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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同学是世界遗产全文阅读

作者:酒醉长安某     我的同学是世界遗产txt下载     我的同学是世界遗产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七章 约谈

    辅导员,大学里最受累不讨好的工作之一,重音落在“不讨好”。虽然说只是之一,但假如要在高校开一场吐槽大会的话,可能只有教务老师能和辅导员争一争C位。

    韩茜是一位好辅导员,从各方面讲都是如此,年轻、漂亮、尽职尽责,但如果,她不那么关心同学的话,就更好了。

    毕竟,没有人会喜欢一个无所不在、管东管西,偶尔还会爆发话痨属性的辅导员,不管她有多漂亮。

    “怎么又有通知,”刚刚召唤师峡谷连跪五把的秦宇有气无力地摊在椅子上,打开微信跳出来99+,“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未来两周,我们要去找辅导员谈一次话,”穆华夏运指如飞地在键盘上打着字,这条通知他十分钟前在寝室说起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理他,“我们,所有人。”

    “为什么啊,”霜打茄子一般的秦宇现在丧得几乎要融进椅子里了,“又要干什么啊?”

    “谁知道,”穆华夏耸耸肩,给文档敲上最后一个句号,伸了个懒腰,“去了不就知道了。”

    “能不去吗?”

    “不能。”

    刚刚燃起的希望的小火苗被无情掐灭,秦宇又恢复了葛优瘫的姿势,秦堑直等着电影最后一点进度条滑完,才摘下耳机,“什么不能?”

    穆华夏冲秦堑摇摇手机,“看群,有新通知。”

    秦堑皱皱眉,拿起手机又放下,叹了口气,“我就不看了,有什么安排到时候叫我吧。”

    “这叫什么事儿啊!”

    秦宇不甘心地呐喊终于惊动了专心致志看游戏直播的元莽,他疑惑地扭头看了眼秦宇,“怎么了?你又因为坑队友被举报了?”

    “呸!你才被举报了呢!”

    “哎呀,菜就不要打了嘛,过来看游戏直播,双倍快乐!”

    “你才菜!”秦宇吵架是有套路的,就像小学生一样,每当争不过了,就会祭出“反弹”这个究极大招。

    偏偏菜之一字最犯元莽忌讳,当下他直播也不看了,一推电脑,“嘿,莽爷专治各种不服!王者峡谷1v1,敢不敢!”

    秦宇没在怕的,他手机都抄起来了,被穆华夏拦下,“行了,大晚上的,消停点儿吧。”

    “班长不来?”元莽拔下充电的手机,检查着手机的电量,“开黑也行,我carry!”

    “好了,说正事儿吧,”寝室嘈杂的环境终于迫使鲁丘放下手里的书,“我们定哪一天?”

    穆华夏一边感慨着鲁丘一心二用还能精准捕捉重点,一边感激终于有人把话题拉回正轨。

    提起这场没人想去的谈话,秦宇又蔫了,“哪天都不想去......”

    “有没有临近饭点儿的时间啊,”元莽想起韩茜的食堂守护者属性,甚至想为自己的机智鼓鼓掌,“挑那个时间能快一点结束。”

    “已经被人先下手为强了,”穆华夏边浏览着最新消息边做实时播报,“快点儿吧,再不决定就剩早上八点的时间了。”

    此言一出,秦宇大惊失色,“那我随便了,除了早八我啥时候都行!”

    “附议。”

    “+1”

    两道声音紧随其后,鲁丘愣了愣,两秒之后摊了摊手,“我都可以。”

    “搞定!”鲁丘话音刚落,穆华夏大爆手速,抢下了最后一个下午三点的名额,“下周二下午三点。”

    虽然没有人想去那听起来就冗长而乏味的谈话,但当得知他们与早八场擦肩而过时,所有人都感到了一种奇特的幸福。

    事情往往就是这个样子,在更糟的结果面前,其他选择都显得异常可爱。

    但事实证明,那场谈话真的,冗长,且乏味。

    他们花两个小时时间,得到的唯一有效信息是,有个别寝室,室友关系堪忧,这也是辅导员非要组织这场谈话的原因。

    “你们猜,是哪个寝室啊?”回寝的路上,秦宇随口扯了个话题,但听他的语气就知道,就连秦宇都不觉得这个问题值得八卦,因为答案过于明显了。

    “隔壁的隔壁的隔壁寝室吧。”元莽一口气说了好几个“隔壁”,但不必细数,所有人都知道他指得是哪个。

    考古系有一对天生的冤家,可能也不是那么天生,但真的很冤家。

    商怀荣和武林玉,就是新生见面会上拿着两块玉石彼此diss的两位,命运就是这么巧合,两位祖宗最终被分到了一个寝室。

    那两人,一位温良如玉,一位清雅端方,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俩凑一块不用点都能炸。

    毕竟良渚虽以玉闻名,但殷墟却是甲骨声名更盛一点,若是严格来说,本是各擅胜场的,可商怀荣死活不肯承认这位玉器上的老前辈,武林玉却坚称良渚文化陶器上的刻划符号是殷商甲骨的前身。

    “但我觉得其实还好啊,倒也不至于这么大阵仗吧。”

    “唉,你第一次认识韩老师吗?韩老师什么都好,就是输在年轻,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元莽话没说话就被一阵手机铃声打断,穆华夏掏出手机,看着屏幕上那一串陌生的电话号码,皱了皱眉。

    秦宇凑上来瞥了一眼,“骚扰电话?”

    穆华夏摇摇头表示不清楚,铃声倔强地响了半分来钟,穆华夏才犹豫着接了起来,“喂,您好?”

    五分钟后,穆华夏生无可恋地驻足,“我现在宁愿刚才那是个骚扰电话了......”

    “怎么了?”

    “韩老师电话,叫我过去。”

    “可现在是饭点儿啊!”

    “是啊,”穆华夏看了看时间,叹了口气,“所以她在食堂等我。”

    教学楼旁边的食堂,人流熙攘,穆华夏努力穿过人流,找到了慢悠悠吃得正香的韩茜,“老师好......”

    “诶,来啦,”韩茜抬头看了他一眼,能让韩茜在吃饭的时候有一秒分神已经非常不容易了,“先吃,吃完回去说。”

    食不言寝不语,所以跟韩茜吃饭是非常无聊的事情,除非饭真的很好吃。

    而食堂的饭菜,明显不符合这个“除非”。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穆华夏早早地放下了筷子,等着韩茜说那件大事,没错,刚刚在电话里,韩茜的原话就是,“快来,我要交代你去办一件大事。”

第五十八章 调和

    等韩茜吃完饭往办公室走,天已经擦黑了,太阳迅速地掉到了地平线以下,校道的偶见几个疾走的学生,赶着去上即将迟到的晚课。

    “诶,刚才忘了问了,你今晚没课吧?”那几个学生似是提醒了韩茜,她扭头去问穆华夏,但听语气却是没多急切。

    穆华夏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有也来不及了,算了,公选课,翘一节无所谓。”

    “别装,”韩茜指着穆华夏,玩笑般地翻了个白眼,“知道你没课。”

    “那您多余问这一句干嘛......”

    “在想着怎么开口比较好啊。”韩茜说罢真的不说话了,她好像真的认真思索起了该如何开口。

    穆华夏一路等着,都快走回院楼了也不见韩茜想出头绪,只好自己先问,“老师,到底是什么大事?您直说吧,我承受得住。”

    这不过是个玩笑,但韩茜竟真的神情凝重地驻足看向穆华夏,看得穆华夏心里“咯噔”一声,“要不,您再想想?我可能也不是那么承受得住......”

    韩茜没说话,也没动,站在那里直看得穆华夏心里发毛,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响起一声沉重的叹息,“唉......”

    “您......”韩茜的表情让穆华夏觉得天要塌了,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天,却又转瞬反应过来,他又不是女娲,天塌了找他有什么用?

    “我想来想去,这件事还是要告诉你,毕竟......”

    穆华夏感觉自己的心跳停了半拍,一种未知的恐惧像一盆兜头的冷水,将他整个人浇了个透,穆华夏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往最坏的方向想,然后听见韩茜的后半句——

    “毕竟,你是班长。”

    突如其来的反转让穆华夏有短暂的窒息感,等他终于反应过来,第一反应是先吐槽韩茜的恶趣味,“老师您这样真的特别不友好,特别不利于和谐的师生关系,特别容易让我撂挑子不干。”

    穆华夏一连用“三个特别”强调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和危急性,韩茜耸耸肩,“好了好了,言归正传。”

    “早该如此......”

    “你们班有两个同学关系不是很好啊,”说起正事,韩茜倒是先叹了口气,“你知道是谁吧?”

    这本不是秘密,更何况他们寝室刚刚还说起这件事,穆华夏点点头。

    “我也找他们聊过,但效果不是很好,”韩茜说着拍了下穆华夏的胳膊,示意他边走边聊,“听说你人缘不错,你试着去调解调解?”

    “和稀泥这种事情您应该找元莽,”听起来就很麻烦,穆华夏试图甩锅,“那才是真的劝架小能手。”

    但这口锅显然不是一般得沉,穆华夏轻易甩不开,“元莽只会劝他们能动手就别......”

    最后两个字显然不那么文雅,韩茜自动做了消音处理。

    “这您可冤枉他了,他想劝架的心还是诚的。”

    “可毕竟你才是班长,”韩茜抬出“班长”二字,穆华夏立马不说话了,他几乎都能猜到韩茜的下半句是什么了,“你要成为这个班级的支柱啊!”

    这是什么热血运动番画风,眼前长发飘飘的辅导员与童年里那个不苟言笑的面瘫冰山有一瞬的重合,穆华夏赶忙摇摇头,试图把这种诡异的重合甩出去。

    “上一个支柱已经快成最大的反派头子了您知道吗......”

    “哦?是吗?”韩茜挑挑眉,言语间不知何时多了些威胁的气味,“那你要向他学习吗?”

    “不不不,”几乎要把“超怂”写在脸上的穆华夏连连摆手,“我这就去找他们谈,老师您建议我先从谁开始?”

    韩茜当真认真思量了一下,“商怀荣吧。”

    “没问题!”穆华夏甚至没问一句为什么便满口答应,“我办事儿,您放心!”

    *

    “所以......”秦宇听完穆华夏的叙述,一脸疑惑地看着趴在桌子上致力于把自己薅秃了的穆华夏,“你究竟在怂什么?”

    “你不懂,好学生天生怕老师。”

    秦宇眉毛要挑进发际线了,穆华夏不服气地抬头瞪了他一眼,“别不信,我,天生的好学生。”

    “行吧,”秦宇无所谓地耸了下肩膀,显然也是不打算再跟他争,“不过我还是劝你一句,头发薅秃了就不帅了。”

    “要你寡。”尽管嘴硬,但穆华夏还是心有余悸地将手挪远了一点。

    “诶?班长?你干嘛呢?”说话间元莽从门外进来,手里还举着半杯奶茶。

    “别叫我班长,我不是班长,明天我就卸任......”穆华夏自暴自弃地做着他的春秋大梦,抬眼看见了元莽手中的奶茶,“诶?你不是不喝甜奶茶吗?”

    “尝试一些新鲜事物嘛,还挺好喝的,”元莽说着晃了晃杯中的珍珠,“对了,门口有人找你。”

    “谁啊?”

    “商怀荣。”

    听见这名字穆华夏只觉脑袋又是“嗡”得一声,但人已经在门口了,他只能硬着头皮去见。

    门口的人笑得温润有礼,那笑容仿佛照亮黑夜的一道光,他穿着一身黑色的麻布睡衣,看样子是要睡了,但不知被谁强行从床上叫了起来。

    是啊,穆华夏咬牙想着,不知被谁。

    “班长,韩老师让我来找你,说你有事要找我谈谈?”

    穆华夏心道一声果然,但这样的人,真的很难相信他能和谁吵起来,“韩老师有些头痛你和武同学的问题......”

