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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不怂全文阅读

作者:七桃散人     大宋不怂txt下载     大宋不怂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四十六、诗,要用来述说志向

    不同的茶有不同的冲泡方法。

    像熟普洱,黑茶,乌龙茶,这些充分发酵的茶,用开水泡最好。

    像绿茶,白茶这些轻发酵的茶,最好是用八十度的水。

    至于半发酵的红茶,开水和八十度的水都行。

    当然,凡事没有那么绝对,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喜好。

    北方还有一种民间泡法,叫:硬泡。

    就是用凉开水泡茶。

    三伏天里,中午吃完饭后将茶泡上,下午睡醒,提起水壶“吨吨吨”地喝上一顿,那叫个痛快。

    李申之采用的冲泡法,最适合绿茶。

    然而宋代的茶与绿茶还不太一样,如果硬要归类,大概是比绿茶更“绿”的茶。

    绿茶气味清香,但是苦涩味道也重。想要泡好,对水温,冲泡时机的把握有很高的要求。

    李申之选了两个小壶,便是为了控制水温。

    冲泡绿茶最适宜的水温是八十度,那么比更绿的绿茶可以试试用六十度的水。

    没有温度计,只能用小学数学应用题的思路,来按比例兑出合适的温度。

    两个小壶,一壶开水,一壶常温水,同时倒到大壶里面。

    开水温度一百度,常温水温度二十度,按一比一混合以后,刚好就是六十度的水。

    茶具是伴随着茶叶的冲泡方式发展的,建盏的没落是因为斗茶的没落。

    随着冲泡技术发展出来的新一代茶具,叫盖碗。

    一个托盘,一个茶碗,一个盖子。

    茶碗放在托盘上,投入茶叶,将水冲入,盖上盖子,然后盖子与茶碗错开一道缝儿,将茶汤倒出来饮用。

    对冲泡时间的把握很重要,就像炒菜的火候一样。

    口头教不会,只能自己多冲多泡多体会。

    茶碗没有盖子,李申之用小盘子权且当盖子用,凭自己多年业余茶友的手感,冲泡出了第一碗茶。

    李申之先自己喝了一杯,清香略有不足,苦涩也略重了些,不过好歹有了一丝记忆中的影子。

    张博士好奇地抢走一杯喝下,闭着眼睛细细品味了片刻,想说什么,却没有开口。

    陆陆续续倒了几杯,陆游一杯,岳银瓶一杯,金儿一杯,李修缘一杯,薛管家一杯。

    就连两个丫鬟都各自分了一杯。

    “味道怎么样?”李申之有些小忐忑。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评判。

    不是同一个话语体系,以往评茶的判词用不上啊。

    岳银瓶心直口快,说道:“茶汤倒是翠绿鲜亮,清澈见底。”

    张博士品了一会,说道:“味道鲜爽有力,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陆游说道:“清香扑鼻,就是没有他物遮掩,苦涩味有点重。”

    这时金儿说话了:“我怎么感觉喉头发甜呢?是我刚才吃糖的缘故吗?”

    听到这里,李申之心中大定,绿茶基本成了。

    “那叫回甘。”李申之心情大好,又给每人都倒了一杯:“再尝尝,这每一泡的味道都略有差异。”

    回甘是绿茶最主要的评判标准之一,有回甘,说明茶不错,泡法也对。

    一般来说,绿茶泡上三五泡也就乏了,再泡水气太重,没味道。但是今天李申之用的是六十度的水,泡上六七泡都没问题。

    李申之说道:“此茶到底还是差了点感觉。若是鲜茶加工之时便用上我的办法,味道还能好上十倍。”

    其他人不过是憧憬一下传说中的好茶,张博士却两眼放光,激动道:“公子如果所言不虚,我茗香苑的茶将价比黄金。”

    “嘶……”众人听到这样的评语,才算是回过味儿来,才明白其中巨大的商业价值。

    最先表态的是薛管家:“少爷,这制茶的工艺……”

    李申之说道:“想要制茶,还要等到来年春天,等新茶采集的时候,用铁锅炒青。剩下的工序不需要大变。”

    唐宋时期的茶,与明清时期的茶,最大的区别在于杀青的工艺。

    唐宋之前的茶用“蒸青”,顾名思义是用蒸汽杀青。明清之后用炒青,也就是用铁锅烧菜一般杀青。

    鲜茶的杀青,要猛而快,这样才能在保证最美鲜香的前提下,去除苦涩味道。

    蒸青力度不够,为了保留鲜香味道,不得不保留苦涩的味道,是以冲泡的方法没有流行开来。

    在宋代,铁锅才刚刚普及,炒菜还没大范围流行开,茶叶制作的科技树没有点亮炒青的技能,也就不足为奇了。

    到了后来,甚至还开发出了热风杀青,微波杀青的新技术。

    这本就是一层窗户纸,一点就破。

    听李申之憧憬完,众人忽然觉得斗茶就不香了。

    最郁闷的要数张博士,默默地低头叹息,我要这无影手有何用……

    ……

    “来,喝酒!”

    硬菜流水价地端上来,喝茶便显得不合时宜。

    冲泡法的茶,适合搭配糕点。真要喝茶,也是硬菜吃完以后,解腻用的。

    李申之与陆游坐了一桌,喝酒吃菜。薛管家跟着一起,算是陪客,也顺便照顾他们。

    李申之在吃喝上还不敢太放肆,肠胃的恢复需要按月来计算,急不得。

    岳银瓶跟金儿坐了一桌,二女都喜好拳脚,体能消耗大,最爱吃肉,吃大肉。

    二女喝着淡酒,吃着大肉,还颇有一番女中豪杰的模样。

    在酒场上,张葱儿没了用武之地,默默地退了出去,回到自己的闺房中,钻研起了李申之的新式泡茶技术。

    凭借本能判断,她知道这种冲泡方法一定会风靡天下,很快把斗茶法扫进故纸堆。

    如果她能赶在这波风潮到来之前,把冲泡法钻研透彻,著书立说,兴许能如陆羽一样,成就一个“小茶圣”的美名。

    自古女子能青史留名者本就不多,她虽是一个卖艺的女子,却也是饱读诗书,骨子里一直把自己当个读书人。

    读书人好名,青史留名足以让他们痴狂了。

    陆游说茗香苑没有好酒,李申之不服气。

    于是把自己这几天搜集的名酒全都搬了出来。

    琳琅满目地摆了满满一桌子,陆游幸福得犹如到了自己的后宫,面对着三千佳丽,不知该先宠幸哪一个。

    那就挨着来吧!

    喝过酒的都知道,混着喝最容易醉。

    像李申之和陆游这样,几十种酒混在一起,不一会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

    陆游借着酒劲,站起身,高唱一首《江城子》:“春来江上打头风。吼层空。卷飞蓬。多少云涛,雪浪暮江中。早是客情多感慨,烟漠漠,雨濛濛。

    “梁溪只在太湖东。长儿童。学庞翁。谁信家书,三月不曾通。见说浙河金鼓震,何日到,羡归鸿。”

    李修缘懂一些音律,在一旁打着拍子附和着。

    金儿与岳银瓶也能稍饮一些,借着酒劲,想起了蹉跎的往事,跟着哼唱。

    李申之撑着脖子,强打精神听完,要不然听不懂其中的意思。

    大概搞明白这首词是说生逢乱世,应当学北宋名相庞藉一样挽大厦于既倾,屯田戍边,立万世基业。

    李申之摇了摇头:“不好不好!”

    陆游眼神迷离,惊诧道:“不好?”

    “不好!”李申之否认的斩钉截铁。

    陆游拍了拍李申之的肩膀:“这是令堂的名句,你觉得不好?”

    陆游对李申之逐渐有了好感,唱了一首李纲的词,没想到李申之竟然说不好。

    李申之一愣:“先子的词啊!”然后强作辩解道:“不好!”

    陆游笑道:“那你倒是写一首好的出来。”

    李申之嘿然一笑,端起酒杯,念道:“浊酒不销忧国泪,救时应仗出群才。”

    举杯一饮而尽,喝道:“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

    陆游扶手称好:“好一个十万头颅挽乾坤!”诗才不见得多好,但是气势是真的足,唯有大英雄才有这般气魄。

    “你再听听这一首。”陆游兴致起,念道:“冬看山林萧疏净,春来地润花浓。少年衰老与山同。世间争名利,富贵与贫穷。荣贵非干长生药,清闲是不死门风。劝君识取主人公。单方只一味,尽在不言中。”

    李申之剧烈地摇着脑袋,表达着强烈的不满:“这是什么狗屁娘们诗,也值得陆兄念出来?不会是你写的吧?若真是你写的,我李申之瞧不起你陆游的诗才!”

    估计这辈子也就现在能嘲笑一下陆游的诗了。一旦这位大诗人完成了觉醒,想拼也拼不过。

    自己肚子里的诗,带上残句,撑死不过千余首,陆游一生写诗无数,光有文字记录的就有近万首,真正的出口成章。

    陆游见李申之说得激情洋溢,颇受感染,说道:“这便是韩泼五韩世忠将军的诗。”

    “嗯?”李申之眉头一皱,对自己的判断有些怀疑。

    陆游叹了口气,说道:“或许韩少保也有难言之隐吧。”

    李申之冷哼一声:“废物!”

    陆游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勇气,竟然敢如此轻蔑地评价韩世忠。

    陆游沉思片刻,说道:“你再听,这首如何?”

    “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李申之还没说话,岳银瓶抬起妙目,看着李申之,因为这首词的作者是她父亲,岳飞。

    李申之连连摇头:“不好不好!狗屁不通,狗屁不通!都他妈什么时候了,还这么矫情!”

    岳银瓶正要发飙,只听李申之道:“你听,这首才是好诗!”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岳飞的这首《满江红》作于十年前,早已传唱天下。念到后面,岳银瓶与陆游也加入进来,成了三人合诵。

    念完,陆游长长叹了一口气,将酒碗重重地摔在桌子上:“只恨啊,英雄无用武之地!若是你被冤枉下狱,你怎么办?”

    脑子接近断片儿的李申之,条件反射般地想到了两句诗:“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陆游只觉得一股磅礴之气袭来,竟被诗中的魄力压得喘不过气。稍缓了一下,又问道:“若你被冤枉致死,可会后悔?”

    “后悔?”李申之轻蔑地一笑:

    “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

    念罢,脑袋一歪,醉倒在地。

四十七、一切顺利

    李申之的诗让陆游瞠目结舌,世上竟然还有如此豪气之人。

    他的酒量稍好一些,想趁着诗还热乎着,赶紧抄录下来。

    宋人喜欢直接在房间的墙壁和屏风上写诗,写的好的主家还会装裱收藏起来。

    陆游书法功力深厚,有宋两朝在苏黄米蔡之下,亦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浊酒不销忧国泪,救时应仗出群才。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

    “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

    “后死诸君多努力,捷报飞来当纸钱。”

    “临安李申之作,越州陆游录。”

    唐宋时期,酒后在客栈墙上题诗,就像在网上发了个帖子,只要诗写得好,很快就能随着客商南北的流动,诗词流传天下。

    有些大名家游历四海时,路途之中写了一首诗,甚至可以出现诗比人走得快的趣闻。

    ……

    酒的后劲确实很大,李申之一觉睡到第二天晚上才醒,醒来后只觉得肠胃翻滚,一阵恶心,什么都吃不下。

    这时候要是能吃一碗肉丸方便面,估计酒后副作用能好一大半。

    “看来要早日把酿酒之事提上日程了。”李申之拍了拍脑袋,使劲搓了搓脸,站起来的时候感觉脚下就像踩着棉花,大脑空空的,站也站不稳。

    陆游也醒了,他就睡在李申之的身边。

    “你说的好酒,什么时候能酿出来?”陆游懒洋洋地问着,连眼睛都懒得睁开,一看就是老醉鬼了。

    李申之一拍大腿:“差点把正事给忘了!”

    拉起陆游就往外走:“酿酒非一日之功,得先去把铁匠铺子给收回来。”

    刚一出门,就碰见了金儿跟岳银瓶。

    岳银瓶瞥了衣衫不整的李申之一眼:“不能喝就不要逞强,喝上几口马尿,就真当老子天下第一了。”

    李申之苦笑一声:“今日且不与你计较,我还有正事要办。”

    岳银瓶道:“醉成这个样子,还办得了什么正事?早都给你办好了。”

    金儿从袖口掏出两份文书,分别是铁匠铺子和木匠铺子的房契,说道:“薛管家早上见你们还没醒,就领着我们去交割了房契。那铁匠感动得不行,非要亲自过来给少爷磕头,被我们劝住了。”

    “为什么要给我磕头?”李申之有点不太理解老铁匠的感情。

    不过是一次正常的买卖,犯不着行此大礼。

    岳银瓶说道:“早上的时候,柔福帝姬被大理寺给带走了,老铁匠以为是你替他伸张正义,哭天抢地的要拿命来报答你。”

    假冒柔福帝姬的案子,是皇家内部事务,按说该宗正寺管辖。但宗正寺里的都是皇家长辈,自然不会去干这些看管犯人的脏活累活。

    他们只需要心情好的时候,抽空来审问一次人犯。

    李申之挺起胸膛:“什么叫以为?明明就是本公子伸张正义,斗倒了假冒柔福帝姬。”

    岳银瓶微微一笑,眼神中带着少许赞赏,说道:“瞧把你能耐的。”

    听到事情进展顺利,陆游也很高兴,问道:“既然铺子已经交割,什么时候酿酒啊?”

