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水湮宫TXT下载水湮宫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水湮宫全文阅读

作者:洪流小兽     水湮宫txt下载     水湮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前章 第四十六节

    “此事……是掌门飞鸽传书命小的查证。”魈笑了笑,面上略显尴尬,“本想先回禀掌门,以免被他怨怪。不过少主既然相问,小的老实交代。少主对博尔只斤的王妃可熟知?”

    “略有耳闻。此女子原是鞑靼一个从属小部落名曰和林用于跟可汗之子联姻的部族女。怎么,有何奇特?”易寯羽笑了笑,“听说她才貌平平,当初陪嫁了好几车的嫁妆才得以嫁入王室。”

    “那几车嫁妆怎能让她嫁给可汗最宠爱的幼子?举世无双的宝物才能换得荣耀地位,哪怕只是一个名义上的王妃。”魈拿出一幅羊皮图,图上横七竖八地布满了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鞑靼文字,正中是一个形似凤凰的无眼鸟。

    易寯羽接过羊皮图,摸其粗糙皮质细观其纹理,皮料边缘甚至已斑驳剥落,此图至少有百年历史。因常年游商而识得多国文字,易寯羽大致明白图文:猎手因救神鸟性命,而被神鸟用眼珠相赠报恩的故事。

    “图是属下从一位巫师帐中搜得,这巫师在死前已招认曾用蛊替人改变容貌,而被追杀十几年。图中传说的神鸟的眼珠便是该王妃的陪嫁,相传此珠为麻雀蛋大小,通体似珍珠般纯白色,可辟邪,治百病,克千蛊,解万毒。”魈徐徐道,“掌门说曾在沈浩然身上见过此珠,又隐约记得这个传说才命小的详查。”

    难道就是沈浩然贴身佩戴的那枚灵珠?凌霄当真是个有心人,还真查了出来。易寯羽漠然将图收入袖中,徐徐道:“听说鞑靼今年不仅大荒,而且老可汗旧疾复发,几位有实力的王子为了继承王位明争暗斗得厉害。”

    “少主消息灵通,其实鞑靼皇室情形与大周并无二致,只不过鞑靼一直未明确储君之位,王子们斗争更加隐晦罢了。”魈抱拳问道,“少主可是有什么吩咐么?”

    入夜,重瞳敲了敲云岭阁的门,在掌灯丫鬟的引路下入厅拜见正在核查账目的易宁。易宁见他单一人前来便令众人退下,仅留浩鹄陪同。

    “少公子,此物是我家公子命我献给您的。”重瞳将一手掌大小的锦盒递上,又道,“公子说:少公子曾中过蛊,身子较常人要弱些,为避免万一,还是再服一粒更为保险。”

    易宁打开锦盒,盒内是一琉璃寒玉瓶,瓶中是一枚五彩叶型种子。易宁拿起玉瓶将种子倒在掌心,又快速放下,笑道:“这寒玉真冻手!你家公子除了对姐姐,对其他人一向石头心肠,今日出门竟是特地为我寻这蟠龙纹罗的种子?我要是不吃,岂不是辜负他一番心意吗!”说罢,便拿起茶杯服了药。

    “公子再三交代:易少主身弱且劳累,平常事务已足够烦心,今日宋佳丽之事不宜再告诉少主。”重瞳拱手道,“公子话已带到,小的先行告退了。”

    “哎……”易宁看着重瞳离去的背影,摇着头长叹一口气,又快速拿起笔,细细看着账本,打起算盘。

    “公子为何叹气?”浩鹄为其递上一杯新茶,低首思索片刻,问道,“是王公子或是重瞳有何不妥吗?”

    “在石头人心里,只有姐姐。我若不是易寯羽的弟弟,他怎会轻易拿出价值连城的蟠龙纹罗花种为我治蛊毒呢。”易宁无奈地笑了,“我要是有这么一个贴心人就好咯。”

    “今年是小的陪伴少主的第六年,这么多年,小的当真没听说过王公子名号,更加不明白公子、少主为何皆对他信任有佳。”浩鹄一脸情急问道,“公子就不怕他是贼人安插进易宅的奸细?”

    “他,是与曾与姐姐相互交托性命之人。即便伪装得再像,姐姐一眼就能辨其真假。因为姐姐的心,在她五岁那年就已经许给石头人了。”易宁想起那人绝美桃花眼又笑了笑,“他亦爱她为妻,才会唤她卿卿啊。”

    而那对桃花眼正在灯火通明的摘星楼默默看着曲谱,直到一个调皮的人儿将曲谱从他手中抢走。

    “你下午去哪了?”易寯羽斜眼看着身侧黄花梨桌上镂纹镶玳瑁银盘中的点心,嘟着嘴喃喃道,“我才不信你就做几个点心做了一下午。回来也不理我,进屋就在看曲谱。哼!”

    “我听闻二皇子赵樉一向喜欢歌舞,近日更是四处搜罗好的曲谱想要在万寿节作为寿礼献出。我连日呕心沥血写了那一本呢。”懿卿盯着那被易寯羽扔到一旁红木椅上的曲谱,故作委屈道,“本想看看哪处还需改动,改好了就送去给你,望祝你一臂之力。”

    “你写的?”闻言,易寯羽瞬间捡回曲谱,撇着嘴说,“我才不信呢。”说罢走到雁柱箜篌旁,将曲谱放在地上,随意翻开一页,按曲谱弹了起来。

    懿卿见状缓缓起身,挥开袍角,跪坐到一旁矮凳上的梅根瑶琴前,低沉的声音缓缓说道:“本是写的琵琶曲,卿卿用箜篌演奏更别有一番滋味。”说着便挑按琴弦跟着易寯羽的节拍,熟练地配合箜篌曲调起伏缓缓奏伴乐。

    易寯羽见他跟的不错,想必是这一章熟悉罢了,又将曲谱快速往后翻了好几页,断章夹了新调急急奏出。本想刁难,怎料懿卿闻曲只是浅浅一笑,抖抖袖子快速应和。

    易寯羽将舒缓原曲改至角调,曲子顿时哀伤婉转;懿卿便配上变宫,使整曲情意绵绵却衰减了愁殇。易寯羽眼珠一转又将原曲降至宫调,使其低沉幽转;懿卿便挑弦换成徽调,力改曲调沉闷压抑,使其更铿锵昂扬。

    “哼!”易寯羽眼见不能胜他,兀自指尖一甩乍停琴弦,嘟嘴起身拿着曲谱大步走出门,头也不回地进了东厢房。

    懿卿见状直捂着嘴低声闷笑,可那人却突然从门口蹿出来,脚尖点地跃至他面前,纤指戳着他,气鼓鼓地说:“不许笑了!”

    “咳咳,”懿卿清了清嗓,柔声笑道,“卿卿还是这般有强烈的胜负心,哪方面都不肯示弱半分。”

    “你的琴棋书画和煎烤烹炸都是家传,本就有天赋又自小熏陶,我如何比得。”易寯羽转身拿起檀木桌上一杯茶,饮下一口压压火气,仍是不甘地回首辩道,“我若不是这力争上游的性子,怎得如今天下半归易的盛景!”

    “唉,”懿卿面上笑容逐渐凝滞,低首轻轻一叹,张开双臂走上前柔柔拥过易寯羽,轻抚着她的乌发,略是哽咽,浅浅叹息,“卿卿不易,实是辛苦。”

    “那你就不能让让我,胜你一次,也好高兴高兴!”易寯羽揽着他的腰,半是撒娇半是埋怨地说,“从前……你都是让着我哄我高兴的!”

    “为夫错了,”懿卿渐渐收紧臂弯,仿佛要把她揉进骨髓,微红着桃花眼轻吻着她的额顶,温和地笑道,“卿卿方才的琴声更胜从前,平日俗务多,你的指法也没落下,可见天赋更盛,何须要我故意谦让?”

    “哼!”易寯羽虽是哼着,却抿嘴一笑,抱得更加紧了些,调笑道,“胜不胜你又当如何,反正你是我的,以后多的是日子让我青出于蓝!”

    “是,七岁第一次见你,我便注定是你的。”懿卿抚着她的娇俏侧颜,和煦地笑道,“自然,你也是我的。”

    “少主,”浩天站在二楼楼梯拐角处并手抱拳道,“奴才有要事求见。”

    “啧!”易寯羽倏地将头深深埋在懿卿怀中,闷声道,“不见!”

    “去吧。”懿卿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哄道,“你素来胃寒,前些日子又夜不能寐,我预备……”

    “少主,”浩天抬头朝楼梯口不停张望,又朗声道,“奴才当真有要事求见!少主!少主!”

    “我还没聋呢!”易寯羽昂起头一脸不悦地吼道,“等着!”

    “去吧,我等你回来。”懿卿松开手臂,看她一脸不情愿,单手揽过她肩,半是推着,送她出了门。

    易寯羽微嘟嘴看着早在楼梯口等候的浩天,没好气的一顿一顿走下楼,使了个眼色,二人快速离开摘星楼。

    行至花园中,浩天号回头望望摘星楼,确定距离够远,环顾左右确认四下无人,低声说道:“一切按少主的吩咐,外院守卫松懈,纵放贼人入内。贼人在天将黑,便混入易宅,打晕了伺候洒扫的小厮,换上了他们的衣衫,刚潜入内院,就已被全部抓获,现全数关入地牢,静候少主吩咐。”

    “可有粗略审问过?”易寯羽瞄了一眼垂头不语的浩天笑道,“看你的样子什么都没有问出来吧?”

    “贼人一行七人,上下铁板一块,奴才纵使手段,却什么也没问出来。”浩天抱拳禀道,“奴才办事不力,请少主责罚。”

    “一个破落宗派的贼子,一群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亡命之徒,也敢号称‘铁板’?”易寯羽按下廊上开关,快步走入地牢,轻笑道,“你还没有抓住这毒蛇七寸呢!”

    约莫走了一盏茶的功夫,走廊的尽头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些火光,顺着火光走去,即见一个套间式八丈见方的地牢。地牢内左右两侧各有三人被层层铁链束缚在“十”字倒锥铁架上,由铁架后方两纵带刀护卫看守。那被捆的六人面上身上皆有道道血痕,想必是受尽了刑罚。

    六人嘴都被隐隐透出血色的白布条紧紧勒着,易寯羽见状轻笑嘲讽道:“我的护卫说贼子是一行七人,怎么就绑了你们六个?想来……有一个在事情败露后,已然自尽,只剩你们被勒着嘴捆在这儿吧。”

    “少主睿智,”浩天回禀道,“护卫们齐心擒贼,奈何贼子反抗强烈,有一宵小趁我等不备,服毒了。”

    “七人接了任务,却只有一人敢尽忠,只剩你们六个贪生怕死之徒背着青城派的名声招摇过市。”易寯羽挥袖命护卫们退下,走上前仔细打量,叹道,“月前,你们在朱雀大街的偏道设伏,杀我不成,今日又来。谁给了你们天大的胆子,让你们居然在露了行迹之后还敢来易宅?”

前章 第四十七节

    六人面面相觑皆垂首不言,易寯羽冷笑道:“青城派百年声誉,也曾门徒过千,赫赫威名江湖远播。纵使因产业凋敝而衰落,却没想到,竞一朝毁在你们这些贪恋权贵、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人手中。”

    “你要杀便杀,一届妇人,妄图行激将法侮辱我等大丈夫。呸!做梦!”一个眉梢有刀疤,看上去岁数约莫而立有余的壮汉咬牙切齿地啐道。纵使他口中的白条已然沁成粉红色,仍努力铿锵怒吼。

    “杀?尔等鼠辈还需要我动手?”易寯羽走到那壮汉身侧,抬首轻蔑地笑道,“刺杀任务失败,第一个不会放过你们的便是赵棡。我倒是好奇,他究竟许了你们什么高官厚职让你们胆敢进犯我易宅。”

    “你居然知道……”另一个年纪尚轻的肤黑少年瞪大了双眸咬着布条忿忿道,“你是故意纵我们入府?”

    “易宅岂是尔等宵小可任意进出之地?”浩天走到刀疤脸面前,从腹褵中拿出一枚鳞纹玳瑁扳指,笑道,“孟掌门可熟悉此物?”

    刀疤脸抬头一脸惊诧,双眉蹙紧猛地摇头,浅弱的语气略带惊恐,连连道:“你们认错人了,我不认得此物……”

    “从你们在蜀地领了赵棡的江湖召令开始,此物便不翼而飞。你们一路东行,替他铲除异己直至京城,就没发现有人一直跟着?”浩天将扳指捏在手心,挑眉怒道,“你们在临江府屠杀王氏村时可想过有今日?”

    “王氏村逃出的余孽竟是被易宅所救?”一花白络腮胡老者沙哑着嗓子笑得猖狂,“哈哈哈哈……易少主既然一开始就知晓我等动向,只待今日请君入瓮,却又百般挑衅拒不诛杀,岂非留下后祸?听闻易少主一向杀伐果断,今日老夫栽在你的手上,你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佛亦握刀屠众生,修罗刀下证菩提。魔亦慈悲渡世人,世人慈悲胜魔神。”易寯羽挥袖落座紫藤雕花椅上,伴着叹息徐徐道,“只是为了圈地修筑避暑之地,便可狠心屠尽一村老少。这样心肠毒辣的人间妖魔,也值得青城派的英杰抛家舍业,抹尽百年声名,平添累累血债?真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我不喜欢杀人,亦有导人向善之心。若我平白放你们走,出了易宅你们定身首异处。浪子回头金不换,我已经安排好你们在蜀中的家眷,你们今后便听从我的号令,慢慢消减曾经的罪孽吧。”

    “一仆不侍二主,既已被你识破,纵使王爷不杀,亦无面目活下去。”老者昂首满是慷慨陈词,“老夫这把年纪已功成名就,赏过无数美食美景,死而无悔。你若还有少而成主之明就快快动手吧!”

    “不!”还未等易寯羽反驳,那肤黑少年就激烈的挣着绳索,高声嚎道:“我还年轻!不想为了些许银两便葬送性命,我是与你们一同行动,却又不是卖给了青城派,更不屑尽忠什么王爷。少主,放了我吧,我愿向你尽忠,生死听你指派!”

    “韦德!男儿生当作人杰,怎可为了活命向一妇人求饶!”老者咬着布条愤恨道,“青城派养你发肤,教你文德武功,怎么育出你这么个首鼠两端、贪生怕死之人!”

    “韦德?”易寯羽挑眉浅笑,柔荑一挥,浩天即解下少年身上的枷锁。少年立刻扑地跪喊道:“恩谢少主不杀,从此刀山油锅、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肝脑涂地?”易寯羽单手托腮笑道,“我没那么恶心,你若想表忠心我尽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韦德!你还有没有点男儿骨气!”刀疤脸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摇了摇头,长叹道,“青城派气数已尽啊!”

    “韦德!你这般软弱谄媚,为师不需要你这般走狗之辈!”老者怒道,“从即刻起,你我师徒恩断义绝!”

    “呵,一个破落的宗派,过年连块肉都吃不上,为了钱千里奔袭屠戮手无寸铁的普通百姓,你们难道不是走狗?”少年再次跪地叩首道,“少主有何吩咐,小的必定办妥,绝无迟疑。”

    易寯羽抬头示意浩天,浩天拱手点头回礼,从腰间取下一匕首扔到少年面前,冷笑道:“剩下绳索上五人,你择一杀之。”

    “你这妖妇离间我师徒二人,其心可诛!你有种就杀了爷爷,老子十八年后还是……”老者刚要破口大骂,浩天就已经点了他的哑穴。

    少年颤抖着抓过匕首,将其抱在怀中低着头迟疑不决。易寯羽见状笑道:“现在可是表忠心的好时候,你若不杀他们,我就让你尝尝虿刑,那种万虫蚀骨之痛,可非寻常人能受!”

    “饶命啊,少主,这厮平日便嫉妒我这师兄受师父宠爱,现下有了机会便是第一个要杀我的!”一个瘦高的青年,突然间泪流不止,看着少年逐渐起身逼近更是急得颤抖不已,狂叫道,“少主留我一命,我知道关于王爷的一个秘密,一定对您有用。”

    那少年闻言突然抽出匕首刺向青年,而就在他手染同门师兄红血之时,浩天却从其身后将其手刃刀下。

    “韦德!王迪!”刀疤脸通红着双眼带着满腔悲愤,咬牙切齿道,“你这毒妇,挑唆我门人自相残杀……”

    “挑唆?”易寯羽一声冷笑,“韦德只为了武功秘籍和师父倚重,狠心杀了一同长大的师兄,而这个王迪嘛……我倒要好好谢谢他,他若不是觊觎掌门之位偷了你的扳指答应做易宅的内应,查清你们的动向怕还没有这么容易。你身为掌门却没有基本的识人之明,真是枉费你师父临终对你的嘱托。”

    “你竟对我青城派如此了如指掌?”刀疤脸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惊诧道,“那……朱雀大街另一波刺杀的人马竟是你派来相助的?”

    “若不是少主运筹帷幄,以赵棣那般谨慎的性子你们怎么可能在设伏后全身而退。我们派出第二批人马佯装行刺就是为了分散赵棣的注意力,助你们撤离。”浩天双目一凛,冷笑道,“若少主早动杀念,汝等还能站在这里说话吗?”

    “为什么?”刀疤脸皱眉悲戚地问道,“易少主多日隐忍难道只是为了今日擒住我们,看这兄弟相残的戏码?”

    “青城派的败落主要是因为徒子徒孙在那乱世中争权夺势,以致帮派寥落,产业凋敝。你师父纵是一代英豪,也无法救大厦于将倾。这么多年,你带着这些残兵老将为人刀俎,不惜背负血海深仇,说到底……不就是为了钱吗?”易寯羽站起身走到刀疤脸面前,一双邪魅狐眼紧盯着他,低下声音缓缓道,“既然是为了钱,为何不效忠于我?五年便可,五年后我放你们自由,赠你们良田奇山,黄金万两,供你重振青城。”

    见刀疤脸有些犹豫,易寯羽又道:“青城派一向只尊配玳瑁扳指者,如今你只是个空架子,尚且号令不了遥遥千里处青城派剩下的人。更何况,你们任务失败,以你对赵棡的了解,你觉得他会放过你吗?既然左右都是死路,何不为自己搏一线生机?”

    “师兄,我觉得可行啊!”一旁一直未曾说话的白面青年蹙眉道,“横竖都是死,可师傅的遗愿还未完成,若下了阿鼻地狱,我们有何颜面见师父!”

    “是啊掌门,王爷是个薄信之人,对我们的承诺从未兑现过,但以他之心狠,怎会放过我们?”另一个散发少年也见状附和道,“易少主在江湖上一向一言九鼎,不会食言的吧?”