    “哦,这样啊,”商怀荣了然地点点头,随后是歉意的笑,“真的很抱歉,我会尽快处理的。”

    “你......要怎么处理?”

    “武同学总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商怀荣脸上笑意不减,但穆华夏莫名有点打哆嗦,是晚上风太凉了吗,“我会尽快让他知道,他所谓的玉器,根本就是石头刻的。”

    “......”今夜的风儿甚是喧嚣呢,穆华夏揉揉耳朵,突然不想劝了,劝和了又有什么用呢?就放他们相爱相杀吧,挺好的。

    穆华夏这么想着,敷衍一笑,转身就打算回宿舍,却被商怀荣拉住,“班长,我还有一事。”

    “什么?”

    “我平生爱玉,又听闻班长有一宝玉......”

    商怀荣没说完,剩下的意思却是不言而喻了,穆华夏看着他,轻声笑了笑,“很俗的套路。”

    “所以?”

    “等我两分钟。”

    “好。”商怀荣笑了,穆华夏看着,恍惚间觉得天亮了。

第五十九章 女将军(一)

    穆华夏睁眼时,正身处一间书房,勉强算是书房吧,只是这里一摞摞堆着的不是书,而是写满卜辞的甲骨,这一次,他是商王武丁时期的贞人。

    他简单打量了一下四周,很简单的房间,木柱撑起了整间屋子的架构,内里没有什么装饰,只一堆一堆的甲骨。

    那些写过卜辞、断过吉凶的甲骨,是过往的档案,被整整齐齐地堆放在房间的一侧,以备日后需要时查看,而另一侧是未经整治的龟甲,有些甚至是刚刚从龟腹上剥下,上面还带着胶质鳞片。

    穆华夏手边就有这么一块,他方才正在刮去鳞片,而后还要锉其高厚之处,让甲版匀平,再进行打磨,使其有光泽,这样才算是一块能够使用的腹甲。

    鳞片刮到一半,穆华夏翻来覆去看了几眼,随手放到一边,他隐约记得今天似乎有大事,还没等他想起来,门外已然传来了乐声。

    是了,今日商王大婚,三日前卜,今日大吉。

    穆华夏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粘的碎屑,又沾了沾水洗去腥气,这才出了门。

    商王大婚,自是气派非凡,祭天告祖的高台上,王与王后着华服比肩而立,主祭的官员唱着颂词,金石铮铮,高妙恢弘,余音不绝。

    穆华夏听着,只觉龙鸣凤吟之声如若可拟,大抵不过如此了。

    高台上的女子,凤眼朱唇,微扬的眉眼总带着三分睥睨天下的傲气,这种时候,她似乎应该是带笑的,可那唇角努力良久,只抿出几分冷然的善意。

    也罢,这般长相、这般傲骨,生来本就不是为了笑的。

    乐鸣锵锵,可穆华夏却不及他顾,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那一个女子,垂手而立,双眸容下了天地。

    恍惚间,一枚玉凤入了他的眼,玉凤无眸,却飘然欲飞,那是千百年后在博物馆里断然见不到的活气,穆华夏已然明了了她的身份,妇好,商王朝最传奇的女子,帝国赫赫功名的女将。

    正午的烈日洒下金光点点,落在王与后的华服之上,更显熠熠生辉。

    那占卜的贞人没有说错,今日,果真大吉。

    王与后行完最后一拜起身,礼毕,众臣齐颂,贺王新婚。

    商时的酒不好喝,好在度数不高,不会醉人,但酒过三巡,却已是有人开始熏熏然不知今夕何夕,比如穆华夏身边这位。

    “王今日大婚,大吉,大吉!”

    穆华夏认出他正是为此事占卜的贞人,据说为了此事,他占了十次不止。此刻,他正手舞足蹈,摇摇晃晃,穆华夏笑着扶了他一把,却被他赖上,倒在穆华夏身上不肯起来。

    他似乎也认不出穆华夏是谁了,只模模糊糊嘟囔了一个名字,而后刻意压着声音,神神秘秘地往穆华夏耳边凑,“偷偷告诉你,王新娶的王后,是王捡来的。”

    这是什么说法,穆华夏只当他醉了,没过分深究,敷衍地应着。

    那人以为穆华夏不信,有些着急地挥了挥手,险些给穆华夏一巴掌,“你别不信,是真的,王去北边打仗,她家被土方剿了,孤苦伶仃的,被王捡回来了。”

    “是吗?”穆华夏一边出声应着,一边试图把这人拎起来扶直了,不然这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

    “准没错,”似是高兴于穆华夏肯出声附和,那人又激动起来,倔强地占着穆华夏的耳朵不肯离开,“听说她家原本还是个富贵人家来着。”

    “是吗?”穆华夏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在胡乱应些什么,他只知道他俩现在的姿势着实诡异,而且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往这边望了。

    但醉了的人多多少少有些倔脾气,穆华夏试了几次,见实在推不开,只好扶着人起身离席,还不忘歉意地跟两边的人打个招呼。

    将那人送回住处安置好,宴席也差不多散了,穆华夏索性也就直接回了住处。

    刮麟刮了一半的龟甲还放在原处,穆华夏拿起来摩挲着,尚未整饬的甲背凹凸不平,他的目光却透过那些天生的纹路,看见了先人的卜辞,以及那上面契刻着的那个传奇的名字——妇好。

    脑中又浮现出大礼上的那个女子,高傲、张扬,带着原始的、不加雕琢的、蓬发的生命力,她自站在那里,太阳都无法夺其光芒,敢于天地争辉,莫过于此。

    穆华夏轻轻笑了笑,努力将那一幕映在脑海,而后拿起旁边的铜刀继续着未完的工作。

    他原以为那样的女子,他大概只能从旁人口中听一听她征伐的功绩,不想不过三日,她便亲自找上门来。

    妇好进来时穆华夏正在用铜锉整平龟甲,小小一块腹甲,他愣是不慌不忙地弄了三天。

    明明是最无聊的工作,但穆华夏偏像是在雕琢一块艺术品一般,每一刀下得极慢,却又莫名带着一种极富韵律的美感。

    妇好停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儿才清了清嗓子,告诉穆华夏自己的存在。

    穆华夏抬头,看着眼前这个明艳的女子蓦然一惊,她已换下华服,所着不过寻常的衣衫,但周身的气派却丝毫不减,她站在哪里,哪里就有了光亮。

    怔愣了片刻,穆华夏才起身行礼,“王后。”

    妇好微微颔首算作回礼,而后将目光放在了穆华夏刚刚放下的那块龟甲上,“这种事情不是有专人做的吗?”

    “是,”穆华夏笑笑,“但占卜是问神,龟甲既是有灵之物,亲手整饬大概也能沾点灵气吧。”

    “真的?”

    穆华夏却只是笑,不再言语。

    妇好问不出来,也不再纠结,而是四处看着满屋的甲骨,偶尔抽出两片,看个一两分钟复又放回去,也不知看出个什么名堂。

    穆华夏站在原地看着,也不打扰,只在妇好偶尔问话的时候简单答上两句,仿佛一个称职的迎接检查的员工。

    妇好看够了,在穆华夏对面找了个地方坐下,挥手示意穆华夏也坐下,“我有一件事想交给你。”

    穆华夏想当然地认为新婚三日的王后不会有什么大事,最多最多是想卜问些什么而已,于是轻松温和地笑了笑,“王后请讲。”

    可穆华夏没有想到,那桩事竟是——

    “教我占卜。”

第六十章 女将军(二)

    沉默。

    长久的沉默。

    穆华夏没有说话,他似乎是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又或者,他在等妇好自己收回这句话。

    但妇好没有,穆华夏不应声她便也不张口,两人僵持在那里,氛围却意外地平和。

    穆华夏原以为这样睥睨天下的女子该是说一不二、咄咄逼人的,可是没有,她只是平静地陈述了自己的要求,然后平静地坐在那里。

    平静到,让穆华夏不禁怀疑她大概没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些什么。

    最后还是穆华夏开了口,对面的女子过于沉得住气了,而他不想再僵持下去。

    “王后这想法......恐怕不合规矩。”

    穆华夏说不出这不合哪条规矩,这世上有许许多多不成文的规矩,它们本就只是作为借口存在。

    但妇好显然不懂这所谓“规矩”的话外之音,她缓缓开口,平淡依旧,“王已经同意了。”

    “那王后为何不去找其他贞人,比如,宾?他才是为王占卜最多的人,不是吗?”

    说及此,妇好眼神里终于掠过一丝迷茫,尽管只有一瞬,却被穆华夏敏锐地捕捉到了,如果他没有猜错,她应当时在别处听过一模一样的话了。

    果然,“可宾说,你才是王最信任的贞人。”

    “他谦虚了,我不过只是个只会躲在屋中削龟甲的学艺不精之人,王后实在拜错了师。”

    妇好不说话了,却也没有动,穆华夏看着她的眼睛,却发现她目光澄澈且坚定,方才那一瞬迷茫仿佛是自己的错觉一般。

    又是沉默。

    谈判过程中的沉默最是考验人的心性,尤其对于有所求的一方而言。

    穆华夏等了良久见她没有再开口的意思,轻轻叹了口气,“王后自便吧。”

    说罢,竟不再作理会,低头继续整平龟甲。

    妇好也不动,竟就坐在那里看着他整,待得穆华夏锉完最后一刀,满意地摩挲了一遍平整的甲版,抬手触到了妇好递上的刮磨工具。

    穆华夏一惊,抬头撞进了妇好的眼睛,那双眼的每一寸眸光都在告诉他,她是认真的。

    穆华夏又是一声叹气,“王后这是何苦呢?”

    妇好没有接话,只是倔强地等着穆华夏接过她递过去的工具,穆华夏又是一声叹息。

    他发现他拗不过这个倔强的女子,她不信借口、不听解释,只要认定了一桩事,就势必勇往直前。

    穆华夏接过了工具,却又顺手放在了地上,轻轻摇了摇头,却又在下一秒起身,走过那些摞得整整齐齐的甲骨,最终停在了一个角落。

    在他面前,是一摞齐人高的甲骨,因为摞得太高,看上去摇摇欲坠。

    穆华夏信手翻了几层,从中抽出了一片,那是一块很大的龟甲,却只契刻了半个版面不到。

    穆华夏拿在手里看了两眼,拍掉了上面久积的灰尘,又回身坐下,将它递给了妇好。

    “王后若执意要学,就先从这里开始吧。”

    妇好接过,只淡淡瞥了一眼,“这是什么?”

    “我当初的习刻,上面刻的是纪日的干支,”穆华夏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小时候偷懒,剩了大半片不肯刻完,第一行是师父的示范,王后若是要学,不妨试着临一临。”

    妇好点点头,竟没提出异议,穆华夏本是准备好了说辞应对她的问题,不想她没有问,穆华夏只好自己说了,“至于学占卜之事,等王后学会了这些再议。”

    穆华夏本以为她会有些不愿,不想妇好眉头也不皱地应了,而后拿着那片龟甲起身就走,未再多耽搁一刻。

    穆华夏看着那雷厉风行的背影,意味不明地摇了摇头,复又坐下继续刮磨他的龟甲。

    其实穆华夏这种五天磨不出一片龟甲的效率,是万万追不上甲骨消耗、使用的速度的,所以这只不过是他一些奇怪的小爱好,也只有在他认为真正重大的占卜中,他才会使用亲自整治的龟甲。

    穆华夏不喜出门已不是什么秘密了,就连商王,若无大事也不会来找他卜事。

    他这一坐又不知几日过去,除却吃饭睡觉,也无人来扰,妇好大概是被那些奇奇怪怪的符号难住,也未再来找他,而穆华夏再次出门,竟是因商王召。

    商时,就算是没有什么重大事情,也是要一旬一卜的,要在每旬的最后一日,去占卜下一旬的吉凶。

    而这一日,往往就算是大日子了。

    这每旬的一卜是用不着穆华夏的,事实上,他并不常占卜,而是更习惯待在成堆的甲骨中,做一些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整理和记录。

    可这一次,不知为何,王特意召来了他,却不要求他占,只是在一旁看着。

    负责占卜的贞人先施钻凿,用凿子在龟甲上凿出口宽低窄的枣核形长槽,再用钻子在旁钻出较深的圆穴,这所有工序都是为了使甲片变薄,一遍火灼时能轻易出现裂缝,所以钻与凿的力度都不能过大,以将将凿至距甲面最薄处为宜。

    这不是什么难事,唯手熟尔,而后再拿去火上灼烧,“卜”地一声之后,甲面出现裂纹,这就是所谓兆璺,而占卜的主要环节,是解读兆璺。

    贞人灼过了甲片,看了一眼,皱皱眉,却不作解读,起身递给了王。

    穆华夏站在一旁,伸脖子去望了一眼,亦是皱了皱眉,那兆璺,不似吉兆。

    王接过甲片,凝神看了许久,最终叹了口气,“亦有祸患啊。”

    “王何出此言?”

