鹊街走去。

    就在林静闲走出胡同之后,胡同深处突然有一个握着刀的杀手朝林静闲奔去,不过被胡善伸手拦住了。

    没等那人说话,胡善一拳将他头颅像西瓜似地轰烂,当场惨死。

    胡善刚杀死这个人后,就有一个老太太颤颤巍巍从巷口出来溜达,连伞都不拿,好像是去收衣服。

    胡善无奈道:“傻老太太,会感冒的。”

    老太太头也不回,没好气道:“多管闲事。”

    “嘁...”

    胡善不再说话,将脚下尸体踢进芦苇荡之中。

    除却这具尸体之外,水面上骇然浮动着十余具尸体。

    看样子,胡善应该是替他的那个记账先生守护了一夜。

    青鹊街中小巷。

    一袭朱红丝绸袍子的董虞握着一把三尺乌锋立于青石板上,脚下尸横遍野。

    死去之人,大多是穿着吏服的衙役,也有身上悬着腰佩的董家之人,但都伏尸在此。

    雨水夹杂着血水将小巷的街道染红了,极为凄惨!

    董虞发丝湿漉漉地披在肩膀上,也全身是伤。

    此时他悠然转过身来,对着来人咧嘴笑道:“你来了。”

    林静闲皱着眉头看着他,然后看了他脚下一具没了人样的尸体问道:“铸术境?”

    董虞点了点头,回答道:“他叫侯三。”

    林静闲打着伞,安心说道:“董家没了,你以后做什么?”

    董虞沉吟了一会儿,良久才摸了摸腰间剑鞘,道:“回到我原来的地方。”

    “那我以后叫你什么?”

    “还是叫我董虞吧!”

    正说着,他朝林静闲伸出了手心。

    林静闲会意,将那枚剔红腰佩还给了他。

    董虞接过,放在怀中,突然对少年抱拳道:“因为时间永远分岔,通向无数的未来。”

    “而你我理念并不相同,也许在将来的某个时刻...”

    董虞咧嘴笑道:“我可能会成为您的敌人。”

    林静闲同样施之以礼,抱拳道:“不胜感激!”

    最后,林静闲目送着身穿一袭朱红袍子的董虞带上斗笠,一瘸一拐地消失在雨幕中,不见背影。

    少小离家老大回。

    他董虞在外修行多年,见过了许多人许多事,不及老大便回了家,回了家便拆了家。

    因为他知道。

    董家对他来说是个羁绊。

    若是董家一直存在他将无法在他的道路上愈走愈远,所以他要回来亲手了结董家。

    不久的将来,一定会有人说他董虞心狠手辣,或许也有人说他大义灭亲。

    但不管什么,他董虞都不会再听到了。

    临了,林静闲去衙门转了一圈。

    他发现官老爷贺秋明的头颅不知几时被挂在了匾额上,暗红的血迹在衙门的鸣冤鼓上题着几个大字。

    林静闲顺着读。

    “祭...奠...秋...娘。”

    林静闲笑了笑,脑海中突然想到了那个脸上涂满胭脂却比女人还要妩媚的那个男子。

    他似有所感抬起头看向下着绵雨的阴郁天空。

    突然,一片雪花落在了他的鼻尖。

    林静闲疑惑地伸手将雪花从鼻尖刮下,放在手心中定睛看了一会儿。

    雪花立马化成一滴水平摊在他掌中。

    下一刻!

    秋分时节,老天爷作怪,苍穹下竟然飘起了鹅毛大雪。

    一个麻衫老人从衙署里慌慌张张跑了出来,越过门槛时差点被绊了一脚。

    看得林静闲一阵着急。

    麻衫老人在满人的大街上乱跑,踉踉跄跄,身上衣衫破碎不堪,风言风语着。

    沿行的人们都像躲避瘟疫一般躲着他,自觉往后退几步。

    那日,麻衫老人没有走出青鹊街,临了还摔了一个屁股蹲,望着满天飞雪。

    麻衫老人眼中充满泪水,癫狂道:“瑞雪丰年,六时吉祥!”

    林静闲身躯一震,为之动容。

    从此以后,青鹊街多了一个乞丐,整天嚷嚷着:“闺女,回家...”

    一到大冬天下雪后,乞丐不但因天寒无衣而感到悲伤,反而特别欢喜。

    乞丐口齿不清地嘟囔着:“大雪后,地里就不闹荒了,闺女也不愁饿得慌要进城了...”

    林静闲来到老人差点绊脚的门槛处,捡起一件干净长衫,像是没有穿过一般。

第五十二章 水天需卦,藏器于身

    灵光一闪,林静闲又回想到了之前的画面。

    “你这包袱里还有件长衫诶,你闺女给你买的?”