    “这是自然!”易寯羽击掌两下,在众人右旁的石壁突然凹现一石门,其中走出位身高八尺带有云中君面具的男子。男子行至易寯羽身侧,拱手行礼低沉幽转的声音略带沧桑,徐徐道:“拜见少主。”

    “若我答应你,”刀疤脸低声叹道,“你想要我们做什么?”

    易寯羽玉手一扬,浩天便将四人松绑。易寯羽看着面具男点了点头,面具男授意从袖中拿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琉璃瓶,瓶中有只指甲盖大小的彩色小虫。

    “你们任务失败且血债高筑,中原已然呆不下去了。”易寯羽看着面具男缓缓道,“他是魈,以后你们听从他的指派。那瓶内是四翅蜚蛭,用于给你们留下向易宅尽忠的证据。被此虫咬过后,每三月必服用一次抑制丸,以控制它产在你们体内的幼虫不会孵化。若是丸药逾期未服,幼虫孵化,你们会在三个时辰内被万虫所噬,化成一堆白骨。”

    “掌门既已答应你,我们定会尽力效劳,你何必如此小人心思。”老者抚着手腕道,“你权倾江湖,还怕我们会如何吗?”

    “要让人相信你们的忠心,总要有些凭证吧?”浩天昂首调笑道,“既成了易宅的人,从前的名字也不再需要。你们正好四个,就叫魑魅魍魉吧。”

    “呵,”易寯羽轻轻哈欠道,“本少主累了,这就交给你们吧。”

    “领命。”魈和浩天齐齐拱手道。

前章 第四十八节

    “这些……”懿卿看钱蓉端着的托盘上有四个巴掌大的绣袋,不禁问道,“是今天的?”

    “公子……竟然什么都知道?”钱蓉惊叹之余柔柔笑道,“少主怕各地消息有所滞留,所以每晚睡前必亲自审阅。”

    “卿卿啊……”懿卿长叹一声,又静静开始看书。

    “少主说,公子虽不喜人打扰,但近身没有服侍的人必是不妥。”钱蓉行礼唤来两个青衣少年,笑道,“曲水、流觞,这两人受训多年,勤谨恭顺、缄默识礼,是少主特地吩咐前来伺候的。公子看看,可堪留用吗?”

    “室外伺候。”懿卿头也不抬地说道,淡漠的口气仿佛拒人千里。

    两个少年领命退出摘星楼,钱蓉本想说什么但看到懿卿面似冰霜也知多说无益。正在此时,洒扫丫鬟琪泽赶身上前止于门口立柱旁,行礼低声道:“蓉姐,少主今日疲累,现在天清池沐浴,传令让您过去。”

    钱蓉侧身点了点头,转身行礼道:“奴婢告退。”言罢,端着托盘走出了摘星楼大门,在门口恰巧遇到了易宁和浩鹄,同琪泽一齐行礼拜道:“小公子好。”

    “琪泽也在啊,那……姐姐是在泡温泉?”易宁走上前问,“你这是去送今日的消息?”

    “是。”二人齐声回答,钱蓉走上前笑道,“快二更天了,小公子是有事找少主?可有话要奴婢带给少主?”

    “没事儿,只是各地去年所有的账务已经审查完了,前来给姐姐报个数。”易宁顺着屋内灯光看去,那冷漠背影正端坐在大厅中。易宁摆了摆手,笑道:“你们先去伺候姐姐吧,我正好有事找石头人聊聊。”

    “是。”二人领命,一同离去。

    “石头人,”易宁撩袍走进屋内,笑得爽朗,道,“多谢你走了半个城就为给我找种子。”

    懿卿像是没听到似的独盯着手中书卷,微风透过窗吹起他鬓角一缕发丝遮住一列字,他轻轻拂去,只字未语。

    “喂!”易宁有些恼,快步走上前,夺过懿卿手中的书卷,扁着嘴说,“你能不能理我一下?”

    “你来得正好,”懿卿的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淡淡道,“帮我一个忙。”

    “我帮你?别逗了!”易宁放下书正襟危坐,浅笑道,“鹤府的探子虽比不上黑羽众多,但其力量在江湖上也是数一数二的。怎么大宗主还需要我来帮忙?”

    “福宁州古县的知县欧阳文你可认得?”懿卿从衣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易宁,“听你姐说过几日你要去福宁府审查出海船舶,届时帮我把这封信捎给那位知县大人。”

    “古县乃是众多船舶的停靠港,那里的知县自然与我熟识。只是……”易宁拿着信若有所思,缓缓道,“你与他是有甚旧日的交情吗?为何需要我替你带信呢?此事为何不告诉姐姐?”

    “我来应天时日虽短,可眼见卿卿辛苦,却不能为她多添一二分帮助,心里甚是有愧。”懿卿浅叹道,“你不需要知道我找他做什么,只要帮我传递这封信便好。”

    “哦——”易宁沉思片刻,挑眉笑道,“你若是不告诉我前因后果,我就不帮忙,有本事你找我姐去啊。”

    “此次来应天,卿卿给我安排的身份是王氏村逃出来的青年,这个身份虽然对扳倒赵棡有利,也能解释我为何会与上官鹤相遇,但对大计并无多少益处。”懿卿凑近低声道,“我需要官家身份,一个能得到权势的身份,才能真正的保护卿卿。否则你要我堂堂八尺男儿成天龟缩在一个姑娘身后,靠她来保护我吗?”

    “我,明白了……”易宁蹙眉细细想了想道,“这个欧阳文官职低微,不会引起太多人的注意。且他家中只有一子,名曰欧阳伦,但此子天生偏执,身体羸弱,听说这两年日日喝药却已经卧床不起了。你是想借用欧阳伦的身份考取功名获取地位?”

    “不错,但此事卿卿不能知道。”懿卿又是一记浅叹,道,“你与欧阳家有恩,且他与你熟识,若你帮我递信,他便知道我的立场了。”

    “此事不难办,可他人在福宁府,你在应天,近些年陛下也没有开恩科之举,你又要如何获取权势地位呢?”易宁抿唇想了想,“此事还是告诉姐姐吧,她迟早也会知道的。”

    “不急,等落实了再告诉她也好,你先帮我送信,剩下事我来办。”懿卿转念一想又道,“天清池离这有多远?”

    “若是不抄近路,坐小轿走长廊要近半个时辰。”易宁将信折好藏于袖中,调笑道,“怎么问这个?你不会是在想咱们在这说话姐姐能不能听见吧。”

    懿卿冷面掩饰着些许尴尬,只道:“来下棋吧。”

    “下棋?”易宁满面拒绝神情地嘟囔道,“我又下不过你。”

    “就是因为你棋艺低下所以才教你。”懿卿白了一眼,嘲讽道,“鹤府一战,我与卿卿的棋技已然闻名应天,你身为易家子弟,如果棋技太差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约近三更天,妃色细锦小轿落地,身着芙蓉色纱裙,肩系浅金祥云斗篷的易寯羽在钱蓉的搀扶下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睡眼惺忪地走进摘星楼。

    “姐姐!”易宁闻声倏地站起身不停向门口张望,解脱似的大喊道,“你可回来了!”

    “坐下!”懿卿冷冷落言,不疾不徐又下一子,淡淡道,“下完!”

    “哦——”易宁撅着嘴不甘愿地座下,纤白二指再衔起一子却举棋不定,一脸渴望被解救的神色注视缓缓落座在懿卿身旁的家姊。

    易寯羽打着哈欠倚靠懿卿的肩头,斜睨明显一边倒的胜局,有气无力地问:“宁儿是有什么事?怎么这样晚还不回去歇着?”

    “哦,就是给姐姐送来我核对后的全部账簿,账本已经放在您书房了,我先退了。”易宁像是得救般扔开棋子,立即站起身行礼道,“姐姐好眠。”

    “坐下,”易寯羽挽着懿卿的手臂,看着易宁道,“我听说宋家二小姐今儿下午些的时候来了一趟。是什么事?”

    易宁低头斜视冷面不语的懿卿,快速思索一番笑着说:“来套近乎,买了一根琉璃粉宝海棠簪,然后就问易宅要不要参加朱雀书院举办的马球赛。”

    “买首饰……买到了府上?”易寯羽挑眉觉出不对,但瞧易宁一脸讨好笑容也没有深究,侧脸看着懿卿柔声道,“明日府衙便会张贴告示了,一千两白银换一个参赛资格。我预备是易宏和易寯羽去,宁儿处理其他事宜,你说好不好?”

    “你是想让易寯羽先比,再故意落败,用易宏的身份进宫?”懿卿颔首浅笑道,“自然是好。”

    “一千两银子一个马球赛的竞技名额?”易宁瞪大了双眼,惊讶之余,撇嘴不屑道,“皇帝老儿这是穷疯了吧?”

    “北疆连年对鞑靼作战,西边帖木儿帝国陈兵边塞,大周国库空虚早已不是什么秘密。所以我让青鸾给赵云玟出了这个主意:以下月百花节宫宴五个侍宴名额为注,令全国富豪主动出资,以马球赛的方式进行角逐。”易寯羽道,“一次马球赛,全国参赛缴纳的银子至少也有几万两。这么好的主意再由一向受宠的长孙殿下提出,更显太子关心政局,赵棡、赵樉便会斗得更狠了。”

    “等等,”易宁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拍桌笑道,“我说年前姐姐怎么派人送了那么多良马入周,陈列在各个府衙的驿站里,原来是早就想好此次马球赛了啊!商人无论哪朝哪代都是世族末流,为了这五个进宫侍宴的名额,全国富商相互角逐,好马必然紧俏稀缺,易宅这回又能大赚一笔了!”

    “小家子气!几匹马能挣多少钱?”易寯羽闭眸笑道,“你以为赵璋为什么这么痛快的答应了马球赛?他本是乞丐出身,曾受官商欺辱,打心底里痛恨商界。之所以这次能这么痛快的答应举办马球赛,就是为了借此让我们互相逐利、相互压制。更有甚者,为了能获取进宫与皇上共宴这样的殊荣,甚至会不惜使用一切手段。看到商人自乱,他再坐取渔翁之利,这才是赵璋真正的目的!”

    “帝王之术不外如是。”懿卿侧头叹道,“卿卿一切小心为上。”

    “既然如此,姐姐自是不想看到商界乱局,也不在意几匹马的获利,那又为何派青鸾向长孙殿下谏言举办此次比赛呢?”易宁蹙眉疑惑道,“论实力,沈宅尚不能与易族相争,更何况其他几许人物?”

    “卿卿方才不是说了吗,赵云玟获宠即是太子获宠,其他皇子就会显得相对式微。”懿卿道,“一句话就可改变皇上对商界态度,允准商人进宫侍宴,也能立即为边疆将士筹备军资。这样的魄力,几个成年皇子尚且做不到,岂能不妒?”

    “再者,这样的马球赛,你以为光凭钱和实力就能赢得比赛吗?”易寯羽笑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千里为官只为财!就几个王爷那点俸禄,要靠这些钱去打通朝臣关系,巩固自我的地位和统治,没有商人的钱财支持他们就办不到。所以这次马球赛与其说是商人之间的竞技,还不如说是朝堂之外王子们所倚重的江湖势力的角逐!”

前章 第四十九节

    大清早易宁便出了府,在朱雀书院交纳定金,报了姐姐和家兄的名号后赶紧去办完易寯羽交代的所有事宜,匆匆回到易宅,却见钱蓉在百花苑前与一众丫鬟婆子们嬉笑。

    “姐姐不是昨日吩咐今天备马,让你陪她出城挑比赛的马匹和衣装吗?”易宁号轻轻摇着手中的锦扇,半是调笑的口气道,“蓉儿怎的如此清闲?在说什么这样的好笑,也说给我听听?”

    一众丫鬟婆子闻言散开,齐齐行礼道:“小公子好!”行完礼又相互推搡着低声嬉笑离开。

    钱蓉走上前浅笑行礼道:“咱们刚才正说着今儿早上公子出门后的事儿。”钱蓉转身递上一杯热茶伺候易宁坐在廊下,手里捧着盘果子徐徐道:“少主与沈家公子订了五日期限回城,沈公子人虽未回,但今儿一大早就派送一双精雕玉璧来,算是因失约给少主的赔礼,奴自然赶紧就给主子送去。哪曾想,少主都未曾看一眼,就命奴才将其砸碎,还给沈家来人。还让奴才当着人家的面撕了张一千两金票,又拿了匣粽子糖让其带回。”

    “姐姐不在意金银财帛,这我素来知晓。砸东西撕金票也只是为了气气沈浩然,不过,”易宁嚼着紫玉菩提疑惑道,“这……送粽子糖是什么意思?”

    “少主这是借物讽人,借粽子糖告诉沈公子,他不过是一个三岁小儿,虽是砸了他的东西,但也别气恼,只拿糖哄哄罢了。”钱蓉笑道,“少主还说呢:这碎玉自是修不好了,沈家公子若是心疼,便把金票补贴修整好,准能换一对儿更漂亮的回来。”

    “这个石头人啊,就没教姐姐什么好,姐姐跟他在一起,连气人的本事都见长了!”易宁笑问,“你在这儿,那姐姐是不是还睡着?”

    “哪能啊?一大早派人去请了朱雀书院的周夫子、驿臣苏大人,还有上官公子、王公子去鹤府听曲儿了,浩天正陪侍呢。留话说是让我们午晌派车一并接了去十里坡的马场挑马去。”说罢,钱蓉抬头看了看天色,行礼笑道,“约摸着时辰奴才该去了,公子辛苦,好好歇歇,奴告退。”

    易宁摇扇点点头,钱蓉行礼告退,带着一众小丫鬟收拾好东西准备从角门出发,却在长廊尽头侧身看到一个鬼祟又熟悉的背影。她立刻觉出不对,下令让侍从们先走,自己以“落了东西,返回去寻”为由远远地跟上那厮。就在那青衣小厮刚从柴门溜出去时突然有人拍了拍钱蓉的肩膀。

    “你躲这是要做什么?”浩鹄看她像是被自己吓了一跳,捂嘴笑道,“鬼鬼祟祟的。”

    钱蓉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压低声音说:“我刚才好像看到青鸿换了洒扫小厮的衣裳悄悄出门了。”

    “不可能啊!我刚从碧雪阁过来,遇到小尹,他说公子伤重,因而一直在瀚海轩休息。”浩鹄笑道,“你看错了吧?”

    “碧雪阁?”钱荣赶紧问道,“少主特意嘱咐小尹看护青鸿,青鸿既然伤重,为何小尹会不听少主嘱托贴身伺候,却从东前苑去最西边的暖阁?”

    “你是知道的,碧雪阁挨着天清池,地气暖,果实也成熟的最早。小尹说公子夸他海蜇拌脆藕做得最好,点名要吃,所以带着几个奴才挖藕去了。”浩鹄若有所思道,“小尹说青鸿这次回来伤得不轻,每每都要睡到午晌才起,也没什么胃口吃东西,人都瘦了一整圈,站都站不稳。他怎么可能换上小厮的衣服偷偷出门!”

    “你的人遍布易宅周围以防贼人迫害,你若信我便赶紧去询查,不就知道那人是谁了么?”钱蓉蹙眉推他催促道,“快去啊!再晚就跟不上了!”

    “好好好,我去还不成吗!”浩鹄开门调笑道,“算你欠我一个人情啊!”

    “你记着,别跟太紧,知道他见了谁,在哪里,做了什么便好!”钱蓉一把将他推出门,连连摆手急切道,“快去啊!”

    马场中……

    “你做事一向稳妥,若是命你接人,你都会提早到。怎的今日在我们都动身后才匆匆赶来?”易寯羽端坐凉亭中,浅笑着遥看马场上猎猎疾驰的众人,低声问,“可是府上出了什么事?”

    “奴婢出门前好像看到青鸿穿着小厮的衣衫出府。浩鹄说,青鸿还特意支开小尹,命他去碧雪阁采莲藕。我已请浩鹄前去追踪,希望是奴婢冤了青鸿。”钱蓉行礼低声致歉,“奴婢耽误了少主的事,又这样自作主张,请少主责罚。”

    易寯羽正欲言语,突然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缄默着快步走出凉亭抬首张望。

    “那飞禽看上去像是少主的角雕!”钱蓉仰首盯着浩渺晴空中那一只快速飞动的雄鹰,低首沉吟片刻,快步走近轻声问,“怕是有紧急的消息,少主可要先回府吗?”

    “沈浩然回来了!”易寯羽低声叹气,思索片刻转身对钱蓉道,“立刻备马车准备回府!”

    “是。”钱蓉得命而去。

    “重瞳,我有急事须得回府一趟,你照看好公子。”易寯羽走向重瞳吩咐道,“若有人问起,就说我头疼不止,先行回府休息,替我致歉。”说完便快速离开,回到易宅却见柳如风与易宁早在云岭阁等候。

    “柳画师可是稀客!”易寯羽玉面含笑走进门,挥手让仆役退下,快步走上前,蹙眉问道,“可是宫中出了事?”

    “我们正要去寻你,你便回来了。惠妃娘娘命我带话:宋濂以皇子年幼不应沉溺玩乐为由把青鸾赶去太子妃身边伺候。”柳如风压低了些声音,徐徐道,“还有,今日我领皇后懿旨为她和惠妃画游春图。虽然皇后面上因涂有脂粉看似无恙,但颈、手都有大大小小不同的斑点,且今日并不算热,皇后只在御花园与惠妃逛了一盏茶的功夫就体力不支要去小亭休息。我在一旁备纸研磨,见皇后不停用丝帕擦着汗,茶也是一杯接一杯不止地喝。我借故走上前细细观瞧才发现她假发髻众多,且前额发丝像是用黛粉遮掩,却又因不断擦汗而渐渐显露黄白本色。太医院陈冲是我多年好友,我曾私下向他打听皇后的病情:从一年前起,皇后就已显示出快速衰老之态,亦传召多位太医为她诊治,但都无大起色。”

    “此事我知道,是用了一种毒玉,但玉早已被我尽除。怎的听你说起来她的病反而更重了呢?”易寯羽饮下一口茶缓缓道,“你可是查出了什么异样?”

    “陈冲是太医院新进的一批年轻医师,医术精湛,虽不被重用,但他平日闲暇都留心研究宫中各位贵人医案和其它太医所开药方。”柳如风又道,“医院曾经有一位姓刘的老太医为皇后诊治,黎皇后仅饮下他所开的一副药便咳血不止。这位刘太医在当天晚上就被逐出宫,尔后又在自己家中暴毙。从那时起,只要是给皇后看病,太医们都以滋补药方为主。多数药方都写明了柴胡、当归、柏子仁等众多补肝益肾、益气补血的药物,可皇后的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日益加重,太医们也就开些平补药方糊弄了事。皇后病急乱投医,几乎每一位太医都宣召过,昨日选召他去就诊。陈冲说……皇后的病早已沁入肝脾,回天乏术,快则次月,慢则初夏,皇后必然薨逝。”

    “难道是皇后之前中毒太深,如今也药石无灵了?”易宁捏着下巴思索道,“也不应该呀,皇后若是中毒,太医怎会诊不出呢?刘太医……怕是唯一一个开对药方却被无辜处死的吧?”