    武丁没有回答穆华夏的问题,而是将那甲片递给了他,穆华夏接过,看见上面所记上一旬的占卜结果:“癸未卜,贞:旬亡祸?王占曰:乃兹有祟。六日戊子,子弢囚。”

    穆华夏连日不出门,竟不知外面发生了这等大事,他有些明白武丁把他叫来站桩的意思了,大约是希望能占出一条吉兆来,可现在,事与愿违。

    朱墨的映衬下,卜辞尤其清晰,穆华夏两眼扫完了,跟着叹了口气,“如此,王明日还去狩猎吗?”

    “去,”武丁将那片龟甲递与穆华夏似是不欲再拿回,拍拍衣摆打算离开,“如何不去?既有凶兆,寡人小心便是。”

    贞人灭了火,上前拿回了甲片,自去刻卜辞,穆华夏不知思量着些什么,没有说话。

第六十一章 女将军(三)

    翌日。

    穆华夏少有地应召随王驾,同行的还有一众近臣、王子,以及王后妇好。

    围猎的地点在京郊不远,王自有车驾,遥遥地领在前头,王立在中央,英姿飒爽,意气风发,众臣的车驾随在后面。

    商王好畋猎,这大概是那个生产力低下的年代里,为数不多的娱乐活动了。

    而畋猎,亦不仅仅是享乐,这其后还有一重尚武的意味,在猎场引弓射猎,不妨视为日后疆场骑射的一次演习,大好河山大好儿郎,只是想想便足觉快哉。

    但这一趟对穆华夏而言却并不惬意,商时的土路并不平整,坑坑洼洼还是有石块阻路,驾车的人又大抵是个新手,车驾得并不平稳。

    车刚出城门穆华夏已然觉得胃中翻江倒海,只好挑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坐着,一边掐着自己的虎口,一边担心地看着那两匹并不情愿的马,生怕马一个不高兴再失了控。

    人晕车时恨不得给世界按个静音键,偏生穆华夏身旁的官员围坐在一起,天南地北,聊得极其畅快。

    “上一次狩猎捕到一头公鹿,捉回去烤了,那滋味真是鲜美!”那人说着,还咂了咂嘴,仿佛犹在回味烤鹿肉的美味。

    他身旁一人闻言,愤愤地给了他一个白眼,“你还说,那鹿明明是望乘将军射中的,被你死皮赖脸讨了去,竟还敢吃独食!”

    起先那人十分无辜地摊摊手,“诶,我可是极力邀请望乘同去的,他不去我有什么办法?”

    “你找我呀!我去!”一颗吃货的心,经这聊聊数语吐出,没吃到烤鹿肉的那人此刻表情已称得上悲愤。

    可另一人竟还老神在在地跟他数着陈年旧账,“为什么叫你?你上次射中只雀,不也没叫我?”

    “一只雀有几两肉?”那人显然没有想到,自己竟是因为这般荒唐的理由错过了烤鹿肉,“都不够你塞牙缝的!”

    “你怎么知道不够我塞牙缝的?我牙缝可没那么大!”

    穆华夏坐在旁边晃晃悠悠地听着,他们言语间那些仿佛尚带着诱人香气的美食,对他来说却是十足十的折磨,只要稍稍一想,便觉得胃里翻滚得更厉害了。

    大约是觉得这般争下去也争不出什么结果,两人终于在定下赌约之后转换了话题,至于赌约,不过是在赌这一次狩猎,谁射中的猎物最多。

    “当然是王!”

    “可是望乘也很厉害......”那人说着,伸长脖子去寻望乘的车驾,没有寻到,却看见了王的车驾,“说起来,这次王后竟然也跟来了。”

    “听说王后自小生长在北边,于射猎一道极其精通。”

    “是吗?”听这话的人有些迷惑地挠挠头,“我听到的不是这样的啊,听说王后原是富贵人家的女儿,对于射猎是一窍不通的。”

    商王大婚尚不足一月,这短短数日竟都有了不同版本的传言,穆华夏难受之余还不忘感慨,果然八卦才是人类的本能。

    “依我看啊,你听到的说法指定是错的,”那人说着,还进行了一波理性分析,“你看王后都随王出猎了,一定是极擅射猎的。”

    “那不一定啊,”另一人有理有据地反驳,“也有可能是从未见过这盛况,想跟着长长见识啊。”

    “不不不,你这一听就不合理。”

    “你又如何知道?打赌吗?”

    “赌就赌,赌什么?”

    一会儿的功夫,两人打两个赌了,而且很快开始了第三场争论,好在他们没有把穆华夏拉入讨论的意思,穆华夏痛苦地听着旁边两人耍宝,暗自祈祷快点儿到地方吧。

    可实际上,就算到了地方,穆华夏也没能从车上下来,王站在车驾上引弓,众臣所乘车驾跟在后面狂奔。

    “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来着!王后果然精通射猎!”

    快要缩成一团的穆华夏听见“王后”两字才勉强睁眼,抬头去看,王驾之上,红衣女子淡定引弓,那么沉的弓,她竟轻易拉满。

    距离太远,穆华夏看不清她的表情,不过想来她大约是没有表情的,只是微扬着眉、微抿着纯,透着几分坚毅与傲气。

    弓拉满了,箭在弦上,穆华夏这才注意到她的目标猎物,一只急速奔走的野鸡。

    野鸡受了惊,扑腾着翅膀几欲起飞,两只爪子也是倒腾得飞快,从穆华夏的角度看去,其行迹几乎拉成残影。

    妇好微眯了眯眼睛,一箭离弦,中了!

    “好!”武丁先行拍掌喝彩,群臣附和,一时之间叫好声四起,惊起一片栖在林中的鸦雀。

    穆华夏听见在一片叫好声中,他旁边那人默默咽下了口水,“烤野鸡好像也挺好吃的......”

    妇好一射得中,便放下弓箭坐了回去,后面有数辆车驾越过王驾去追一头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野牛,野牛皮厚,是断不能像射鸡那般射的,数人齐齐驾车围上,却尚未见动作。

    穆华夏见那边一时半会儿动不了手,又将身子缩了回去,刚想闭眼稍稍眯一会儿缓解恶心,就听见不知那里一声惊呼“王当心!”

    车夫受惊赶忙勒马,穆华夏正努力缩成一个圆润的球,一个不察差点儿滚下去。

    等他稳稳地下了地,才明白那边的慌乱从何而起。

    似乎是方才那只野牛窜出来后,王驾也迫不及待地去追,在拐弯时由于车驾纷乱,被另一辆车驾冲撞,直直撞在车厢,马匹受了惊一声长嘶,车夫慌忙勒了马,王倒是没受什么伤,但王子央掉了出去。

    穆华夏刚刚听完事情原委,便有人过来寻他,说王召他过去。

    穆华夏过去时,方才的混乱已经平息,王驾虽被撞坏了些木板,但整体上没有太惨烈的损失,王子央被人扶了起来,正后怕地揉着屁股,看样子摔得不轻。

    穆华夏上前行礼,武丁淡淡地看了一眼,让他起身,“卿如何看此事?”

    “昨日占卜,王占此旬有祟,大约就在今日了。”

    武丁点了点头,不知何意地道了句“也好”,转身上了另一架车,传令回宫。

    虽然大家皆是没有尽兴,但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自然不可能再继续下去了,穆华夏在回程的马车上闭目养神,隐隐听见旁边两人嘟囔了几句可惜。

第六十二章 女将军(四)

    穆华夏万万没想到自己竟有那般“福分”,那只野鸡最后竟被拎到了他的面前。

    他们方一下车,便有内侍把野鸡送了过来,说是王后所赐,穆华夏接过皮毛俱在、甚至那支箭还插在脖子上的死鸡,硬着头皮道谢。

    一时之间,莫名其妙受了赏的穆华夏可谓羡煞旁人,和他同车的那两个“吃货”,口水几乎要流下来了。

    穆华夏小心翼翼地拎着箭杆,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可羡慕的,若不是不能当场转赠,他真的不想亲手处理这只支棱着毛的野鸡。

    拔毛就是个技术活,要先用开水烫,再一根一根地拔,穆华夏没有这个耐心,囫囵揪了几根,最终把这只鸡扔给了那个垂涎已久的臣子。

    “别说出去啊......”

    “知道知道,”那人忙举手立誓,“保证毁尸灭迹,连根毛都不会被人看到。”

    日子照例这么一天天地过去,妇好送了只鸡,她本人却再没来过。

    穆华夏几乎都已经忘了她说要学占卜之事,只是那日清点甲骨版片的时候,发现少了一片,这才发现此事似乎了无音讯了。

    他倒是不着急要回那片龟甲,反正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送出去也便送出去了。

    而这同时,他倒是松了口气,占卜一事,学起来麻烦,教起来更麻烦。

    商王近日来心情很是不好,不过一连两旬占卜皆是凶,还都得了应验,换谁都不会心情太好。

    穆华夏素少出门,但下旬有大祭,纵是他也不得不常在外面转转,刷刷存在感。

    每旬的最后一天惯例是占下一旬吉凶的日子,穆华夏依旧侍在王侧,看商王脸色阴云密布。

    占卜的贞人倒是没什么喜悲,占卜本是占神谕,摒弃个人的喜悲,方能看清神谕的吉凶。

    一模一样的流程,穆华夏淡淡地看着,听得清晰的一声“卜”,兆璺现。

    贞人没有看龟甲,而是直接递给了王,穆华夏伸脖子在王手中遛了一眼,无声地叹了口气。

    “又有祸,又有祸,”商王看了两眼,连声哀叹,“又有灾祸啊。”

    贞人上前接过了龟甲,自去刻辞,同一片龟甲,上面还有着上旬和上上旬的占辞,皆是“有祟”。

    穆华夏偶尔会难以理解商人的迷信,他们用占卜来决定几乎每一件事,但却不肯质疑龟甲的问题,万一是这块龟甲不详,所以占出来的都是大凶呢,穆华夏不着边际地想着。

    五日之后,大祭之日。

    祭祀的地点不在宫城,于是又是浩浩荡荡的车驾出巡,穆华夏吸取了教训,也不管空间够不够,上车蒙头就睡,没有什么问题是睡一觉不能解决的,如果有,那就两觉。

    这是一场祭祀先王的祭奠,穆华夏站在群臣之中,看主祭的人杀牛羊取血,念念有词地不知说些什么。

    精美的玉器旁立,在阳光下闪着光。

    殷商,仿若一直是有光的,精美的玉器自是不必说,那成堆成堆的甲骨,又何尝不是刺破混沌的一道光呢?让原本一片懵懂的三代研究,从此有了依靠。

    阳光刺眼,穆华夏眯眼去看,朦胧间,那个身着奇异服装的祭祀仿佛真的身负神光。

    接受了十几年唯物主义教育的穆华夏知晓,这世上原本是没有神的,但在这样的时间,在这样的地方,穆华夏第一次相信了神,不是相信神存在,而是相信神真的会庇佑如此虔诚的先民。

    就像他们的祖先,一定会庇佑后人。

    大祭进行得很慢,穆华夏眼一眨不眨地看着,竟不觉时间流逝。

    待得王终于行完最后一礼起身,祭司宣布结束,所有人才敢松泛松泛僵直的脊背。

    王带笑地看着他的臣民,一步一步地自阶上走下,这场大祭顺利得出人意料,他亦是满意。

    可flag大约是真的不能轻易立,穆华夏上一秒还看着商王一脸慈祥的笑意,下一秒便听得“哐当”一声。

    “王!”商王跌倒在台阶上,近旁的内侍手忙脚乱地去扶,小小一跤当然跌不出什么毛病,但不知为何,穆华夏蓦然想起了五日前的占卜结果,他知道这回贞人又有东西可以写了。

    所以所谓的吉凶究竟准不准呢?日子过久了难免碰上不如意,日子过久了也难免会有小惊喜,如此强称着吉凶,又如何来确信是真的吉凶呢?