    “有些日子了,一直珍藏着没穿过,为了给城里的体面人看而买的。”

    “人再怎么穷酸,也不能落了子女的面不是?!”

    董府的没落打破了青鹊街的宁静,瞬间席卷了整个泉津郡的各个角落。

    一场董家家主的寿宴,成了家族破败的开始。

    据说是孤身一人的少年,单刀赴会,硬是干翻了董府所有的高手。

    至于当时衙门赶来支援董府的衙役。

    在青鹊街的一个小巷便被一个身穿朱红袍子的男子一剑尽斩,然后事了拂衣去,很是淡然。

    而且,县太爷贺秋明的头颅不知何时又被悬挂在了衙署的牌匾。

    去看热闹的人都知道,这是那人用来祭奠镜花水榭前花魁秋娘的。

    一时间,大大小小的市里坊间都掀起了一片哗然。

    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久久难以平息下去。

    在董家炼气士和武夫被屠戮殆尽后,曾经董家的仇家一时奋起。

    抄家的抄家,打砸的打砸,也在宅邸放了火,唯独是没有杀人。

    因为就在众人一窝蜂拥向董府时,那少年就站在董府大门处,一夫当关抵挡了董府的众多仇家。

    那少年只是两手负后站在那里,但当时一个人都不敢上前,极为忌惮!

    最后那少年在门外站了将近半个时辰,留下一句“还是想不明白,不要杀人”后便独自走了。

    果然,董府没有死人,不过丫鬟和下人都跑光了。

    唯独是那曾被死去的大少爷董荣骂过“看门狗”的管家,依旧是念了旧情,领着老爷子住在了破庙里。

    林静闲听到消息后去庙里看过了,也知道了许多。

    年迈的管家是小时候被爹娘卖进城里的,当时是做了马桩子,后来被董贺朗遇见,叫去做了管家。

    董贺朗对他有知遇之恩,而他在董府也当了几十年的管家了,早就把这里当家了。

    所以难怪他在董府破败后依旧照顾着董老爷子。

    有人说董荣说的是对的,老管家就是一条狗。

    毕竟“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嘛!

    林静闲唏嘘不已。

    世上之事,有时候难说得很!

    至于董府剩下的那个董荣的正房妻子。

    在筵席上看到丈夫被刎出心肝后,就已经影响了心智。

    再加上后来闯上门来的人当众羞辱,更是变得痴傻了。

    后来被人签了卖身契,卖到了城中下等窑子里,过着非人的生活。

    林静闲来到乞丐乞讨的地方,将怀中长衫套在了他身上。

    看着篝火上烤着一碗别人施舍的粥,林静闲善意提醒道:“老先生,这粥再热就糊涂了。”

    乞丐不搭理他。

    他也不搭理乞丐。

    不过他前脚刚走,就有一个孩子王似的小童带着一群娃娃,一脚踢翻了乞丐的粥碗。

    有顽劣的孩子拿捡来的枯树枝在他背上抽打,别的娃娃就朝乞丐身上丢石子。

    乞丐大叫着掩头蹲下去,腾出一只手将那碗倒了的糊涂粥往嘴里塞。

    林静闲顿身,脚尖一点,几颗石子尽数打在了那几个娃娃屁股。

    “哎呦!”

    孩子王的屁股最疼,看着旁边的古怪少年吸溜了一下鼻涕,扔下枯树枝就跑。

    别的娃娃们也跟着跑。

    胡不喜客栈。

    店小二仲蒙今天难得闲出手来坐在柜台后嗑瓜子。

    客栈里来了一个病恹恹的少年,说是掌柜的胡善让他来这里跑堂的。

    跟着来的是一个漂亮的罗裙女子,然后身后还跟着一个青衣丫鬟。

    她们二人不能跑堂,于是在后厨跟着老头帮厨。

    手艺生疏,但掌柜心好。

    所以暂时收留了她们。

    林静闲来客栈告别时看到这景象还愣了愣,找到了院落里卧在躺椅里晒太阳的胡善。

    胡善说,他为董明煦和狐钰二人之间牵了一条红线。

    将狐钰一半的寿命给了董明煦,这样他就不会那么早就死了,也不须灵草吊命。

    一开始董明煦还因此和狐钰吵了一架,但是最后没能打过她,被狐钰胖揍了一顿后就屈服了。

    林静闲认为这样很不男人,但也不好说什么,带着他心心念念的油纸伞就上路了。

    同时怀里还揣着一枚神仙钱,是一块天青色的铜币,叫“青蚨钱”。

    青蚨钱中蕴藏着炼气修士修行所用的天地灵气,对修行大有裨益,是在修士中流行的一种货币。

    林静闲也不知道胡善给他这枚神仙钱是有什么用意,但不拿白不拿。

    不过据说董明煦和狐钰之间牵连的那条红线叫“三山撑四水”,有“三山时春,四水常在”的意思。

    “三山撑四水,四水绕三山。三山四水常在,四水三山四时春。”

    ……

    林静闲走到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看到不远处有一个写扇面的老先生。

    迎风飘舞的幌子上写着“一字十文”。

    林静闲顿时来了兴致,上前捧场。

    林静闲道:“老先生,你字怎么这么金贵,一字就要十文钱,可有惭愧?”