    “正是!”柳如风点了点头,又道,“惠妃娘娘说,皇后宫中有位常年伺候梳头的宫女无故暴毙。那姑娘表面上看虽是因伤寒后咳血而亡,但娘娘派人偷偷看过,那宫女从指尖到指甲根部全是淡淡的乌青色,像是中慢毒所致。”

    “你刚才说皇后早已白鬓,只是用黛粉点染掩盖发丝本色。”易寯羽闭目琢磨道,“这世上肯定没有让白发变黑的神药,而皇后为了保住容颜才用这样的染发粉。你是怀疑那粉墨中有毒?”

    “对!不然何以解释皇后宫中的梳洗宫女无故暴毙,而手又像是常年沁在毒物中一样呢?”柳如风又道,“惠妃娘娘已经查明皇后用来梳头的乌发散乃是朝鲜国的贡品,朝鲜国一向惧于大周国威,年年上供不断,且所有贡品入宫前都有太医专门检查确保贡品无毒无害。凭此可断,这乌发散之毒乃是贡品流入坤宁宫后才被人所下。”

    “皇后若崩,太子和赵樉两派必会受挫,下毒之人必是赵棡或是赵棣派系的人。”易宁摩挲着掌中茶杯道,“后宫中下毒最方便的当为贵妃,会不会是她?”

    “贵妃深受皇上宠爱,早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她并无子嗣,就算是扳倒了皇后,也无适宜储君替换。她与赵棡的联谊不过是暂时的,若她有了自己的孩子怎还会如此襄助?”易寯羽打开手中茶抿了一口,徐徐道,“你还漏了一个人——皇上!”

前章 终节

    “皇上?”两人皆是惊叹。

    “赵璋原不过是个农奴,若不是他利用黎氏攀附上了前朝反贼黎阳,又怎会有如今。开国之初他屠戮功臣,黎氏曾拼力保下数位老将,这些人又相交勾结形成党羽。秦皇汉武,哪一代皇帝不怕功高震主;唐宗宋祖,更忌惮外戚专权!他若想交给子孙一个平顺政局,必在他在位之时屠尽所有威胁。”易寯羽冷笑道,“什么君臣之义、夫妻之爱,对于巍巍皇权又算得了什么。他灭得了疆场拼杀的生死兄弟,平得了伯乐提拔恩情的老丈人。黎氏,一个早已不爱的女人罢了,又有何下不去手的?黎氏一死,那些依附于她的老臣便失去了倚仗,他再逐个击破,岂不是简单许多吗?”

    “皇后当初杀母夺子,难道太子心中就没有疑惑,就能不恨?”易宁又道,“李淑妃之死和硕妃之死一样都是宫廷讳密。这些年皇后为了更好的操纵太子,先是逼死太子原配常氏,后又扶植吕氏,就是如今的太子妃。太子纵是心中不愿,但赵云玟毕竟是亲生骨肉也不能如何,也是为了避免其被生母所左右,所以太子妃的病才越来越重吧?”

    “呵,咱们这个太子和他的父亲是一模一样,表面宽厚仁慈,实则心狠歹毒。”易寯羽放下茶杯淡淡道,“盐帮的事差不多了,李惟庸也没什么太大的用处。”

    “皇后若死,皇上便可以此大做文章,惩戒他想铲除的所有臣子党羽。”柳如风冷哼道,“李惟庸这样的贪墨大员,心狠手毒,他手下的官吏也是一丘之貉,若是一次铲除,却也是大快人心。”

    “吕氏一族从多年前便收受盐帮贿金,这次也是看到盐帮大势已去才临时变更投向李惟庸参与抓捕盐帮之事。青鸾如今伺候太子妃,离得近也方便,让她早些下手,令吕氏失去靠山。”易寯羽起身浅笑道,“假如再遇到什么事,吕氏定向李惟庸求助,以这位李大人心性必会弃车保帅。如此一来,吕氏与李惟庸心中有隔膜,若得了机会必会借机反戈控诉。”

    “吕氏仗着太子妃为非作歹已久,若能一朝驱除,那些受尽欺压的百姓可要多谢你了。”柳如风起身行礼道,“惠妃娘娘令我带话,宫中已准备妥当,百花宴尽看少主了。此行耽误时间已久,小生先告退。”

    日暮西垂,易寯羽和易宁回到摘星楼用夕食,在饭桌旁等待已久的懿卿快速起身走到易寯羽身旁拉起她的手为她切脉。

    易寯羽拍拍他的手柔柔笑道:“不过是离开马场的托词,我没事。”

    懿卿切过脉与她十指相扣,缓缓走道饭桌旁,舀起身前一道汤,浅浅笑道:“吃菜吧,你胃寒,我特意做了一道山药羊肉羹,你尝尝看?”

    “好啊。”易寯羽微低头慢慢饮下,挑眉笑赞道,“纵使这天下的厨子聚在一处,也比不上夫君手艺之万一。”

    “哎哟哟,”易宁拿起筷子自顾自的夹菜,酸溜溜地说,“我说你们俩吃个饭能不能就不要牵着手了?还有旁人在呢!”

    “曲水!流觞!”懿卿冷面唤着,待两小儿近身行礼,懿卿瞥眼吩咐,“将我备好的菜送到云岭阁,请小公子回去慢慢品鉴。”

    “哇,石头人!过分了!”易宁佯装生气甩下筷子,起身边走边道,“我记得你了!”

    懿卿拿起筷子为易寯羽夹起一块红烧里脊冷冷下令:“你们也退下。”

    钱蓉和重瞳相视一笑带着仆婢们纷纷行礼,关上门退出楼外候命。

    “我没有招呼一声就匆匆离去又迟迟归来……惹你生气了,对不起。”易寯羽见懿卿神色有恙,双手握住他的大掌,抿唇一笑,略思索问道,“还是……你有事要与我商议?”

    “我斟酌许久,觉得此事你还是知道为好。”懿卿放下筷子反握住她的手,微蹙眉道,“宋佳丽前日以替兄长送礼为由送来了一副满是尸萤的少女髀骨。”

    “天下事我未必尽知,但发生在易宅内的事我又岂会不晓?”易寯羽略叹了口气,徐徐道,“当初选这一条路,我已想好了所有结果。这也是我不愿你卷入的原因。你我皆有家仇,我尚且有绝世武功和万贯家财傍身,即便是有什么危险的事我去做便好。你和宁儿好好的,即是我最大的助力。”

    “卿卿此言……叫我堂堂男子羞愧不已。”懿卿站起身紧拥着她,垂目叹道,“为夫也想像其他男子那般终身庇护爱怜自己的妻子,而不是眼看着有人迫害她却束手无策。”

    易寯羽靠在他的怀中轻声问道:“你还记得六年前那个盐帮派到我身边为丫鬟的细作吗?”

    “你怪我冲动杀了她?那时你与我大吵了一架,独自离去,行商六年未归。”懿卿蹲下身紧握她手,仰首注视着她,双目满是柔情,微红着眼,哽咽道,“若不是她,你怎会重伤难治,宁儿又怎会重病半年才得康复?要我如何不恨,不起杀念?当初我保护不了你,如今你还要我袖手旁观吗?”

    “我知你是疼我爱我,方会如此。当初年轻不经事,觉得你断了我追查盐帮的线索才与你争执。现尔想想甚觉可笑……”易寯羽双手捧住他的脸,摩挲着他的脸颊,亦是深情相望,微笑道,“你是我的夫君,你做的所有事自是因为爱我,我又怎会阻拦呢。只是,千万不要身涉险境便好。纵使……不小心涉险,你要记得,还有我,我必保你周全平安。”

    “我若想维护你,定不会只身涉险要你为我忧愁。还有一事……”懿卿坐在她身侧,为她斟上一盅酒,接着又道,“我来时借的是上官鹤义弟的名义,于易宅不过客居。在外人看来,没有长久居住的道理,所以我想……我还是尽早搬到朱雀书院居住为好。”

    易寯羽面上笑容渐渐凝滞,低下头沉思片刻,再次浅笑着点头,只是那笑容中尽是不舍。她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拿起筷子大口吃着饭菜,笑道:“这样好的饭菜以后不常吃到了……不过还好,朱雀书院在易宅东阙,仅隔两条街罢了。我会常去看你的,到时候你可要提前准备好饭菜。”

    “卿卿……”懿卿看她眸泪欲垂又快吃强笑的模样心中一阵酸楚,只继而为她夹着菜,脉脉道,“碧落黄泉,我一直在。”

中章 第一节

    夜色渐浓,易寯羽孤身一人站在摘星楼三楼处,面向西方,凝神眺望,仿佛在等待什么。她听闻楼间的脚步声传来,缓缓转过身。懿卿拿着手炉,托一丝质披风缓缓向她走来。

    “用完餐你便去密室同影卫商量事宜,之后又独身一人站在这风口处许久。”懿卿将手炉递给易寯羽,摩挲着她冰凉的双手,为她系着披风,柔柔道,“你的病最忌湿寒,自己要多多保养才是。”

    “你在二楼暖阁逡巡踱步,还不自主的叹息我都听到了。”易寯羽倚在他的脖颈处,轻声问道,“你明日就要搬去朱雀书院,东西可准备齐全了。”

    懿卿紧紧拥住她,抚着她被风扬起泼墨般的长发浅笑道:“只有这最紧要的留下了。”

    易寯羽轻声一笑,扭头不经意间却见房梁下朱雀像口中的油灯倏地亮起。她把手炉递回给懿卿,大步走到廊下,顿了顿,回眸笑道:“在此等我。”说完从凭栏一跃而下,快速消失在夜色中。

    易寯羽从密室进,不过多久即看到一影卫半跪在地,他身旁还有一俱遍体鳞伤的角雕尸体,易寯羽快步跑过去查看。那是一只雄鹰,浑身有明显的禽鸟爪痕,羽毛残乱,甚至眼睛都被啄瞎一只。

    “这是怎么回事?”易寯羽急切地问,在密室昏暗的光线下看到影卫身后背的包袱。她快速将其打开,血腥气立刻四散开,其中是只体格健壮但伤痕累累连喙都撞断一半的海东青。

    “属下今日在谷中饲鹰,见三只鹰隼在空中互相厮打,其中有两只体型较小的便是少主的角雕。”影卫抱拳回禀道,“角雕似乎是在回谷途中被这只海东青追踪,为避免它出谷泄露少主饲鹰地点,两只角雕拼力搏杀。一只因断翅摔下悬崖,一只将这海东青尸身带回奴身边却也气息奄奄。小的已将悬崖下的角雕寻回呈给少主,另一只正在极力救治。”

    “不必救了……”易寯羽跪坐在爱雕身旁,抚着它的伤口红目叹道,“它们本是雌雄一对,角雕是极忠贞的鸟儿,雄鸟死了,雌鸟也绝不会独活。你回去,召回所有游弋在外的雕儿,最近莫要行动。只是——加紧查明这附近到底是谁在饲养这样凶狠又名贵的海东青。”

    影卫将包袱裹好背上肩,怀抱着角雕躬身行礼道:“得令。”

    易寯羽回到摘星楼见易宁与懿卿都站在廊下望向西方,她快步走去,看到远处燃起的烈烈火光仅略略扬眉。

    “姐,”易宁撩开鬓角因风飞乱的发丝,蹙眉道,“那可是西市!沈家金号、晟金号、鹤府可都在那个方向!今夜这样大的风必至火势迅速蔓延,姐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你还看不明白么?”懿卿道,“这火是谁放的?”

    “啊?”易宁看易雋羽一脸平静,急得皱眉跺脚问道,“姐,你这是要干嘛呀!你知道晟金号与鹤府仅是修建就花了多少钱吗?且西市铺面大多暗为沈宅、易宅所有!你不能总是学诸葛亮,伤敌总用火攻啊!”

    “宁儿,前段时间我从各府州调运来了竹木、泥沙、筑板等材料都放在城外库房里了,明儿一早你去点个数,拨发下去。”易寯羽淡淡道,“再者,晟金号、鹤府使用的是抗火漆和青砖、琉璃瓦,你慌什么?”

    “姐,这些东西因为前段时间绵绵的细雨几乎贱卖啊!”易宁此话一出,看连懿卿都跟着摇头轻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狠狠拍懿卿肩膀忿忿道,“你笑什么!”

    “你也说时节不好,修桥、铺路、筑房这样的事较少,泥沙类货品只得贱卖。如今西市被烧,那里铺肆密集,明日大火之后,商铺经整顿必纷纷重修,必得需要此类物品。这样一来不就贱物贵出了么?”懿卿鲜有耐心地解释道,“何况卿卿一向做事稳妥,你以为今夜这把大火只是为了卖一些久囤不出之物吗?”

    “那……你们还要做什么?”易宁撅着嘴问道,“怎么什么都不告诉我!”

    易寯羽转身缓缓下楼,侧身微蹙眉道:“这你不必知道,你在府中留守,好好准备过几日的马球赛便是。”

    “你们现在是要去指挥救援么?”易宁快速跑在前,“我去命人给你们准备马车!”

    “不急!过一刻再去!”易寯羽迅速一把抓住易宁的衣领笑道,“真是个小财迷!”

    “这又是为何?”易宁颓丧地坐在楼梯上,气呼呼地说,“还非得等晟金号燃起来再去戏才真吗?”

    “你既知是演戏,就该知晓:即便是晟金号燃起来,小厮骑快马从西边晟金号到东边易宅,也需一刻余。现在火势初起,还不知道有没有烧到晟金号,我们便急匆匆地赶过去,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懿卿坐在易宁的身旁依旧耐心解释,“再者,火烧店铺这样紧急的事情怎么可能坐马车?自然是骑快马去啊!”

    “姐姐去也罢了,你去干什么?”易宁看着懿卿说着,面上依旧愤愤,起身快步走下楼梯,“你们俩忙吧,反正不需要我!本少爷去睡觉了!”

    浩鹄从门外快步走进行礼,与易宁错身而过,正欲说些什么却瞥见王浩站在易寯羽身后,又闭口不言只是兀自尴尬着。

    “谁让你去跟着他了?”易寯羽缓缓走下楼,解下被角雕血弄污的披风,拿起茶抿了一口,狐眼一凛,斥道,“打草惊蛇。”

    浩鹄看易寯羽说话并没有避讳王浩,又闻她话中颇有责怪之意,只得赶身上前半跪拱手道:“奴并未紧跟,且他好像有所防备,奴跟到紫金坊边看他上了一架小舟便未再……刚刚确认他已经回府,才敢来向少主复命。”

    “他的事你们谁都不用插手,我自会料理。”易寯羽放下茶杯,压低声音道,“今夜你去沈府帮我偷样东西回来。记住,我吩咐的是偷,不是抢,莫留下踪迹才是!”

    “是,”浩鹄抬首问道,“少主要什么?”

    “沈宅管家的——项上人头!”

    约莫戌时二刻余,一青衣小厮骑着快马于易宅门口跃下,叫开了门,大步跑进。片刻,易寯羽与一众家仆骑上快马一路风尘赶至起火点,井然有序地指挥水龙队灭火,带着大夫安置伤者。而此时,懿卿也收拾完备,带着重瞳、曲水、流觞坐马车从易宅前往朱雀书院。

    火势起初不大,但由于着火点附近即是篷挨篷户连户的商家及仓库,再加上夜间鲜有的东风,使得火势一路快速向西蔓延。

    就连鹤府及沈家金号的小厮们都拿着水桶沙土赶来灭火之时,负责夜间巡视,本该最早到的应天府衙差役和火龙队在打更者的带领下才匆匆赶至。

    “易寯羽竟然先到了?”应天府府尹罗敏芝在仆役的簇拥下站在望楼往西市看,才发现那于夜色中一身斑驳雪衣佩夜明珠者正从着火现场赶往临时搭建的避难篷下。

    “大人,”一佩刀黑皮抱拳走上前道,“兄弟们都已经去救火了。只是火势烈烈不知伤亡如何,小的来复命前已请在京的左哨营加派人手一同灭火了。只是……”

    “只是什么?”罗敏芝有些不耐烦地皱眉问道。

    “小的在回来的路上听说鹤府小厮们正在追赶纵火者,纵火的像是有三人,且都武艺高强。那些小厮武力有限,伤了一半也未捉住歹徒。”黑皮略抬起头看了看罗敏芝的脸色,试探性地问道,“捉不住纵火者,若是上面问起来……该如何应答?”

    “没捉住还说什么!天灾总比人祸更好解释!”罗敏芝唤近他压低声音说道,“等大火扑灭,你一定要赶在其他人到火场之前查明原因并上报:商户用火不慎点燃干柴,天干物燥引起大火。记住:没有纵火者,你我都不知晓此类事情。陛下一向不喜欢商人,想来也不会深究罪责。”

    “是,小的记下了。”黑皮抱拳领命退下。

    站在罗敏芝身旁的师爷走上前,低声道:“这样的大火超出所有人的意外,大人夙兴夜寐,如此深夜也亲自前来监察,真是辛苦了!”

    “前门大街的斗殴案还未了结,燕王殿下还为此事专门找我深谈。今夜此番大火,我若不亲自到场,上面问起来,总是不好交差。”罗敏芝摇了摇头,颇遗憾地说,“按原先排的日子,今儿原本应该在翠柏轩见到那妙人,真是可惜呀!”

    “妙人嘛,既是住在了翠柏轩,总有一日会见到的,大人不必急在一时。”师爷也附和道,“只是那妙人,冰肌玉骨,绝代风华,今夜本该是金辰良宵……却也是可惜了。大人日后见了若是喜欢,成为首个恩客,即是那人的福气。”

    “报——”又一个黑皮从楼下狂跑而上,跪报道,“禀大人,燕王殿下、周定王殿下带两府兵役,携救火器具和伤药已到火场驰援,二殿下和三殿下也带人在赶来的路上了。”

    “糟了!”罗敏芝撩袍赶紧跑下楼,边跑边说,“要是让几位殿下看到我在他们之后才到……”

    “大人!还有一事,”黑皮紧跟上前,边跑边说,“太子妃失踪了。”

    “什么?”罗敏芝立刻止住脚步,疑惑道,“是东宫的消息吗?”

    “是!太子府、近卫司、吕府都在派人寻找,可是还是没有找到。太子教令:命大人带人在城中搜索,一有消息,即刻上报。”黑皮想了想又道,“听侍候太子妃的仆婢们说,太子妃晚膳时分便因身体不适独宿殿中,待晚上太子去看望她时,人就已经不见了。”

    “好端端的待在东宫,人居然不翼而飞了?”罗敏芝啐道,“真是活见鬼!”

