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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反攻路全文阅读

作者:原非西风笑     重生反攻路txt下载     重生反攻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02回去?怎么可能

    这是靠近城郊的一条老巷,两边墙体斑驳,青石板地面上有一道道的龟裂,青苔附着其上,一不小心就容易打滑。

    正值清晨,太阳才升高些许,巷子里静悄悄的,唯有一个锦袍公子带着一个长随安静行走其中。

    “公子,就是前面。”长随道。隐约传来一两个声音,走得近了才听出是一个妇人在指挥人做事:“再挂高一点,右边太低了,挪上去一点,对对,好!够了,就是这样。”

    这个声音中气十足,带着股轻松之意,单是这么一听就让人觉得她生活安适。

    锦袍公子这么想着,脚下加快,转过一个弯道,眼前便亮堂起来。

    那是一个府邸的大门,门板黯然石柱耸立,给人以沉敛大气之感。两个穿着布衣的人正踩着梯子往门梁上挂门匾,一个妇人背对这方仰头望着。

    “连姨。”他出声唤道,妇人转过身来,正是连姨。

    “大公子,你怎么来得这样早?”连姨道,忙向他招手,“你来看看,这门匾这样挂好不好?”

    “好,再好不过了。”还没等锦袍公子也就是墨珩作答,梯子上的一人就嚷嚷起来,“我说连姨,一个牌子而已,怎么挂不是挂,用得着这么讲究吗?我手举得都快酸死了。”

    墨珩对这个声音并不陌生,立即认出这是未名身边的桑瓜,那么另一人,他一看,果然是麻叶。

    他心中暗暗吃惊,在未名身份曝光之后,各方各派都在调查关注他,连着他身边两人也受到重视。而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麻叶桑瓜两人居然十有八九也是丹阳子亲传弟子,且是修为数一数二的。这样的人放到哪里不是令人小意仰息的角色,却跟在未名身边做着小厮随从的活,眼下又能被连伯琴跟个下人似地随意差遣,没有亲眼看到的人绝对难以相信。

    他想着点点头:“这个位置很合适。”

    连姨这才放心:“我看也是,你们下来吧,顺便把绸子掀了。”

    话刚说完,麻叶桑瓜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跳下,顺手抽下盖在门匾上的鲜红绸段,顿时“幕府”两个字跃然于眼前。

    漆黑的重木板,暗金的大字,笔迹孤沉俊逸,一丝冷傲之气隐而未决,墨珩一眼便忍不住喝了一声“好字”。

    “那是!”桑瓜洋洋得意地道,“我们师兄写的还能有差?”

    “这是未名先生的大作?”墨珩讶然,这样一手好字,很难想象是一个年轻人写就的,不过倒是字如其人,孤冷而出色,寡淡而不容侵犯。

    说着几个人都走进大门,连姨引着墨珩穿堂过室,穿过长长游廊,向宅子深处走去。一路上能见到许多未经修整的庭院与花树路径,虽然略显凌乱,倒也不失野性之美。连姨笑着解释:“住进来没多久,我们又只有几个人,好些地方就暂时没理会了。以后如果需要再整理出来不迟。苍苍和未名先生都看中西边的庭院,两人就住在那里。”

    墨珩皱了皱眉,试探着问:“他们,住在一起?”

    “倒也不算,中间一堵墙隔开了。”连姨了然地看看他,“未名先生人好,心地干净,说真的,他们离得近我才能放心。”

    墨珩沉默,片刻又问:“苍苍她……预备一直住在这里?”

    “那得去问她,这丫头主意大,旁人猜不透更左右不了。”

    说话间来到一个清幽宁静之处,透过一人高、疏密有致的篱笆墙与树木,可以看见院子里有两个人。一个是白衣出尘,一个是长裙简约,正挨在石桌前不知说着什么。

    远远地看背影,竟是无比和谐般配。

    “苍苍,未名先生,大公子来了。”连姨道。

    苍苍转过脸来,微微一笑,起身道:“你来啦,过来坐。”

    墨珩先给未名施了一礼,才在他们对面坐下,仔细看苍苍的脸色:“可完全康复了?腿还疼不疼,能走路了吗?”

    “嗯,还得多谢你送来的药材,一连补了好几天,又一直静卧,已经好全了。”苍苍道,旁边的未名却紧接着她的话语道:“是表面上好全了。”

    “喂喂,你别老拆我台好不好?”苍苍不满地瞪他,转向变得有些紧张的墨珩,“你别听他的,他给我制定的康复计划实在不是人能做到的,什么几时几刻休息,几时几刻起来走几步,几时几刻吃喝,甚至还要打几套慢得跟乌龟一样的拳法,来舒展筋骨循环血液,最好再每日打坐。这我哪做得来?没符合他的要求,当然怎么都不算好全了。”

    未名慢慢地看她一眼,又慢慢转开脸,推动轮椅离开:“这是事实。”

    苍苍对着他的背影皱皱鼻子:“你昨天派人说要来看我,是有什么事要说吗?”