    “酿酒,酿酒……”李申之高兴得团团转。

    尽管早已知道柔福帝姬一定会倒台,但当这一刻真的发生的时候,依然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

    “对,把小和尚找来,给他的图纸都画好了没有?”

    李修缘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睁着通红的双眼,展开几张麻黄纸:“一两银子一张。”

    嗬,工本费不低啊。

    不过本公子不差钱,先出一百两银子砸死你。

    李申之接过一看,只见上面横平竖直地画着设备图,赞不绝口:“漂亮,太漂亮了!”

    陆游拿起图纸看了看,虽然不知道这东西具体是什么,但也知道是酿酒的器具:“这便去酿酒如何?”

    李申之看着完美的图纸,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图上没有标注尺寸:“铁匠和木匠加工的时候,如何匹配尺寸?”

    搞过机械加工的他,太知道尺寸匹配的重要性了。

    如果零件加工的时候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最终组装的时候便会问题百出,甚至组装失败。

    李修缘道:“以豪计寸,以分计尺,,以寸计丈。匠人自会测量。”

    李申之在心里默默地算了算:十寸是一尺,十尺是一丈,那么一百寸就是一丈。图中以一寸代替一丈,便说明这种图是按百分之一的比例缩小。

    难怪宋代的机械制造可以如此发达,原来等比例的机械制图早已经出现。

    李申之拿着图纸,仔细端详着,想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遗漏。

    陆游说道:“既然图没问题,咱们酿酒去吧?”

    李申之终于回头看向了这个好酒的小苍蝇:“今天酿酒你也喝不上。”

    陆游一本正经地说道:“早一日酿出来,早一日享用。多耽搁一刻,便迟喝一刻。

    “如你所说,时间就是金钱,浪费就是自杀。”

    “我说过吗?”李申之忽然感到后背流下一股冷汗。

    昨天喝多了不会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李申之试探着问道:“我还说什么了?有什么怪异的话吗?”

    陆游疑惑道:“不怪异啊!李兄昨夜慷慨激昂,吟诗无数,着实让陆某佩服!尤其是那句,‘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当真是豪气冲天那!”

    李申之悄悄抹了一把冷汗,心中稍稍安定,大概是自己没说什么太出格的话吧。

    几句伟大的诗,应该不算出格,吧。

    “好一句‘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不知是哪位将军,可以写出如此豪迈的诗句?”一道声音从楼下传来。

    寻声看去,是三五个壮汉,穿着粗布褂子,腰间系着已一条猪皮带,头上带着一顶不大合适的幞头。

    幞头是唐宋时期常见的“帽子”,有兼具包裹头发的作用,为体面人日常必备之物。

    到了宋朝,幞头逐渐发展出了“翅膀”。

    朝堂之上,官帽横出的两道长长的翅膀,便是一种极端的变种。

    普通百姓幞头上的翅膀,通常自然垂在脑后。文人的幞头略作支撑翘起,又不如朝堂官员那般夸张,更像是两个外八字。

    而翅膀折叠起来的,往往是武人出身。

    楼下的几个人,幞头折叠于前顶之上。

    陆游挺起胸膛,颇为自傲道:“好叫几位好汉知道,这位便是梁溪先生家公子,李申之。你们方才念的诗,正是他所作。”

四十八、梁兴

    “公子高义,我等有礼了!”楼下几人,竟然对着李申之拱手作揖,唱了个大喏。

    楼下的人一副江湖人士打扮,李申之也抱拳唱喏道:“恕在下眼拙,敢问几位高姓大名?”

    为首之人阔步上楼,说道:“在下太行山梁兴。”

    “可是忠义社的梁兴?”李申之惊问。

    “正是。”梁兴走到李申之身边:“公子不请梁某进去坐坐吗?”

    李申之这才回过神来:“快请!快请!”

    刚才之所以神情恍惚,是因为梁兴是一位不甚出名的爱国英雄。

    自己当年在太行山乡村游玩的时候,看过他的英雄事迹。

    这位抗金名将在太行山上修建的兵寨,直到八百年后日寇侵华之时,依然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帮助当地百姓一次又一次地躲过日寇的扫荡。

    话说当年金军南下,大破宋军,北方国土大片沦陷。

    但是不屈服的百姓们,自发地集结起来,组成了好几股抗金势力。最大的三支便是梁兴、赵云、李进。

    他们三人转战南北,数度收复通都大邑。

    岳飞的北伐策略中,有一条叫作“连接河朔”,其实就是与他们里应外合,互为策应,共同伐金。

    为表彰他们的功绩,抠门的赵构朝廷甚至给他们封官以示嘉奖。

    从理论上来说,他们都是岳家军中的“统制”,光明正大地吃空饷。

    只恨那宋庭不给力,让河朔义军在一次次地失望中消耗自身实力,最终被金军逐一击溃,再形不成大气候。

    梁兴生性风流潇洒,在河朔之间名气最大,人们都叫他“梁小哥”,据说《水浒传》中的浪子燕青就是以他为原型。

    梁兴越过李申之,对岳银瓶拱手道:“见过岳家二娘。”

    岳银瓶下拜还礼:“梁小哥向来可好?”

    咦?他们居然认识?

    也对,梁兴与岳飞来往密切,他们认识也正常。

    梁兴跟着李申之回了房间,剩下几个好汉守在门口和楼下,各自找地方坐下,假意吃酒。

    最郁闷的要数陆游,眼看着就要去酿酒了,忽然又回来了。

    那委屈的表情,像极了小孩子站在游乐场的门口,眼巴巴地看着母亲跟熟人聊天,在她们口中一次又一次的“再见”中,从失望逐渐绝望。

    不过岳银瓶接下来的话,让陆游彻底忘记了酿酒。

    几人分宾主坐定,岳银瓶率先开口:“李申之,你说过要帮我救父亲,还记得吗?”

    李申之正襟危坐:“当然记得。”

    岳银瓶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几位是我找来的帮手,你准备安排吧。”

    “蛤?”李申之瞠目结舌。

    安排啥?啥安排?啥叫我准备安排吧?

    八字还没一撇呢,这就找来帮手了?

    梁兴含蓄地一笑,说道:“好叫李公子知道,忠义社的兄弟们知道了岳帅的情况,都想出份力,便悄默声地来到临安。前几日去岳府拜见之时,恰逢银瓶姑娘要谋划救岳帅。

    “忠义社的几个老伙计听了银瓶姑娘的分析,哦不,应该是李公子的分析,觉得救岳帅刻不容缓,势在必行。但是我们几个又拿不出什么好主意,便跟着银瓶姑娘来到此处,听听公子的章程。”

    李申之忽然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之前担心岳家的人太大意,故意把局势说得万分紧急。

    这下可好,用力过猛了,人家立刻马上就要开展劫狱行动。

    李申之开门见山说道:“你们是打算劫狱?”

    梁兴与岳银瓶对视了一眼,说道:“我们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了。”

    “那劫狱之后呢?”李申之追问道。

    劫狱很简单,聪明点的打个地洞偷人,蛮横点的领上一帮人直接杀进去,然后再一路火速出城。就古代这种落后的通讯设施,只要你跑得足够快,前面就不会有堵截。

    可是劫狱之后,岳飞以什么身份活着?是隐姓埋名,还是落草为寇,还是投靠金人?

    三条都是死路,哪一条都走不通。

    投靠金人绝对不可能,落草为寇恐怕也不是岳飞所愿。

    排除了两个选项,难倒岳飞就愿意隐姓埋名了吗?

    刚烈如岳飞,必然不会苟且地活着。

    “这……”梁兴一时语塞:“那也要先保住性命吧。”

    “那岳家上下几十口呢?”李申之继续追问。

    劫走岳飞容易,但是想把岳家上下老小全都送出去,难度可就大了去了。

    如果岳家的人想早做准备,悄悄离开,恐怕还没出临安城的城门,岳飞就被带上了刑场。

    岳银瓶紧咬着嘴唇:“若是能救出父亲,我宁愿不要性命!”

    李申之看着她一阵无语。这刚烈的小妮子,岳飞死后她也跟着投井自尽,小小年纪如此大义,让人不胜唏嘘。

    李申之劝道:“我相信岳帅不愿意看到你们这样,不愿意自己的家人受到连累。你们这样做,不是帮他,而是害他,是陷岳帅于不仁不义、不忠不孝。”

    说到这里,李申之忽然有点懂岳飞了。在狱中的他,未必不知道自己的下场。但是最终选择了慷慨赴死,大概也是为了给家人留一条后路。

    赵构知道岳飞是被冤杀的,岳飞也知道赵构知道岳飞是被冤杀的。赵构还知道,岳飞以后一定会平反的。岳飞死后一家老小北方发配到了福建,生活上却没受什么刁难,他的子孙也都相继入朝为官。只不过赵构当太上皇的时候,曾叮嘱过自己的继任者赵昚:我死之前,不许给岳飞平反。

    或许当岳飞写下“天日昭昭”的时候,这一对曾经亲密无间的君臣之间,达成了某种默契吧。

    岳银瓶的年纪和阅历理解不了这些,她倔强的小脸已经泪流满面,像是咆哮,又像是质问李申之:“那你说该怎么办?”

    李申之说道:“岳帅短时间之内不会有什么危险,咱们慢慢想办法,兴许能让岳帅脱罪出狱,官复原职呢?

    “再说,若是真的发生了最坏的结果,咱们再去劫法场也行啊。”

    劫法场的难度,比劫狱要小多了。劫法场算野战,劫狱就是攻城战。宋军野战打不过金军,金军打不过岳家军,于是岳家军跟宋军打野战救岳飞,逻辑上没有瑕疵。

    岳银瓶哽咽着嗓子:“你说的要跟我一起劫法场,不去是小狗!”

    李申之郑重地点头:“不去是小狗!”

    梁兴说道:“若是劫法场,我带的这点人手恐怕不大够,还需要传信回太行山,多调些人手过来。”

    忠义社鼎盛时期不过才四千人,与金人斗了十几年,早已被冲得七零八落,能集齐的人并不多。

    “如此甚好。”李申之暂时将他们劫狱的冲动遮掩过去,顺着话锋答应下来。

    这时,薛管家提出了一个疑问:“这些河朔义士来到临安,如何隐瞒身份?”

    薛管家跟着李纲多年,耳濡目染之下也是以为忠勇之士,真心实意地题这些忠义之士考虑。

    陆游难得插嘴:“临安城中本就多的是南下的北人,别说梁小哥几个人,就算来个百八十号的,也根本不起眼。”

    话是这么说,理却不是这么个理。

    陆游的话没有引起大家的共鸣,显然是他没有考虑到大家的顾虑。

    劫法场是谋逆之事,必须要谨慎应对。一百多河东义士进城,万一真让查出端倪,救岳飞之事怕又要胎死腹中了。

    而他们,容不得失败。

    岳银瓶妙目一转,想到一个好主意:“你不是要开酒坊吗?到时候必然需要招募许多工匠,把他们编入你的工匠中不就行了?”

    李申之心想:我真的不需要招募工匠了,自家就有那许多闲汉用不完,又何必再花冤枉钱。

    可是看到岳银瓶那杀人一般的眼神时,还是故作坚定地说道:“没问题!”

    “所以,现在要去酒坊了吗?”陆游小心翼翼地问道,仿佛手里捧着一个肥皂泡泡。

    当得到肯定的回答后,这位大诗人高兴得差点蹦起来。

四十九、赵士亻褭“niao”

    大理寺来了个大宗正。

    赵士褭,宋室宗亲,与官家赵构一个辈分,年纪却大了他两三轮,时任大宗正。

    宗正,主要管理皇家事务。

    比如散佚民间的皇室子弟想要认祖归宗,宗正寺负责审核登记,只有写上了宗正寺的名册,才算是官方认证的皇室成员。

    其他的比如皇室成员有作奸犯科者,按说也归他管。

    不过皇室的案子,通常由三司会审,也就是刑部、大理寺、宗正寺一起断案。

    大理寺负责审讯人犯,搜集证据,刑部拿出审判意见,最后由宗正寺拍板。

    大概相当于一套侦查、起诉、审判的流程。

    这位大宗正来到大理寺,是吹风定调子来了。

    其实也不用吹风,官家亲自下旨要办的案子,又是事实清楚,证据确凿,走一遍流程就完了。

    区别只在于,那假冒的柔福帝姬,最后是吊死,还是砍头,亦或是凌迟。

    “堂下之人,你可知罪?”赵士褭循例问道。

    假冒柔福帝姬跪坐在地上,头发散乱,双目无神,只是惨惨地笑着,并不说话。

    赵士褭身旁站着大理寺丞李若朴,侧身进言:“禀大宗正,此人自从入狱以来,便始终不吭声。”

    大宗正自古便位高权重,位列三公九卿之一,地位尤在大理寺卿之上。李若朴不过一个大理寺丞,理应对他恭恭敬敬。

    然而旁边还有一个大理寺少卿,叫周三畏,却对李若朴和赵士褭不感冒,只抱着胳膊在一旁看笑话。

    “用过刑了?”赵士褭问道。

    李若朴回道:“用刑时只是喊,用完刑一直哭,还是不说一言。”

    赵士褭有些头疼,感觉这事不太好办,因为证据不够充分。

    假冒宗亲是死罪一条,这没什么好商量的。更何况是这种假冒直系亲属,没出三服的近亲。

    若是一个贬官发配的罪名,随便判了也就判了,日后平反再召回来补偿便是。

    可偏偏这是砍头的罪,脑袋一掉可就再也接不上去了。

    若是日后平反,证明砍错了人,他这个大宗正也就坐到头了。

    物证只有皇城司的一条情报,人证一个没有,口供也是半个字都没有,按律定不了罪。

    实在不行,只能去皇城司走一趟了,看看消息是否可靠。

    赵士褭挥了挥手,让人将假帝姬带了下去,问道:“岳飞的案子,审得如何了?”

