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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反攻路全文阅读

作者:原非西风笑     重生反攻路txt下载     重生反攻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17遭贼了

    不错,就是王修阅。

    苍苍提到他绝对不是无的放矢,因为这三省六部制本来就是他的杰作。

    依苍苍的记忆,这位人们口中只会吃喝嫖的纨绔并非那么不堪,相反,他的想法比任何人都要先进高远。

    当皇权族权两厢争斗不休,他早已跳出这个框子以发展的眼光来看整个国家。他蛰伏多年准备多年,在前世苍苍临死的那一年来了个一鸣冲天,叫大央所有人都看了个傻眼。

    最后他的三省六部制有没有顺利上台苍苍不知道,因为那时候她该已经被烧死然后重回到十年前的现在,然而当时这事实在轰动,她还自由的时候拿了他的论述来看,也不禁为他的所思所想折服。

    比起大央现如今官职与权令不相符,又或是有的官一官多权,有的官无所事事,这样混乱的局面,他将整个国家的官场职能分成三省六部九个部门,每个部门以下都又分出细致合理的小部门,彼此之间相辅相成互相配合,可以说即便是文化底蕴深厚的周国也没有这么完善的体制。

    不知道十年前的今天,这位花名在外才名也不小的公子哥是否已经有这种想法了,不过苍苍总想试试,只要他愿意接过这件差事并尽心竭力地做,基本上就没她什么事了,她一甩手隔岸观虎斗,还能做自己的事情,如此多好?

    未名乍听到这个名字微微有些讶异。他对盛京的主要势力人物进行过全面的分析整理,并不以为王修阅有哪里值得期许看重。不过,他想到那日春风得意楼中,她也曾颇为慎重地要钟离决转告商去非,王修阅值得结交。

    她是知道一些寻常人不知道的事情吧。

    他低头看看手中潦草而显出清扬风骨的字迹,点头说:“那就是他吧,可想好怎么去接触他了?”

    “王修阅日夜混迹青楼,也只有去那里找他了。具体的我想找商去非问问,他最近跟王修阅走得近,知道得也多些。”苍苍弯腰指指纸张,“这个我不太懂,你帮我看看有哪里逻辑上说不通的不可行的。”

    她毕竟不是十年苦读的才子准官员,权谋一道可以用智慧去弥补,实打实的政治她就有点头疼了,这份东西还是她硬凭着记忆加上自己的理解凑出来的,在内行人眼里一定有很多漏洞。

    未名无疑就是她眼中的内行人。

    未名看她一眼,到嘴的“我也不懂”不知怎么便默默咽回去了,想了想转而道:“你书房里有相关的书籍么,我想参考一下。”

    “有的有的,你自己去看,我先去弄点东西吃。”

    “苍苍。”未名忽然叫住她,苍苍有些莫名地停下脚步,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喊她的名字,没听过不知道,以他清澈剔透的声音说出来,“苍苍”两个简单的音节竟是别有韵味。

    她以目光询问他什么事。未名沉默了一会儿:“你出门前一定告知我,我昨晚已飞鸽传书给师父,在弄清楚下毒之人的身份前,你切不可独自行动。”

    苍苍心中一暖,回以微笑:“知道了,我现在惜命得很,不会再拿自己开玩笑。对了,你早饭还没吃吧,要吃什么,我看看厨房里有没有给你带过来。”

    厨房里只有昨晚的剩饭,苍苍走到另一个院子,那里只有剩粥,而连姨靠在那个王南的床边,睡得正沉,一脸疲惫。

    她一下子要照顾十九个人,肯定是累坏了,苍苍也不打扰她,只是在她与王南之间来回看看,惋惜之余又带些感动。

    他们前世那般惨烈地错过,如今无论如何她都要撮合一把。

    她自己下厨,做了最简单的面条,虽然厨艺有限味道不怎么样,但好歹是热乎的。

    连姨一碗,未名一碗,她自己一碗,将将分配好,她正要往外端,忽然一声“站住”令她吓了一跳,汤水顿时洒到手上。

    “呀呀!”她赶紧把托盘放回灶头,用力甩手,又是吹气,一看手上还是红肿起一大块。

    不过她也顾不得理会这个,因为刚才那声“站住”是未名的声音,声音虽然清晰,但空洞而冷沉,带着股强势的压迫感,仿佛来自四面八方。

    她左右看看,又跑出去寻找,并未见到未名的影子,倒是连姨也被惊醒,出来问怎么回事。

    “未名?你在哪里?”

    “大门外来了一些人,苍苍你去看看。”未名又说,这次声调温和了许多,但人始终没有出现。

    苍苍愣了一会儿忽然明白过来。

    未名武功修为过人,感知也很强烈敏感,他曾说在侯府外面就能听到里面发生的事,那这时他大概还在院子里,却已经听到大门口的动静。刚才的“站住”应该是针对门外来人。

    他既然让她去看看,那么来的人就不是敌人或不好对付的。她这样跟连姨解释,连姨立即说自己先去看看,把她赶回去洗个脸换身衣服。

    苍苍本来应了,不过看自己上下就是头发没束,其它都还好,就半路又折回去。

    她远远就看到自家大门大开,外面来了好些人,连姨守着门口有些生气地指着来人之一:“这是什么礼节,主人家一时来不及开门你就把门撞开?这是歹人行径!”

    “我、我……”对方支支吾吾地,“我怎么知道这门这么不结实,拍一下它就开了……”

    这个声音!

    苍苍加快脚步过去看清了来人,讶道:“高龙将军?”

    站在门槛外面,一脸尴尬发红的男子,可不就是开山爵手下第四大将高龙?只不过今日他身着寻常布衣,加之面目平平而略带粗犷,乍一看倒像个上门寻衅的。

    “连姨,这位是开山爵手下的高龙将军。”她及时阻止连姨再说话,站到了两人之间,问高龙,“将军这么早来是……”

    目光向他身后瞟去,见是一队人簇拥着一辆车门密实的马车。

    开山爵已经南下寻夫去了,那么马车里的只可能是……

    高龙看到苍苍大大松了一口气:“那个……”他迟疑了一下该怎么称呼她,“慕姑娘,今日我是奉爵爷离京前的命令,送小世子过来托你照顾的。”

    像证明他的话,他一说完马车门就被人从里面推开,一个戴着半边面具的男子从车上跳下来,然后转身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抱出被雪裘裹得严严实实一团的一个孩子。

    众人簇拥的对象顿时从马车变成了他,面具男子稳步走过来,对苍苍微微倾身,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道:“小世子吹不得风,可否让我们进去。”

    苍苍怔怔地看到他怀里的男孩紧闭着眼犹在睡觉,一张粉嫩但是病态的脸有些潮红,怕是病了。她赶紧让开,一队人鱼贯而入,看到面具男子进了大门就不知道该往哪边走,她顿时想起自己根本把要照顾殷晚的事忘了,还没有给他准备住处。

    一拍额头,她忙上前道:“先让小世子在我的房里睡一会儿吧,客房我立即收拾出来。”

    面具男子转头看了她一眼,那面具下的眼神淡淡冷冷的,似乎对这个回答不大满意,不过还是平静地道:“请前面带路。”

    一边听着的连姨就有些不高兴了。

    殷晚的事苍苍没告诉过她,所以她一点准备都没有,不过对方不说一声就过来也是很不妥当的,至少派个人提前通知一声啊。而这次等于是苍苍这个主人家亲自迎人迎到大门口,已经是很大的面子了,对方却还这种脸色态度。

    她是国公府出身的,那些年跟着慕容雅什么大场面没见过?便是现在知道这些不速之客的身份也一点都不胆怯,有心想教训一两句。无奈苍苍对她暗暗摇了摇头,她只得作罢,恨恨瞪这些人一眼,赶在他们前头先走了。

    时间匆忙,没办法整顿出一间客房来,苍苍让出自己的房间是唯一的办法,不过毕竟是女孩子的屋子,一会儿这些人都要进去,有些细节还是要收拾一下的。

    苍苍也觉得他们来得实在紧急,像是连等殷晚睡醒都等不及,心生疑惑,一边带路一边含蓄地问原因。

    面具男子——她已记起他是四大将军之一的高川,一言不发,高龙轻叹一声,低声回答:“我们也是无法,前天夜里府里遭了贼,我们捉拿他的时候不想被小世子看到了一些不大好的画面,他受了惊吓,哭闹不止,好容易哄睡了也不安稳,总是惊醒,醒了又闹。大夫说最好换个住处……”

    苍苍听明白了,怕是见了血腥连带着对爵府都产生了阴影吧。

    她怜惜地看看高川怀里的殷晚,难怪他脸色不好。又看看高川越发冷若冰石的脸,她问高龙:“爵府那样戒备森严,怎么会进了小偷,他偷了什么去?”

    “不知道,当时人就在小世子房外出现,眨眼就被发现了,也没时间偷。”

    “现在人呢?”

    “自尽了。”

118倒在巷子里

    苍苍皱起眉不再说话。

    很快她和未名同住的独院到了,这个院子虽说在角落里,掩映在疏林下,院墙也只是用篱笆围成,但里面房间不少,也分前后进,回廊东西厢什么的样样具备,如果把外面修葺一下也是个正规正矩的院落。

    只是这会儿大多房间虽然打扫过却还不能住人。

    他们到时未名正坐在书房门口的走廊下面,淡淡地将进来的一群人望着。他神情寂静,身形端然,不为任何人而产生任何波动,像一座雪白的雕塑,让人一眼注意到,却无端不敢再多看第二眼。

    见到他,高龙脸色一肃,便是高川也褪去了冷意,端正地朝他的方向躬身:“未名先生。”幅度可比刚才对苍苍做的大多了。

    他这么做,后面的人也都照做。

    未名动也不动,目光清泠泠地在一群人身上扫过,然后返身进屋。仿佛他专门等在这里就是为了看一看,来的这些人里有无对不上他的眼的。

    高龙轻出一口气,与高川对视一眼。

    他们打定主意趁早过来,其实还有一层原因。

    一个贼都能偷进爵府,显然不是他们的布防出了问题,就是对方不容小觑。若非发现得及时,说句不恭敬的,小世子现在是否安然无恙都是二说。在排查出问题之前他们是如何都不敢再冒险,而放眼整个盛京有哪里是最安全的?

    以前不好说,现在绝对谁都会回答,未名先生的身边。在他身边,即便他无意庇佑你,那些不怀好意的人也是不敢也不能跑来做什么的。

    这简直就是个强大无匹的护身符。

    所以他们会匆匆而来,而未名刚才的反应,虽然毫无欢迎的意思,但也没打算赶他们走吧。

    这样就好。

    苍苍将他二人的互动看在眼里,迅速明白过来,心里暗暗道一声“难怪如此急切”,嘴上却不点破,领他们进了自己的房间。

    连姨已经赶前一步来,将屋里女孩子的较为私密的衣物等都收拾起来,还开了窗透气,整个屋子显得十分亮堂整洁,毫无失礼之处。

    安置好殷晚,他还在睡,留了两个从爵府带来的丫鬟看着,其他人都退出来。

    “现在这样也好,你们自己在府里挑一处作为小世子的住处吧。”苍苍一点不拖拉,一出来就说,“不过我可说好了,我没有人手,无论选中哪里需要打扫,还是以后的吃穿用洗都得你们自己负责。”

    照顾殷晚本来就是开山爵自己的请求,他们这时来又是看重未名的武力,那苍苍也没什么好腼腆小意的。说真的,她这里正好没闲人,他们如果能将洗刷做饭的活接过去,连姨也能轻省些,她很乐意。

    不过这么说也是告诉高川他们,住在这里不需要束手束脚,在爵府是怎么样,在这里完全可以照着来。

    高川绕着院子走了一圈,又看看四周与远处,伸手选了苍苍旁边的院子:“这座院子慕姑娘可否割让?”

    那就是旁边的一进小小院子,什么都不好,唯有离苍苍的这一座近。

    “那儿只怕住不下你们这么多人,有需要改造之处,将军们只管动手吧。”

    高川眼睛微亮,终于不再那么冷漠,点点头:“多谢。另外,府邸的布防……”

    虽然有未名在,但他总有出去的时候,一座府邸的守卫总不能是一片空白的。

    苍苍闻言一笑:“将军请便,其实我早就想布置了,可惜人力有限,将军此举亦能解我之忧,乐意之至。”

    事情商量完,高川发现整个慕府居然连个正经的厨子下人都没有,就从爵府调了些来,于是托他的福,苍苍终于吃上了可口的早饭,至于连姨,她也乐得少了差事,又赶回去照看那昏迷的十九人。

    弄完这些,苍苍就和未名待在书房里研究那个三省六部制,不过大多时间都是她看书未名也看书,真正的交流倒是很少,所以一早上也就修改了几处地方。

    下午的时候钟离决过来了,手里拎着好几大包的药材,是给十九人补身体用的,直把连姨感动得连声道谢。不过面对苍苍奇怪的眼神他咳了两声实话实说:“是未名先生要我从城外捎带的,也幸好去得早,迟一步就要被人全部包走了。”

    苍苍愣了愣,恍然大悟,殷据丢了人必会猜到是她做的,不过他一不能上门吵闹,二不能去衙门告状,便只有私底下搜刮尽救人吊命需要的药材——那药材虽说寻常,但其中有几味若换了其他的,效果会大减,对十九人维持机体康健很不利。

    不过,连城外的药也要弄走,殷据这是有多痛恨她,宁愿损失自己的利益也不让她好过。

    她撇撇嘴,抛开不想,拉着钟离决在石桌前坐下:“你说商去非最近和王修阅走得近是吧,那你还知道什么吗?比如他们一般什么时候会出现在哪里。”

    钟离决没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刚朗英毅的面容微微别扭:“这我不清楚,若你想知道我去问问商去非。”

    苍苍想了想:“也好,你们见面也比较容易,不过既然问了就问个透彻明白。关于王修阅的一切,包括习惯、喜恶、品性,哦,对了,还有近期有什么行程计划等等,尽量详细地写出来给我。”

    正说着话,那边高龙走过来,扯开嘹亮大嗓门就道:“好啊,原来你们一早就是一伙儿的,难怪钟离决你瞧不上我们开山军。”

    钟离决微感讶异,迅速站起抱了一拳:“高龙将军。”对这位最初过手之时就给了他足够的尊重的豪迈将军,他也是敬重得很,“你怎么会在这……”

    “嘿嘿,我家小世子要在这里借住一段日子。”高龙指指那边已经开始施工的院子,一巴掌拍打钟离决的肩膀,“好小子,数日不见越发精神了,这些日听说没去太学院习武了?”

    “是有段时日未去了。将军怎么知道?”

    “怎么不知道?你报名参加今年春试的事惹得那些个武生整日惶凄凄的,到处在议论怎么才能打败你,你去没去太学院那是他们时刻关注的事,我当然就听说了。”末了他压低声音奸奸地笑,“我说,你小子去了还有谁能拿状元,可今儿主考官是里面那位,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在他面前露一手,小心他们联起手来先黑了你,免得到时候被抢去风头。”

    高龙说着姆指还顶顶书房方向——未名还在里面。

    钟离决愣了一下,这些勾勾道道他还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当下为高龙的提醒道谢。

    高龙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我也是看你投缘,不过就算我不说你也不一定吃得了亏。”又对苍苍说,“慕姑娘原来才是深藏不露,身边围绕着的都是顶厉害的高手,想当时我们去查还以为你只是个小丫鬟。”

    苍苍苦笑一声,移开了话题:“小世子还没醒?”

    “醒了,不过他受了风寒,怕他又哭闹起来越发伤神,就又喂了些安神的药,又睡过去了。”提到殷晚高龙便忧愁起来,“大哥在照顾小世子,我要回去一趟,府里还有一些事我要帮三哥一起处理。”

    大哥便是指高川,三哥则是高山将军。开山爵下四大将军都是以排名称兄道弟,这里唯一缺少的第二大将军高海,不是统帅着开山军,便是跟着南下去了。

    苍苍听了就道:“那将军就去忙吧。”

    所谓要处理的事情,应该便是那个入室小偷事件遗留下来的问题。若她所料不错,开山爵府大抵要进行一次大规模人事调动,他们急急把殷晚送过来大概也是怕动静太大吵着他。

    最大的头领不在,爵府也好开山军也好,都面临着动乱的危机,他们一步都不能踏错,必须为主子守好这个大后方。

    想了想,苍苍不禁发问:“开山爵那边可有消息了?”