    “没事就不能来了?”墨珩笑,定定看着她的神色,记忆中几乎不曾见到她生动活泼的表情,将及十四岁的一个人却老成清寡得如同上了几十岁。可刚才她面对未名却是那样轻快可爱。

    未名未名,他到底有何神奇之处?

    抬眼望去却哪里还能见到那个人,连姨也只是送上热茶就走了,这里只剩下他与苍苍两人。苍苍道:“我们俩还是别打哑谜了,你一脸的犹豫,是想和我说什么吧?”

    他有表现得这么明显吗?墨珩苦笑:“自你出事之后我们彻查了一遍,发现景贵妃真的有异心。”

    异心?苍苍耸耸肩:“你不仁我不义,她对付侯府也是情有可原。”

    墨珩沉默了一下,看着她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忍不住问:“你就打算这样子,不再回去了?”

    这才是他来的目的吧。苍苍摊手:“回去?回哪去?”

    “苍苍,别装傻,你知道我已经知道了。你是我妹妹,是父亲的女儿,难道真准备在这里自立一户?”

    苍苍清美的脸上笑容微凝,迎着晨光看去,眼珠散发浅淡细碎的光芒,叹了口气:“你母亲这几天一直在吵闹吧?”

    墨珩滞了一下:“你不需在意……”

    “我是不在意。”苍苍笑了笑,“我只是在提醒你,你偷偷过来劝我去侯府的事,若被你母亲知道了,她会难过的。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不是被赶出来的,不会因为一个深院妇人的不喜就轻易出走,也不可能为墨松的什么想法就回去。”

    淡淡含笑的声音,洋溢着阳光般的味道,是真的不在意,不可能去为了不相干的人有任何喜怒变化。

    “自立门户是我的选择。你又不是不知道,只有这样我才有机会做我自己的事情。回侯府,继续当束手束脚的丫鬟还是认祖归宗?不说皇宫里会借此找什么麻烦,难道等待几年,嫁一个门当户对却素不相识的人,一生循规蹈矩相夫教子会是我要的归宿吗?更何况,我也不怕告诉你,不憎恨侯府是我的极限了,去看看当年他们在我母族落难时的所作所为,我真的是……”

    不是不怨的,当日她从墨松口中得知往事之后,就心气难平,若非时机不对当时她就离开侯府了。后来她思来想去,觉得前世报复也报复过了,加上中间隔了一个墨珩,她又到底能拿那些人怎么样?那么与其去为已经发生的事耿耿于怀,不如集中精力做更重要的事。

    但这已经是极致,要她去接受侯府,绝对再无可能。

    墨珩听罢脸色黯然,半晌才说:“我明白了,父亲那里我会去劝的。但你既然到这里来,也该弄出个家宅的样子。”

    苍苍点头。

    “还有那个未名,他到底打算做什么?他帮助你是好,但也太……”

    “太过了?”提起这个苍苍脸上也有些怪异,简单地道:“我和他定了一个协议,他帮我,我则答应他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苍苍抿抿唇:“小事。”真的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事,不过她不想说,抬头看看天色:“时间快到了,今日是慕容氏的案子重审的第一天,我要去一趟。”

    她这样说,墨珩也只有作罢。她把墨珩送出门,站在门口看着他带华仪默默走远,背影颇为落寞,连姨来到她身后轻叹:“他也是担心你一个人。”

    “我知道,可我不是一个人。”现在不是,因为有未名,以后更不是,因为她会努力,努力强大。

    连姨无奈摇着头帮她整理衣领,又看看头发是否弄乱了。她今日穿了一件极浅的橙红色的裙子,腰带衣领以及袖口颜色则较深,用连姨的话来说,这种颜色不浓不淡不雅不俗,最是衬苍苍的肤色,显得精气神很足,反正她是越看越满意,大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兴慰感。

    “你还真是越发自信了,不过也好,我们的苍苍就该这样,到处受气受苦的事可再也不能发生了。”连姨说着,忽然神秘一笑,“等回来,连姨告诉你一件好事。”

    苍苍挑挑眉,一旁麻叶已经推着未名出来了,连姨笑着对未名说:“未名,苍苍就拜托你了。”