    李若朴说道:“谋反之事不成立,其他小错……多少有一些。”

    人无完人,岳飞打仗没话说,对朝廷忠心耿耿,但当年在军中也是个刺头,偶尔违反军纪也很正常。

    赵士褭问道:“能定什么罪刑?”

    “流刑,二年。”李若朴又补了一句:“顶天了。”

    赵士褭满意地点了点头:“好好办案,莫要委屈了忠良!”

    “下官遵命!”李若朴深深拱手。

    送走了赵士褭,周三畏冷冷说道:“大宗正与丞相不合,你却在这里献殷勤,小心头上的乌纱帽。”

    周三畏是大理寺少卿,职位比李若朴高一些,所说的话算是告诫,更像是警告。

    李若朴鄙夷地看了一眼周三畏,这位大儒周敦颐的曾孙子,心中暗呸一声,真给你家祖上丢脸。

    ……

    出了大理寺,赵士褭一路马不停蹄南下,来到了皇城司,径直找到了冯益。

    冯益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把这尊大神给迎了进去。

    冯益是皇城司的干办,还有另一个身份,是内侍省的押班,与宗正寺常打交道,知道这位大神的脾气,那是真敢打人呐。

    对寻常朝臣或许还不敢下手,但是对他们这些宦官,打起来跟揍自己儿子一样。

    冯益虽然是赵构当王爷时候身边的老班底了,地位依然没有这位大宗正高。

    话说十二年前的苗刘兵变,苗傅,刘正彦在建康(现南京市)发动兵变,逼赵构退位,立赵构两岁的儿子赵旉(fu)为帝。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正是这位大宗正赵士褭的儿子赵不凡,用刀在大腿上割开一道口子,把写着密信的蜡丸装进去,快马加鞭地送给张浚,张水浚。

    张浚立刻组织吕颐浩,张(人)俊,韩世忠,刘光世,率军勤王,这才平定了这场叛乱。

    赵士褭的这场泼天大功劳,冯益可不敢比。

    赵士褭也不跟他客气,大马金刀地一座,问道:“消息可曾查证?是否可靠?”

    冯益恭敬道:“回大宗正,目前只收到一条情报,还未收到第二条。若是想要查证,这厢发出指令,到五国城的探子回报,最快也要三四个月,这一时半会也出不来结果。”

    情报也讲究多方印证,不能单凭一条消息就认定事实。

    赵士褭自然懂得这个道理,说道:“还有没有别的消息可以佐证?”

    冯益苦思冥想,想不出个所以然。

    忽然,灵光一闪,冯益想到一个人,说道:“好叫大宗正知道,这次能揪出柔福帝姬的案子,其实完全得益于皇城司在临安城里的一个密探。”

    冯益故意强调皇城司的密探,先给自己表上一功。

    赵士褭没有吭声,只是瞥了一眼冯益,冯益赶紧继续说道:“大宗正或许还认识此人,他……”

    冯益感到周围气氛一冷,看到了赵士褭阴沉的脸色,知道自己再啰嗦几句,恐怕就要挨揍了,赶紧说道:

    “此人是李纲李相公的儿子,唤作李申之。不知为何,他与柔福帝姬起了冲突,又不知为何,忽然指证柔福帝姬的身份有假。然后下官回到皇城司筛选情报,竟然真的找到一条证明真柔福帝姬薨于五国城的消息。”

    赵士褭听完,仔细思虑了一番,没发现什么漏洞,便问道:“这个李申之,成为密探多长时间了?”

    按说这种官宦子弟,是不屑于当劳什子密探的,除非出现什么特殊情况。

    冯益有些吞吞吐吐:“这……”

    赵士褭眼睛一瞪,冯益两腿发软,哆嗦道:“没……没……没几天。”

    “没几天是几天?”

    “三……三……三天。”

    果然不对劲。

    赵士褭问道:“你们调查过此人吗?”

    冯益说道:“那李申之原本是个纨绔子弟,但是在三元楼不知何故得罪了秦相,差点被逼死。后来灵隐寺的慧远大师作了一场法事,这李申之竟然起死回生,然后仿佛换了个样子……”

    皇城司有自己的手段,接纳李申之当密探的时候,自然要先将他调查一遍。

    李申之所作所为并没有刻意隐瞒,很容易就能调查得一清二楚。

    赵士褭沉吟了片刻,说道:“这个李申之在哪?召他过来。”

    冯益应道:“这几日他一直住在茗香苑中,离这不远,下官这就去唤他。”

    赵士褭站起身,边往外走,边说道:“不用了,老夫亲自去会会他吧。”

    心中却是暗暗吐槽,抠门的冯益,官家赏的好茶舍不得拿出来,净拿些粗茶沫子糊弄人。

    PS:输入法中打不出“亻褭”字,后文中以“褭”代替。

五十、失望

    赵士褭去茗香苑扑了个空,因为李申之去了铁匠铺。

    但是赵士褭却没有急着去铁匠铺找李申之,而是在贵宾包厢内,喝起了茶。

    也不知道是着急,还是不着急。

    伺候赵士褭喝茶的,正是茶博士,张葱儿。

    张葱儿展开纤纤玉指,熟练地操弄着茶具,手上调着一杯早已调过无数次的豪华版七宝斗茶,却一直觉得索然无味,一点都没有以往创造美好事物的那种畅快感。

    勉强调完一杯,给赵士褭呈了上去。

    赵士褭按照先看,后闻,再品的流程来了一遍,很满足地“嗯……”了一声。

    “博士今天仿佛心不在焉的样子?”赵士褭问道。

    “啊?”张葱儿猛地回过神来,这才发觉自己的失态:“葱儿罪过,还请大宗正恕罪。”

    “无妨。”赵士褭和蔼地笑着:“博士可是有什么心事?不妨与老夫说道说道?”

    若是让赵不凡看到他老爹如此和蔼可亲的模样,不知会不会泪流满面。

    赵士褭成天对着自己快四十岁的儿子板着个脸,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却又对面前这个比他孙女还小的女子亲切地谈心。

    为人父母者大抵都是如此吧。

    张葱儿妙目一转,在心中大致权衡了一番,说道:“奴今日学了一种新式泡茶法,较斗茶更有趣。只不过钻研了许久,一直无法得其真妙处,是以心心念念,才有了方才失魂丑态。”

    赵士褭听说竟然还有如此神妙的泡茶法,一下来了兴致:“不如给老夫来一泡,让老夫也尝尝鲜?”

    张葱儿嫣然一笑,将桌面上繁杂的器具收拾干净,只拿出了茶碗和盖子。

    学着李申之的模样,用一壶开水和一壶凉水兑出了一大壶的六十度温水。

    把整片的茶叶投入茶碗中,冲入温水,数了大概五七下,用盖子压住碗口,将茶汤倒入建盏,呈与赵士褭。

    赵士褭接过杯子,依然用观茶、闻茶、品茶的步骤来了一遍,问道:“这便是蜀中的盖碗茶吗?”

    盖碗茶的饮用方式早已有之,在川蜀之地小范围流行。

    张葱儿说道:“不过是借用了盖碗茶的器具,饮法却大相径庭。蜀中的盖碗茶,是用盖子压住碗中的茶,直接就着茶碗饮用。这种饮法,乃是将茶水逼出,茶叶留在碗中。”

    赵士褭问道:“这味道,可有何说处?”

    张葱儿苦恼地一笑:“这正是奴发愁的地方。明明有诸多感受,却不知从何说起。明明感觉此茶清香扑鼻,却又有苦涩味道掺杂,美中不足。”

    赵士褭笑道:“茶如人生,这美中不足的感觉,或许便是这种滋味吧。”

    “咦?”赵士褭发完感慨,惊道:“此茶……为何喉头会微微发甜?妙哉,妙哉!”

    张葱儿拍手叫好:“我家少东家说了,这叫回甘。能喝出回甘的茶,才是好茶。”

    赵士褭砸吧了几下嘴巴,意犹未尽地又喝了一碗:“这茶还有没有了,给老夫包一些,回家慢慢品用。”

    张葱儿展露出职业微笑:“平日里想孝敬大宗正都没机会,我茗香苑的茶,那还不是先仅着大宗正享用。”

    “老夫不吃白食,照价付钱便是。”赵士褭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招呼随行管家付钱。

    紧接着问道:“你家少东家是?”

    “少东家乃是李相公之子,李申之。”张葱儿介绍的时候颇为自豪。

    赵士褭老脸一红,仿佛想起了什么任务,又故作镇定道:“你家少东家现在何处?老夫想见见他。”

    “可真不巧,少东家去了铁匠铺子。”张葱儿赶紧解释道:“铁匠铺子离这里不远,奴这就差人去寻,不一会就能回来。”

    赵士褭站起身便往外走:“不用了,着人前头带路,刚好官家托老夫多在临安转转,体恤民情。”

    ……

    铁匠铺中,早已热闹成了一锅粥。

    李申之拿着李修缘画好的图纸给老铁匠看,老铁匠使劲地摇头,说看不懂图纸。

    李申之急了,指着图纸上的标注:“看这里,这就是一根长一尺,直径半寸的铁棍。”

    老铁匠无奈地摇了摇头,红红的眼圈快要流下泪来,指着墙上的铁器展示货架:“俺只会打那些玩意。”

    不能完成恩人交办的任务,让他很内疚。

    李申之无奈地看了看墙上的菜刀,剪刀,铁锅,茶壶,等等十几种铁器,其加工难度比自己图纸中的物件要难得多。

    墙上那些复杂的器具都能加工出来,偏偏自己画的这几个零件搞不出来,让李申之很郁闷。

    殊不知老铁匠自打当学徒时起,从没看过劳什子图纸。

    会打的那些器具,都是跟着师傅一点一滴学会的。

    先是看三年,然后打三年下手,再打三年主锤,前前后后总共九年,才算是出师,才能独立打出合格的器具。

    比如打一把菜刀,正面敲几锤,背面敲几锤,怎么敲出把手,刀背多厚最合适,每锤用多大力气,早已熟烂于胸,伸手就来。

    一切尺寸和章法全在心里,跟图纸没有半毛钱关系。

    真要是敲几下就用尺子量一下,看看哪里厚了哪里薄了再作调整,一天也打不出一把菜刀。

    打铁要趁热,磨叽一会儿铁凉了敲不动,还得重新进炉子里烧。

    一来一回耽误事儿不说,铁也会越变越软,成了废铁。

    其实是回炉次数太多,铁中含碳量下降之后,钢变成了熟铁。

    李申之第一次折腾失败,梁兴他们却兴奋起来。

    “李公子,不如咱们多打造一些兵器,到时候成功的几率更大!”梁兴一说,太行山好汉们纷纷响应。

    原本他们还担心武器无法运到临安城里来,到劫狱的时候太吃亏。

    没想到这位李公子竟然有一间自己的铁匠铺子,那武器铠甲还不是想造什么造什么,想造多少造多少吗?

    当年在太行山起事的时候,他们的兵器就是自己打造。

    太行山上有煤矿有铁矿,他们从零开始摸索,一个个硬是自学成才,打造出了各式各样的兵器。

    老铁匠一脸苦笑:“各位好汉莫要开玩笑!铺子里每年进了多少铁,出了多少器,官府都有登记。若是前后出入太大对不上,老汉怕不是要掉脑袋。”

    好不容易从众人的争吵中摆脱出来,李申之跟李修缘说道:“要不,去木匠铺子瞧瞧?”

五十一、找上门来

    领着几个失落的太行山好汉,李申之一行人又去了木匠铺。

    木匠铺子的木匠就不如老铁匠那般热情,毕竟东家对他没有救命之恩。

    老木匠之所以要卖铺子,是因为老伴生了病,没钱医治,才想着将铺子转手,换些钱好给老伴看病。

    他这间铺子可以卖给李申之,也可以卖给别人。

    李申之出的价并不高,甚至有点压价的嫌疑。老木匠之所以愿意卖,也是看在李府能立马付钱的面子上。

    真要细究起来,老木匠自己觉得还让着利呢。

    “少东家有何吩咐,唤老汉前去便可,怎地还亲自来了。”老木匠客套道。

    李申之早已打听过老木匠的情况,为人大致还算仗义,可以收为己用,便不会放过这次收拢人心的机会:“老丈的手艺我自然是放心的。这次过来,是听闻老丈遇到了难处,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衬的地方。”

    老木匠也没敢太把这话当回事,虚假的客套见识了太多,说道:“有劳东家挂念,浑家不知怎地,最近总是忽然变得脸色苍白,冒冷汗,还晕倒过几次,不过已经找大夫看过了,不妨事。”

    这是典型的低血糖症状,不稀罕。

    李申之说道:“头晕之时吃块糖就好了,怎地还需要卖铺子看病?”

    老木匠说道:“之前瞧过大夫,大夫也是这么说。可是吃了这许多年,依然是治标不治本,便想着是不是中邪了,找了个方士看了看。那方式说是此处风水不好,有碍主家身体……”

    说道这里,老木匠老脸一红,没好意思再往下说。

    木匠铺子风水不好,妨碍主家的身体健康。

    他把铺子卖给了李申之,那岂不是把祸水引到了李申之身上呢?这龌龊的小心思,一不小心说了出来,只要稍微有点良心的人,都会觉得不好意思。

    李申之没在意这个细节,继续问道:“是何时开始出现身体不适症状的?”