    但当然,商人占卜,绝不仅仅是这么简单地卜吉凶。

    山僧不解数甲子,穆华夏在这里的生活便恰如避世隐居的山僧,不知何日,不知过了几日。

    他只知,王来召他占卜,特意嘱咐他带着龟甲,穆华夏以为不觉已到了占卜下一旬的日子,到了地方才发现妇好侍在王侧。

    穆华夏一一行礼,商王淡淡点了点头,望向妇好的眼神里却满是柔情蜜意。

    “卿请占王后是否有孕。”这是商王给穆华夏出的命题。

    穆华夏初听的时候愣了一下,两三秒之后才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

    好在穆华夏向来行动慢慢吞吞,莫名带着几分高人的从容与神秘。

    他就地燃了火,坐在火边开始钻凿龟甲,又慢悠悠地置于火上灼烧,火缓慢舔舐龟甲的声音能给人以美的享受,可惜这种享受不能太久。

    听到了明确的声响,穆华夏将龟甲从火上移了下来,轻轻吹去甲面上的渣滓,仔细地研读着那几道或深或浅的裂纹。

    穆华夏自是读不懂所谓神谕的,但好在他只需要占出是与非便好,至于如何断是非,穆华夏只能说,大抵看多了就懂了。

    兆璺弯弯曲曲地蔓在龟甲之上,像是龟甲的血管,跳动着生命的意味,穆华夏轻轻拭了拭,火灼的余温尚在,但却不至于灼手,刚刚好的温度。

    他举着那片龟甲看了许久,商王竟也不催,事实上,商王也没多大功夫理他,王的眼神,一心一意皆在他挚爱的王后身上。

    良久之后,穆华夏深深一拜,口道:“恭喜王,恭喜王后!”

    商王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他蓦然从王座上弹了起来,快步走下台阶拿过穆华夏递上的龟甲,细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仿佛要用目光将那弯曲的兆璺摹遍。

    “吉兆!吉兆!”

第六十三章 女将军(五)

    商王连日来的阴云终于一扫而空,就连妇好面上都隐隐浮现几分笑意。

    穆华夏又道了几声“恭贺”,功成身退。

    第二日,却又被叫了过去,“请卿占妇好会否得母庚保佑。”

    商王极重视这一胎,朝中皆言王极宠爱新后。

    但这位备受宠爱的新后,似乎是不打算乖乖待在宫中养胎。

    这是穆华夏第二次在这间屋子里见到妇好,却是和初次相见时一样的震惊。

    许是有孕的缘故,妇好面容柔和了一些,眼中偶尔透露出几分温柔和慈爱,她站在穆华夏面前,手里拿着那片龟甲。

    龟甲上已是密密麻麻的干支,能看出习刻者很是刻苦,刀刻的痕迹从一开始的稚嫩,到后来竟也有几分架势在其中。

    穆华夏接过,扫了几眼,放到了一边,一时无语。

    “教我占卜。”

    一模一样的四个字,穆华夏抬头看了她一眼,“王后为何要学这个?”

    “为了知晓前途命数。”

    “然后呢?”

    妇好不作声了,但她没有离开,也没有坐下,只是站在那里,态度鲜明且倔强。

    “王后可见过占卜?”妇好不作声,穆华夏也不打算等她回答,便接着问了下去。

    “见过。”

    “可记得流程?”

    “记得。”

    穆华夏轻轻摊了摊手,“那我没什么好教王后的了。”

    妇好的眉头当即就皱了起来,穆华夏相信自己若不是勉强算是有几分地位,又恰巧还有些用处,此刻八成已经挨揍了。

    “这是实话,”穆华夏沉声重复了一遍,而后才缓缓道出方案,“不过我这里的甲骨王后尽可以拿走去看,有什么不懂的,回来问我就是。”

    “这样就能学会?”妇好的眉头并没有因这个敷衍的教学计划而舒展几分,反倒有拧得更紧的趋势。

    “我只会这样教,”穆华夏大有几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架势,但配上他那双真诚的眼睛,却莫名让人信服,“王后不妨试试,若学不会,就请另请高明吧。”

    妇好上上下下打量了穆华夏两遍,不知是从哪里看出了可靠的品质,最终点了点头,“好。”

    妇好说罢便离去了,而大约十几分钟以后,宫中的内侍抬走了穆华夏一架子的甲骨。

    “记得还回来。”穆华夏站在门口,淡淡地嘱咐了一句,随后看着他宝贵的藏品渐行渐远。

    这一去,又不知多少天过去,其间穆华夏曾被召去占过一次天象,那夜突现月食,见者无不惶惶。

    随着妇好的肚子一天天显了出来,穆华夏竟也莫名地跟着忙了起来,商王似是觉得这一胎是穆华夏占出来的,于是往后与其有关的一切占卜几乎皆由穆华夏负责。

    但也偶有例外。

    妇好分娩在甲寅日,产房里面忙忙碌碌,穆华夏随一众近臣在产房外候着,听旁人叹气。

    穆华夏本是不想问的,但这理应是喜事,此刻叹气未免奇怪,于是他还是开口问了一句。

    “你不知道,”那人摇摇头,“先前王占过两次,占出两个分娩的吉日。”

    对方说到这里就不再说下去了,穆华夏却是懂了,占出两个分娩的吉日,但不是今天。

    他垂手立在那里,不再言语,天谕的吉凶,自有各自不同的解法,也不见得事事皆关乎生死。

    不知过了多久,产房响起婴孩的哭声,所有等候在此的近臣皆是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拱手准备向即将出来的商王道贺,却听见里面人扬声喊:“是个女孩!”

    准备抬起的手滞在了半空,笑容也一并凝在了脸上,甚至有些人已然在摇头了。

    产女,不吉。

    穆华夏倒是没有叹气,他神色平淡地站在那里,等着商王从里面出来。

    商时视产女为不吉,以当时农耕背景视之,这种重男轻女的思想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妇好本人对于产女这件事倒没什么态度,穆华夏只觉她大概一心全扑在那堆甲片上。

    她生产不过月余,便遣内侍归还了抬走的一架甲骨,接着又抬走了另一架,顺手留下了一片刻满了字的龟甲。

    “王后说不懂这些字的意思。”

    内侍冷硬地转达着妇好的话,穆华夏接过看了,点点头,“等方便时我会入宫为王后讲。”

    内侍点点头,转身便走,穆华夏只犹豫了一瞬,便不得不想问的话又吞了回去。

    他其实很好奇,妇好若是想学占卜,完全可以去找商王武丁,为何要舍近而求远呢?

    这个内侍没有听到的问题,最终被他当面问了出来,妇好沉默了一瞬,而后便仿若没有听见一般,指着龟甲上的下一个字,“这是什么意思?”

    穆华夏见她丝毫没有回答的意思,只能认命地顺着她的问题解答下去。

    *

    商时的边境始终不太平,四方少数民族常有来犯,两边你来我往地打,各有伤损,却总也分不出个胜负。

    有时战事多了,那战时便也与常时无异了,好在有名将南征北战,武丁只需稳坐朝堂便好。

    但此次土方来势汹汹,沚瞂连打了几日不分胜负,甚至隐隐有些败势,前线吃紧,商王一日之内召贞人占了十余次,结果皆是不善。

    王城一时也阴郁了下来,路人相逢,常是未语先叹,说不上两句便开始担心起前线的战情。

    “沚瞂将军南征北战,胜绩无数,怎会败于土方之手?”

    “正说呢,可我听说,土方几乎倾举国之力,将军双拳难敌四手,恐怕......”

    “别胡说!他们仗人多而已,王也会发兵增援的!”

    “是啊,但据说,王正为派谁领兵而发愁的。”

    这传言倒是精准,恰巧路过偶然听到一耳朵的穆华夏默默感慨了一句,不过王现在怕是不单只是为派谁领兵而发愁啊。

    朝中自有将军,武丁当然不必担忧有兵无将,他担忧的是,妇好。

    不知为何,他那位素来听话的王后,此番执意自请领兵,而贞人占了数次,无一次为吉兆。

    穆华夏便是因为这件事被召进宫去,妇好不信占卜结果,偏要换人重新占卜。

第六十四章 女将军(完)

    穆华夏到的时候天色渐暮,这实在不能怪他动作慢,而是带他进宫的那个内侍,不知为何,似是有意拖延。

    穆华夏刚到,妇好便以天色已晚为由,请他明日中午再来。

    这实在有几分戏耍的意味了,连商王都有些看不下去,不自觉地皱了皱眉,穆华夏倒是没说什么,淡淡一笑,躬身告退。

    穆华夏简单反省了一下自己似是不曾得罪过妇好,如此想来便知她大概另有安排,是以他在第二天一早看见妇好时便也就不甚惊讶了。

    “王后此番,不是来学占卜的吧?”

    妇好看了他一眼,没去深究这话中的其他意味,她甚至没搭理这句话,而是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开口,“我要去征土方。”

    “略有耳闻,”穆华夏淡淡点点头,“但听说占卜的结果皆是凶兆。”

    “不,不全是。”

    “哦?”穆华夏颇有兴趣地挑眉,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王后不会想说,您自己占出了吉兆吧?”

    “没错。”

    妇好答得理直气壮,穆华夏的笑容却渐渐凝固在脸上,“王后可莫要砸了我的名声。”

    “你的名声在你自己手里,”妇好语速极快,似是想速战速决,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情也确实不适合谈得太久,“你只需附和是吉兆,王一定会相信。”

    穆华夏皱皱眉头,这是赤裸裸的谎言,是对神灵的不敬,也是对先人的不敬。

    “我一定要去征土方,”妇好看着穆华夏的神情变化,强硬地表明了态度,“我也一定会赢,这就是吉兆。”

    “占卜是占神谕,”同样的话,穆华夏语气不善地又说了一遍,“王后不会就是为了假借神谕才要学占卜的吧?”

    妇好自然听出了穆华夏言语间的责备和隐隐的怒意,她也明白这话的严重性,“只此一次。”

    “为什么?”

    “为了报仇。”

    穆华夏蓦然想起许久之前,那个商王大婚时喝得酩酊大醉的贞人,死乞白赖要说给他听的话,土方人,害得新后家破人亡。

    “仅此而已?”

    “我知道你想听什么,”眼前的妇好,似乎又成为了那个刚毅的女子,“家仇未报,国难当前,国仇家恨,最初的目的是什么还重要吗?”

    穆华夏闻言眉头却皱得更紧了些,“王后慎言,倒还没到国难的地步。”

    似乎是自知失言,又或许是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妇好没有再说话,只是站在那里,又是那一副倔强、执着、不肯让步的模样。

    “这个理由无法说服我,”穆华夏摇摇头,“而且,我同样无法接受王后为谋人事,而擅改神谕。”

    “所谓神谕,又如何不是人解读出来的呢?”