    这些日子熟识了之后,未名便让连姨唤他名字,连姨也乐得拉近关系,唯有在旁人面前才会加上“先生”两字。

    未名点点头,看看苍苍:“不要久站,快上车去。”

    苍苍脸一土,好不容易连姨不念叨她了,这个未名却耐性十足地管前管后,偏偏跟连姨还能撒撒娇浑水摸鱼,未名却相当的严格固执。你抗议一两次还好,次数多了他不会指责劝说,也不生气,却会直直地静静地盯着你,看得你吃不消。

    苍苍算是怕了他了,摸摸鼻子,乖乖转身上车。

103春风得意小生某某

    因为慕容氏的案子涉及先皇之死,又是今上主持判定,非同小可,所以这次重审的主审官是御史大夫王修颐,审理地点也就到了御史台。

    御史台设立在盛京主道驷马街上,与京兆府衙遥相对望,却比之古武庄重得多,进进出出的人都是一脸严肃,喜怒不形于色,平白让人觉得压抑。

    “听说这个御史台还是借鉴周国的御史台设立而成。未名,你知道周国的御史台是什么样子的吗?”

    苍苍走下马车,站在高高的台阶前打量那森严大门,一边问。

    未名由麻叶推着坐在她身边,抬头看了一眼道:“周皇励精图治,文武百官各司其职。”

    苍苍怔了怔,随即失笑。

    真是一语道破个中高下。不错,周国历史悠久,整个国家文化积淀深,政治机制成熟,各级官署分工明确。那里的御史台,仅仅负责监察。但大央不同,它的统治者原是漠北游牧民族,无论科技文明还是思想制度,都差了中原好大一截。虽然诸多借鉴学习,但百年过去了,还是有许多不完善之处,最直接的体现大概就是官职等级与权限的混乱。

    比若这次的案子,若在周国,应当是由大理寺审理,再报予特定邢狱部门审批,御史台顶多是从旁督察,在这里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

    唉,苍苍轻叹一声。虽然殷央不能治理好一个国家,只会削削爵这样很无能,她应该高兴,但自己的国家如此落后,这一点还真是让人愉快不起来。

    “你不用寄望于他们,要为慕容氏申冤必须你自己暗中去查,对这边,最好是拖。”

    拖着,才有足够的喘息时间。

    苍苍微微眯眼:“我明白。”

    说话间有个官员从里面迎出来,见到未名丝毫不敢怠慢地连忙叫人往台阶上铺木板,好方便他的轮椅通过。未名也没拒绝,麻叶推着他上去,桑瓜则保持一定的距离跟在苍苍旁边。

    公堂上王修颐正与几个属官商议事务,看到他们走进来了才从桌案后出来:“未名公子,久仰了,慕姑娘,两位这边坐。”

    以他的身份和年龄,自然不好叫未名“先生”,故选了个“公子”这样折中的称呼。等两人就座,他接着道:“既然未名公子代表令师丹阳子大师介入此案,那么审理过程也不能像寻常那样来了。我们且不升堂,就如此坐着将现有的东西说明白好了。”

    不升堂?

    苍苍垂下眼睛,还是要尽量减小影响啊,连个正式的过场也不给,这是对他们的反击吗?因为她没按规矩来,没跪足七天,所以也借着随便来,能把事情弄成一滩浑水不了了之是最好?

    如果是以前她一定会据理力争,再求个势求个正名,但现在不需要了,她笑一笑,抬头道:“这样也好,那些繁文缛节我也不耐烦得很,能简单处理是再好不过。”

    王修颐闻言看了她一眼,叫属官把东西拿来。

    “这是慕姑娘提供的证据。”他指着连姨从南边搜回来的纸张道,“这张能调令先皇亲卫队的文牒,我们请专人检验过,上头的大元帅帅印的确是伪造的,不过……”

    “检验过这纸质、墨料吗?”苍苍忽然打断他问。她看着被妥善放在漆盘上的纸,那是皱巴巴的边角磨损通体发黄的两张纸,上面还带点暗黑血迹,像被谁用尽全力攥在手心里过。

    上面的字体模糊不清,但仔细辨认的话还是能发现那是把先帝亲卫队调开的意思。当年先帝在周军包围之下中箭而亡,其亲卫队也尽皆战死,根本无人知晓亲卫队居然曾被调离过,虽然只是一个片刻,但如此大的疏忽已能陷先皇于死地。

    连姨说,这是慕容慷慨一个心腹被朝廷缉捕逃亡时无意间发现的,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使他相信自己,从而交出这样东西。

    当然,从发现他到说服他,未名出了很大的力。

    有了这样东西,至少能说明的确有人企图谋害先帝,先帝根本不是死于正常的军机延误。虽然这不是从正面为慕容氏辩白,但依此推断出所谓的“军机延误”也只是有人刻意为之,也是合情合理,当年的事完全有理由重查重审。