    老木匠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说道:“二三十年前便是如此,这几年堪堪越来越重了。”

    李申之喟叹一声,却是没有再多说什么。

    愚昧的百姓啊,明明只要按时吃饭就能解决的问题,非要搞得这么大阵仗,连安身立命的铺子都卖了。

    现在成了资深低血糖,想要调养过来,没个一年半载的也见不到成效。

    不过话说回来,若不是老木匠的愚昧,他也没机会在这么合适的位置盘下一间木匠铺子。

    李申之说道:“现在铺子换了主家,你就安心在这里干活吧。你放心,我命硬,寻常邪物伤我不得。”

    老木匠一张老脸再次潮红,喃喃不知该说些什么。

    李申之又嘱咐道:“回去告诉你家的人,以后一日三餐定要按时吃,这是我李家的规矩。”

    “这……”老木匠一时语塞,从没见过这样的规矩。

    李申之没好气道:“不好好吃饭,哪来的力气干活?莫非你想偷奸耍滑,磨洋工不成?”

    老木匠不知道什么叫“磨洋工”,不过大致也能猜到,意思应该和偷奸耍滑差不多。

    “不敢不敢!”老木匠连连摆手:“老朽定当竭尽全力,东家安派的活儿绝不耽搁半分。”

    人心收拢得差不多了,李申之抱着试试看的心思,取出李修缘画的图纸,问道:“这画上的玩意儿,能造不?”

    老木匠拿起图纸一看,见纸上不仅物品画得样貌分明,连尺寸都标得一清二楚,便一脸褶子攒成了一朵花儿,憨厚而自信地笑道:“这有啥不能的。”

    李申之惊讶道:“你真的会做?”

    老木匠见状,心里犯了嘀咕,又拿起图纸端详了一会,指着图中的画,不甚自信地说道:“这是个圆桶不?用二寸厚,三尺长的木板打造,径六尺。莫非还有甚机关不成?”

    李申之激动道:“没有机关,就是如此!真是太好了,这玩意儿多久能造好?”

    老木匠觉得有些莫名其妙,造个这玩意对一个资深木匠来说,不过基操而已,这少东家为何会如此激动?莫不是个傻子吧。

    就算是傻子,那也是东家,老木匠不敢含糊,说道:“铺子里刚好有现成的板子,若是人手够的话,两日便能造好。”

    人手多的是,李申之拍着胸脯应道:“你需要多少人,说个数,后晌我就安排。”

    老木匠厚着脸皮问道:“那这工钱……”

    经营多年,他深知丑话说在前头的重要性。越是熟悉的人,越要把这些难开口的话说清楚,省得日后误会,黄了一场友谊。

    得知老木匠能看着图纸加工零件,李申之哪里还在乎这点小钱,大手一挥道:“你且算好你的料钱和工钱,其他莫管。”

    殊不知木匠干活,本就是拿着尺子从早干到晚,向来都是按尺寸加工,边干边量。

    换成铁匠就没那么讲究了,他们打一把菜刀,刀身不管是大点小点,厚点薄点,刀柄长点短点,对使用影响并不大。

    木匠就不一样了,若是榫卯的位置和大小出了差错,合在一起连把椅子都组装不起来。

    但是木匠也有自己的问题,那便是尺子的标准性问题。

    每个木匠都有自己的一把尺子,互相之间都有误差。

    张三木匠的一尺,跟李四木匠的一尺相比,可能就长出了半寸。

    也就是说,一个木匠按照尺寸加工出来的零件,放到另一个木匠那里,就不能用了。这一点李申之暂时还没有注意到。

    当然,官办的作坊就不会出现这种问题,因为尺子都是统一下发的。

    李申之大喜道:“还是木匠靠谱,不像那个铁匠,连个尺寸都不会看。”

    老木匠说道:“东家说的是锻打吧?其实除了锻打之外,还可以铸个模子,把铁烧成铁汁,倒入模中,待铁汁冷却,去掉模子,把不平处打磨一番便可。只要模子合乎尺寸,铁器也必然合乎尺寸。”

    老木匠一般不愿意多说话,兴许是刚才自己龌龊的小心思被戳穿,心里过意不去,现在想找补一下,这才越权多说了这么一句,想给李申之提个醒。

    李申之点了点头,却没有刚才那样的兴奋。

    其实铸造的法子他也想过,只不过以现在的铸造技术,必然会存在很多砂眼,影响钢材的强度。

    若是制造一个铁锅铁壶,就算有点砂眼也无所谓,铸造出来的也凑合能用。

    但是想要用铸造的铁器制造机械零件,以现在的铸造技术,还不如用硬木材呢。

    “此事权且搁下,随后再议。”李申之打算回去之后再仔细想想,看看无用的知识里面,有没有可以实现高精度锻造的方法。

    好在酿酒的设备,对设备强度要求不是很高,先用木制设备代替也无不可。

    铁匠铺子与木匠铺子的调研活动,基本算得上圆满成功。

    孙子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李申之也算是摸了摸自己的家底,为日后谋划打基础。

    再三勉励木匠们一定要按时吃饭以后,李申之转而对梁兴等人说道:

    “梁小哥,打造兵器也不急于这一时。总需想一个万全之策出来,瞒过官府对钢铁库存的监督。不如今日就到此为止,咱们夜里好好商议一番,拿个章程出来如何?”

    太行山好汉们毕竟不是在自己的地盘上,说话不硬气。况且李申之一番话说的在理,他们便答应下来。

    谁知刚要出门,却被一辆奢华的马车挡在了门口。

    “好你个李申之,真让老夫一顿好找!”

五十二、真·大腿

    来人正是大宗正,赵士褭。

    赵士褭在夯土的御街上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一路风尘仆仆,从皇城司跑到茗香苑,再从茗香苑跑到铁匠铺,再从铁匠铺回到茗香苑,最后才找到了木匠铺。

    临街商铺的店主们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一辆豪华马车在御街上往来穿梭,仿佛有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一样。

    赵士褭的到来,却搞得李申之一头雾水。

    看来客的马车和着装,分明是一位贵人,但是看那架势,又好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薛管家早年跟着李纲的时候,见过这位大佬,赶紧向李申之介绍:“这位是大宗正。”还没敢说人家的名字。

    李申之赶紧作揖:“见过大宗正。”

    “起来吧!”赵士褭点了点头,径直走进了木匠铺子:“眼下科举在即,不说好好温习功课,怎地一直往这种地方跑?”

    李申之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是兴师问罪来了吗?可是言语之中怎么还有一丝关爱之意?

    李申之赶紧解释道:“刚刚盘了间木匠铺子,叔父不在临安,我就过来瞧瞧,看是否有不妥之处。”

    梁兴等人站在原地好不尴尬,也不知该不该跟赵士褭问好。

    李申之见状,朝他们摆了摆手:“下去干活吧。”

    老木匠与梁兴等人会意,暂时以伙计的身份,散入木匠铺子。

    几个太行山好汉倒也没真闲着。老木匠到了作坊,便开始张罗着造李申之画好的滚筒,太行山好汉们跟着帮忙。

    好汉们个顶个的都是大力士,也都是干过农活的庄稼把式,当起木匠下手来,有板有眼,又是真心实意地干活,一个顶俩,让老木匠赞不绝口。

    且说赵士褭自顾自地坐了主位,让李申之在下首坐下。

    “不知大宗正找在下,有何吩咐?”李申之试探着问道。

    赵士褭说道:“当年我与汝父李相同殿为官,李相为人刚正,某颇为敬佩。”

    一顿高大上的开场白,让李申之更懵了。

    紧接着,赵士褭话锋一转,说道:“今日我有一事相问,望你能如实回答。”

    李申之立马提高了警惕,能让这种级别的大人物亲自问话,必然不是小事,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小心应对。

    赵士褭盯着李申之,问道:“你怎知,长公主府中的柔福帝姬是假的?”

    “就这?”李申之有些不敢相信。

    这么点小破事,竟然劳动朝廷顶级高官亲自大老远地跑来问话?

    正常流程不该是把人给叫到宗正寺,让我去主动汇报的吗?

    赵士褭没太明白李申之的态度,说道:“莫非,你还有别的事情要说?”

    “没有,没有。”李申之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在下是说,柔福帝姬假身份的事,其实不是什么秘密。”

    “哦?”赵士褭仿佛看到了光明,说道:“说来听听。”

    李申之简单回忆了一下曾经看过的地摊文学,说道:“那个假柔福帝姬,原本唤作李善静,是东京城的一个尼姑。他跟真帝姬的丫鬟是相熟,成日里打探宫中趣事。恰好这个李善静与那柔福帝姬长得又有八九分相似,若不是成天在身边的人,恐难以分辨。

    “在下猜想,定是那李善静知道柔福帝姬被抓去五国城,行在又在临安扎下了脚跟,便想着来临安骗一场富贵。

    “李善静到临安的时候,距离帝姬北上已过去许多年,容貌有些变化更不易察觉。唯一的疑点便是那双大脚,还因为审查不严,被她给糊弄了过去。”

    三言两语地说了个梗概,李申之有点意犹未尽。也就是手里没有键盘,不然我能给你水出一万个字。

    前前后后说得没什么矛盾的地方,所有疑点也都有合理的解释,眼看着破案在即,赵士褭有些意动,问道:“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李申之道:“早些年跟人喝花酒,听别人说的。”

    赵士褭追问道:“听谁说的?”

    李申之说道:“那哪能记得清楚,喝酒喝到那个份儿上,哪还知道谁是谁!”说完,给了赵士褭一个“你懂的”眼神。

    赵士褭正准备会意一笑,忽然醒悟道:我是正经老头,不懂什么是喝花酒。

    转而一本正经地问道:“你说的这些,也只是传闻,如何能够证实?”

    李申之笑道:“那还不简单。你问她宫中的事,她心中早已做好了准备,能对答如流一点都不稀奇。你若问她五国城的事,看她如何应对?”

    赵士褭拍手叫好:“对啊!若是假帝姬,必然没有去过五国城,也就更不会知道五国城中的旧事。”

    按说五国城中不是没人跑回来,只要存心打听,也能获得一些五国城中的情报。

    然而在临安城中,关于五国城的消息是政治雷区,坚决不能讨论。

    以往有讨论过的人,全都被官家下令抓起来,至今生死不知。

    也不知在五国城中到底有什么样的秘辛,让赵构如此忌惮,连说都不能说。

    是以五国城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临安城的百姓并不知道。

    赵士褭不是百姓,从五国城回来的人都会被叫去问话,赵士褭就看过不少案卷,对五国城中的情况颇为熟悉。

    只需要问上一两个问题,那帝姬是真是假,立刻见分晓。

    赵士褭点了点头,感觉很满意。

    李申之的回答基本上解决了他所有的疑点,竟然连假帝姬的真身份都搞了出来,这趟果真没有白来。

    趁着天还没黑,赵士褭打算再去一趟大理寺,临别之时,拍着李申之说道:“很好,帝姬的案子若真如你所说,本官给你记首功。”

    “微末之事,不足挂齿。”李申之谦虚道。

    赵士褭说道:“你家的茶叶不错,改日给我送一些过来。就是那个盖碗茶。”

    李申之心里终于踏实下来,拱手道:“敢不从命!”

    赵士褭心中对李申之的观感大为改变,完全不似纨绔的模样。

    整个过程中应对自如,不卑不亢,思路清晰,俨然一副干练的样子。

    若是机会合适,倒是可以收为己用。

    成天挖空心思想要抱大腿的李申之,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大腿给盯上了。

五十三、初步计划

    大理寺。

    当赵士褭喊出“李善静”的名字之后,这个假帝姬的心理防线终于崩溃,从装疯卖傻到泣不成声。

    “你们赵家无能,不知道造了多少孽,丢了大宋江山,死了那么多百姓,你们还能坐在那里吃喝玩乐。我不过是想过几天好日子而已,你们就这样对我。我不过是想过几天好日子啊……啊……啊……”

    几近崩溃的假帝姬,真尼姑,这个叫李善静的疯女人,开始变得有问必答,句句真言。

    每个身陷囹圄的人,总会把自己当作最无辜的一个人,连她自己当相信自己是善良的。

    却忘记了那些死在她手上,被埋在长公主府院子里的仆人丫鬟。

    李善静不仅把假冒帝姬的事情交代明白,连带着把这些年所作的恶,也说了个清清楚楚。

    不一会,赵士褭问好了笔录,让李善静签字画押,回宫复命去了。

    赵构大笔一挥,判了杖毙。

    李善静的死,对于赵构来说,就像吃了一只苍蝇,足恶心了自己一阵,对于赵士褭来说,不过是捏死了一只蚂蚁,这些年他经手的死刑犯不少,李善静不过是最显眼的一个罢了,对于冯益来说,是了却了一块大心病。

    但是对于驸马高世荣家的人来说,是一种解放。

    赵构没有过分追究高家的责任,只是以识人不明为由,降了高世荣的官职而已,依然保留官身功名。

    宋代的贬官一般都不太较真,贬得快,升得也快。若是运气好,官复原职之后,还能再连升三级。

    就是这“识人不明”的罪名很耐人寻味。

    若论起识人不明,赵构这个当亲哥哥的人都没识出来,却严格要求人家一个外人,颇为可笑。

    说起李善静,她不过是一个为了追求富贵而疯狂的女人。抛开她做的那些恶,其最初的目的并没有什么下贱之处。

    如果告诉这世上的人,一条性命可以换八年富贵,愿意赌上性命的人又何止千万。

    愿意为了富贵而赌上身家性命的人,李善静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这几年,临安城外光是冒充宗室被砍头的人就有数百个。

    李申之没有吃过那种苦,所以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去批判李善静们的疯狂。

    ……

    假冒帝姬的案子成了临安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在权贵圈子里却没引起多大的反应,因为发生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韩世忠被罢免了。

    就在去年,韩世忠还大破金兵,被拜为太保,兼河南、河北诸路讨使,封爵英国公。

    半年前,韩世忠与岳飞、张俊一道,被收了兵权,明升实降,担任枢密使(国防部部长)。

    据说当年赵构想要收回各军镇的兵权,打算先拿韩世忠开刀,韩世忠听到风声,去向岳飞求教。

    后来听了岳飞的劝告,才主动上交兵权,还主动上缴了许多银钱粮食,以供军需。

    谁知到头来,还是逃不过被罢免的命运。

    哪怕是成了缩头乌龟,哪怕对官家唯命是从,哪怕是剪掉了自己泼皮的尾巴,学着哈巴狗的样子摇尾乞怜,韩世忠依然被罢免了。

    李申之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在自己房间里对赵构破口大骂。

    “狗日的赵构,你他娘的在怕什么?在金人面前一点骨气都没有了吗?真他娘的给你祖宗丢脸!老子看你不配姓赵,改名字叫完颜构去球!”