    儒衫老先生道:“我在这摆摊长久了,客人不多但愿者上钩,一笔生意就够我吃上好久了。”

    “而且我不偷不抢,何来惭愧一说?”

    林静闲哑然。

    他翻出一把白纸折扇,道:“那我斗胆尝尝鲜,先为我写上八十文钱的字可否?”

    儒衫老人瞥了他一眼手中的白纸折扇,道:“折扇算你二十文,一共百文。”

    林静闲当即将折扇递给他,道:“成交!”

    儒衫老人手持狼毫,在砚台上蘸了浓墨一笔,开始在洁净的扇面上题字。

    当真是龙飞凤舞,有些许功底。

    “喏,百文钱。”

    林静闲看着题完字的扇面,从怀里掏了一百文钱给他。

    “水天需卦,藏器于身。”

    林静闲撅了撅嘴,嘀咕道:“老先生,应该还是有半句没有写出来吧?”

    儒衫老人一点也不含糊,言简意赅道:“加钱。”

    林静闲揉了揉下巴,转身就走。

    “不稀罕。”

    走了几步,林静闲悄然回过头来。

    发现老先生也在看着他,拿着毛笔的手气得有些颤抖。

第五十三章 待时而动,诸事顺遂

    儒衫老人远远对他喊道:“你过来,我再免费帮你写八十文的字。”

    林静闲得意地握了握拳头,折身回去,将扇子递给了他。

    “你知道的,我是个庄稼人,不稀罕字的,是你非要拉着我写的。”

    完全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过了一会儿,林静闲盯着题完剩下半句话的扇面,怔愣了许久。

    他喃喃道:“水天需卦,藏器于身。待时而动,诸事顺遂。”

    他没脸没皮地傻笑了半天。

    林静闲冲老先生竖起一个大拇指,称赞道:“老先生,有点东西啊!”

    “字写的这么好,我以后一定会经常来找你写的。”

    “要不是刚才你叫住我,咱这细水长流的生意,硬是差点让你做成了一锤子买卖咯!”

    林静闲转身悠然地看了一下摩肩擦踵的人群,有些苦恼地挠了挠头。

    他又回头看着儒衫老人说道:“老先生,你贵姓呐?”

    儒衫老人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道:“在下姓邱。”

    “邱啊!”

    林静闲揉了揉下巴,从怀中拎出一个物件儿。

    这是把木汤匙,悬在了儒衫老人眼前。

    “那你识得此物嘛?”

    “这不就是一把喝稀饭的汤匙嘛?”

    麻衫老人接过那把木汤匙放在手心中仔细打量,突然神色一变,双手颤抖着问他道:“此物何来?”

    林静闲看到他的反应后神色怔愣了一下,然后内心狂喜。

    真是铁鞋踏破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自己从莲花镇出远门来泉津郡的原因,就是为了帮沈婆婆去找一找他久年未见的儿子。

    不过这泉津郡人山人海,无异于是大海捞针。

    景嘉也是只给了他这么一个稀里糊涂的信物。

    林静闲在泉津郡呆了有些时日了。

    本打算这几日寻觅一番后便回家,没想到真让他随心画个扇面误打误撞遇到了这位老先生。

    林静闲掩饰内心激动,干咳一声,问道:“老先生可是邱志明。”

    邱姓老人点点头,复杂地看向他,道:“莲花镇来人?”

    林静闲也点点头。

    “沈婆婆腿脚不方便,此行是我替她来的。”

    邱老眼中露出痛苦之色,沉吟良久才说道:“你来所为何事?”

    林静闲听到这话后一挑眉。

    揣着明白装糊涂?

    于是,他仅仅说了景嘉让他说的那一句话。

    “年年倚井盼归堂...”

    邱老心中一颤,手中的木汤匙呱嗒掉在地面。

    他艰难躬身捡起,拿袖口擦了擦后揣进了怀里。

    邱老开始收拾摊子,背着桌椅要离开,对杵在原地的林静闲说道:“你跟我来。”

    林静闲很听话地跟在他身后。

    也许很多话,不宜在这说。

    邱老在前走着,林静闲在后跟着。

    老头身体也不太利索,没走多远就开始喘,还是林静闲上前接过他手中的桌椅这才好些。

    邱老找了一座茶铺坐下,然后用一文钱要了两杯凉茶,递给他一杯,问道:“将来有什么打算吗?”