    不过在那之前,首先得证明,上面的帅印是假的,这张纸却是当时的产物,而非后来人捏造。

    王修颐顿了一下:“事隔二十余年,要检验出来并不容易,不过你放心,这是本官的职责,一定会查个明明白白。”

    “那就麻烦大人了。”

    两人又说了一会,王修颐希望能提审得到这调令的人,苍苍一概回绝,只说当务之急是证明调令真伪,其他一切都该在那之后进行,也算师出有名。

    有未名在侧,她的话便很有些分量,最后王修颐抑抑不言,苍苍轻快告辞。

    一进一出前后不过一刻钟时间,苍苍迎着阳光眯眼一笑,能让以强硬酷厉著称的王修颐说不出话来,真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她看看未名,再瞧瞧御史台上下官员以及街上行人偷偷摸摸又是害怕又是好奇的目光,暗想曾经百般抵触忌惮的人,居然成为她最大的椅仗,人的际遇当真是奇妙。

    她笑眯眯地代替麻叶给未名推轮椅,未名回头微带不解地瞧她:“很高兴?”

    “嗯,有种被馅饼狠狠砸中的感觉。”苍苍坦然回答,惹得麻叶桑瓜窃笑,桑瓜凉凉道:“现在知道好了,早先把我们排到哪里去了?”

    麻叶拉拉他,示意他别说了。他们对之前苍苍无端漠视、从而使未名黯然的做法颇为不快,连带着对苍苍这个人也有些意见,不过现在既然一切都好了,再提又有什么意思?

    未名淡淡扫了桑瓜一眼,后者撇撇嘴,赌气背过脸。苍苍却没有任何的不满,连声道:“是是是,小生先前不对,有眼无珠,在这里给几位赔不是了。”

    学着戏文里那些文绉绉的书生,她居然真的向桑瓜一揖下去,然而架势有模有样磊然不拘,不像书生倒像行走江湖的女客。桑瓜哪料到她会当真,措手不及之下闹了脸红,连忙摆手:“我只是说着玩的,你干什么,大街上呢。”

    别说,他们四人美得美,清秀的清秀,走在路上吸引来不少目光,虽然大多是打量未名的,但苍苍这一动作就把人视线拉到桑瓜身上来了,他老大不自在。

    “那回去关起门来我再给你倒茶赔礼?”

    苍苍一本正经上前一步,眼神真诚而无辜,但掩不住一丝笑意。

    放下戒心之后,她渐渐发现这三人武功虽高,但性子和善单纯,都是很好的人,一点都没有传说中武林高手的怪唳难缠。尤其以她一个二十余岁的成熟灵魂看来,都有些孩子心性,相处起来一点压力都没有,她之前怎么就觉得他们满肚子祸水呢?

    桑瓜正不知如何作答,看到她眼里促狭的的笑意后,恍然明白自己被戏弄了,瞪她一眼,走到前头去不理她。

    苍苍忍不住放声笑起来,笑声愉快而清越,配着她清美雅致的面容,真是能发光一样地引人注目。然而转眼看到未名一眨不眨眼地盯着自己,她赶紧收敛,说起正事:“一会儿和钟离决见面,真的照你说的做?”

    “嗯。”

    春风得意楼。

    三楼邻窗座。

    这是一个名气极大的酒楼,一个视野极好的位置,坐在这里可以俯瞰盛京大部分区域,当然,别处大部分的人也能一眼看到这里的情况。

    这便是苍苍与钟离决约好见面的地方。

    此时虽不是吃饭时间,但楼上楼下还是有不少客人,显得很热闹,所以当钟离决来到这里时,心里不由吃了一惊。

    他站在雅间门口,看着窗边淡橙色衣裙的少女,看着她脸上明快而比之前更显得健康的气色,有一瞬间的怔忡,隐约感觉她就像那蝴蝶,在长久的隐忍之后终于要展露华光。不,不应该是蝴蝶,那太脆弱和俗气,不若说她是行将展翅的鹰,翱翔在即的凤凰,要飞向容她一展身手的天空。

    “钟离。”她看到他,向他招手,接着指着未名:“我介绍一下,这位是……”

    “不用介绍了,这盛京还有人不认得未名先生?少年白衣钟南客,盛京多少少年青年与习武者都激动夜不成眠。”钟离决说着,快步走向未名,略整衣襟,轻吸一口气,在他面前郑重抱拳弯腰,“小生钟离决见过先生。”

    小生?

    苍苍惊讶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这是什么情况?