    若不是没有外人,光凭“完颜构”这三个字,就足够满门抄斩了。

    也幸亏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周边也没有外人。

    金儿和李修缘在屋子里,无视发飙的李申之,各自干各自的事情。

    趁李申之发飙的间隙,李修缘说道:“怒伤肝,进而伤脾胃,我劝你差不多得了。”

    金儿则是要来了一碗冰镇柑橘,给李申之下火。

    李申之兀自发了一通怒,最后颓然地坐下,却是哑然失笑。

    笑自己太幼稚。

    既然来到了这个时代,自然是知道这个时代的弊病。

    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就期待着这个时代为之改变,不是幼稚是什么?

    死硬的主战派岳飞下狱,已经放弃主战思想的韩世忠被罢官,有资历又有战力的张浚被罢官,有资历没能力,只知道贪财的张俊也被罢官,甚至于主和派的赵鼎都被罢了官,还真指望这个时代可以自愈不成?

    “该干点什么了。”李申之坐在案前,手中拿着纸笔,想列一列计划,却枯坐半天,什么都写不出来。

    这时,太行山好汉们回来了。

    梁兴在外叩门,李申之着金儿将他们请进来,各自安排了座位。

    梁兴一脸高兴:“幸不辱命,那木桶已经造好,运了过来,不知公子有何用?”

    那个怪异的木桶,原本是李申之的一项小发明,造好了就能用,可以改善茗香苑工匠仆役们的生活。

    不过现在,他的内心深处忽然生出了一股冲动,便暂且将木桶的事情放在一边。

    “诸位好汉,在下有一事相商,不知是否妥当,还望诸位指点一二。”李申之一脸郑重,反倒让梁兴等人不自在。

    就连李修缘和金儿都不禁侧目观察李申之,从未见过他如此郑重的模样。

    梁兴说道:“公子有话直说便是,我等欲成大事,还指望公子帮衬哩。”

    李申之说道:“诸位想要救岳帅,与其要劫狱,不妨刺杀一个人如何?”

    梁兴面不改色:“刺杀谁?”

    李申之握紧拳头,身子略微前倾,一字一顿道:“秦桧。”

    “秦桧?”梁兴反倒皱紧了眉头,不似刚才那般从容,疑惑道:“咱们救出岳帅便好,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吧。”

    李申之这才觉得自己有些操之过急了。

    以梁兴为代表的岳飞派好汉,之所以能跟自己达成共识,也只是在救岳飞这一件事上而已。

    至于别的事情,他们并不愿意跟李申之有过多的瓜葛。

    只有金儿和李修缘稍稍松了口气,他们还以为李申之要刺杀赵构呢。

    其实李申之并不是没有想过刺杀赵构,只不过觉得时机并不成熟而已。

    平心而论,赵构的能力还是不错的,能在山河破碎之际扯起大旗,重新建立起朝廷实际控制,又怎会是泛泛之辈。

    现在的赵构有点像凯申,需要靠他竖起的大旗,先实现名义上的统一。

    然后再择机,取而代之。

五十四、滚筒洗衣机

    到最后,也没有跟梁兴等人谈出个所以然。

    梁兴等人虽然没有明确的拒绝李申之,但也委婉地拒绝了拯救岳飞以外的大多数事。

    任由李申之磨破了嘴皮子,也无法让他们相信,只要杀了秦桧,可以极大地促进岳飞被救。

    历史上确实发生过刺杀秦桧的事,不过那是在岳飞死之后。岳飞没死的时候,秦桧在世人眼中,不过是一个会拍马屁,主和派的丞相而已。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秦桧死了,岳飞依然不一定能活。不过是李申之能操作的空间多一点,通过政治手段拯救岳飞的几率更大一些罢了。

    跟梁兴没有谈妥刺杀的事,太行山好汉们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便应承道:他们在临安城中停留的时间里,供李申之随意驱策,包括随后到来的百来号兄弟。

    不管是木匠作坊,还是铁匠作坊,只要管他们一顿饭,保证下死力气干活。

    请刺客,最好还是两情相悦。若是强人所难,最终反倒连累了自己,李申之只好暂时作罢。

    他也想过从自家仆役中选几个身手好的人行刺杀之事,却终不可得。

    刺杀秦桧的机会只有一次,没有一击必杀的把握,万不可鲁莽行事。

    同样是历史上的那次刺杀,并没有成功。

    可悲的是,自那之后秦桧出入必有大量随从,安保等级提高了好几个层次,再不似以往随意出入公共场所,让真正的高手刺杀起来,难度更大。

    ……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李申之便领着薛管家,张博士,金儿,李修缘,陆游一众,来到茗香苑的浣洗院。

    岳银瓶回了岳家,她的主要任务是照顾狱中的父亲。

    现在又多了一个任务,那就是跟岳飞讲外面的趣闻,主要是李申之的趣闻。

    浣洗院中,许多年老色衰的女工集中在这里,一大早便开始浆洗衣物、抹布等物件。

    年轻漂亮的都在前台服侍,只有年老色衰,又没有着落的人,才会在浣洗院寻一份差事,即辛苦又赚得少。

    据说五国城中,被掳掠去的汉家女子们,全在洗衣院里当苦力,作为对她们的惩罚,可见浣洗之艰苦。

    李申之用来试手的第一个小发明,就跟她们有关系,叫作:滚筒洗衣机。

    洗衣服的妇人们,一手提着衣服搁在一个直径约二尺的石臼里,一手拿着一根手臂粗的木杵使劲捣着,如同舂米一般,翻一下衣服,锤上几下。

    这个活儿之所以辛苦,除了需要大量体力之外,一只手还要长期浸在水中,手上皮薄如纸,极不健康。

    在脚踏舂米发明之前,舂米就是对一个人最大的体罚。

    然而脚踏舂米的法子却无法用在洗衣服上,因为洗衣服需要经常翻动衣物。

    若是一个人专门配合着翻动衣物,另一个人专门踩脚踏板锤衣服,虽然节省了力气,却多用了一个人,浪费劳动力。

    人多干活少,同样不为权贵所喜。

    在古代贫富差距巨大的社会现实面前,人力反倒是最不值钱的。

    李申之的到来,并没有引起洗衣娘们的注意,她们只是看了一眼,便继续自己手上的活儿,整个浣洗院内pia~pia~作响。

    每天有每天的任务,只有完成了任务,才有工钱拿。

    李申之招呼梁兴几人搭把手,就在浣洗院内搭了一个支架,在木桶两侧盖子的中间各穿入一根短横轴,搭在支架上。

    翻到盖子的一面,随便报了一团十几斤重的抹布扔进去,又加了数桶水,待水位浸湿了抹布,达到木桶三分之一高度时,将盖子盖上,搭好扣子,不使盖子在翻转时掉落。

    “转吧。”李申之一声令下,梁兴亲自转起了木桶。

    木桶犹如烤全羊一般,在支架上一圈又一圈地转着,只听得抹布在水中啪嗒啪嗒地直响。

    听起来就像是真的在洗衣服一般。

    滚筒洗衣机的原理很简单,是利用衣物被滚筒带到高出,然后掉下来,通过衣服摔到水面的过程模仿木杵捶打衣物的动作,通过衣物之间的摩擦实现搓揉的效果,进而达到洗衣服的目的。

    木桶的密封不是太好,有好几处漏水的地方。

    不过不要紧,新桶漏水很正常。

    木桶就是这样,干的时候略微漏水,等用的时间长了,木头泡湿了以后就会吸水发胀,反倒不漏了。

    好在漏水的量不大,过一会加一次水便好。今天的主要目的是检验洗衣服的效果。

    约莫过了一炷香(十五分钟)时间,李申之说道:“取出看看效果如何。”

    梁兴大手在木桶上一拍,飞速旋转的木桶戛然而止,刚好盖子一面朝上。

    大木桶加上衣物和水,怕没有百斤重。梁兴一口气转了一炷香时间的大木桶,只见他面不改色,气不喘,额头一丝汗都不见出,泰然自若地揭开盖子,从里面提了一块抹布出来。

    “咦!”张博士接过抹布,撑开后仔细端详:“竟然洗得这般干净!”

    李申之拿过一看,不甚满意:就这还干净吗?这是没把肥皂搞出来,要不然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叫光洁如新。

    原始的肥皂早就有了,用猪胰子与石灰粉混合而成,里面掺入香料,名字就叫“香皂”。

    不过价格太贵,不仅普通人家用不起,哪怕是普通富户也舍不得拿来洗衣服。

    想要造出物美价廉的肥皂,那是一套复杂的系统,日后慢慢再说。

    今天的主要目的,是检验一下木匠阅读图纸的能力,以及从图纸到实物的实现程度。

    若是通过现有的工艺手段,能够把图纸上的设计实现得八九不离十,李申之便能大展宏图。

    滚筒洗衣机不过是小试牛刀而已。

    现在要做的,是先把劳动力给解放出来。

    李申之说道:“此物洗得干净倒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可以节省人力。如梁小哥这般,一人浆洗的衣物可以顶得上二十个妇人。若是能接上水车,更是只需要三五个人,就能顶得上浣洗院内这百余劳力。”

    话音刚落,洗衣的妇人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目光死死盯着李申之,有伤心,有悲痛,有哀怨,甚至还有仇恨。

    薛管家赶紧说道:“临安城中,咱家只有两架水车,仅仅够日常用度,若是用来浆洗衣物,恐怕得不偿失。”

    使用水里驱动的历史,由来已久。到了宋代,百姓对水力的开发甚至到了滥用的地步。

    为此,官府不得不限制百姓对水力的开发,固定河道边水车的数量。

    想要在河边架水车,得事先申请牌照,得到官府的审批才行。

    还专门有禁军每日沿河巡查,抓到有人私造水车,或是私挖水渠,直接当场拆毁,将肇事者拿下。

    既然用水力行不通,那就先用人力吧。

    转个木桶而已,两个妇人就能操作,比她们徒手浆洗快多了。

    薛管家看李申之还有些没开窍,说道:“少爷,若是用上此滚筒,固然能省下人力。但是多出的妇人,用谁裁撤谁,可有什么章程?”

    李申之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那些妇人的眼神。

    原来他们是担心自己丢了活计,没了收入。

    李申之转身安抚道:“大家放心,你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不会被裁撤,工钱也不会少一分。”

    看到大伙没啥反应,李申之说道:“不仅不会少,干的好了,还能加工钱。”

    有胆大的妇人问道:“少东家,十个木桶就能顶俺们百人干的活儿,操作木桶却只需要二三十人。剩下的七八十人连活儿都没得干,去哪里加工钱?”

    李申之很满意地点了点头,从现在开始,他要鼓励底层劳动者们多提意见,形成集思广益的风气,说道:“我李家这么多产业,难倒只有一个浣洗院吗?除了洗衣服,你还会干什么?再给你换个活计便是。”

五十五、小发明立大功

    看到洗衣女工们对自己的发明有误解,李申之觉得有必要先打消她们的疑虑。

    在他眼中,没有一个劳动力是多余的,只是他没有开发出足够多的劳动岗位。

    技术的改进是为了解放劳动力,进而更大地丰富人类的物质和精神生活。而不是让人失业后无所事事,成为社会动荡的不安因素。

    “那你先说说,你都会些什么?”李申之笑着问那个大胆的女工。

    那女工性格泼辣,上前几步,胡乱甩了甩头发,露出风韵犹存的面庞:“俺会编篮子,会蒸馒头,会哄小孩儿,会的东西多哩。”

    其他都好理解,唯独这个“哄小孩”的技能,让李申之颇为好奇:“哄小孩儿还有什么说道不成?”