    “没呢,才来过一次信,说是刚到江南连具体地点都还没找到,一时半会还回不来。”

    高龙忽又嘿嘿一笑,一扫郁色:“所以我们爵爷说了,一切还要仰仗慕姑娘你,你要是能好,我们自然也坏不到那里去。有些事,嗯,明面上咱不能出手,不过暗底下的小忙,还是可以出点力气的。”

    得了这句话,苍苍越发地理直气壮起来,脸不红心不虚,找高川讨要了小厮丫鬟各一,去协助连姨照顾人,而且她和未名的饭食什么也都给爵府的人包去。有免费可靠的人,不用白不用,虽然不是长久之计,但在这会没有闲工夫物色下人的时候,也能凑合着过日子。

    一边想着她一边感觉有些好笑。未名从书卷里抬头,莫名地问她:“何事愉悦?”

    “没有啊,就是觉得上天待我不薄,虽然阻难重重,但每每我总能遇上贵人,得到帮助,也算是很不错了。”

    她笑盈盈地挑亮烛光,这时已经天黑,为了尽量亮堂一些,书房里燃起许多只蜡烛,罩上灯罩就是一盏盏明灯,苍苍除了看书之外就是做挑灯芯的工作。

    未名看着她终于又展露笑颜的模样,目光轻轻一漾,仿佛有清湛的水波自瞳仁深处荡开,拿起经修改又增多了几张的三省六部制草案,轻声说:“你来,有些地方我已经理解了,这样改或许会更好。”

    苍苍立即跑过去,两人挨在一起叽叽咕咕商议不停,忽然未名毫无预兆地停住。

    “怎么了?”

    “钟离决来了。”他顿了一下,语气染上几许沉凝,“倒在了府外的巷子里。”

119杀人犯

    听未名这么说苍苍讶异极了。

    钟离决是什么人?他虽不能与未名这个怪胎相提并论,但那也是从前整日游走在危险边缘的。她曾一度为他时刻持有的危机意识感到惊讶和敬佩,并且暗暗比较得出,如今的钟离决就有墨珩成年鼎盛时的武力值。

    大央虽说尚武,但毕竟是异族统治,根基浅,武力大多停留在拳打脚踢和摔跤这样的笨重又粗糙的程度上。不像周国等地,江湖风气盛行,传说中的武功秘笈不在少数,甚至能养出丹阳子那般恐怖的绝顶高手。

    便是墨珩能习得一身好剑术,其实也是江南游学的附带产物之一。

    在这种背景下,可以说盛京鲜少有人是钟离决的对手,可未名却说他倒在外面的巷子里。

    什么叫“倒在”?

    苍苍很是怔了怔,随即霍然站起,未名却按住她的手:“你留在这里别动。”顿了顿,“罢了,还是跟在我身边吧。”

    说着转动轮椅出去。

    院子里已然侍立着侍卫,都是典型的军人风格,站在那里如同最最稳固的石像,一手时刻不离腰畔武器,一看便知是军中精英。

    未名看也没看他们便驶了出去。

    他的速度极快,苍苍要跑起来才能跟上他的速度,可他好像还是嫌慢,袖子一扬,冰润的手掌在她腕间一扣,下一瞬苍苍只觉脚下一轻,便再次坐到了她的腿上。

    她睁大了眼睛,只听得耳边风声啸啸,眼中事物都有些走形了,再一回神,已经身处慕府大门之外。

    好,好快……

    未名放开她,也不理会守门的开山军精英震惊的神色,推动轮椅来到正对着大门的,巷子高墙的某处,停下,侧耳倾听须臾,忽道:“退开一些。”

    苍苍还在恍惚之中,下意识后退,左右看看没发现钟离决因而有些不解。

    却猛然听得一声巨响,一道极为强劲迅猛的气浪携着沙尘直往脸上扑,她忙不迭掩面倒退,耳边听见守门精兵哗然震惧之声。

    她勉强睁眼看去,只见前方未名坐姿岿然不变,右手竖掌臂膀微曲,保持前伸状态,那股气浪便是以他为中心盘旋震荡,拉扯着他的白衣长发激扬不止,仿佛下一刻便要撕裂开。

    而他掌心相对的墙壁早已被撕裂,出现一个硕大的豁口,飞尘夹杂着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尘土滚滚中一个趴伏在地上的身影逐渐显现。

    “钟离……”

    “别过来。”未名冷清而干脆地阻止了苍苍的脚步,自己慢慢靠近那个人影,地上满是碎石砖块,但与他而言好像完全不成障碍,轮椅如履平地,连磕碰之声都没有发出。

    他自轮椅上俯身,指尖在地上的人颈部按了按,然后迅速地将其翻过来,面朝上平躺,并指如电,啪啪啪在其身上尤其是胸口处点下。随即又从袖中摸出一个药瓶,倒出数粒不知什么药丸塞进其口中。

    做完这些,他转头对守着慕府大门的精兵道:“过来两个人将他抬进去。”

    精兵毕竟非同常人,虽然还震惊得来不及合上下巴,但一听指令立即啪地站正,以最快的速度冲到未名身边。

    “小心,他伤在心肺处。”

    “……是!”精兵立即改变了抬人的姿势。

    人打苍苍面前经过,正好让她看见那凌乱头发下灰白如死的面孔,正是钟离决无疑。可是下午还生龙活虎的一个人此时竟已奄奄一息,呼吸艰涩得仿佛随时会停止,左胸口有一个骇人的凹陷,显然是致命伤,尽管未名已紧急止血,但周缘血淋淋的衣服仍旧在淌血,一边走一边不要钱似地洒了一地。

    苍苍手脚冰凉,她前世见过太多的死亡,钟离决现今的状况分明已经……

    她无助地望向未名:“未名……”

    未名正在墙的那面观察着什么,闻言转头便是看到她苍白着一张脸,微微有些喘息,身子单弱得好像能被头顶的夜空顷刻吞没。

    他的瞳孔急开了一下,不知为何心中有些异样,像被大石压住,又好像一池静水被搅乱,冥冥中仿佛有什么脱离原本的束缚挣扎着要苏醒。

    他凝滞住,薄薄的唇抿成一线,迟疑复迟疑,还是慢慢过去伸手捏了捏她的手掌:“别急,他很机警,伤不至死,还救得了。”

    冰润的指尖,清浅的声音,在这夜里徐徐映入苍苍的心底。她的思维慢慢回复,得到了天大的保证一般,如释重负:“那就好,那就好。”

    她是好了,可未名看着她由阴转晴,心里面蓦地一阵不是滋味,酸酸的,说不上来是什么。

    他松开她的手,眼睑眨去所有情绪,淡淡道:“进去吧,我先用内力给钟离决疗伤,你找个厉害的大夫来。”

    那样重的伤势没有大夫医治,如何都是不行的。

    苍苍立即应是。

    刚才未名破墙的动静把府里大多数人都惊动了,知道是钟离决重伤,还来不及问缘由,就被未名抓住,一条条命令发下去。

    “有没有懂医术的,先简单处理一下钟离决的伤口。”

    “府邸守卫加大力度……”

    “将外面的血迹处理掉……”

    “查清楚钟离决下午离开这里遇过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个指令,有条不紊从容不迫,态度既是冷淡又是强势,也不担心没人执行,说完他就进了钟离决被安置的屋子。

    开山爵府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听他的,后到的高川沉声一喝:“都还愣着做什么,照未名先生说的做。”

    苍苍赶紧加上一句帮忙找个大夫,他也答应下来。

    苍苍和闻讯过来的连姨也跟着进了屋子。钟离决被安置在十九个联络人所在的院子里,这里可谓是伤患聚集了,可是昨晚钟离决还是救人的人,转眼却变成了被救的那一个。

    苍苍进去时,两个开山爵府的中年妇人正在用剪刀剪掉钟离决的衣服,应该就是懂些医术的人。衣料一条条一片片被裁下,扔到地上居然还能溅起血沫,看得苍苍心惊肉跳。逐渐地钟离决精实但是鲜血纵横的上半身显露出来,果然胸口偏左处陷进一大块,像被什么钝物狠狠砸过,肋骨都砸断了,露出白森森的两个断裂处,连着模糊的血肉。

    “老天哪!”连姨叹道,连忙去遮苍苍的眼睛,怕她吓到。

    苍苍不让她遮,捂住嘴巴,满目骇然地瞪着那里。她是见过许多生死,但如此惊骇的伤势却也很少见过。便是曾经连姨的尸身,也就是刀伤又深又多,钟离决这个是用多大的力气造成的?她简直不敢想象下面的心脏和肺是不是已经变形了。

    连两个妇人都经不住倒抽一口气,根本打不定主意怎么上药。未名却十分镇定地指挥妇人用热水将钟离决周身血迹擦去,略作思索,到底没有用任何药,再将他扶起盘膝而坐,自己一撑手坐到了他身后。

    “我要给他渡气护住他的心脉,你们留下一个扶着他,其余先出去。”

    “我留下来。”苍苍连忙说。

    “你力气不够很快就会累。”

    “可是他会遭人偷袭一定是因为我……”

    “那又如何?”未名目光在苍苍发红的眼眶上顿了顿,眉头不易察觉地一皱,心底那股不舒服又冒出来了,且变得有些烦躁,“大夫来了叫他进来。”

    说完就闭上眼,竖掌隔着钟离决后背开始运功。也没见他做什么,苍苍却只觉得以他为中心一股热流慢慢释放出来。

    她动动嘴唇,连姨扯她袖子:“连姨留下,你放心,钟离少侠会没事的。”苍苍看看她又看看死去一般的钟离决的面容,终究带着两个妇人退出来,小心关上门却不离去。妇人之一递过来一样东西:“慕姑娘,这是从伤者身上找到的。”

    苍苍一看,是几张折起来的纸,外面被鲜血染透,墨黑的字迹都晕开了。

    她打开一看,却是她索要的关于王修阅的一切资料,是商去非写给她的。

    她眼眶一热,一时心里复杂无比,倍感自责后悔——如果不是因为这个,钟离决不会夜里过来,或许也不会重伤垂危。如果他就此怎么样了,她永远原谅不了自己。

    她强迫自己阅读这份东西,可是脑子里总浮现钟离决可怕的伤势,怎么也静不下心来,最后把纸小心折起,眺目望去:“大夫什么时候来?”

    “我们府里便有顶尖军医,已经去传唤。”高川居然还没走,站在一边,说完这句话他才点点头回殷晚那边去。

    他走后不久,慕府外便来了人,可当苍苍激动地迎出去,对方却已自发闯进来,不是一个人,也不是大夫。

    而是——

    “钟离决涉嫌杀死太学院武生张鹏、吴燕秋等五人,有人见其犯案后逃向此处,本官特来捉拿,慕姑娘,还请交出嫌犯。”

    幌幌火光之下,气势汹汹的一群官兵之首,京兆府尹胡进之如是道。

120血迹

    胡进之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心中又是痛恨又是痛快。

    这个慕苍苍他可是记忆犹新。当日他奉命去长安侯府捉拿她,结果她来了一招煽动群众,将场面闹得无法收场,结果还是出动了禁军才将她带进宫。可是整件事情的性质却是完全变了,离开了陛下设计的轨道。那一次,陛下有多震怒,他就有多倒霉,若非陛下不想乱起来,准将他头顶的官帽连同脑袋给摘了。

    可饶是保住了性命官职,可谁都知道半年之后他任期一满,就是他吃不了兜着走的时候。因这事,数日来同朝为官者幸灾乐祸冷嘲热讽,底下的师爷衙役都敢给他脸子看,原本上赶着要将二八芳龄的女儿送来做妾的下属第二天就断了联系,连老家几个美姬妾都连夜跟人跑了!

    他这是造了什么孽?!

    他堂堂盛京的府尹,正正经经三品以上一等重要的命官哪,前程说没就没了,台子说垮就垮了,这是为什么?都是因为她慕苍苍啊。

    这么些日子来他天天幻想着将其碎尸万段千刀万剐,最初见她跪在舞阳门前,他心里别提多快意。可,可天下的好事都让这小贱人给碰上了吗,竟然来了一个丹阳子首徒给她出头!

    丹阳子一线别说是首徒,就算是个打杂的他也不敢跟他作对,心灰意冷地以为这辈子都没办法一解怨气,可是谁知道机会就这么来了。

    后台再硬有什么用?脑子再好有什么用?碍了龙椅上那位的眼,还不是个不得好死?

    想到这里胡进之将身体挺得更直,火光之下一脸阴狠得意,抬着下巴睨着慕苍苍,眼中阴光闪烁。

    苍苍在看到他们这番阵仗时愣了一下,随即迅速镇定下来,眯了眯眼:“你说钟离决杀了五个太学院武生?”

    “正是。太学院无论文士还是武生,那都是国家未来的栋梁之才,律法规定,杀伤太学院人罪加一等,慕姑娘,为免了你的池鱼之灾,你还是赶紧把人交出来吧。”胡进之得意地道,尖尖的眼睛紧盯着苍苍。

    片刻他很失望地发现这个丫头片子脸上根本没有惧色,一丁点的慌乱都没有。又联想这宅子里还住着的另一人,心中有些惴惴起来。不过转念一想自己代表陛下的意思,那就是钦差啊,一个江湖小儿还能抹了他的脖子?于是又稳稳当当,鼻子里哼出一声,催对面的人快点。

    苍苍却一点退步的意思都没有。他们这时站在慕府的中央道路上,她身后不远就是钟离决所在的院子,能看到灯光,而就在她身后的也有五六个开山军精兵。若非如此刚才她也不会冒险离开未名身边迎出来。

    所以面对胡进之,她无论气度还是气势上都不会弱上一丝一毫,她很快问:“敢问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总不能胡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吧,逮捕人还要有文书呢。”

    “嗯?你是在怀疑本官骗你?”

    “胡大人当然不会这么无聊跑到我这里来消遣人。但既然你是问我要人,来龙去脉总要清楚告知吧,否则我心里没底怎么敢配合?”苍苍不慌不忙地道。

    胡进之哼了一声,眼睛也眯缝起来。不过苍苍的眼睛原本就生得漂亮,眼角微微向上撩,那是凤眼,一旦眯起,精光暗蓄,配合着纤细而坚韧的双眉,凛然一股气势。而胡进之本就有些尖眼,这么一眯,越发显得眼睛又尖又窄,平白生出阴冷猥琐之态。

    他自己只一点不觉,还自己感觉十分地良好,张口唤了一个人名。

    他身后官兵里立即走出一个人,朝他弯了弯身,转向苍苍后便傲然挺了起来。

    “在下太学院方敢,也是一名武生,我可以作证钟离决确实涉嫌杀害了张鹏五人。”

    “哦?你倒是说来听听。”苍苍道。

    方敢回头看了胡进之一眼。胡进之沉吟着道:“慕姑娘我肯解释始末,那是尊重你,你又能否尊重本官?你要将我们堵在这里说话?”

    “不是我故意失礼,只是敝府尚在修整,除了内院其余地方根本无可坐之处。”苍苍微笑着道。

    “是吗?那么未名先生呢?说起来本官还未拜见过他,这回正好顺道问候。”

    苍苍很感好笑一般掩嘴别开脸,弄得胡进之有些羞怒:“你笑什么!”

    “我笑胡大人方才还口口声声急着抓人,这会儿倒急起自己的私事来了。想必所谓案子并不急,不如胡大人明日再来吧。”苍苍撇了他一眼,眼神傲冷,“且未名先生忙于练功修习,只怕任何时候都没有功夫见大人你。”

    “你——”

    “钟离决的事你们若支支吾吾不肯告知,那么莫怪我无礼送客了。”

    苍苍一甩袖,后退一步,身后的精兵跟收到指令一样同时踏步站到她面前,脚步掷地有声,钢刀赫然在握,跟堵人墙似地凶相怒视胡进之一众。

    战场上用热血生命练就的肃杀之气,岂是久居盛京繁华之地的酒肉官兵可比拟的?登时胡进之带来的那些官兵脸色都白了,一个个退缩起来。

    胡进之认出这些人是开山军,顿时又惊又怒,指着苍苍直哆嗦:“你,你反了!”

    “反了?”苍苍挑眉冷笑,“小女子不过正当驱逐私闯民宅之徒罢了,还戴不起那么高的帽子。”

    其实以苍苍的谨慎稳重,此时本不该针锋相对,但十九人的毒,老部下的生死未卜,尤其是钟离决的重伤,一样一样都刺激到了她,此时她看着胡进之就像找到了暂可发泄的出气筒,强忍愤怒忍到肝火大旺,真是恨不得上去咬他一块肉下来。

    但到底压抑着自己与其周旋,其实是她想知道钟离决受伤的始末。

    似乎怕她真的翻脸,使这回又无功而返,胡进之终于也不摆谱,丢给方敢一个眼色。

    方敢清清嗓便道:“约莫半个时辰前,我和张鹏五人还有其它几个同窗吃过饭在护城河边散步,不期看到钟离决从北边匆匆走来。大家都知道钟离决武艺高强,因春试快到了,就想向他讨教一二。可钟离决理也不理我们,管自己快步离开。”

    “他那样目中无人,我们便有些气愤了,张鹏性子最直,就和吴燕秋四人一起跟上去,说是非要讨下这个机会跟钟离决切磋几招。”

    他停了一下,惋惜后悔地道:“若当时我能拦着他们就好了,钟离决那厮,下手实在是,实在是太狠了。”

    苍苍凉凉瞟他:“你亲眼看到钟离决杀了他们?”