    钟离决组过军队打过仗,自身武功也不错,虽然到如今一事无成,但一身傲气绝对不输于任何人,可是他面对未名却将态度摆得这样低?

    这不是殷据那种假惺惺,也不是王修颐的敷衍,更不是大多数人的敬畏交加,他是真的心悦诚服。

    不过就是曾经武林至尊之徒,加上修为强了些,就使他这样折服了?

104青楼是什么楼?

    “这是江湖上不成文的规矩。”见苍苍惊讶不解,桑瓜凑过来跟她说,“但凡江湖人士,不以年龄论辈分,只凭修为定高下,所以眉毛胡子拖得老长的人向一个孩童行礼的事也是常有的。不过钟离决也不是纯粹的江湖人,能遵守这个礼节倒是让人很意外。”

    原来如此,是传统啊。

    不过钟离决组过军队打过仗,虽然至今一事无成,但一身傲气绝对不输任何人,他将态度放到这样低,还真是令人意外。

    苍苍的视线不由在他与未名之间来回扫了扫,然后转头看桑瓜。往常说话的都是麻叶,他第一次跟自己说这么多话,这也让她吃惊。

    桑瓜正摸着下巴上下研究钟离决,接到她的目光又变得不大自然:“看什么,我是怕你弄不明白师兄的厉害之处,钟离决敬服的不是师兄的身份背景,而是他本身的修为,不像其他笨蛋,好像我们头顶只顶着师父的名号一样。”

    这话倒是真的,苍苍也看出来了,殷据也好王修颐也好,能对未名客客气气主要是看在丹阳子的面上,但是她不会忘记,当日舞阳门前,未名先说的是他自己的能力,接着才搬出丹阳子。

    光吃靠山有什么用?他本身才是最大的底牌。

    苍苍默然,对桑瓜一笑:“多谢提醒。”

    那边未名已经叫钟离决起来,三人围在桌边坐好,苍苍看未名又半垂着头没说话的打算,就自己开口道:“这次叫你过来是有目的的。你也看到我的处境了,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是立即离开,我知道王修颐表达过想扶植你的意思,你到他那边去一定能有个不错的前途,我也不拦你,仔细算起来,之前我们是互不相欠,你大可以另择前程。”

    之前苍苍拜托他找商去非,给他一枚绣布做的硬币,算欠他一个情,这回她教他去救出几个境况差到难以生存的兄弟,比如陆洲,虽然是抱着使他能多攒积实力的意思,但钟离决承情,又把硬币还给她,这样下来他们的确互不拖欠。

    听到这里钟离决道:“去留的问题,我想不需要再作讨论了。”

    苍苍笑了一下,她也猜钟离决不会变卦的,他是一个很执着很耿直的人,既然一开始没舍她而去,以后除非不得已,是不会轻易毁弃信用的。

    她接着说:“第二个选择当然是和我一起做一点事。我没办法像王修颐那样给你谋个一官半职,当然同样地你以后有成就了,也不需要像个附属部下一样面对我,我们之间是平等的。我会给你建议,但是具体需要你自己努力。”

    “所以你的建议是……”

    “还是春试武考,不过拿下武状元的头衔后不要官职。”苍苍看着他说,“而是请旨出战前线。”

    钟离决一惊:“大央没有过这样的前例,且前线是最容易建功立业之处,他们知道你我关系又怎会同意……”

    “你也知道前线最容易建功立业。”苍苍打断他,“你若以武状元的名衔过去,绝对不是一个赶死的小兵,怎么也是个百夫长,而你的几个兄弟也不需要在盛京附近偷偷摸摸求生活,你完全可以带他们一起去,当然前提是不要让别人认出他们。有人,有地位,而且为国请命大受关注,没人敢明目张胆害你,只要小心一点,再打周军几个营队下来,晋升就是手到擒来。”

    看着他眼光越来越亮,苍苍却把话锋一转:“不过,你也说了,你我的关系是别人眼中一颗刺,所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到那里毕竟会凶险万分,去与不去,你自己好好考虑。”

    哪里还用考虑,钟离决当即沉声道:“只要你能给我这个机会,我愿意去。”

    风险与际遇并存,从来如此。

    当决策失误被狼狈地绑回盛京,当身边的兄弟为他受苦受难流离失所,钟离决就无比痛恨自己没有一丁点实权的状况。唯有强大才能保护自己珍重的一切,他等一个际遇已经等了很久。

    王修颐的招揽他不是不动心,之所以不接受,一是他感念苍苍的帮助,一直认为自己欠她,良心与良知让他绝对做不出在她艰难时背弃的事,哪怕其实他帮不了她什么。再者,他是考虑到投入王修颐麾下便是等若打上了他的烙印,成为他的部署,那还不是仰人鼻息?这与他的理想相差太远,若是能接受做人手下,投靠开山军不是更好?