    林静闲饮下一口。

    有一股淡淡的草药香味,而且清清凉凉的感觉很是舒适,让几日来愁闷不堪的他不禁心神放松下来。

    “打算什么的一步步来。”

    邱老抟着手中茶盏,好像在思索着什么,许久才问道:“山上修行、科举为官、还是当个庄稼汉?”

    林静闲瞥了他一眼,道:“前者可能会多一些。”

    邱老哑然失笑道:“最为凶险的一条路啊!”

    两人静默无言,都是自顾饮着杯中茶水。

    突然!

    邱老从包袱中抽出一本翻破了的书,食指蘸了些口水然后开始翻看起来。

    林静闲挺直身体,好奇地看过去。

    残破的书封上依稀可以看见剩余的“词话”两字。

    正文中则是用纤细笔墨标满的经注,密密麻麻,如同蚯蚓蚂蚁般密集。

    “邱老,这是何书,怎么下了这么多功夫?”

    邱老闻言拍了拍书封,喃喃道:“此书全名为‘人间记事’。”

    “单这‘人间’二字,就值得这么多功夫,还不止...”

    林静闲开玩笑道:“一本书就藏着一个人间,这著书者何人,好大的口气。”

    邱老依旧摩挲着那本词话,道:“我儿邱城。”

    林静闲惊讶地看向老人,发现他的神色有些愀然黯淡,不像是开玩笑。

    最重要的是,老人有个儿子。

    邱老道:“将邱城研究,主动性在我,可讲的就讲,不易讲的可以避开。”

    “而讲《人间记事》,则是硬功夫,一字一句,绕不过去。”

    “对这三百首诗词作今译,就决不能腾空飞跃,非一个字一个词扣住不可,这是地地道道的实功夫。”

    正说着,他叹了一口气,道:“不一定都能一字一句解释清楚得通,但翻译却一字一句都不能放过。”

    林静闲听后掏出那把花了百文钱的折扇,提在手中又是看了一番。

    “水天需卦,藏器于身。待时而动,诸事顺遂。”

    他看似浑不经意地往那本词话上一瞥,便是惊鸿!

    只见残本后面几页中,夹杂着一张略显泛黄的梅花喜神谱笺。

    上面题着“老病已全惟欠死,贪嗔虽断尚余痴”十四个心意低微的墨字。

    苍寒的笔力仿佛暮冬的一剑兰叶,隐约指向迟来的春意。

    邱老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解释道:“这是我一人所题,并非邱城。”

    林静闲突然开始怀疑。

    老人一甲子不曾归家莫非真的是心有苦衷?

    邱老看着竹棚外淅淅沥沥的小雨,缓缓说道:“我舞勺之年便离了家。”

    “听说考上状元就能骑马披红走街,所以我背负着行囊去城中求学。”

    “但因为一些原因,我爱上了一位画楼秀牡丹的姑娘,并与他结为连理,育下一子,他叫邱城。”

    邱老的声音很平淡,仿佛所说之事和他不相关一般。

    “自从那之后,我在泉津郡便有了家,也无了上进之心,完全忘了来时的初心。”

    “至于我为何不回家,因为我现在功不成,名不就,怕回家后被乡邻笑话,所以这一待就是一甲子岁月。”

    “待得越久,我便是越不敢回家。”

    林静闲并不能听出个所以然来,道:“然后?”

第五十四章 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邱老摇摇头。

    “邱城幼时性灵聪慧,且笃实好学,所以我在他身上寄托了一丝希冀之情。”

    “希望他能接替我未完成的使命,考取状元,到时候我们二人衣锦还乡。”

    邱老叹息道:“我愈是无能,对邱城的管教愈是严厉,他三岁那年便让我送去了书塾。”

    “别的孩子晚上尿床的时候他在读书,别的孩子过节看舞刀弄枪或玩狮耍龙的傩戏节目的时候他也在读书。”

    邱老神情愀然,皱纹纵横犹如沟壑的两手直哆嗦。

    “日日睡在书斋中,和别的孩子们相比,他的童年缺的东西太多了。”

    “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邱城他考取的了状元,做了官家的廪生,求得了一个红袖添香,灯下闲读的笔墨文书的差事。”

    邱老叹了口气,颇为后悔道:“相比世家大族宦官举荐之人,考取功名的平常老百姓就是太文弱、太窝囊、太受人欺。”

    “虽说是甩得一手翰墨淋漓,但也仅仅如此了。”

    “况且邱城一生活在书中,与世俗界隔离甚久。”

    “许多事没有见过,所以有了一颗无计较、无利害、无是非,甚至于无善恶的心。”

    “因为这样,他在官场混得并不长久,因得罪了上头的人而被贬官穷乡僻壤,最后死在了途中。”

    邱老说这句话时平淡朴讷,如同树荫,而且神魂肉身两无可观,萎靡颓废。

    正如半空中的雨滴,只是沉沉落坠。

    林静闲心中却翻起了惊涛骇浪。

    孤苦治学终成高官之主却因不谙世事被贬官致死?