中章 第二节

    罗敏芝自是黑着脸领命带人去寻太子妃,而在火场,赵棣绕过滚滚浓烟处,于一旁的临时避难棚,找到了连天鹅斗篷都被烧焦一角还在给伤者分发药物的易寯羽。

    赵棣穿过众人,不由分说地把易寯羽拉到一旁低声道:“你怎么还待在这里?今夜的风不休止,火势又这样的大,万一伤着你该如何?这儿离请愿团的临时安置屋近,屋内已有人感染上了痢疾,若是伤者一多,人人传染形成了瘟疫,你在这里又能做什么?”

    “受伤的大多都是普通商户百姓,这些人原多是流民,当初他们走投无路来投靠我,求我庇护,我也应允给他们一个安乐之所,如今却遭逢这样的大火,你们满堂朱紫贵不管,还要我不管吗?”易寯羽甩开赵棣的手,又走回避难篷,愤愤道,“你们忙着追逐权利、享受安逸,西市的大火燃了近一个时辰,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却丝毫不见官府的人来。如今眼见火苗东倾快要烧到他们的府邸了,他们才着急出门,装模作样的来救济百姓吗?”

    “什么‘我们他们’,你指的是谁?我尚在府中处理军需换防之事,一见听到消息,集合府兵便和舍弟赶来了。”赵棣夺过她手中的药瓶,蹲下身为一个已经晕厥躺在孙儿怀中的老者包扎伤口,口气也没有太软,“我知道你心中对我有偏见,可在大是大非面前,我赵棣从未犹疑过。你不该将我和他们一概而论!”

    “赵棣?”怀抱老者的男童瞪大双眼,颤抖着双唇轻声问道,“您……是四殿下?”

    “是啊,四殿下倒是勤谨,缅怀百姓,可到现在应天的父母官也没有出面,打更巡防的人更是没见到。”易寯羽转身看钱蓉带人赶来数辆马车,大声喊道,“老弱妇孺先上车,我和上官公子已在鹤府为各位备下粮草医药,此处火情汹汹,不知风向还会不会逆转烧到这里。大家先走吧,我和家人一定会尽全力扑灭大火的。”

    “官府不管我们,易大公子病重,易少主一介女流独身在这里,我们实在不放心,火势凶猛,易少主跟我们一起走吧。”一位怀抱稚童的老妇道。

    “是啊,易少主,房子没了可以再修再建,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您跟我们一起走吧。”一个扶着老者的少女道。

    众人一时群情激昂,纷纷劝说。

    “大家的心情我明白,都听说多做善事的人必得神佛庇佑,我一定没事。大家身上都有伤,真的不要再耽搁时间,先行就医安歇,我在这里和王爷负责灭火就是。”易寯羽道,回头又看了看赵棣。

    赵棣立即会意,忙说道:“本王会竭尽全力救火,拼力保护易少主,大家先去安顿吧。小颜,分出一队人随蓉儿一同安置灾民。”

    “是。”小颜揖手领命,带着人同钱蓉一起扶着伤者上马车。而就在此时,密布乌云的天空突然打了一个响雷,滴滴雨水瞬时迸下,渐成倾盆之势。

    先前晕厥的那位老者,因雨水打在脸上缓缓转醒,努力爬到檐下,激动得双手举向天,跪拜道:“大火逢骤雨,天神显灵啦,是易少主的善心感动了苍天!”

    老者身边的男童扶起他,激动地笑道:“下雨啦!苍天显灵啦!多谢易少主!我们得救啦!”

    “您快起来,您受了火伤,最忌沾水的,快同他们一起去疗伤吧!”易寯羽跑上前扶起老者,送他上马车,把他的孙儿也抱上马车,笑道,“雨势这样大,想来火很快就可以扑灭,等所有事宜完毕,我就来鹤府看你们。”

    “易少主女中英杰,慈心恩惠,乃是当世观音!”刚刚赶到的赵橚笑道,连忙举着伞跑到易寯羽身旁。

    “是啊,是啊!易少主真是活菩萨啊!”被救众人连连称赞。

    待送走众人,易寯羽回首却已看不到赵棣的身影,只剩布衣素履的赵橚在撑伞,她笑道:“殿下不可为我打伞。”

    “为着见姐姐,我特意穿的如此素净,没有旁人认得出我是王爷,也请姐姐不要见外。哥哥去处理灾后事宜了,特命我留下来照顾姐姐。”赵橚把伞给易寯羽,忙拿出条手帕替她擦拭被灰烬污脏的衣袂,蹙眉又道,“姐姐身旁怎么也不带个人呢,凡事都要亲自动手。瞧,衣服都脏了!这样大的火,姐姐怎么不害怕,也不爱惜自己,万一伤了该怎么好?”

    “我原只知王爷随和,却不知王爷竟这样亲善。”易寯羽举着伞笑道,“罢了罢了,王爷别擦了,旁人看到……不合规矩。再者,待会去了火场还是要脏的。”

    “姐姐不如跟哥哥一样叫我彬然吧,我穿成这样也没有人认得出我是谁,姐姐不必顾忌。”赵橚收好手帕,接过伞,蹙眉问道,“火场那边……现在好几个王爷在,姐姐还是要去吗?”

    “既然王爷们都在……我便不去了,只是我很好奇,王爷们都来了,为何罗敏芝大人还没有到呢?”易寯羽边走边道,“眼见着雨大了起来,不如我们一同去前面晟金号歇一歇,我也顺道看看店内的损失情况。”

    “姐姐先人后己,忙了一个晚上,竟这时才想去晟金号。我出来的时候看到沈宅的人也在救火,却也只救沈家金号附近,他们哪有姐姐这样的心胸!”赵橚冷笑叹道,“罗敏芝……他可真是大人呢,接了太子的教令忙不急地去东宫献媚,哪还顾及得了百姓,哼,官场中人不过如此。”

    “这样晚了太子殿下竟还要传令?”易寯羽笑问道,“彬然是如何知晓的呢?”

    赵橚听她这样唤自己的小字,莫名欢喜,竟愣了一下,片刻后才笑道:“传令的小太监神色慌张,误撞了哥哥的车驾,便知晓了。”

    “身为朝廷官员,自然是敬上为先。”易寯羽叹了口气,“所以我们也怨不得罗大人忙中有失,忽略了这场大火,顾不了几近百数的无辜百姓。”

    “少主,”钱蓉从不远处的街角带着两个护卫撑伞而来,走近向赵橚行礼道,“王爷安好,你们两个定要卫护好王爷。”

    “你怎的回来了?”易寯羽走向她的伞下,问道,“不是让你陪着受伤百姓先去鹤府安排医治吗。”

    “上官公子已经带人从鹤府赶来接应了,沈公子也在派人沿街发放药物、接送伤者。”钱蓉拧开一个银质水壶,将水递给了易寯羽,又道,“大公子听闻此事也很是关切,只是他尚在休养不便出门,小尹照顾得仔细,派人来说,府里一切事宜小公子在照应,少主安心。”

    易寯羽点了点头,明白她话中之意:沈浩然已现身,小尹正在看顾青鸿,易宁已经安排懿卿到达朱雀书院,晟金号无事。

    “易长公子还没有痊愈吗?”赵橚问道,“看来易家镖号被劫,定是有人安排提前埋伏好的。”

    易寯羽愣了一下,继而问道:“彬然何至如此猜想?”

    “观刚才百姓言行,即知少主在百姓心中的尊位,寻常人不会也没有这个能力去劫龙门镖局的镖队。龙门行镖一向持有官府的文书批卷,易宅算是江湖人士,以易家二公子和姐姐的影响力和身份,绿林当不会为难才是……”赵橚沉思片刻道,“易宅可曾得罪过什么朝中人或帮派吗?”

    钱蓉看易寯羽轻轻合目即刻授意,轻声回道:“原六七年前,因商盐之事,曾经得罪过盐帮,盐帮还派人投毒,以致小公子与少主大病一场。”

    “盐帮……此次请愿团来京仿佛也与盐帮有关,难不成易宅与盐帮结仇竟致如此之深吗?”赵橚喃喃道,“盐邦在京与……朝中多有瓜葛,恐怕不好应付。”

    “我理财有方,盐帮便觉得我断了他们的财路,方来断我的生路。”易寯羽笑道,“好在陛下已经下旨,各州府也在全力缉捕盐帮要犯,我与众商户都铭感天恩。”

    “盐帮欺压商行已成常态,如今父皇下旨围捕,就怕他们狗急跳墙对易宅、对姐姐再做出什么卑劣的事情来呀!”赵橚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问道,“这西市有许多商铺都是易宅扶持的,这场大火……怕不是盐帮蓄意而为吧。”

    “我倒觉得不像,若贼子矛头对准的是易族……还不如去易宅放火,岂不方便些?”易寯羽叹道,“只是可怜这些无辜商户被我连累。”

    “易宅家丁、护卫众多且防范严密,他们不能这样轻易下手,而西市人口虽不密集,但是陈货仓库、商户众多……”赵橚蹙眉道,“就怕这是场警告,他们还有后手呢!易姐姐最近出门行事可要格外当心。”

    “哎,易家三位主子多善的脾性,也竟要过上这样千日防贼的不安生日子。”钱蓉摇头叹道,“只怜我家少主身子不好,小公子年轻不经事,长公子又病重。好在有王爷这样的大善人垂怜,奴婢真是多谢王爷!”

    “你何须这样说呢,我原也没做些什么的。”赵橚强笑道,“我比不了哥哥有军功在身,又得父皇器重。我是个最不起眼的末流王爷,每日只能以诗书医画为乐,实在没什么用处。即便日后易宅需要我做些什么,我也不一定能做得到……”

    “彬然无需妄自菲薄,‘国中有大鸟,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你自幼长在军中,熟悉军事又腹有诗书气自华,怎会与其他殿下有差距呢?只不过人与人的心性抱负有所不同罢了,有的人爱出头,有的人善韬晦。彬然对时事洞若观火,言辞直指利害,龙生九子,自是不会差的。”易寯羽笑道。

    “易姐姐言行总能让人振奋精神,也难怪百姓对你如此喜爱崇敬。”赵橚亦笑道。

中章 第三节

    易寯羽与赵橚在晟金号稍作休整,确认金号无大碍后一同坐马车前往鹤府。一路上灯火通明,官兵百姓交错纷杂,原本不远的路也竟走了半个多时辰。易寯羽下了车就急着找上官鹤询问伤者诊疗状况,赵橚也跟在侧。

    “这便好,难为你特意空出两个阁楼给伤者休养,寯羽在此谢过。”易寯羽听到上官鹤安排妥贴,行礼笑道。

    “易妹这是做什么,你我同朝行商,熟识多年,本就该相互扶持。”上官鹤轻轻一叹,“只可惜我手下的人不得力,没能捉住纵火之人,让大火白白伤及无辜。”

    “追捕匪徒本就是府尹的职责,公子的家仆又不是差役,何来如此自我怪罪呢?”赵橚在明亮灯火下瞧易寯羽的面色有些发白,蹙眉问道,“易姐姐忙了一个晚上,脸色都有些不好了,快去歇息一下吧。我替你去照看那些商户,有事就来报,你安心去吧。”

    上官鹤见易寯羽和素衣粗布的周定王一同过来本就诧异,乍一听此言更是震惊。堂堂皇子,在易寯羽面前说话竟如此体贴卑怯。

    “我没事,彬然不必为我担心。”易寯羽强笑道,她其实在马车上就已经觉得有些头晕不适,若不是戏还没演完不能倒下,她不会强撑。

    “少主手都有些发凉了,想必是刚刚淋了雨受了风寒,又为旁人劳碌一夜,身子实在是吃不消。”钱蓉扶着易寯羽的手,向上官鹤行礼问道,“不知公子方不方便,有没有暖阁让我家少主烤烤火,休息片刻。”

    “有,我的书房旁边就是暖阁。”上官鹤唤来小厮,吩咐道,“快扶少主前去暖阁歇息。”

    易寯羽感觉晕眩感时时加重实在是撑不了多久,浅笑行礼半倚着钱蓉快步离去。哪知道刚走进内院没多久,眼前一白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天都有些蒙蒙亮,钱蓉、青月、浩鹄、浩天一同守在她的榻前。钱蓉见她醒来立刻扶她坐起从浩鹄手上接过热茶,又从袖中银盒中取出一枚白丹,用热茶喂她服下。虽然易寯羽面色还是青白,但晕眩感已经稍减。

    “什么时辰了?”易寯羽抚着太阳穴蹙眉问道。

    “寅时二刻了。”钱蓉让她靠着自己,替她推揉穴位,轻声问道,“少主只睡了一个时辰不到,凌公子的药再好也治标不治本,少主要不要再歇歇,若有什么,奴婢们去做便是了。”

    易寯羽摆了摆手,看众人一脸欲语还休的样子,轻笑了两声,对青月道:“你先说吧。”

    青月抱拳回禀道:“禀少主,奴和飞鹰队两位翘楚,已完少主吩咐,并未有人查到行踪。鹤府的黑影配合得很好,没人看出破绽,上官鹤也未犹疑。”

    “很好。”易寯羽微微点头。

    “禀少主,火势已经控制,大火即将扑灭,只有几个小的着火点由几位王爷带领的家奴在扑救,奴才眼见不便带人先走了。”浩天抱拳禀报道,“无人因火而亡,但大火来势汹汹,伤者愈百。重伤有三十二人,其余轻伤,轻伤皆为烫伤和摔伤,奴才也按量分配药物和衣食了。其余善后之事,上官公子和沈公子在做。”

    “几位爷真是眼见情势恰好,来火场的时机如此得当。”易寯羽轻笑嘲讽道,“如此,扑灭大火、安置百姓的功劳便是他们的了。”

    “少主早料到如此,又何必这样辛苦呢?”钱蓉叹道,“前段时间你还日夜操劳,低热不止呢。”

    “浩鹄?”易寯羽看浩鹄面色有异,想来是他差事办得不好,笑问,“你一向复命最积极,今日怎么不说话?是出纰漏了吗?”见浩鹄还是不说,恐有异样。易寯羽独留他,唤其近身坐在榻旁,道:“说吧。”

    “禀少主,奴才……没有得手。”浩鹄将头埋得很低,双耳有些泛红,这是他一天之内第二次犯错,实是羞愧难当,“奴将沈宅里里外外找了个遍,都没有找到管家的身影,又去了别院,还有沈家金号,可都没有找到他。不知道是不是今天晚上这场大火让他有所察觉,竟没有找到踪迹。奴自知无能,有负少主所托,实在……羞于见人。”

    “沈浩然回来了,而他却不见了踪影。今夜突发大火,这样大的事都不在,多半……已经不再城内了。联络黑影,持红羽令,全国搜寻密捕沈宅管家,生死不论!”易寯羽急声吩咐道,“还有漕帮那边估计已经核实清楚,令即刻毁去沈家所有偷运船只,俘其船员,给我用尽方法让他们吐出真相。”

    钱蓉、青月见浩鹄扶着少主竟出了门,连忙上前扶住,浩鹄撤手行礼道:“少主,奴先行离去,请两位姐姐好生照料。”

    青月与钱蓉都点了点头,钱蓉抚着易寯羽仍旧冰凉的手蹙眉道:“少主面色青白,手还是冰凉,不如咱们回府吧?”

    易寯羽长呼一口气,拍了拍青月的手道:“我有钱蓉伺候便好,你去盯紧那人,不许有纰漏。”

    “青月领命。”青月与浩鹄行了礼,趁着昏昏夜色一跃至梁上,相向而走,迅速消失在倾盆大雨中了。

    钱蓉扶着易寯羽,浩天带着鹤府黑影在其身旁护卫,正准备乘车离开,迎面便遇到了前来送粮的沈浩然和灵儿,浩天赶紧扶易寯羽进车。沈浩然自是笑脸相迎,只是看到易寯羽已经煞白的脸有些吃惊,忙走上前,却被钱蓉拦住。

    “沈公子好,”钱蓉略略行礼道,“我家少主劳累了,怕不能与沈公子说话。”说罢便催促着车驾快行。

    “羽儿!”沈浩然冲着马车喊了好几声也未见回应,而钱蓉又在前左推右拦,不由觉得几分恼怒,不满道,“我与你家少主如何是我和她的事,你一个丫鬟没有资格在此拦我。”

    “并非我刻意刁难公子,少主也没有对公子有所怨怼。”钱蓉再次行礼道,“当真是少主劳累至极,高热虚弱,没有力气再与您说话。奴婢也要赶着前去伺候了,等少主病愈,自会相邀,公子不必急在一时。”说完转身快速跑去追马车了。

    “公子,”灵儿打着伞,走上前道,“易少主避而不见……依您看,是真病了,还是……”

    沈浩然抬头看了看即将亮开的天色,又看了看鹤府门口愈将燃尽的灯火,蹙眉叹道:“以易寯羽的脾气,若真是恼了我,现在去也无益。只是看她的脸色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下都那样苍白,神情也有些恍惚,怕是病的不轻呢……”

    钱蓉大步跑上车,一跃进车内,撩开紫帘,却看到易寯羽斜倒在座椅旁,面上已无血色,指尖亦褪去浅红色开始泛白。她跪扑上前抱起易寯羽以掌在其身后为她输送真气,可易寯羽竟开始全身僵硬,面上像是起霜一般迅速白化,触指冷若冰霜。钱蓉惊得收回了手,撩开窗帘对一旁骑马的浩天大声喊道:“快回府请小公子出门接!快!快!”

    浩天自知情势紧急,扬鞭快骑,一路飞扬,奔回易宅。易宁闻言心中大叫不好,慌忙翻身下榻,披着大氅便一路小跑出门迎接,待车驾行至易宅门口,由浩天一跃带上车。易宁两指探易寯羽脉搏与鼻息,这姣美的可人儿除了周身如冰般寒意竟无一丝生气。糟了!易宁压低声音对钱蓉说:“速去朱雀书院的西后院,务必把王公子请来,还有他身旁的那个叫重瞳的护卫!”

    “是。”钱蓉点头跃出轿厢,拼尽内力跃上房檐,极速往书院飞奔。

    易宁仓惶吩咐:“将离巽营所有人全部召出,守在百花苑内。”言罢抱起易寯羽快步往府里跑,浩天立刻领命离去。“姐姐,你可别吓我!”易宁心中不断地祈祷着。

    帝都难测,为防有人暗害,重瞳正趁着夜色未尽于廊檐下和房梁上巧置机关,忽闻有人袭来的脚步声,倏地那人影闪过竟进了院内!重瞳从梁上一跃而下,摸了一把碎骨钉在手紧握,快步向前,冲着那背影大喝一声:“哪来的贼人!”他正欲出手,哪知那人回头竟是泪眼婆娑的钱蓉,闪电般收回暗器,倒落了个踉跄。曲水、流觞与懿卿闻声皆出门查看,雨夜中只看到钱蓉扑跪在积水中泪眼涟涟。

    “求公子救命!”钱蓉大声泣道,“少主晕死过去,小公子说只有您和重瞳能救。求求您救命!”