    他真正想要的是一个自由自主,且能冲破这礼制枷锁,连权贵都奈何他不了的未来,并且隐隐预感这点只有苍苍能给他。

    或许眼下就是一个起点。

    苍苍满意地点头:“这样就好,距离春试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从现在开始就好好准备吧。”

    钟离决没有兴奋地立即应是,想了想问道:“我能知道,你准备怎么送我去前线吗?上面一定不会批准还会多方阻挠的。”

    “这个,舆论上是没问题的,至于……”苍苍难得迟疑起来,一个清泠泠的声音替她说道:“这件事是我提议的,我负责。”

    钟离决看向未名,他坐在轮椅中手里抱着一个木盒子,脸容微垂没有多余表情,声音更清透简练:“这段时间你多往来幕府,无论做何事都张扬亮眼些。”

    只有要求没有解释,苍苍干笑两声补充道:“未名是春试武考的主考官,到时候能说得上话的。”

    未名代表丹阳子进宫面圣过,作为整个盛京城武功最高的存在,又有与政权,由他来做主考官再合适不过,他也答应了。至于叫钟离决张扬,看看这次他选择的会面地点就知道为什么吧。既然钟离决跟苍苍有关系是个人就能查明,倒不如大方亮出来,从而也跟他扯上一二,到时上了战场,一个有着丹阳子一线的背景的武状元,也能让有心人多有一份顾忌。

    苍苍心里默默想,自己和这个国家保守的势力相比,所作所为已经够大胆突破了,但比起未名这样一上来就亮明刀枪阵仗,还是逊色。

    张扬傲气吗?他的作为实在不加拘束,她之于他,就像侯府等人于她,思维禁锢而闭塞,差的不是一点两点。

    钟离决大概想通其中关节,神情隐约有些激动起来,苍苍适时问他:“对了,商去非最近可还好?”

    钟离决怔了一下,回神道:“他很好,搬进商记去了,据说那里已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正在组建自己的商业团队。”似乎想起什么,他表情变得有些奇怪,看看苍苍,继续说,“他很擅长交际,盛京的贵公子贵妇人大概已有大半能说上话,最近通过我结识了王御史的弟弟……”

    “王修颐的弟弟王修阅?”

    “嗯。”

    苍苍思索片刻,果然记起有那么个人,表情微微凝重起来,又似乎有些懊恼。

    “怎么,那人不能结交?”钟离决忙问,未名也在看她。

    过了一会苍苍神情放松下来,叹了口气:“也不是,他是想通过王修阅从而与王修颐交好吧?”

    “慕,你别误会。”钟离决立即正色,“商去非那个人虽然平时不正经了一点,但为人还是很可靠,他没想……”

    苍苍摆摆手:“不是这个意思,商去非我还是信得过的,况且官商勾结是忌讳,他没那么傻跑去抱王修颐的大腿。他大概只是想跟这个权臣建立良好的友谊罢了。我只是……”纠结了一下,她还是说,“你什么时候看到他了跟他说一声,王修颐油盐不进,别白费力气了,倒是王修阅,可以好好交往。”

    那可是王修阅啊,出了名的纨绔子弟,王修阅唯一头疼的对象和污点,不过这个时候大概谁也想不到,那个只会嫖娼赌博,被称作权贵中的败类的年轻人,会在数年之后猛然崛起,风头更胜其兄吧?她刚才懊恼,就是懊恼自己居然从头到尾把这号人物给忘记了。

    许是因为前世并未有过交集。商去非若能与其交好,那是再好不过。

    想着想着,苍苍的脸色也奇怪起来,眨眨眼睛问:“所以这些日子商去非一直在陪王修阅逛青楼?”

    钟离决有些尴尬。她却大感兴趣地笑起来,风月场情公子,这一世居然这么早就诞生了,他也不怕倒了形象。

    不过,真想看看那个样子。

    钟离决走了,苍苍坐得笔直的脊背放松下来,正要捏起茶杯喝一口,手中却突然一空,再抬头,那茶杯居然跑到未名面前去了。

    “你正在喝药,不能碰茶。”

    “……”苍苍抿抿嘴,伸手倒了一杯白开水,润润喉道,“该回去了吧?”