    女工说道:“小孩儿哭闹的时候,大人总喜欢吓唬小孩儿。俺从不吓唬小孩儿,俺能让他们说出来自己想要啥。”

    大概这女工也说不太清楚,她是一个有爱心的人,很容易取得小孩子的信任吧。

    这倒是个意外的收获,以后倒是可以尝试一下,开一个职工幼儿园。

    李申之说道:“我作为东家,在这里给你们一个承诺。待会你们把自己会干什么,能干什么,擅长干什么,一个个地报上来,我都会给你们安排相应的活儿去干。要是我没有给你们安排活儿,让你们闲着了,你们也放心,工钱照发,一文钱都不会少。”

    这下女工们没有顾虑了,在围裙上搓了搓手,一个个地跃跃欲试,都想要说自己的擅长。

    “俺会唱曲儿……”

    “俺会接生……”

    “俺会种菜……”

    “俺会织布……”

    “俺会生儿子……”

    “俺识字……”

    “……”

    李申之指着人群:“那个识字的,你过来。”

    人群中走出一个女工,略显羞涩地站在李申之面前。

    “既然你识字,待会你来登记一下,她们的姓名,籍贯,是否成家育子,所擅长为何事?”李申之一口气吩咐了一大堆。

    那识字的女工扭捏道:“俺就识百来个字,不……不会写……”

    李申之一时语塞:你还真是“识字”呐!

    一个个的,全都身怀绝技。

    尤其是会生儿子那个,如果把他献给宋真宗,立马就能换个节度使当。

    没办法,只好找了茗香苑的一个管事来负责登记。

    没一会儿,登记的工作又出了问题——重名的太多。

    老百姓给孩子起名字,就喜欢一窝蜂地扎堆起,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特征,一听名字大概就能猜出岁数。

    就拿这帮女工来说,出身讲究点的家庭,还会叫个花娘,月娥,秀娘之类的,不讲究的直接就叫大娘,二娘。

    女工里面光是叫李二娘的,就有十来个。

    平日里大家在一起做工,靠模样认人倒也出不了差错。这要是把名字写到纸上,神仙也不知道哪个是哪个。

    小管事把情况说给李申之后,李申之直接把“工号”制度给搬了出来。

    工号暂时实行两级编码方法。

    第一级借用千字文,用“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依次往下排。

    第二级直接用数字。

    比如那个胆大的最先发言的女工,她的工号就是“天一号”。最后一个女工的工号是“天一零一号”。

    随后再有女工加入,可以继续往后加。每个人再发一个木牌,刻上姓名和工号,当做身份证明。

    这玩意早在秦汉时期就已经普及,一点都不稀罕。

    这样一来,每个人在李家的管辖之下,都有了属于自己唯一的编码,也就有了属于自己唯一的一份档案。

    等到需要给男工编号的时候,从“地”开始编。

    若是以后出现了新的分类,那就从玄、黄、宇、宙开始,依次往后排。

    女工们有不少见过世面的,得知自己竟然占了“天”字号以后,竟然激动得面色潮红。好像编号是天字号的人,天生高人一等似的。

    殊不知在李申之的眼中,编号不过是个代号而已,并没有优劣之分。

    想要无上的荣誉,那就自己去奋斗,去争取,去证明,让属于自己的编号变得伟大。

    就如第十八集君,实力会不如前面十七个吗?

    ……

    滚筒洗衣机的制造,取得了圆满成功。

    将衣服洗得很干净,不过是顺带的好处而已,真正让李申之高兴的,是与木匠成功的协作,以及解放了大量的女工劳动力。

    再接再厉,李申之顺便造了个人工甩干机。

    地上放置一个底座,底座上插上一根可以旋转的木轴,再往木轴上套一个可以随着木轴旋转的圆盘,然后在旋转圆盘上按照对称位置放上四个箩筐固定好,将湿衣物放入箩筐中。

    圆盘一转,衣服里的水分由于离心力的作用,便会从箩筐的缝隙里被甩出来。

    第一次使用并不成功,因为驱动的转速达不到甩干要求,离心力不够大。

    于是李申之又搞了一个皮带动力传送装置,将甩干机的立轴换成了粗轴,另立了一根细轴,用皮带将两根轴套起来。

    然后通过人力转动细轴,通过两轴周长的比例,提高甩干机的转速。

    一阵水花飞溅之后,衣服取出时,有些地方已经隐隐发白,快要干透的模样。

    “这个法子好,比手拧得还要干,这要大中午的挂出去,怕是不到半柱香就能晒干。”

    “就算是冬日里烘干衣服,也最多一炷香的时间。”

    没有了就业压力的天字号女工们,对这些新发明的态度友好了很多。

    有了这两样东西,洗衣服再也不是什么苦差事了。

    ……

    陆陆续续地,木匠铺子又交付了几件设备,跟图纸上的设计不差分毫,李申之非常满意。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生产速度太慢。

    当李申之去木匠铺子实地调研之后,才发现原来是锯木头的效率太低。

    于是李申之借助电锯床的概念,打算再设计一个锯床出来。

    在甩干机上已经验证了的动力传输装置,可以通过转轮直径比例的大小,让终端转速处于可控的数值。

    这样一来,就可以通过畜力,这种速度小,扭矩大的动力,转换成需要高速旋转的圆形锯盘,进而达到电锯的效果。

    李申之把李修缘召来,用自己的灵魂画法勾勒出了畜力锯的原型,再经过李修缘超强的大脑解析,一张完美的机械设计加工图,以界画的形式呈现了出来。

    除了那个圆形的锯盘之外,剩下的东西都由木匠铺子来加工。

    好在圆形锯盘的尺寸不需要很精确,大一点小一点都无所谓,尺寸上的误差随后让木匠来适应便可。

    圆形才是最完美的形状,旋转才是最完美的状态。

    几个小发明搞出来,李申之长长松了一口气。

    简陋的基础建设算是完成了,接下来该酿酒了。

    想要打开高层路线,行贿是必须的。

    最高境界的行贿,是拿出别人没有的东西,这要比单纯用钱财行贿的效果好上千百倍,花钱还少。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李申之发现,他能想到的日常用品,从牙刷到香皂,这个时代应有尽有。如果没有,那是这个时代的工艺水平无法制造,他也无法凭借一己之力造出来。

    茶叶算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但是想要造出好的茶叶,还要等到来年春天新茶上市,从采茶开始用新法加工,才能造出合乎要求的茶品。

    留给岳飞的时间只有一个多月,如果小年夜之前救不出岳飞,搞这么发明还有什么用?

    唯有白酒,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见到成品,划时代的成品,具备成为奢侈品潜力的成品,可以拿来打通高层关系的成品。

五十六、学霸小聚

    白酒的酿造,是一项非常复杂的工程,涉及到的生物学、物理学、化学知识已经超出了普通人的知识范畴。

    就拿白酒祛除杂质中的一个小点来说,祛除甲醇的过程就与绝大多数人想象的不一样。

    通常来说,利用不同液体的沸点差异,可以通过蒸馏的方法,截取不同温度下的馏分,来分离液态混合物。

    殊不知对于结构相似的物质来说,它们会出现“共沸”现象。

    水和酒精会共沸,甲醇和乙醇也会共沸。

    对于白酒来说,水分多一点少一点还不太要紧,只是度数的区别而已,但是甲醇多一点可就恐怖了。

    这玩意只需要那么三五滴,就能要了人的命。如果控制不好酿酒工艺,那么酿造出来的不是美酒,而是毒酒。

    许多饮用自酿葡萄酒的人会出现中毒反应,就是这个道理,无法控制酒中甲醇的产生。

    所以说,想要控制甲醇的含量,还得从酿酒的原料与工艺入手。

    同时,酿酒也是一个非常简单的工作,只需要两个步骤,第一步把粮食中的淀粉变成糖,第二步把糖变成酒精。

    除了甲醇之外,还有酯类物质,杂醇油等十来种主要杂质,它们的含量控制也很关键。

    酒里若是没了这些杂质,没有香气,喝起来没意思。可杂质要是多了,副作用又会很大,味道也会变型。

    工业化之后的酿酒厂,经过了数十年的反复摸索,大致总结出了酿酒的基本原理,以及各个阶段的反应过程,只要按照流程生产出来的酒,口感和味道都不错,副作用也小,但是风味上可能会差一些,俗称“口粮酒”,售价大约都在三五十块钱一斤。

    李申之不敢保证酿出茅台五粮液,但是酿出口粮酒,还是有点信心的。

    即便是大众消费品的口粮酒,放到这个时候,都是碾压级别的存在。

    具体的操作步骤比较繁琐,李申之经过反复推敲之后,仔细地罗列了出来。

    其中最关键的两点,一是原料的选择和预处理,二是最后的蒸馏取酒。

    原料的选择只有两样,高粱与糯米,其中以高粱为主,少量的糯米只为改善口感。原料的预处理只改变了一条,便是高压蒸煮。

    酿酒作坊中原有的绝大多数方法与步骤,几乎原封不动地照搬,这样也方便现有的酿酒师傅们操作。

    最后再加一条蒸馏取酒,以提高白酒的度数。

    原料的高压蒸煮,极大地提高了糖化反应的效率,光是这一条,就节省了好几天时间,也降低了杂质产生的机会。

    经过酿酒师傅的测算,大概十天之后,第一锅酒就可以上市了。

    ……

    等待新酒的日子,一点也不寂寞,因为茗香苑来了好几个访客。

    临安府学的同窗,韩平,范成大,栗韬一行人,拎着瓜果肉干,专程来拜访李申之。

    韩平见了李申之,口中也不言语,只是作揖,暗暗地行了个弟子礼。

    李申之不说破,一手抓住韩平的胳膊,一手接过范成大手中的肉干,领着众人一起走进了茗香苑。

    “来就来吧,还提什么东西!”李申之嘴上客套着,眼睛已经把礼物扫视了一遍,目光锁定在最爱吃的橙子上面。

    众人来到茗香苑的专属包厢,李申之招呼大家坐下,顺便将几个同窗带来的瓜果和肉干取了出来,铺在桌上现场开吃。

    “随便坐,就当时在学舍里,不必客气。”

    栗韬刚坐下就站了起来,快走两步来到墙边:“这屏风上的画,莫非是李唐真迹?”

    李申之左手拿着半截肉干,在上面淋了一些橙汁,嘴里奋力咀嚼一阵,说道:“我茗香苑在临安城也是有头有脸的地方,怎么会有赝品。”

    南宋是中国山水画的一座高峰,其中以刘(松年)李(唐)马(远)夏(圭)成就最高。这四人的画作,只要流传下来的,件件都是国宝。

    栗韬对屏风上的画作爱不释手,细细品读。

    “咦!”范成大忽然惊叫一声:“这是哪位大家写的诗?诗好,字也好!绝妙啊!”

    李申之转头一看,原来是“此去泉台招旧部”那几句,微微颔首,矜持地笑道:“诗是我念的,字是一位叫陆游的越州学子写的。”

    我说的是“念”,而不是“作”,也不算剽窃吧,李申之自我安慰着。

    韩平原本端坐在案前,看到两位同窗大呼小叫,一个不停地念诗,一个不停地看画,搞得自己心痒难耐,坐立不安。

    李申之走过来,借着吃第二片肉干的机会,在韩平肩膀上拍了拍:“韩兄,那边还有一张董北苑的真迹,来帮我掌掌眼。”

    韩平心中一暖,趁势起身:“不敢当,你我一同欣赏。”

    “你还有董源的画?”栗韬闻言,激动地跑了过来:“在哪?”

    五代和北宋,是中国山水画从出现到成熟的阶段,给中国一千多年山水画的繁荣奠定了基石,其中贡献最大的四人,合称:荆(浩)关(仝)董(源)巨(然)。

    荆浩和关仝开创了北方雄壮风格的山水画,董源和巨然是南方烟雨朦胧画风的开创者。

    其历史地位,比之刘李马夏还要高上一个级别。

    遇到这样的真迹,莫说是这几个临安的学子,就算是大画家宋徽宗赵佶来了,都要激动半天。

    在茶馆酒楼欣赏书画,本就是文人雅士爱好的活动之一。

    小小的一间包厢,十几件名家真迹,足以撑起一个博物馆,几位同窗游玩了一圈,还有一丝意犹未尽。

    栗韬目光依然停留在墙壁上,一脸艳羡:“怪不到李兄不愿回府学,换做是我,也愿意长住于此。”

    韩平到底家境不错,家中也有些真迹,不至于像没见过世面的,说道:“李兄还是要以学业为重,待省试中第之后再风流也不迟。”

    这个风流可是正经风流。

    这时,陆游从外面找来:“申之,你要的图,我画好了。”

    要设计的图纸太多,李修缘一个人忙不过来,李申之便把陆游拉来当苦力。

    陆游诗书画样样俱佳,画几张简单的界画不过举手之劳,也就应承下来。

    李申之从陆游手中接过麻黄卡纸,只扫了一眼便放在一旁,说道:“陆兄快来,给你介绍几位朋友认识一下。”

    李申之还没开口,那范成大便激动地站起,问道:“这位便是越州陆游?久仰久仰!”

    陆游一脸懵地看着他,大家第一次见面,怎么还久仰上了?殊不知就在盏茶功夫之前,范成大已经拜读过了他的书法作品。

    李申之看出了陆游的尴尬,拉着众人入座,一一介绍了一遍。

    坐定之后,韩平不太合时宜地说道:“既然咱们都是应试的举子,今日不妨就来个文会如何?”

五十七、漏题

    一说起“文会”,李申之来了兴致。

    他倒不是喜欢舞文弄墨,而是为了科举。

    科举最重要的策论,他早已知道了考题,而答题的密码也很简单。

    李申之正是要借助今日的文会,把科举的考题透露给大家。

    李申之说道:“既然是文会,咱们便来论一论策论吧。贴经都是小儿科,空口作诗也没甚意思,不如论一论当今的局势。”

    范成大刚在腹中暗暗作了两首诗,看来今天是没机会念出来了。

    范成大的学识,偏重于写诗,相对于科举一道,没有陆游开窍早,直到十年之后才过了解试。不过他比陆游强的地方在于,过了解试之后一举中了进士,没有蹉跎岁月。

    “唉!”韩平叹息一声,说道:“当今朝堂之上,忠臣良将去了十之八九,前途晦暗不明啊!”