    何等凄凉悲壮?

    儿时宿昔不梳,一苦就是十年寒窗,只为求得红袖添香,灯下闲读日。

    仿佛他邱城这一生就是就是来这人世间匆匆走上一遭,然后黯然离席,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邱志明自己不求仕进,一生清寂,但他鼓励后生去求仕。

    儿子考取了功名,他表现得非常开心。

    他明白,自己所走的路并不是人人都行得通的,所以并不以身示范。

    但恍惚半生后,儿子突然的死彻底让他失去了回乡的希望。

    邱老淡淡道:“也许是儿子对我的报复,我妻子也在几年后悄然离世了。”

    “如今只剩下我一个老头和一个仍在孩提的孙子。”

    “孙子?”

    林静闲疑惑地看向他。

    邱老点点头。

    “儿子取过妻,生下一子。”

    “不过儿媳抱怨他是个两脚书柜,许多事合不来便暗夜背上行囊回了娘家。”

    说完后,他又加了一句,道:“儿子并不怪她,怪自己...”

    “妻子相继儿子走后,我颓废了一段时间,那时候我衣食仰仗于人,只会卖痴呆。”

    邱老拍了拍手中词话,笑道:“后来我在儿子待过的书斋中发现了这本人间记事。”

    “我翻过百遍后才懂得这是邱城他小心翼翼且冷眼观世间有感写下的三百首诗词。”

    “可是因为这并不是亲身力行的体会,所以依旧和世俗格格不入!”

    “也是因为这本词话,我走了上儿子走过的路,开始治学考取功名。”

    “我自觉文章不错,邻里认为也是如此,但第一次我落榜了,而这一旦落榜,文章处处有毛病。”

    邱老喝下最后一口茶水,擦了擦嘴角茶渍,说道:“可是我不能服输,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死了更好。”

    “最后三番五次折腾,终于考取了一个副榜贡生,在官场混迹了三年后,我才惊觉邱城当时被贬并不是他的错。”

    邱老捧着茶盏,唏嘘道:“宦海沉浮,动辄就是粉身碎骨,事与愿违,怪我。”

    “我害怕了,就请骸骨辞了官,在这泉津郡弄些闱墨名稿。”

    “凭借写些扇面和春节时的对联而过活,并拉扯着我那个孙子。”

    邱老自嘲道:“当今这世,吾辈书生只有抱残篇老牖下,伴橐鱼枯死而已。”

    “勿论飞黄腾达,即饱食暖衣,已属分外。”

    “而且身无长物,无权无钱,皓首穷经,寻章摘句...”

    邱老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发白的两鬓。

    “多少人到老只落得个花眼斑驳,颈椎头痛,顶上光光,袋里空空。”

    “但不干行吗?”

    邱老摇头。

    “不行,因为这就是活头!”

    “就像刚才我对你说,于炼气修仙、当个庄稼汉、治学习授这三件事情中,总得拣一件干干。”

    邱老叹息道:“头两件,我已没有能力去干了,那么第三件对我来说最为适宜。”

    邱老看着林静闲的眼光颇为羡慕道:“我不像你,年轻的时候没人给我说这么多。”

    “我一意孤行,且走了许多歪路,到时候只是一场空。”

    “如果光阴流转能重来的话,我就不想着披红骑马了,在家陪陪娘也挺好的。”

    “图个安稳。”

    林静闲目光闪烁,陷入思索。

    这句话,与当初胡善在羊汤馆和他所讲,别无二致!

    邱老感慨道:“现在呢!家我也回不成了,而且我身子我自己知道,没多少活头了。”

    “就想着多见几个新鲜日头,多过几个新鲜的桥。”

    林静闲听了他的故事后久久不说话。

    他评断不出是非,但他唯一决断的就是邱老欠他的儿子,更是欠他的老母亲。

    只能说是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林静闲仍旧心怀一丝希望,问道:“你不回去了,那我怎该向沈婆婆交代?”

    邱老极其果断道:“就说我死了。”

    “与其怀着希望等着,到头来只能是更大的遗憾,不如断了这份念想。”

    林静闲当即闭嘴,不再言语。

    他现在觉得他再多说一句话都是废话。

    邱老抬头看了看天空。

    阵阵凉风入袖让人心寒,而这只是秋分时节,谁知道到了大冬天又会有多冷...

    “若不趁此好天气多读一点书,多写一点扇面,今年年底怕又要闹米荒咯!”