    懿卿还未等她说完已大步上前手搭在重瞳的肩上道:“走!”重瞳颔首,揽起懿卿,双脚疾速点地跃上房梁向易宅方向疾速奔去,钱蓉起身紧跟其后。

    “你出来时卿卿如何了?”懿卿问得急促,面上却无丝毫表情。

    “少主已然没了气息,全身僵直寒冷。”钱蓉擦了一把泪,接着问道,“奴可要提前备什么吗?银针?药材?”

    “再快些!”懿卿紧蹙双眉冷冷下令,重瞳除了拼尽全力向易宅飞奔并未出一言以复。眼见快要到易宅,钱蓉快速从衣袂中取出一支短笛横于唇边,霎时短促而尖利似鹤唳的几声轻音传出。原本一片黑暗寂静的易宅外院立刻灯火通明,处处带刀护卫齐齐现身。三人就着层层交叠的廊檐屋下直奔百花苑的摘星楼而去,而在三楼寝房内浩天浩鹄和易宁早已如热锅上的蚂蚁。

    “公子!”浩鹄看着满院的离巽营黑影,皱起好看的眉急声问道,“为何还不安排人施救?”言罢,他听窗外逐渐接近的脚步声即刻拔出长刀跃出长廊,待看清来人后不禁吃了一惊:他又回来做什么?

中章 第四节

    懿卿进楼推开层层阁门,快速跑进易寯羽的闺房,独留下气喘吁吁的重瞳与钱蓉。懿卿进门不理睬众人,直至青玉榻旁,快速撩开易寯羽的袖纱替她把脉,而指下除了一片冰凉却已什么搏动都没有了。

    “可传离巽营中的火影?”易宁问道。

    看着连眉梢都已经覆满霜华的易寯羽懿卿双目瞬间斥泪,他紧抿薄唇颤抖着站起身,急速走到餐桌旁,拿过两个杯子,右手从匆匆走近的重瞳腰间抽出一把短刀,撩开自己的左袖便挥刀割腕。

    “公子!”众人见此皆是惊叹,唯独重瞳长叹一声,默默退出屋内。

    殷红的血液顺着纤然长口快速流入两个杯中,而易宁此刻也已经带着三名火影赶来。眼见杯中已注满,浩天跑上前先为懿卿点穴止血,撕下片袖纱为他包扎伤口。

    “快去!”易宁转身吩咐,“先以内力助少主服下杯中血。”

    两名火影于左右两侧拉起易寯羽的手,迅速为其输入内力。懿卿拿着杯子,托起她的头,分开她的双唇,缓缓向其口中倒着鲜血,另一名火影以指输内力引血入她腹中。待一杯饮尽,易寯羽身上的薄霜即刻化解,肌体也渐渐不似之前那般僵硬。

    “将另一杯拿来!”懿卿大声道,钱蓉立即取了为他递上。

    易寯羽面色在饮血后逐步由雪寒转为青白,在杯中红液将尽之时,她已然回复正常肤色,只是微微泛着病态的腊黄。

    懿卿抬眼看位于易寯羽左手的火影或因内力损失过快已满头大汗,懿卿回头对易宁道:“速换下一批!”

    易宁点头授意,转身令早已候在一旁的另外三个火影上前替换,而原在易寯羽左侧的火影竟体力不支被生生抬走。

    懿卿缓缓站起身,钱蓉见他身形摇晃似有不适马上搀扶,怎料他却蹙眉拂袖走开,一副嫌恶表情。钱蓉被他怒然一拒实是惊诧,连连退了好几步,靠在立柱旁垂首不敢言语。

    易宁眼见场面尴尬快步走上前扶住懿卿,回头对钱蓉轻声道:“石头人不喜女子伺候,你去守着姐姐吧。”

    “是。”钱蓉领命跪坐在青玉榻旁不再言语。

    易宁扶懿卿坐下,为其斟上一杯茶,盯着懿卿被血染沁的袖口,顿了顿,蹙眉问道:“你可还撑得住?”

    还不等懿卿回答,浩鹄便拔刀出鞘,也拿着个杯子准备引刀接血。浩天见状赶紧拦下,忙问:“你这是做什么?”

    “我瞧王公子用自己的血做药引,少主能这样快有起色,我也想出分力啊,总比站在这里什么都不做的好吧?”浩鹄答道。

    易宁走上前夺走浩鹄的刀,狠狠拍了一下他的额头,哭笑不得道:“若是用血做药引姐姐就能好,我会片刻迟疑吗?这天下,只有王公子的血才正对姐姐的寒症。莫说你的血,就算你把心掏出来也救不了姐姐!你若觉得在此闲得发慌,就去替我安顿一下失了内力的火影,别再做傻事了!”

    浩鹄本还有问题要问,但看少主确实在好转而易宁的口吻亦轻快不少即知大困已解,与其呆在这里被嫌,倒不如出去。浩鹄一脸委屈的从易宁手中接过长刀,行礼退下。

    就这样,一批又一批的火影进屋为易寯羽输送内力,直至巳时已过,明日高悬,最后一批火影才撤出百花苑。懿卿探易寯羽脉息已然恢复,也缓缓抒一口气,安然喝下重瞳刚刚熬好的药,坐于青玉榻上,静静看着易寯羽。

    “多亏有你,”易宁浅叹道,“姐姐过年前就有些不适了,断断续续地发低热。这些时日忙,姐姐夙夜忧心,也没有时间好好闭关安养……”

    “再过一年你便成年了,要学会为你姐姐分忧。”懿卿半是埋怨地说道,“你要记得,她这病,说到底是因为你才有的。”

    这个王公子行事说话真是不客气!浩天听言,心中也略有不悦,但面上更恭谦道:“公子,离巽营的火影们都是您安排特殊训练的,每个皆熟习‘烈焰掌’等火系内功,难道就是为了今日?为防今后意外重发,不如奴也从今日开始学练吧?”

    “你和浩鹄是横练的硬功,即使现在开始学也只会致使内力不纯,事倍功半。”易宁明白他故意岔开话题是为了周全自己的颜面,便耐心解释道,“只有纯练火性内功之人的纯净内力再配上王公子的血,才能解姐姐体内寒气。”

    “你现下不必去江港巡视,那么……”懿卿坐立起身,握住易寯羽的手,目不斜视,徐徐道,“那件事不必你插手了,把信焚了,去处理应天剩下的事宜。”

    “可是……”易宁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微蹙眉道,“现在还未到午时,在傍晚时分你怕是又要割血喂与姐姐,这样下去……你的身子还撑得住吗?”

    正说着,重瞳又端着一碗药从门口走进,径直走向懿卿,弓下身讲托盘呈在懿卿面前,道:“公子请喝药。”

    “王公子的血不就是救治少主的药引吗?饮一次便可,怎么还要割血呢?”浩天看众人不言,懿卿也是一脸凝重,问道,“公子身体不适吗?怎么一再喝药?可要奴寻大夫来吗?”

    “姐姐不爱喝药你是知道的,王公子便替姐姐饮药,让药力溶于血中,再割血给姐姐医病。”易宁走上前见懿卿喝了药,蹙眉道,“人放血到一定的程度就再也割不出血了,若那时姐姐还未好……你该怎么办?”

    懿卿将药一饮而尽,把碗放回重瞳手中的托盘里,口气像是驱赶,闭目道:“我自有准备,你去办其他事,不要让卿卿忧心。”

    “自有准备?”易宁微嗔道,“上次你也这么说,结果放不出血就割肉,你把你自己当成了什么?给姐姐治病的药罐子?上回姐姐都醒了,你却还昏睡着。后来又故意把姐姐气走独自疗养,躺在床上吃了半年的苦药,日日针灸砭疗,又找我要来凌烟罗用于修复身上的伤痕,也只是为了再与姐姐相见时不让她看出你有多少伤疤!这次你预备如何?难不成要把自己的命也搭上?”

    喂血!割肉?隐去伤疤!这个王公子究竟是谁?他与少主间又有何过往?世上竟有如此真心肯为旁人付出至此之人吗?浩天一时惊至不语。

    “易公子,”重瞳从腹褵中拿出一个银色扁盒交给易宁,缓缓道,“这是我家公子提前准备的血药,若是公子放不出血或是晕了过去,就请你每日三次,每次一粒,将药予易少主服下。也请你在此屋中再放一架床榻,以便公子休息。”

    “少主未出阁,在她房内为男子安榻床怕是不妥吧。”浩鹄走进屋内行礼道,“公子,离巽营已安排妥当,新的火影已至别院,可随时调遣。”

    易宁点了点头,打开银盒,忽觉此药血腥气甚重,又仔细闻了闻,端详这满满一盒暗红色的丹丸,坐到懿卿身侧,忍下怒气,质问道,“这是什么做的?难道是用你的血炼制而成?”

    “说这样多,不如替卿卿做些事。”懿卿依旧冷面似冰霜,淡然的口气听不出情绪,“我在此守着她,便好。”

    “这些年……凌兄写信一直说你喘疾不断,贫血力弱,我愿还以为是旧疾难治……”易宁霎时红了双眼,噙泪满目,颤抖着手盖合银盒,摇着头,站起身,边走边叹道,“也罢,我终究是个外人。”

    “公子?公子!”浩鹄见易宁大步离去,大声追问道,“真的只留王公子一人在此侍疾吗?那床可万万搬不得……”他还未将话说完,浩天便捂了他的口将其带走。

    重瞳见懿卿依旧坐立在易寯羽的榻旁,目不斜视,不言不语,只是眼神格外柔和,也只得轻叹一声,躬身行礼退下。

中章 第五节

    六年前……

    易宁由青宇和重明搀扶着赶到桃花坞探望病重的姐姐,刚进内室门便看到楠木椅上神情异样的凌霄和立侍一旁拱手行礼的重瞳。

    凌霄闻声抬首恰好与易宁四目相接,可他却迅速撇开眼,似乎是不忍看易宁。易宁心中存疑但没多问,透过纱门向屋内望去,妃色纱帐黄花梨木榻上,芙蓉云锦被包裹着的是昏睡已久面无血色的易寯羽,而坐在榻边与她交掌而握,黯然神伤者正是肖劭朗。肖劭朗英眉紧蹙,只愁然望着榻中人,从他的神情便知易寯羽尚未脱离险境。

    易宁拖着疲软无力的身子缓缓走到凌霄身畔,点头行礼,苍白的唇急急问道:“姐姐这是怎么了?凌兄为何不施针行药,也好救她……”气若游丝,话还没说完一口腥甜上涌,呛得易宁咳嗽不已。

    “你快坐下。”凌霄立刻起身,扶他安坐,替他拍背顺气,关心的语气不若寻常戏谑冷傲,“你中毒中蛊,怎么刚醒就逞强前来,出门前药可喝了?”

    重瞳见门主并不明言,而易宁的眼神又颇为埋怨,只好走上前拱手解释:“小公子,并非掌门不救,实在是无法相救。”

    “什么叫……咳咳……无法相……救!”易宁一手捂着前胸,一手紧紧抓着凌霄的袖口。火烧一般的炙痛令易宁一阵阵冒冷汗,他努力喘气让气息平顺,双目紧盯着凌霄,蹙眉质问,“这些年姐姐待你、待雪儿姐姐如何?你号称可起死回生之鬼医……咳咳……怎能不救她!”

    “小公子不要急,且听我慢慢说。”重瞳躬身徐徐道,“您与易少主此次回来甚是仓促,掌门本就在闭关熟习寒冰掌,吩咐了不见人。易少主救您心切打伤护法强行闯关,以致掌门受惊内息相激,走火入魔,瞬时寒气入体。易少主用易筋经将寒气暂时转入自己体内,周全了掌门内伤,便由此向掌门要求蟠龙纹罗的花种用于给您医治蛊毒。蛊是可以逼出体内,可您中毒已入经腑,易少主以内力助您去毒结果遭人袭击……当时易少主内力大乱,寒气侵体,体内毒性蔓延,本来已无生还希望……”

    “姐姐……”易宁双拳紧攥暗暗叹责姐姐太傻,为了替义弟疗伤竟连性命也不顾,霎时红了双目,涕泗横流。

    “你可还记得你姐姐十二岁那年与劭朗用过情人蛊吗?”凌霄问道。

    “记得,情人蛊分为雌蛊和雄蛊,需要有情人共同用血饲养三年才可使用。”易宁猜测姐姐或许有救,平复了些许心绪,喘息着,又道,“二虫雌随雄走,中雌蛊可为中雄蛊者保力续命,其伤亡对中雄蛊者无碍;但若是中雄蛊者死,中雌蛊者必亡。你怎的提起此事?”

    凌霄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像是无奈又像是伤感地说道:“我这个内弟,是个情谊深重之人。他瞒着我们所有人对自己下了雌蛊!我本下令对你姐弟二人入谷之事三缄其口,以免消息外泄引来追兵,可他却因为心脏突如其来的阵痛忽然起了疑心,用尽方法找到你姐姐,把她接回了桃花坞。甚至,用自己的血做药,喂与你姐姐,让她延续性命。”

    “用自己的……血?”易宁惊诧之余质疑道,“用多少可救姐姐?割血……是否有性命之忧?”

    “江湖上,甚至是用药施蛊的典籍上根本无人用此方法替人伤痛,为其保全性命。所以,掌门也不知此法是否可行,就算可行也根本不知该如何施救。”重瞳道,“掌门已召令所有修习火系功法者共同为易少主渡入内力,也好平衡她体内的寒性尽快调治内伤,也多次施针为少主去毒。现下是否能使易少主痊愈尚未可知,但她体内余毒已清,气息、脉搏正逐渐回复,可见在好转。”

    正说着里屋的门被“吱呀”一声打开,肖劭朗虽是一脸苍白但怒气未减,一双桃花眼倍显凌厉,冷漠的口吻尽是埋怨嫌恶:“所以你们要谨记:琼华是因救你二人才致如此!出去吧,别扰病人休息!”说完便快速把门关上,坐回易寯羽身侧。

    众人各自尴尬,也都快步离去,只有重瞳在回螽斯楼的路上遇到了坐在廊下等候他的易宁和青宇。

    “小公子伤重,怎的不回房休息?”重瞳行礼上前,环顾四下无人,压低声音道,“公子是否有事问我?”

    “方才懿卿兄嗔怒见责,我也不好多问。”易宁由青宇扶起身道,“你方才说姐姐是在为我拔毒疗伤时被人袭击?这厮见缝插针,阴险歹毒,必也是之前对我下毒下蛊之人,是谁?是不是林……”易宁猜到一个名字,后又觉得不妥还是忍下没说。

    “小公子所言不错。此人原服侍易少主,叫胡密,自称是巴蜀中人,因家乡遭灾逃了出来投奔亲戚,机缘巧合成了凤羽庄的绣娘。后因绣工上佳,人又机敏,得少主赏识做了贴身侍婢。”重瞳道,“奴已查清:此人真名林惠,实是盐帮遣来的奸细,一年前潜伏在一众被易宅所救的罪奴当中蒙混至今。少主一向厚待下人,林惠又一直乖顺谦逊,表面上主仆感情甚好……但看小公子的神色猜测,似乎早对此人身份有所察觉。”

    “那么多罪奴,偏就她查不出身份过往。她的奴契虽真,但她对她口中所谓的家乡近乎一无所知,行踪又诡谲,少主和公子不点破就是想放长线钓大鱼,查出盐帮帮主林辉踪迹。只可惜……”青宇叹惋道,“如今她事败露出马脚,盐帮与她联络的人恐已警觉逃遁。”

    “她之所以得手,定是姐姐欲擒故纵。你们必已抓获林惠,她如今在哪?”易宁一想到病榻上的家姊和自己所受之苦气得直发抖,睁圆双目,切齿道,“一定要用尽办法让她招出和盐帮联络方法与对象,必得手刃狗贼。”

    “她能冒险袭击定然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恐怕即使严刑拷打也不起作用。所以……”重瞳表情有些凝滞,思忖片刻,低下头拱手道,“公子已命奴押其至万龙坑授万螫之刑。”

    “万螫之刑……”易宁咽嚅着,并未过多言语,只是紧握的拳头显得心有不甘。

    “经历万虫啃咬折磨整整十五日,全身溃烂肿胀后才中毒而亡?”青宇心底惊怕,低头看了看易宁的面色,回了回神,又道,“她既知自己必死,会不会咬舌自尽?以免了这要持续半个月的刑罚。”

    “公子已考虑周全,命人废她武功,断其下颌,剜其双眼,割其双耳,削其顶发,挑其手脚筋脉,并在伤口做热酒炙烤之刑。”重瞳抬首看到易宁惊愕怔住的神情,想来是这些刑罚太过残忍,没有再继续往下说,只淡淡道,“公子下令,要让林惠‘不可活,不敢死。她若撑不下去,就医好再行刑,不许以人形送回盐帮,以示警戒。’”

    “不可活……不敢死……”青宇不禁打了个冷战。她虽知道知道肖家公子一向冷颜寡语,但他每每遇上少主总是格外温柔体贴,没想到他无双的美好容颜下竟有这般寒冷绝毒的心肠。

    “姐姐待林惠极好,宛如姐妹,多次纵容给她机会,原以为温得住这一块寒石……没想到她竟对我们下此狠手!人心啊,真是世上最恶心的东西。”易宁气红了脸,忍下眼泪,眼神绝决而坚韧,双唇微颤道,“这一切,都是林慧的报应。”

中章 第六节

    易宁在辉扬阁休养数日精神已然大好,只是仍会头疼胸闷四肢无力,夜夜梦魇没有胃口,人也消瘦了许多。凌霄说是因为中毒太深,余毒难清,担心易宁中蛊后的身体难受重药,只得慢慢调理,好好安养。

    凌霄本也是日日来给易宁把脉,后来不知是从哪一日开始,竟再也没有来过。易宁派人询问才知,凌霄在千年难得一遇的重阳之日命人布阵给易寯羽输入火系内力,想一举助她尽除体内寒气。哪知易寯羽养的那些角雕看到天空有两轮太阳竟异常兴奋,尽数展翅高飞于空中盘桓,看到凌霄布阵就以为他要害自己的主人,全数飞扑上去啄咬抓打。

    “凌掌门的轻功乃是当世一绝,可他就算再怎么跑也跑不过飞禽啊!一代掌门,江湖赫赫威名,竟被一群雕从自家山麓东面一路追赶到了西面。”青宇说着说着就不自主笑了起来,“公子今儿是没看到,凌掌门衣袂残破,袍扬尘土,捂头遮脸跑得气喘吁吁。那场面活像咱们小时候玩的游戏——老鹰捉小鸡。”

    易宁先是笑笑,又缓缓叹气,抬首望着将垂夜幕,蹙眉道:“姐姐久久不醒,听说懿卿也因失血过多数度晕厥,现下凌掌门也伤了,更没有人救治他们了。”

    青宇看到公子伤感,了解他心中忧愁却又不知该如何帮衬,只好绕开病重这个话题。“公子独居阁内恐怕不知,”青宇为易宁递上一杯茶徐徐道,“肖公子为了少主当真是连命都敢舍……”

    桃花坞内……

    “公子!不可,不可啊!”重瞳和重明都跪在肖劭朗的紫檀榻旁叩首恳求,重瞳手中还抱着一柄匕首。

    “如今我拿不动刀,不能自己来,你们便连我的命也不从了。”肖劭朗努力地强睁眼,微微喘息着说话,可那语句像是一瓶开败了的花,只闻细细气音,仿若游丝。再望其面上,凹陷灰阴的两腮,苍白无华的面色,浓重紫青的眼圈,覆霜般皲裂的薄唇,若不是喉头还在微微颤动喘息,任谁也认不出这竟是个活人。

    “你们这是做什么?”易宁走上前见状立即拿起肖劭朗床头的参汤,舀起一勺喂到他唇边,想用参汤先吊起肖劭朗的精神,怎知他紧闭双唇就是不张口。

    “嘴都干裂了,你快喝水啊!”易宁蹙眉道,可任凭他怎么灌,那人就是不开口,气得易宁掷下手中杯盏,站起身道,“你在闹什么?不肯喝药,连水都不喝,只知为难他们!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要救姐姐吗?姐姐醒来若是看到你这般,她该多心痛,多愧疚,你知道吗?”