    “可贞人解读,求的是准,而非善。”

    “可这世上,真的有神吗?”

    穆华夏一愣,他未曾想到竟从一个商人口中听到了这样的问题,亦未曾想过要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这世上真的有神吗?21世纪的穆华夏会毫不犹豫地说没有,这才是根正苗红的学习唯物主义长大的好青年。

    可身处殷都的穆华夏犹豫了。

    这世上该是有神的吧?不然商人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占卜,是为了什么呢?

    可这世上不该有神啊,这个客观存在的物质的世界里,神只活在人的精神中,只存在在人的精神之中。

    “这世上本是没有神的,”恍惚间,穆华夏听见了妇好的声音,她在回答自己的问题,“我时常是这么想的,王事事占卜,所求不过是一个心安理得。”

    穆华夏张张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许是因为震惊,许是因为什么其他的情绪,他在那一瞬,失声了。

    可妇好依旧是妇好,她知道自己说出的话有多么的骇人听闻,甚至可以算得上大逆不道,但她不曾退缩、不曾犹疑,她挺直了身躯站在那里,仿佛面对的不是穆华夏,而是千千万万世俗的质疑与谩骂。

    “王后这话,往后还是莫要再说了。”良久之后,当穆华夏终于意识到自己能够出声了,说出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

    妇好没有问缘由,却也没有反驳,只是点了点头,等着穆华夏的下文,她仿佛笃定了穆华夏还有下文。

    “王后所托,我答应了。”

    没有多少出于良心的挣扎,当然也不必面临自我道德的谴责,穆华夏本就是不信这个的,但妇好,让他震惊。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妇好道了声谢,转身离去,徒留穆华夏和他满脑纷乱的思绪。

    那一刻,穆华夏突然懂得了商人占卜真正的用意,后世皆道商人迷信,可这种迷信,又何尝不是生存下去的手段呢?

    天象、疾病、灾荒,人类文明起源之初,我们的先祖面临着太多太多的未知与不确定,天地之间,人类是最为渺小的存在,风雨、荆棘、猛兽,似乎随便什么都能带给人类死亡,人类最恐惧的死亡。

    先民以神迹来解释一切无法解释的现象,将未知的恐惧变成一知半解的已知,就像意识衍生于物质,人在精神世界里创造了神。

    神决定风雨,神消灭疾病,神带走灾荒,神能够解决先民所有的恐惧与不安,神为先民带去生存下去的勇气和希望。

    这就是商人吧,天地之间,自知渺小,所以迷信,所以敬天法祖。

    征伐要卜,畋猎要卜,婚丧嫁娶要卜,祭祀要卜,使令往来要卜,天象农时更要卜。

    自然面前,人力疏微,而正是来源于所谓神谕的勇气,支撑着商人勇往直前,扩土开疆。

    神不救人,世上也本无神,那些或真或假、或对或错的神谕,是商人给自己的指引,他们在一次一次吉凶中总结规律,以期一点一点去靠近那个“最优解”。

    所以妇好说得没错,因为她一定会赢,因为她一定能够凯旋,所以明日占卜的结果,只需是大吉。

    辛巳卜,贞,今王惟妇好伐土方,受佑?

    大门犹敞开着,穆华夏看着妇好离去的方向,看见了数个时辰之后,他手中的那片龟甲,那一片龟甲已无需再占,他知道,他们都知道结果。

    占曰:弘吉。

第六十五章 郭莫堂烹饪故事(上)

    本章又名“郭莫堂佚事之是谁炸了厨房”。

    “饮食考古非常有意思的一个研究方向,”在考古学研究方法课上,老师侃侃而谈,“就像喇家的面条,吐鲁番的肉饺子,当然,饮食考古的有趣还不止于此。”

    这就是那位因说出“我们考古不讲理论”而被做成表情包的老师,考古系著名男神,之一。

    当然,这个男神是隔壁系封的,虽然那个表情包也是他们做的。

    传闻有他系的妹子,因为有幸一睹男神老师在考古工地讲解遗迹现象的英姿,从而哭着闹着要转来考古系,该老师在教务看见转系申请,淡淡一笑,“哟,谁这么想不开啊?”

    考古系的一帮钢铁直男自然不会痴迷于男神的英姿,但在他的课上,就连秦宇这种常年占据教室后排的“特困生”,都能忍住不睡觉。

    “特定时代往往有其特殊的饮食习惯,通过这些饮食习惯,我们也可以看出很多有意思的东西,举个例子,汉代贵族的羊肉,平民吃猪肉,你们可以想一想这是为什么。”

    “因为羊肉贵呗。”说话的人明明是汉人面孔,却身着西域服装,上上下下挂着些奇异的挂饰,他说话的同时特意举了个手意思一下,于是那些挂件碰撞在一起,发出些“叮叮当当”的声响。

    老师没有否定这个答案,而是顺着这个思路继续解释了下去,“但我们说市场决定价格,那么羊肉为什么会更贵呢?”

    “因为羊干净!”元莽像小学生一样把手举得高高的,这位时时刻刻都仿佛有无限活力的朋友,这个问题让他想起了家乡,“羊在草原上跑,吃得是草,猪养在圈里,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吃。”

    “嗯,”老师点点头,“这是一个从文化,或者说从心理层面上解读的答案,因为羊看上去更干净一点,还有吗?”

    穆华夏规规矩矩举了手,等老师点头示意后开口,“羊肉处理起来容易,羊肉涮一涮就能吃了,猪肉要是想做好吃了,需要放很多调料,汉时没有那么多调料,清水煮猪肉,应该不会太好吃......”

    “没错,很实际的一个理由,”老师赞许地点点头,“直到现在,在草原上,人们吃羊肉往往都是拿开水直接煮,最多放一点盐,这么简单地处理一下就很好吃了,还有其他观点吗?”

    “猪肉性寒,羊肉性温,”穆华夏在庙里遇见过的那个道士模样的同学玄玄地开口,直到这时,穆华夏才想起来他好像还是不知道他叫什么,“可能从养生上讲,吃羊肉会好一点,但吃多了也上火就是了。”

    “嗯,又一个新的视角,”老师满意地拍拍手,“所以说考古很有趣的一个视角是可以以今度古,我们今天是怎么做的,稍微转变一下,有可能古人也会有类似的做法或者选择,考古其实是很贴近生活的专业。”

    “那老师,”秦宇在后排随意地扬了一下胳膊算作举手,“早期的人类一般是怎么做饭的呢?”

    “煮,这是非常普遍的一种烹饪方式,”老师看了眼教室里悬挂着的表,时间已然接近下课,其他的内容肯定讲不完,他便索性开始回答秦宇的问题,“还有蒸,现在发现的甗这种器具就类似于今天的蒸锅。

    “当然还有烤,那时候的人类有一种非常有趣的烤肉方式,是用被火烤热的石头加热食物,就像现在的石板烤肉。”

    老师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还有一种,你们民族考古学课上应该讲过,所以这里我就不再提一遍了,毕竟大家下课以后还是要去吃饭的。”

    话音未落,下课铃响了,老师笑了笑,“下课吧。”

    “老师,”教室里的同学已经开始各自收拾东西了,穆华夏见鬼一般看着秦宇火速奔赴讲台,拦住了正欲离开的老师,“用石板烤肉,石头的余温真的能把肉烤熟吗?”

    “应该能吧?”老师想了想,而后坦诚地笑道,“说实话我也没试过,你要是有兴趣可以试一试,有结果的话记得告诉我哈。”

    “好的!”身负“重任”的秦宇重重地点了点头,看那意思甚至想郑重地敬个礼,老师笑了笑,离开了教室,秦宇笑了笑,看向了穆华夏,穆华夏突然觉得脊背一凉。

    “不论你要干嘛,让我先吃完饭!”秦宇站在穆华夏面前的那一秒,穆华夏迅速开口,堵回了秦宇要说的话。

    秦宇莫名其妙地打量着穆华夏,“我就是叫你去吃饭的啊,那么紧张干嘛?”

    “只是吃饭?”

    “不然呢?”

    穆华夏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他知道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那走吧,吃哪个食堂?”

    他们路上刚好遇见了秦堑,三人走去食堂的路上,秦宇想起了老师没讲完的那个问题,“刚刚老师说的什么东西民族考古学上讲过啊?”

    秦堑扭头看了他一眼,又看看穆华夏,穆华夏神情微妙地看着他,“老师都说吃饭前不要聊了,你为什么非得吃饭前问呢?”

    “诶?你们竟然知道?”

    “是,”秦堑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而且托你的福,我们现在有点儿吃不下饭了。”

    “是什么是什么是什么?”秦宇的好奇心膨胀起来,几乎能填满这世界上最深的洞,秦堑不再理他,快走了两步冷漠地拉开了距离。

    穆华夏甩了甩头,试图将脑海中那张堪称心理阴影的ppt甩出去,试了几次,未果,他只好选择面对,“简而言之呢,就是生吃。”

    “嗨,”秦宇对此表示不屑,“茹毛饮血,这有什么吃不下饭的?”

    穆华夏勉强笑笑,第一次羡慕秦宇这种上课睡觉的。

    那顿饭穆华夏和秦堑谁都没吃好,两人偶尔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自己的情绪,而奇怪的是,不知为什么,秦宇也没怎么吃,他草草扒了几口,便把筷子往盘子里一扔,“我饱了。”

    “那走吧,”穆华夏端着餐盘起身,“回宿舍了。”

    “别,”秦宇连忙拉住穆华夏,“不回宿舍,我们先去菜市场!”

第六十六章 郭莫堂烹饪故事(下)

    “菜、市、场?”穆华夏和秦堑对视一眼,皆是从对方眼里读出“快逃”二字,“你要去干嘛?”

    “买猪肉!”

    最坏的结果。

    秦堑觉得太阳穴有些隐隐作痛了,“你不会打算用石板烤猪肉吧?”

    “不行吗?”秦宇白了秦堑一眼,目光灼灼地看向穆华夏,“小穆小穆,你是不是也觉得很有意思?”

    穆华夏僵硬地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学校里好像是禁燃明火的。”

    “那我们去野外呗,”秦宇不在意地耸耸肩,“坐地铁一个小时也就当郊区了。”

    穆华夏不自觉地开始摸后脑勺,“额,这位朋友,我给你简单普及一下现在的法律哈,简而言之就是,放火烧山,牢底坐穿,所以......”

    “啊?”秦宇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那现在怎么办?”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回宿舍睡觉,”秦堑残忍却理智地打消了秦宇的所有念头,“华夏兄,走吧。”

    穆华夏端起餐盘跟上,秦宇见自己要被落下,也不再思索什么对策了,赶忙追上,“我不会放弃的!”

    “你先搞来木头再说吧,”秦堑毫不留情地打击着他,其实事实证明,对于秦宇这些奇奇怪怪的念头,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把他们扼杀在摇篮里,“哦,还有石头。”

    秦宇沉默了两秒,似乎是在想解决方案,然后朝秦堑挥了挥拳头,又强调了一遍,“我不会放弃的!”

    秦堑耸耸肩,拎起背包,“随你。”

    穆华夏跟在秦堑后面,被秦宇拦下,“小穆你会支持我的对吗?”

    穆华夏很想说“不”,但看着秦宇真挚的眼睛,那个“不”字在穆华夏嘴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就是说不出来,“再说吧。”

    这么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不知怎的被秦宇理解成了“好”,他重重地拍了拍穆华夏的肩,“小穆是个人才!朕没看错你!”