    方敢说的话令她想起下午高龙的话。他说有些武生嫉妒钟离决,想联手先“黑了”他。

    什么叫黑了?苍苍想来也就是打黑架使绊子,要么在名声上抹黑,要么在身体上给予打击,使得他不能参加春试。

    张鹏五人的行径大概就是后者了。他们显然无法威胁到钟离决,可钟离决却伤成了那样,只怕其中……

    “是没亲眼看到……可是那还有差错吗?”方敢愤慨道,“当时他们一前一后进了条胡同,我们另外几人怕出事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没过几息工夫胡同里就响起张鹏他们的惨叫。我们敢去一看,五人已经,已经……而钟离决不知去向,你说不是他做的还有谁?”

    苍苍再次眯起眼。

    几息工夫?

    钟离决消失,五人死,钟离决受伤来到这里,这几件事情到底是什么顺序?

    不对,还有一个可能,方敢根本是在说谎。他们知道钟离决重伤不可能出来当面对质,于是信口胡说。

    她抬头重重地打量方敢,脸上一派清肃。方敢被她盯得发毛,嚷嚷道:“我该说的都说完了,你还不把钟离决这个杀人凶手交出来!”

    “只凭你一面之辞,一个人就成了杀人犯?”苍苍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眼神冰冷无比,“若钟离决是为了甩掉你们故意走胡同,一进去就从别的路走了呢?若胡同里有别人呢?若是你杀了人嫁祸给他呢?”

    她每问一句,语气就加重一分,眼神也幽寒一分,浑身仿佛散发着滚滚黑气,即使站在原地未动,也逼得方敢后退了一步:“你,你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我还要说你信口雌黄呢!”

    “我……不单我看到了,还有……”

    “人多了不起么?那还要官府做什么?判一个人有罪无罪直接投票不更好?”

    “好了!”胡进之不耐地冲苍苍道,“无论如何钟离决都是最大的嫌犯,他一定要去衙门。”

    “是么?”苍苍闲闲地看着自己的手指,“那我问你,方敢是吧,你说一进胡同就没失去了钟离决的身影,又怎么知道他在我这里?”

    “这……”方敢慌了慌,立即镇定下来,“当然是凭血迹……”

    苍苍眼珠猛地一亮,愤然瞪着他。

    能瞬息间杀死五人,这样的差距,凶手本身怎么可能受伤,更别说不小心溅上多少血。可他说血迹。

    血迹……

    他知道钟离决重伤!

    苍苍正要说话,后头却破空荡来一个清清泠泠的声音:“血迹?我倒是不知道府外有什么血迹,不知道阁下是如何循迹找来的。”

121世外高人世里道

    朦胧的夜色中,一把轮椅一个人悄然靠近。

    未名是世外之人,衣着穿戴都与凡俗者不同。

    如衣衫,他永远只穿纯白宽舒的白衣,且永远纤尘不染,干净得如同九天之外的一抹孤云,又似不食烟火的精灵落凡尘。

    再如头发,他的头发不算太长,但乌黑漂亮得不似一个男子应有的。不外出时,他常常并不束发,而是用一根绸带松松系于脑后。尤其是麻叶桑瓜离开后,他更是如此。

    风起之际,他便是衣动发扬,整个人萦绕开非凡人的孤洒清逸,仿佛随时会飘然远去。他大概不知道,每每这个时候他有多么地风华摄人,使得人往往忽略了他精致已极的容颜,却越发感觉他浑身上下都充满了美感。

    就连冷淡如苍苍,也好几次看他看到发怔失神。

    这个人,这种美与气质,根本不该是人世所能有的。

    这时他便是沐风而来。

    灯光是他的点缀,夜幕是他的背景,他来自黑沉之处,却逐渐将整个人世照亮。所有人无论是见过他的没见过的,都看傻了。

    苍苍最先回神,暗暗瞪他一眼,没事这么张扬做什么?

    可她似乎忘了,舞阳门前那一夜,他也是如此行来,只是那时他整个人的气质与如今有些微不同,而她正处于感激和抵触的矛盾边缘,没空去欣赏别的。

    瞪完了想起钟离决,她又巴巴地望着他。未名黑瞳轻瞥,怔了一下,回以一个安心的眼神。

    “未、未名!”胡进之这时也回了神,暗骂一声果真是个妖人,看都能将人看傻了。想是这么想,但他的心中不自觉的发慌,手都有些抖,费了好大的劲才克制住后退的冲动,强颜笑道:“久仰久仰,今日可算见到先生风姿了。”

    未名淡淡地瞥过他,无喜无怒的视线登时叫他起了一身冷汗,竟也彬彬回礼:“府尹大人客气。”罢了转脸对方敢道:“你既然说血迹,就去把血迹找出来,应知说话需凭事实,若你是随意捏造……”

    传说中的高手与自己说话,真叫方敢受宠若惊,可听到后面方敢的脸色由惊喜转到心虚,露出慌乱之态。

    他不是笨蛋,未名咬着血迹不放,定是已经妥善被处理掉了,他再去找又能找到什么?之前为了赶时间,他们一行人可是眼看着钟离决被逼得进了这片区域,就直奔过来,谁想还是迟一步,人已经找不到了。而所谓的血迹,谁都没去证实过有没有。

    不过钟离决据说又伤得极重,照理说那血应该一路淋淋漓漓,其中时间又短得很,就算处理,又能做得一干二净,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想着这点,他又变得大胆起来,很光棍地道:“你等着,我这就去找给你看!”

    说完就走,胡进之都来不及阻止。胡进之心中大骂,这个只有肌肉没有脑子的笨蛋!接什么话,纠结什么血迹?这样一来整件事情的中心不都移了吗?

    想到未名没说完的话,胡进之知道他必然还有后招,急得汗流得更官场了,站在那里不停抹汗,一边赔笑:“我说未名先生,这钟离决与慕苍苍交好,不是众人周知的事嘛……”

    “就凭这点,官府就可以擅闯民宅?大央律法都是这么规定的?”

    胡进之被梗得说不出话来,暗暗死咬牙,只盼望方敢能真的找出点什么东西来。

    可惜老天好像也不帮他,片刻方敢一脸不敢相信地回来了。

    “如何?”未名问。

    “没、没有……”方敢垂头丧气地道,收到胡进之愤怒的眼神,连忙说,“其实,其实我是看到钟离决往这边来了,对,看到了,他一定在这里!”

    未名偏了偏头,一边嘴角似挑未挑,原本清冷无波的神态顿时流露一分嘲讽:“先说是依着血迹来,这会儿又说是亲眼看到人,你这证词前后矛盾,府尹大人,这样的话也可信?”

    “这,这……”胡进之瞪着眼,心想果然是这样,他是铁了心要阻挠了!

    丹阳子一线的人他很怕,怕得不得了。早些年丹阳子凶名太盛,据说是个一言不合就能动手的主,管你是权贵富豪天皇老子,哪怕是成名多年的武林高手,他出手也是必要见血,手下从无败绩。

    师父火爆又强大,做徒弟的能差到哪里去?哪怕眼下看着未名并无三头六臂,长得比姑娘还好看,年纪轻轻并且还坐着轮椅,他这心底的畏惧还是不能消散半分。

    可是,可是,想想陛下的威势,想想三皇子的冷笑……

    “这世外的人啊,一旦牵涉进俗事,也就变成了俗人。那个未名真能时时处处地使出鬼神手段吗?别忘了,慕苍苍要获得一个合法的身份地位,得通过大央的律法,所以她得守规矩。她既然守规矩,她身边的人又怎么超然得了?”

    来之前三皇子殿下的训斥犹在耳边,越是回味越觉得有道理,于是胡进之又壮着胆子笔挺地道:“未名先生,我们也别在这里扯这些题外话,当务之急是抓住杀人犯,本官怎么知道钟离决在什么地方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到底在不在。”他梗起脖子,“不知能否让本官搜查慕府!”

    苍苍眼光一凛,被强行搜查可是很打脸的事,更何况府里不单有钟离决,还有十九个联络人……

    她看着未名,等他怎么说,若他过来前已将钟离决藏好,被搜,也不妨什么事。

    未名却是干脆摇头:“不能。”不给胡进之开口机会,继续说,“想要搜查慕府,须先给我一个合理的说法。这个人信口胡说居心不良,府尹大人既然不予理会,那我就先扣下来明日交由御史大人处置。”

    说着他徒手遥遥一抓,风声一震,站在胡进之身边的方敢惊叫着就凌空飞了起来,下一刻重重摔在开山军精兵跟前,立即被七手八脚压制得动弹不得。

    未名再一抬手,指着大门的方向:“府尹大人请回吧,今日之事我自会与御史大人交代清楚。”

    胡进之被他突如其来的一招弄得又惊又怒,瞪着他迟迟说不出话来,直到未名眉梢轻轻一动,他唬得一跳:“你、你不要乱来!”

    “怎会乱来?乡野之人也是很守法知法的,苍苍,我记得御史大夫确实要比京兆府尹大,是吧?”未名偏头问苍苍。

    “……是。”苍苍眼神古怪,“御史大夫从一品官,监察百官直达天听,兼有执法权,胡大人,要受其监督。”

    “那就是了。”未名点点头,又看向胡进之涨成猪肝色的脸,一脸无辜地:“我向御史大夫求助也是胡来?还是大人你觉得御史大夫反倒不如你?”

    胡进之浑身发抖,嘴唇一动又动还是不知该怎么反驳,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好半晌才艰难地说:“本官是奉陛下之命……”

    “唔,大央陛下那里若是必要,我也便去解释一番好了,府尹大人不必担心。”

    胡进之差点一个倒仰,苦涩无比地慢慢打了个拱:“如此,本官便告退了。”

    “大人走好,不送。”未名淡淡道,在轮椅上微微倾身,礼仪得体到位,又是把胡进之看得眼角一跳一跳。

    谁说这个人只会汉莽胡来的,谁说他寡言木讷的?三皇子殿下真是误人不浅!好嘛,武,绝对打不过,文,三言两语的就占尽上风,颠倒情势。本来以为理法规矩压下来他就没辙了,谁想到他还能反过来利用这些,在他这里谁能讨到好处?胡进之心惊不已,打定主意今后这趟浑水他绝对绝对不再掺和了!

    “大人,救……救我……”被压制着的方敢支支吾吾地求救,胡进之理也不理,带着自己的人火速撤得个干干净净。

    “未名先生,此人怎么办?”精兵之一指着方敢问,方敢脸上一片凄惶,急急地哀求,可是他被堵上了嘴,只剩下含糊不清的几个音。

    未名看他一眼:“先关起来,明日送到御史台去。”

    苍苍讶异地问:“你真的准备去告状?”

    未名推着轮椅往回去,苍苍赶紧跟上:“我们不告状就会被告状,相反先高调地告了状,就显得不心虚了。”他略作停顿,“你不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机会?要实行改革必须有一个导火索,这件事利用好了就能起到导火索的作用。”

    苍苍想想确实如此,可是……她皱起眉头:“他们贸然闯上来的确理亏,可事情说起来与钟离决脱不了干系,到时候若要对簿公堂,他伤成那样怎么……对了,他怎么样了?”

    未名手下一滞,仅仅片刻又恢复如常,不答反道:“问题不在这里,就怕他被咬定杀了人,一旦名声坏了,他就算去了前线也是罪身,那样就麻烦了。”

    苍苍沉默下来,她这时候还弄不清楚胡进之做了这一手目的何在。

    就为了搞臭钟离决?这费的力气也太大了。不说别的,光是死了五个武生这个代价就太高了。

122不舒服

    听了她的疑问,未名沉默了一会,才慢慢地开口校正:“苍苍,你太低看自己,也将别人想得太善良了。”

    苍苍愕然:“什么意思?”

    未名停下来,两手轻轻搭在轮椅的扶手上,看着前方的院子缓慢地道:“试想想,殷据大费周章得到了你们慕容氏老部下的联络方式,必是下定决心要将其连根拔除。他要斩去你所有的羽翼,继而彻底解决你,如此情况下,他自然容不下钟离决。我看了钟离决的伤势,那不是寻常人能造成的伤口,杀了他,且给他冠上一个残杀同窗的罪名,与钟离决有关系的你岂不是也染了一身腥?这是一举两得的事,为此牺牲五个武生,实在算不得什么。”

    宁静淡漠的声音,透彻得令人心中微微发寒:“并且方才胡进之要进来搜查,怕还有两个目的,一是看看十九个人是不是在这里,而是一探殷晚入住此处的具体情况。所以,你看,这么多好处,为什么不足以他们设出这样一个局?”

    他回头看她:“所以我说你太低看自己了,你本身是没有多少力量,偏偏身份太敏感,出现的时间太敏感,几大家族都在注意你,等待你做出什么来。因为你,殷央的削爵大计不得不搁浅,殷据的夺嫡之路也被打乱,他们有足够的理由铲除你,甚至不计代价。”最后一句说得尤其滞缓。

    苍苍越听越心惊。

    她此前并没有想这么深,心里只想着为死去的人讨一个正道,出一口气,却没有想到自己完全成了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她忽然想起殷据对她说过的,要保住她不被发现他扛了巨大的压力,她那时听了只有无尽嘲讽,现在想来这应该不是假话。她的身份注定了她是一个变数,她的崛起是不被允许的,无论是强是弱,都不能阻止殷央的杀心。

    这是严肃的政治问题。

    她看向未名,心情复杂地问:“如果不是你来了,我大概早就是一具尸体了吧?”枉她还自以为是地认为只要取得舆论支持,就能保自己一时无虞,现在看来这想法实在幼稚,一国之君若坚决要杀自己自有千千万万种方法,哪里是虚无缥缈的舆论对抗得了的?

    看出她在想什么未名摇头道:“你如果未曾做什么,也不会得到今日的一切。”如果不是被她的倔强不服输打动,他也未必出手帮她至此,归根结底,什么因造什么果。

    虽然听起来像是安慰,不过苍苍接受了,心情稍微好转一些,这才记起原本的话题:“那钟离决的事,要找证据证明他的清白,还是想办法为他辩护?”

    “要我说,都不好。”未名一口否决,线条优美的下颌点点苍苍的袖子,“商去非信上怎么说?”

    这跳跃也太快了。苍苍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抽出放在袖子里的几张信纸。

    这信纸曾被钟离决贴身携带,几乎被他的鲜血染透,苍苍才拿到手时还是湿答答的,现在已经干涸发黑了,将她的衣服也染起来些许。她毫不介意,展开就直接交给未名,自己凑到他肩膀旁边。

    这里光线太弱,未名好像不受影响,她就有些看不清字了,不由地凑近一点又凑近一点。

    “上面怎么说?”最后还是看不真切,她索性问道。

    她的吐息拂到肌肤上,带来微微的痒意,未名转头看了她一下,不大自在地往边上靠一些,唇线轻抿道:“商去非说最近王修阅因为亲事被他兄长禁了足,暂时不能出来。”

    “什么?”那还怎么跟他说上话?

    “而且,”未名又说,“王修阅近来焦躁心烦,禁足之前便不耐烦与人交往,想接近他的人都被他自己打骂回去了。”

    苍苍张张嘴,眼巴巴望着他:“那怎么办?”

    她这一转头,吐息越发地逼近,甚至能感受到一阵温温的湿意,未名终于按捺不住,将纸一合还给她:“你自己看。”轮椅轻盈灵巧地滑开些许,同时转开了脸。

    苍苍发了一会愣,莫名地摸摸鼻子,自觉走进院子借着窗户里映出的光亮仔细阅读。

    不过看了两眼她就有些心不在焉了。这个院子仍旧是躺满伤患的那个,她站的位置又恰巧正对着钟离决的房间,她听力过人,此时便听到里面传来低低的说话声。

    “这里,扎紧一点,夜半松掉了他会更疼。”

    “仔细看着,伤者无意识中可能会动弹,千万别让他扯到伤口……”

    听这个稳重而略显老意的声音,苍苍想这一定就是高川说的军医了吧。不知道钟离决怎么样了。

    “想看他就自己进去。”凉薄的声音来自身后,苍苍转头就见未名转身离开的背影。比起风华清绝的出场,他的背影看起来充满一种孤凉寂寥的味道,在影影绰绰的灯光里,好像被遗弃的旧日光阴。

    苍苍觉得他可能不大高兴,可是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其中的缘由,只好作罢。比起这个,他方才在胡进之面前那无辜的、以退为进的言行才更叫人惊奇。苍苍自觉看不懂他,不敢妄图猜测他的心事。

    一直等看不见未名了,她才有些急切又有些担忧地敲响房门。

    走出许多,在前后无依的小路上,未名慢慢地停下来,举起自己的双手怔怔看着。

    他刚才,为何要走?