    未名看着她,确定她是真的忘了,才转头对麻叶道:“追上钟离决,叫他转告商去非,暂时别过来,有事托可靠的人传信。”

    麻叶应声去了,苍苍“啊”了一声,才想起自己少说了这句话。

    钟离决可以随意和她往来,但商去非不行也不需要,对外他只是苍苍找来和墨记合作的人,然后作为还情买了座宅子送她,而一旦被人知道他们有别的协议,那随便哪里动动手脚,他的生意就别做了,这个她和未名可都帮不了。

    “你刚才怎么不直接说?”

    未名淡淡道:“你想得投入,我以为你预备去青楼直接跟商去非说。”

    苍苍眼睛微亮,好主意!

    “要不我们晚上去吧?”

    “为何要等到晚上?”未名问,“还有,青楼是什么楼?”

105你教我吧

    青楼是什么楼?

    如果是别人问这个问题,苍苍会觉得好笑,但这个人变成了未名,而且是以这么平静的态度问出,她只觉得他是真的不懂。

    练功练到不解俗事,这真是很要命的,偏偏他又不是完全什么都不懂,也不会像个傻瓜一样盯住什么都茫然无知大呼小叫。

    就像他分明双腿残疾,武功却比谁都厉害一样,苍苍觉得他身上充满奇妙而又矛盾的东西。

    认真地想了想,她中肯地解释:“准确说来,那是一种行业,书上称作秦楼楚馆烟花之地,女子在那里卖艺或者卖身,有钱的人寂寞的人,或者吃饱了闲着无事的人便花钱去那里买快乐。温柔乡销金窟指的就是那里,白天萧条到夜晚才繁华热闹,男欢女爱声色犬马,所谓清流人士对其不齿,但未必不会偷偷去享乐,寻常纨绔金主就更别说了。不过你也别看不起它,每朝每代都有这种营生。”

    未名静静听完,眨了下眼睛,然后抬头看着她说:“不准去。”

    苍苍耸耸肩,她刚才也只是随口一说,哪里可能真的跑到那些地方去浪费时间浪费精力。

    桑瓜听着他们的对话直捏了一把汗,听到他们都说不去,这才松了一口气,想着以后要不要跟苍苍提一提别在师兄面前乱说话。头一撇,看到楼下街上的场景,他“诶”了一声:“你们看那不是两个侯府的马车吗?”

    苍苍探头往下一看,还真的是,宽阔的街道上,行人也不多,一辆天青色的马车和一辆暗灰色的马车却头对头碰到了一块,且谁都不让谁,不肯往边上让一点点,看样子是发生矛盾了。

    寻常人可能不知道,但苍苍一眼认出车厢上的记号,天青色那辆是长安侯府的,另一辆则是长乐侯府的。

    他们两家又闹什么不愉快了吗?不过今非昔比,苍苍现在已经没心思去理会,看了一会见没什么大事发生就收回了目光。

    不曾想,远远还没走到自家门口,又看到了两车,此外还有男女争执之声。

    “姓左的,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男士风度,让我们一下你会掉块肉吗?不让也罢了,巷子这么窄你还走得跟乌龟一样,把我们的车堵在后面算什么事?”

    “嘿嘿,我不让?你怎么不说你们连方向都走错了,不跟着我你现在都到不了这里。不感谢还乱吼乱叫,别告诉我长安侯府的小姐都这么没教养。”

    “我没教养?左白晓你才混你才渣!”

    “抱歉抱歉,我再怎么混怎么渣,以后娶几房美女还是绰绰有余的,不像有些人,没教养嫁不到好婆家,准备后半辈子抹眼泪吧……”

    听着这毫无意义的对话,苍苍总算明白双方都是谁了,忍不住摇摇头,听到麻叶在外面说:“前面堵了,车过不去。”她掀开车帘:“是来找我的,我去说说。”

    时候快到正午,阳光已经能照进巷子里面,驱散了一丝湿凉之意。这条巷子比较旧,弯弯曲曲分支多,附近的宅子也大多废弃,苍苍当初之所以挑中这里作为落脚点,也是深思熟虑之后的选择。一个原因是这里离开山爵府近,再一个是因为往前面走一刻来钟的地方,就是当年永国公府的旧址,最后一点正是看中这种地形。

    她喜欢这种陌生时让人捉摸不清,熟悉了之后又可以很好利用的地方,以后万一出个什么事,别人彻底包围这里不易,从里面逃走却是比较方便。

    这就造成了几日来几个公侯爵府派人来看望她,又或是谁来拜访未名,都要费较大功夫才能找到幕府。

    此时她站在高墙下面看着前方情形。

    灰色马车在前,车身斜拦着道路,后面青色马车不得不停住。

    衣冠整齐的左白晓正抱着胳膊靠在车上,怎么看怎么吊儿郎当,他对面是两个少女,穿着绿裙子的那个正和他争吵,另一个一般高矮胖瘦的少女穿碎花黄裙,站在绿裙少女身后,拉着她的袖子似乎劝她别吵了。

    奇怪的是双方除了车夫都没有别的随从。

    看够了,苍苍走过去,一边冷淡地说:“你们这是在干什么,要吵架也挑个地方。”

    正你来我往吵得带劲的两人都转头看她,那个黄裙少女也转过头来,在看到苍苍的的时候眼睛亮了一下。

    苍苍注意到那一闪而过的亮光,不由多看了对方一眼,问道:“墨梧桐?”