    “呵......呵。”穆华夏尴尬地咧咧嘴,快步追上了秦堑。

    听见穆华夏追上来的步子,秦堑微微向穆华夏的方向偏了偏头,“华夏兄,心太软最终会害了自己的。”

    “谁知道他听风就是雨啊......”穆华夏叹了口气,“不过没事儿,他搞不到木材的,也找不到地方烧。”

    穆华夏说得没错,秦宇既找不到木材又找不到地方烧,但这种区区小事难得倒秦宇吗?当然难不倒。

    大约一个礼拜之后,秦宇抱回来了一个死沉的快递箱,刚进宿舍就嚷嚷着让人搭把手,他一个人放不下来。

    穆华夏帮他拎了半边,让他把箱子放到了地上,然后看着秦宇兴致勃勃地找剪刀拆快递,“这里面是什么?这么沉。”

    “石头啊,”秦宇自豪地扬起头,一副“我就是全幼儿园第一聪明的小朋友”的模样,“我从网上买的!”

    “买石头......干嘛?”答案已经很明显了,但穆华夏还是抱着最后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想再确认一下。

    “烤肉啊,”秦宇疑惑地看着穆华夏,“小穆这才几天,你就忘了?”

    我倒是没忘,穆华夏在心里吐槽,但我宁愿我忘了。

    “可光有石头不够啊......”

    “够了,”秦宇麻利地拆了快递包装,然后开始分装里面的石头,“我考虑了一下,虽然不能点火,但是有太阳啊,G市这鬼天气,热起来鸡蛋都能烤熟,我完全可以用太阳光给石头升温嘛!”

    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穆华夏无话可说了,他现在才知道秦堑多有先见之明。

    “我明天一早去买肉,小穆一起呀。”

    “行......”找不着借口,穆华夏索性放弃抵抗,至少有自己看着,可能还能少点儿乱子,“你在哪烤?”

    “郭莫堂门口。”

    G市的烈日之下,穆华夏一边任劳任怨地摊着石头,一边庆幸今天不是周末,路上没有进来参观的游客,而又时值正午,暑热将大部分学生困在了空调房中。

    除了穆华夏,被秦宇一同拉来的还有武林玉,用秦宇的话说,既然要用史前的方式烹饪,那当然是要找史前的专家。

    至于武林玉为什么会来,穆华夏猜他大概是刚刚跟商怀荣吵了一架,正赌气不愿意回宿舍吧。

    三人摊开了石头,让其在太阳光下均匀受热,然后秦宇迫不及待地拿出了刚刚买好的猪五花和菜刀。

    “你们说,这肉生吃是一种什么感觉?”石头的温度还没升起来,闲不下来的秦宇又开始开脑洞。

    “你最好别试,”穆华夏看着切了一块肉,正反复打量的秦宇,抽了抽嘴角,“毕竟不太卫生,搞不好拉肚子。”

    “拉肚子无所谓啊,”秦宇翻来覆去打量着猪肉,似乎在思索从哪里下嘴,“反正吃不死。”

    站在一旁听完了这段对话的武林玉震惊了,短短两句话,重塑了他的三观,“只要吃不死,就往死里吃?”

    怪不得贵宿舍被评为最妖魔鬼怪的宿舍,后半句武林玉默默在心里吐槽了一下,没敢说出来,他大部分时间还是十分爱好和平的。

    “噗哈哈哈哈哈哈......”听得如此精准的吐槽,穆华夏一个没忍住,率先笑了出来,秦宇瞪了他一眼,穆华夏一边打着抱歉的手势,一边却又笑得无法自拔。

    “这是大无畏的神农尝百草精神!”秦宇苍白地解释着,倔强地给自己的所为上价值。

    “是是是,”穆华夏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指了指那几块石头,“新时代神农,您的石头热好了。”

    G市的阳光大概也并没有预想当中那般毒辣,导致最终猪肉没有烤熟,没有任何调料还半生不熟的猪肉究竟是什么味道,穆华夏在事后回答元莽这个问题时表示,就是自己这辈子不会再想吃第二次的味道。

    但味道大概还不是那次实验所出的最大的bug,最大的bug是,本着不浪费的原则,秦宇决定把老师叫下来共襄盛举,于是这个伟大的任务自然落在了穆华夏头上。

    穆华夏事后在向辅导员做检讨时反复反省,他当时不该走的,如果他早知道秦宇还带了一块玻璃,如果他早知道秦宇打算用玻璃聚光的原理升温,如果他早知道秦宇把玻璃和肉放反了位置......

    老师兴致勃勃地跟着穆华夏下来,刚走到郭莫堂门口就听见一声巨响,然后一个不明物质被炸上了天。

    穆华夏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愣在了原地,老师也愣了,不过他反应过来的速度更快一些,“学校刚刚出了新章程,规定所有会飞的上天都需要申请,你知道吧?”

    “啊?”

    穆华夏机械地扭头,看见老师指了指外面,“所以,刚刚那个东西,你们打申请了吗?”

第六十七章 定向越野

    S大是一所各式各样活动极其丰富的学校,而为了最大程度地丰富学生课余生活,号召广大学子走出书斋,培养其德智体全面发展,S大在今年新出台了一条有关体育课的新规定。

    即,将体育期末成绩的10%拿出来,放在课堂以外,美名其曰“体育分”,学生必须通过参加各种课外活动获得。

    这里的课外活动包括但不限于运动会、荧光夜跑、校园马拉松,这些听上去就能让人感到窒息的活动往往能获得大量体育分,但没什么人愿意“以命相搏”。

    相比之下,定向越野这种又水又能获得体育分的活动就成了大多数人的首选,S大定向越野火爆到,每每有社团开了定越活动,一分钟之内必定报满。

    好在定越是组团参加的,而只要队长报上了名,具体队员是谁主办方是不管的。

    这就意味着,在一个五人间的宿舍,如果有谁有幸抢到了一个队伍名额,这个人就会自动跃升为所有人的“爸爸”,在一定时间内,享有至高无上的权力。

    这一次,幸运降临到了穆华夏头上。

    “抢到了!”校园传统文化周,所有传统文化相关社团联合举办了定越活动,穆华夏他们在一个月前活动预热的时候就已经摩拳擦掌,为了这一日,他甚至特地更换了手机膜、手机桌面和手机屏保。

    “好样的!”秦宇一扔手机,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他刚刚打开界面的时候网卡了一下,于是错失良机。

    秦堑闻言也悄悄松了口气,一方面是因为他们拥有了这次机会,另一方面,是因为队长不是秦宇。

    秦宇对学习以外的所有第一都有一种近乎病态的执念,尤其是竞赛,就连这种公认养老性质的定向越野,秦宇也要拿个第一。

    第一当然是有奖品的,主办方会根据所用时间的多少来排定名次,而他们上一次参加的定越,第一名的奖品是一台打印机。

    秦宇不想要打印机,但他想要第一,于是那一场定越他们累死累活绕学校跑了一圈,最后以三秒的微弱差距,输给了一支体院的队伍。

    “这一次,朕一定要洗刷上次的耻辱!”穆华夏看握着拳,双眼熠熠发光的秦宇,感觉自己仿佛听见了热血运动番的男主专用BGM。

    秦堑看着穆华夏,张了张嘴,穆华夏看着他,摇了摇头。

    好吧,穆华夏是个例外,就算他幸运地抢到了名额,他也只是一个幸运的小朋友罢了,他成不了全寝室的“爸爸”。

    秦堑叹了口气,转过身子不再说话,谁也不知道这学期后面会不会还有定越,所以每个人都不能轻易放弃这个来之不易的名额。

    除了已经早早攒齐体育分的元莽。

    元莽不靠定越,他始终不明白这种又要解谜又要答题的磨磨唧唧的活动有什么意思,他的体育分,是他一公里一公里跑出来的,真的,瑞思拜。

    元莽此刻正游闲地扣着耳机听音乐,完全没有理会这边几近人仰马翻的闹剧,秦宇已经开始掰着手指点兵点将了。

    “这次不能带那个周猿了,还指望他解谜,结果他除了图书馆什么地方都不知道,还有那个姓商的也不能带,年代太早,答题的时候只会傻笑,还有......”

    秦宇犹在总结过去的失败教训,打算组出一支无往而不利的王者之师,穆华夏却已然大公无私地发到了班群,“我抢到了传统文化定越名额,队里还有一个位置,谁还差体育分吗?”

    “我我我我我我!”一条消息在穆华夏发送完成的瞬间蹿了出来,“班长万岁!!!”

    秦宇显然被穆华夏的自作主张打了个措手不及,他点开了那个头像,皱眉看着群备注,“唐商......?这人谁?”

    “你的同学。”秦堑冷漠地回答秦宇,而穆华夏正私戳要那个唐商的学号。

    秦宇皱眉回忆了许久,最终摇摇头,“不记得了,这人怎么样?你认识吗?靠谱吗?”

    “不认识,”秦堑简单处理了几条通知,然后将手机放到一边,“但靠谱。”

    “你不认识怎么知道他靠谱?”

    穆华夏填写完队员信息,抬头刚好听见秦宇的这个问题,他用头发丝儿想都知道,秦堑的答案一定是“比你靠谱的都算靠谱”,为了避免这场口水战的爆发,他连忙揽过话头,“我们的队名叫什么?”

    “第一,”秦宇反应迅速,“就叫‘第一’。”

    “好嘞......”穆华夏默默地将这个名字填入报名表,然后点击发给了工作人员,“报完了。”

    唐商便是上次课上回答问题的那个汉人长相、异域装扮的同学,定越当天,他早早地到了出发点,远远看见穆华夏一行,兴高采烈地挥了挥手。

    这个唐商似乎是个自来熟,见面和谁都能聊上两句,等工作人员告诉他们可以出发的时候,他已经跟穆华夏称兄道弟了。

    “好了好了,”秦宇不满地分开仿若一见如故的两人,挥了挥手里的地图,“快,速战速决,记住,我们的目标,是第一!”

    S大有很多古老的建筑,这些建筑从名字,到其中发生过的大大小小的故事,无一不被拆解出来,编成了定越的谜语。

    “八方来客。”

    定越的出发点,除了打卡所用地图,还有一张纸,写着下一个点的提示,秦宇皱眉举着,唐商一眼扫过去,“哦,宴北馆。”

    宴北馆在北门附近,唐商一语罢,无人齐望北冲,秦宇还不忘问一句为什么。

    “那是招待外宾的地方。”

    *

    唐商此人仿佛就是为了定越而生的,这是拿到第一名的奖品之后,秦宇夸赞唐商的原话,体力又好、路线又熟、人脉又广。

    一路上,他们所遇见的工作人员几乎都是唐商的熟人,出题便也就得过且过了,不过话又说回来,有鲁丘在,再难的题大约也不在话下。

    成功雪耻的秦宇心情大好,看这位新朋友便也顺眼多了,“朕一眼就看出你天赋异禀,下次有定越还找你!”

    “不算什么大本事,”唐商谦逊地笑了笑,“不过我体育分满了,下次就等明年吧。”

第六十八章 通商路(一)

    “真好,”秦宇羡慕道,又开始算自己的体育分,“我还差四分......”

    “四分?”穆华夏皱皱眉,“你算错了吧?为什么我还差一分?”

    “怎么可能?”秦宇迅速又算了一遍,随即举掌为刀,凑近穆华夏,“说,你哪次活动没带我!”

    秦堑一把拍掉了秦宇的手,将穆华夏拉远了一些,“上上次化院定越,你通宵打游戏睡过头了,四个人轮流喊了十分钟没喊起来,你不会忘了吧?”

    秦宇略一回忆,好像确有此事,但秦宇是谁,他字典里就没有“妥协”二字,“我不管,小穆得再陪我跑一场!”

    “浪费资源可耻啊,”唐商站出来指责秦宇,但同时,他也指了另一条明路,“明天有物院的趣味运动会,给分还挺大方的好像。”

    “趣味?”穆华夏一挑眉,“有多趣味?”

