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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反攻路全文阅读

作者:原非西风笑     重生反攻路txt下载     重生反攻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32搭话

    132搭话(6.6)

    苍苍接过那节目单,打开在第二行看到墨迹书写着“杂耍”二字,她沉默下来,筷子轻叩碗沿,片刻笑笑:“留人倒不必,你知道我有沈城他们,他们不比侯府的人差,梧桐和我一起也不会有危险,你尽管去忙自己的事,自己多加小心。”

    说完她就不再开口,低头咬了一口粽子,讶道:“还真的挺好吃的,梧桐,你也尝尝。”

    墨梧桐看看她和墨珩,应了一声,慢慢动起手来。

    墨珩神色复杂地看着专心吃粽子的苍苍,她竟然什么都不再问了,可他却不觉得松了一口气,反而心里有些滞闷。他轻叹一声,转头对半撩衣袖准备自己攻克油腻粽子的墨梧桐道:“我来吧。”

    墨梧桐简直受宠若惊,呐呐地收回手:“多谢大哥,我叫、叫丫鬟来就是了。”

    这声“大哥”让墨珩更是气闷,瞥苍苍一眼,挤出淡淡的微笑:“不碍事的。”

    等苍苍和墨梧桐吃完粽子,外头便响起了欢呼声,他们三个对视一眼,走到窗边推开窗,就看见一楼那个阔大的台子上鱼贯而出数个衣袂翩翩的舞女,一边撒着花,一边走大大的弧形将台子迅速包绕起来,或蹲或站做出即将起舞的姿态。

    整座潇湘楼一二三楼都有看客,楼上的人没有什么反应,都是在一楼大厅里的人在欢呼吹哨,生生将气氛挑起来。

    等呼声稍歇,台上人还不见动静,底下人有的就按耐不住了,大声叫道:“跳啊,怎么不跳!”

    楼上隔间的布置是这样的,窗户直接面对舞台,门与走廊设在另一边,所以人站或者坐在窗边就能将下方的一切动静收入眼底。现在苍苍就能把最为兴奋的那几人看清楚,看穿戴举止,都挺上不得台面的,不用猜也知道二楼三楼和一楼的客人有莫大区别,上面的大概都有些身份。

    她抬头望了望四周,在二三楼的窗口的确看到大多官贵人士,但其中也有高下,这从位置上就可以看出。

    比如斜对面那一间里应该是个新晋的小官的家眷,里面的两个夫人衣服佩戴很鲜艳,表情是志得意满,丫鬟的规矩也很好,可整体就是显得又俗又不自然,显然涵养不够。所以她们的隔间的角度不算好。

    再比如她这一排,正对着舞台的隔间只有三间,右边是王修阅一行,墨珩代表侯府能订到正中这间最好的,那么左手边这间也不会……

    “小姐,这扇窗也卸掉吗?”正想着,左边就传来人声,接着最靠近他们这边的雕花木窗动了动,被人整个拆卸下来,一张脸探出来兴奋地说:“小姐这样视野就开阔多……”

    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对方看到了他们这边的三人,准确地说是墨珩:“墨大公子?”

    她好想见了鬼,急忙捂住嘴,后面一个柔柔的声音传来:“怎么了?”一张美丽的脸也探出来些许,却是许久不曾见过的房家长女房卿兰。

    房卿兰看到墨珩十分惊讶,还带有微微的惊慌和娇羞,不过立即又生气起来,甚至瞪了他一眼,转眼看到苍苍,脸色更是难看:“是你!”

    一种冷冷的羞愤爬上她白皙妍丽的脸颊,眼神似恨不得把苍苍吃掉,然后重重一哼:“,把窗装回去。”

    说罢掉头回去。

    看着那扇小窗户又被装回去,牢牢关紧,苍苍摸摸鼻子,看来房卿兰把她恨上了,她是知道她和墨珩的婚事黄了都是因为她从中做了手脚吧。

    她转头对墨珩笑:“怎么办,因为你我又多了一个敌人。”

    墨珩本来也有些尴尬,毕竟刚才出现的是曾经的议亲对象,虽说当初也是八字没有一撇,但他到底是有些愧对于人的,可苍苍这么一说,戏谑意味就浓了,他也随之一笑,便将房卿兰抛于脑后了。

    而这时下面舞台上也出来了这潇湘楼的女掌柜,一个徐娘半老的女子,人称就是“徐姐”,她惯会调节气氛,三言两语把场面给撑起来,之后又悄然退场,于是今日的开场节目便缓缓展开。

    那是一支舞曲,由潇湘楼最好的舞姬联袂演绎,头牌唱曲小姐“白葭”半掩素面手弹琵琶,悠悠唱来一支古曲《如梦令》,伴奏则是由潇湘楼多位精通乐器的姑娘共同奉献。

    一时间只见那台上粉裳飘摇,倩影缤纷,空气回荡的也是夺魂婉转的乐音歌声,且又确乎没有寻常青楼的脂粉庸俗味道,叫人看得沉醉其中赞叹不已。

    墨珩已悄然离开,隔间里只有苍苍和墨梧桐两人,她们也学着房卿兰的丫鬟一样,将窗户拆卸下来。这潇湘楼隔间的窗户都是可以随意拆卸安装的,为了防止窗户阻碍了观众的视线,但隔间里人少时就没有这个必要了。

    她们拆的也只是最右边的两扇,也就是最靠近王修阅的两扇窗。

    把颇沉的窗户靠到墙边,苍苍拉着墨梧桐站在窗边,往右看去,果然王修阅那一间整排窗户都卸掉了,窗台上正搭着一双男子的手。

    那手修长而瘦,看起来应该力气不小,拇指上带着一枚血红的扳指,和海棠红的袍袖相互衬映,越发招眼,只听得这双手的主人赞叹地道:“这乐曲这歌还有这舞,迤逦出尘,丝毫不染脂粉之气,如大师之作端雅高华,去非兄你以为比起那些青楼的如何?”

    没听到商去非怎么回答,但是别的人的应和声已经纷纷响起,都是些轻佻放浪的年轻男子的声音。

    苍苍和墨梧桐对视一眼,墨梧桐低低地淬一声:“道貌岸然。”

    这个“道貌岸然”绝对是她对王修阅真实的评价,苍苍笑了笑,随即也正色附和:“说得对,可不就是道貌岸然?什么出尘,什么端雅高华,说得好像自己品味多高,情趣多雅致一般,这会儿听着‘如梦令’说青楼妓曲庸俗,那会儿在庸俗堆里左拥右抱怎么不觉得庸俗了?”

    “苍苍,这你就不懂了,人家道自己是少年风流呢,只要快活就够了,眠花宿柳芙蓉帐暖,出了门还是一桩可以炫耀的资本,那些高雅不高雅的,还值当什么?”墨梧桐淡淡地接道,仿佛一个看透世事的人,悲凉而又无可奈何。

    隔壁间的声音瞬间小下来。

    苍苍看见那双搭在窗台上的手扣紧了一点。

    她半倚着,声音在满场音乐声中显得正经而安静,但表情却不是那么回事,嘴边带点凉凉的讽刺:“是啊,我是不懂,都说世人最恨‘当婊子还要立牌坊’,怎么饱读诗书的一个人还要自己这样做?好色便好色好了,偏偏过来充什么雅士,更何况身上还是带着亲事的,别人只怕暗地里都笑翻了,他还乐颠颠地当自己是多么的风姿出群。啧啧,太恶心了,我没胃口了,咱们走吧。”

    一边说着,那厢王修阅已经转过来瞪着她,她故意站了个正面超他的位置,这时将他的相貌表情尽收眼底,心里一叹,还真是个俊秀的男子。

    很少有男人可以长得很阴柔,王修阅却绝对是。

    他双眼狭长鼻梁秀直,眉毛细且斜斜上撩,唇色如朱,皮肤却很白,整个脸型似乎都比寻常人要来的尖削,线条在锋利和妩媚之间,单看侧脸颇让人心醉神驰。

    说真的这种相貌的男子,似多情又似无情,在某种难以一言蔽之的情怀中,比那种英伟傲岸的类型或许更得女子欢心,也难怪他少年起便在风月场混得风生水起。不过对于日日面对未名那张纯净精致近乎完美的脸的苍苍,他就明显不够看了不耐看了。

    苍苍没有半分怯场,甚至挑眉挑衅地回以一眼,气得王修阅更加脸色难看,面对苍苍而站的墨梧桐似乎意识到什么,回头看了一眼,神色只是微微有些变化,继而又是冷漠无波,好像看到的是路上一个陌生人。她转回头来对苍苍道:“我们走吧。”

    王修阅更生气了,这两个女人,一个嘲笑他,拐弯抹角地贬低,另一个则直接当他是空气,到底有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不过当即他想到一个可能,心情又慢慢平稳下去,甚至有些好起来,扬声道:“站住。”

    苍苍和墨梧桐本来装模作样地要走了,听到这话停住,苍苍又靠回去:“王公子有事?如果是唱歌高雅的小曲什么,我想下面那些神仙般的姑娘很乐意效劳,我们两人太俗气乐,怕是达不到您的标准。”

    王修阅脸色又是一变,隔着一堵墙也探出些许的上半身,盯着她猛瞧,好像要看透她一样,然后他也挂出一丝嘲弄,好像一个猎人看着自己的猎物一步步走进陷阱。接着他说:“你就是慕苍苍?真是久闻大名啊。我听着你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对我很不满,不知我哪里得罪你了,不如过来坐坐,若有什么误会我们也好解开。”

133火光一现

    王修阅说这话的时候,还把注意力分了一点到墨梧桐身上,果见她隐约路出类似于期待的眼神,他心里的冷笑更深了。

    他知道墨梧桐不愿意嫁给他,他这样坏了名声无所事事的人,没有那个高门女子看得上,他也从没打算高娶,何必去讨这个嫌呢?

    但是他大哥却拿他的婚姻当做政治手段,用来对付这个慕苍苍。

    先是预备让他娶墨青染,被他气愤之下搞砸了,就又换一个墨梧桐。本来是借此转移世人的注意力,后来发现墨梧桐好像有点头脑和门道,居然能求到慕苍苍那里去,就又变回最初的目的。

    什么目的呢?无非是慕苍苍出手干预这场婚事的过程中,给她泼点脏水,惹点麻烦,最好一鼓作气弄死她,具体的计划他不知道,他也无须知道,总归整个性质就是又蠢又阴又可笑的。这事他非常的不耐烦,要不是现在还得看他那个的脸色过日子,压根就不会沾染半点。

    对于慕苍苍也好,墨梧桐也好,这两个被算计的人,他没有丝毫感觉,既不憎恨她们给自己带来麻烦,也绝不会愧疚或是好奇什么的,那些都是完全多余的,甚至在今天之前,他都没有想起过她们。

    可是刚才听她们你一言我一语,他是当真生气。所有人都以为他不成器,可当面这么说出来的还是很少,如果要吸引他注意,他承认,她们做到了。

    不过生气之后就是讽刺了。在他看来,这两个之所以说出那些话,还不就是为了靠近他?为了解除那个该死的婚约?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她们已经掉进王修颐的圈套。

    所谓慕容氏后人,不过如此。

    他看着慕苍苍冷漠地想。

    墨梧桐好像对他的提议有些心动,目光悄悄转向苍苍,苍苍则沉得住气很多,下巴点点王修阅身后:“这不妥吧,我们过去?你们的隔间好像也没那么大。”

    王修阅回头一看,原来是其他人听到这里的对话,也一个个凑过来,攀着窗伸长了颈睁大了眼睛,在往慕苍苍两人看,有两个看到墨梧桐后还痞痞地露出惊艳的神情。

    “王少,这位就是你那未过门的妻子?”

    对于苍苍他们是不认识的,不务正业的人们能对时事了解几分?

    “诶?这位小哥又是什么人?长得可真俊。”

    一人指着苍苍道。

    苍苍今日没穿正常的女装,又半倚着,只露出肩膀以下少许部分,简单梳成一束的乌发些许披到肩上,更衬得眸深面净五官清新,半笑不笑之中更有种中性的冶丽美感。正巧这时下面的歌曲唱到尾声,白葭一个缠绵幽细的高音盘旋在半空久久不落,吊得人魂思荡漾。那个直接趴在墙边、离苍苍最近的男子鬼斧神差地朝她伸出手去。

    苍苍对这些出现的人并不在意,之前她请沈城几人打探过,王修阅出入时身边往往跟着一帮人,或是没落贵族的后代,或是家中不受宠的少爷,都是些酒肉朋友,怎么浑怎么来,不成气候。她一点都不担心他们。所以她一开始毫无准备,哪里料到对方会忽然对她伸出咸猪手。

    她一惊,大怒,可是身体是倚着的,甚至带点前倾,惯性摆在那里,对方的手又快又近,根本闪躲不及。

    商去非站在人群后面没往前挤,也就看不到苍苍那边的场景,但结合刚才那句“真俊”,再看看那姿势,联想此人平时的癖好,他登时大惊,两步跨上去,越过其他人揪住其后领。

    也就是刚碰到他的那瞬,这人却猛地一颤,痛苦地叫起来,接着又好像被人掐住喉咙一般呜呜地发不出声音来,整个人踉跄退下来,一屁股坐到地上,两个人来不及退开,被他撞得也摔倒。

    人们都有点傻眼了,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只看见他捂着脖子瘫在地上,眼睛爆圆,脸憋得跟猪肝似的,右手角度奇怪地垂着,抖个不停。

    商去非目光一闪,不高不低地道:“到处想着吃豆腐总得做好被烫了嘴的准备。”

    人们一下子明白过来,全哈哈笑了,感情这家伙刚才不知好歹想对那边的美人动手。

    “小李,看你还敢乱伸手不?”

    “这回你是碰上硬钉子了吧!”

    大家都取笑他,王修阅却看着小李受伤的形状皱起了眉,这是什么手段?怎么做到的?

    他转头看看苍苍那边,听着这里的闹哄哄忽然有些心烦,一挥袖:“吵什么,都给我滚!”

    人们都噤了声,面面相觑,有人赔笑:“王少……”

    “还不滚?”

    这下没人敢说话了,一个个灰溜溜地离开,还不忘拖上小李,有人咕囔:“吼什么吼,还不是仗着自己有个了不起的哥哥?”

    王修阅脸一下子阴沉下来,冷冷看向那人,吓得对方逃命一般夺门而出,可是不久又听到他的嬉笑,特别的刺耳。

    方才还热热闹闹的隔间里很快空下来,商去非没有走,他看着王修阅低着头站在窗边,神色不明,但可以想见是极为阴冷多变的。

    这些日子这种场景他见多了,知道这位人前时阴时阳的贵公子内心十分抑郁。

    他叹了一声,望向窗外,舞台上歌舞已歇,一个个潇湘楼的杂役正迅速地往台上搬道具。

    木架,火盆,铁圈,十八般武器,周围看官见之纷纷议论,这是要耍杂耍吗?不是每个人都能拿到节目单的,那些不知道后续节目的人自然惊讶,因为往年香粽大赛上是不会出现这种项目的。

    徐姐又款款上台来,她解释下面的确要进行杂耍表演,声色俱茂地一一介绍着,将人们的兴致吊到最高才慢条斯理地退场,楼层内外巨大的帷布缓缓落下,光线一寸寸沉暗下来,越发使得一票观众摩拳擦掌,拭目以待。

    商去非见了眸中划过兴味,这种鼓舞或者说怂恿人的手段不简单啊。

    他搬起一张刚才混乱中被碰倒的凳子,纸扇在上面扇了扇便不甚在意地坐下来,对王修阅笑道:“王少何必计较那么多,你不常说人生得意须尽欢吗?表演就快开始了,错过了就没了。”

    没有得到回应他也不在意,其实他心思也不可能放在下面,他在等苍苍过来,那个小姑娘故意激怒王修阅绝非没事找事,在他的认知中,她不会在没有意义的人和事上下工夫,所以她一定又在打什么主意了,而这个王修阅——他看看王修阅,勾唇一笑,只怕是她又一个猎物了,就像曾经的他一样。

    在四周光线极其黯淡、下面涌起呼声之时,苍苍出现在了这个隔间门口,一同出现的还有墨梧桐。

    两个女孩子一前一后走进来,在这只有两个成年男子的空间里居然一点羞赧和局促都没有,尤其是苍苍,目光清冷无波,烙刻着至深的冷静和清醒,在昏昏光线中简直像一对能发光的宝石。

    她对商去非点点头,随即板着一张脸兀自在桌边坐下,也不跟王修阅废话,从袖子里抽出只方方正正的锦缎制成的袋子道:“拿去看看,有问题就问没问题就动手,我时间很紧,要在这场杂耍结束之前了解这件事。”

    话音才落,下面舞台上噗地一声忽然爆发出滔天火光,紧接着雷鸣般的掌声伴随喝彩在观众席间滚荡。

    此时此刻,却有许多人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舞台上。

    “进去了进去了,她们一定是进去了。”斜角隔间内,妇人之一难掩激动地揪紧手帕。

    “进去了就进去了,有什么好激动的。”年长一些而姿态摆得更端庄的妇人瞋她一眼。

    第一个妇人撇撇嘴,不过立马换上一张笑脸:“话不是这么说,那人可是姓慕的,要是我们探听到什么,报给老爷,老爷在上头立了功,不也就是我们好吗?”说着像是怕被人抢先一般,立即打发自己的丫鬟去听墙角。

    年长的妇人见了脸上闪过怒色,不过为了保持端庄谦和,她毕竟什么都没做,更不能去跟她抢,嘴里违心地说道:“难得刘姨娘你费心了,回去我一定禀明老爷,让他重重赏你。”

    过了一会儿那丫鬟回来了,“什么,听不到?一点声音也没有。你个没用的!”