    林静闲淡淡道:“别无良策,顾自继续写吧!”

    随后,林静闲拎出那把折扇指着上面八十文的字问道:“作何解?”

    邱老摇摇头,表示他也并不理解。

    “这句话我是从邱城所著的词话中看见,是写在了书的末尾位置。”

    “估计是他的毕生所得,我也不太清楚这句话的含义,太过含糊了。”

第五十五章 吾人为学,笃实光辉

    邱老皱眉道:“‘水天需卦’这句话奇书《易经》和《周天》中都有记载,但都语焉不详,无可稽考,不如不提。”

    林静闲两手放在大腿上,默念着:“水天需卦,藏器于身。待时而动,诸事顺遂...”

    “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林静闲重复着此句。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

    一个能考上状元的天才做怎能不懂人情世故而被贬官呢?

    而且还死在了贬官的途中!

    林静闲心中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林静闲心中突然有个想法,于是好奇问道:“邱城死后的尸体你可曾见了?”

    邱老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但遥遥头道:“不曾见,是随行的下属帮他安排了后事,然后我才得知了消息。”

    林静闲嘴角微微扬起,心底暗道:“有意思...”

    暮色里,林静闲跟着邱老来到了胡同里的一处僻静的地方。

    这里是邱老的家。

    林静闲本打算在茶棚喝完茶后就赶回乡。

    结果邱老说天色不早了,不如就先在这泉津郡待上一天,等明天再走。

    况且现在淫雨霏霏。

    城外的道路早就泥泞不堪了,不太好走。

    干脆就等到明日清晨渡口一开,乘泉津郡的商船再走更好,也能看看别处的风景。

    毕竟泉津郡作为一个比较繁华的城郡,可道之处还是蛮多的。

    林静闲也无所谓。

    该问的都问了,回到莲花镇后也就有了交待,不差这一晚上,于是就随着邱老来了。

    邱老寒衣提灯,发现门楹处两联红淡褪映。

    如此书香年景令人愀然。

    林静闲结果灯笼替他挑着。

    邱老上前拔掉门栓,吱啦一声推门而入,示意他进来。

    院中书斋依稀有灯火亮着,看得不太真切,其中有一个孩童正在伏案挠头。

    “一笔一划拂袖罢,写你娘的千家话!”

    孩童将笔掷案一砸,摔门而出。

    不巧邱志明在院中正好与他两眼观望,旁边站着的是一个少年。

    孩童叫邱渊,是邱城的儿子,也就是邱志明的孙子。

    此刻邱渊神色尴尬,眼珠提溜转,信口胡说道:“如此景,正添我笔中趣!”

    说罢。

    他就转身开门回屋,趁邱老不注意夺窗而出,落荒而逃。

    邱老无奈地摇了摇头,去书屋走去。

    案牍之上,宣纸表面。

    这几笔几划,正是浓墨二个字——火大!

    邱老当着林静闲的面不好意思道:“这书看多了也上火。”

    看着邱老如此袒护那逃走的孩童,林静闲大抵知道了那孩童是谁。

    “他不愿学习?”林静闲疑惑道。

    世道也是有趣,老爹学了一辈子,生出个亲儿子来倒是相差甚远。

    厌烦治学之事,不过这也正是大多这个年纪孩童的天性。

    没谁愿意天生就喜欢学习,除非你父母逼着!

    邱老解释说道:“我不会让他步我们的后尘,这学习完全是他自己要硬来的。”

    “只不过刚才被我们抓住有些不太好意思,对自己不服输罢了。”

    林静闲好奇道:“那你打算以后让他做什么?”

    邱老叹了一口气,道:“送他去山上修行。”

    他拉开脚下的一个小橱柜。

    里面满满的是一些小人书,大多是江湖杂谈和鬼怪志异。

    林静闲眼前一亮,拿了一本江湖杂谈在手中摊开,赞赏道:“同道中人啊!”

    邱老笑了笑,带他找了一间屋子安顿住下。

    屋子不小不大,是曾经邱城住过的,后来一直闲着。

    屋中有床榻,但无叠被。

    邱老竟然从香案上拿了一叠丝绸褥子先给他盖着,熬过这一晚。

    林静闲有些无语。

    这香火供养的丝绸褥子,却之不恭但受之有愧啊!

    可是邱老执意如此,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好拿来御寒。

    邱老为他点了一盏油灯。

    林静闲问道:“那小孩这么晚跑出去你也放心?”