    “大概,就跳格子、扔沙包的那种趣味吧,”唐商耸耸肩,“我问他们来着,他们非保密不说。”

    穆华夏思忖片刻,最终选择向体育分屈服,“行吧,那谢啦。”

    “嗨,客气啥!”唐商摆摆手,顺便看了眼手表,“呀坏了,我之后还约了人,班长明晚有空吗?”

    “什么事?”

    “请你吃饭,”能看出唐商确实来不及了,这两句话说完他已经跑出五米去了,“说好了!时间地点微信定哈!”

    穆华夏一时半会儿没适应过来唐商这过于热情的作风,秦宇皱眉看了看唐商跑走的方向,“他为啥请你吃饭?”

    穆华夏摇摇头,疑惑地眨眨眼,“大概,是想谢我给了他一次定越的机会?”

    “大概,是想让你给他另一个机会。”秦堑从身后走上前,意味深长地拍了拍穆华夏的肩。

    穆华夏尚在反应,秦宇却迅速地反应过来,一把抱住穆华夏,“不行,他休想!该我了!你们都排队!”

    “该你就该你了呗,”秦堑看看鲁丘,笑了笑,“我们又不跟你抢。”

    穆华夏这才明白过来他们在说什么,无奈地笑了笑,把秦宇扒下来,“这种事情,好像不是你能决定的......”

    “是啊,”一直在旁边但笑不语的鲁丘此刻也出了声,“秦宇兄时运不济,怨不得别人。”

    “你才时运不济!”秦宇不服气地瞪了鲁丘一眼,但随即便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

    穆华夏拍了拍他以示安慰,又想了想,从兜里掏出那块玉石,“需要先给你一次机会吗?”

    秦宇双眼亮了两秒便又暗了下去,“算了,还是不行。”

    “不试试?”

    “不用试就知道,”秦堑接过话,而后仿佛是故意气秦宇一般,用手指轻轻戳了戳玉石,石头像有灵一样闪了闪回应他,秦堑轻声笑笑,“你看,我们之间是能感受到一种玄妙的联系的。”

    秦宇撇撇嘴,不出声地说了些什么,穆华夏从嘴型读出,他在说“有什么了不起的。”

    穆华夏最后用眼神跟秦宇确认了一下,秦宇犹豫了片刻,摇了摇头,于是他又把玉石放了回去,“走吧,回去查查物院的趣味运动会在哪办。”

    物院的趣味运动会有多趣味呢?穆华夏看着连滚带爬玩躲避球的秦宇,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这大概就是体育分丰厚的代价,每一个游戏都十足十地尬,而更可怕的是,策划者并不知道这些游戏有多尬。

    穆华夏凭借出色的滚铁环技术拿下一分,秦堑思量了许久,最终选择了大象转后投飞镖,凭借卓越的方向感和飞镖技术,攒齐了最后一分。

    至于鲁丘,鲁丘转了一圈,觉得这些游戏尽显狼狈,君子不为,于是袖手站在一旁看热闹。

    最可怜的恐怕就是秦宇了,他又不愿意放弃,好胜心又强,偏偏又不得要领,被各种天马行空的规则整得焦头烂额。

    “好的,打中,秦宇out!”裁判一声令下,秦宇头发都要炸起来了。

    “还剩几分啊?”穆华夏评估着场上各个项目的难度,“要不你青蛙跳去吧?”

    “不!”秦宇一撸袖子,昂首阔步就要往躲避球的场地冲,“朕还就不信了!”

    当天晚饭,唐商疑惑地看着精疲力尽的穆华夏,“班长你怎么累成这样?他们说不会有大体量的运动的啊......”

    “别提了......”穆华夏摆摆手,表示再也不愿意回忆这鸡飞狗跳的一下午。

    唐商耸耸肩,转移了话题,“班长帮个忙呗。”

    “我知道,”穆华夏说着将玉石拿了出来,却握在手心,手握成拳放在桌子上,“但我有个问题想问。”

    唐商点点头,做了个请的动作。

    “你们的名字,是谁起的?”这个问题,穆华夏一早就想问,这些奇奇怪怪的化名,有些他想得明白,有些他却想不出道理。

    “我们自己呀。”唐商答得理所当然。

    “那你为什么以唐为姓?”

    唐商偏头想了想,而后,露出一个极灿烂的笑,“因为大唐,是我最最骄傲、最最繁荣的时期呀!”

    穆华夏尚沉溺于他的灿然一笑,唐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所以,班长要随我去看看繁华的大唐吗?”

    繁华的大唐......唐商略带蛊惑的嗓音犹在耳侧,穆华夏看着眼前的情景,怀疑自己来错了地方。

    荒凉,这是穆华夏的第一感受,嶙峋的石,已然干枯的水,四面的山和山上光秃秃的树。

    还有这一片荒凉之中,小村庄里袅袅飘出的几缕烟。

    可这浅淡的人间烟火气并未抵过这满目苍凉,反而更显单薄苦楚。

    时节正是初冬,似是还未下过雪,好在还未下过雪,不然再加上几点孤雪点缀,此地可真就不似人间了。

    可谁能想到,这是长安郊外。

    穆华夏站在山腰,努力南眺能看见长安城的灯火,再低头看看山窝里的小村庄,他轻轻叹了口气。

    “嘿,柴火劈好没?回家吃饭了!”

    身后的林子里,似乎是有人喊他,穆华夏赶忙应声,将手边的两捆已经扎好的柴火扛在背上,“来了来了!”

第六十九章 通商路(二)

    下山的路难走,一行数个年轻人挑着担,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下探,灯是没有的,一来没多大用,二来,灯油也是一笔花销。

    有惊无险地下了山,循着炊烟升起的方向走,那便是家了。

    三面环山的小村庄,不大,住着数户人家而已,村口,年迈的村长佝偻着腰,拄着他那根不知道用了多久的拐杖,等着砍柴未归的年轻人们。

    当他远远望见那几个担柴归来的身影,会努力地直起腰,挥挥另外一只空闲的手,领头的那个年轻人会大声地吆喝几句,告诉村长一切都好。

    领头的那个,叫赵二。

    村子里的人姓名多半简单好记,李五、赵二、孙六、王大,全都是按照行辈起名,就算有重名的也无所谓,大家乱叫一气,反正名字终归是个代号而已。

    但穆华夏是个例外,他的名字是他那传说中的秀才爹起的,之所以是传说,因为穆华夏自出生起就没见过他。

    村里有人嚷嚷说他爹考中了功名在京城当大官,村里的老人听见了只是笑笑,也无人将此事当真。

    村长迎到了砍柴归来的赵二他们,又看着他们将柴卸在了村口,这些柴明天一早是要拿进长安城卖的,这也是他们这个村子唯一的收入来源。

    “都饿了吧,”村长拄着拐杖,看着他们,慈祥地笑,“今儿立冬,都来我家,你们大娘煮了饺子,就等你们去了开锅呢!”

    “真的?”年纪最小的李五欢呼一声,动作眼见着麻利了不少,“就爱吃大娘包的饺子!”

    赵二笑着打了他一巴掌,“你小子什么不爱吃?”

    李五揉了揉被打中的后脑勺,转身冲他吐了吐舌头。

    没有灯光的村庄,月光显得分外清亮,穆华夏卸完了柴火,看着他们打闹,莫名觉得这月光,原来也是有温度的。

    今日立冬,全村十几口人都聚在了村长家里,围坐在一口大锅周围,锅中咕嘟咕嘟煮着饺子,锅下烧着柴火,既煮饺子,又照明。

    穆华夏推门进去的时候被这场景吓了一跳,漆黑的屋子,每个人脸上都反射着诡异的光,若不是那一张张笑脸过分亲切,他简直要觉得自己进了什么阎罗殿。

    这里据长安城不过十余里,可短短十余里啊,那厚厚的城墙将大唐繁华隔绝在了墙内,城墙之外,是苦难人间。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穆华夏想起了卖炭翁,这里的人,大抵如卖炭翁一般吧,但好在,他们还没有忘记如何笑。

    锅开了,村里的人论资排辈,一盘一盘地盛过去,不过好在整个村子也不过十几口人,等轮到穆华夏他们这些小辈,饺子还没被煮成面片儿。

    饺子里没多少馅儿,穆华夏一连吃了三个也没吃出是什么馅儿的。肉是肯定没有的,那一坨混杂在一起绿得发黄的馅儿,也看不出具体混了些什么菜。

    但所有人都吃得很香,尤其是李五,“大娘的手艺就是好!这都比过年的饺子好吃!”

    村长媳妇儿姓张,虽是嫁给了村长,且年纪也该当奶奶了,但他们这些小辈儿还是喜欢叫一声“大娘”。

    张大娘乐得合不拢嘴,看着李五狼吞虎咽的样子直嘱咐,“慢点慢点儿,别噎着。”

    李五埋头吃饺子不及应话,倒是李五的弟弟抬起头来,指着李五,“哥哥胡说!过年的饺子才好吃!过年的饺子有肉!”

    童言无忌,倒是逗得大家乐开了怀,“哟,我们的小十二馋肉了!”

    小孩子不懂这是善意的玩笑,被这么多人笑话,李十二不觉便红了眼睛,可屋里太暗,大家无暇理睬一个小朋友敏感的小心思。

    穆华夏听见身旁低低的吸鼻子声,低声笑了笑,从自己的盘子里夹过去一个饺子,“好了,吃饺子了。”

    饺子差不多吃完了,妇女们收拾着锅碗瓢盆,而其他人已然开始借着柴火余烬的最后一点光亮,商量着明日卖柴的事情。

    卖柴的一般是穆华夏的父辈,他们尚有些力气,能走十几里路将柴火扛到长安城,又不乏生活阅历,不想穆华夏这些小辈儿,容易被人三言两语忽悠去,最后做了赔本买卖。

    此刻,他们皆围坐在锅边,计划着明日去哪里客源多、去哪里能卖得贵一点。

    而孩子们也都赖在那里,他们都这些无聊的计划提不起兴趣,但他们好奇繁华的长安。

    所以就像小鸡跟在贩米的商人后面,捡一点偶尔漏下的米一样,一群孩子在大人的话缝里捡他们梦里的长安。

    李十二将脑袋放在穆华夏的膝盖上,柴火尚有余温,他舒服得快要睡着了。

    “穆哥哥,你去过长安吗?”

    穆华夏摇摇头,李十二小大人一般叹了口气,“唉,我哥哥也没去过,可他说长安不好玩。”

    “为什么?”

    “他说是爹告诉他的啊,说是长安城里的人都可坏了,骗我们不识字,想用好低的价钱买我们的柴。”

    “是吗?”穆华夏轻轻梳着李十二的头发,小孩子细软的头发摸着尤其舒服,李十二盯着柴火星星点点的火星子愣神。

    “可我还是想去长安。”

    “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爹每年过年的时候都能带回来好吃的,他说长安城里到处都是这种好吃的,城里的贵人还会放烟火,有时候站在半山腰就能望见,可是冬天太冷了,爹只许我看一眼......”

    李十二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嘟囔了两声,便只剩绵长的呼吸,小孩子熬不得夜,今天这顿饭大约吃得太晚了些。

    慢慢的,柴火的余烬也熄了,大家也该散了,李十二的娘接过睡得迷迷糊糊的李十二,小家伙躺在母亲怀里,还知道挥挥手,嘟囔一声“穆哥哥晚安”。

    村长将每个人都送到门口,还不忘挨个嘱咐棉衣裹紧些,别着了凉。

    大家各自回了家,关了户门,村子里就更冷清了下来,每家每户分得的碳也是有数的,穆华夏守着自己的那一小盆碳,裹紧了冷硬如铁的棉被。

    大唐的冬天,也太难熬了些。

第七十章 通商路(三)

    村子里是没有鸡的,一来是因为山间野地,属实不好养,二来,也确实养不起。

    人偶尔都吃不饱呢,哪还有闲下来的谷子去喂鸡呢?