    刘姨娘气得直戳丫鬟的头,瞥到年长妇人嘴角边的嘲笑更是恼火,跑到窗边往那边张望,可那里明明一排窗户都卸了,却感觉朦朦胧胧的,只能依稀看到几个人影,真是急死个人!

    “真是的,没事把这里弄得这么暗干什么?”

    火光一现,照亮她们眼中的贪婪。

    “进去了?做什么呢?”三楼高大粗犷的身影站在窗口也向下打量,可片刻却发现穷极自己的功力也愣是看不清那里面的场景。

    “真是奇怪,莫非……”他喃喃地思索,火光一现,照亮他眼中吞吐的精芒,身后却有人喊他:“老孟,孟大块头,你能不能让一让,都给你挡住了我们看什么?”

    “哦,哦好,抱歉啊,嘿嘿……”

    大厅昏沉寂静的角落里,墨珩望着二楼那排窗口,有些自失地想,她又要做什么呢?

    火光一现,照亮他眼中淡淡的怅惘失落。

    “公子?”一身密服黑头黑尾的人向他低首,他飞快收回思绪,冷然肃穆道:“照计划,行动。”

    暗淡的二楼过道里,房卿兰看着那走出来又进了隔壁间的两道身影,恨声低道:“慕苍苍,坏人姻缘是要遭报应的,你且等着。”

    火光一现,照亮她眼中的疾恨。

134狗屁!狗屎!

    王修阅正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听到苍苍的话颇不耐烦地道:“什么鬼东西?”

    苍苍把锦袋放到桌上:“想知道就自己过来看。”

    说完她就不再说话,脸上没有表情,好像还在为刚才差点遭到非礼的事情介怀。

    王修阅本来不想理睬她,但毕竟好奇她预备怎么做来破坏婚事,忍了一会儿走过去拿起那个袋子。

    入手轻盈,好像是叠起来的纸张。他看看苍苍,又看看同样眼观鼻鼻观心就是不看他一眼的墨梧桐,冷哼一声:“别说是什么协议,我可不吃这套。”

    他拆开来取出里面东西,才一眼就变了色:“好字!”

    此时光线极暗,只有下面不时泛上来的火光带来片刻光明,饶是如此却也能一眼看出纸上的字迹俊逸苍劲,疏朗从容,扑面竟是一阵料峭孤俊的侠气。

    这让王修阅一下子兴奋不已。

    苍苍看了他一眼,慢慢道:“这是好字用得着你说?你到底看不看内容?”

    这种态度又让王修阅想甩手走人,但这回是这手字迹吸引了他,他耐着性子往下看,然后脸色就越变越奇怪,越来越震惊,一页还没看完他就激动地抬起头,不知是惊恐还是振奋,急问:“这是谁写的,是你?不,绝对不可能,是谁想出来的?是谁你快告诉我!”

    “这很重要吗?”苍苍还是冷冷的,不过心里却有点打鼓。

    王修阅手上的正是几日来未名细心修改过的三省六部制草案,这在前世完全是王修阅的创作,她猜不到这个时候王修阅脑子里是否已经有了这个雏形。拿着一样抄袭来的东西,反过来给原主人看,她多少有点心虚,也担心王修阅惊怒之下不管不顾冲出去,让她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这时候果然见他激动起来,她有些摸不准,故而只能反问一句。

    “这和我想的,简直、简直……”王修阅捧着纸喃喃道,忽然醒过神来抿嘴打住,低头继续阅读。他看得时快时慢,或倾心琢磨,或一目十行,或唰唰唰地翻页,表情时而凄厉时而伤悲,变换得又快又诡异,一时间隔间里只能听到他翻纸的声音以及沉沉呢喃,还有那混乱烦躁的脚步声,比起这些,下面高高低低的喝彩声反倒什么不明显了。

    苍苍从最初的漠不关心已经变为时刻注意着他,商去非虽然不是很明白到底怎么了,不过他也算有经验,估计是苍苍拿出某些天大的计划或惊喜,把王修阅震住了,所以比较淡定,反而是墨梧桐见王修阅如此睁大了水眸,看苍苍的眼神掺杂上点点钦佩。

    终于王修阅蓦地停下脚步,凄厉地瞪住苍苍,还没等苍苍说话就将手上的纸和袋子一巴掌拍到她面前:“你这是来炫耀的?来炫耀的?!你厉害,你了不起,这东西做出去,你就可以名扬千古了!好你个慕苍苍,你真行,真的行!那么现在你来干什么的,用这个东西来打击我,然后我就该惭愧就该无地自容就该退亲了是不是!是不是!”

    苍苍完全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他几乎没听清他又急又快地在吼什么,刚动了动唇想说话,他又好像不解气一般抓起纸一把撒开去,纸张唰地四散飞扬,他重重捶打桌面:“没有了,没有了,我的退路被你全毁了,全毁了……”

    活了二十余载,别人说他没出息不要紧,兄长当他是包袱不要紧,那些来自各方各面的嘲笑也通通都不要紧,因为他脑子里有一样东西,那是绝对超前的思维,那是一经实现就足以轰动全国震惊所有人的宝贝。

    他一直在为实现它而努力。每天他出入各种场所,和各种人交往,将所见到了解到的信息一一记录在脑海里,回去之后他就把自己关起来,做贼一样地把自己的想法写出来画出来。一个人反复地琢磨反复地演绎,接着再改。

    他不敢去问别人,怕被嗤之以鼻,别人嘲笑他不要紧,但不能嘲笑他的思想;也不敢和兄长说,他所臆想的新制度几乎是翻天覆地的,势必会损害王修颐的利益,王修颐一旦阻挠,这辈子他都别想有出头之日了。

    所以他只能靠自己,什么都不懂就从头开始学,什么都不会就向太学院里的夫子、同窗旁敲侧击地问。一个人琢磨真的很累,有时很振奋,好像扬眉吐气之日在即,更多时候却思路滞阻心有惶惶,甚至不知道这条路走到底有没有光明。他把自己弄得憋苦烦闷精疲力竭,却找不到半个人能安慰,只有到这烟花妖娆之地释放压力。

    跌跌撞撞到底也有些成就,可是,可是,这是却有人将相似的想法摆在他面前,那么成熟,那么全面,那么井井有条,相比之下他的就好像在泥沼里爬行的臭虫。

    他惊艳折服,他羞耻惭愧,更多的却是一种穷途末路的绝望。

    没有了。他的自信自大,他的扬眉吐气,他的为之奋斗的未来,一瞬间通通没有了。

    还有什么能让他觉得自己与众不同?还有什么能让他在被指指点点的时候也能昂首挺胸?还有什么能将他从无能无望的处境里解救出去?

    “哈,哈哈,哈哈哈……”他凄愤地大笑,原来他真的什么都不是,自以为惊天动地的杰作,人家一出手就是;日夜苦思冥想的东西,都还比不上人家一个指头。

    他还有什么好骄傲的?

    真是,荒谬!

    正在失魂落魄,忽然一股极大的冲击力猛推得他向后倒去,身体重重地摔在地上,他大怒抬头,却看见一个人影腾地站起来,却比他还愤怒。

    “你——你混蛋!”苍苍大骂,连忙转身去捡起四散的纸张,小心地铺平叠好,护在手里,好像那是什么宝贝,扭头看到王修阅还傻傻地坐在地上,更是气上心头。

    “你发什么神经!爱看不看,凭什么摔我的东西!这是你能摔的吗?还才子呢,狗屁!我是脑子抽筋了才过来找你,满大街随便抓一个都比你更能胜任!活该你平庸一辈子!狗屎!狗屎!!”她一脚把刚才坐的凳子踢到王修阅身上,气冲冲地转身就走。

    商去非和墨梧桐都听傻看傻了,狗屁?狗屎?这话是慕苍苍骂出来的?她得有多生气才能这样口不择言啊?

    墨梧桐连忙跟着她往外面走,商去非则在苍苍的话里听出别的东西,看还有些混沌的王修阅一眼,他忙紧赶两步拦在苍苍面前:“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我看王少是没理解你的意思。”

    “王少?”苍苍阴沉沉地瞪着他。

    “不是,是王修阅,他是一时激动,慕你先别气,你还没说来意呢。”商去非连忙改口。已经到一个敬称都听不得的地步了,看来她是真的恼了王修阅。不过越是这样商去非越能肯定,她过来是有事要找王修阅做。她这个人,找上了谁,往往就意味着把机遇带给谁,王修阅不知道,险些生生把一个大好的机会往外面推。

    相处数日,他深知王修阅此人才华才能都是有的,心地也不坏,只是大概因为家庭问题养成了一副怪癖性子,冲这一点,私生子出身、幼时倍受冷落嘲弄的他还有些惺惺相惜之感,王修阅若能得好处,于情于理他都是乐意看见的。

    苍苍却一扬手:“不必了,如今盛京满大街都是士子文人,要找几个有脑子有担当的还不难,我多的是选择,可犯不着腆着脸吊死在一棵树上。”说着冷冷看一眼王修阅,哼了一声,推开商去非就要走。

    “慕……”商去非有些头痛地抚额,转头无奈地看着王修阅,叹道,“你可知道你错过了什么?”

    王修阅当然不知道,可是他隐约也感觉出来了什么,直愣愣地看着苍苍的背影,居然忘了先站起来。

    商去非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苍苍还没走,站在门口对着一团空气瞪眼。

    她在犹豫什么?

    商去非以为机会来了,松了口气正要说话,却见苍苍对着那团空气道:“你让开。”

    隔间里另外三人都是一惊,尤其是墨梧桐就站在苍苍身后,压根没看到她身前有什么东西。

    可苍苍又说:“他不待见我我还不待见他呢。咱们非他不可吗?做梦!就该让他后悔死去!”语气里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昏昏悠悠的隔间里便响起一声轻叹,绵长清澈又带点好笑无奈地,在楼下杂耍欢腾激烈之声中,竟清晰得犹如响在耳畔,叫商去非三人又是齐齐一惊。

    接着便看见苍苍小心捏在手里的纸凌空浮起,不,应该说像是被一只看不清的手拿去,随即一道身影在那处缓缓显现出来。

    白衣黑发,身姿如玉,坐在轮椅之中目光淡淡地望过来,那么年轻,又那么精致,通身清落离尘的气息叫见者呼吸都为之凝滞。

135说服

    “莫意气用事。”未名对苍苍道,声线带有股与生俱来般的清冷澄澈,仿佛最纯正的水晶在阳光下折射出冰润光芒,本是平平浅浅,却莫名地透出温柔味道。

    苍苍撇撇嘴,歪过脸抱臂靠到门边,虽然没说话,但明显不是反对的意思。未名看看她便拿着三省六部制的草案向王修阅行去。

    他坐在轮椅中,一手拿着草案,一手在侧边的轮椅上轻轻推动,但在场没有人看得出来,那手是不使力的,他的轮椅根本是以功力在发动,可以自发行走。

    苍苍瞄眼瞥着他的背影,努努唇还是忍不住上前帮他推。

    未名侧首,在唇边弯出一个比往常都要自然明显的弧度,美好得直晃人眼。

    总归商去非和王修阅是看呆了,然后便见未名的视线移到他们身上,尤其是王修阅,被很认真地看了一遍。那目光让他浑身不自在,好像被什么精密的仪器扫描过一般,顿时一点秘密都不藏了。

    他赶紧从地上起来,拍拍衣服,想表现得不在意一些,像平时的吊儿郎当,却发现怎么都还是有些局促,最后失败地叹口气,看着未名道:“你就是丹阳子大师的首徒,人称未名先生?”

    目光中止不住有些好奇和探究,谣言诚非空穴来风,果然是很年轻很美丽啊,都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未名微微颔首:“是我。”他也不多话,拿起手中的草案,“对这个你有什么看法?”

    王修阅瞳孔一缩,心情又发生波动,不过被他用力地压下去了。他深呼吸一下,诚恳地道:“很好,非常好,上面的思路堪称完美。”顿了一下,他不禁问,“这是你写的?”

    未名正想说不是,苍苍就已不冷不热地接道:“当然是了,自愧不如了吧?亏你还敢拿来往地上摔。”

    未名回头看看她,她就瞪眼,意思是别拆穿,不然跟你没完!

    可恶的王修阅!未名辛辛苦苦又是修改又是整理,忙了好几个晚上的东西,规规整整写出来的东西,他居然拿来又拍又摔,真是太过分太可恶了,气死她了,就该让他好好难堪一下!

    况且她也没说错,这三省六部制可不就是未名写的吗?不说这一笔一划皆是他写就,就说最初她只是凭着回忆提供了一份原始而粗糙的大概,能有现在好几张纸的系统性的东西,完全是未名的功劳。

    未名看着她仍旧心气难平气哼哼的样子,纯黑的眸里光华流转如水漾开,最后默默地转回去。罢了,只要她喜欢,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王修阅闻言大惊,看着未名的眼神如同看着一个怪物,一张阴柔的脸上则又青又白,半晌才抱拳重重拜下去:“未名先生真是世所难见的奇才,修阅自叹弗如,方才实在是得罪了。”

    这才终于有点人样了。苍苍哼哼地想,心情终于好一点。

    未名也不必让,很淡定地受了这一礼,等王修阅直起身了才说:“你其实有一点说差了,这套草案还不完善,还有许多地方需要再加以推敲修正。并且目下它只是一个想法,要将它变成现实还需要下极大的力气,我们有意请你完成这后面的步骤,不知你意下如何?”

    王修阅惊讶地瞪眼:“什、什么?”

    “就是把这东西交给你,任你去自由发挥去施行,然后将来的名也好利也好,当然连带的困难都归你。”苍苍凉凉地道。

    “这,你们为什么?”王修阅还是不敢相信,“若你们自己来,等到这项政策上台,你们就是最大的功臣,你们……”

    “我们又不做官,这功臣的名声拿来做什么?”苍苍打断他,“这东西只有带头人自己也做官,并且身居高位,才能最大限度地给下面做出榜样,号召力才大,所以我们不合适。”

    “可是……”王修阅犹豫良久,闪过诸多挣扎,最后还是一闭眼,断然道,“你们找别人吧?无功不受禄,这不是我自己策划出来的,我担不起这个英名。”

    现在倒是又君子起来了。

    苍苍郁闷地看着他,果然被未名料中,这个人骄傲得很,最是受不起施舍。即便若放弃这次机会,几年之后三省六部制一旦确立,他筹谋了多年的东西可就一钱不值,他这个人又别扭奇怪,也没有其他长项,这一生极有可能就真的只能这么浑浑噩噩下去了。

    苍苍暗叹一声,其实要不是考虑到这点,想想也是自己来了这么一招可能将其前程尽皆埋葬,她之前也不会打定主意来找他实践。

    她慕苍苍不愿也不屑拿了人家的东西,还要将一切好处全部占去,能还给人家的就尽量还回去,那样到头来他王修阅照样威名大震,她不欠他,这世上也不至于少了一个杰出政治家,平白损失。

    她凑到未名耳边说了一声,将劝服工作交给他,自己走到窗边向下观望。

    不看不知道,刚才还以为火光是怎么来的呢,原来舞台上搭着一个又一个火圈,大小不一,位置多变,看得人眼花缭乱,一个身穿白色练功服、身手十分矫健的人正在其中穿来穿去,旁边还有两人拿着鞭子还是什么的,带着猎犬紧追慢赶,再有一人时不时口喷火焰,向那人猛烈喷去。

    喷出的火是烧不到人,但能令火圈上的火焰瞬间燃旺,这便是火光的来源。

    而上下看客们基本上是每回出现喷火就惊叫欢呼一阵。

    不过别说,这叫也不是没道理的,本来这杂耍难度就高,加上熊熊火焰,加上为了让观众看清楚,表演者的动作幅度又大得夸张,苍苍看了一会儿,居然有种他们是在屋顶上你追我赶的感觉,也觉得惊险重重。

    不过她只看了两眼,目光就转开了,向下面昏暗难辨的角落张望去。

    也不知道墨珩现在怎么样了,杂耍一结束,这帷幕会重新拉起,重新恢复明亮吧,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处理得好,安然无恙地回来。

    不过,她疑惑地想了一下,这需要拉帷幕的杂耍不是潇湘楼的风格,却又恰巧给墨珩他们制造了机会,不会……有什么猫腻吧?

    这样一想这种念头就遏止不住了。

    她犹豫地回头看看,未名还在和王修阅说话,那个死脾气的人可真难说服,好不容易等他们说完,她还没叫未名。未名就先对他招手:“苍苍,过来。”

    “说服了?”见未名点头,苍苍戏谑地瞧着王修阅,弄得他很不自在,别扭地转过脸去。

    “那条件……”

    “还没说,你自己来说吧。”

    苍苍就嘿嘿奸笑,王修阅忍了忍,硬气地道:“我不占便宜,拿了你们的东西总要付出代价,你提吧,需要我做什么?”