    “小公子快劝劝公子,公子日日割血,早伤了身子,前日割不出血竟趁我等不备,取自己左臂一条肉烹在药中!昨儿昏了一日,如今才醒来便又要割肉!即便是情人蛊的雌蛊有给雄蛊续力存命之效,公子也不能这般一味割肉献血啊!公子的身子已经虚透了,当真再经不起折腾。何况掌门也说,凭脉象,五日内易少主就能醒来,公子何需如此摧残自己呢?”重瞳说得激动也是当真心疼自己从小带大的两个孩子,说着说着禁不住哭了起来。

    “前些天琼华高热不止他就没有办法医治,姐姐病重他也没有办法医治,徒然背着‘鬼医’的名号,我怎能再信他的话。”肖劭朗斜睨蹙眉道,“你们拦着我,不让我救琼华,我便和她一同去了,总不负她就是。”

    易宁掀开肖劭朗的被子,抓起他左臂,只见其小臂被厚厚白色丝布包裹,但在手臂内侧透过丝布仍旧能看到一道凹陷着的暗红色。这个傻瓜!易宁忍下眼中泪,大步走到与肖劭朗对榻而卧的易寯羽身旁,努力扶起阿姊,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单手侧过她的头令她面向肖劭朗,故意大笑道:“姐,你看到那个傻瓜了吗?他日日为你割血,把自己当成治你的药,割不出血了就割肉!他的双臂早已伤痕累累,有一次一刀割重了,伤了筋络,要不是凌霄和重瞳发现救治,他早就废了条手臂!他深怕世人不知自己对你情重,用此来要挟众人偏要一意孤行,如今更是连性命都不要了!姐,你快醒来打死那个傻子!你日日想着他,夜夜对着月亮跟他说话,在外拼杀唯愿他能安好,他却如此怠慢自己,轻视生命,枉费姐姐苦心一片。姐,我打不动,你快醒来打死他,也好成全了他一心赴死的夙愿!肖劭朗我告诉你,姐姐内力深厚,必能一掌了结了你,也不必你日日折腾,还连累旁人为你伤心难过!哎,肖劭朗,你别不说话,你是觉得姐姐没睡醒,凌霄又受了伤没人管得了你了是不是……”

    易宁言语如炮连珠,众人惊愕竟无一言相对,在他说得最激昂时,一只玉手悄悄攀上他的耳朵,趁他不备用力一拧……

    “你是觉得自己身子好了,我又没睡醒就没人管得了你是不是?”易寯羽缓缓睁开双目,坐立起身子单手锁住易宁的肩膀用力弹他的脑门,“聒噪个没完!”

    “姐,你醒了?太好了!姐……我错了,姐!姐!”易宁挣扎着欢喜,却是实在无力脱身,只好任她打去,最后竟摊在易寯羽的怀里看着姐姐的侧颜傻笑。

    原本起不了身的肖劭朗倏地听到朝思暮想之音,强侧起身子看易寯羽确实醒来且生龙活虎,一颗久悬的心终于放下,人也在一瞬间颓然倒下。等他再醒来却是易寯羽守枕着手臂趴在他的榻旁,微黄烛光印在她娇俏的脸上更添几分柔美。她柳眉微蹙,紧紧握着肖劭朗的左手,即便是睡着也无一丝放松。肖劭朗舒眉浅笑,轻轻抚着她的乌发,觉她重病方起衣衫单薄便伸手去够床头的披风,只耐目眩力弱无法起身,试了几次后又重重倒回榻上。

    “嗯?你醒了?”易寯羽听到动静立刻揉了揉眼睛,忙支起身道,“我给你倒杯热水。”

    肖劭朗并未言语,浅笑着看她倒水,任她扶起自己喂水,目不斜视,眼中光熠尽是一片深情柔软。

    “你饿不饿?想吃什么?”易寯羽见他一直盯着自己,面上渐渐有些泛热,目光所接竟悸动不已,仓皇放下杯子,撇过眼,为他掖着被角,又道,“我知道你定是头晕难受,但你失血过多,手臂伤得厉害,总要吃些东西再喝药。”

    琼华从前同他说话玩笑不会脸红无措,现下的略显慌乱倒更像是受恩报答。肖劭朗眼神立刻黯淡下来,口气一分冷淡两分落寞七分失望,呆呆盯着榻顶杉树纹,徐徐道:“他们都告诉你了?”

    “恩!”见他神色有变,不知是否因为自己说错了话,易寯羽扶他安枕,静静坐在一旁就不再言语。

    一向活泼开朗的琼华居然静坐身旁一言不发,肖劭朗转头看她乖坐一边略叹道:“身体可曾有所损伤?若是不舒服就去歇息,换重明侍候便好。”

    “没有,我已经全部复原了。”易寯羽脱口而出,看他有些失意神色,却不知其中原委,虽私心想亲自看护他,但不愿再让他烦扰,又笑道,“我去做些吃的,让重明伺候你吧。”

    “我不饿。”琼华刚刚恢复,肖劭朗怎忍她劳累。

    这些年,无论何事,肖劭朗从未拒绝过她,如今言谈却显露几分嫌弃。易寯羽略显尴尬地笑道:“我手艺虽不好,但也是一份心意,你身体虚弱,我只是想为你康复尽一份力,毕竟你是因为我才……”

    “不必!”肖劭朗言语中已显几分怒气,自己待她好,不是为了换她的感激报偿和愧疚怜悯。

    “劭朗……”易寯羽为了缓和气氛,软下口气低着头缓缓道,“我这些年在外行商忙碌没有陪伴你,你给我写信我也没有及时回复,这次又突然回来……害你和凌哥哥深陷险境……都是我不好,你不要生气了,你气血亏虚,动怒易伤肝。”

    她怎么说到了这些?是凌霄还是重瞳又多嘴引她内疚?看她一脸委屈,肖劭朗闭目短叹道:“我从未怨怪你。”

    见他态度没有转变,易寯羽赶紧扯下配在身侧的云锦香囊,蹲在榻旁,双手捧着,哄笑道:“你给我的驱蚊香囊我从不离身,你悄悄放在里面的……那颗夜明珠我也仔细珍藏,我知道,那是伯母与伯父的定情之物,也是他们留给你唯一的遗物。此珠与你身上那颗夜明珠本属一对,你一向珍视……”

    “好了。”肖劭朗被她挑明心事,面上微红,清了清嗓,转身拉过被子轻声道,“我有些饿了。”

    “紫燕小米粥,红枣荷花糕,紫姜牛肉饺,再来一杯复元茶,你看好不好?”易寯羽把香囊重新系好,只闻肖劭朗轻“嗯”一声,这一声虽短促大抵带着些许羞赫,想必是不生气了。易寯羽站起身唤来重明伺候,独自离去。

    一连十日,易寯羽除了午后去看看易宁与凌霄的伤势,几乎从早到晚都在桃花坞。肖劭朗饮食、衣物、换药,易寯羽都照料得很是细致。但奇怪的是,她越是精心照料,肖劭朗就越是冷漠,先是不吃她做的饭食,后是不碰她绣的衣物,第十日更是连面都不让见了。

    “姓廖的!你什么意思!”易寯羽单手拿着未喝完的药直闯进肖劭朗的房内,肖劭朗端坐在书案边静静抄着佛经,没有动作也没有言语,仿佛听不见似的。

    易寯羽见他不理会自己,直接把药碗拍在案几上,瓷质碗霎时碎裂成块,药汁迸溅。佛经、砚台、肖劭朗的衣衫和面上尽是褐色水渍,但他面色不改,只是停下笔略略抬头,冷眼唤道:“来人!”

    “你不用喊了,他们都已被我点住,奇经八脉全部封闭,没人动得了,也没人听得见。”易寯羽瞪大狐眼拍案嗔道,“姓廖的,我做错了什么!你凭什么不理我!联合奴才给我甩脸子!”

    封住奇经八脉需要动用内力,她重伤未愈,大怒怕是不妥。肖劭朗放下笔,合上书,一双桃花眼紧紧看着她,墨黑的眼眸略显伤感。他站起身,缓缓走道易寯羽身侧,浅浅叹道:“琼华,短短六年,衣料、刺绣、珠饰、脂粉、雕刻等业你已经做到举世无双,现下又在着力开展客栈、金号、修筑等业,已然是劳心伤神。且重伤未愈,这些日子又夜不安枕,真的不必为我做这些。”

    “强者劳力,智者劳心。我身负大仇未报,若我休息停下,怎么对得起泉下少林众人,又怎么对得起这些年苦心培养支持我的凌霄。”易寯羽转身走上前,抬起头迫使肖劭朗看着自己的眼睛,一双狐眼流光熠熠,透着十足的坚韧与霸气,“我连十八省的生意都能照顾周全,何况是你了!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你不可以不珍惜。我的命也是你拼死挽回,你不可以拒绝我对你好。”

    “琼华,你我都身负血海深仇,自当珍惜性命,以慰亡者。”肖劭朗又叹了口气,眼中似乎有泪光凝聚,他蹙眉缓缓道,“即便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在外拼搏艰辛,买凶杀人者如今是朝廷重臣,屠戮的帮凶就是天下首富——盐帮林辉。你若不是夙兴夜寐为我复仇怎会与盐帮接下仇怨?如果不是为了获得与盐帮一争之力,你何须六年女扮男装勤勉经商早起晏睡?你离家的第一年,在赌坊为救卫氏姐妹右肩中镖;第二年蜀中运金,因大雾,与河盗缠斗五天五夜,力竭落水高烧三日;第三年福建都督敲诈勒索不成,暗下杀手,你在海上漂了近半个月……

    你什么都不告诉我!其实每次你不回我信札之时,我便知道你又遇险阻。这次若不是你需蟠龙纹罗救易宁,你根本就不会回来让我知道对吗?你越辛劳我就觉得自己越没用!堂堂七尺男儿!凭什么要一个纤弱女子出生入死,自己躲在家安度早年!为什么我的家仇却要连累一个无辜女童,害的她无家、无师、无兄、无友!你说得没错,上辈子你做错了什么,此生才会遇到我,厄运连连……”

    他抬起头,希望能将涌出的泪光倒进眼眸后面,努力着,不想让悲伤蔓延,却无法抑住心中疼痛的冲击,眼中的泪水越积越多,随时都会决堤而出,六年思念已经彻底被悲伤占据。他忽然低下头,双手捂脸痛哭起来,颤抖的双肩无声地散发他内心的伤痛与懊恼……

    他竟什么都知晓?是宁儿告诉他的吗?易寯羽摇了摇头,看着以往对什么事都冷漠淡然的肖劭朗如今却失声痛哭,涕泗横流。是否是自己对他隐瞒得太多,反而引来他的担忧……

    “劭朗,是我不好,我不该瞒着你……”易寯羽走上前紧拥肖劭朗,轻拍着他的后背,柔声说道,“凌兄和我只是担心你身体不好不宜出门……”

    “你为什么要道歉!”肖劭朗突然拉开她的手,双手扣住她的双肩,赤红着脸,哽咽道,“错的是我,没用的是我,拖你后腿的一直是我……”

    “当年少林被灭跟你无关,反倒是你带我来伏羲山才让我幸免于难。若不是你,雪儿姐姐怎肯收留我和宁儿,凌兄怎肯培养我,医治宁儿。”易寯羽一手为他以袖拭泪,一手握着他的手腕坚定地说,“我重病受伤,你送医送药;我不敌贼手,你派人救援;我孤单寂寞,你书信安慰。这些年,我不是一个人,你一直都在我的身边啊!就连这次,若不是你这个傻瓜偷偷换了情人蛊的雄雌二虫,恐怕我早就死了。要我说,你是我的福星才是。”

    “可……可我不想你我之间只有复仇和恩情,我不想以此束缚你。你一向爱自由,我不想你只为报相救之恩,刻意对我好,刻意为我洗衣做饭,似奴似婢。”肖劭朗忍下泪水,侧脸轻抵着易寯羽的柔荑,强笑道,“恩怨分明,旁人对你一分好,你就算赔上性命也要还三分。我不想成为你报恩的那些‘旁人’,我只要你喜乐安康就好,我只愿自己不再拖累你就好。”

中章 第七节

    春雨寒凉,天也黑得格外早,懿卿算着时辰持匕首又割下二合血于玉觥中,重瞳为其点穴止血,敷药包扎。钱蓉小心翼翼地捧起玉觥,轻轻扶起易寯羽,懿卿用勺慢慢喂易寯羽饮下。浩天命人换上新添的兽金碳,丫鬟们也陆续将菜肴端进摘星楼。

    “姐姐如何了?”易宁与浩鹄快步而进,惹得懿卿横眉一凛,易宁赶紧退到炭火旁,把披风脱给小丫鬟,挥手命他们退下。屋内只剩默然饮食的懿卿,端盆为易宁净手的钱蓉和榻上一动不动的易寯羽。

    钱蓉为易宁递上手巾回禀道:“少主面色虽未改善,但是傍晚时分便可自行饮血药,不必用内力强催了。”

    “嗯,下去吧。”易宁拿起筷子正欲夹面前的清蒸鲈鱼,鱼肉却被懿卿强夹夺走。见其像是有怒色,易宁赶紧为其又添上一碗延年羹,赔笑道,“好哥哥,我错了,我走得急,带了风进来,下回一定改。姐姐这里多亏有你,你真是我姐弟的大恩人呐!”

    “食不语!”懿卿面上虽是寒霜冷冽,但最终还是喝了勺羹汤,算是原谅了易宁的小小过错。

    “公子,”浩鹄带着前院的小厮行礼走进,拱手道:“沈浩然公子请见少主,现下人已至兰晓风。”

    “回沈公子:我在此,易少主无暇见他。”懿卿抢在易宁之前下令,面无表情地接着饮汤。

    易宁侧脸抿唇一笑,颔首道:“照王公子的话去回吧。”

    “慢着,”懿卿放下汤匙用丝帕轻轻点唇,冷眼一瞥,淡淡道,“告诉他:易少主以后都无暇见他。”

    “这……过了吧?”易宁本想劝阻,但被寒眸一凛也不好多言,侧身摆手道,“你们先下去吧。”

    “是。”众人行礼告退。

    待房内只剩他们三人,易宁凑近懿卿低声说:“姐姐留着沈浩然还有用呢,你这一下子就回绝……会不会乱了她的计划?”

    “计划?美人计还是连环计?对沈浩然还是燕王赵棣?”懿卿停箸微怒,剑眉一挑,淡淡道,“有我在,都不用了。”

    若是此言为真,姐自是不会对他说的。他是怎么猜得这么准?易宁吃惊之余却也没有恰当的理由回复,只得连连点头赔笑道:“是是是,您说了算。”

    “还有,明日,你最好呆在府里。”懿卿一语言罢,放下筷子,将身旁的药一饮而尽。

    “姐姐病着,我自是不会离府的。”易宁瞧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也不敢追问缘由,只埋头夹菜,吃了两口就迅速离开。

    浩鹄在摘星楼的偏厅等候易宁,见他出来赶紧迎上前,低声道:“公子,即便王公子对少主百般好,可是以客代主发号施令实在不合规矩,公子怎的也不……”

    “你还有心思管他?”易宁笑道,“都一整天过去了,沈宅的管家音信全无。你还是多想想姐姐醒了如何向她交代吧。对了,青月回来了吗?”

    “还没有,像是少主另有任务交代于她。”浩鹄眼见言语吃亏也不放弃,低声絮絮道,“公子就不觉得奇怪吗?王公子初来府上的时候,身旁一直有两名护卫相随。先是那个叫重明的,在白玉尸萤案后就不见了。今天下午那个叫重瞳的糙汉熬完药之后也莫名其妙地消失了。钱蓉一向温和有礼,可王公子偏偏对她心有芥蒂,连碰都不肯。如今摘星楼除了他和病榻上一无所知的少主,却是一个人都没有。公子也能放心?”

    “王公子不许别的女子触碰他,那是对姐姐的承诺。蓉儿也并没有离开,在摘星楼的一楼侧房住下,随时听命。王公子的两名护卫也不是我易宅的人,我自然也管不到。”易宁拍着浩鹄的肩膀笑道,“你要是太闲了,就把管家给我叫来,也好让我知道今天抚灾安民花了多少银子,相关灾民的安排事项。再说了,按王公子的话传令,该是沈浩然恼怒的,你怎么替沈公子在这杞人忧天?”

    浩鹄虽是吃鳖,但仍紧跟着与易宁争得愤愤不平。

    夜幕降临,重明却在易宅黑影重重围护下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摘星楼,他直入三楼,在暖阁门前拱手行礼道:“公子。”

    懿卿轻“嗯”一声,重明掩门快进,大步走到懿卿身侧,附耳道:“宋佳丽的丫鬟和宋柏的乳母今日黄昏突然暴毙。宋家主母觉得大为不吉,便行占卜之术,卦象为大凶,明日决定携子于城外观音庙为家中族人祈福。”

    “做得好,明日之事要安排妥当,我不希望再见到他们。”懿卿如故淡然的口吻,“宋佳丽口上虽是遵兄嘱托,但尸萤必与其母和父兄脱不了关系。”

    “京城之内早已流传瘟疫,只是因为易少主施医赠药,伤亡不多。昨夜那场大火更是时机巧妙,如今他们贴身服侍之人毙命,引得内心惶惶,唯恐神祇护佑安身立命。他们害下不少性命,这……只能算是他们的报应。”重明拱手道,“公子早已根据星象测得明日天变大风,公子放心,血蝠行事,干净!”