    邱老关上了门,透着门缝说道:“他野够了会回来的。”

    林静闲叹服。

    都说隔辈亲,但这咱也不知道是放心还是如何。

    林静闲躺在床上,盖着丝绸褥子,将身体调换了一个姿势,这样更舒服些。

    他手臂无意间触碰到了坑洼的墙面,好像有什么凹陷。

    林静闲又摸了摸,应该是一行字迹。

    林静闲立刻披衣下床,手中拿着那盏油灯对着墙面照着。

    果真是一行字迹刻在黄泥墙面上,但很隐蔽。

    林静闲揉了揉眼睛,就着灯火顺着坑洼一字一句地读着。

    “杀人...须就咽喉上着刀,吾人为学,当从心髓入微处用力,自然笃实光辉。”

    林静闲兀自咽了一口唾沫,发现这句话后还有四个不易发现的字——如此甚好。

    再往后,还有一个字——难!

    黄泥屋中,灯火摇曳。

    映照在林静闲他那平淡的脸庞上,忽亮忽暗。

    林静闲自言自语道:“杀人也有学问...”

    床榻之上,林静闲怀中揣着两把文刀缓缓入睡。

    一把叫做紫檀梅花诗文裁纸刀,一把叫做黄杨鞘玉柄书刀。

    一把是送给李一的,一把是留给自己的。

    ……

    林静闲一觉还没有睡醒,便听到有人咚咚咚敲门。

    刚开始敲门时,林静闲蒙头就睡。

    结果过了一会儿又有人敲门,还是咚咚咚。

    反复几次,此人好像乐此不疲执着于此事。

    林静闲只好穿好衣衫推门出去。

    林静闲揉了揉困乏的眼睛,发现天还没亮。

    而且月光朦胧,黎明之际还未到,大约是寅时。

    也就是说,他只睡了不到三个时辰。

    院中雨水依旧是在下,但雨势与昨日相比小了许多。

    雨水打在天井的积水里,砸出一个个水泡。

    那个昨晚跑出去的小童邱渊此时正撑着一把油纸伞蹲在院中,用手捂住耳朵,然后松开。

    然后再捂住,就会哇,哇,哇地响,很好玩。

    邱渊脚下有一只青皮乌龟,龟甲边上钻了个小洞,用麻绳系住,栓在一棵杏树下面。

    突然,它昂着脑袋看雨,慢慢地爬到天井的水里,噗通一声跌进里面。

    邱渊惊讶地看着脚下被咬断的一截绳子,神色有些懊恼。

    邱渊扭头对门后站着少年说道:“津渡要开洋了,莫要再睡,你得快些了。”

第五十六章 绝云气,负青天

    林静闲恍然。

    原来先前的敲门声一直是他弄出的。

    “一定要这么早吗?”

    邱渊嘀咕道:“拉纤的人说过的,渡船是不等人的。”

    这时邱老招呼着二人过来吃饭,他早早准备了吃食。

    几个黄面窝头,一碟咸菜,一碗腊肉,一盆萝卜青菜汤,便是一顿饭。

    林静闲本来在此过夜就已经有些不好意思,看他又准备了早餐更是不好意思了。

    不过按照邱老的说法,他俩也算是“老乡”了。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饭桌上,邱老告诉他。

    此行可乘商家渡船,也可大方一次“骑”一下山海异兽和仙家物宝。

    所谓山海异兽,并不是什么妖。

    妖怪是指后天修炼得道的野兽猛禽,而这山海异兽则是大千世界中本来就有的一种灵兽。

    凶厉残暴的灵兽坐镇在山川险地,而性格温顺的灵兽则可存在于世俗界。

    但这灵兽极其稀少,平常老百姓一辈子可能见都见不到一面。

    唯有那山上神仙,或者武宗仙家里,可能会坐镇着一头或几头灵兽。

    泉津郡作为贸易繁华城郡,往来商行无数。

    大多是因为这里渡口众多,而且又有“千里江陵一日还”的乘物。

    临行时,邱老往他怀中塞了两锭墨,描有金楷书“金不换”、“凝香”。

    说是舀一瓢清清的湖水,入纸不晕,书写流利,浓墨光洁。

    林静闲赧颜收下了。

    因为任先生说过:“长者赐,少者不敢辞。”

    在这种时候,林静闲觉得任先生说过的许多话并不是一无是处,反而很是受用!

    下雨的庭院里,一只雏燕栖息在坛底,瑟瑟发抖。

    月色朦胧,晨光熹微。

    爷孙二人看的并不是很清楚。

    林静闲六根敏慧,与寻常人相比要略胜一筹。

    所以他一眼就看见了那只菜坛子底下躲藏雨水的雏燕。

    林静闲歪头将伞枕在肩膀上,蹲下身去将雏燕抱了出来,用手指为它拭去了羽毛上的水珠。

    雏燕羽翼还未丰满,估计是从何处掉了下来。

    不知它的父母何去了。

    林静闲将这只燕子双手捧给了邱渊,问道:“能照顾好它吗?”