    “你能为我做什么?”苍苍鄙夷地打量他,“不过我就跟你算算,未名说了吧,方敢那件事是可以作为突破口的,怎么开始在舆论上做文章,以及你的可以选择的帮手,我们也给你指了那群士子,就是以卓凡为首的,有这两条,你应该很快就能上手吧?”

    “多的我也不要求,只有一条,在五月份内你必须把这件事做起来,五月结束之前,我要那边乱起来。”她手指了指皇宫的方向。

    王修阅皱皱眉:“太赶了。”

    “再赶也是必须的。”苍苍一步不退。王修阅看看她,深吸一口气:“好,我知道了,还有别的事吗?”

    苍苍转头看到站得远些的却一直注意这里的墨梧桐,走到她身边低声问:“现在情况可变了,你还坚持原来的决定?”

    王修阅并非愚昧无能之辈,这亲事可还退?

    王修阅要开始发达了,这亲事可还退?

    墨梧桐咬着唇毫不迟疑地点头:“我坚持。”

    “那好。”她笑着将墨梧桐拉到王修阅面前,拍拍她的肩膀,“你自己来说,放心,他不敢说不的。”接着她就不再管这对即将一拍两散的人,推着未名来到窗边。

    “做什么?”

    “能帮我看看墨珩现在怎么样了吗?”苍苍蹲到他面前巴巴地看着他,而一如既往地,未名并无任何拒绝的意思,看了她一眼后:“等我一会。”他微微偏过头似乎在探寻什么,片刻道:“人现在很安全,周围也没有危险。”

    “诶?他在做什么,这个潇湘楼就任由他所为?”

    未名想了一下:“他好像在找什么东西,至于其他人……”忽然蹙了蹙额,精致容颜微微沉凝下来,看看窗外,随即上身越发挺直,低头阖上了双眼。

    苍苍惊讶地睁大眼睛,双手捂住嘴,退到旁边不敢打扰,也示意其他人别出声。她不眨眼地望着未名,只见他一手搭着轮椅扶手,一手松松捏成拳的形式,虚置于腹前,浑身一丝打颤也没有,整个人好像一座精美纯白的雕塑。

    忽然一股气劲从他体内猛地震开,激得他衣发一蓬。

    苍苍离得近还没怎么样,只觉得拂上面颊的气浪有些刺激,却似乎听到远处有人在这一刻起了些骚动。

136口技

    一道道气劲以未名为中心,在他睁眼的那一刹那,向着各个方向激射而去,砰砰砰砰,如同回音一般地,在那些终点处,有人踉跄,有人坐倒,有人闷哼,有人惊呼。

    苍苍耳力甚好,听出那些响动,紧张地问:“怎么了?”

    未名仰起头望着窗户外面,幽幽暗暗唯有杂耍火光时而划过视野,侧方三楼上好像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存在。他慢慢地回答道:“有人在窥视这里,且不止一人。”

    “是因为刚才的骚动和慕来到这里的原因吧?”商去非也注意到这里,捏着纸扇走过来,“慕如今倍受关注这也不奇怪。”

    苍苍赞同,她如今出行受到监视是在所难免的,也因为这个,未名用一种神奇的手段将此间的声音光影都罩起来了,外界是听不见也看不见这里的。

    未名却不像他们这么不以为然,素来对大多事情都不上心的他难得凝着起神色,低声道:“不是这么简单,窥视此间的人都是潇湘楼内部的人……”

    与此同时,三楼某隔间内,几个人正勉强稳定下气息,彼此惊骇莫名地互望着。

    “刚才是怎么回事?”一人急问。

    “别出声!”他旁边一人喝斥着匆忙关紧窗户,转过头来对同伴道,“我们被发现了!”

    “嘶——”另有一人直抽气,瞪着窗户,“我们只是往那边多留心一点就被发现了?什么人啊,这么厉害?”

    “只怕就是我们猜的那位了。”关窗的那人肃着张方方正正的脸,看看两同伴难看而又复杂的神色,“他绝对来了,你们赶紧去报告大人。”

    “不用报告了。”话音未落,隔间门就被推开来,两个清秀童子出现门口,可爱略胖的那个道,“大人已经知道了,他命令我们上计划中的那个节目。”

    “真的要那么做吗?”关窗人方脸变色,“可是……”

    “不必可是。”严肃得好像一个大人的童子抬手阻止,“大人急着赶上这个月的汇报把消息送回去,无论如何我们都要趁这次机会试出那人到底是不是那位。徐姐已经下去准备了,大人就是让我们来通知你们立即各就各位。”

    三人对视一眼,啪地站直:“是!”

    未名话说到一半忽然就顿住了,又微微侧耳听着什么,随即面色起了丝丝变化,忽然道:“我们走。”

    “什么?”苍苍惊讶地问。

    “即刻离开这里。”未名拉起苍苍的手向隔间外面去,还不忘嘱咐商去非三人别跟着,可是一出隔间他又瞬间消隐了身形。

    “你往前走,我就跟在附近,先离开这里再说。”他的声音响在苍苍心里,苍苍被弄得一头雾水,可坚决相信他的判断,对着身边空荡荡的地方点点头,便对身前的沈城道:“我们回去。”

    她刚才让沈城和另外一个开山军精英在原本的那个隔间外等她,现在她一出来两人就迎上来,也就赶上未名消失的瞬间,两人顿时如同见鬼了一般张大了嘴巴,听到命令愣是呆滞了一息才反应过来,前后护着苍苍向前方走去,但神情都还恍恍惚惚的。

    隔间门口对着的过道是昏沉狭窄的,每隔一段都有侍女守着,一片安静中只能听到行走时发出的脚步声。三人若无其事地走了一会,拐过一个路口就来到外面大的走廊,这里一面是房间,另一面是栏杆,可以直接望到下面的场景,而再直走几步就是楼梯口,下了楼左转就能走出这座潇湘楼了。

    苍苍一边走着,一边打量这座木楼的构造。从里面看来,这楼当真是大得很。一楼大厅极其宽阔,现下容乃百余张桌子几百号人竟也不显得拥挤。而且从大厅可以直接看到微尖的楼顶,二三楼只是在周围建有回形建筑,是为一个个隔间或厢房。

    此时楼顶的天窗被黑布蒙上,其余任何与外界光线能接触到的地方都挂着黑色帷幕,而且好像不止一层,整座楼里没有任何照明器具,望出去相当昏暗,便如夜晚一般,更显得舞台上的火光夺目非常。

    却也像个巨大的牢笼。

    苍苍偏头低声问沈城:“以前潇湘楼也这样布置过吗?”

    沈城想了想,摇头:“不曾听说过,应该没有。小姐——”

    “嗯?”苍苍听他盯着前方声音抬高些许,也跟着向前看去,却见楼梯下方走上来三五个人,他们一过来就弯腰作揖,当先的一人微笑着道:“这位客人好,不是客人如何称呼?”

    苍苍看看他们的服饰,应该是潇湘楼的人,沈城俯过来小声道:“小姐,这位是潇湘楼的丘管事,是几个主事的人之一。”

    苍苍“哦”了一声,定睛看去,只能看到对方生就一张方得有些过分的脸,其余的掩在昏沉中看不清楚,她心里提着警惕,不冷不热地点头,“丘管事好,我姓慕。”

    “原来是慕姑娘,姑娘这是要去哪里?恕小人不敬,眼下表演正在进行,客人们是不能出去的。”丘管事道。

    “还有这种规矩?”苍苍讶然挑眉,“我是初次来潇湘楼,不知道这个,丘管事可否通融一二,我有急事要离开。”

    “这个真是不好办了,因为若要出去,开门关门时阳光难免照进来,会影响里面的。”

    苍苍眯眼,看了看他身后的几人:“如果我定要走呢?”

    丘管事一张方脸在昏暗中笑了笑,犹豫地说:“客人当真要走我们也不好拦,只是……”

    只是还没说完,就听见下面陡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苍苍从栏杆上方望下去只见舞台上表演杂耍的人正鞠躬下台。

    杂耍结束了。

    火圈次第熄灭,被人迅速地搬下去,整幢楼内部彻底黑暗下来,只有乐在其中的观众们还在津津有味地讨论刚才精彩绝伦的表演,各种议论声越来越响。

    苍苍微微一笑:“现在可以走了吧。”

    她瞥眸去瞧丘管事,本以为对方会失望,可那惊鸿一瞥中她却似乎看到他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

    她微怔,丘管事满脸笑道:“可以可以,不过不能走这边,请屈尊跟小人走后面的门过,接下来的节目可是容不得半点干扰的,慕姑娘见谅。”

    苍苍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向自己身后,心中的疑惑和警醒更深,哪里肯听他的,就要绕过他走:“不必了,我就走这边过,趁下个节目开始前出去便是了。”

    丘管事却不依不挠地将手臂一拦,他身后的人也作出要动手的姿势,苍苍脸色冷下:“听说过店大欺客的,没想到今天竟真能撞上。”给沈城一个眼色,沈城会意站出来,一脸不善按剑将发。

    丘管事忙赔笑摆手:“这、这是要做什么……”

    正在他们僵持的时候,下面的观众也嘀咕起来了。因为四周的帷幕半天没有拉上去的迹象,舞台上也半天没上来人。忽然,一声鸟鸣从舞台后方传出来。

    “啾啾,啾啾啾……”

    “唧唧,唧唧唧……”

    不知是什么鸟的叫声,听起来有好几种调子,声音也越来越多,由原本的几只变成许许多多只,间或夹杂着风吹树摇之声,小泉流响之声,动物蹑足之声。上下的观众客人逐一安静下来,侧耳倾听,忽然有人叫起来:“这是怎么了,难道潇湘楼后面就是一片森林?”

    其他人纷纷响应。是啊,这些鸟啊树啊泉水啊的声音只有在野外山里才能听到,这么一座建在寸土寸金的盛京中心的木楼里怎么可能出现?大家都惊疑不定,不过惊讶之余又觉得新奇悦耳,就又慢慢安静下来,等着台后的人揭秘。

    而站在走廊上的苍苍在听了一会之后惊道:“口技?”

    潇湘楼里自然不可能同时出现多种自然界才有的声音,那就说明是人为制造出来的,能做得如此丰富逼真,据苍苍所知没有任何一种乐器或器械可以做到,倒是听说有一种民间技艺可以做到,似乎叫做口技。

    丘管事讶异地看她一眼:“姑娘真是见多识广,不错,这次的表演就是口技,是通过人口和一些道具模仿各种各样的声音,技艺高超者几可以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这次我们楼便请到了江南首屈一指的口技大师柳年大师,他将用声音为我们演绎一个精彩离奇的故事。”

    随着他说话,舞台上摆出了一张巨大的木质立式屏风。屏风呈半拱型,将整个舞台后面的情况都遮掩起来,但见有人影上下前后地跑动,好像往那后面搬着什么,具体的情况却因为楼里光线不好而不能看清。

    鸟声风声树声水声顿时好像从幕后走到了台前,顿时清晰明亮了起来,接着这些声音里加进了轻快从容的脚步声,仿佛山道上缓缓行来两个年轻人。

    丘管事见苍苍也倾听起来,低头掩饰自己眼里得逞的光芒,眼光往她周围及身后小心地瞄了一眼,没见到那个人,又不动声色地收回去。

137未名失控

    那应该是两个年轻而意气风发的公子,还是志趣相投的生死之交。

    白天,他们一边赶路一边看风景,到了晚上,万籁俱寂时他们坐下来,捉鱼烤鸡,把酒言欢。

    出去觅食的那个永远是那个较年长的。他步履甚是矫健,翻山越江不在话下,笑时漫山遍野都是他豪朗的笑声。而另外一个要年轻许多,大概身上有疾,每到夜里都会低低咳嗽,引得年长那人叹息。

    他们就这样相伴而行,游山玩水,也不知是要往哪儿去,遇上形形色色的人,又纷纷作别,始终不变的唯有年长者的笑声和年轻者的咳嗽。

    直到有一天,他们忽然遇敌了!

    敌人十分狡猾,他们隐秘在草丛中,学野兽和虫子的叫声,等年长者又离开时,一涌而出,捉住了那个年轻人。

    年长者走到一半,觉得不对,掉头返回,越走越快越走越急,追上了那些人,当下爆喝一声拔剑而起。叮叮锵锵的,那是打斗声,伴随着数人的凄厉惨叫,瞬响瞬止。年长者扶起年轻人,后者好似受了伤,气息紊乱,昏过去前交出自己的信物。

    年长者急红了眼,背着他凌风施展绝妙的轻功,赶去就医,又通过信物找到了他的家属。

    年轻人活了下来,被家人接回去。他的家可真是贵气豪华啊。晨钟暮鼓,富丽堂皇,仆从如云,规矩众多。年长者心情阴霾,他不喜欢这种环境,但因为担心年轻人的身体,勉强留下,受到上宾的待遇,也遭遇了很多诽谤排挤。

    年长者的笑声渐渐少了,年轻人的咳嗽声却一日响过一日。

    接着某日,年轻人在家族安排下成婚了,再一日,他的妻子有身孕了。

    无数人欢腾欣喜,年长者也来祝贺,他说,如今你一切安好,我也放心了,这便辞行。

    年轻人却很低落,仿佛那些高兴欢喜与他无关,他公务繁忙,身边徘徊无数的人,进出都是千人呼应,可他却只喜欢到广阔无人处,举目望天边的大雁,在雁鸣中幽思拉得辽远,仿佛在回忆昔日洒脱自在的光阴,和复又洒脱自在去了的友人。

    声音逐渐浅淡下来,故事里外的人都似乎能松一口气,好好歇歇了。

    苍苍呼出一口气,悠悠回过神来,耳边似乎还萦绕着那些声音,眼前好像还能看到那些情节,那个孤渺独立的人影。

    她下意识抹了一下额头,猛地意识过来,她怎么还在这里?她不是应该坚持离开吗?

    抬头一看,仍旧是混沌朦胧的楼内,她站在栏杆边,沈城两人就在旁边,也听得痴了一般,倾身侧耳,神情尽是呆怔。她大感震惊,这口技究竟有何魔力,竟能让人不知不觉陷进去,她也就罢了,可沈城他们可是意志坚定有内力傍身的军人啊!

    并且未名怎么也不叫醒她?

    有鬼!

    她忙拍拍沈城两人:“走了!”

    两人如梦初醒,一时还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迷茫了一会儿才赶紧跟着苍苍走。可是刚走到楼梯边,才踩下一个台阶,丘管事等人又如同幽灵一般冒出来:“慕姑娘这是要去哪啊?”

    苍苍已知此人刚才阻挠是在拖延时间,好让她听到口技,真是用心良深,此时哪里肯再与他废话,大声说:“让开,我要出去!”

    她故意说得大声,想借此惊醒更多人,可同一时刻舞台屏风后面却惊出一叠声的大鼓与号角,兼有马蹄阵阵杀声如浪,仿佛是军队打仗的情况。

    底下的人们确实一惊,却一个个将脖子伸得更长,直往前靠,想要听得更清楚一般,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里。

    苍苍眉头一皱,正想再说话,却听得“啪啪”两声响,人影自她身后一闪而出,又回到丘管事身后,却是原本就站在他身后的几人之一。几乎是本能地,她迅速回头,只看见沈城两人僵僵立着一动不动,仅仅能转动眼珠,对着她瞪眼焦急无比。

    “慕姑娘放心,他们只是被点了穴道。”丘管事走近两步在苍苍身边低声道,“你不必害怕,我们不是针对你,只要你留在这里听完口技,必定不会伤你。”

    苍苍转头瞪他,片刻眯了眯眼:“不是针对我?”

    联想到之前未名突然说要离开的事,她暗暗怀疑难道是针对未名?她眼珠轻轻一转,只好闭上嘴巴。她什么都不知道,就看未名怎么做了。

    屏风后杀伐声已渐渐收场,一声声代表胜利却十分苍凉的呼声在广袤荒凉的战场上空响彻。其中一道喘息由模糊到清晰,慢慢显现出来。

    苍苍听出,这是属于那个年轻人的音色,他又受伤了。

    那是雨夜,电闪雷鸣,他倒在床上,仆从进进出出,大夫紧张把脉,有人厉喝呼骂,有人跪倒哭泣。他开始断断续续地交代遗嘱,妻子无言,静静聆听,起身的时候不知怎么摔了一跤,胎动,难产,在与年轻人相隔不远的房间里苦苦生产,人们都匆匆地跑到她那里去,并且人数越来越多。

    年轻人当机立断,调来重重的侍卫守护产房,自己竟也强撑起来,由人搀扶着过去,昂然立于人前。人们的骚动顷刻歇下,只有女子的厉呼声声刺耳。

    人心浮动,山雨欲来。

    年长者就在这时沐浴雨水从天而降。

    他仿佛一剂强心剂,年轻人顿时振作起来;又仿佛一道福音,男婴降世,哇哇的啼哭声惊醒了半边天空。

    年轻人当众宣布其为自己的继承人,有人抗议,年长者便振臂一啸,人皆倒伏,无人敢再有二话。

    年轻人终于倒下,油尽灯枯,一对挚友临终话别,却不想这时又响起一道婴儿哭声,原来是一胎双生,这个小的硬是在母胎里耗得更久才得以降世。

    这个孩子稚小得很,比不得兄长的结实,倒跟他父亲一样虚弱,啼哭如同猫叫,眼看是活不长了,年轻人将其托付给年长者:我去不了的地方,看不了的风光,由他代我。望兄使其,得尽天年……

    得尽天年……

    多么悲伤无奈的一个词啊,苍苍轻叹一声,轻轻低下头,暗叹那位柳年大师实在了得,她一直强稳心神,还是差点被他给完全带入到故事里去了。她抬头望向舞台屏风,想看清那后面到底是不是一个人在表演,他又是如何做到的。

    仿佛知道她的心意,几乎在刹那之间,脚下一阵颤动,尖锐的裂帛声铺天盖地地响起,四周帷幕爆裂坠落,阳光狂涌进来,巨大屏风也在同一时刻轰然震碎,木屑激飞溅射。

    仿佛有一颗炸弹在楼里炸开,空气滚荡,让人耳鸣。

    寂静了一刻,然后——

    楼上楼下入迷的人们大惊大乱,离舞台近而被伤到的人失声尖叫,隔间里的人也纷纷冲出来,场面瞬间混乱。

    苍苍猝然一惊,猛地转身。

    如此强大狂猛的破坏力,除了一个人她再想不到其他。

    走廊之上,在帷幕飞扬的阴影下时明时灭,不远处果然显出了那个身影,可是向来清淡疏落的人却如同受到极致的刺激,整个人冷骇如冰,衣发癫狂,死死盯着舞台方向,散发着死一般的气息。

    “得尽天年?得尽天年?……”他好像这样念着,低低一笑,又厉然变色,立掌在栏杆上重重拍出,整片栏杆被狂掀而起随即掉下,引得正下方的人们狂叫惊呼,又是躲避又是互相踩踏,桌椅翻倒碗碎瓷溅,最终还是被狠狠砸中好一片人。

    而制造这样惨案的人浑然无觉,仍旧紧盯舞台,那处所谓的口技大师已现出身影,正在旁人掩护下慌张撤离,他就盯着那人手在轮椅上一扶,似下一刻就要直接从二楼冲过去。

    苍苍看得心惊肉跳,放声大叫:“未名!”