    懿卿望着榻上病容憔悴的娇妻,回想两人所受之苦,心中阵阵炽痛,双拳不禁暗暗握紧,眸中尽是杀意,口气仍是云淡风轻:“去吧”。

    第二日午后,宋府主母宋郑氏与其次子宋柏乘马车,在一众家仆护佑下行至城外观音庙。

    庙中方丈早已请开闲杂人等,对宋家二主殷勤相待,本想在其祷告后留下二人吃素斋也好再捞几分香油钱。但申时刚过天色即由阴转黑,配着瑟瑟阴风,蒙蒙细雨快速而至,宋家二主趁着天色尚亮赶紧动身回府。

    “娘,小厮刚刚来报:卖给孩儿尸萤的那支南苗商队所有人都疯了。”宋柏听着呜呜风声战栗着紧握宋郑氏的手,低声道,“他们口口声声都称在归途中见到了狐妖索命,疯得相互角逐砍杀。活下来的不足一半,但都呓语不断。娘,传言会不会是真的?”

    “你别怕,我们已经诚心拜过神佛庇佑,娘今后也会一生吃素为你洗刷罪孽,即便是传言为真,上天降下惩罚,娘也一力承担。你别自己吓自己,别怕啊,别怕。”宋郑氏抱紧宋柏,抚着他的背,不停地催促马车往回赶。

    宋府车驾刚进城,空中便传来“隆隆”雷声,却迟迟不见闪电,阴雨绵绵却又下不大。街上的小贩和行人都躲在沿街商铺廊下避雨,众人交错纷杂都讨论着“昨日大火,今日大雷,怕是上天降下示警,将有大事发生。”

    说来也怪,雷声仿佛就紧追宋府车驾,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倏地,天色突然暗了下来,空中传来尖利的“京京”声和不知是什么动物拍翅膀的声音。

    “你们看!”一个挑梨的小贩最先发声,站起身指着空中越聚越多的赤红色蝙蝠吓得僵住,只有指尖不停颤抖。行人见状叫喊着四散逃离,商户纷纷快速关窗关门。

    那些赤色蝙蝠形如小犬,双翼硕大鲜红,从四面八方飞来,霎时在空中形成密密麻麻的一团,而它们盘旋围绕下的正是宋府的马车。

    宋府仆从见状人人双股战栗,几欲先走。而空中那团蝙蝠却越飞越低,“京京”的叫声愈渐犀利,定睛细看,蝙蝠个个尖牙利齿,只只都红着眼紧盯着马车。

    宋氏母子听到雷声逼近本就张惶,如今车马骤停,只闻车外慌乱之音。宋柏抱着郑氏,直将头埋在母亲怀中,大气也不敢出,淋漓大汗湿透了领口与鬓边。宋郑氏紧抱着宋柏颤抖的身体,汗津津的手连掀开车帘的勇气都没有,额头沁出的汗出混着脂粉滚在唇边。她大口喘着气,紧紧闭目定了神,喑哑着低声道:“还不快走!”

    无人应答……随行的奴才早已滚爬着跑远了。

    “狗奴才!快走!”这次是宋柏大声吼,可依旧无人应答。但就在宋柏出声的一刹那,数以百计的蝙蝠都像离弦之箭般冲进车内。那些没有从车窗与车门进入的蝙蝠都发了性,对着木质车驾啃噬扑撞。

    “救命!救……”

    沿街商铺里胆大而好奇的人们都顺着门缝窗隙往外看。宋宅马车车体很快碎裂坦倒,细雨下只看到在蝙蝠群中挣扎的两人。蝙蝠群不停啃咬撕抓着他们的每一寸皮肤:一只咬住就撕扯下一块血肉,快速离开,另一只便又补上,在新鲜的伤口上再咬一大口,含住血肉奋力扭转撕扯。宋柏想叫救命,可刚张开嘴,一只蝙蝠就死死咬住他的舌头,另有两只咬住他的上下额。他想用手把蝙蝠从脸上抓下来,可袖中伸出的却是无肉白骨爪。一只体型最大的血色蝙蝠从一旁民居梁下飞出,疾速朝宋柏飞去,仅一口,精准咬在宋柏侧颈上。霎时一注鲜血飙出,宋柏颓然倒地。宋郑氏快速挥袖驱赶着围来的越来越多的蝙蝠,但她却还没摸到儿子的尸身,仅露出的左眼便被一只小蝠啄去了眼珠。

    半个时辰之后,回府求援的宋宅小厮们才带着器物赶到车架旁。他们把蘸了煤油的布条绑在长木棒上,用火点燃布条,不停从蝙蝠群边沿挥舞着。此刻,魇足的蝙蝠如来时一般从各个方向快速飞走,血气在细雨中瞬间四散开来。

    待蝙蝠飞尽,商户们才敢打开门窗,伸出脖颈,纷纷向宋宅残损的车架上探看,而那断木碎布中仅留下两具森森的白骨。

中章 第八节

    “公子,宋府事已办妥。”重明行礼回禀道,“欧阳府的事也已经处理好了。”

    “嗯,吕府呢?”懿卿从重瞳手中接过药一饮而尽,看着重明点头示意,以帕拭唇道,“别让她死了,不折磨她虚耗殆尽,不足以平我心中之怒。”

    “属下明白,请公子放心。”重明拱手问道,“公子饮了这药怕是药睡上好长一段时间,我会和重瞳按时给易少主服用血药的。只是少主若是醒了……”

    “她若醒来必然高热不退,你们先让她服药,我醒来自会照顾她。”懿卿打了个哈欠,看着易寯羽浅笑侧躺,缓缓道:“让宁儿守好摘星楼。”

    第二日丑时二刻。

    钱蓉又换了一张手中的丝帕,满面焦急,拉着重瞳的手忙问:“少主亥时开始低热呓语,现在脸都烧红了你们怎么还不给她用药?”

    “少主这般已经是第二次了,公子睡前再三叮嘱,定要少主醒来方能用药。”重瞳见易寯羽眼眸轻转手指微动猜测她快要醒来,转身用一个茶杯化药。

    钱蓉跪回榻侧,轻轻拭去易寯羽鬓角的汗珠,见她双睫微微阖动,连忙拉住她的手笑问:“少主!少主,您能听见吗?少主?我是蓉儿。”

    易寯羽眼眸轻转,蹙了蹙眉,努力使眼前一切模糊身影逐渐凝聚。

    “喂少主饮下。”重瞳将手中茶杯递给钱蓉,看她服侍易寯羽缓缓饮药,蹲在榻侧又问,“少主可认得我吗?”

    易寯羽撑起身子,凑上前看了看众人,晃了晃头,浅细的声音伴着疑惑:“记不得名字。”

    “认得便好,名字不重要。”钱蓉扶起她轻声问道,“饿不饿?可要吃些什么东西吗?您已经昏睡三日了。”

    易寯羽靠着钱蓉,侧头一望,虚着眼睛,指着不远处的对榻,蹙眉道:“那是谁?”

    “少主这次连公子都忘记了吗?”重明走到肖劭朗榻边,扶起他,又道,“他是你的结发夫君肖劭朗啊!你们青梅竹马,你六年前与他成婚,他多次舍命救你,这些……你都不记得了吗?”

    “夫君?”易寯羽喃喃念着这个炽热的称呼,碎片般的过往片段逐渐拼凑成一张清晰面容。她忽然走下床,跌跌撞撞扑到肖劭朗的榻边。拉起他的手,掀开他的银灰袖纱……

    “果然……又是我……”清泪簌簌而下,纤指颤抖地抚着覆满半臂的厚厚棉纱上,朱唇重重咬忍下所有的懊恼。

    重瞳从腹褵中拿出一个青色瓷瓶,走上前,打开瓶盖,让肖劭朗闻了闻,见他食指微动,深深叹了口气,道:“我们出去吧。”

    重明点了点头,扶肖劭朗躺下,拉着钱蓉与重瞳一起退出门外,合上房门,静静离开。

    也许是因紧握的左手上不断低落的温泪,也许是因爱人愧疚隐忍的呜吟,也许是某种心灵相通……

    肖劭朗渐渐清醒,顺着哭声看去,只见跪在榻边的可人儿正拉住自己的袖纱垂首啜泣。

    “卿卿。”他格外温柔地轻声唤着,迟迟起身拉起易寯羽,缓缓将她拥在怀中,右手抚着她黑缎般的长发,倾身上前细细吻过她所有的泪痕,浅浅叹息地安慰:“没事的,没事的。”

    “都是我!你身上的伤,吃过的苦……都是因为我!都是我!”易寯羽望着肖劭朗哭得浑身颤抖,他那温柔的眼神似乎更加重了内心的负罪感,她垂下头低声哽咽道,“若是没了我,你就不会再……”

    “不行!”肖劭朗急急打断她,捧起她的脸,认真的神情仿若起誓,“我们是夫妻,本就该荣辱共担。情之所牵,保护你,是我的本能。我永不负你,你也不要弃我!”

    “劭朗,凌哥哥说过,我寒气侵体,早已不能生儿育女,况且我经脉受损,他曾断言我活不过四十。”易寯羽泪眼涟涟,因高热而薄红的面上尽是无奈,“你是家中独子,我既不能为你开枝散叶,也不能陪你白头偕老。我这样的妻子除了不停地拖累你……”

    “我不喜欢孩子,这世间众人我只爱你。”肖劭朗紧紧地将易寯羽拥在怀中,“不能一起白头又如何,这世间若无你,我纵使活着也无一丝意趣。你从没有拖累我,能为你做些事,我很欢喜。何况,除了你,我这样一个无权无势、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根本没有人要。以后就算是要饭,我也要赖在你的府宅门口。”

    易寯羽闻言不禁噗嗤一笑,而看着肖劭朗的左臂又瞬间担忧心疼道:“一定很疼,你流了多少血,晕不晕?”

    “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刻我都是晕晕乎乎的。”劭朗替她抹去眼泪,凑近她的耳旁笑道,“你若是想补偿我,不如多亲亲我。”

    易寯羽捧起肖劭朗的左臂,在厚厚的纱布上轻啄一下,侧脸闪着明亮狐眼问道:“这样吗?”

    肖劭朗一声浅笑,双手揽过易寯羽的肩,顺势把她推在身下,欺身上前,深吻缠绵那娇俏红唇。待情欲混乱二人气息,肖劭朗略略放过那布满水泽的嫣红双唇,一双桃花眼尽是柔情,左手抚着她的侧颜浅笑道:“要这样。”满意她害羞呆滞的神情,肖劭朗略略笑过,不给她留反应的时间,便又吻上,右手熟练地挑开她的腰带……

    “公子,”浩鹄抱着账簿入云岭阁行礼道,“这是各商户财产人员损失状况与今日版筑材料的出货及交易记录。”

    易宁喘着粗气狠狠将手中纸条扔在火炉中,蹙眉看它快速燃尽,狠狠拍桌迅速起身出门。

    “公子,账簿您不看了吗?”浩鹄放下账簿快速跟上,追问道,“您去哪?”

    “公子。”前来云岭阁禀明易寯羽病情的浩天迎面遇上满面怒色的易宁,拱手问道,“公子这是怎么了?”在浩天的印象中,最好脾性的易宁从未像今日这般怒气冲冲。

    易宁脚步未止,也未回答二人的问题,只道:“姐姐如何?”

    “少主昨夜突发高热,王公子现……正在救治。”浩天像是有些尴尬似的停顿片刻,“您……您还是别去了。”

    “少主又发高热?现在怎么样了?”浩鹄忙上前问道,“你怎么不在少主身边伺候着?”

    “高热?”易宁忽然停住了脚步,蹙眉深思片刻,清了清嗓,面上颇不自然地说道,“既然王公子正在照料,那我们就别去了。”

    “为什么?”浩鹄忙说道,“少主是您的亲姐姐,王公子毕竟是个外人……”

    “公子,”青月匆匆从长廊尽头走来,拱手低声道,“奴有要事禀报。”

    “你看,这不是有要事吗!”易宁略叹了口气,带着青月又急急折回云岭阁。

    “公子!公子!”浩鹄嗔道,“公子就这么放心王公子?什么要紧的事比得过少主性命?不行,我要去看看!”

    “哎——”浩天赶紧拉住浩鹄,面露窘态地说,“你……还是别去了!”

    “为什么?哥,你别忘了,少主不仅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你我这一身武艺也是她亲身所授。她待你我这样好,现在生死未卜,你居然要拦着我?”浩鹄甩开浩天的手道,“我只是去探望,不会去刻意找王公子麻烦的!”

    “摘星楼太吵了,你还是跟我去办点事。”浩天一边安抚浩鹄,不由分说地把他拉走。

    “这样着急见我所为何事?”易宁挥袍安坐樟木椅,拿起杯茶道,“是太子妃如何了?”

    “是,吕府的人在城西的乞丐堆里找到了她。”青月拱手禀报道,“不过公子放心,她已经感染痢疾、高热不退,恐怕命不久矣。”

    “这些人如果不是自己的家人重症难治根本不能体会难民的感受,居然还想出在情愿团投毒以做痢疾症,敢不声不响下这样的杀手,就休怪我无情了。”易宁道,“姐姐病重尚在修养,你不宜去打扰,这些日子若还有消息就都禀报道我这里。”

    “是,其实……”青月面红羞怯地说道,“奴已经去过摘星楼了,只是被重瞳给拦了回来。”

    “懿卿虽用血救姐姐,却激发了情人蛊的功效。现在除了懿卿,摘星楼不适合有其他人。”易宁放下茶杯,清了清嗓又道,“你要把应天府尹不救灾民只寻太子妃的事迹好好散出去,我倒要看看太子这次怎么护住这位门生。”

中章 第九节

    “飞龙汤、黄焖鱼翅、荷包里脊、樱桃青梅膏、银丝面、栗子元蹄、烩鳝段……”易寯羽笑道,“你怎么做了这么多菜,当我是猪吗?”

    “若来世你堕入六道轮回真的成了猪,那我便同你在一圈。”懿卿笑着从一旁的木盒中拿出玉碗,轻轻端到易寯羽面前,挑眉道,“你看。”

    只见玉碗中盛着似乳酪般质地的雪白牛乳,牛乳中还混着片好的荔枝、红桃、椰子,鲜香的水果甜伴着浓厚的牛乳香迎面袭来。

    “酸奶!”易寯羽惊喜道,“你竟然做了酸奶!”

    “这是你教我做得第一道菜,我自是记得。”懿卿为她挑了一道排骨入碗中,看她迫不及待大口喝起来不禁笑道,“耳房还有,我特让钱蓉用井水镇着呢。来,先吃菜,吃了饭你好好睡一觉。”

    “那你呢?又去做菜?”易寯羽靠在他的肩头,坏笑道,“你……不累吗?”

    “为夫体力好的很,你难道不知道?”懿卿搂过她的腰际,丝毫不羞怯地低首笑问,“要不……吃完继续?”

    易寯羽连连摇头,忙拿起筷子乖顺道:“我要睡觉!”

    “少主,”钱蓉在二楼扶梯处朗声道,“沈浩然公子求见,这是他第五次来了,奴实在不好推。眼下小公子正与上官鹤会谈,要不您去见见?”

    易寯羽抬首正欲回话,却瞥见懿卿冷面寒眼,只好忍住仅低头吃菜。懿卿给易寯羽盛了一碗面放在她面前即起身往门外走去。钱蓉见是王公子从卧房出来行礼问道:“公子有何吩咐?”

    “沈浩然现在何处?”懿卿边走边道,语气中似乎怒气。

    “沈公子正在兰晓风品茶等候。”钱蓉又往卧房探了探,行礼问道,“公子要前去应对吗?”

    “你留下好好侍候,卿卿需要休息,任何外人都不见。”懿卿独自下楼与楼下守卫的重瞳一齐走向兰晓风。

    沈浩然听渐近的脚步声浅笑着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向门口望去,眼中所见却没有想象中的欣喜。他心中虽是不悦,仍惯性微笑,拱手行礼,却没想到迎面走来的懿卿格外冷淡道:“沈公子与我就不必讲这些虚礼了吧?”说罢,懿卿与重瞳晃过沈浩然径直走到主人位上。

    沈浩然再好的脾性也被这无礼言行挑衅出几分恼怒,但他还是礼貌性地笑道:“许久不见王公子了,竟不知你也在易宅。曾听闻王公子在来应天的路上被暴匪所伤,不知现在可好……”

    “是易宅的小厮不得力还是沈公子记性差,”懿卿横眉一扫,沉音道,“我曾说过:公子不必再来易宅,卿卿有我足矣。”

    “是易宅的小厮不得力还是我记性差,”沈浩然落座,以牙还牙般笑道,“竟不知煊赫一方的易宅已是王公子当家,一个毫无身家的客居之人竟然有脸面代主发话。”

    “我是何身家沈公子不是派人去查过了吗?”懿卿拿起身旁的茶杯,慢慢品了一口,冷笑中透着蔑视,轻声道,“看来公子的手下能力不彰,以至于公子现在还以为我姓王。”

    沈浩然虽讶异于懿卿料事精准,但面上不过略略一笑,道:“公子行走江湖,用假名也是寻常事,沈某并无兴趣知晓原委。沈某只是想知道为何公子会在此?”

    “卿卿是我爱妻,易宅自当有我的位置。”懿卿放下茶杯,笃定道,“就像易宅永远不会有沈公子的位置。”

    “爱妻?呵,且不说羽儿并无婚配,”沈浩然一声冷哼,笑道,“在下也并非对公子有何偏颇意见,只是以公子目前无官无爵、无一丝家产傍身……如何配得上羽儿?更遑论‘爱妻’一词?若说易宅没有沈某的位置,那公子在此以客代主发号施令岂不更加可笑?”

    “沈公子就这样肯定吗?看来你不了解卿卿,她是一个‘千金难买爷高兴’的主,并不在乎爱人的所谓身份地位。”懿卿轻笑道,“也好,不出一月沈公子就知晓我是否配得上羽儿了。”

    “一个月?呵,”沈浩然靠在椅背上淡定自若道,“是什么地方会天降足以改变一人身份的横财或者横福?公子要小心啊,横来之财必有横来之祸!届时,怕是上官族护不住你。”

    “何必惊动上官世家,”懿卿挑眉道,“有卿卿护我便好。”

    “七尺男儿竟要靠纤纤女子维护?”沈浩然斜目嗤笑道,“公子当真好志气!”

    “不是志气是福气!不过这福气,沈公子这一世恐怕都无法贴近半分了,你若是不信,”懿卿起身笑道,“尽可以试试。”

    “我无法像公子一样一世龟缩在女子身后,还恬不知耻地沾沾自喜。”沈浩然笑道,“我必护羽儿一世,不让她受半分苦楚!”