    心口有些不舒服,奇怪,他为何会感觉不舒服?

    虽然给钟离决输去了许多真气,但这并不影响他的身体,闭目运气感受一下,一切都非常地正常,是的,正常得没有一丝波动,那么是因为什么?

    他睁开眼睛呆坐片刻,再无之前的英凛果断,目光之中更多的是一种茫然。然后他慢慢地在轮椅扶手下缘轻触了一下,一个漆黑的圆盒子弹出来,稳稳落入摊开的手掌之上,他释然地吐出一口气……

    房间里烛光调得很柔和,一切医治已经结束,床上的钟离决身上缠着一道道的洁白绷带,白色底下隐隐透着艳红的血光。

    安静之中可以听到他明显的呼吸声,虽然还是十分的压抑滞涩,好在比起之前已经顺畅许多了。

    “他怎么样了?”苍苍压低声音问。给钟离决医治的是一个五十来岁的大夫,别看上了年纪,精神还是非常的好,举止之间自有与外头精兵如出一辙的干练味道,想必也是久经沙场的。脖子上还留着一道深深的刀痕,也不知是不是打仗时候被敌人砍的。

    听了苍苍的问话,这位军医示意她来到外边一点,也轻声回答:“这位伤者胸口应该被极重极钝的武器砸中,幸得他机警,让开了几乎所有的心脏部位,还有手挡了一挡,否则任神仙也难救啊。”

    语气中不难听出赞叹之意。

    既然躲不开袭击,当时情况一定凶险紧急万分,伤者还能做到这些,尽最大可能地保全生命,这应变能力实在是非常好啊。

    苍苍默然,抬眼看去,果然钟离决左臂也被包裹得严严实实,整个肿了一大圈。未名也说过钟离决很机警,原来是这样的。可逼得他都没办法完全退避,伤他的到底是什么人?莫非真是传说中皇家秘密训练出来的死士?

    她问:“那他什么时候能好?”

    “诶,伤筋动骨都需修养百日,何况他不单是断了胸骨,连肺脏也受到重击,能不能熬得过去还得看今晚,我一个大夫只能治伤,很多事情也是无能为力。”

    苍苍知道自己操之过急了,不好意思了一下,向他福身:“多谢大夫你及时赶到。”

    “使不得使不得。”老军医连连摆手,让了开去,“救人本是医者本分,况且你还是我们爵爷的朋友,怎能行此大礼?更何况,”他啧啧称奇起来,“这位伤者失血过多,且左肺受损以致呼吸衰竭,若非方才那位高手以真气提着气,生生延缓了他的生命力,他也不能支撑到现在,所以这功劳可不是老夫的。”

    那位高手一定是未名了,苍苍深以为然,不过她也明白这次无论是少了未名还是这位军医,都救不回钟离决,所以感激的态度没有因为这几句话而改变。

    又问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她恳请军医能留下来,以防夜里钟离决伤情恶化,正好他也有这个意思,苍苍高兴地叫连姨准备住处。连姨一直守在钟离决身边,这时觑到空处,没有立即答应,反而将苍苍拉到一边低低说了两句。

    “这是真的?”

    “当然了,我一直守着他们,他们的气色是真的变好了。”连姨掩饰不住激动兴奋之情,“如果不是出了钟离少侠的事,我早想告诉你了,苍苍你说他们的毒是不是开始消散了?”

    苍苍眼睛也亮起来,按捺住惊喜和疑惑,想了想又来到军医面前:“大夫,隔壁几间屋子里面还有一些中了毒的人,能否劳烦你移步去看看他们?”

123曾经情缘

    经过军医的诊断,王南十九人体内的毒的确在近一日来消去了一部分,而且这个趋势在进行。

    一句话说得连姨热泪盈眶,直呼老天开眼。苍苍虽然也很高兴,可她到底比连姨冷静,很快想到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情况。

    她并不认为是因为没继续下毒,原来的毒素就自己消失了,如果真的这么简单,未名和左前辈就不至于那么凝重了。

    那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呢?

    她满怀心事,独自默默地往住处走,走到屋子前了才发现自己屋里亮着灯。

    奇怪了一会儿,她才恍然想起自己的房间被殷晚给占了,连姨那间则被腾出来给照顾殷晚的嬷嬷丫鬟住,连姨自己住到王南他们那里,也好就近照顾人。

    再看旁边那个高川选中的小院,几乎被完全推倒正准备往上面建新的。这么晚了,还有不少人点着灯在那里忙碌,好像是研究图纸什么的,讨论声压得极低,生怕吵到别人。

    一见苍苍过来,他们就一个个站起,笔直地向她点头问候。

    看到这一幕,苍苍突然想起昨晚钟离决那四个弟兄也是这么做的,虽然没这么纪律严明和严肃,但都很有礼且友好。

    钟离决受伤的事他们应该都还不知道吧,她思考着要不要给报个信,忽然又想起自己没有他们的联系方式。

    她心里叹了口气,朝那些人点点头,慢慢走进院子。

    房间是不能睡了,可她压根忘记再准备一间,这时候晚了,再闹着连姨不好,动作起来高川他们脸上也不好看,想来想去,只有未名那里因为麻叶桑瓜走了而有两间空屋子。

    沦落到没有睡觉的地方,想想也是很无奈。

    她无奈地绕过篱笆墙走到未名屋前,里面漆黑一片,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跟他说一声,里面忽然传出他的声音:“有事?”

    伴着说话声的还有门轴转动的声音。两扇门板在她面前缓缓打开,后面没有人影。

    苍苍嘴角抽了抽,不知道的人准要以为这里闹鬼了,这个未名……

    她慢慢地走进去,里面真是暗,借着旁边屋子的余光勉强能看清楚一些轮廓,一个白色的影子坐在长形书桌后面,恍能发光一般地,一下子攫住了她的视线。

    “未名?你怎么坐在这里,也不点灯?”

    “灯么……”他低喃一声,手抬了抬,桌上便绽出一个小小的星点光亮,继而这光亮逐渐放大照亮了大片区域。

    苍苍看清,那是一只蜡烛。

    厉害的人,连点蜡烛的方式都与众不同。

    他坐在桌后,什么都没做,桌上空空的只有一叠宣纸笔架并砚台,此外有两摞书籍,大概就是之前他买回来的新书了,不过看样子他没有怎么翻看。房间里的摆设也十分简单,一张床,一张吃饭圆桌,一张写字方桌,角落里是衣柜和一些盥洗用具,除此之外竟别无他物。

    苍苍惊讶地看着这一切。

    未名钱多得有些吓人这她是知道的,就连她这个慕府里面,有很多用具都还是用他的钱采购的。为此她曾不怀好意地琢磨过,他师父丹阳子以前是干什么营生的。

    可这个房间这个布置,哪里是有钱人住的样子,比她以前做绣女时候的还要贫瘠,若是换个墙壁和屋顶,简直可以算是苦行僧的茅草屋了。

    麻叶桑瓜怎么让他这么住?即便不注重物质享受,就冲他腿脚不便,这屋里也该布置得尽量舒适才对。

    “你有何事?”

    大概她发呆太久,未名又问道,她摸摸额角,有些尴尬地说出情况:“所以我想借他们其中一间房睡一晚,他们没有什么洁癖吧?”

    “何为洁癖?”

    “呃,就是自己的东西尤其是吃的用的,不喜欢给别人碰,嫌脏。”

    未名安静了一会,从苍苍的角度能看到他长长的睫毛覆盖在玉质般的脸容上,轻轻有些翼动,色泽浅淡的唇轻轻抿着,鼻梁挺秀,下巴光洁而优美,虽则赏心悦目,却少了一分生气。

    片刻他抬头目光幽幽地望过来:“他们没有,不过我也没有,你能,”顿了顿,“留在我这里么?”

    苍苍一下子张大了眼睛。

    “我的意思是……”看到她这个反应疏淡如他竟忽然有些局促,支吾了两声,手抬起又放下,瞥了眼桌上的新书,眼里光亮渐渐黯淡下去,索然道,“罢了,我随口说的,你莫放在心上,随意去吧。”

    他转头推开了窗,让清风吹在脸上,神色漠然地不知在看外面什么。

    苍苍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说出那句话,但此时看着他这样,她忽然觉得心里发堵。麻叶桑瓜走了之后他一定很寂寞吧,或许他只是想要有一个人陪着说说话。

    她不想妄自揣测他的心思,但这时她只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是有血有肉的,和世上任何一个普通人一样,是能够并且需要被触碰和理解的。

    这么想着,她拉过一把椅子在他旁边坐下:“反正我现在也睡不着,我看你也是吧,要不我们来说些什么?”没有得到回应,她也不在意,歪歪头,“很奇怪呢,王南他们——哦,王南就是那十九个联络人中的一人——他们的气色比昨天好多了,刚才开山军的那位军医把了脉说是毒素清除了不少,可是我们又没对他们做什么,毒素怎么会自己没了?”

    扣住木盒的莹白手指一顿,未名淡淡问道:“这样不好么?”

    “当然好了,可是这种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好让我心里有些不安呢。”苍苍抬头看看未名,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不由有些失望,她还以为是因为他做了什么呢。

    她摇摇头,真是的,坏的事她要烦恼,好的事也来烦恼,这样下去没准哪天就把自己累死了:“你说我是不是思虑心过重?”

    未名扭头望她一眼:“你也知道。”

    苍苍撇撇嘴,忽然想到什么,心情飞扬起来,憋了好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和他分享:“你觉得我连姨怎么样?”

    “什么意思?”

    “就是她呀……”她斟酌着用词,“如果她对十几年前认识过、可是一直以来几乎没有接触的一个人,记得很清楚,印象非常深刻,而且很担心他的安危,你说她是不是……”

    是不是对那个人也有意思呢?

    昨晚连姨第一个照顾的人就是王南。诚然,王南是十九人中年纪最大的、最需要小心看护的,而且毕竟也算是同生共死过的关系,连姨多关注他一点是人之常情。可是苍苍没有忽略连姨一张口就絮絮叨叨地提及往事,看王南的目光十分的复杂。

    她算是比较了解连姨,她很重视自己人,急他们所急,却也还不至于见到他们生命垂危就不知所措,知道他们有所好转就喜极而泣。她是经历过浩劫见惯了生死的,不该这么情绪化。

    那这是不是能说明,因为有她特别在意的人呢?

    其实想想也合理,慕容氏出事之前,连姨是她母亲最信任的侍女,自然也常年呆在府里头,能接触到的人尤其是男子十分有限,而王南有照看花草的本事,不时出入内院,两人年貌相当、身份匹配,一来二去动了情愫也不是不可能。尤其是后来王南冒着生命危险带母亲和连姨逃出去,可见这是个勇敢有担当的人,值得被倾慕。

    反正王南对连姨有情这是肯定的。苍苍想再探探连姨的意思,若她也有意,等到合适的机会便尽力撮合他们。逝者已矣,活下来的人却有许多可能。难道就因为现在形势不佳,时机不妥,好好的人就该蹉跎了吗?

    未名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忽然自己一个人激动起来,两只眼睛熠熠生光,漂亮极了,便静静地不予打扰,只是凝视着她,直到手臂被拐了一下:“你倒是给个主意啊。”

    他眨眨眼,有些迷惑地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包括她到底在激动什么。

    苍苍抑郁地瞪了他一会,嘀咕一声:“难道做媒真是女子的专有爱好?”说着又摇摇头,叹气道,“说起来也是我苦中作乐罢了,王南能不能醒来还是未知数。”就是醒了,眼下这多事之秋连保命都艰难,还真不适合谈情说爱,连姨也不会有这个心思的。

    这便又绕到正题上来了,她认真起来,重新掏出染血的信纸,在桌上铺开:“钟离决是一时没办法康复了,你说得对,无论找证据,还是走官司的路线,请人辩护证明他没杀人,都不是好办法。最好是让这件事无疾而终。”

    未名看着她收起笑容,心里有些微的不舍,转眼看向纸张,敏锐的视线很快在那晕染开的字迹中找到关键字眼。

    苍苍也是一目十行地看,商去非给了许多有关王修阅爱好习性的信息,十分详细,但她现在只在意有没有机会接触到那位未来杰出的政治改革家。

    忽然,她目光一凝,落在几个字上:“五月初五,潇湘楼香粽大赛。”

124哭闹

    五月初五,潇湘楼香粽大赛。

    苍苍想了一会就想起这个潇湘楼是什么地方了。

    那是盛京有名的艺伎楼,说是艺伎楼,因为里面收容了许多多才多艺的艺伎,或精通诗书棋画,或调香功夫了得,或歌声舞姿胜人一筹,或美容保养技巧高超,甚至,还有经商管账能力出色的。

    这些艺伎有男有女,女多男少,大多是无家可归之人,潇湘楼供他们吃住,他们以一技之长赚钱交房租饭钱。里头有直接为潇湘楼干活的,如为客人唱曲跳舞,陪酒解闷,这便有些像青楼了,但都是卖艺不卖身的。而那些本事厉害些的,则多是在其他正经地方供职,潇湘楼于其而言不过是个特别点的客栈。

    有人对这种包容兼收的另类经营方式大感惊讶啧啧称奇,也有人对其不齿,认为剥掉外面那层皮,它就还是个青楼,还开得不三不四,什么艺伎,不过哗众取宠罢了,真正有本事的人哪会逗留在那乌烟瘴气之地?

    不过苍苍却知道,那的确是个妙地方,里面也还真不乏厉害的人物。也正是那些人,脾气古怪,换了清净的去处他们反而不乐意,只愿呆在潇湘楼不走。

    不过对于背后的老板,她却是不知道。还记得前世殷据逐渐得势之后对这个神秘另类的潇湘楼怀有忌惮,曾欲一探究竟,可查到最后也是一无所获。这便证明潇湘楼是慕容氏新老部下合力也无法触动的存在。

    至于这个香粽大赛,是每年端午节潇湘楼都会举办的一场活动,名为“香粽”,不过是衬合这个节日,其实香的是人,因为那一天是潇湘楼里的人,竞相展示才艺互相比拼的日子,届时各行各店都会出来一些人前去观看,相中了哪个人的才能,便会当场下聘用文书,也算是个变相的招聘大会了。

    商去非信上说,每年王修阅都会去参加这个,十分的执着,这一次乖乖地由着他兄长禁了足,还是为了能得到那天全天的自由。

    “这个王修阅倒是很有趣。”苍苍道,眼睛亮亮地看着未名,“到时候我们也去吧,这个大会很多人去的,甚至一些官夫人官小姐都会偷偷地过去观看,为了抢那些擅长美容和打扮的人。我们过去也不会突兀,到了那里再找机会和王修阅见一面。”

    未名定定地看着纸上几个字,又看看苍苍:“随你,不过到时需从北边过去。”

    为什么要从北边进去?他们这里是在盛京南部,去潇湘楼是直接走,可要到北边过那就要绕一个大弯子了。

    不过疑惑归疑惑,苍苍也没多问,未名能答应就好了,要知道没有他陪同她是怎么也不能独自过去的,没准就被杀死在路上,太危险了。

    想着她心情大好,掰着指头算:“今天是初一,还有四天,足够把三省六部制完善好了。”

    未名拿起信纸,分开来细细看过一遍,打断了她的打算:“我看不必了,商去非说王修阅性子孤傲,未必愿意接受你做好的东西。”

    苍苍一怔,看了看商去非的确这么写着:“胸有才气,然性情孤高傲然,偏激易怒,敬佩比其了得的人,但一言不当亦能翻脸走人。多日看下来,有些刚愎自用了。”接着笔锋一转,“不过年轻人嘛,可以理解。”

    透过飞扬跳脱的笔迹,仿佛能看到商去非眉毛半挑纸扇摇摇的骚包跳脱模样。苍苍哭笑不得,这语气好像他有多老成一样。

    不过……她皱眉。

    她对王修阅知道不多,而且稍微知道的也是十年之后的他了,便是那时候人们提起他也是用“锋芒毕露”、“得理不饶人”诸如此类的形容词,可见他的确不是个好相与的。而且正如商去非所说,如今他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一事无成为世人诟病,性格能够好到哪里去?