    邱渊颇为心喜。

    他最喜欢一些小动物,当即说道:“当然!”

    济安渡。

    泉津郡众多渡口之一,为千山环抱,位于嘉泰江的一条支脉。

    而嘉泰江刚好临行莲花镇,所以林静闲乘此渡口的船只回家最为适宜不过。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

    也许因为离江水较近的原因,沿行的城郡皆是笼罩着一层云雾。

    江畔暮雨纷纷,津渡烛影隐隐约约。

    天未开明,林静闲披星戴月,撑着一把油纸伞独行在江畔。

    透过雨雾朦胧看到面前江水连天,来到了所谓的济安渡。

    蓦然!

    一道洪亮、冗长、缓慢的兽啼声,宛若轰隆隆的雷鸣般在津渡悠然炸响。

    声声摧天雨。

    林静闲心中愕然。

    这洪钟大吕的声音究竟是何处传来?

    竟然传进了江畔农家小巷中,余音不绝,但极其舒缓震撼。

    林静闲蓦然抬头看向渡口大雾中。

    只见天空中浮现出两只灯笼大的眼睛,正注视着他。

    不对!

    准确的来说应该是整个渡口。

    林静闲张大了嘴,感到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随着红灯笼大的眼睛愈来愈近,庞大无比的身体逐渐显露。

    这巨兽足足有百丈之高,垂云之翼般的黑色尾鳍鼓动长江,有着宽广无垠的鱼肚白。

    高耸背脊上是层层楼阁及山水园林,建地之广足足有半个青鹊街之大。

    看到这震撼人心的山海巨兽,林静闲脑海中突然蹦出来一句诗文。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林静闲喃喃道:“绝云气、负青天...”

    “这东西不会是鲲鹏吧?”

    “还是只是鲲?”

    林静闲脑子有些迷糊。

    原来江湖中还有这等神物。

    他之前在志异小说中也是看到过,但他一直以为是著书者杜撰编造的,没想到世俗界竟然真的存在!

    渡口老船晃荡,有蓑笠翁撑着一支苇杆遥望面前山川异兽。

    背脊上的广厦千万间,一时让他也是看呆了。

    “老翁,你可晓得这是什么东西嘛?”

    林静闲上前走了过去,撑着油纸伞和蓑笠翁并肩而立。

    老翁往上提了下斗笠,看了一下那少年。

    “瞧这白肚黑鳍,两只灯笼大的眼睛,应该是冥池鲲,偌大的世安王朝也仅仅是只有这一条。”

    “我在这济安渡打了快一辈子渔了,算来是第三次见这东西了。”

    冥池鲲?

    果真是那传说中的鲲鹏之类,兽形宽宏无量,气势慨然!

    传说在天下的极北之地,万里雪飘中有座天池,亦不知其几千里也。

    其水甚寒,蚀冻破空,颇具幽邃冷冽之意,故为“冥池”。

    在冥池中,生活着一群大鱼,彻游天地,体形硕大,是为鲲。

    林静闲问道:“老翁,这鲲背上坐着渡江的可是些什么人?”

    老翁咂舌道:“什么人都有。”

    “有朝廷命臣、皇族贵戚、富商大贾或者是周游天下的炼气士,只要有钱都能坐。”

    有钱就能坐?

    林静闲下意识摸了摸怀中还没派上用场那两锭银子,痴痴道:“多少钱?”

    老翁扭头看他,噗嗤笑出声来,调侃道:“此钱非彼钱,乃是神仙钱。”

    “老朽活这么长,有幸见过那么一枚,漂亮极了!”

    “但如果你道上有人的话,可以用市井钱来换那神仙钱,一些富商就是这么做的。”

    “不过比率嘛!”

    老翁嘿嘿笑道:“白银百两勉强堪换一枚乳白色的白水钱。”

    “神仙钱?”

    林静闲挠了挠头。

    他记得他与客栈告别后,掌柜的胡善曾给了他那么一枚神仙钱。

    不过好像是一枚天青色的铜币,也不是老翁说的那乳白色的白水钱啊?

    林静闲往怀中摸索了一阵,拿着一枚泛着莹绿色青芒的钱币摊在手心中,疑惑不解问道:“是这东西吗?”

    老翁看着他手中的物件怔愣了一下,旋即摸摸后脑勺,猜测道:“应该是这个东西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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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秀天师介绍:
这是一个江湖和庙堂两不相敬亦两不相扰的世俗界。
三教九流、五花八门。
既有手段古怪的傀儡术士,也有高深莫测的驱鬼仙长。
又诸如赊刀人、担货郎,以及朝廷的捉妖差吏……
波谲云诡的世俗界暗藏刀光剑影,且看一介初出茅庐的山水郎,如何叩仙门、踏仙途、登仙巅!神秀天师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神秀天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神秀天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