    一边叫她一边拔腿向他跑去。

    未名在听到她的喊声时身形一滞,缓缓转过脸来。

    那双眼睛,该用什么词汇来形容啊。

    漆黑如幕深邃如海,美丽得夺人魂魄,此时却翻涌着滚滚波涛,妖异非人的力量在其中起伏澎湃,仿佛有雷光电闪。

    苍苍脚步一顿,只觉得有一股极为骇人的力量逼面而来,连呼吸也要夺去,她吃受不住,脸色霎时间发白,难受地萎顿下去。

    好像听到有人喊:“他出现了他出现了!”一群人经过她身旁冲向未名,是丘管事一行。她勉力抬头,想喊却是半个字都发不出来。整个人好像被掏空了所有力气一般,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摇晃着起来,而这时走廊上人已经变多,各个隔间里的人都跑出来了,哪里都是人影,她再也找不到未名的身影,不过看起来丘管事也在瞎找,他们也没跟住人。

    再看舞台那里,也没有未名,他好像一下子人间蒸发了。

    这样,也好。

    苍苍撑着膝盖喘了一会气,慢慢直起身,胸口闷得难受,她想找个地方先休息一会。有几个人挤了过来,她差点被撞到失去栏杆的走廊边缘掉下去,忙退进来一点,还没站稳身后就响起一道尖锐的声音:“给我下去!”

    来不及转头,一双手在她后背重重一推,她整个人便失控地朝前扑去。

138强逼

    走廊的栏杆已经被未名完全摧毁,苍苍被推得向前踉跄两步就踩到了走廊边缘,一脚踩空坠落下去,在那一刹那她回了一下头,看到房卿兰冷笑地站在那里,尽是快意。

    这个女人!

    视野迅速下坠,一瞬间她想到了很多,比如楼下全是人,比如地上铺满了碎瓷断木,她这一摔……她竭力想伸手护住头面要害,无奈根本使不上力,只好紧紧地闭上眼睛,下一刻却感觉到肩上一紧,一股力量将她提起少许,然后一改下坠的趋势,旋转着稳稳落到地面上。

    “未名!”她惊喜地睁开眼睛,却发现救她的人不是未名。

    商去非唰地打开纸扇摇一摇,哀怨道:“人家奋不顾身跳下来救你,你脑子里却想着别的人,真是伤心啊。”说着上下看看她,“没受伤吧?”

    苍苍愣了一会,心里先是冒上来一丝失望,随即意识到这样太失礼了,连忙收敛谢过出手相救,商去非笑着摇摇头,抬头向上看去,微笑里便带了些冷意。

    苍苍也看上去,因为她坠楼的动静,好些人都向下张望,见没出大事多少都露出安心的神情,唯有一个装容靓丽娴雅的少女显得极为失望,愤恨地瞪了苍苍一眼,才被仆从紧张兮兮地拉回去。

    那就是房卿兰。

    苍苍眯了眯眼,敛去一抹寒光,转而看向另一边僵立着的、险险要给人群挤下来的沈城两人,问商去非:“你能帮一下他们吗?”

    商去非是见到苍苍被推下的全过程的,自然知道那个长得人模人样的不知哪家姑娘是罪魁祸首,这时见苍苍提都没提,他稍一思索便也不多嘴:“那两人啊,看来是被点了穴,这不难办。”

    说罢他一合扇,微微下蹲,纵身在一旁倾倒的桌上一蹬,借力跃上了二楼,这等功夫虽非神妙出奇,却也是俊秀十足,引得楼上楼下不少人喝起彩来。

    商去非面露苦笑,拱手借过,解开了沈城二人的穴,这时也正好碰上后来出来的王修阅墨梧桐二人,几个人互相看看,再看此时楼下仍处于混乱之中,再跳上跳下就不合适了,所以他们只好舍近求远挤出一条通往楼下的道路。

    而这个时候苍苍正在四处寻找未名的身影。

    没有,哪里都没有,他到底去哪里了?她急得转圈,冷不防一个人猛撞了她一下:“让开让开,没看见救人吗?”

    原来是两个人抬着一个哼哼直呼痛的伤者走过去,而更多的人正忙着从砸下的栏杆底下挖出伤员,她正好挡了道。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发生这些事?”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是一个白衣人吧栏杆拍下来的!”

    “他有病啊!不是来寻仇的吧……”

    咋咋呼呼的议论声此起彼伏,苍苍擦擦冷汗走到旁边不碍事之处,冷眼瞧着这一切。事情的确是未名闹出来的,她从没见过那般可怕失控的未名,就好像一头发狂的狮子,只欲毁灭一切,仅仅一个眼神就带来近死般的威压。

    可是他那个人,孤冷偏僻是有一点,心地纯净得近乎不正常也有些奇怪,可若说他无情残暴她是半点都不信的,否则以他强到逆天的手段兴风作浪不在话下,他可曾那么做过?

    他定是受到了莫大的刺激。

    口技。故事。得尽天年。

    窥视。潇湘楼。丘管事。

    她凛然四望,这座该死的潇湘楼到底要做什么?!

    “客人在找什么?需要帮忙吗?”一个甜甜脆脆的声音冷不防响起,她惊了一跳,转头看见之前见过的可爱童子正站在边上,朝她笑得一脸天真,白嫩嫩的脸更讨人喜欢。

    可苍苍却一点都不觉得可爱,她冷冷盯着他,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来,这座楼从上到下如今都给她一种阴谋森森的感觉,就是眼前这个十来岁的小孩,肚子里又藏着什么阴暗的计算?

    她欲远离他,袖子却被先一步抓住:“客人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和朋友失散了,我们或许能帮你找到人呢!”

    “放开!”

    “为什么要放开?客人你不喜欢阿竹吗,阿竹很能干的。”自称阿竹的童子甚至摇起她的袖子来,一脸的纯笑,这放在旁人眼里只会是撒娇吧,可苍苍心里隐隐地愤怒和发寒,因为无论她怎么用力,就是扯不回袖子,这个可爱无害、比她还要小的人手劲古怪,她根本不是对手。

    “放手,不然我叫起来难办的是你们。”

    “是吗?”阿竹嘿嘿露齿,忽然手腕一翻,胖却绝对灵巧的手指探进苍苍的袖子,接着苍苍只觉腕上一痛,一样尖锐的东西抵在了那里。

    “你——”

    “别挣扎哦,我的小刀上可是有毒的,要是不小心被割破了皮,那后果……啧啧。”阿竹眨着圆亮的眼睛,说出来的话却充满诡异的胁迫味道,“而且你也不必指望你的人,你看——”

    苍苍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远处将将下楼的商去非五人被人堵住,正凝重地望着这里。

    “他们被告知,只要他们敢动一下,你就会命丧当场;当然,你若反抗,丧命的就会是他们,别怀疑,我们完全有执行的力量……不用说什么商去非不是你的人的话,慕姑娘,我们调查了你很久,你的事情我们不敢说完全了解,但也知道大半,那边五个人可有一个跟你没有关系的?”阿竹笑眯眯地说,他个头没有苍苍高,说话时要仰着头,苍苍就瞪着他的脖子,恨不得自己突然力量暴涨掐死他。

    她将目光转移到他童真的脸上,冰冷地问:“你想怎么样?”

    “帮你找人呀,也可以说,请你帮我们找人。”低了低声音,“刚才出现又迅速消失的白衣人就是丹阳子首徒未名吧,我们想见他,当面见他,还请你帮个忙。”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见他?”

    “这你不用过问,只要知道我们与你无冤无仇就是了,只要你喊他出来我就放了你和你的同伴。”

    苍苍沉默,环视一周,基本上没有人关注她这里,也是,外表上看起来就是一个小孩子拉她说话,有什么好在意?手腕上隐约的疼在持续,那该死的据说淬了毒的小刀压得很紧,仿佛她敢动弹一下就会毫不留情地割下来。

    她左右思量片刻,闷声道:“我没那个本事。刚才你也看到了,他被你们刺激得过了头,发了狂,如今我也不知道他在那里。”

    说“刺激得过了头”时她声音里难掩愤意。阿竹不信:“骗人,听说他待你是独一无二的,你可能不知道,可凭他一定感知得出这里有多少人想取你的命,他怎么会就此一走了之?”

    “这不证明你们做得过火了吗!”苍苍忽然大声吼回去,“找不到他我有什么办法?他若在这里还有你嚣张的份?还不是你们害的,混蛋!一群混蛋!”

    她说呢,从口技表演开始未名就一点动静都没了,刚才她被推下来,也不见未名相救,现在他也同样没出现,这群混蛋真真是好招数,从一开始就左右了未名。现在好了,他被激走了,她一个人,房卿兰那种角色也可以对她耍狠,一个小屁孩就敢把刀子架在她手上肆意威胁,现在还义正言辞地找她要人。

    混蛋!一群混蛋!

    越想越愤怒,越想越难过,她咬牙道:“你们最好祈祷他没事,否则我定要你们千倍奉还!”

    阿竹被她吼得愣住,恍然发觉四周有人奇怪看来,忙颠颠笑着回应,扭头低声警告苍苍:“你再大声我就让你一辈子做哑巴!”

    “你敢!你伤我一分试试!”

    “你、你……狂什么狂?”阿竹气得跳脚,却也真的不敢拿她怎么样,谁能保证下一刻他会不会横尸当场?想了又想,他招来一个人附耳说了几句,让那人去了。

    过了一会儿,那人没回来,倒是那个严肃得跟个老大人的童子慢慢踱到舞台上,轻轻嗓道:“各位贵客,刚才出了一些意外,是有人存心搅局,如今已经没事了,接下来香粽大赛继续进行。”

    “什么?”

    “也没个解释没个说法?老子不同意,有人受伤了啊!怎么也该报官封场吧?”

    有人喊叫起来,童子木着一张脸,抬头看看:“现已报官,本楼也已经进行赔偿事宜。有受伤的或是不服气的客人请到后院去,不想继续看比赛的也请自便,我宣布大赛继续,下面的节目,是一位来宾自请登台表演,有请,慕苍苍姑娘。”

    他手摇摇一指,引着所有人的目光都往苍苍那里飘,众人瞩目之下,苍苍的诧异不比旁人来的少,眼睛都瞪大了:“你们……你们想拿我当活靶引他前来!”

    她瞬间冷声。

    阿竹迟她一分才明白过来,拍掌道:“好办法好办法,客人请吧。”

    苍苍看看他又看过四周,冷冷一笑:“他在时你们找不出留不住,激走他了又费心引他,真是笑死人了,我就看看你们有能耐做什么。”

    说着撩起衣摆向台上走去。

139地窖

    “你说奇不奇怪,我们走到这里几乎一点阻碍都没有,这潇湘楼的人都死绝了?”

    昏暗的地窖里,一个全身漆黑的男子嘀咕道,用脚踢了踢地上被砸晕了的两个人。

    软绵绵的,是晕得不能再晕了,真是奇怪,也没用多大力气呀,这潇湘楼的人太不顶用了吧?

    男子的同伴用露在蒙面黑布外面的眼睛白他一眼:“没阻碍不好?别踢了,再踢他们得醒了。”

    另外一个蒙面黑衣人走过来问:“外面什么情况?”

    两人立刻站直,一个道:“刚才发生了一点骚动,现在已经慢慢平息,而且帷幕已经揭去,光线明亮,我们出去有难度。”

    他一边说一边指着门缝外的光亮给来者看。

    原来他们几人的位置就是在地窖的入口,几步踏上石砌的台阶,透过倾斜的门缝就可以看到外面,虽然只有一缝但隐约可以看清情况。

    后来的黑衣人就趴在门缝上看了两眼:“嗯,和外面的五号六号保持联系,我们随时会出去。”吩咐完他就转身向地窖深处走去,那里是一个大大的储物区,堆放各种美酒食材以及桌椅等器具,但与如同地窖不同的是,绕过那堆东西还有一条隐蔽漆黑的冗道,黑衣人就从那里走进去,虽然出于谨慎没有点灯,但在黑暗中呆得久了,也能大致分辨出物事所在不至于寸步难行。

    事实上黑衣人脚步很快,不一会儿便来到一扇门前,这是冗道里唯一一扇门,可走进去却发现里面空间很大,分成好些个房间。这些房间的布置除了十分简洁之外,与外面的也并无分别,卧房书房分得清楚,眼下就正好有一个人在像是书房的地方翻找着什么东西。

    他站在书架前,翻出一样东西看两眼,又小心放回去,必使位置丝毫不变,旁边桌上一盏小小的特质的油灯正在散发幽幽光芒。

    “一号,一切正常,只是外面已经亮了,怕不好出去。”黑衣人对此人道。

    找东西的人动作不停,嘴里低声道:“这里守着的人比预料中的少,机关却加多了,刚才进来花了太多时间,耗到外面变亮是必然,不必惊慌,照第二个方案出去便是。”他不温不火地说,分明是墨珩的声音,顿了顿,有些迷惑地道,“只是我们这里太顺利了,这倒是令我不安。”

    “好像是刚才发生了点骚动,人大概都被吸引过去了。”

    “这样倒最好,但不能掉以轻心……嗯?就是它!”墨珩拿着一样东西凑近灯光,两眼发亮地盯着上面的图案。那是一个拓在布帛上的钤印,暗红的颜色,不知意义的繁复纹路,中央是个方正但是复杂的古字,隐约一个“周”字

    墨珩如获至宝一般拿出怀里另一条锦布,在火上烤了烤,上面便逐渐显现出一个图样,和找到的钤印竟有一二分相似,他深吸一口气,向黑衣人伸出手:“华仪,笔!”

    黑衣人,也就是故意变音之后的华仪立即递上特质的碳笔,期间头也不抬,交出笔后更是后退两步。

    公子手上的东西不是他能看的。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只大概知道是一个暗线拼死送回来的,一送回来那人就毒发身亡,接着侯府几位主子秘密商议良久,才有了今日之行,而其中内情便是侯府最忠诚的心腹也暂时不能知道,否则此行何必公子亲自冒险?

    而公子的反应再次证实了其重要性。因为未免隔墙有耳而泄露信息,他们都是以代号相称,此次行动共有六人,便是一号到六号,可公子刚才却直呼他名字,可见心情激动。

    在华仪猜测的时候,墨珩正迅速地将钤印临摹下来。他字画方面本就优异,此时运起碳笔行云流水,不过片刻工夫就完工,那个粗糙图样旁边便出现一个规整的图,简直像将钤印整个搬下来的一般。

    墨珩收好锦布,又将所有东西放回原位,确保没有留下半点蛛丝马迹才带着华仪快步出来。

    “怎么样了?”他们一到地窖门口就问守在这里的两人,这两人正趴在门缝上看什么,一听声音忙回头竖指作噤声状。

    其中一个走下来低声道:“不知怎么了,厨房内外突然来了许多人,这会儿没办法出去,五号六号都不得不先离开了。”

    这个地窖设在潇湘楼里面的一楼小厨房旁边,出入都要经那里过。他们之所以选今天干这事,一是时间上等不及了,二是先前查探过,无论白天晚上地窖周围守卫都多得很,唯独今天大赛,人大半要到前面去,刚才他们进来时也的确如此,厨房外没几个人,五六号一引就引走了,可这时人多起来就不好办了。

    墨珩听了没有说任何话,三两步跨到地窖倾斜的门前侧耳听外边的动静。

    的确能听到很多脚步声,有轻浮的,也有沉稳厚重显然有武力在身的,此外还能听到谈话声,好像是准备着往哪里送食物。

    墨珩轻轻捏灭手中的灯,只说了一个字:“等。”

    时间飞逝,地窖里四个人就憋着气等着,外面的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就没有一个完全清闲的时候。一刻钟过去了,两刻钟过去了,半个时辰过去了,地窖里一片安静,可是人的心绪却越发有烦躁的趋势。

    “这样不行啊。”先前无聊得踢人的那位最先破功,对墨珩道,“耗得越久外面人进来的可能越大,我们被发现的概率也越大。”

    墨珩看看他,又将耳朵贴到门上,忽然说:“外面声音小了,三号,联系外面两人,我们……等等!”