    但猪却有一头,年中趁便宜咬牙买的小猪崽儿,等着过年养肥些杀了吃。日子过得再苦,过年还是要吃口肉的。

    早上是村长负责叫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挨家挨户地去敲门。

    有人心疼村长一把年纪了又行动不便,提出要村子里的人轮值叫早,村长摆摆手,乐呵呵地说老人家觉少,让年轻人多睡会儿吧。

    穆华夏的父辈们扛着柴火,拿去前一天商量好的地方卖,临走时揣两个硬邦邦的馍馍,算是一天的口粮。

    小辈儿能多喝上一口热粥,然后同样揣上干粮,他们上山砍柴,中午是不下山的。

    本就空荡的小山村便更空了下来,女人们得闲织些布匹,用不起多好的丝线,也不是为卖,只为过年时一人身上能凑出件新衣裳。

    这一年再苦再累,只要过年时能有件新衣、能吃上盘带肉的饺子,那新的一年便又充满了无限希望。

    长安城外的小山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如此,但今日却有些不同。今日,这里等来了一个人,一个归人。

    是一群蹲在村口玩石子儿的小孩儿最先看见了吴三,但谁也没认出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呼啦啦跑进村子报信。

    村长拄着拐步履蹒跚地往村口走,反倒是吴三快走了两步迎了上去,“村长,我回来了!”

    “三子!”村长伸着颤抖的手去扶面前的年轻人,吴三赶忙又凑近两步,“黑了,也瘦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吴三笑着搀着村长,坐到不知谁家的凳子上,留在村里的人听见动静都围了过来,看见吴三都笑着招呼,吴三也一一回应。

    “三儿这一趟走了好久啊!”

    “是啊,算起来有一年了!”

    吴三听着周边的讨论,很是受用的样子,却只是笑,一言不发。

    “诶,三儿,你这一年去哪了?”听得终于有人问了出来,吴三才自豪地拍了拍胸脯,“赚大钱去了!”

    “哟!”不知是谁带头起的哄,一时之间,村子里充溢着善意的笑。

    只有村长,忧虑地看着吴三,就像一年前吴三说要远行时那般,“三子啊,听村长的啊,犯法的事儿咱可不干。”

    “村长,瞧您说的,怎么就犯法了呢?”吴三边说,边解开了一直背在身上的包裹,“我跟着去西域的商队,赚了大钱呢!看!”

    包裹里有几件旧衣服,吴三随手拆开,里面包着足足一吊铜钱,“一千文呢!村子里这个冬天能烧得起碳了!”

    “一、一千文?!”四周围观的人几乎被惊掉了下巴,村里卖柴的收入本也不多,加之又有开销,等到年年年尾,也就剩不下几文了。

    一千文,这是村子里卖了多少年柴火都没攒下来的钱。

    吴三将钱递到村长面前,村长颤颤巍巍地接过来,甚至一度没拿稳,险些掉到地上,“三子啊......”

    “村长,您拿着吧,让村子过个好年!”吴三大方地摆摆手,“您可千万别谢,要说谢可就外道了。”

    村长张张嘴,千言万语最终凝成一字颤抖的“好”,吴三笑着伸了个懒腰,“哎呀,回家了回家了,我爹呢?哟,小豆丁都那么大了!”

    几个孩子知道了这是吴三,也不再怕了,围着要听新奇的故事,吴三坐在他们中间,东拉西扯、不成逻辑,偏生那群孩子听得津津有味。

    待得晚上,人都到齐了便更热闹了,村长点了盏过年时才舍得点的油灯,全村的人围着那盏灯,边吃边聊,话里话外全是吴三。

    “三哥了不起啊!”

    “那是!也不看看我三哥是谁!”

    “我打小就知道,三哥指定是最有出息的!”

    几个人年轻人两三句把吴三捧上了天,吴三只是笑,看着傻呵呵的,笑里却满是幸福和满足。

    “三哥这趟回来还出去吗?”

    也不知道是谁问了这么一句,吴三愣了愣,似乎是在反应,而后点点头,“去啊,当然还去,走商可比砍柴赚钱多了......你们去不去?”

    “我们也能去?”赵二眼睛亮了,今天吴三带回来的那一千文,村长给他们每个人都看了,他砍了这么多年柴,也没见过这么多钱。

    眼睛亮了的不止赵二,几个年轻人仿佛看到了发家致富的路子,“去!我们当然去!......村长,我们能去吗?”

    村长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吴三,没说不行,却也没有点头。

    一片嘈杂之中,李五挠了挠头,小声嘟囔了一句,“咱们都去了,家里谁砍柴啊?”

    很小的声音,但很神奇的,一个小小的问题仿佛一盆冷水,扑灭了年轻人过度的热情。

    安静之中,赵老五左右看了看,清了清嗓子,“砍柴的事你们不用担心,我们好歹还有些力气,能养活起村子。”

    “爹......”赵二一时有些哽咽,“村长,我不去了,我留在家里砍柴。”

    “村长我也不去了......”

    “村长我也......”

    方才说着要出去闯荡的人,此刻又纷纷表示“不去了”,他们为了减轻生活的压力选择离家,却又因为生活的压力选择留下,这世上太多人,去留不由己。

    村长依旧没有说话,他看着吴三,不知在沉思些什么,良久之后,“三子,你再给大家多讲讲,你去了哪?做了什么?怎么赚的钱?”

    “哦,好,”吴三痛快地应了,“我跟着一个往西域的商队出了关,那商队领头的是个有钱的富商,主要是往西域倒瓷器、茶叶,再换些香料、药材回来卖,他们这种商队临行都会雇些人干力气活儿,我刚巧碰上,就跟着他们去了。”

    “一路上有没有危险?”

    “没有没有,这太平世道,哪有什么危险,不过,”吴三说到这里顿了顿,不好意思地挠挠脸,“路上会想家是真的......”

    大家听了皆是善意地笑笑,而后将目光投向了村长,这样一个小村子,最终做决定的只有村长。

第七十一章 通商路(四)

    村长一动不动地盯着吴三,“三子,你跟村长说实话,这钱真这么好赚?”

    吴三张了张嘴,似乎在犹豫什么,但最终说出来的却还是“真的。”

    村长皱皱眉,不依不饶地盯着,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严肃,所有人都没见过这样的村长,年纪小些的险些被吓哭,自己捂着嘴小声地抽噎。

    吴三抿了抿嘴,“村长,没您想的那么危险......”

    “那就还是有危险。”

    “也、也不算危险,”吴三受不了村长咄咄逼人的目光,最终选择了坦白,“只是路途久远,要途径好大一片沙漠,若是运气不好,容易迷路......”

    村里的人没见过沙漠,却自小没少听沙漠里的精怪故事,沙漠里有毒蝎,有惑人的妖精,有永远也走不到的空中阁楼,沙漠是旅人的噩梦。

    听见吴三这么说,桌上不少人倒吸一口冷气,村长没有说错,富贵果真来之不易。

    “没有故事里那么吓人了,”吴三自是注意到了大家情绪上的变化,赶忙补充,“大漠上很多往来的商旅,而且商队人很多,大家彼此照应,没多大问题的,我这一趟就太平得很。”

    一时间,房间里陷入了沉默,村长没再说话,他似是还不太相信吴三的说法,但却也知道就算再问,也只是这套说辞了。

    村长从小在这个村子长大,他没念过书,不识几个字,但他的“经验之谈”带着这个小村子躲过了一场场灾难,艰难地生存到了今天。

    而现在,他的经验一边提醒他这件事必定有潜在的危险,一边却又告诉他这是一个机会。

    “如果,我们出去赚到钱,那孩子们就可以读书了......”也不知道是谁打破了沉默,而这一句话却又让所有人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饭菜渐渐凉了,久到小孩儿一个接一个打起了哈欠,村长站起来拍拍手,“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说吧,先回去睡吧。”

    大家点点头,一个接一个地起身,离门最近的孙六已经打算开门了,王大握了握拳,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村长,不用等明天了,我是这一辈儿里最大的,我跟三子去。”

    孙六手搭在门上,闻言回头用询问的眼神看向王大,王大坚定地点点头。

    孙六低头思索了数秒,“村长,我也去,我不怕的!”

    片刻之后,又是几声附和,而和先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心态不同,此刻的他们,是明知山有虎,却向虎山行。

    村长拿着拐杖敲了敲地,众人安静了下来,“说了明天再说就明天再说,你们还有父母,还有兄弟,你们现在拍脑门决定了,让他们怎么办?”

    赵老五看了看左右,小心地站出来,略带讨好地笑了笑,现在的村长过于严肃,他还真有点犯怵,“村长,其实我们都是支持孩子们的,孩子们要出去闯,砍柴的活儿就交给我们了。”

    “你们......”村长抬起手,复又缓慢而无力地垂了下去,“你们啊,事情哪有这么容易......”

    “可有了钱,大家就能过上好日子了。”说话的是吴三,去年的这个时候,他孤身一人站在村长面前,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村长抬头看看他,浑浊的眼里讲述着大家读不懂的故事,良久之后,他终于是摆了摆手,“算了算了,你们想怎样就怎样吧......”

    吴三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他身边的赵二拉住了他,冲他摇了摇头,孙六打开了门,故作轻松地跟村长告着别,穆华夏走在最后,回头关门的时候,看见昏暗的油灯下,村长老迈的背影。

    这个经历了无数沧桑的老者,终于也追不上时代越来越快的步伐,他的经验第一次抛弃了他。

    翌日一早,依旧是村长挨家挨户地敲门,昨日的那场不算争论的争论似乎没有发生一般,只是吴三在提出要带大家去城里谈价钱的时候,村长的步子微不可见地顿了几秒。

    “去吧去吧,”村长挥挥手,“早些回来。”

    嘱咐完了,似还觉得不放心,又啰嗦了几句,“机灵些,别让人骗了。”

    “村长放心!”吴三背着包袱,包袱里装着铜钱,此行他们还要再买些碳过冬。

    “买东西的时候跟人商量商量价钱,城里人都尖,可别被人糊弄了。”

    “知道知道,”吴三一手搭着赵二,一手搭着李五,小伙子们生平第一次进城,个个都激动得很,“我会看着他们的!”

    村长把他们送到村口,小孩子们一路闹着跟到村口,上窜下跳地冲吴三挥手,“三哥记得给我们买糖!”

    “记得记得,都记得!”

    “哎,别买多了!”

    最后一句自然是村长说的,此刻他们已走出些距离,吴三扯着嗓子应着,生怕村长听不清。

    “三哥,大漠是什么样的?”长安路远,他们又是走着,闲来无事,李五便开始同吴三闲聊。

    不止李五,同行的人皆是竖起了耳朵,他们对大漠皆是有着无限的好奇,以及未知带来的恐惧。

    “大漠啊,”吴三拖着长调子卖关子,李五作势要挠他的痒,他才一边讨饶一边说了,“大漠和我们这里没什么不同啊,无非就是胡人多些。”

    “胡人长什么样子?”

    “大胡子,高鼻子,还有蓝眼睛的。”

    “蓝色的眼睛!”李五惊呼一声,这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

    吴三很满意李五的惊讶,他笑了笑,很是神秘地眨眨眼,“我还跟胡人说过话呢!”

    “他听得懂你的话吗?”

    “听不懂,但我可以比划,”吴三说着,举手做了一下示范,“反正我只要告诉他这些东西卖多少钱就行了。”

    “我们还可以收钱?”在村子里,钱都是村长保管的,而这些只负责砍柴的年轻人们,基本是没怎么碰过钱的。

    “有什么不能?”吴三骄傲地扬了扬脑袋,他自然知道村子里的年轻人是一种什么样的境地,他之前过的也是这样的生活,“而且胡人的钱币还和我们不同呢!”

    又是一片惊叹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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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4600/ 第一时间欣赏我的同学是世界遗产最新章节! 作者:酒醉长安某所写的《我的同学是世界遗产》为转载作品,我的同学是世界遗产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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