    她摇摇头,她之前单想着王修阅能隐忍准备多年,就主观地认为他有多么理智,看来是大错特错了。幸亏商去非提醒,不然到时候态度拿捏不好把人惹毛了,可就坏事了。想来也是,明明有想法却什么都不说,连手握大权的亲哥哥也瞒着,一个人去瞎抓,生生将进程拖到十年之久,到底该说他自信过头,还是对自己的东西太没有信心了。

    她咨询未名:“那应该怎么改?如果理论太不成熟,也打动不了他。”

    未名想了想,道:“把东西给我,我来修改。”

    苍苍乐得直点头,连忙跑去书房拿草案。

    她走了一会儿了,未名还有些晃神,眼前不住地浮现她笑得双颊圆圆,眼睛又大又有神的样子。或许是因为平时总是肃沉着张脸,因而偶有的笑容就显得尤其地神采飞扬灵气蓬勃,当真能晃花人的眼眸。

    未名嘴角也忍不住翘了翘,不过怎么都有些不自然。他又低下头去盯着手中的木盒,心里隐约有一个念头,能让她一直这样笑着,便是多牺牲几只蚂蚁,便是他也不大懂那些政治,多花些功夫去查找文献,也是完完全全值得的。

    忽然他眉头微微蹙了一下,眉心浮现一个十分好看的褶子,接着门外响起一个有些焦急的脚步声,苍苍重新出现在门口,手里却没有东西,而是面容微紧地看着他:“未名,殷晚他、他闹得好凶。”

    原本是苍苍的房间外面,现在围拢过来许多人,有负责照顾殷晚的嬷嬷丫鬟,有守卫在此间的精兵,也有在旁边院子商量着施工事宜的一些人。能站在这里的人都是开山爵府心腹中的心腹,精英中的精英,但他们此时围成一团,神色紧白又惊又乱,而房间里传出男子低沉焦急的安抚和孩子一声撕戾过一声的哭闹,间或夹杂着碗碟摔碎之声,听着很是惊骇。

    “哎呀!”一个大概有五十来岁的嬷嬷捧着脸从房间里踉跄退出,她发鬓散乱,衣襟上沾着碎瓷和汤水,捧着脸的指缝间汩汩留着鲜血,眼里还有惊惧忧急的神色。

    “古嬷嬷,你这是怎么了?”她一出来人们都围了上去,看着她狼狈的样子十分震惊,更是一个个焦急地往屋里望。

    “快!快叫齐先生来!”古嬷嬷顾不得伤势,张口大叫,“小世子他、他……”

    “早去叫了,就来了就来了!”一个年轻的丫鬟连声说,“嬷嬷小世子怎么了,您这伤又是怎么回事……”

    她话还没说完,屋里就沉喝一声:“沈秋沈平进来!”

    年轻丫头一应声,忙和另一个年纪相仿的一起进去,行动之间十分敏捷一看就是有身手的。

    “把门关上!按着世子手脚……沈秋,别让他咬到舌头!……大夫呢?!齐行山呢?他在哪里!把他给我拖来!!”

    看不到里面情况,孩子已经由哭闹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嚎叫,此外单听得高川凶唳疯狂的咆哮声,能让这位冰川般的人如此,完全可以想见里面有多紧急。

    有精兵应道:“我去叫齐先生……”

    “来了来了!”

    “齐先生来了!”

    院子外面只见两个健壮的人带着一个较老的人火速赶来,那个较老的正是先前给钟离决治伤的军医。

    “怎么样了怎么样了?”口中喊着,他一边一刻不能停地冲进了房间。那位古嬷嬷也跟进去:“我知道整个过程……”

    从篱笆墙那一边过来的苍苍和未名看到的就是这慌乱凌乱的一幕。

    苍苍脸色有些苍白,她喃喃地道:“刚才我去书房,路过房外突然听到哭声,那个时候殷晚只是叫得很大声,这才眨眼功夫……”

    她还以为是梦魇了,孩子做了噩梦突然爆发出哭叫声这是有的,她只是听那哭声急了些狠了些,有些不安,这才折到未名那里去。可一个返身的功夫,殷晚就闹成了这样,这显然不是做噩梦这么简单了。

    倒像是,倒像是……

    未名脸色也一直凝重着:“我感觉不太简单,要去看看吗?”

    苍苍毫不犹豫地点头,不说殷晚身份之重要,没有开山爵的开山军这时候若失去这个小主人,只怕崩溃在即,就说这个孩子本身,她也感觉很亲切,此时听他叫得可怕,她心里也紧揪着。

    他们一过去,围在门口的人们就自发消了声音,慢慢让开来,看着未名的眼神又是敬畏,又是希冀。

    齐行山进去后小世子哭叫依旧,大家心里再不愿意想,也觉得恐怕不能指望他了,而未名的身份他们是知道的,能耐也是有所耳闻的,高人一词用在他身上再合适不过。

    高人总是有神秘而高超的能力的吧?

    他们哀求地想着,自然不会阻挠他过来。

    苍苍没空想未名若没办法会不会最后反而落下不好,她快他一步走到门口,便听到古嬷嬷含着哭意的声音:“老奴一直看着小世子,他是突然惊醒,僵硬了一下后面部变得很扭曲,好像看到了极其可怕的东西,然后他就开始哭叫。老奴急着去抱小世子,可是……”

125诡异的盗贼

    “可是他就抓伤了你,是吗?”苍苍接上她的话,跨步进去。

    地上散布着碎瓷片和水渍,她要很小心才能不踩到滑到,好在这本是她的卧室,她很熟悉,转过装饰性的屏风便看见了里面的情形。

    殷晚小小的躺在床上,口中乱喊,手脚并用不停挣扎,整个人形同疯癫。沈秋沈平两个死死压着他,可尽管如此还是险些压不住。两人之一还将手塞进他嘴里以防他咬伤自己,此时已被咬得鲜血淋漓。

    齐行山跪在床边,严肃至极地向殷晚脑部施针,大概太过紧张,他头上汗水跟雨洒下一般,脸孔惨白如纸,脖子上的刀疤却紫的发黑。

    而高川,他脸上那半边面具带歪了,大概是刚才被殷晚打的,露出那下面的少许皮肤,是疤痕鼓起纵横骇人的。他丝毫不觉察,站在床边瞪着殷晚,整个人紧绷到发抖,如同随时会断裂的弓。

    而古嬷嬷血泪纵横,跪在地上急声交代情况。这是必须说明的,好让医治者心里有个大概的印象,好对症治疗。

    苍苍的声音一响起,高川和古嬷嬷都转头看过来。高川双眼通红,仿佛要吃人一般,搭配着伤脸十分吓人,苍苍知道他并非针对自己,只当没看到,低头看古嬷嬷的脸。

    刚才远远看着就觉得她这血流得未免太多,这时近距离一看,果然发现她脸上的抓痕共有三道,很窄很短,的确像是小孩子的手指造成的,可道道深可见骨,却又绝对不是一个孩子能有的力气。

    苍苍觉得就是自己一个大人也无法造成这样的伤痕。

    古嬷嬷愣了一下,连连点头:“是的是的,老奴想去抱小世子,他扬手就这么抓下来,以前他不会的,前两日夜里虽然也闹,但不会这样凶的。”

    苍苍点点头,转头问进来的未名:“怎么看?”

    未名不用特别地用眼睛看就知道殷晚状态很奇怪了。他没有立即回答,在屋里看了一圈,然后目光落到殷晚身上,并没有急着做什么。

    这时齐行山急叫:“没办法镇定!”

    几个人立即走上去。

    只见殷晚颅顶、额头以及两鬓都扎着几根银针,这是齐行山想让他镇定下来,结果他照样踢弹,“啊啊啊”嚎叫不止。最诡异的是他做这些的时候眼睛一直是紧闭的,稚嫩而削瘦的脸部涨得发青,肌肉扭曲紧皱。

    “啊!”他忽然一脚提到抓着她双脚的沈秋肚子上,沈秋吃痛不住,让他得了隙猛挣起来。高川立即代替她,入手的力道让他大惊失色:“小世子的力量越来越强了,齐行山!”

    齐行山行医多年可也从未见过这种症状,一时竟也不知道怎么做,未名看着忽然说:“先把他弄晕,否则这么消耗下去他会力竭而亡。”

    几个人都是一震,齐行山即刻还想施针,可是又怕一针下去太猛伤到殷晚。银针空举着,冷不防殷晚一胳膊甩来,他撤得太急反而刺到自己。

    看着这一团的混乱,未名摇摇头,伸手拎住齐行山的后领将他提开一些,轮椅仿佛能自动行走一般来到床边,看了看殷晚,左手一扬,他头上的银针全部脱飞,齐齐刺进床头雕花木板,叮叮作响。

    继而他无视殷晚的挣扎,探手指尖贴于其耳后,也不见他做什么,殷晚的动作便忽地小下来,力度和喊叫越来越弱,脸上的扭曲也逐渐散去,接着他头一歪软软地昏睡过去。

    极闹的室内蓦地安静下来,喘息声此起彼伏,人们好像打了一场大战,又是虚脱又是恍惚,都怔怔的,忽然古嬷嬷叩叩叩地磕起头来:“多谢高人!多谢高人救了我家世子。”

    未名驱动轮椅避了避,可紧接着齐行山与沈秋沈平两人也跪倒下来,就连高川在回神之后,也一整面具衣襟,双膝跪地,端端正正地拜下:“多谢未名先生出手相救。”

    房间就这么大,未名避无可避,索性在那里不动,但脸上淡淡的,声调也淡淡的:“我并未做什么,只是让他陷入昏睡而已,他症状未除,你们有精力不如想想怎么治好他。”

    这话又说得他们神色一变,刚刚平息的惊惧又上来了。

    是啊,没有根除症结,接下去再发生刚才的事可怎么办?

    他们对视一眼陆续起来,高川交代外面再进来几个人照顾殷晚收拾房间,让古嬷嬷三人下去收拾伤口,他和齐行山则跟着未名来到外间。

    刚才事发紧急,屋里一直保持着殷晚睡觉时的光亮,未免昏暗了些,这时底下的人加了好些蜡烛,人们的视野才亮堂起来,能将彼此表情看得一清二楚。高川做出恳切的求助姿态,问未名:“依先生看,世子到底怎么了?”

    未名不答,低低搭着眼帘,齐行山还以为他在思索,可高川蓦地记起他的性子,面色一苦,转而看向苍苍。

    他之前是见过未名的,他这幅样子与其说不知道答案,倒不如说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对于不相干的人,他是吝于多说一个字的。而刚才之所以参与进来,只怕是看在慕苍苍的份上。

    苍苍也正在思考,被高川一看,怔了一下,立即明白过来,不过她又有些好笑。高川对谁都是冷冰冰不予理会的,好像顶着张冰雕脸,这时能露出求助的目光,也是给殷晚吓怕了。

    她看看未名,咳了一声,正色说道:“我记得白天高龙将军跟我说过一件事,就是当夜开山爵府遭贼人入侵时的情形,我一直觉得有些不对劲,高川将军,你能再给我详细说一说吗?”

    高川有些意外她会问这个,但很快理解了她的意思。小世子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是起源于前天夜里,若只是无意间看到贼人自尽而受到惊吓,反应决不会这么大,那时候一定还发生了别的事,而只有找到根源是什么,才能找出解决的途径。

    他迅速思索起来,过了一会儿说道:“那是前天晚上,大概亥时末(晚上11点),我一直住在小世子隔壁房间,忽然听到外边有脚步声——虽然夜间府中会有侍卫巡逻经过,但不会刻意压敛声息,而那脚步声却分明很鬼祟。我立时警醒,赶出去便看到世子窗外伏着一个黑影。他看到我转身就跑,我拦住他往外院引,一边招呼府中暗卫,可那人就在快出院的时候不知道对自己做了什么,惨笑了两声,然后……”

    “然后他就死了?”苍苍奇怪地问。

    “他是死了,可是死亡的方式……”高川摇摇头,难得现出一抹骇色,“是整个身体突然从中间爆裂开。”

    “啊……”苍苍低呼一声,惹得未名立即看向她,她也觉得自己反应过了些,镇定须臾还是不大确定地问,“是整个人炸开了?而不是使了障眼法逃掉了?”

    高川点头:“一转眼就只剩下骨渣肉末,绝对死透了。那时正好世子的窗户被风吹开,他正是看到了这一幕之后就一直不对劲,我们都以为他是被吓到了。”

    苍苍小小打了个寒噤,后颈泛起鸡皮疙瘩。别说是殷晚,就算是她看到那种场景也会吃不好睡不着留下阴影的。

    不过,还是那句话,这阴影未免太大了。而且人在极度恐惧中力气会越变越大完全超过正常水准的吗?

    她冷静下来,想了想问未名:“一个人可以使自己炸开吗?有这种武功?”

    未名略一思索:“不过是自尽的方式之一,只要功力足够,可以,不过,”他看看高川,“功力到那个境界的人,颠覆开山爵府亦不过反手之事。”

    也就是说,根本没必要自尽,总不可能为了吓唬一个孩子就把自己杀死一回。

    高川被未名说得有些惭愧,低声道:“的确,我们的防卫对于真正的高手形同虚设,而根据当时交手的情况来看,那人功夫并不高明,如果不是撑不住我想他也不会那么早自尽。后来我们几人分析过,觉得从那人的步法身形来看,多半是个从事偷盗的,这也可以解释为何他能悄无声息地摸进府中而不被察觉。”

    苍苍点点头,这倒是真的,听说这世上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窃贼大盗,他们有自己的一套绝招,可以神不知鬼不觉。

    所以问题也就来了。一个盗贼,放着可能藏宝的库房啊书房啊不去,跑到一个孩子房间外面鬼鬼祟祟做什么,他难道不知道那里是守卫最森严的吗?

    再者,他为何要急匆匆地赴死,还把自己弄成渣,这明显是不想留下半点线索。

    最后,一个武功不怎么样的人,做了什么才能使自己死得那般出奇?

    若能解决这几个疑问,整件事情来龙去脉也就清楚了,殷晚的问题也就明了了。

    “可是要查清楚这些,是需要时间的,我们等得起,但殷晚他拖不得。”苍苍看过高川和齐行山的表情,笑着凑到未名身边去:“未名啊,你有什么看法?”

126没有必要

    听苍苍终于问了,高川齐行山齐齐地看向未名,满怀希冀。

    未名到底没驳了苍苍的颜面,看了她一下,道:“看殷晚的样子,像是入邪了。”

    苍苍点点头,她也有这种感觉:“那要怎么办?”

    是啊,要怎么办?高川两人紧张地等待未名回答,现在他好比最后的救命稻草,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未名看了看几人,目光在苍苍脸上柔和了一下,虽然仍旧不大热忱,但总算道:“长乐钟上的余辛岩师叔懂这个,你们去找他,说明情况,就说是我请他来的,他约莫会过来。不过要小心些,按约定他不得离开长乐钟,且有心人可能猜到你们会去求助他。”

    点到即止,他牵了路子,点明阻碍,剩下的就是高川他们应该去研究去解决的了。说完这些未名便自己扶了轮椅出去,苍苍告别了高川也跟上去,外面是一溜感激涕零的眼神,她看着不自在,几步推着未名离开。

    “未名,谢谢你,我知道你不耐烦这些事。”

    “不是不耐烦,我只是觉得,”未名微微侧脸,“没有必要。”

    那些人多是他不认识的,即便认识又如何呢,与他有什么关系?那些人的生死苦痛与他又有什么关系?这世上的人与他而言左不过是两类,放在眼中的,以及不相关的,而前者又是寥寥可数,所以对于这个人世,对于他身边的一切,他大多是持以漠视态度的。

    因为无所谓,因为不必要。

    这其实是比不耐烦更深刻致命的症结。

    苍苍默然,试探着问:“你不觉得殷晚那么小却要受那种罪很可怜吗?”她没注意到身前人突然僵硬的脊背,看着还围在房间内外开始紧急讨论的人们,目光幽渺,“而且高川他们也很不容易。他们失去了闵王,只有把一腔情感全部倾注在他的子嗣身上,他们是真的将殷晚当做自己的天自己的生命来爱惜保护,殷晚若出了什么事,他们也活不下去。”

    说到这里她突然顿了顿,微微冷然地道:“这次殷晚之所以会这样,说不得又是殷央的手笔。他是要打开山军的主意,殷晚死了是最好,就算没死,高川高龙这些人也落下个玩忽职守的罪名,若开山军里有不轨之徒借此做文章……”她叹了口气,“这件事还有的闹。”

    所谓林子大了什么鸟没有。开山军十来万的人马,开山爵再有能耐,也不能避免其中有那鱼目混珠之人,那都是不定时引爆的炸弹。

    所以说起来,人多势众有人多势众的弊病,她这里势单力薄却也自有清明干净的好处。任何事都是有两面的。

    更何况,她笑着拍上未名的肩膀:“反正有你在,我基本上不用担心太多……未名?”

    他怎么回事,肩上又冰冷又僵硬的。

    她立即有些紧张起来,正要拐到他面前去一看究竟,他却忽然动了一下,侧转过脸来盯着她半晌没说话。

    他的眼珠纯粹漆黑,仿佛上好的墨凝固而成,此时却涌动着波澜,好像暗夜下浪涛起伏的大海,让人几乎要深陷进去,

    苍苍被盯得发慌,不由看看自己:“怎么了?”