    他迅速一竖掌,其余三人顿时大气不出,墨珩自己也屏住呼吸,因为他听见外面又来了两人。

    一个女子声音道:“大人,之前那位反应那么剧烈,定是我们要找的人无疑了,还有必要留着那姓慕的引他来吗?”

    “是基本可以肯定了,可是徐姐,我们一没见过他的相貌,二没摸清他的虚实,就这么上报上去……能多了解一点是最好,此事事关重大,我们就算拼上命也值得。”

    这个声音!墨珩一惊。

    “唉……我就是担心什么到最后偷鸡不成蚀把米,丹阳子的脾气你我是听过的,那位若也那样乱来,只怕潇湘楼上下都别想活过今晚。”

    “哈哈,那就先赶紧地把消息送出去,嗯……用上印吧。”

    “好,我这就去拿印。”

    脚步声慢慢地靠近过来了,是冲着地窖来的,墨珩眯起眼,透过缝隙能看到一个女人的裙摆逐渐逼近。

    他轻身退到门轴边,对其余三人做出几个手势,他们立即会意,第一时间找到埋伏点,一个个盯着门手摸上自己的武器。

    他们全都蒙头蒙面,全身不露破绽,若被发现退无可退,挟持了人逃出去也是个办法,这是一早制定的数个撤退计划之一。

    一步,两步,女子的脚步声很轻,靠门最近的墨珩渐渐听出了不对劲,这个女人,有内力啊,而且不弱。

    他皱起了眉,看看自己人,早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也只有一拼了。

    他自腰间慢慢抽出软剑,剑芒如雪映亮了他的剑眉朗目。

    忽然——

    “又来了又来了!那什么人呀,穿一身白还坐个轮椅,稀奇古怪的出来吓人啊。”

    “真是吓人呢,一个眼神就把人瞪死了。”

    远远地传来嚷叫,外面女子也好另一人也好,都是一惊,赶紧向声源赶去。

    墨珩又倾听片刻,不再迟疑道:“出去!”

    地窖门悄然打开,三号四号在前开路,墨珩华仪跟在后面,一见有人就出手点穴弄晕,也不知是他们运气太好还是怎么,厨房外的走道里只剩下三两个人,都是潇湘楼的下手,功夫不济,来不及呼叫就倒下去了。

    他们一转到了厨房后方角落,三下五除二脱下黑衣销毁,转眼又变回普通客人,沿着走道出去,转两个弯就来到了大厅入口

    “公子,刚才那喊声听着像五六号的。他们定是无中生有,等那些人回神就麻烦了,我们做做样子就赶快离开吧。”华仪跟在墨珩身边道。

    “再看。”墨珩像被什么赶着,如果不是怕招人注目都想跑着进大厅了,而一进去他就被眼前场景震住。

    只见整个大厅里原先的桌席已撤得差不多,人也走得零零散散,地上虽已打扫过但还残留着碎屑汤水鲜血等等,如同经历过一场恶斗。甚至二楼面对舞台的一面栏杆全部摧毁,上面站满了人,正朝舞台上指点议论。

    “这是……怎么了?”华仪惊呼,墨珩立即打发他去打探消息,接着一阵陡然高亢的笛声使他向舞台看去,这不看不要紧,一看让他大吃一惊。

    那舞台上他的堂妹墨梧桐正姿仪优雅地立在中央偏左的位置,手持一柄玉笛,与一位弹琴女子斗乐,而他正担心的人就坐在一旁绣架之前,手引彩线上下翻飞,正在……刺绣?!

140比赛

    舞台上有四位女子,最右边那位一身墨绿纱裙,头梳流云髻,正站在一张长桌案前,一手捏袖一手执笔,全神贯注地作画。

    过来的一位女子身着月白广袖流霞裙,坐在一张古琴前,裙摆如披,广袖扶风,纤纤食指在琴弦上巧妙拨动,一个个婉转之至的音符就从那处倾泻而出。只是看她的脸色,专注之中已沁出汗珠,大有力不从心之迹。

    再过来的女子,那就美了,虽然前两位也生得妖娆多姿,服饰妆容飘逸精妍,但到了这位面前却是差了一点什么。只见这位姑娘年纪轻轻,淡黄长裙并不那么张扬妩媚,而是十分的端庄大气,她立于台前身姿稳秀如树,双手横着一柄碧玉长笛正在吹奏,旋律空灵而有力,隐隐是与琴声争高低的的意味。而她的气色比弹琴者更差更苍白,身形却是始终不摇不摆。

    最后这一位,就有点奇怪了。她也是坐着,既非写诗作画,也不弹琴演奏,她在穿针引线当场刺绣。内行人皆知,刺绣是一件细致的活,讲究慢工出细活,实则也快不起来,因为你一边要表现出画面,一边要找准针眼斟酌用线,一急没准就绣错了或扎了手。

    可台上这位却完全颠覆了众人的认知。她上身挺直,右手于绣架上方,左手在下,牵引绣线的速度快到惊人,穿过绣布时几乎无需停顿,根本不用认位置一般刷的就过去了,一根长长的线在她手里每每不到片刻时间就耗尽,然后再换线。就是换不同颜色的绣线时她也不用看一样,手在旁边线圈上一抽便是,那里各色线圈多得令人眼花缭乱啊,她也不怕弄错了。

    “她一定是在瞎绣。”一个妇女肯定地说,“哪有人能快成这样的?”

    “比赛一共才两个时辰,不快能赶得出来一副成品吗?”

    “不过听说人家就是做这个出身的,或许真有绝招呢?”

    墨珩听着身边的议论,好一会儿还不能完全弄明白,正想请教旁边人,袖子忽然被拉住:“公子你回来了?”

    一看却是喜出望外的雪香:“雪香,你怎么在这,我不是叫你跟住苍苍?

    “奴婢,奴婢有跟,可是苍苍姑娘不让我近身,后来发生骚动我们就走散了……”

    “骚动?你先告诉我现在是怎么回事?”

    雪香支支吾吾说不上来,她刚才先被吓到,后来又急着找公子在哪里,其它事真的没在意。

    墨珩失望地看着她,只好转而询问别人。

    “哦,是这样的。”一文士打扮的人热情地跟他说,“刚才潇湘楼的小童子说那位小姑娘——就是年纪最小正在刺绣的那位自己要求登台表演,她倒是爽快上去了,却说自己只会刺绣,怕下面大家看到打瞌睡,那位漂亮得不得了的黄衣姑娘就说为她助兴。”他说得津津有味,眼睛不离舞台片刻,“接着这边两位——这你认识吧,这是潇湘楼的台柱,渺渺姑娘和秋晨姑娘,一个擅音律,一个书画是一绝。大概本来就轮到她们表演,就出来说同台表演好了,说着说着就比起赛来。”

    “比琴棋书画?”墨珩问。

    “这你都看得出来?”对方讶道,随即又笑,指着台上说,“是啊,渺渺姑娘比的是琴和棋,现在就是琴这一环,她的对手是黄衣女子,不过对方不知为何选了笛子,大概是擅长笛吧,可是你看,吹笛耗气,都半个时辰过来了她居然还能坚持,也真是个奇人。”

    墨珩看过去,墨梧桐和渺渺其实都快不支,不过前者消耗更厉害,更吃亏,怕是坚持不了多久。

    就在这时笛声又滑了一个高音,且越见高涨,声势直逼空际,婉约圆润的旋律跟着转向豪放,大气铿锵得仿佛要追上天边的流霞,令听者精神一震。

    “了得了得,这姑娘年纪轻轻竟能吹出如此曲调,想必腹有千万才学眼界开阔锐利,这股大气,绝非小家碧玉可比拟啊……”

    有人啧啧称奇道。

    坐在大厅最靠前的一张桌边的王修阅听得一言不发,边上商去非忽然叹了一口气:“这么吹下去,她这个嗓子少说要伤一个月。王兄,你这位未婚妻可非同凡响啊。”

    纸扇敲敲王修阅面前的桌面。

    王修阅沉默半晌才道:“她已经不是我未婚妻了。”

    说这话时他心里不知是何种滋味。

    侯府女儿,与风尘女子、于众目睽睽同台竞技,这本该是多大的耻辱,可方才她说上台就上台,上去后不慌不忙不惊不辱,用心比赛,单是这一点就与那些庸脂俗粉绝不相同。更何况,以曲看人,前面的吹奏还是平平,后来不知是被激发还是渐渐入境,竟别有洞天震人心魄。

    他也是浸淫此道的,如何听不出这才是她真正的思想,这个叫做墨梧桐的少女,他终究看走眼了啊。

    可是事已至此又能如何?他低低一叹,下意识想起身离开,旁边看守着他们的潇湘楼人立即看来一眼,大有警告意味。商去非悠然一笑:“莫急莫急,还是好好看完吧,怎么都是跟我们有关系的人,人家优秀我们也有脸不是?”说着目光悠悠地向苍苍投去。

    苍苍在听到笛声涨高的时候眉头皱了一下,手上不停,视线离开宽阔且还大部分留白的绣布,看向墨梧桐。

    这个角度可以看见她后背都湿透了,这个也算是养尊处优长大的侯府小姐哪里能有多少体力,能吹到此时已大大不易,再撑下去……

    罢了,她难得有展现的机会,趁此时好好释放一回,把那些拘束的小意的柔弱的气质思想摆脱掉也好。

    想毕她专心回到自己手上的事,脑子里想着的却全是未名,你到底在哪里啊……

    渺渺讶异地看向墨梧桐,她想拼命吗?自己的手已经疲惫酸疼地几乎抬不起来,她就不相信对方会比她轻松。

    望过去是墨梧桐清贵坚韧的眼眸,仿佛有什么东西从禁锢中破除出来,和她这个人站在了一起,笔直笔直的,跟她的笛声一样。

    墨梧桐只看了她一眼,就兀自闭上了眼睛,汗水从眉心滑过,都是淋漓畅快的感受。原来肆意挥洒是这般快活,她爱上了这种感觉,连喉咙里的干疼都感觉不到一般,更卖力地吹奏起来。

    笛声遨游四空,追风拂云,琴声也振作起来极力追赶,一个在前一个在后,时而又互相交织碰撞,空中就好像闪现灿烂锋利的火花,使人听得如痴如醉,懂的不懂的都凝神屏息,境况比之前的口技也差不离多少。

    忽然,琴声一个高调抬不上去,干涩地嘶叫一声陡然坠落,即又变成一阵轰轰的乱响,原来是渺渺双手压在了琴上,她汗如雨下喘息不止,看着墨梧桐惨然一笑:“我,我输了。”

    墨梧桐一个自如的收尾,缓缓放下笛子,胸脯也剧烈起伏:“承……让,还有,还有比棋艺”

    “哎呀,渺渺姑娘一手琴艺几年来堪称无人能敌,没想到今日竟输了。”给墨珩解说的人叹道。

    墨珩摇摇头:“论技巧还是她略胜一筹的,她是输在气势上。”他感慨地看着被扶着坐下休息的墨梧桐,心里暗暗加上一句,也可以说是境界,他这个默默无闻的堂妹胸有丘壑,竟是了不得的

    那人品咂一下,认同点头:“也是,不过那位黄衣姑娘也厉害了,真不知道哪家养出这么个女儿,妙哉妙哉。”

    墨珩苦笑一下,这大概跟家教无关,梧桐也好苍苍也好,难道就有谁费心教过什么吗,只能说天生慧智。

    他看向苍苍,问:“前两位是琴棋,那么剩下两人就是书画了?”

    “噢噢噢,忘了说,就是书画呀,这就是叫人纳闷的地方,你看秋晨姑娘正正经经地写字作画,可那边那个,你知道吗,她说身无它才,只能用刺绣来展现书画,这这是什么意思嘛?”

    墨珩不管这是什么意思,他知道苍苍敢这么说就有全头全尾的计较,不会乱来的,他现在更关心她为何要上台去。

    左右看看,不见应该在的那人,刚才不是说他来了吗,难道真是谎报?

    目光转了一圈,就看见这潇湘楼的徐姐正在角落里训斥下人,而之前他听到的那个跟她说话的人却不在……嗯?商去非他们……

    墨珩仔细看了看他二人,再瞧瞧他们身后一边一个的潇湘楼下人,隐约明白了情况,这时华仪从别处过来,凑到他耳边一一交代之前这楼里发生的事。

    墨珩越听脸越寒:“未名走了就没再出现过?”

    “是的,刚才是五六号虚张声势,前时未名先生在府上时他们见过,而这里的人都不知道弄出破坏的人就是未名先生,他们两一描述那个徐姐就上当了。”

    墨珩听罢脸色不见好,未名不知为何冲动失踪,这也没什么,他见过外面的人,但凡修为高强的多少有些逆鳞,未名怕就是被触到逆鳞了,可问题就在于,他一刻不来这里几个人就一刻脱身不得?

    他摸摸怀里的锦布,沉了沉色,道:“我先回府,你们几人留在这里,要保护苍苍不受伤害知道么?”停了一下又补充,“三小姐也需好好照看。”

    “明白。”

    墨珩转身欲走,不经意看到二楼房卿兰正痴痴地望着他这里。他怔了一下,面无表情地投去一眼,目光冰冷得如同在看一个死人,然后转身就走。

141别有豪华

    两个时辰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在潇湘楼自己人的上台表演些小节目、下面人的说说笑笑吃吃粽子过程中,悄然过去。

    正午已经过去了,从楼顶天窗打落的阳光已经西移,客人们也有好些想走了,可迟迟走不出去还是因为想看个结果。

    台上四位女子比赛的结果。

    渺渺和墨梧桐早已在舞台中央摆桌椅进行棋艺的较量,下得很专注很用心,秋晨也早早地就作完字画在一旁静静观棋。

    只有苍苍还在进行最初的动作——刺绣。

    满布的白色已经被填得差不多,她正进行最后的润饰,在剪断最后一个线头放下针时,她心里也跟空了一样。

    两个时辰,她等了两个时辰,未名还是没出现,他应该知道自己没离开这里的,可是他没来,是不是,永远都不会来了?

    只要这么一想,心就空得发疼。

    “时辰到!”一个女声这么说道,有个一身儒气的长者上台来分析棋局:“嗯,黑棋以守为攻,牢占半壁江山,白棋亦不温不火循序渐进,这两位棋手都是沉稳谦和的性子啊……”

    总结之后是一大堆专业的评论和术语,说真的,苍苍听不懂,她两辈子加起来都没碰过棋这么高深的东西。学是一定能快速上手的,毕竟说到底不离开谋片布局环环相扣,这是她吃饭的本领,但这会儿又是一无所知又是心不在焉,听得一头雾水,只好低头看自己的双手。

    这番表现落在旁人眼里,却是淡定自若抑或是孤高自傲了,在这里她的名气绝不低于两位潇湘楼姑娘,所以关注她的人越来越多,就等着她亮出什么样的作品。

    棋,最后是渺渺稍胜,两人一胜一负打平,赢了个满堂掌声。

    接下来是秋晨的字画。

    她是将字画放在了一张纸上,那张纸被树立起来展示的时候,下面离舞台近的人当即惊声一片连连叫好。

    画得写得实在是太出色了。

    苍苍也看过去,只见那薄薄的纸张上画着一丛竹。

    一丛墨竹。

    那是被风将将吹斜的竹子,竹竿劲瘦而有力,竹节分明,向右边倾伏着,那艰巨而顽强的弧度仿佛让人感受到从左方刮来的劲风。片片竹叶也随之斜飞,或扬或堕,或媚或刚,各自情态,可爱而夺目。

    竹丛深处隐约有岩石的阴影,凹凸粼峋,将整个画面的罡气带出,一面是韧,一面是锐,两者结合给人的感觉就是极致的强,强到外界阻难、困难、压迫、伤害再重再深,我亦顽强不倒。

    旁边是一首写竹的诗,字体消瘦而藏锋露芒,转折处是不能屈服的棱角,尤其那句“风过万杆斜”,极其刚厉抢眼。

    苍苍眼睛眯了眯,目光转向那个叫秋晨的女子。

    明明是秋晨,应该阔如野淡如霜的,却穿一身墨绿的衣服,更像仲夏时节万木葱隆之景;明明是清丽柔美的一个人,却要做出那样锋芒必露刚硬无回的话。

    苍苍看向她,她也慢慢看过来,点点头而已,又撇开目光,对她毫无寻常人的好奇或异样。

    苍苍目光一闪,心中叹了口气,这潇湘楼里果然无一个是等闲之辈。

    儒气长者和作为主持的徐姐向她走过来了,苍苍平静地起身,让开一边。

    徐姐看了眼绣架,那上面的画面因为是线绣起来的,刚看了白纸黑墨,乍一看这边还真有些不适应,她便顺口问了一句:“你这是……”

    “别有豪华。”苍苍淡淡地回答。

    别有豪华?这样豪气又独特的名字……

    长者与徐姐凝神看去,过了一下两下,猛地:“这、这……”

    长者难以置信般地指着绣架,确切说是绣布上面的图案。

    这个人之前再怎么赞赏都没有这么失态,现在却露出这般神情,人们一看都奇怪了,争着向前涌去。

    最近水楼台的当然是墨梧桐渺渺秋晨三人,她们一并走到绣架前,起初看不出什么名堂,定睛看上一会儿却都不禁失声变色。

    “这是……这是刺绣吗?”渺渺最先不可思议地问。

    绣架上绑着的绣布大概有成人一条手臂那么长,宽度上较短些。上面以青灰色为主、其余颜色为辅绣着一片山脉,山脉上耸立起两座山峰,在往上就是苍茫天空;山脉下是茫茫田野,远方隐约是灰暗的城郭,仿能见到滚滚军队自城中杀出,烟尘蔽天。

    这一番壮阔的布局、精致的构思、极其复杂的刻画,能展现在刺绣上面已经是极为难得,更何况这是在两个时辰内完成的。但整幅图的亮点和重点不在这里,而是——

    众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那两座山峰的峰顶。

    那里立着两个人。

    两个白衣人。

    或许会有人疑问,绣布本来就是白的,怎么看得出这是白衣人?