    “我都说沈公子并不了解她,她不屑做依附于男子的藤蔓,她欣赏可以匹敌的对手。”懿卿边走边道,“我原还把公子认成一方人物,现下看来,是我想多了。莫说可取卿卿芳心,恐怕公子就连熟知都做不到。”

    “若说匹敌的对手,全国上下莫过沈宅。我若不够资格,”沈浩然也站起身,微蹙眉道,“难不成公子便可以吗?寄居人下的您哪里来的自信?”

    “我与她的事无须外人置喙,沈公子以后真的不必再来了,你来这样多次只会折损卿卿清誉。再说了,”懿卿走出门后略略回头笑讽道,“你以为她会见你吗?”

    “你!”沈浩然嗔怒道,“不见我难道就会见你吗?你除了恬不知耻地痴缠还会什么?”

    “你!”重瞳闻言本想为主子争辩几句却没想被懿卿抬手拦了下来,懿卿头也没回道:“只怕你想缠,她也不会让你缠。沈公子若是不辨是非当真羞恼也无妨,尽可以拿出手段对付我,我等着。”

    “王公子,”浩鹄走上前拱手行礼道,“我家小公子在云岭阁恭候,望您前去。”浩鹄原本有一肚子的话要问,但看到沈浩然在便忍下心性只是传令。

    懿卿点了点头随浩鹄前去,沈浩然眼见无人理睬只好悻悻离开。懿卿方至云岭阁,忽被易宁一把拉进门中,见易宁一脸激恼不禁浅笑道:“易公子找我何事?”

    “你做的好事!”易宁边拉他进里屋边道,“你躲在姐姐房中不出,让我无法找你对质,现下总算被我逮到了,你可要给我好好解释解释!”

    “情人蛊可救爱人性命,也会释放出迷毒影响爱侣情智,必要日夜缠绵才能解,这你该是早就晓得,哪有我躲着你一说。”懿卿挑开易宁的手挥袍落座,气定神闲道,“这些日子卿卿只适合见我一人,这你也该是知道的。”

    “姐姐是复发,我自是知晓这一切。我……我要问的不是这个!”易宁坐在懿卿身侧叹了口气,“血蝠的事是你做的吧?”

    “是。除了我便只有凌霄能唤来这么多血蝠了,他正南行,肯定是我。”懿卿淡然道,“还有何问题?”

    “你!”易宁气恼道,“姐姐叮嘱过多次要你韬光养晦,你怎的出手就是两条人命?还在大街上用血蝠杀?你是生怕他们怀疑不到你吗?那这些年我和姐姐为何护你所做的一切又算什么?”

    “不止,”懿卿看他一脸焦急,淡笑道,“还有宋府暴毙的两个仆役,太子妃的病症,甚至连欧阳府之事,都是我做的。”

    易宁原准备了一系列问题质疑懿卿,却没想到他承认的如此之快,更对他淡漠处之的态度和决绝的手腕生气不已。“就算是宋府之人死有余辜,太子妃之事你推波助澜也是为了助力姐姐,但这与欧阳伦有什么干系?他病入膏肓,本就是个将死之人,你何必动手杀他?”

    “哎,你这可是冤了我。欧阳伦是被自家的婢子剁了脑袋,欧阳伦之母也是自己接受不了独子暴毙才吐血身亡的。”懿卿挑眉道,“我只是用了他的官籍。”

    “套用他人官籍是死罪你知道吗?”易宁忽然想起之前懿卿托他送信给欧阳府之事,问道,“你之前借我之手联系欧阳府就是为了官籍?如今用不着我了,就直接釜底抽薪灭了欧阳府人。”

    “你又冤枉我!”懿卿微蹙眉颇为委屈地说道,“欧阳伦人虽病重但从小就苛待下人,以**为乐,其母更是助纣为虐。他们母子手下虐杀的奴仆有十数人,根本就不用我动手,想杀他们母子的大有人在。欧阳欢胆小怕事,天天给这对孽障母子料理错失,唯恐一个民告官让自己失权失职。这样的人根本就不用我耗费心思灭府,他们早就自取灭亡了。”

    “可是杀人者和被虐亡者家属都得到了鹤府的庇护,即便不是你动的手,你也是怂恿着递刀子的人。”易宁道,“否则区区欧阳府,何须肖宗主如此大费周章从十年前就派人盯上,寻机窃取欧阳伦的官籍。若是姐姐清醒着,这些话就该是她对你说了。”

    “我不太明白,”懿卿叹了口气,问道,“我这样做有什么不对?你为什么会用这样的口气跟我说话。宋柏借其妹之手给卿卿下蛊难道不该死?其母对其溺爱娇纵才致宋柏如此胆大妄为,也该死。欧阳伦手中鞭杀、毒杀者亡魂十数年不得安顿,还不该死?”

    “纵使他们犯了再大的过错也有律法可依,有朝廷可惩……”易宁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懿卿打断。

    “朝廷?律法?呵,如今这大周哪有律法可言,官官相护,朝廷上下沆瀣一气。就算这些事告到了朝上,也不过会被这些蛇鼠欺上瞒下、不了了之。”懿卿蹙眉道,“人人都说前朝横征暴敛、民不聊生,可你看看如今的朝局又好得了多少?对付这些人,我若不是用手腕,要等他们伏法,恐怕只能期待于改朝换代了。”

    “好好好,就算你说的都有理,他们都该死,你是代天而惩,正义之行。那你要官籍做什么?”易宁怕懿卿又不准自己过问,赶忙拉住他的袖子道,“好好回答,不然我就告诉姐姐!”

    “百花节之后皇上要举行一次锁厅考试,我已用欧阳伦之名报名参加。”懿卿深深地叹了口气,道,“士农工商,卿卿就算用尽全力也不过成了末流,没有实际的权势她永远都要像现在这样如履薄冰。我要通过取士出仕,给她安稳。”

    “可……可是,欧阳伦才死,你就……欧阳欢不会怀疑吗?”易宁皱眉道,“何况欧阳欢只是个县丞,锁厅考试不是只有知府以上官员的子女才能参加吗?”

    “前些日子他因赈水灾有功已被擢升为泰安府的知府了。”懿卿冷笑道,“他如果是个好官我会怕,我当真会屠府,不留祸患。可他是个狗官我便不会怕,以他儿子的名义参加考试,替他儿子光宗耀祖,他捧着我都来不及。更何况以他胆小如鼠,若我的事被曝光,他必被连坐。因此,他非但不会戳穿我,甚至会积极响应。”

    “也罢……”易宁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对了,肖劭烨与肖劭焕听闻姐姐病了晚上会来探望,你可要见见吗?”

    “大业未成,”懿卿长叹一口气,站起身道,“见面也是徒劳。卿卿还有两三日病也就好全,朱雀书院那里你可以替我安排了,我先走了。”

    “好。”易宁颔首应道。

中章 第十节

    “今日马球赛少主只晓稍稍准备便好,小公子已把一切安排妥当。”钱蓉轻轻为易寯羽盘发,望着镜中的主子浅笑道,“原以为少主大病一场必会消瘦,却没想到少主还胖了些许。”

    “胖了吗?”易寯羽以指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嘟囔道,“还不是因为你们成天给我送吃的。”

    “哪里是因为我们,”青月为易寯羽递上紫云露笑道,“明明少主只是爱吃王公子做的美食,我等做的点心少主可是一点都没有动过。”

    “青月胆子愈发大了,”易寯羽以手匀面道,“都敢编排少主了。”

    “奴可不敢,”青月笑道,“少主这样多好看啊,珠圆玉润不比那消瘦嶙峋美上许多。少主就算只一身月银骑装也是倾国之色。”

    “若说‘倾国之色’……呵,莫过吕昭兰,”易寯羽放下手中的紫金瓶轻哼道,“不过宋柏之事也算给她了一个教训,只怕原本的倾国容貌现也只剩病容憔悴了。”

    “这个吕大小姐仗着宰相父亲、太子妃堂姐总是加害少主,为何少主要对她手下留情?她现在病重正是好时机,不如……”青月附耳道,“奴去了结了她。”

    “留着她自有用处,”易寯羽看了看镜中的自己起身向门外走去,道,“况且我也不屑于对这样的人动手。”

    “小姐,前几日秦王打发人送来些补品询问主子病情。”钱蓉跟在易寯羽身侧道,“奴没说旁的,只把您之前交代的曲谱给了前来送礼的小厮。”

    “他会那么好心来看望我?恐怕是看我死没死,还能不能为他所用吧。”易寯羽淡淡道,“晋恭王可有异动?”

    “暂时没有,只是听闻他近来常去翠柏轩,似乎喜欢上了一个叫‘颜欢’的契儿,频频打赏呢。”钱蓉蹙眉道,“翠柏轩以美男优伶为主,其中往来之人多出自朝廷或商界。近来这个颜欢实是出挑,朝中上下砸重金见他一面的人越来越多,听说连府尹罗大人也去过。可颜欢每次都在屏风后面会客,除了翠柏轩中人,竟无一外人见过他的模样。少主一向不屑于这种皮肉生意,可我们安插在其中的耳目实在是太少了,要不要奴加派人手去查颜欢的底?”

    “不必,”易寯羽看向阁楼外对自己拱手行礼的青鸿,轻笑道,“一个优伶罢了,既然王爷喜欢……去,拿银子替他赎身,让他还住翠柏轩,不过从此以后除了易宅中人,不得接客。”

    “是,”钱蓉行礼道,“奴即刻去。”

    “慢着,”易寯羽走到带着人皮面具的青鸿身侧,看着他与自己相似的面容,笑得意味深长,道,“以易宏的名义替他赎身。”

    青鸿的面上略显惊讶,思忖片刻,终是没说话。

    “是。”钱蓉行礼离去。

    易寯羽掂了掂手中的马鞭看着青鸿笑道:“身子可好些了?今日是我策马,你在旁边看着就好。”

    “谢少主关怀,小尹照顾的很仔细。”青鸿侧身看了看身旁的小尹,也笑道,“已经康复了。”

    “小尹倒是勤恳,他做的凉拌脆藕我也很是喜欢。”易寯羽笑着走向后院,从中牵过高大骏销的墨黑色大宛驹,翻身上马,一骑绝尘地跑在前,一行人也骑马跟上。若说易宅的金骨绸车镶金缀玉已是十足奢华,那这由易寯羽带领的一队大宛驹便是倾城之价,惹得一同参赛的众人艳羡不已。

    “哎呀呀,易妹这来自大宛的汗血宝马神形骏阔、长鬃飞扬,真是漂亮!”肖劭烨也骑马而来,在朱雀书院门前正迎面遇上易寯羽,拱手笑道,“易兄的马也是四蹄生风、凛凛可畏!”

    “旁人都是‘先敬罗衣后敬人’,肖二哥倒是‘先敬名驹’。”易寯羽拱手笑道,“二哥这匹狮子骢也是健壮俊美,想来必能在球赛上夺得魁首。”

    “我就是来凑数的,”肖劭烨下马笑道,“你的球技一向精湛,这魁首怕已是囊中之物了,更何况还有易兄助阵呢!”

    “按抽签顺序,今日首场是寯羽,我是次场,肖兄是末场,尚且分不出伯仲呢。”青鸿笑道,“对了,小焕怎的没有跟来呢?他一向喜欢热闹的。”

    “早就进去侯着他的易姐姐了,正由小厮、武卫陪着呢。”肖劭烨走上前笑道,“我这个幼弟啊,什么都好,就是不能提‘易姐姐’,只要提了这三个字就魔障。”

    “小焕还小,将来必有良配。”易寯羽附耳笑道,“有劳二哥哥多说我些坏话,让小焕早日放弃也好啊。”

    “你不是不知道,家慈去的早,你嫂嫂身子不好,在这女眷里,就数你最疼他、溺惯他,偏人又周正,他自然心仪。”三人一同往门里去,肖劭烨笑道,“再说了,就算是小焕想娶,易兄还能收聘不成。万事只得请易妹妹多多包涵。”

    “肖兄说这话就见外了,我们两家相交数年,又曾生死互托,怎会有包涵这生分的话。”青鸿笑道,“弟妹近日如何?看你连连出席这热闹之所,想必她休养得不错。”

    “多亏妹妹的法子好!从去年起容莳便不必再吃药,她还说等下月妹妹生辰随我一起来贺,好好谢谢你。”肖劭烨拱手揖礼道,“再谢妹妹救我爱妻性命。”

    “哥哥这是做什么,”易寯羽忙扶起他,低声笑道,“你若当真谢我就当再欠我个人情,等我算好时机找你报偿。”

    “好了,”青鸿左右看看,浅笑道,“莫说这个了。听闻今日乃是马球赛首日比赛,全国十八省同时开场,盛况非凡,连公主和王爷都要亲自观赛呢!我们快进去入座吧。”

    浩鹄独自来到马棚中,左顾右盼确认四下无人,正于木架旁查找专属于易寯羽的青漆金佩鞍鞯,忽觉得身后有人来,倏地回头只现燕王和小颜逐渐走近。

    “奴拜见燕王殿下。”浩鹄单跪抱拳行礼道。

    “我记得你,你叫……浩鹄?对吗?”赵棣背着手走上前,问道,“你家少主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就该上场比赛了,你作为武卫不在近旁伺候来肮脏的马棚做什么?”

    “回王爷,”浩鹄回禀道,“少主说近日易宅不太平,也不知是谁在暗中捣鬼,不是偷盗就是纵火,所以万事要奴格外留神。易宅虽不看重这马球赛得失,但毕竟不可在众位亲贵面前输了颜面,唯恐有人又暗中对所用马匹、鞍鞯、辔头做手脚,因而在开场之前奴要再查检一遍。”

    赵棣似乎听出他言外之意,不禁笑道:“本王也是一样的心思,所以才在球赛开场前先来为各位检阅马匹,也是防着贼人趁机下手。”

    “王爷作为今日的监判长真是尽职尽责,”浩鹄表面上虽是恭敬,言语中却不肯放过,笑道,“这些微末小事随意派个人来便可,王爷竟然亲至!真是……皇恩浩荡。”

    “你说……你来为你家少主检查,可查好了?”赵棣不怒反笑,“本次球赛以抽签方式决定与谁对战,你家少主已定与上官鹤一起对局沈浩然和孟黎,你不前去助威吗?”

    浩鹄乍听沈浩然之名即是一愣,心想:不是已经把沈浩然排到明日次场吗?怎会今日与开封石刻世家孟氏庶女孟黎一同出赛?

    “王爷说的是,”浩鹄拱手行礼道,“奴告退了。”一语言罢,前去马场寻易寯羽一行人,却在矮廊转角的浩渺阁旁看到重瞳正迎怀庆公主赵栩进门。相隔太远,浩鹄无法得知几人言谈内容,只得赶去拜见易寯羽。

    易寯羽正在看台紫粉纱帐处,看浩鹄匆匆赶来,她拿起面前的茶杯,低声道:“可好了?”

    “未曾,”回禀的浩鹄瞧易寯羽蹙了蹙眉,垂首低声道,“燕王恰好出现,将小人赶了回来。不过,奴看见怀庆公主去了浩渺阁,是……少主的意思吗?”

    “怀庆公主?”易寯羽闻言一愣,放下手中茶杯道,“她从未见过王公子,怎会才出宫就去见一个陌生人?”

    “可要奴前去查探吗?”青鸿侧身问道,“怀庆公主求了皇上恩准,不就是为易宅才前来观战的吗?”

    “不必了,我信得过王浩。”易寯羽遥望马场对面,沈浩然正与孟黎畅聊,易寯羽摇扇轻笑道,“幼稚。”

    众人随她的目光看去,沈浩然与孟黎于浅青纱帐中调笑着互敬杯盏,又闻易寯羽言语中微怒,众人面面相觑无人敢多言。正巧此时肖劭焕跑来,三步并作两步赶到易寯羽身侧。

    “羽姐姐,你大病初愈就如此劳累,身子可还吃得消吗?前几日,姐姐命人送来的海棠素颜酥和梧桐孔雀糕真是好吃。”肖劭焕挽着易寯羽,一双乌黑圆眼明眸微闪仿若星辰聚集,他昂首注视她,甜甜笑道,“哥哥还骗我你去散马了,我找了你好久。”

    “你要是喜欢,可以命人去鹤府买,或是我让人你天天给你送。”易寯羽头也不回地敷衍道。

    肖劭焕看她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沈浩然,即知她语中不悦从何处来,轻笑附和道:“鹤府初见沈公子,听他言语笃定,还以为他对姐姐一往情深。如今却又同旁人在一处,便可知这一往情深……深几许。”

    “他轻易许诺惹了我家少主,少主冷了他几日,没想到这厮竟又携旁人来此,岂非刻意下了我家少主的脸面?”浩鹄愤愤道,“孟家姑娘不就仗着伯父是江南织造,祖上又是石刻世家,连如今太和殿前的汉白玉石阶也是孟家所出……呵,否则,这贵胄云集的应天何有她一个妾室庶女的位置?即便是她要来,路上也该听说了沈、易二宅关系,怎会不知深浅地坐在沈家公子身侧惹人非议?”

    “你们听听,好厉害的一张嘴!这些话若是被旁人听去,还以为易宅与孟府有深仇大怨呢!”易寯羽摇首笑笑,轻叹道,“沈浩然帮扶孟府多年,与孟三小姐也是熟识,一桌谈笑有何不可?他沈浩然也不是我易宅的谁,做什么,与谁在一处有什么关系?大庭广众,少拿别人家的事说嘴。”

    “是!”众奴齐齐行礼,浩鹄虽气恼,终不敢多说半句。

    “羽姐姐,我和哥哥打了个赌,看这首场马球赛姐姐能赢多少分。赌注就是给你的生辰礼,姐姐猜猜是什么?”肖劭焕怕易寯羽生气迅速换了个话题。

    “依着小焕的心思必不会是金玉俗物,也不会是文房四宝,更不会是绫罗绸缎。”青鸿笑道,“能让小焕这样得意之物,怕是世间难寻的宝贝吧?”

    “宏哥哥笑我,”肖劭焕晃了晃易寯羽的手臂,“羽姐姐你猜猜嘛。”

    “小焕能把此物和二哥哥打赌,看来用价不菲,特意在我生辰相送,必是情意满满,可拿出赏玩,用于追忆。”易寯羽摸了摸肖劭焕的额发想了想,“是字画还是乐器?”

    “嗯……”肖劭焕猛地摇着头,噘着嘴嘟囔道,“不许猜了,羽姐姐太聪明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4278/ 第一时间欣赏水湮宫最新章节! 作者:洪流小兽所写的《水湮宫》为转载作品,水湮宫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水湮宫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水湮宫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水湮宫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水湮宫介绍:
岁月很长,故事需要慢慢讲,我就不编简介了。(呲牙:-D)水湮宫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水湮宫,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水湮宫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