    “你说殷晚很可怜?那……”他眼珠颤了颤,目光游移开些许,又慢慢转回来,忽而轻出一口气,“无事,你高兴就好。”低头看看自己搭在轮椅上的修长的手,“去书房吧,不是还要改那份东西么,我留在那里,你就在我房里歇下好了。”

    今天虽然发生了许多事,未名的情绪又十分奇怪,弄得苍苍心事重重,可当她的脑袋枕上未名的竹枕时,一股好闻宁神的气息幽幽浅浅地萦绕在鼻端,像他身上的气味,她不由自主地放松了精神,沉沉睡过去。

    醒来时天已大亮,她看着陌生空荡的房间发了一会怔,这才跳起来直奔书房。未名还在那里查阅书籍,看不出睡过没有,反正精神不见萎靡,见她慌里慌张地跑到门口甚至露出一个淡到几乎看不出来的微笑,笔杆遥遥指了指她身上。

    苍苍低头一看,衣服有些乱而已,不过还是默默红了脸,转身退出去整理。

    但是心里松了一口气。他时而亲近时而疏远,时而强大无匹时而又无故低落,就像一缕捉摸不透的风,说真的,她真怕那一天一觉醒来他已经不在了。

    接着她才有心思去看殷晚。

    昨晚高川去请余辛岩,果然遇到阻碍,人过不来,不过已经约好今天晚上会来,而殷晚,只好让他继续睡着。

    钟离决很顽强,晚上虽然发了烧,但很快就退了,齐行山说他已经脱离最大的危险,往后只要好好调养就能康复,不过这个时间是长是短就要看他自己的体质了。

    苍苍去看他时他正好醒着,整个人很虚弱,勉强能说上几个字。苍苍虽然有心问他遇袭的经过,但想想那些也不重要,无非就是殷央或殷据派人干的,就算问出是皇室的死士,她现在又能做什么呢?这可不是有个把柄证据就能将对方如何的时候了。她和殷央一派已然水火不容,过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最后谁能胜利,谁能活下去。

    所以她只是安慰钟离决,让他好好养伤:“命才是最重要的,什么春试什么前线你现在都别想,养好了身体以后有的是机会,这个仇得你自己去报。”

    钟离决虚弱地看着她,小幅度点头算是听下了,然后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苍苍想了一会儿,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出去向高川借了两个得力的人,让他们跑一趟钟离决说的那个地方,约半个时辰后,他们带了一个青年壮汉回来了。

    这个青年人自称陆州,进来谁也不认,见了苍苍就直问钟离决在哪里。苍苍对他有些印象,是那天晚上过来帮忙的四人之一,便带他去见钟离决,然后站在门口听他趴在钟离决床前哭喊。

    原来他是唯一一个跟着钟离决在城里的人,昨天本来约好钟离决过来送了信就一起出城一趟,可是钟离决迟迟未归,把他急得不行,到现在只差跑出来满城找人了。

    苍苍暗呼及时,若让他出去大闹,至少至少他这条命是别想保住了。

    现在就好了,钟离决那边几个人不必担心出乱,他又有自己人照顾,这下能安心养伤了。

    不过她满意了,齐行山却不干了,不知从哪里冲出来揪住陆州大骂,说他大吼大叫扰伤患清静。

    她忍不住笑笑,对上病榻上钟离决尴尬的眼神,对他点点头默默走开了。

    连姨全身心投入于对十九个联络人的照料,苍苍过去时她正给他们煮粥,在灶台忙得团团转,苍苍看得有些不是滋味,曾几何时连姨只为她一个人这么忙前忙后,十九个可能有些连面都没见过的大男人一来就完全分了她的宠,想想也真是让人不甘心。

    不过这种不甘心在看到王南的时候烟消云散。

    他的气色越来越好了,虽然一直没醒来,但是苍苍这样对医术只懂皮毛的人看了也知道他正在好转,那张脸因有了活气,越发显地年轻顺眼,居然长得很是周正英气。

    配连姨嘛,马马虎虎过得去。

    她兜了个圈,心满意足地回去,路上正巧看见高龙领着几个人将什么东西往外面扛。

    “高龙将军,早啊,你们这是?”

    高龙拍拍嘻嘻哈哈地过来,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正色拜下去:“昨晚的事高龙听说了,真要感谢姑娘相救之恩,否则我家世子只怕凶多吉少。”

    苍苍忙避开,笑道:“我可什么都没干,都是未名的功劳,而且退一步说就算没有未名在,让世子昏迷过去也不是什么难事。”

    高龙却肯定地摇摇头:“齐先生说过了,那时候世子反应激烈,强行弄晕他会对他的身体造成极大损害,而未名先生以真气冲击周身穴道的手法不但不会伤他,还能护着他,助他气血顺畅运行,这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苍苍只笑着没接话,这些她可一窍不通,只是感觉到未名的方法很和煦有效。这时听高龙说出来,她很高兴,隐约地,甚至有些自豪。

    高龙语调一转,又大大咧咧地笑起来,冲她直挤眼睛:“而且谁看不出来,未名先生肯出手都是因为你,他要谢,你更要谢。”

    苍苍脸色红了一下,本来也没什么,不过高龙那叫什么眼神,一副暧昧的模样,看得她都不禁不大好意思了。

    她扭开头,就看到刚才那几个人已经将那什么扛出去了,她奇怪地问:“将军方才在做什么?”

    “说到这个,”高龙眼神一冷,泄露出杀伐之气,愤愤地道,“就是那个叫方敢的,好好的武艺不习,居然跑到这里来搞风搞雨。说起来他也算是我的学生,未名先生不是要把他丢到御史台去吗?正好交给我送去。”

127欢喜喜欢

    方敢是太学院武生,而高龙不久之前还在太学院任职教习武艺,算起来,方敢的确得叫他一声“老师”。

    弟子不教师之过,方敢显是犯了信口雌黄的过错,由高龙提交是再合适不过。而且高龙将军的身份摆在那里,御史台也不能轻慢,方敢的罪名是定定了。

    最重要的是,这样一来就不用未名自己出面了。

    一瞬间苍苍将整件事情看得明白,当然是十分赞同高龙这么做的:“那就麻烦高龙将军了。”

    高龙摆摆手,问道:“那个,钟离决怎么样了?”

    “方才已经醒过了,只是人还很虚弱,齐大夫说他已经脱离危险。”苍苍笑笑,“不过何时能复元还得看他自己。”

    “脱离危险了就好,年轻小子嘛,身体能差到哪里去,只要不是太致命的伤,好起来那是很快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

    高龙想了下忍不住问:“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之类的?”看着苍苍不解的眼神,他意味深长地叹息道,“那是个不错的小伙子,武功好,性格也稳当,还是行过军打过仗有经验在的,只要他有心,总是能闯出点名堂来。可我听着齐先生说他伤处凶险,万一因此落下什么病根,对将来的发展可是很不利啊。”

    钟离决是一心想上战场,自己打拼出一片天地的,若伤了根基,以后不能动武了,哪怕只是武功没办法更进一步,都是很要命的。

    见苍苍若有所思,高龙继续说:“大夫药材什么的我们这边都有,钟离决我也很欣赏,说过会帮衬他的,但是毕竟隔了一层。你是姑娘家,心思细,他又是你的人,你好说上话,这段时间多留点心神吧,见着不对就劝劝。那小子我看着也是个心思重的,胡思乱想就不好了。”他摇头一叹,目光变得悠远,“以前王爷还在的时候,我们军中高手可比现在多多了,打了几场仗伤残了很多,尤其是那些本来飞檐走壁厉害得不得了的,一下子变成了普通人,很多人接受不了,都……”

    他没说下去,可苍苍听懂了,当即一震,继而就是肃然起敬。

    以高龙的身份地位,犯不着为了一个白身青年如何地担忧筹谋,更何况这青年还不是他麾下的,他能说这些是真的很欣赏钟离决,很珍惜这个人才。

    苍苍眼前仿佛又出现那日太学院校场上,他们一个缨枪一个大刀策马驰骋较量的英姿,顿时心中生出几分凛然的豪情来,朝他深深一拜:“苍苍在此代钟离决多谢将军的赏识,也感谢将军对小辈的拳拳护持之心。”

    她快速回到书房对未名说起了这件事,未名听罢手中的笔在纸张上悬了片刻,随后继续写完几个字,将笔放回架上。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很缓慢,带着赏心悦目的美感,白衣拂过之处仿佛焕发出飘然荡涤之风。可是他雅致疏朗的眉宇微凝,似在思索,又蕴着幽幽的冷落之意,衬得整个人陡然越加淡漠起来。

    苍苍忽然有些后悔,她不该这么着急地跟他说这个的,他好像,又不大高兴了。

    未名放好笔,手肘搭着轮椅身体轻轻后靠,抬头看着苍苍道:“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钟离决筋脉虽未受损,但毕竟是伤在要害,到底有没有影响,还需等他好得差不多了才能看得出来,届时我去试试他,若真不行,我助他一臂之力便是了。”

    他说完没得到回应,苍苍仍旧是直愣愣地看着他,没有往常的欣喜。他有些奇怪,又有些不安,向前倾身问:“怎么?”

    苍苍抿抿唇,别开视线,盯着自己的鞋尖道:“未名,我总是麻烦你这个麻烦你那个,我也觉得歉疚,你若是不高兴就跟我说,我总还能想出别的办法。可你不说的话,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麻烦,什么时候要收敛,万一哪天真的惹烦你了,把你气跑了,那我……”她咬咬唇,“我损失就大了。”

    未名呼吸一滞,片刻目光柔软下来,双目仿若秋水般明亮,漂亮的唇角缓缓弯起些许:“虽然我心里不知为何总是不大舒服,可是苍苍,”他静静地望着眼前低垂着头默不作声的少女,认真纯粹的声色好似春风化雪,涟漪荡开,“我很少助人,更不曾因此而感到愉快,可是你能来找我帮忙,我能帮到你,我这心里,很欢喜呢。”

    我这心里,很欢喜呢……

    很欢喜呢……

    苍苍觉得自己魔怔了,竟一整天,脑子里都在回放这句话。吃饭也是,走路也是,做事情也是,就连睡着了,那柔柔浅浅又富于淡淡磁性的声线也还在耳畔回荡。

    夜半,她从梦中醒来抱着被子发大呆,企图从繁杂难解的思绪中剥离出一根来仔细分析,可是思维绕来绕去总是停滞不前,一团浆糊。

    冷静清醒如她,便是在性命垂危之时亦能抽丝剥茧纵观全局,这种情况从未发生过,于是她不得不想到一个可能。

    “不会是,喜欢上他了吧?”这话喃喃地从口中说出,便引起脸颊一片火热,心跳越来越急,越来越响,好像脱离了她的掌控。

    她坐起来捧着脸,张口呼吸,在黑夜中睁着大大的眼睛。

    喜欢是怎么一回事,她懂,前世虽然从未动过情,可毕竟活到二十多岁,哪有什么不明白的?可是看着墨珩娇妻美妾在侧却一点都不快乐,看着殷据一个一个美娇娘往府里娶都只是为了政治利益,看着墨梧桐那么美丽温婉的一个人嫁给王修阅最后却落得个悬梁自尽,她就对婚姻对爱情充满了一种不信任。

    她的异母兄长,她的表哥,她的堂姐,甚至还有她的母亲,这一个个与她沾亲带故的人没有一个是幸福的,这样叫她还能抱有什么期待?

    可是王南是一个例外,回想起前世看到他即便死去还紧紧捏着连姨的衣袖,她总是忍不住想,这个前世今生都默默无闻的男子心里藏着多深的感情。是怎样的感情才能使他不顾危险去看连姨最后一面,甚至哭泣,甚至死也不愿放手。

    也正是因此,她想要撮合他和连姨,她相信他们之间有情有爱。

    重活一世,她的心还是热的。她还是愿意相信这世上是有美好的东西的。

    那么她和未名呢?

    她心里一下子变得乱糟糟的,时而想起他强大高明的举止,时而闪过他疏淡落寞的神情。他的出众优异,他的孤单古怪,与他在一起时是不曾有过的安心,每每发生什么情况,她都已经开始习惯向他求助,她甚至还为他是否会突然离开而烦扰紧张。

    可是,这就是喜欢吗?

    她烦躁地掀开被子下床,兀自在黑漆漆的屋子里走来走去,下意识想抛开不想,却又蓦地滞住。

    不行,这事绝不能拖泥带水!一定要弄明白自己的心意,否则要怎么和他继续相处?如果不喜欢,那万事皆休,该怎样还怎样,而如果是男女之间的喜欢……

    她屏息咬唇,脸上流露挣扎之色,但很快两眼在黑暗中逐渐绽亮,直至熠熠生光,释然般地低低一笑:“若是喜欢,便是放荡一回又如何?”

    第一次喜欢上的人,还是这么优秀的人,怎么都要牢牢抓住的。

    她性子素来果决,便是女儿家的情事,笃定了主意也便如其它事一样着手计划起来,可是还不等她梳理出什么,就听见外面远处有些动静。

    她走到窗边,逆着外边斜射进来光线看出去。她这儿是连姨给她收拾的新房间,还在原先的院子里,只是换到了未名这一侧,看出去时只见光亮是从殷晚那边发出的,情形不很分明,隐约见是高川等人送了一个黑袍子老人出来,不消说,那老人便是余辛岩了,听着不无轻松的说话声,想来殷晚的事定然解决了。

    看到余辛岩苍苍就想起未名的背景,他莫名其妙的接近,以及那句“不是病是命”。她眸光黯了一下,随即又给自己鼓劲,若真是喜欢,管他有天大的谋算与苦难,她就不信那能成为阻碍。

    殷晚的问题解决,他就不用整日里昏睡,第二天已偶能看见古嬷嬷等人带他出来晒太阳玩游戏。他照样活泼可爱,不见阴影,叫人后怕之余更是感激未名和余辛岩。

    他对苍苍也仍旧很是喜爱亲近,一看见就“姐姐姐姐”叫得满嘴欢甜,只是他身体本来就不好,经过一番折腾更是虚弱,只能在外面留片刻。

    钟离决也在迅速恢复之中,速度之快叫齐行山大感惊奇,最后多方求证得出结论,大概是未名紧急施救时给他吃的药在起作用。苍苍又去看了他两回,不过每次他都在昏睡中,一时也看不出来有无自暴自弃之嫌。

    幕府里终于安宁下来,除了未名飞鸽传书回终南山的那只鸽子还没带回回信,麻叶桑瓜也杳无音信,一切都很好。

    一晃便是五月初五,一清早苍苍带着未名,以及高川友情赠送的五名精兵,走出深宅,向盛京繁华处行去。

128奇怪的墨珩

    明明已经出发得够早了,可快到潇湘楼那一条街的时候,还是远远望见车马堵塞人头攒动,马车根本开不进去。

    苍苍放下车帘苦笑一声:“一个赛事罢了,要不要这么受欢迎?”

    “小姐有所不知,这个潇湘楼香粽大赛历年都涌现许多有着特殊技艺的人,在盛京也算是一桩盛事。”车窗外一个年轻男子微笑回答。

    此人是高川调来暂时任苍苍差遣的五个开山军精英里面的小领队,名唤沈城,二十出头,为人忠诚细心,最重要的是他原本就是在盛京里当差的,对盛京的事了解比较多,适合当个随时解说答疑的角色。

    选出这么个人,高川也算是挺用心了。

    苍苍透过微微晃动的窗帘看到了一张很普通甚至带点文气的脸,微笑时很是斯文,与其说他是个军人,倒不如说更像个书生。

    苍苍勾勾嘴角:“都是无聊闹的吧。”

    看前面那些人与车,都一派奢侈豪华风格,都是大户人家出来的,那些娇养着的人们平日里无所事事,难得遇到热闹事,自然要过来凑个热闹。

    沈城笑笑,没有反驳。

    苍苍又探出头看了前方街道一眼:“换条路走吧,堵在这里要磨蹭到什么时候?”

    沈城还没说话,车厢里就响起一个疏淡的声音:“没有其他路,潇湘楼在这条花街的中间位置,要从别的途径进去,只有绕到另一头走,想来路程一样拥挤也一样。”

    清润好听的声音,在外边喧喧嚷嚷的对衬下,尤为沁人脾胃,好像一下子割划出一方清凉净土。

    苍苍回头好奇地盯着盘膝坐在垫子上的未名:“你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这里你来过?”

    她本是随口一问,在她看来,未名好似无所不能,知道区区一条街道的布局,再是普通不过。谁料话问出口之后就见未名本来微垂的颈线僵了僵,从侧面可以看到他耳后的肌肤竟泛起淡淡红晕。

    苍苍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小姐,未名先生说得不错,您看……”窗外沈城请示道。

    “那就在这儿磨着吧。”苍苍随口敷衍了一句,挪到未名旁边一点,侧头仔仔细细察看他的表情。要照以前,她不会这么放肆大胆,但自打察觉到自己对这个出尘难懂的白衣少年可能抱有别样的情愫后,苍苍就对他特别地关注起来,一是为了更深地了解他,二是通过了解观察慢慢剖析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态。

    未名竟有些招架不住她这样坦荡荡的直视,莫名地瞥她一眼:“你看什么?”