    大家其实潜意识里也都是这么疑惑的,但细看去便能发现,刺绣绣到这里时巧妙地以山色和天色为背景,两个人物的衣物又是以不同于绣布纯白色的线绣成,再加上那瓢飞激扬的黑发,两个形象是完全凸显出来,看了一眼就收不回目光。

    这还不是重点。

    再仔细看可以两个白衣人都是背对众人而站,唯独显出孤绝料峭的背影。而离人们近些的这个手上还提了三尺利剑,剑锋锐利明亮,遥指身后,其主人身体前倾,衣摆猎猎向后翻飞,如此一来,此人前冲之势就完美体现出来了,若结合前后,不难看出他正欲杀向前方的白衣人。

    而前方的那个一手背负,衣与发都不如后者来得激狂。他似乎很平静,根本不在意后面的人,站在山巅任风吹拂,似乎在举目眺望千里河山,单是一个背影就给人以苍凉孤峭之意。

    这还不够绝,最绝的是,当你眼睛盯着这两人,不自觉地你会发现画面在变化,那变化如此细微不显,所以你觉得是他们身边的风和空气、脚下的草和石头、头顶的天和浮云在动,动着动着,就看出其实真正在动不是那些死物,而是两人的气息在动,那样强大和出乎寻常的气息,催动周遭的事物陷入他们的气场。

    是杀气,是争霸之气,还是浩浩荡荡不死不休的追逐与离舍?

    先是逐层深入的观察,再是一层深过一层的震撼,再是为人物牵动,投入其中心绪荡漾,最后是一个接一个的疑惑。

    他们是谁?有什么样的故事?后者为什么要打杀?前者又是什么态度?

    如果说看墨竹图时,是风吹竹倚,坚韧刚毅不为屈折,那么到了这幅绣作前,那就是震撼五体神魂颠倒。

    眼前,仿佛呼啸滚荡着千古狂风,风中两人遥遥对立绝世而孤。

    震撼!震撼!连整个心神都掉起来在高空盘旋。

    到底是长者先能回神,他视线慢慢移到绣布左方竖立的“别有豪华”四个行书,又是被那势极遒劲孤洒清绝的字迹骇住,半天才知道问:“这幅作品的名字叫别有豪华?”

    “是。”苍苍点点头,目光凝在前一个白衣人身上不动。

    “有什么含义吗?这,这整个作品表达了什么东西?”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创作时的确心有所思,但那只代表我自己的思想。”苍苍笑了笑,这个笑容有点寂寥和黯淡,“而这东西一离开我的手,就该有他自己的意义不是么?”

    长者从未听过这样的言论,眼光急闪着琢磨好一会儿,连声道:“好!说的好!如此精神骨血俱全的作品即便是在纸上也难得见到,姑娘却只凭针线、在有限时间里就能作出,只能以鬼斧神工来形容,定要好好保存,姑娘可否将这作品交由老夫装裱……哦,老夫姓荆名遇,信用是有的,这装裱字画的功夫也还勉强过得去,绣作想必也是一个道理。”

    “荆遇?”苍苍终于抬头,盯着长者瞧了好片刻,脱口问,“您就是与有大央名士之首的温子还齐头并进、人称布衣阁首的荆遇荆大家?”

    “哈哈,小姑娘也认得我?”

    苍苍忙抱拳施礼:“方才不知阁下身份,傲慢轻礼了。”

    荆遇啊,大学问家,民间文人学士的标榜性人物,威望声誉极高,能得他亲自上来评论就是极大的荣誉了,更不要说得他如此高的评价。

    自己有几斤几两苍苍心中清楚,要不是近来看到未名时不时发功,动辄气势如雄,又受其气质影响,今天她这个布局的境界就不会达到这个程度,其实整幅绣品还是很粗糙的,技巧上比起当初给景贵妃的那个要差得多。便是最后作为点睛的两个人物,她本来准备表现巅峰对决的情势,还是想着他下落不明心思一恍惚,才绣成现在这个样子,误打误撞却成为神来之笔。

    她摸着绣布上的白衣人苦笑一声:“这只是我在特殊情势下被逼出来的,平时可达不到这个功力,荆老谬赞了。”

    说着她眼神转到城郭前阵阵的兵马阴影上,变得凌厉,转脸向徐姐冷漠地问:“现在你也看到我没有价值了,可以放我走了吧?”

142一个接一个

    一等两时辰,不见未名来,苍苍心里都凉了,憎恨潇湘楼使出诡计自不必说,她现在一肚子煞气,声音便提得清亮,也不怕被别人听去。

    左右也是潇湘楼无理在先,她等着瞧这帮混蛋在大庭广众之下敢不敢胡来。

    果然那句“可以放我走了吧”说出口,徐姐擦脂抹粉的一张脸就僵了一下,荆遇也听出猫腻向她看去。徐姐掩饰一笑,侧过身拉拉苍苍:“这样说出来你面子好看?有话我们下去说。”

    苍苍后退一步拍掉她的手:“里子都没了还要面子做什么,我告诉你我豁出去了,现在你让我走,那我改日来收拾你这破楼;不让我走,就当场抖开好了,让在座各位都看看你们所谓的香粽大赛背后打得什么主意,又是如何地强逼几个没有反抗能力的人当人质。”

    她看看身边的墨梧桐,又看向台下被分开至两桌、分别被人看守着的商去非沈城四人,冷笑着压低声音:“长安侯府,御史大夫,再加上个开山军,你们一下子招惹了三大势力真是够豪气,也不怕撑了么?让我想想,是了,你们一定有极大的背景,是什么呢,不会跟南边有关吧?甚至是周国……”

    “够了!”听她越说越敏感,徐姐脸上的笑实在挂不住了,拉她走到舞台一边的帷幕后面才用力松开她,寒着脸道,“我们只是留你片刻,一没伤你二不杀你,犯不着这么你死我活吧?话又说回来,就算当堂吵闹起来这于你又有什么好处,须知这楼里内外都是我们的高手,杀你易如反掌。”

    “是么?”苍苍双手抱胸靠到柱子上凉凉地道,“我现在出去喊一嗓子你们一窝都是周国的奸细,你猜会有什么后果?是啊,你们当然有能力顷刻间杀死我,还能杀死我的同伴,但紧接着你们这里会被官府包围起来,如我所说三方势力会对潇湘楼进行彻查……别瞪我,我知道你们经不起大查,然后你们身后的一切一切都被挖出来,那样我就是死也有许多垫背,不亏。”

    “你……”

    “不用太震惊,这是再简单不过的推理,也是再寻常不过的要挟,你们不是调查过我吗?那就该知道我就擅长要挟别人,上至皇子贵妃都得向我妥协,所以你也不需要羞愧,做个决定吧,放我不放我只在你一念之间。”

    苍苍说完就仰头靠在柱子上,帷幕淡紫色的纱缎微微拢着她半边脸,一边是明亮一边是幽暗,她唇边似是而非的笑就显得无情而又该死地有谋。

    徐姐瞪着眼怎么也没料到眼前的少女有这么一手,这还是刚才被胁迫着不得不上台的人吗,还是这才是她本来的面目?明明是稚气未脱的一张脸,漂亮得像是一个花瓶,可漆黑的眼里却是刻骨的冷静清醒,还诡异地带点极其光棍的味道。徐姐脑子里就冒出这么一个念头:她是真的被惹怒,她是真的豁出去了。

    她下意识伸手进袖子里面。

    苍苍目光掠了一下,漫不经心地别开眼:“劝你别忘想无声无息了结我,看到我站的位置吧,外面的人都看着呢,我若丧命当场,你们一个个就准备一起下地狱吧。”

    徐姐手下一顿,呵呵笑了笑:“我哪敢有那个坏心思?”停了一下,她不解地问,“明人不说暗话,我承认你说得有道理,可既然如此,刚才你为什么不说,还顺从地上台来?”

    如此城府,如此凶相,是不惜玉石俱焚的张狂,如果刚才她就这么说开,他们必也留不下她来。毕竟和仅仅是当面见一个未名比起来,守住他们的背景更重要。

    苍苍勾勾唇角,不说话,低头把玩自己的袖口。接近男式的袖口,收得很窄,动作间明快有力,她其实更喜欢这种风格的衣服,觉得干练简洁,可脑海中却总浮现那身宽舒白衣,从未有一个人,能将飘逸舒雅和霸道劲猛结合得那么登峰造极。所以,陷进去,逃不掉,也不是她的错是不是?

    有一个片刻,谁都没说话,苍苍是打定主意和不愿再开口,而徐姐是纠结。本来那位没来,放了这个慕苍苍也无所谓,可现在看来她是一出门就要反过来对付他们的,这样一个敌人,徐姐拿不定主意:“你让我想想……”

    苍苍嘲笑一声,直身往台前走去:“梧桐,我们回去。”

    当着整楼好奇猜测的目光,她直接拉了墨梧桐的手,向荆遇行过礼就沿着边上的小梯子下去,徐姐追出来却是气得无可奈何,给看着商去非等人的人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即隐蔽地将暗器抵在商去非等人的要害。

    不是她要小事变大,而是不拿出几分颜色震不住小丫头片子,总得让她生出几分忌惮才行。

    苍苍一直留意着商去非那里,此时见他们旁边佯装倒茶伺候的潇湘楼人员忽地凑近了些,哪里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她停住脚步,站在台阶上回头似笑非笑地看徐姐。

    现在是,潇湘楼敢伤人,她就喊,然后她会被灭口,潇湘楼却等着被查封,两败俱伤;这是最坏的结局,她不会轻易喊,同样潇湘楼也不会轻易放人。

    是要有一方服软啊。

    忽然——

    “你个逆女,竟跑到这里来丢人现眼!”一道响亮的声音从潇湘楼大门口震进来,引得人们一个个都看过去,只见门口逆光处一个人大步走进来,身前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侍卫一般的人,很是强硬地把挡道的人全部逼退,光这阵势就不简单啊。

    苍苍眯了一下眼,就听见墨梧桐嘶哑的惊呼:“父亲?!”

    来人是长安侯世子墨柏?

    苍苍眼睛一亮。

    “你还知道我是你父亲?”过来的男人四十余岁,高大微胖,还算英俊的脸上带点酒气,劈头就骂道,“我的脸都被你丢光了,来人,将三小姐带回去。”

    侍卫后面就出来两个嬷嬷,一左一右架着墨梧桐往外面走去。

    众人都看呆住,这才纷纷认出墨柏,跟着意识到那个笛子吹得豪放绝妙的姑娘竟是侯府千金。怕是偷偷溜出来的。大家这样想着,哪里会去揭人家的不快,有认识的就上前跟墨柏打招呼,而对墨梧桐只字不提。

    见墨梧桐被带走了墨柏的脸色才好起来,四处拱手赔了礼,也跟着离开了,从头到尾看也没看苍苍,好像不认识她一般。

    一来一去就像阵风一样,大厅里那些市井之人有些傻眼,怎么舞台上冒出一个侯府千金呢?吃惊之后就是窃窃议论,对他们而言能欣赏到侯府千金的表演简直是三生有幸,哪有不乐道几句的。

    还没议论几声,门口又进来好几个人,他们穿得倒是寻常,也没气势汹汹,好笑的是一进来就直扑商去非,很响很夸张地叫:“老大你怎么还在这儿呀,米行周老大家的生意快谈崩了你知不知道?快别看美女了,饭碗要紧!”边说边七手八脚地拖起商去非,有两个还仗着屁股大一把把挟持商去非的人给挤走了,而后者愣是不知道该怎么阻止。

    就这样,商去非甚至没来得及好好说话就被弄出去了。

    安静了一刻。

    “刚才那位就是商界新星商去非?”

    “这么一说倒还真可能是,乖乖,那位听说日进斗金,大财主呀……”

    又是没议论几句,外面又来了人。

    这回大家很有默契地转头看去。乖乖,是官差呀!

    只见两个一身罡气地官差目不斜视,笔直地来到王修阅面前,严肃作揖,严肃地道:“二公子,您出来久了,大人担心,请您快回去。”

    说着眼睛一斜偷偷挟持着王修阅的人,后者退也不是,不退也不是,最后迫于无奈只能老实退开。

    “二公子,请。”王修阅沉着一张脸被一前一后拥着离开,那情形,还真像官差押解犯人……

    众人郁闷地盯着门口,过了一会儿,呼,这下再没人来了吧。

    人们奇道:“怪了,怎么一个接一个地来人,还都是围着那一圈的。”

    说到那一圈,人们纷纷将目光投向还站在原地的苍苍,刚才那几个,和她多少有点关系吧,现在就剩她没走了……

    徐姐笑眯眯地来到苍苍身边:“这样也好,长安侯府和御史府都撤了,你的筹码也少了,是不是可以好好说话了?”

    苍苍转头看她一眼,反而笑了,走到商去非坐过的那张桌前坐下,似乎也不急着走。徐姐见状也笑,终于知道要服低了吧,她转头叫上秋晨:“秋晨,你不是总醉心于书画吗?慕姑娘造诣高深,你不妨趁现在好好讨教。”

    秋晨应声袅袅走下来,对苍苍微微福身:“若不嫌弃,但小女闺房一叙如何?”

    苍苍挑眉看她:“若我嫌弃呢?”

    话音才落,外面传来威严悍厉的指挥声:“包围起来,不准放走任何一个人!”

    接着一个穿着甲胄戎装的男子带着小兵昂扬进来,高大健壮的身躯使得楼里的光线都为之一暗。

143只剩下你了

    能在盛京城里穿戎装的人,有,但绝对不多,一个个都是悍然了得,背景极强的主,所以在来人跨进大门的第一刻,基本上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纷纷站立起来。

    只有苍苍,在看清对方之后,嘴边露出一丝真心的微笑。

    来人在大厅里找了一圈,视线也定格在苍苍身上,更大步地走过来,站定,左拳右掌,水桶粗的腰弯下去:“听说潇湘楼闹了事,又见小姐迟迟不归,我这急了,赶紧带人赶过来,小姐没事吧?”

    小姐?

    此人声色雄浑洪亮,远近的人都能听得清楚,这句“小姐”叫许许多多人都惊讶了。

    小姐并不是个少见的称谓。

    往往仆人对主人女儿的称呼就是小姐,比起满大街遇到一个年轻女性就可以叫姑娘,这个“小姐”的从属感可强多了,意味着对方很可能是上峰,是主子。现在一个明显是将军的人叫慕苍苍为小姐?

    人们伸长脖子看去,只见戎装男子直起了身,露出一张很是凶悍的脸。

    “高龙将军?”徐姐怔了一下便回神,赶忙赔笑道,“将军可是传说中的人物,今儿怎么来了老婆子这小地方?……哦,您说刚才的骚动是吧,也不是大事,慕姑娘可好好的一点伤都没受呢!”

    一边说着她心里直大骂,情报里只说开山爵一派和慕苍苍是泛泛之交啊,怎么居然能兴师动众来给她撑腰?不过现在也顾不得许多,既然人家军方力量都出动了,那人是铁定留不住了,只有先声夺人,赶紧把他们送走,免过今日的冲突再从长计议为是。

    “没大事?”高龙冷冷瞧着她,哼一声,“怎么本将听说有人恶意扣留我家小姐?”

    “这……这是谁在瞎传,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高龙又哼一声,转头微微躬身请示苍苍:“小姐你看……”

    其实别人诧异高龙的态度,苍苍也有些受宠若惊,怎么一眨眼这人对她如此恭敬起来?

    沈城是高川调给她暂时用用的,他叫她小姐也就罢了,这个高龙怎么也……

    不过横竖也只是个称呼,她诧异,人家可能却没怎么当回事呢。想了想,她摇摇头:“我累了,回去再说。”

    说着目光撇向旁桌的沈城二人,高龙看过去,立即会意:“你们两个,坐在那里很享受是不是?还不给我过来?”

    二人立即顺势走过来站到苍苍身后,苍苍起身,对徐姐扬起淡淡的笑:“徐姐,那我告辞了。对了,方才的动乱还是报官好好查一下吧,若是惹上了不得的仇家……我们大央官府最是体恤爱护大央国自己的百姓,必定会为你们撑腰的。”说完徐姐红白交错的脸,又扫过秋晨,在众人注视下转身萧然而去。

    走出潇湘楼大门,满空阳光倾泻至身上,明明那么温暖,苍苍却怅然若失。

    “小姐?”高龙唤道。

    苍苍一笑:“还叫我小姐,这戏不用做这么逼真吧?”