    在坐的诸位,家族之中当官的不少,但是在京城里当中高级官员的,只有韩平,是以消息灵敏一些。

    李申之消息也灵敏,是因为他有别的渠道。

    陆游义愤填膺:“此时正是我等奋发图强之时,应当上书呼吁朝廷任用忠良,早日北伐,收复故土。”

    栗韬若有所思道:“如今国朝文韬武略,外有刘(琦)帅,吴(璘)帅,内有岳(飞)帅,韩(帅),杨(沂中)帅,刚打了大胜仗,为何不趁机收复故土?真不知官家是怎么想的。”

    韩平眼睛一瞪:“慎言!”

    栗韬吐了吐舌头,又摇了摇头,一副疑惑的样子。

    韩平年岁稍长,为人老成,平日里众学子们都有些怕他。

    这时,张博士领着三名侍女,端着茶具走了进来。

    烧香、点茶、挂画、插画,乃是文人的四巷自娱之事,文会之中怎能少了喝茶。

    韩平见带来的茶具少了好几样,心中略有不快,以为是李申之故意怠慢大家。

    好在他涵养不错,没有表现出来,继续把话题放在朝堂局势上:“官家的心思咱们莫要瞎猜,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便好。”

    李申之笑道:“嘴上说不猜,心里早猜了几百遍了吧。官家常拿汉文帝自比,其心如何,还用猜吗?”

    栗韬点了点头:“汉文帝刘恒对内休养生息,发展民生,对外媾和求全,暂求和平。”

    范成大说道:“正是汉文帝积攒下的家业,才有汉武帝一举扫平草原,开疆拓土,将西域纳入我华夏版图之中。”

    “西域啊,我华夏之邦失去了有三百年了吧。”李申之不禁有些惆怅。

    曾几何时,一个武将想要青史留名,只有越过天山,横绝漠北,才算是一场可以载入史册的大功劳。

    反观现在,在江苏湖北打一场防御战,就成大英雄了?还是对北面敌人的防御战。

    不是说这样的防御战没有意义,而是国土沦丧至此,令人痛心疾首,而国人对胜利的渴望和期盼,也已经沦落到苟安一隅便是成功了。

    就拿这个时代最激进的武将岳飞来说,口号也不过是“还我河山”,踏破贺兰山。

    将狼居胥山和燕然山视为不可能的目标。

    须知,出了贺兰山再向北数千里,才能到达燕然山,这个汉人曾经征服过的地方。

    岳飞尚且如此,更遑论他人?

    李申之思绪不知飘向了哪里,只是一脸怅然地在那里发呆,众学子暂时停下了探讨。

    不一会,张葱儿冲好了茶,将前后三泡茶混在一起,倒入一个公平杯内,再架起一个苇条编的小滤网,将茶汤仔仔细细地滤了两三遍,清澈的茶汤之中没有半根茶渣,这才给每人分了一杯:

    “官人们请喝茶!”

    官人最初是民间对官府之人的统称,类似于元代以后的“某大人”“某老爷”,现在的“某领导”“某师傅”“某老师”。

    叫着叫着,便流传到了民间,家中妇人最爱叫自己的夫君为“官人”,大概是想让自家夫君早日考取功名,早日高升吧。

    再到后来,寻常百姓也喜欢这样叫,甚至把客人呼作“客官”,把新郎呼作“新郎官”。

    一个称呼从贵到贱的流变,寄托着百姓们朴素的改变命运的愿望,大抵都是这样的过程罢。

    陆游以半个主人的身份介绍道:“此茶有颇多妙处,诸位仔细品尝。”

    “哦?”韩平收起了不快之心,一看,二闻,三喝,四品,一套流程走完,仔细地砸吧了下嘴巴:“此茶味道醇正,清冽爽口,正如写文章直抒胸臆,痛快!”

    心中收起刚才对李申之的误会,只为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羞愧。

    这茶的冲泡方法,经过张葱儿仔细揣摩,寻找到了水温、茶量、水量、浸泡时间等等几个变量之间最佳的平衡点,味道比李申之当日的泡法还要好上几分。

    范成大也品了一会:“苦涩过后,喉头竟然微微发甜。古人尝说‘苦尽甘来’,诚不我欺!”

    李申之说道:“此茶乃是用旧茶匆匆制成,不足之处甚多。待到来年春茶上市,口感还能比现在好上十倍。”

    茶叶生意,是李申之日后打算大规模经营的一项生意。他的福建老家就是重要的产茶区,大有可为。

    现在先逐渐地推广新茶,在高层圈子里慢慢暖场,逐渐打响新式茶叶的名声,等到来年新茶上市,很快就能引爆市场。

    品了一轮茶,话题重新回到朝堂之上。

    韩平喟叹一声:“国朝经历诸多苦难,才在杭州站稳脚跟,也不知这‘甘’何时才能来。”

    李申之说道:“蛇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朝廷的头是官家,路要如何走,还要跟上官家的脚步才行。”

    陆游愤愤道:“若是官家有错,当臣子的无人言语,任由官家走上歪路,那要咱们还有何用?读的那许多圣贤书又有何用?!”

    李申之说道:“想要上书官家,也要等到你中了科举,入仕之后再说。你若是这般态度,在考卷中忤逆官家,如何能考中科举?”

    韩平点头道:“历年科举的策论,无不是以官家的态度取士。若是不知官家心中何意,纵使文采斐然,也会名落孙山。”

    韩平能说出这番话,倒是让李申之很诧异。

    看来古人也很务实,很“聪明”。这才是寂寂无名的大多数读书人的样子,连朱熹都无法免俗。

    许多年后朱熹参加科举的时候,正是秦桧权势熏天的时候,朱夫子也只能是歌颂了和议,甚至是对秦桧阿谀奉承之后,才考中的进士。

    幸好朱熹当年名次不高,所作的阿谀文章没有流传下来。不然看到朱圣人对秦桧的阿谀之态,不知会崩塌多少读书人的道心。

    像陆游这种名载史册的铁憨憨,才是少数。

    既然韩平这么明事理,这么务实,李申之觉得泄露考题的时候到了。

五十八、骂陆游

    休兵以息民,而或以为不武。

    这是绍兴十二年科举殿试的题目。

    也是即将到来的省试中,答题的主题。

    把握住这条主题,并不能保证科举中第。但是偏离了这条主线,一定会落榜。

    “既然战事平息,那么现在就不必再主动挑起事端。休养生息,积蓄力量,等到时机来临的时候,一举击败金人,收复故土,也不失为一条上上之策。”李申之先阐述了一遍主基调。

    这不是他的主基调,而是想要科举中第,答题的主基调。

    韩平点头道:“正是如此。岳帅被十二道金牌追回之时也说过,十年之功毁于一旦,再想全面北伐,短期之内将不再可能。”

    “胡说!”陆游怒目圆瞪:“岳帅明明说的是‘十年之功,废于一旦!所得诸郡,一朝全休!社稷江山,难以中兴!乾坤世界,无由再复!’怎如你说的那般不堪!”

    岳飞明明说的是无法实现中兴,根本不是短期之内不再可能。

    与陆游接触的短短时间里,韩平已经发觉这位小兄弟性情太过刚烈,容不得一点瑕疵。

    范成大倒是对陆游颇有好感,打圆场道:“姑且不论岳帅曾经如何说,只说眼下,确实不宜强行用兵。”

    栗韬也跟着说道:“没错,休养生息,刚好是咱们士人所擅长之事。趁没打仗的时候,咱们多多的发展民力,多多的积蓄粮草武器,等到打仗的时候,也能增加一些胜算。”

    “哼!”陆游拂袖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场面忽然就很尴尬。

    明明都是很好的建议,为什么到陆游这里就行不通了呢?

    李申之有些不解,问道:“陆兄,可是几位同窗说的不妥?”

    陆游愤愤道:“现在是金人打了败仗,咱们正该乘胜追击的时候,怎么偏偏是咱们主动放弃国土,选择偏安苟合?所谓的休养生息,不过是给自己贪生怕死找借口罢了!”

    说了一通尤觉得不过瘾,陆游又说道:“咱们不上战场,莫非诸位想把自己的子孙送上战场吗?”

    好吧,在坐的诸位都没有子孙。

    不过想象一下,如果自己的父辈祖辈们,个个都是贪生怕死之人,非要等自己的孩子长大了再哄骗他们上战场,好像仿佛似乎确实有那么一丝的——不当人父。

    李申之也算是看出来了,只要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能猜到科举策论的答题纲要。

    为何偏偏聪明绝顶的陆游,看不懂呢?

    陆游见众人看向他的目光颇为不善,辩解道:“你们还没看明白吗?韩世忠被罢官以后,大宋中兴之将竟无一人在朝廷中枢。他们还都是壮年啊!”

    李申之无奈地摇了摇头:“陆兄不是看不懂,而是看得太明白了,反倒失了分寸。”

    陆游冷哼一声:“陆某从不做亏心之事!”

    看到榆木疙瘩一般的陆游,李申之心中生气一股无名之火,当即键盘附体,喝道:

    “不通过科举你如何当官?不做官你如何爱民?不做官你如何入朝堂,去宰执天下?

    “不说一些假话,如何能哄骗得当朝权贵?不得到当朝权贵的许可,如何能入朝为官?你骂了他们,还想让他们请你去当官,你咋脸这么大呢?

    “这也不想委屈,那也不想求全,你倒是推翻这个腐朽的旧社会去,你倒是起兵造反去呀?你去找来梁兴他们,把岳帅劫出去,回到太行山拉起一票人马,你去夺了天下当个好皇帝去!

    “去!快去!天下只有你一人是好汉,剩下的全是怂包!就你这鬼样子,一辈子都考不中科举!

    “文也不行,武也不行,读那一肚子书有何用?到底还是废物一个!”

    陆游握紧了拳头,双手剧烈地颤抖着,脸色通红,胸脯随着粗重的呼吸之声夸张地起伏。

    韩平,范成大,栗韬三人紧张地盯着他们二人,生怕二人抄家伙干起来。

    “砰!”

    陆游狠狠地一拳砸在了桌子上,腾地站起来,紧紧瞪着李申之,鼻翼夸张地煽动着。

    李申之也抬高下巴,故意用眼神俯视陆游。

    片刻之后,陆游拂袖而去。

    沉默……

    范成大说道:“李兄的话,是不是说得太过了?”

    韩平说道:“话糙理不糙。若是陆兄真如方才那般态度,省试恐怕十有八九是要落第。”

    张葱儿重新斟好了茶,将几人身前的冷茶倒掉,重新布上热茶。

    李申之端起茶杯,手依然微微颤抖。

    ……

    又是一阵沉默后,韩平开口说话了:“朝廷准备派出使者去和谈了。”

    范成大问道:“可知使者是谁?”

    韩平道:“魏良臣。此人曾和秦相在建康时是同窗。”

    栗韬担忧道:“那岂不是要坏事?”

    韩平摇了摇头:“那倒不至于。此人颇有气节,以往出使的时候不曾在金人面前示弱,想必这次应该也会不辱使命。”

    ……

    皇宫之中,官家赵构在书房中召见了丞相秦桧。

    “秦相公坐。”两人如老朋友一般,没有严苛的君臣之礼,在案前对坐。

    秦桧谦恭地坐了半个屁股,身子微微前倾:“官家,魏良臣已经出城了。”

    赵构点了点头:“希望良臣不辱使命,能把条件谈妥。”

    秦桧说道:“割让唐州,邓州,商州,泰州之地给金人,想必足够满足他们的胃口了。”

    秦桧口中的地盘,大致相当于划一条直线,连接南京与武汉,再画一条直线,连接武汉与汉中,划线以北全部割让给金国。

    从地形上来说,西起秦岭,南到大别山,东到淮河,成为新的宋金国境线。

    这样的地盘,比岳飞起兵北伐之前都要小。

    赵构微微有些心疼,问道:“朕退让至此,金人总该答应和议了吧?”

    秦桧停顿了一下,小心翼翼说道:“原本如此划地,再加上每年的岁贡,是足够了。可是前几天死了个金国的使者,恐怕还要加价。”

    赵构怒道:“那是他们自己……”

    话说到一半,忽然气势一松,说道:“他们想如何加价?”

    秦桧说道:“岁贡各加五万。”

    按照之前谈好的岁贡,大宋需要每年向大金交付白银二十五万两,绢二十五万匹。

    各加五万之后,是岁银三十万两,绢三十万匹。

    赵构松了口气:“罢了,答应他们便是!”

    吓我一跳,原来只要钱啊,还以为他们还让割地呢。

    秦桧拱手道:“臣遵旨。”

    赵构想要再说些什么,最后无奈地摆了摆手:“吩咐你的人都看紧点,别再出什么乱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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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新酒

    李申之独坐在包厢之中,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昨日韩平还透露了一则消息,才是最让他心情沉重。

    韩世忠被罢免之前,曾经打算去质问官家为何如此对待岳飞,被秦桧给拦下。

    于是韩世忠问秦桧:“天下皆知岳飞不会谋反,为何还要关押至今?”

    秦桧说出了那臭名昭著的三个字:“莫须有。”

    韩世忠怒问:“‘莫须有’三字,何以服天下?”