    “我是在想,好像在哪里也见过……”苍苍忽然“啊”了一声,指着未名,“我记起来了,那天晚上你也是这样!”

    就是他们提到青楼的那一天啊,未名下午出去直到午夜才会,她问他去哪了,他也是这样脸红了。

    未名一直是冷冷淡淡的一个人,甚少见他破功,所以苍苍记忆犹新,这时想想,好似还能闻到那时候他身上飘来的奇异香味。

    她表情一下子变得很诡异,不敢置信地问:“那天你久久不归,不会就是到这里来了吧?”

    未名的耳朵蓦地变得更红,好像绝世美玉染上霞光,纤长睫毛尴尬地抖了抖,盖在纯净剔透的眼珠上,默默别开脸去:“我只是有些好奇……”

    突然得知一个从不知道的地方,并且她的释意又是那么暧昧,他便忍不住去探一探。他没有现身,一间间青楼看过去,谁知入耳入目的都是那种令人不堪接受不知所措的画面,以致那之后每当提及他便莫名地,莫名地感到难为情。

    苍苍心里笑得打跌,又是难以置信又是难掩窃喜,豪气地一拍他的肩膀:“早知道你好奇,那天我们就一起去嘛,好歹我还能给你解说介绍。”心里却是想,难怪那时候麻叶要凶狠地瞪她了,算起来她是不是带坏了未名。没想到他真是这么一无所知,真是,可爱啊!

    她掀起车帘,正好车窗正对着一家妓院,隔开来往马车行人,可以看见那儿门匾上大书“翠红楼”三字。她便笑指着那儿问:“这家你来看过没有?这条花街上虽一溜儿排开都是做这种营生的,但也有优劣之分。你看这家,门面光鲜,装饰精妍,生意大抵不错,里面的姑娘或也漂亮,可惜这时是白天,没有晚上那样满楼红袖招的火辣光景……”

    话还没说完,一只胳膊从背后伸过来,在她腰上一揽,便将她抱离了窗边,密实的车窗重新落下,车内便一时沉暗下来,她一抬头便看见未名那张精致绝伦的脸,近在咫尺地,带着些微的恼意将她盯视着。

    苍苍抿唇,眼光灿然生辉,嘿嘿一笑,从他臂间挣脱:“说着玩的,不过你不要这么当真嘛。改日若夜间来游街,看看这里的声色犬马人生百态,其实也是纯然的娱乐,比起整日地呆在深宅里面,也是份别样的乐趣。”

    未名看着她不说话,看不出来生气没有,半晌他别开眼睛低低道:“那时记得要叫上我。”

    苍苍便笑了,伸手按上胸口,那处有欢快的擂动。光是刚才轻轻抱一下,触及他有力的手掌和冰润衣袍,便有股甘甜难抑的滋味自心间淌出,叫她整个人于瞬息之间振奋紧张起来。

    所以,真的是喜欢了吧。

    原来真的不一样了,心态不一样,普通寻常的动作即有了截然不同的意义。苍苍简直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确定了自己的心意竟会是这样的满足温暖,好像离经飘摇的心一下子有了归宿。

    可是……

    她看着转过去的少年优异俊美的侧脸犯了难,她的未名好像什么都不懂……

    “苍苍,是你吗?”

    正在寻思,外边却传来一个刻意压低又隐含急切的声音。沈城接着道:“小姐,是长安侯府墨大少。”

    不用沈城提醒,苍苍也能听出这个声音,实在是太熟悉了,只是自从那日在长安侯府与方若锦闹了一场,已经很久不曾听到过了。

    苍苍所有的儿女情长顿时平息,在微微错愕之后凝神想了一下,答道:“是我。”

    一边叫车停下,举起窗帘。

    清楚阳光从外面打落进来,映进了墨珩的脸庞,他站在地上,锦袍贵气清朗要微微弯着腰才能与苍苍平视。一别不过几日,他看起来成熟了很多,眉目之间俊逸之下,竟含了几分锋利,这时更有些许忧虑。

    “你这是也要去潇湘楼?快回去,今天那里……”他压低了声音,张口就很急,可是紧接着不知道是不好解释还是不能明说,忽地顿住了。

    苍苍闻弦歌而知雅意,来不及计较他会什么会在这里,也是迅速反问:“那里会发生什么事?”

    墨珩顿了片刻,叹出口气:“一时也说不清楚,总归不大安全,你若无必要的事,还是别蹚这浑水。”

    苍苍目光在他身后转了一圈,看到不远处有两辆正在行驶的侯府马车,墨珩显然就是从那里下来,大概是刚才她指着翠红楼时被他给看到了。

    她问:“你也要去潇湘楼?”

    “……是啊。”

    “一会儿有什么行动是要你亲自动手?”苍苍又在他身上绕了绕,那锦袍之下衣裳收得很紧,分明是件束身服什么的,总之不想普通衣服。

    墨珩顺着她的视线看看自己,苦笑道:“我的伪装有这么差吗?”

    潇湘楼,行动,不安全,墨珩要亲自出动,还是先光明正大地进楼之后再动作。不用问明细,苍苍就猜测是那楼里有什么人或事或物,又或者,是什么秘密。

    比如,潇湘楼的背景。

    念头是闪电之间划过的,虽然还不了解,但她已有了主意。她抬头对墨珩道:“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不会回去的,你要做什么就尽管去做,到时候不必顾及我。”说着让开了身子。

    她本意是想让墨珩看清楚他身后的未名,好叫他知道自己的安全是觉得有保障的。然而墨珩这一看之下眉头却皱得更紧了。他问:“未名没和你一起来?”

    苍苍大惊,转头一看身后却是空空荡荡,哪里有未名的身影?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往脊背上窜,同时竟是不曾有过的心慌,几乎叫她整个身子哆嗦起来。然而还没等她真的哆嗦,左手背上覆盖上了一道凉意,浅淡却有力的、属于未名的声音在心底响起:“别怕,我在。”

    她低下头死死瞪着自己的左手,她能感觉到上面是未名的手,可是,可是她什么都看不到!

    大概是她太反常,看得墨珩困惑而担忧:“苍苍,你怎么了?”

    “我……”苍苍做了两个深呼吸,心里还是慌乱的,但未名的声音像是一颗定心丸,让她能够什么都不管先挤出一丝丝的冷静,对墨珩苦笑:“我还以为他也在这里,想是记错了,今日他有别的事情,没能过来。”

    这句话说出口,她诡异地在墨珩眼中看到一道名为松了一口气的神色,脊背上的寒意顿时又浓了一分。

129潇湘楼

    墨珩的眼神里虽有狐疑,但分明显示着,未名不在,他很高兴,就好像未名会坏他什么大事一样。

    苍苍顿时愣在那里,直到墨珩对她说:“既然未名不在,你更应该回去。”

    苍苍却盯着他:“能告诉我会发生什么事吗?”

    “苍苍,不是我不想说,这里不是地方,不合适。”墨珩瞟了瞟四周说道,突然他好像看到了什么,脸色起了微微的变化,声音压得更低,“听话,我不能保证一定会出事,但你最好是回去。”

    说完这句话他又看了看她就转身走开了,苍苍看到他若无其事地穿过街道,与几个同样衣着鲜艳的贵家公子拱手打了个招呼,然后就走上两辆侯府马车其中的一辆。

    苍苍放下帘子,些微的光亮照得她脸上神色不明,她转过头便看见原本未名坐着的地方又出现了他白色的身影,好像从未离开过一般。连姿势也不曾改变过。

    “未名你刚才……”她惊疑不定地问。

    未名对她轻轻眨了下眼睛,紧接着他周身的空气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频率和幅度震动起来,苍苍只觉得那里的空间被一只巨手生生扭曲了一般,他的身形顿时歪曲模糊起来,然后慢慢消隐。

    不单是他的人不见了,整个车厢里也一下子空旷了起来,苍苍感觉这里只剩下了自己。

    她猛地睁大眼睛,用手捂住嘴巴,如果不是顾忌着现在是在外面,她大概都要叫起来了。

    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未名又显现出来恢复正常,他看着苍苍极度惊奇的表情淡淡解释道:“我方才只是用一种很罕见的功法使自己的气息和身体隐藏起来,人并未离开,所以你和墨珩都看不见我。”

    “那、那刚才我还听见你的声音……”

    “也是一种传音秘法,可以只让你听见,别人是听不见的。”

    难怪,她觉得那声音从心底冒出来似的,而不是通过空气传到耳边。

    她怔怔地呆了一会儿,喃喃道:“太厉害了,简直不可思议。”猛地抱住未名的手臂,“太厉害了你是怎么做到的?是不是功夫高的人都可以像你这样?”

    未名低头看着她直冒星星的一双眼,唇角也不自觉弯了弯,不过接着却问:“你不害怕?在你看不见的地方藏了一个人?”

    “诶,如果那藏着的是别人当然要睡不着觉了,可这不是是你吗?”他是在她这边的哎,他越强大了得,不就是她越有底气?苍苍兴奋得眼睛都红了。

    其实归根结底倒也不是因为未名的厉害能给她带来多大好处,而是但凡人都有向往神秘崇拜巅峰的本能,如今一个只应存在于话本的人出现在身边,一种只应存在于传说的能力显现在眼前,这是多么多么了不得的事?更何况这个人还是自己喜欢的。

    猛然记起第一次见到他时,别人也是看不见他的,只有自己看见了,她好奇地询问缘由。

    “那时我身边还有麻叶,他一时不慎泄了气息,仅仅是一刻,恰巧就被你察觉到了。”

    原来如此,说起来他们还是有缘哪!

    不过紧接着苍苍的脸又黯淡下来,未经修剪而清丽英气的眉毛细细皱拢:“你刚才为什么要藏,不能让墨珩看见你吗?”

    墨珩的表现是很奇怪,但那也是没看见未名之后才表现出来的,可未名在那之前就把自己藏起来了,这又是为了什么?

    未名正要说话,车后面忽然传来一个粗鲁的声音:“喂,前面那车走不走啊?”

    “小姐。我们是怎么办?”沈城跟着就在窗边问。

    苍苍有些犹豫,不是她怕,而是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样一点准备也没有就贸然而为……

    未名看看她,道:“继续走吧,叫你回去你定是不甘心的。”

    苍苍冲他一笑,有他这句话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等马车又缓慢地动起来,未名才慢慢地说:“之所以不让墨珩看见,倒不是为了防他。打从他过来,我就察觉到不妥了。”

    苍苍乖乖地听他说,一个字也不打扰。

    “你也能发现他穿得不寻常,那外袍之下应该是一件刀枪不入的防卫性紧身服,此外他身上还有一把利剑。”看出苍苍似乎有话要说,未名替她道,“我知道他平日也佩剑,但那基本是不作为的,可今日他身上剑气很重,或者说,杀气很重。”

    “我查探了一下,他的马车周围也有几道强烈的气息,此外,便是潇湘楼内外有些武者。”

    这其实是很正常的反应。发现一个人杀气重,便会疑惑他为何会如此,附近有他的仇人?他要做什么?如果是普通人大概会四下张望寻找答案,可未名不是普通人,他只需坐在车里不动,将气息外释出去,几乎是一两息的时间里就发现了不对劲。

    这不对劲不光是针对墨珩的——带出帮手,这是真要做什么事了,就对不会是找人私斗这么简单,还是针对他的目标的——方圆最近之处,也有一群气势蓬发蓄势以待般的人。那好,几乎不用怀疑了,地点、对象,乃至时间都显示出来,一件不寻常的事初见端倪。

    至于得知这点之后未名为何要隐藏自己……

    苍苍目光微闪,思索了一会儿,试探地问:“如今盛京可以说没有几个人不知道你不认识你,只要你出现,基本上没有什么事瞒得过你,所以有心人会收敛,会不作为,即便有什么计划,也会直接放弃?”

    简而言之,就是打草惊蛇。

    害怕自己的秘密、行动被未名发现,所以都会固缩不敢动。

    未名摇摇头:“没这么严重,那些人未必以为我有多能耐,但凡事更加小心大抵是会的。我也是想略微试探墨珩,不想似乎确实是我想的那样。”

    墨珩那个反应,的的确确是不希望未名出现。未名和苍苍有关系,苍苍又和墨珩有关系,旁人一看大概会觉得墨珩找来了一个大帮手吧?墨珩或许是不介意多个暗底下的帮手的,但对于未名,哪有随随便便给人卖命的道理?

    弄明白这一切,苍苍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还好是这样,她还生怕墨珩有什么叵测的居心呢。想来是她小人之心了。

    接着她又疑惑:“到底会是什么事呢?”她转向潇湘楼的方向,渐渐地笃定了主意,拉起未名薄薄的衣袖摇一摇,讨好般道,“未名,一会儿你就不要现身好不好,我想看个明白。”

    哪有不好的,就是料到最后她会有这样的意愿,他才会当机立断隐身的。未名看着那只抓着自己的葱白的手,唇角忍不住扬了扬。

    街道虽然拥堵,但总有走完的时候,过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马车终于停下,沈城提醒道:“小姐,到了。”

    苍苍看看未名,他不说话,伸手拉开车厢后部分的挂帘,一张漆黑且通体焕发黯然之光的木质轮椅便显露出来。他一撑手利落地坐上去,整整衣衫对苍苍道:“你只管先去,稍后等车停开了,我再进去,墨梧桐也来了,你也可以先向她了解情况。”顿了一下,“不必担心,我不会离开的。”

    苍苍深深地看他一眼,目光在他双腿上滑过,心里叹息,重重点头:“我知道。”

    走出车来,只看见一座三层木楼座落在渐浓的阳光之中。

    这是一座全木结构的楼,很阔大,占地面积并不小,但是看上去总给人一种小巧精致的感觉。尤其那门窗上的镂空花雕,二楼三楼凭栏的流云式线条,还有飞掠而起的檐角,都给人以轻盈灵动的美感。

    尤其此时风正好,吹动潇湘楼大门旁挂出来的青色旌旗招牌,奕奕飘扬,与天同色,下方缀着的木片发出清脆的敲击声,在一片噪杂的人马声中也不减悦耳之感。

    大门口立着两个青色衣袍的童子,一个一丝不苟地请客人进去,一个见人就甜甜脆脆地问好,两厢配合,使得来客虽多场面却是井井有条。

    至少苍苍所见周围前后有许多来客,都能够一个个有秩序地进楼,而马车等工具都是要立即自行驶离的。

    不过也有见几辆精致的马车直接从潇湘楼旁侧拐进去,不见上头人下来。

    “那车中应当是潇湘楼的贵客,或是一些身份特殊的女客,因不愿抛头露面直接由旁道进楼,之后也是有特别的隔间的。”

    沈城轻声解释着。苍苍点头,搭着他的手跳下车。她今天没有穿裙子,特意挑了件男性化的衣裳,利索简便,很有些英气,倒不必计较有失舒雅等等琐碎的问题。其实要她说女扮男装更方便,只是这盛京里不少人认得她的模样,那样做也没意义。

    刚踩到地面她就听见一个粗犷的声音问道:“墨大少,听说这潇湘楼是体现的江南风情,你在江南呆了一年多,知道的比我们这些土包子可多了,你来说说是不是这么回事?”

130他日姨娘今日婢

    循声望去,一行几人正从后方过来,其中一个高壮黝黑的大汉拍着墨珩的肩膀大声说道,看样子很是熟稔。不过苍苍看到墨珩好似错愕了一下,偏身避开对方的手,打量了他一眼:“阁下是?”

    大汉嘿嘿一笑,蒲扇般的大手掌下意识拽拽自己身上的华服,似乎不大习惯这身装束:“俺是谁说了墨大少也不晓得的,你就跟俺说说这楼就是了,俺就想长长见识。”

    苍苍目光一闪,沈城见状也看了看那边,然后微微靠近道:“那位正在说话的大汉叫做孟江,是大巫爵府新收的食客,听说是摔跤功夫好,请了陪大巫爵世子游戏的。”他停了一下,有些疑惑地道,“只是不知道他今日为何会在此。”

    孟江?大巫爵世子?

    苍苍心中暗惊,若她没有记错,那个人正是她长跪舞阳门前的几日中,日日都要出现,且明里暗里都在为她说话的“孟大块头”,一段时间不见竟已成了大巫爵府的食客。

    她对此人有着感激,又颇有疑问,总觉得他好像不是寻常人,可是他现在成了大巫爵府的人,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不好贸然前去搭话。

    她一边向前走去,一边听墨珩回答:“这潇湘楼的确不是江北中原一带的普遍建筑风格。尤其是盛京,已经相当靠北,一年中风雪暴虐的日子并不少见,木制房除非建造技术绝妙,总不如砖房来得坚固,因而很少有人建一幢楼是完全使用木头的,而且装饰也没有如潇湘楼这般精巧雅致的。”

    “那墨大少你看,这潇湘楼的主人会不会是江南人呢?”