    这本是玩笑话,她和高龙关系向来不错,本以为他也会哈哈附和,谁知他却正起脸色,认真地道:“不是做戏,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们开山军的小姐。”

    苍苍惊讶地望向他:“这话可不能乱说,就是开山爵也只叫你们照拂我吧,你知道我的处境,跟我扯上实质关系对你们开山军没有半点好处。”

    高龙却很干脆地一摆头:“怎么是乱说?我们认真商量过的,你几次有助于我们,如果没有你,我们不会知道王还活着,这次小世子也不会化险为夷。我们开山军辛苦支撑是为什么,还不是为了保护主子?所以你对我们有大恩,这声小姐不过分。”他停了一下,引着苍苍往道路旁的马车走去,一边说,“其实我们早想对你表明,只是这几日你忙我们事情也多,这才耽搁下来,而且……”

    “而且什么?”

    “不瞒你说,这次还是未名先生嘱托我们好好帮你……”

    “未名?!”苍苍停下脚步一把抓住高龙的手,“你说未名,他去找过你了?他说了什么?他现在在哪里?你说啊,你快说啊!”

    高龙给她吓了一跳,忙抽自己的手,结果她抓得太紧他又不好太用力,四下里已有人奇怪地看过来了,饶是高龙三大五粗也不大好意思,赶紧求饶:“小姐你别激动,先放手好吧,放手我再说。”

    苍苍赶紧撒手,瞪着大大地眼睛紧盯着他。

    高龙把头盔取下来一手抓抓头发,犹豫地说:“大概一个时辰前吧,我当例在城北巡逻,无意中看到白色的人影一闪而过,觉得熟悉就追上去看看,结果发现是未名先生。他,他状态不大对,问什么都不说,差点一掌把我给掀翻了。我问起你他才冷静一点,说你在这里,叫我过来保护你,他还说……”

    “还说什么他还说什么?”苍苍急得恨不得把高龙的头直接砸开,把里面有关未名的片段都倒出来,这个大男人说话怎么这么慢吞吞的!

    高龙悄悄离她远一点,说完最后的话:“他还说最近要我们多用些心,你身边得力的人暂时不多,就靠我们先撑着了。”

    说完没有等到预期的暴怒发狂,高龙仔细地观察苍苍的脸,发现除了一下子变得很苍白很难看,倒没有其它异样之处。

    “那个……”

    “他没再说其他的?”

    “没了。”

    “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叫我别担心?”

    “这个……”

    “他现在人呢?”

    “说完就不见了,你知道他的速度没人能赶得上。”

    苍苍怔怔地站立着,良久长叹一声,又问:“他看起来精神……我是说他有没有受伤之的?”

    高龙想了想,摇头:“没有。口齿清晰思路清楚,衣服也很干净,没什么问题。”

    “是么,那就好……”苍苍呼出一口气,黑漆漆的眼珠动了动,转到马车上,默默地爬上去,她好像不是很能使上力,最后还是高龙扶了她一胳膊。

    “回去吧。”

    “哎。”高龙赶紧应道,吩咐手下的人,心里止不住叹气。

    马车悠悠晃晃地走了一阵,然后在一个无人的拐角被拦下了。

    那是墨珩带着墨梧桐在等候,高龙知道他们有话跟苍苍说,隔着车帘喊了一声。

    好一会儿里面才传出动静,苍苍掀起车帘准备下来,墨珩忙阻止她:“我看你也很累了,不用下来,我们就说几句话。”他走近一步,也不避讳高龙等人,低声说,“我就是告诉你一声,之前我听到那个叫徐姐的和一个人秘密说话,提到你和未名,那个人如果我没有听错,就是那个孟江,徐姐称他为大人。”

    苍苍安静的眉梢微微一动,眼里显出些许神采:“孟江?”

    孟江是潇湘楼的人?难怪难怪,她说这个胆大又莫名帮她说话的人是哪里冒出来的,原来在这里,是为了未名才接近她的吧。真是煞费苦心啊,这群……混蛋!

    她冷冷一笑,转而诚恳地对墨珩道:“谢谢你告诉我。”

    墨珩看着她从没精打彩到露出杀意,就猜到了问题所在,小心问道:“未名还没回来?”

    苍苍低头不语。

    墨珩了然了,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晌只好道:“你如今自顾不暇,潇湘楼那边就先别碰了,那边背后,虽然还不确定,但十有八九是周国,周皇室。”

    苍苍一惊。

    墨珩向她点点头,走开几步,把位置让给墨梧桐。

    墨梧桐看着苍苍,等她好像思考完毕才问:“我接下去要怎么办?”

    她吹笛吹损了喉咙,这时说话很沙哑,几乎不能听清,但她的眼睛很亮,多了很多以前没有的东西,比如自信,比如自由,比如对未来的期盼。

    苍苍看了她一会儿,问:“刚才你父亲过来是谁的意思?”

    墨梧桐愣了一下,向墨珩,墨珩回答道:“我回府向祖父交差时提到你们的事,伯父过来是祖父的意思,商去非王修阅那边也是祖父派人通知的。”

    墨鼎臣么?

    苍苍略一思索笑了笑:“侯爷赞同你的事,往后你在侯府不会遇到麻烦了,你先回去,等王修阅把亲事退了,你可愿意到我这里来?”

    “真的可以吗,愿意,我愿意!”

    看着她兴奋的样子,苍苍却觉得很苦涩。是谁说过,一个人身边的人,又来总有去,有去还有来,人与人的缘分,是说不清道不明,左右不了的。

    她把自己窝进车厢角落,呆呆地看看空荡荡的空间。

    没有,没有人,他不是隐身了,他是离开了。一点征兆都没有。

    来的时候还是两个人,回去却要孤孤单单,若早知道如此,她绝对绝对绝对,不要走这一遭。

    再回到慕府,连姨已经在等待,像过往许多次一样,她在外奔波,每每回来非伤即累,连姨总会心疼而絮絮叨叨地给她料理。

    不过这回连姨什么都没说,拿来冷毛巾,温柔地帮她敷因为刺绣过于拼命而脱力打颤青筋曲张的双手。

    她看着连姨,看着看着忽然落下泪来:“连姨,我只剩下你了。”

144回来了

    “姐姐,看球!”一道稚软的童声划过天空,随即一只竹球划过长长的弧线抛落下来。

    对面淡橙色的人影急忙后退去接,不过不知道是天生运动迟钝还是怎么的,好好一个球居然没接住,反而被砸到了头。

    “哎呀!”苍苍捂着额头痛叫,另一边的殷晚见了就咯咯笑起来:“姐姐你怎么这么慢,再快一步就接到了哦。”

    苍苍瞪他一眼:“是是是,比不上你身手敏捷。”

    她说着去捡滚到院门口的球,一只修长劲瘦的手先她一步捡起了球,递给她:“精神不好?”

    苍苍接来球拍拍上面的草屑,抬头看看来人,笑了笑:“大热天的犯困而已,你怎么出来了,伤好点了吗?”

    来人正是受了重伤正在慕府里将养的钟离决。

    他柱着一把拐杖,身上只在中衣外面披了件宽松的外衣,面容极为苍白,那是失血过多之后的表现。

    听问他握握拐杖:“走两步还不成问题,刚才在前面听到这里热闹,就忍不住过来了。”

    “出来走走也好,进来坐吧。”苍苍把他让进来,招来殷晚给他介绍道:“阿晚,这位是钟离决哥哥,钟离,他是开山爵独子,殷晚。”

    殷晚打钟离决出现起就盯着他好奇地瞧了,这时迈开两条小短腿跑过来仰头左右地看他,直把钟离决看得莫名,苍苍笑着敲他的脑袋:“你看什么呢?”

    殷晚晃晃脑袋:“钟离年少鸿志虹。高龙叔叔跟娘亲提过你呀我都听到了,哥哥你到底叫钟离还是钟离决?”

    钟离决被他的小样子弄得愣了愣,耐心地解释道:“我复姓钟离,名决,别人一般以姓来称呼我。”

    “哦——”殷晚不知道听懂了没有,又高兴地说,“钟离哥哥你生得真好看,跟阿晚玩球吧,姐姐也来玩。”

    他的丫鬟急忙跑过来劝:“小世子您今天已经玩很久了,明天再玩好不好。”一边求助地望向苍苍

    殷晚之前受害,中了邪,很是哭闹了一阵,健康大受损害,现在虽然恢复过来但是仍旧不能累着。这些天他在苍苍这里,好不容易有一个玩伴,不用像以前一样自己跟自己玩,因此十分兴奋,活泼起来有时劝也劝不住,让人既是兴慰又是担心,反正身边的丫鬟嬷嬷是被闹得时刻提心吊胆。

    苍苍笑道:“钟离哥哥现在身体不好,不能陪你玩,姐姐也累了,你看你,也出了一身汗,”她把殷晚额前的碎发忙后撸,摸下一手汗,拿到他面前给他看,“你自己没感觉吧,快去擦一擦换身衣裳,小心受了凉明日你高川叔叔得拘你在屋里不让你出来。”

    “啊?”殷晚沮丧地叫起来,不过左右考虑之后还是乖乖地跟丫鬟走了,如今旁边的院子已建好,他已经住过去,慢慢走到那边院口了又蹬蹬蹬跑过来,“那说好了明天还玩哦。”

    苍苍哭笑不得,好容易把他哄回去了,转头见钟离决正怔怔地看着她。

    “怎么,我不像可以和孩子好好相处的人?”停了一下解释道,“小孩子母亲不在没有安全感,高川几人却可靠有余体贴不足,丫鬟们又畏于尊卑不能亲近,所以他比较黏我,过一阵子大概就好了。”

    一边说一边引钟离决到青藤架下就坐。

    这个青藤架是宅子买来时就有的,经连姨修裁一番后变成了这个院子的一大风景线。如今天气越发炎热,强烈的阳光下院角一片青葱,光是看看就觉得凉爽非常,真坐到下面,感受习习凉风,聆听繁叶婆娑,再喝个凉茶吃些果点,也是难得的享受。

    端午之后苍苍还将院里的石桌移到这里,旁边摆上两张藤椅,有事没事就去躺一躺,不知不觉便一觉睡去。

    椅子是两把,喝茶的茶盏也只有两只,钟离决注意到这些后吹到身上的凉风就变了味,身下的藤椅也让他有点如坐针毡的感觉,所以他没有太多犹豫,很快说道:“如今我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再这样住在你这里不大合适……”

    “你要走?”苍苍讶异地问,断然摇头:“你受伤是因为我,不到完全伤好,抱歉我不能让你离开。”

    “可是……”

    “殷晚他们还有许多人留在这里呢,我这里没那么多讲究,你不用介意。”

    “可是终究……”钟离决道,“那晚京兆府尹逼上门来的事陆洲跟我说了,如果再来一次,现在未名又……”

    仿佛说到什么禁忌,苍苍脸色一白,钟离决也懊恼地住了嘴,过了一会仍旧坚持道:“我找个地方躲一躲,不会被找到的。”

    苍苍垂下眼睛,片刻恢复常态笑笑:“如果担心他们来抓你,那大可不必,如今那边自顾不暇,没空来找我们的麻烦,就是你那莫须有的杀人罪名,也不会有人再提起。”

    “发生什么事了?”

    苍苍掀掀茶盖,听着那清脆悦耳的碰撞声:“是政治上的大事,有人要改革了,现在外面议论纷纷声势浩荡,说是满城风雨也不为过,殷央殷据大概正焦头烂额,顾不上这里。”

    说起来要归功于王修阅的行动迅速,端午当晚据说他就找到了卓凡那些处境边缘却绝对有才华的士子,不过几天就传出“三省六部制”的思想,先是街头议论,再是茶楼酒馆品论,再慢慢扩大影响,等到上年察觉时盛京少说有一半人知道了这回事。最后是墨鼎臣那个老谋深算的一眼看出其中巨大的利益,果断派墨珩过来和她谈,翌日就有人在早朝时候上疏。

    三省六部制已是大央朝廷不可回避的问题,估摸这两日王修阅这个主导者就该露出庐山真面目,站到风口浪尖去,真正地实干起来,如此情势下,她这慕府自然能得一时无虞。

    钟离决虽然还是不大清楚发生了什么,但苍苍既然这样说定然不是乱说的,而且看她神情,十有八九这事就是她筹划出来的。

    “……那样的确好,不过我还是要走。”他慢慢摩娑拐杖,一手捂上心口,神色十分黯淡,苍苍不解地看了他一会,忽然想起高龙说过的话,脸色一变:“你的伤……”

    钟离决紧紧抿着唇,手在膝上握起:“就是你猜的那样。”

    苍苍张张嘴,隔了好一会儿才小心地说:“好好养总是能养好的。”

    钟离决惨淡一笑:“伤到了要紧处,连呼吸都不畅,好不了了。”

    他站起来抱了一拳,便柱着杖慢慢地离去。苍苍站起来,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脑子里只冒出一个念头:如果未名还在这里,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吧?他曾说若不行便出手帮钟离决一把,那么轻描淡写的,仿佛没有什么能难得倒他。

    想到这里意兴阑珊,又慢慢坐下去,望着前方叹气:“他走了,现在你也要走了,怎么五月是离别季么?”

    钟离决脚步一滞。

    这时连姨端着一个托盘从外面进来:“苍苍……诶?钟离少侠也在?怎么不坐?今年这日头不知怎么早早地就毒着呢,你现在可晒不得。”

    钟离决应了声就自己匆匆离去了,连姨看着他的背影走远,问苍苍:“他这是……”

    “辞行。”

    “辞行?好好的为什么要走?你就不留他?”

    “想留留不住啊,他身体出了点状况,我既不是大夫又没有神通,拿什么留?让他走也好,就这么留在这里他心里也难受,等他想开了或者我有办法了,再叫他回来好了。”苍苍叹气,吸吸鼻子,指着托盘上的碗:“今天又是什么汤,连姨,都跟你说了你照顾王南他们已经够辛苦,不用费神给我做这些东西。”

    “平日怎么都行,今日却是个特别的日子,不喝点爽口的一会儿那东西你该吃不下了。”

    “诶?今天怎么了?那东西是哪个东西?”

    连姨白她一眼:”整日介操心这个操心那个,倒是把自己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自己好好想想!”

    苍苍莫名其妙,不过听连姨这个口气就知道不是重要的事,也就没放在心上。接过碗一看居然绿豆汤:”这个好!”舀了口青色浑浊的汤汁,又吃了几颗煮到半烂的绿豆,砸吧砸吧嘴:“天热这个最是爽口了,给殷晚也来一碗吧。”

    “这还用得着你说?他有呢。”连姨就知道她没把自己的话当回事,无奈地瞋她,把她落到衣领里的发丝拨出来,手碰到她的肩膀忍不住皱起眉,“还这么瘦,骨头都能磕人,叫你多吃点又不肯。”

    苍苍扑哧一笑,差点把汤喷出去:“哪有那么夸张,我觉得刚好呢。”她还煞有介事地举起自己的细胳膊给连姨瞧,“你看看是不是,多一份则嫌胖,少一分则嫌瘦,我这是完美体型。”

    “臭美!”连姨白她一眼,忍不住笑了,苍苍也跟着笑了笑:“连姨,王南他们还不见醒?”

    “是哪,”连姨有些忧愁地道,“前阵子是一天好过一天的,近来却一点起色也没有。”她看看苍苍深思的样子,“不过没有恶化就谢天谢地了,人在希望就在,总有一天能好起来的是不是?”

    苍苍愣了一下,笑眯眯地点头:“嗯嗯,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越来越好。”

    连姨欲言又止,苍苍只当没有看见,低头细细品尝绿豆汤,连姨只好摇摇头走开,可没过一会儿她又匆匆返回,神情似惊似喜:“苍苍,回来了,他们回来了!”

145上门算账

    他们?!

    一阵狂喜涌上心头,苍苍腾地站起来,连绿豆汤洒了都顾不上:“是未名吗?他回来了?”

    话音未落,一个大咧咧的声音在外头叫起来:“师兄,我们幸不辱命凯旋归来啦,不说你一定不知道,来去路上我们遇上好几拨杀手,尤其是回来……”

    随着说话声一个人影跑进院子,看到苍苍咧嘴一笑:“诶,你在啊,我告诉你我把你那些什么部下能保住的都保住了,还带了几个位置重要的回来,现在人就在城外。”

    说完他就得瑟地笑,满脸都是谢我吧谢我吧。可是苍苍看看他,看看他身后,乍然明亮的眼神瞬间又黯淡下去。

    不错,进来的这个少年正是之前被未名派出去,南下去挽留慕容氏老部下的桑瓜,瘦了,也黑了,精神却一如既往地好。和他一起的还有麻叶,不过麻叶没来。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仍旧不见未名的身影。

    苍苍呆呆坐回去,捧着碗不知在想什么,桑瓜奇怪地看着她,自顾自去取桌上的凉茶喝,爽爽地解了渴:“真是奇怪,这才五月天,北方的天气居然都这么热了,我跟你说那几个人中了暑,好像还有点水土不服,麻叶在照顾他们,我先回来报个信……对了,师兄呢,说了半天怎么还不见他?难道在屋里……哦,瞧我这个笨脑袋,他的体质最是受不得热,怎么可能出来?”