    秦桧说:“这是官家的意思。”

    不知是不是韩世忠怕了,从那一刻起,他彻底怂了。

    被罢免的时候没有一句怨言,从此闭门不出,只知道赏花泛舟,连过去的老部下拜访都不见。

    这位赵玖帝曾经的腰胆,摇身一变成了一个糟老头子。

    短短几日,恍如隔世。

    ……

    接下来的几天里,陆游闭门不出,好在依然住在茗香苑中,并没有真的赌气去找梁兴。

    韩平,范成大,栗韬三人隔日便来茗香苑,一为品尝香茗,二为与李申之探讨文章。

    李申之的文章水平,他们不大放心。看李申之也不专心学习,便想着法子逼李申之做文章。

    经过几天的讨论,他们对于局势的判断也逐渐形成了一套成熟的话语体系。

    比如:没有宋金和议就没有中兴盛世,和议的达成是秦相与官家同心协力的结果,赵官家是帅,把握方向,秦相公是将,具体执行。再这个大框架之下,说一些官家爱民如子,丞相体恤百姓,实现了天下向往和平的美好愿望之类的客套话,一篇范文就算成立了。

    李申之的记忆里,倒是有几句拍秦桧马屁的诗句,只不过他实在是没有脸念出来。

    诸如:大风动地,不移存赵之心;白刃在前,独奋安刘之略。

    说得好像是秦桧在东京如李纲宗泽一般力挽狂澜,如韩世忠、吴玠一般以身阻敌。

    再比如:朝回不入歌姬院,夜半犹看寒士文。

    下朝之后丝毫不留恋勾栏瓦舍的享受,而是看寒士的文章看到深夜,要为朝廷搜罗人才。这种无中生有的马屁,偏偏秦桧还很受用。

    还有:多少儒生新及第,高烧银烛照娥眉。格天阁上三更雨,犹诵车攻复古诗。

    屁味儿跟上面那两句差不多。

    ……

    罢了,拍马屁也是有底线的。

    剽窃了几句漂亮话,诸如:“文王不爱皮币犬马,以事昆夷。”“汉高祖解平城而归,饰女子以配单于。”“光武卑辞厚币,以礼匈奴之使。”“圣人以天下为家。”“帝王之度量,兼爱南北之民,不忍争寻常以毙吾之赤子也。”

    大抵的意思,历数了历史上几位曾经暂时求和与北方蛮族的圣君,然后说当天子的要胸怀天下,不以一时之意气开启战端。

    话可以这么说,但是这些跟你赵构有什么关系?

    李申之不过是想背几句漂亮话,给自己的文章增色,没想着继续恶心自己。

    大致把文章打磨了差不多,李申之再也不愿多看“和议”一眼。

    刚好,新酒出来了。

    酿酒的师傅在宰了猪羊,又去城外卖了一头死牛,隆重地举行了祭祀仪式。

    还未开坛之时,便已浓香四溢。

    取了头酒,特地给少东家李申之送了过去,这是规矩。

    本来是打算让少东家来主持开酒仪式的,但是社恐的李申之严词拒绝,说“子不语怪力乱神”,祭祀祖宗才是君子所为。

    李申之接过酒盅,一口干下,而后才在喉头和口中缓缓品味。

    口感还不错,喉头清爽,落口清香。

    或许是许久没有喝过白酒,这一杯下去,竟然有些微微上头的感觉。

    酿酒的师傅紧张地看着李申之。

    这是他第一次酿这种酒,生怕出什么纰漏。薛管家之前曾经反复嘱咐过,这锅酒有大用,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良久,李申之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白酒盛出,放置一个时辰之后,取十斤来。今晚我要与诸位同窗不醉不归!”

    “好嘞!”酿酒师傅高兴地一蹦三尺高,屁颠屁颠地回作坊去了。

    白酒本来不需要“醒酒”的,之所以取出来放置一会,是要模拟一下陈化过程。

    也就是让酒中易挥发的小分子物质挥发一些,让一些不稳定的物质充分氧化,这样的酒口感会更加绵柔,没那么刺激。

    市场上出售的酒都是经过充分陈化,所以不需要这个步骤。

    ……

    不一会,新酒经过陈化装了几个坛子,搬到了李申之的专属雅间内。

    算时间,韩平他们应该到了。

    人未至,声先到。

    刚刚听到上楼的脚步声,便传来栗韬那公鸭般的大嗓门:“这是什么酒,怎么这么香?咦……此香非彼香,未有花香侵酒香,今晚要大醉一场了!”

    大家还没见面,酒香与人声已经来了一次交锋。

    李申之站在书案旁,放下毛笔,将新写的一篇文章卷起来交给小厮:“带上二两新酒,给陆游送去,请他批改一下我这篇文章。”

    上好的宣纸和墨汁,写完字落笔即干,不需要再吹半天。

    小厮拿好文章,取酒壶打好了酒,一溜小跑去了陆游的房间。

    方才取开盖子打酒之时,香气有散逸出几分,只听得上楼之声紧了几步,近乎小跑起来。

    栗韬一马当先,范成大紧随其后,韩平走在最后努力地压制着步伐,急切而又端庄。

    “可是新酒出炉了?”栗韬进门后便四处张望,很快发现了地上的酒坛子,宛如沙漠中饥渴之人看到水井一般,趴在酒坛上陶醉地嗅着。

    李申之拿着酒壶凑过去:“晚宴时间未到,要不现在先来两口?”

    “来呗!”栗韬接过酒壶和酒杯,自斟自饮,先喝了一杯,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好冲的酒!”

    从来没喝过高度酒的人,第一次喝大抵都是这样。

    并不是无法适应高度酒的味道,只是没有防备而已。

    咳嗽过后,感觉喉头清爽,完全没有以往那种干涩、黏腻的感觉,便来了第二杯。

    第二次喝,心里有了防备,稳稳地喝到了肚子里。

    砸吧了下嘴巴,摇了摇头,又喝了第三杯。

    栗韬在这里一杯接一杯地喝,把范成大眼馋得不行,过来就要抢酒壶:“给我也来一杯。”

    韩平站在一旁,食指微微跳动,他倒是不会做出“抢”这么粗俗的动作,只打算等范成大喝过之后再去蹭一杯。

    栗韬刚好出滋味儿,哪里舍得就此分出去:“我还没喝够,让我再喝两杯。”

    范成大不依,上手要夺。栗韬赶紧躲闪,脚步刚动,忽然“噗通”摔倒在地。

    醉了!

六十、科举的密码

    栗韬的酒量原本没有那么不堪,刚才醉倒也是败在了没有心理准备上。

    就像原地转了几个圈以后,自以为自己很清醒,其实小脑已经不受控制。

    酒量大的人分两种,一种是体内代谢水平高,酒精喝进去以后很快被分解掉。另一种是对酒精的耐受力比较强,也就是两个人的血液里有同样的酒精含量,耐受力高的人依然可以保持清醒,而耐受力低的人早已开始胡言乱语。

    体内的酒精代谢水平是天生的,后天只会下降,不会提升。

    所谓的酒量可以训练出来,指的是耐受力。

    这就像挨打一样,挨得多了,就不觉得疼了。

    栗韬之前没有喝过高度酒,是以耐受力很差,刚才喝得又很猛,猝不及防之下不知道自己已经上了头,疾跑的时候才一下摔倒。

    再站起来的时候,虽然还有点迷糊,但大体上已经无碍。

    范成大顺势拿过酒壶和酒杯,没敢急着喝,心里有些犯怵:“这酒劲儿这么大?”

    韩平暗自庆幸刚才没有来抢着喝酒,淡定地说道:“饮酒之前最好先吃些点心,慢慢吃慢慢饮,吟诗作赋才好。像你方才那般牛饮,用不了一刻钟就醉倒在地,还有什么趣味。”

    “韩兄可否听过这样一句话,”李申之不顾韩平的嫌弃,勾住韩平的肩膀,笑道:“要是一顿酒喝完,咱哥几个还不能称兄道弟,挥斥方遒,指天画地,那这顿就算是白喝了。”

    说话间,范成大也喝了三杯,人变得立马就精神起来,说话自涨三分嗓门:“好酒!”

    负手而立:“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栗韬抢过酒壶,又喝了一杯:“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

    韩平也为气氛所感染,笑道:“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哈哈哈……我可没说少钱!”李申之也跟着背道:“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不知大家一起剽诗,算不算战友。

    这时,陆游一手拎着空酒壶走进来,一手拿着李申之的文章,说道:“你这文章大体上也算合格,只是你为何每次都喜欢写上‘赋无天地,诗有龙蛇’两句?”

    李申之当然不会告诉他,这两句话就是来年科举的“密码”。

    科举考试制度肇始于隋唐,却在宋代走向了成熟。

    所谓成熟,包括了作弊与防作弊手段的较量。

    为了避免考官被收买,宋代科举阅卷的时候,要先将考生的名字、籍贯等个人信息用纸糊住,然后再由专门的书吏誊抄一遍。

    最后再将誊抄好的,只有编号没有姓名的试卷送到考官那里,考官评卷之后再按照编号找到考生姓名,公布成绩。

    此举极大地避免了考生在试卷上做手脚来作弊。

    然而这个世界终究还是人的世界,制定再完美的制度都要人去执行。

    只要是制度,就有漏洞。

    只要是人干的事情,就会有腐败。

    绍兴十二年的科举是一次盛事。在此之前,大宋朝廷风雨飘摇,一直出在奔走和战乱的状态,到了绍兴十二年宋金和议达成,算是南宋朝廷稳定的元年,所谓的繁华也是从这一年才开始。

    这一年的科举,算得上是南宋朝廷正规化运作之后的第一次科举,不论是考试规模还是录取人数,在整个南宋都是空前绝后的。

    这一年,秦桧家族种,有三个人参加科举。

    秦桧的儿子秦熺,侄子秦昌时,秦昌龄。

    为了保证他们都能考中,秦桧专门为他们设计了作弊的密码,那就是在试卷上写上特定的文字,再买通所有的阅卷考官。

    “赋无天地,诗有龙蛇”两句,就是秦桧设计的密码。

    考官只要看到这两句话,统统录取,这样就能保证秦家三学子都能考中科举。

    只要过了省试,考生的名字便不再是秘密,名次可以随意拿捏。

    秦桧想让秦熺当状元,虽然秦熺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然而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张榜以后,老百姓发现秦家三个人同时上榜,勾栏瓦舍里当天就编出了段子:

    “那主考官莫非是韩信?”

    “此话怎讲?与韩信何干?”

    “若不是那韩信,如何取了三秦?”

    ……

    通过汉高祖刘邦采纳韩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策略攻略了三秦之地,来影射秦桧作弊让自家子弟考中科举。

    用陕西的别称三秦,来影射三个姓秦的人,原来老祖宗也喜欢玩谐音梗。

    其实权贵们的生活,本轮不到百姓去干涉。

    封王也好,拜将也罢,百姓们顶多羡慕两句。

    唯独科举作弊,是百姓最深恶痛绝之事,因为侵占了寻常百姓中第的名额,扼住了他们想要改变命运上升的通道。

    多一个权贵舞弊中第,寻常百姓就少了一个中第的名额。

    唐朝的科举说是摆设,也是这个道理,因为唐朝的科举依然掌握在贵族手中,连寒门想中第都难,更别说穷书生。

    杜甫这样的大才为了科举做官,都不得不“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地巴结权贵,相较之下,宋朝确实要开明得多,亲民得多。

    李申之早早做好了打算,写文章的时候写上这两句,科举中第肯定没问题。

    至于之后秦桧发现他不是秦家的子弟也无所谓,反正自己也不打算中状元,想必秦桧也不会在这件事上跟他深究,吧?

    先不管这些,先中第再说。

    现在,他想诱导陆游,让他在策论中也写上这两句。

    “写文章要给自己一点挑战。东坡居士当年写文章,就经常随口胡诌两句当引子,然后再依靠自己卓越的文采给圆回来,我这是练习做文章的本事。”李申之调笑道。

    陆游不以为意地嗤笑一声,转而去范成大那里讨酒喝。

    二两白酒,对于陆游这种好酒之人来说,才刚刚润了喉咙,酒瘾刚被勾上来。

    有如此美酒在前,哪里还顾得上去听李申之胡扯。

    没有什么比喝酒更重要的事了。

    一壶酒三个人分,每人分不到一两酒,没几口就喝了个精光。

    再想去坛子里打酒的时候,被韩平拦住了。

    “如此美酒,岂能如你们一般牛饮?简直暴殄天物!”

    不多时,等果蔬菜肴流水价地上来之后,韩平提议吟诗饮酒。

    这种场合,李申之没打算动用库存,只是念了几句李白的诗应景。

    别说,李白的诗在酒后吟诵,朗朗上口,气势非凡,原来这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

    喝了几杯之后,众人觉得吟诗太费劲,半天喝不上一口,心里急的直痒痒。

    酒这玩意,越是度数高的,喝着越上瘾。

    然后酒令从诗歌,变成了“五魁首”,“八匹马”。

    再然后,变成了直接碰杯,杯到酒干。

    李申之坐在一边,傻愣愣地笑了,笑得很开心,笑得浑身颤抖,笑得爽朗放荡:

    “这才是男人喝酒时该有的样子。”

    到了最后,只剩下一片狼藉,五个醉汉躺在地上呼噜震天,交股而眠。

    真叫个:“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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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不怂介绍:
南宋绍兴十一年(公元1141年)。
这一年,宋金和议板上钉钉,秦桧独相权倾朝野。
这一年,岳飞锒铛入狱,赶在年前被处斩。
这一年,陆游还是那个热血青年,朱熹还是小正太,李清照已是半老徐娘。
这一年,本该不是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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