    孟江又问,这话一问出来,苍苍敏锐地发现周围的说话闲聊声都变小了,显然大家都在意着墨珩的回答。

    在大央提及江南人,大半就是指周国人,大央周国虽然敌对,但并不是说两国没有贸易往来,现在盛京也是有周国人经商居住的,就好像墨珩能去南边学习一样。但周国人若在盛京开了这么一家有影响力的楼,培养这么多有专业才能的艺伎,他又是想做什么?

    只是这个孟江不知到底是一无所知还是什么,居然拿到明面来说。

    苍苍也在等待墨珩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前方却传来一个极为清脆的声音:“有请柬吗?”

    她抬头一看,却是已经走到潇湘楼的门口,那个一丝不苟的童子正在问她。

    “请柬?没有。”

    “那有预订位置吗?”童子又问。

    苍苍摇头:“没有。”她看看这个童子,又看看门口另一半总是笑脸迎人的那个,发现他们长得真是清秀水灵,不过十来岁样貌却已镇定过人。照着普通人,那边正在讨论他们身后的主人,总会关注一二吧,可他们却一点都没有分心,连眼角都不带往那边瞥一下的。

    她心中微微一动,看着他们问:“没预订我就不能进去吗?”

    对方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不是。”仿佛注意到他身后连沈城在内的五个军人,他瞳孔好似开了一下,瞬间又恢复如常,“来者是客,请进。”

    那个笑嘻嘻的看到这里笑着说:“不是不能进,就是怕会没有好位置。今日客人多,有经验的客人都会提前订个位置什么的。而且也因为人多,每个客人的随从能不多带就最好不要多带。”说着好像有些好奇地瞧了瞧苍苍。

    苍苍微讶一挑眉,笑着低声说:“我是第一次来,不知道行情,抱歉了。”侧头给了沈城一个眼色,他立即会意,安排三人退离,只留他自己和另外一个人在苍苍身畔。停当之后苍苍才顺着童子做出的请的手势,和其他客人一起跨进大门。

    还没能好好打量大厅里的布置,就听见墨珩说完“光看建筑就推断主人是哪里人未免片面”,接着身后步履快速靠近,一个人影靠上来:“你怎么还是来了?”

    又急又无奈的声音,苍苍转头看着墨珩笑:“我伤病都好了,为何不能出来长长见识?你别担心了。”说完朝他暗暗摇头。

    这时她已能肯定墨珩这是真的担心她的安危,没想到经方若锦之事后他还能对她不存芥蒂,这令她高兴,但她的决定仍旧是不容更改的,他表现过了岂不是让人看出端倪?所以她才拿出“伤病”一说,让人以为他的担心是因为她身体不好。

    墨珩愣了一下也意识过来,不赞同地看她一眼,倒也没再说什么,只是问:“可有座位了?”

    “没有。”

    “那你要不要过来和我们一起?我们有小隔间,相对清静一些。”

    一边说着他们已一边向前走去,方才和墨珩一起走的人都散开,各自去自己的座位或隔间了,这时墨珩身边只有四个人,他说话时手上做出介绍的姿势,指着身边一人道:“这是我大伯的女儿,在府里女孩里排行第三的,唤作梧桐,上回你也见过的,一会儿你们一起也能做个伴。”

    苍苍向那人看去,仍旧是一袭淡黄映碎花的长裙,气质娴静举止温婉,脸上蒙着一层面纱,更好似从古仕女一般的典雅动人,吸引了不少目光。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会,有一缕只有彼此明了的东西闪过,接着就如同点头之交般平静地颔首示意。

    墨珩的隔间在二楼,因是打着侯府的名头来预订的,位置很不错,从开着的窗户看出去可以清晰看到一楼大厅深处的大舞台,那里将是一会儿香粽大赛进行的地方。

    不过位置再好空间也比较有限,容纳不下太多人,所以苍苍这边只带着沈城进去,而墨珩那边本是他两个随从,华仪和雪香,以及墨梧桐一个贴身的丫鬟,让华仪也出去了,隔间里总共只剩下六个人。

    此时离大赛开始还有些时间,坐下之后无事,苍苍便主动提起了方若锦。

    “母亲?她还好,那日之后也没再出什么事。”墨珩避重就轻地道,脸色有些黯淡,苍苍就知道他说的不是实话,至少不全是。她也没继续刨根问底,目光一转就飘到了侍立于一旁、注意力一直放在墨珩身上的雪香身上,一些话梗在喉间想说又不知道该不该说,好在墨珩转移了话题,看看沈城道:“这位是开山爵手下的哪位将军?”

    沈城立即打了个揖:“不敢担将军大名,小人只是一个卒子。”

    墨珩观察着他通身的气度,赞许道:“开山爵下无庸才,阁下不必过谦。苍苍,你能得到开山爵的照顾是再好不过了。”想想又问,“听说钟离决……”

    “这事你也知道?”苍苍苦笑一下,“是啊,他受了些伤,正在休养,可惜春试是没办法参加了。”说这话时她暗暗盯着雪香,见她并无异样神色,心里不知该放心还是担心。

    两人慢慢地扯些话,其余人但听不语,墨珩逐渐有些心不在焉,似乎很在意隔间外的动静,苍苍便道:“外面有你认识的人吧,这样坐着不去打招呼也不好吧?”

    墨珩一走,苍苍便挥挥手:“沈城你也出去吧,我想休息一下。”

    见她这样说墨梧桐也体贴地叫雪香和她自己的丫鬟出去,隔间里彻底静下来,墨梧桐摘下面巾激动地低声道:“想不到在这里能见到你。”

    说完了不见回应,苍苍一手摘下茶盏的盖子又合上,摘下又合上,眼波沉沉的不知在想什么,只有瓷器碰撞的声响在回荡。忽然她开口问道:“你说一个一心想着成为主子侍妾的侍女算不算好侍女?”

    墨梧桐也是玲珑心思,只怔了须臾便明白过来,试探道:“你是说雪香?”

    苍苍点点头。

    墨珩并墨清染身边四个侍女名字都带个“香”字,她一直在找哪一个才是前世墨珩的那个香姨娘,直到上回在侯府和方若锦发生矛盾,看到墨珩对雪香的态度好像有些不同他人的包容,她便基本怀疑是雪香了,只是她有些犹豫自己该不该做些什么。

    记忆中,所谓香姨娘和墨珩的妻子互斗,最后闹得好好一个家宅不宁,想来也不是个安分的。

    墨梧桐得到肯定回答很是诧异,她不是诧异苍苍怎么看出雪香的心思,而是奇怪她为什么有这种想法:“公子身边的丫鬟侍女,本来就有给他们收房的意思呀,侍女想做侍妾,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这回轮到苍苍吃惊:“是这样?”

    墨梧桐看看她,轻叹一声:“我快成婚了,教习嬷嬷是这么说的,出嫁的大姐回府时好像也这么说过,而且父亲早年的侍女如今都不成了姨娘?就连、就连二弟,听说下个月也要收一个贴身的侍女做房里人,到哪都是这样的。”

    “墨琼?他今年才十四岁吧?”

    “所以大哥到如今都没、没动静,把二婶快急坏了,雪香这阵子表现得越来越明显,或许正是二婶授意的。”

131那一抹海棠红的风致

    苍苍几乎想要骂人,这是哪里来的认知?男子在少年早期长辈就忙着给他安排这种事,怎么没见给女子也这样安排?

    她前世今生都对内宅之事很是反感,有些事情懂,但知道得不具体,所以听墨梧桐这么说才有种很不可思议的感觉。

    感情雪香觊觎墨珩还是理所当然的,日后跟他的妻子斗也是本分之一?

    墨梧桐摸不清苍苍的想法思路,见她用力地皱紧眉头,还以为是自己说了什么让她不高兴,一时坐在那里不敢再轻易开口。

    最后苍苍似乎自己想通了一点,低低地自言自语:“这不是为日后的家庭生活埋下不和谐的诱因吗?男人怎么可以这么做……而且墨珩他不该还有……”还有喜欢的人吗?

    苍苍记得,墨珩在江南是有认识一个才女的,结果一回家就被迫着娶亲,一是娶的妻子房卿兰不合心意,一是意中人求而不得,结果婚姻和生活越来越不幸福,这些在与他为敌的那些年里她查得很清楚。

    也正因此,她重生之后很想帮他扫除一切不美满的障碍,可是现在看来,她是不是多管闲事了?房卿兰固然不可娶,但雪香却似无错的,方才她已钟离决的消息做试探,也不见她有任何异常反应,看来不是什么眼线,只要日后墨珩娶个贤惠大度的,这宅斗也斗不起来。而且最最重要的是,墨珩也从未正式提起过那位江南才女,他自己又是个什么意思?

    绕来绕去苍苍觉得自己都快头大了,最后想想还是决定不管这事了,他自己都不急,自己又急个什么劲?他若不想要雪香,对感情一心一意,谁也奈何他不得,他若享受于左拥右抱,自己岂非要坏他好事?

    用力摇摇头,她只能低叹,这到底跟自己没有切实关系,若未名像墨珩那般由着一个小女子给他搞暧昧,看她不……

    想到这里,她看看四周,也不知道未名现在在哪里,是不是已经在暗处静静守着自己了?

    这样一想她心里就温和下来了,抛开所有不重要的思绪,正色问墨梧桐:“你知道墨珩到这里来准备做什么吗?”

    墨梧桐就等她说正事,虽然这正事不是她期待的那一桩,但她也很认真地回忆一遍,摇头道:“我也不清楚,只是觉得他好像要到这里做某件极重要的事,而且祖父他们必然是知道的。”

    “从哪里看出来?”

    “自打那日听了你的话,我回去后就开始仔细地观察身边的人和事,这几日发现府中气氛不对,晨昏定省有一回看到祖母脸上似有愁容,继而是有侍卫频频出入府中,都是行色匆匆,好像急着报告什么事情。然后有一回听到父亲酒醉之后发脾气,说……”

    “说什么?”

    墨梧桐轻咬下唇,学着墨柏的口吻压低声音道:“说‘他们又合起伙来商量秘密,就是不让我参与’,母亲趁机问‘他们’是谁,父亲说除了祖父二叔还有大哥他们还有谁,母亲再问是什么事,父亲就说不上来了。”

    苍苍颇感兴味地弯弯嘴角,这对夫妻还是老样子,一个自己不中用老埋怨别人,一个拼命地想要探知更多秘密,以从中谋利。

    墨梧桐继续说:“本来这潇湘楼的赛事,办得再大再轰动,我们府上也是不会观看的,可今年却大张旗鼓一般要过来,还特意要几个女孩子跟着大哥一起来。跟着大哥么,本来非五妹青染莫属,可二婶好像不愿意她出来,母亲也不让二姐跟来,总之好像走这一趟有多危险似的,最后,是我自己求着来的。”最后一句话声音压更低了。

    苍苍奇怪地问:“都知道有危险了,你还来?”

    墨梧桐垂下脸,露出脖颈优美白皙的曲线,踌躇了一会儿才又抬头,这时脸上已尽是坚定的神彩:“我想多看些事,多长点见识,就算有危险也当是历练胆量。我、我知道要做一个对你有用的人不容易,我只是想更接近你的标准。”

    苍苍愣住,看了她好一会儿,才默默点头:“你很好。”她心情好起来,似乎也被墨梧桐的这份斗志感染,有时候明知前方困难重重却还义无返顾地前冲真的很不容易,这份勇气和决心甚至比聪明才智更可贵。

    她笑笑,这便想起墨梧桐最在意的事,手指在桌面写了个“王”字,一边低声问道:“知道他在这边的具体位置吗?我这次来就是来找他谈事情的,如果能成功,就可以把你的心事一并解决掉。”

    墨梧桐大感振奋,急忙点头:“因为跟来的是我,其实对外的说法是我想偷偷见未来夫婿,托大哥带我来的,所以这个隔间就是选了个最便宜的。”

    苍苍的眼睛也亮起来:“你是说,他就在隔壁间?”

    话音刚落,就听见外边一个声音由远及近地道:“去非兄,一会儿你就能知道这个香粽大赛有多精彩了,说不定你还能在这里发现一个经商好手呢!”

    这声音年轻而轻佻,隐含兴奋,还带着点类似于酒醉或者熬夜之后的沙哑,但是听在耳里并不会难受,反而有一种莫名的性感味道。

    墨梧桐却陡然紧绷起来,盈盈水眸中染上强烈的抵触,望着苍苍嘴唇微动:“就是他。”

    紧接着另一道爽朗洒利的声音笑道:“是吗,那一会儿我可要睁大眼睛。”

    苍苍听得出来,这是商去非的声音,看来他也来了。

    “诶?墨大少?你也来了,不是看我偷懒,赶到这里来监督我吧?”

    “商少说笑了,如今盛京还有几人敢质疑你的工作风格,简简单单一个聚会可也能让你变成一场商会交流,珩只是陪舍妹来凑凑热闹。”墨珩的话响在门口,接着苍苍这个隔间的门被推开,墨珩倒没进来,而是两个穿着水碧色罗裙的潇湘楼侍女款款走进来,手上捧着两个热气腾腾的托盘,一股让人食指大动的粽香随之飘荡而来。

    “这是我们潇湘楼后厨精心制作的粽子,贵客请慢用。”侍女之一脆脆说着,放下托盘福身退出去,苍苍对她们笑笑,目光追随着她们的背影,其实是透过打开的门缝看外面的场景。

    外面走廊上,靠近她们这边的是墨珩及华仪的身影,透过他二人的间隙可以看见几个华影,其中最为显眼的当属一抹艳极的红色。

    那是一个穿着海棠红锦袍的年轻男子,身材颀长匀称,光看侧影便感觉相貌应当很是不错,只是他背转开了脸,好像很不愿意往这个隔间里瞧,苍苍在他稍微显露的嘴角上捕捉到一丝阴冷的嘲讽,也不知是在嘲讽什么。

    不消说,这位便是她要今朝的目标,王修阅了。除了这位花名满盛京的纨绔公子,大概很少人会将这么如此鲜艳的颜色往身上披,以及当着墨珩的面冷笑了。

    她目光一掠,又看到王修阅身边的商去非。今日他一身天青色长衫,外披同色调的背子,手里照样拿了把纸扇在摇,一张俊脸满溢微笑,看着明媚而风流,通身虽不如王修阅的海棠红打眼,风致却犹胜于他,当真是一等一地好。

    苍苍看向他的时候,他早已仗着身高优势不动声色地将她从头打量到脚了,暗暗地点头,两人视线相触不过一瞬,他却又是挑眉又是咧嘴,眼神陡然而亮,算是给她一个极富精神的招呼。

    下一刻,墨珩与他们作别,走进来,门又合上,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苍苍收回视线,盯着桌面默默思索稍后的事,墨梧桐也是低垂着脸,显然情致被方才出现的人给破坏了,间或看苍苍一眼。

    墨珩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怎么了,都这么垂头丧气的?”

    “哪里是垂头丧气?不是在想比赛何时开始吗?”苍苍抓了个热乎乎的粽子,转动四个尖尖的角端详了两眼,好像不知道该从哪里入手,一边问,“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墨珩注视着她的动作,眼中不自觉染上一份怜惜。大央不大重视这个端午节,往年侯府里就算有包粽子数量也很少,根本不会分到绣女手上去,她只怕从没吃过这种东西。

    他拿过她手上的粽子,找到活结轻轻一拉,熟练迅速地剥开来,将棱角分明细腻柔白的粽子肉拨到小瓷碗里,放到她面前,又抽了一双竹筷给她:“外面也没什么好走的,多的地方去不了,便回来了。”

    多的地方?

    这是在告诉她,他要探索这座潇湘楼吗?

    苍苍盯住碗里看了好一会,把目光放到他脸上。墨珩似乎在犹豫,过了一会儿拿出一份烫金对折的请柬式纸片给苍苍:“这是稍后比赛节目录,第二项是杂耍,那时整座楼外周会降下帷幕,制造昏暗的效果,在那之前我会离开,留华仪几人给你们,你们就呆在这里哪也别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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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反攻路介绍:
重生在豆蔻年华
有仇的报仇
有怨的报怨
有错改之,无则加勉,爱憎分明,阳光自照。
“我不温柔,不善良,不矜持,不娴淑。我这个人很现实的,一切以实力说话,若是必要亦不惧手握屠刀。你可以不接受,但是你无法——改变我!”
胭脂泪,富贵乡,谁能共我,执手一笑三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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