    一边说着他一边要往屋里去,苍苍叫住了他:“不用去了。他,他不在。”

    “不在?”桑瓜挠挠头,“那他去哪了?”

    苍苍沉默,连姨见了忙代她说:“未名走了,也没说去哪里,我们也不知道他现在的下落。”

    她说这话时倒没多少想法。

    一来未名不是她们给逼走气走撵走的,他会离开主要责任在潇湘楼,虽然那潇湘楼是苍苍带他去的;二来未名那么厉害的一个人,有主见有智谋,便是走到荒山野岭也定能活得很好,安全是完全不必担心。所以她说这句话也就是交代一下,桑瓜会不高兴,但真论起来,她们也只有一个招待不周的过错。

    不过谁也没想到的是,桑瓜在听了连姨的话后愣是傻了好一会儿,猛然回味过来大叫:“你说走了?!你说师兄走了?还下落不明?”

    他大声一喝,把连姨和苍苍都吓了一跳,还没等反应过来,他就扑上来抓着连姨:“你们做了什么?无缘无故他怎么会走?”

    叫完了才好像发觉弄错了对象,又掉头揪起苍苍的衣领:“是你,一定是你!师兄谁都不在乎,能左右他的只有你!你叫他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怕我们知道所以说谎是不是?还是你把他怎么了?”

    他手劲大得恐怖,苍苍被他揪着不得不从椅子上站起来,饶是如此还是因为身高的差距被拎得几乎踩不到地面。

    她脖子被衣领卡住,几乎不能呼吸,一张苍白的脸迅速憋得紫红。碗掉到了地上,她本能地掰桑瓜的手,却只是徒劳,尤其桑瓜发作时那种杀气,和当日潇湘楼里未名身上散发出来的如出一辙甚至更强烈,逼得苍苍恍惚正被寸寸粉身碎骨,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连姨大叫一声扑过来阻止桑瓜:“你做什么你做什么!快放手!未名要走我们有什么办法,他又不是小孩子离开这里会死!你赶快放手!苍苍!苍苍……来人哪快来人哪!”

    连姨比起桑瓜差得不是一点两点,根本撼动他不得,急得又捶又踢。好在这个慕府如今由开山军重重把守,暗处也藏着许多暗卫,桑瓜的动作一开始就引起他们注意,此时听得连姨呼救,暗卫第一时间跳出来,将桑瓜团团包围住,不过碍于他手上就是苍苍,不敢贸然进攻。

    如此大的动静,邻院高川也被惊动,走出不远的钟离决也返回回来,另有侍卫被调集过来,场面一时很是轰动。

    桑瓜却理也不理旁人,一个劲瞪着苍苍,最后一把把她撂在地上,指着她厉声道:“我先不动你,等找到师兄弄明白来龙去脉,再来找你算账。而如果他有个什么好歹……”他环视四周,少年的脸庞凶煞如死神,被他看到的人都着了魔似地颤上一颤,便是高川也不例外。随即桑瓜一掌劈下,指掌间撩动的飓风使得青藤架、石桌、藤椅顷刻间炸得分崩离析到处飞溅。

    众人躲避不迭,连姨尖叫一声扑过去抱住了地上的苍苍,帮她挡下伤害。

    等到一切渐渐平息,包围圈中哪里还有桑瓜的身影?

    ***

    “来,还有几口,喝完就没事了。”灯光摇曳的床头,连姨轻声细语地说,将一勺汤药放在苍苍唇边。

    苍苍脸色惨淡若鬼,恹恹地靠着,眨眨眼,摇摇头而已,仿佛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力气。

    连姨红了眼睛,恨声骂道:“那个桑瓜发什么疯不知道,未名出走也不是我们的错,况且他只是出走,又不是危在旦夕,他有必要下这么重的手吗?”

    桑瓜怎么动的手不知道,总归那时候苍苍当场便昏迷过去了,醒过来便是有气无力的状态,齐行山号过脉竟说是受了内伤。可她们这里也没个武功强到能治内伤的人,只有开些药勉强吃吃,这什么时候能吃得好?她的苍苍怎么总是多灾多难?

    连姨越想就越气,还担心得肝火直涨。

    苍苍眨了一下眼睛,慢慢地说:“怕是有隐情……连姨,开门。”

    她喉咙被重力卡过,这时说话都困难,说几个字就难受得想咳嗽,可又干巴巴地什么都咳不出来,比上回跪了好几天的缺水还痛苦。

    她皱了皱眉,连姨忙问:“开门做什么,现在很晚了,来了门寒气得进来。”

    苍苍吃力地看向窗口,是啊,很晚了,外面天都黑了。天黑了,一个人若无处可去无家可归,他该怎么办?

    在今天之前,她从未担心过离开这里未名怎么生活。他那么强,纵使双腿不便,这天底下又有哪里困得住他,又有谁伤得了他?

    可是桑瓜的反应太强烈太奇怪,好像未名绝对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一样,以致于让她心里害怕起来。

    她挣扎着要起来:“桑、桑瓜没问,具体情况,他们找不到人,一定会,回来,问清楚……”

    “你倒是很清楚。”几乎是接着苍苍的话音,一个冷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那不是桑瓜,是麻叶。

    果然来了,也就是说他们找了一天也没有找到未名。

    苍苍闭了下眼,终于就着连姨的手臂坐起来:“进来吧。”

    门应声而开,外面是麻叶和桑瓜两人,还有如今大敌的侍卫等人。

    苍苍看着这两人,桑瓜还是一脸愤然,恨不得杀了她般,麻叶却冷静很多,不过也正是这种冷静,显示着他更难对付。

    苍苍向连姨摆摆手:“让我单独,和他们,说话。”

    “苍苍!”

    “不要紧的,未名,不会伤我,他们也就不会。”

    连姨还是不肯走,还不会呢,都将她伤成什么样了?

    麻叶深深地看苍苍一眼,抬脚走进来,拿出一只小瓶子丢到床上:“吃了它你就有力气了,我们要知道那日潇湘楼里发生的事。”

    苍苍看着那只瓶子,正要去拿,连姨却一把抢过去质问麻叶:“你说吃就吃,谁知道里面是不是毒药?”

    桑瓜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放屁!对付你们还用得着毒药?”

    “……”连姨哑口无言。苍苍笑笑,摊开手,连姨不情不愿地把瓶子打开往她手上倒。

    两粒褐色寻常的固体丸子落入苍苍手中,同时一股浓郁馨香的药香在房间里弥漫开。

    苍苍眼睛一闪,这药是……

    麻叶道:“吃一粒就够,多了你也受不了。”

    苍苍看他一眼,拿了一粒放进嘴里。

    药丸入喉,几乎是几息之间的事,一股股暖流在全身各处涌动,逐渐汇聚到腹部,紧接着手脚开始变得有力,整个人,整个意识都焕然一新。

    好熟悉的感觉。

    苍苍握了握手掌,摸摸喉咙:“连姨,水。”

    一杯水喝下去稍解痛苦,声音虽然还哑,但已经变得有力。连姨听着苍苍的声音,看着她红润起来的脸色,顿时惊呆了。

    苍苍掀被下床,走到麻叶面前问他:“这药可是舞阳门前余前辈给我吃的那种?”

    那种可以把身体的潜能激发出来成为暂时的能量的药,十二个时辰有效,但药效过后若断了药,人就会虚脱,同时人的疲惫是十分严重的,意志力差一点直接昏迷也不奇怪,苍苍此时就觉得自己虽然有力气了,但眼皮却沉重得很,直想睡。

    麻叶看看连姨,不说话,转身往外走。

    苍苍没有迟疑地跟上:“连姨你别跟来。”

    麻叶也没走远,来到院子外面,确定四周的人都远远离开了,才转身对苍苍道:“的确是那种药,但那不是余师叔的,而是师兄事先托付给余师叔,请他必要时给你的。”

146他曾死过

    “是未名的?”原来中间还有这么一段,苍苍喃喃道:“他想得真是周到。”

    桑瓜嗤笑:“现在才知道?亏师兄还好心好意把自己的药让给你,你却是什么都不知道。”

    “让给我?”苍苍愕然地看着他,“你是说未名也在吃这种药?”

    这怎么可能?激发潜能维持体力,这种虎狼之药能不吃是碰都不能碰的,而未名哪里像是需要它的样子?

    桑瓜懊恼自己口快,愤愤地闭上嘴不搭理她。苍苍只好看向麻叶,一个极不好的想法在心里冒出来:“他的身体,是不是有隐患?”

    因为未名身体不好,所以知道他走了他们才会急成这个样子,是了,一定是这样的!

    “麻叶你说啊,是不是这样?”

    “是与不是都与你无关。”麻叶面无表情,“赶快告诉我们那日潇湘楼的事。”

    “你不告诉我,我也不告诉你!”

    “你这人……”两人大眼瞪小眼对峙了一会,还是麻叶先投降,冷冰冰地说,“那是几年前,师兄刚醒来的时候常常脱力晕倒,师父不得已才寻来这种药给他吃,多少抵点用,现在已经不需要了,你吃的这种是经过处理效力温和些的……好了我说完了你可以说了吧?”

    又是“醒来”!这个词语到底有什么含义?

    苍苍还想再问,但被狠狠地瞪了一眼,只好先交代那日潇湘楼里的事。

    “也就是说你都不曾派人去找一找他?”麻叶还好,桑瓜在听完之后就跳了起来指着她一脸恨不得打骂的表情,眼睛瞪得老大。

    苍苍无言以对,这是事实,因为觉得就算找也不会找到,也不想让未名有被拘束的感觉,她的确没有找过。

    麻叶按下桑瓜的手,盯了苍苍好片刻才说:“看来不是你的责任,这是可以治你内伤的药,你拿去吧。”

    苍苍手里被塞进个冰凉的瓶子,就见麻叶桑瓜转身欲走,她知道他们走了就再不愿踏足这里一步,也就意味着她要完全失去未名的消息了。恐慌扼住了她的心神,她快跑两步挡在他们前面:“话还没说完呢你们不能走。”

    “药都给你了你还想干什么?我告诉你我们可不是师兄那种冤大头,可以任你呼来喝去!”桑瓜烦躁地叫起来。

    苍苍脸色一白,深呼吸一口气说:“我没有对他呼来喝去,他为我做的每一件事对我来说都是恩赐,我很感激,我会报答他。”

    桑瓜嗤之以鼻,苍苍抢在他出言讽刺之前说:“所以你们得给我机会吧,告诉我未名的事好吗,求你们了。他是不是有危险,是不是得了什么病,是不是一个人不可以?”

    几个是不是连在一起,说得那么恳切请求,几乎有低声下气的味道,让正在气头上的桑瓜重重地怔了一下,刻薄的话一下子全噎住,嚅嗫再三用力一跺脚:“麻叶我们走,别理这家伙!”

    麻叶被拖着走了两步,忽然又掉头回来定定地看着苍苍:“你真的想知道?”

    “想,我真的很想知道,有关他的一切我都想知道!”

    “麻叶你做什么?”桑瓜气哼哼地跑来拽他,麻叶却道:“也不是什么天大的秘密,让她知道也好。”转头望望四周,忽然指着一个方向,“你看他。”

    苍苍顺着他的手臂看过去,却是隔壁院子里趴在自己窗台上的殷晚。

    现在已经够晚了他居然还没睡,直着眼望着这边,愁眉苦脸的样子,见苍苍看去他倒没什么反应……是了,他的眼睛在晚上看不清的。大概因为是麻叶桑瓜又来了的原因,他附近可谓是守护重重,保护得很好。

    苍苍不解地转回来问:“他怎么了?”

    “如果是他忽然之间出走了,失踪了,你觉得如何?”

    “什么……”

    麻叶目光中蒙上一层悲哀:“师兄的事我们也不清楚,我们这些人都是晚他很久才拜到师父门下,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曾见过这个大师兄,你知道为什么吗?”他瞪着苍苍,两只眼睛黑洞洞的,甚至带点报复般的冰冷,恶意地越逼越近,“因为他一直处于沉睡的状态中。也不能叫沉睡吧,心跳呼吸俱无,只有身体在长,从两三岁起就那样了,近年才醒过来,他真正活着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过比那个殷晚大一点点而已……所以你说,我们怎么能不急,怎么能不恨你!”

    苍苍大骇,被他散发出来的气势逼得连连后退,最后一巴掌撑在墙上,喘息不止。

    “怎么,会这样?”她失魂落魄地呢喃,一抬头麻叶桑瓜都不见了,只有一脚踏出院门的连姨震惊地看着她。

    “连姨……”

    连姨如梦惊醒,连忙抖开手里的披风将她结实地捂住。

    “怎么会,他那么,那么……怎么会是……连姨我没想到,我没想到的……”

    只比殷晚大一点点?只比殷晚大一点点!

    眼前闪过他纯然的样子,懵懂的样子,别扭的样子,孤单的样子,那与他深谋沉着的表现极为不相合的一点一滴全都涌现出来,有了一个最出乎意料却最合理的解释。

    因为他还小,因为他还小啊!

    连姨惊惧地看着苍苍脸上闪过震惊、迷茫、痛苦、担忧、恐慌,然后浑身颤抖起来,那颤抖是如此明显,仿佛根本不可遏制。

    这时候什么未名什么失踪都不重要了,连姨一颗心都快绞起,直喊苍苍的名字,想把她从那种状态中喊出来。

    接着,她感觉到怀里的人忽然之间不动了,担心地看去,见苍苍沉沉闭上了眼睛,紧拧的双眉,慢慢地一点点地松开来,最后平静得像是巍峨的山峰,深邃的大海。

    苍苍吐出一口气,轻轻说:“连姨,先松开我。”她自己理了理衣服,抬头静静地看着前方茫茫夜空,忽然道,“连姨,帮我备车,我要去舞阳门广场。”

    舞阳门广场。

    一如既往地阔大和冷清,两相对望的长乐钟和凤凰台也还是那么肃穆和辉煌,任光阴来去,任世人悲喜,一点也不会为之动摇改变。

    苍苍站在车辕上静静地看它们越看越近,忽然觉得这里还真是与她有缘。

    上一世,她在这里死去,这一世,她在这里遇到钟离决,在这里逃出生天改变历史的进程,然后在这里,得到未名的帮助,开始了她从未享受过的、有靠山和支持的日子。

    那些日子,是她至今二十余年的生命中最最轻松快乐的,可是临到头了才发现自己只是索取,却连最基本的了解,都没有付出过。

    “什么人?”守着两座高台的官兵喝止道。苍苍抬了抬手,驾车的沈城吁了一声勒紧缰绳,她在连姨的搀扶下下车。

    “搞定他们。”淡淡的命令才落,随车的几个精兵已经迎上去,出示开山爵令牌,同时摆出防御的阵势防范出其不意的攻击。

    苍苍在自己人开辟出来的安全后方里一步步走到长乐钟下,仰头望着上方,昏黑的光线下也看不清上面有人没有。她清声道:“余前辈你在吗,我有事想请教你。”

    上面片刻无声,然后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上来吧。”

    从下到上有螺旋状的阶梯,不过不比凤凰台那里的宽阔结实,这里的阶梯又窄又陡,仿佛就是为为难攀登的人而建的。

    若在平时苍苍要上去可能有难度,但现在她刚吃下药丸,浑身充满力量,让所有人在下面等着,自己一个人慢慢地爬上去。

    来到最顶端便发现这里是一个平坦宽阔的平台,四面都有栏杆,那个据说警醒世人令其居安思危的大钟就吊在中央,乌黑而庞大,上面来自漠北部落的图腾和纹路在这黑夜中散发幽幽的光芒,让人看了既觉得庄重,又觉得惊心诡异。

    一个枯瘦的黑袍人影便窝在高台角落里,大大的风帽翻过来盖着头脸,好像在睡觉,可是苍苍上来后他手一指长乐钟:“这个钟很有意思,据说参透了上面的图文,起死回生逆转时空也不在话下,可我研究了许多年,也没弄明白,你说那真的存在吗?”

    苍苍心中一惊,再看向长乐钟,这次却觉得那些纹路扎眼得很,好像一双双眼睛能将她这个逆转时空而来的重生者看个通透。

    她赶紧转开眼,按下微微翻涌的心潮:“起死回生逆转时空什么的,虽然听起来玄之又玄,但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焉知没有诸如此类的是发生呢?”

    “哦?你信?”振奋微惊的声音。

    “是,我信。”她上前两步,向余辛岩拜了一拜,“前辈,我来找你是有些事想问你……关于未名。”

    “呵呵,你能说出这句话,必是知道了一点东西。那你应该知道,未名他在十几年前就死过了,不知为何十年之后又醒了过来,这么一个曾经是一具尸体的人,你有什么想知道的?”他伸出树枝一般的手把风帽拂下去,露出皱纹纵横但目光睿智的脸,那目光锐利如剑,一瞬不瞬地盯着苍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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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反攻路介绍:
重生在豆蔻年华
有仇的报仇
有怨的报怨
有错改之,无则加勉,爱憎分明,阳光自照。
“我不温柔,不善良,不矜持,不娴淑。我这个人很现实的,一切以实力说话,若是必要亦不惧手握屠刀。你可以不接受,但是你无法——改变我!”
胭脂泪,富贵乡,谁能共我,执手一笑三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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