    黄裙少女,也就是长安侯府三小姐墨梧桐讶异地微张杏口:“你认识我?”

    她这一说话,苍苍又忍不住打量了她一眼。不得不承认,这是个美人,身段高挑而不失娇柔,鬓如鸦肤若雪,一双水盈盈的眼睛像会说话一样。

    侯府小姐里,最富赞誉的是墨青染,人都说她典雅得如从侍女图上走下来,殊不知她太过单纯,年岁又不足,不经意间便破坏了那种美感,露出小女孩的娇态。而眼前这个墨梧桐却是比她更当得起典雅这个词。

    站在古秀斑驳的石墙之前,她整个人静如处子,仿佛从时光彼端盈盈望过来一般,叫人的目光也不禁柔软下一分。

    可惜,就是太柔了。美而无神,看久了便淡然无味,这大概就是她不如墨青染之处。

    “当然认识了。”苍苍唇角翘了翘,“你们双生子生辰时我总要给你们各绣足四套衣物,怎么能不认识?”

    墨梧桐怔了一下,低下头道:“对不住……”

    绿裙少女从旁边凑上来:“给你一提还真有这么一回事,你现在不绣了我们的衣裳都不好看了。”

    这是墨梧桐的双生妹妹,四小姐墨碧霄,她长得和墨梧桐不大相似,没那么美丽但浓眉大眼很是精神,声音也清亮许多,让人觉得很舒服。

    不过缺点也有,说话太直不会转弯。

    苍苍忽略她的话,淡淡问道:“你们过来做什么?”

    墨梧桐低着头郁郁不说话,墨碧霄心疼地拉起她的手:“姐姐快定亲了,以后都不能再出来,我们今天是偷偷溜出来的,没地方好去就想来看看你住什么地方。”好像觉得这样巴巴上门来很没面子似的,她停了一下,提高声量昂首又说,“最近不是因为你盛京闹得沸沸扬扬吗?还有那位仙人一般坐轮椅的哥哥,原来他大有来头,我们想再见见他。”

    哦。苍苍点头,感情不是为她而来,是冲着未名来的。

    不过,定亲?她看向墨梧桐,只见她低着头青葱细指绞着手帕,神情……

    恐怕又是一个不愿意吧。

    她看向左白晓:“你又是来做什么的?”

    左白晓挠挠头,红着脸,吞吐半晌憋出一句:“我哥叫我来拜访你。”

    两手空空没有礼品没有随从,还在她门前不远处止步不前,这算哪门子拜访?

    苍苍摆摆手:“那你现在看过我了,可以回去了。”

    “唉,等等。”左白晓急了,咕咕哝哝片刻,挪到苍苍跟前压低声音说:“我哥叫我来跟你学东西。”

    小心翼翼地生怕被墨氏姐妹听到。

    “哦?”苍苍挑眉又好笑,“你确定?你要跟我学什么?我会的左世子也会。”看他眼光不住往自己身后的马车飘去,苍苍乐了,让开身子手一摊:“喏,你要拜师学艺人在那里,自己去跟他说吧。”

    左白晓哪敢上前,又抓抓头发,烦闷地说:“好吧好吧,我承认,不是我哥让我来的,我来也不是为学武的,像我这样一把年纪了得学到什么时候才有成就?我是想向你学习。”他盯着脚下认真地说,“你很厉害,四两拨千斤,哥哥和爷爷都称赞过你,所以我想向你学权谋之术,我不想成为一个没用的饭桶。”

    最后一句他抬起头来,稚嫩的脸上满是坚持和固执。

    苍苍默然,过了一会儿问:“你的爷爷哥哥也能教你,为什么来找我?”

    “哎呀,我也不是没跟着学过,但那些东西我一听就头大,不是我害你就是你阴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活着跟戴面具一样,我学不了。”

    苍苍挑眉问他:“难道我就不是你说的那样?我用的也是权谋之术,也算计,也阴暗,也是尔虞我诈。”

    “不,你不一样。”左白晓肯定摇头,“我仔细想过你的所作所为,你用的计策不阴不损,不是那种骗人帮你数钱利用完再一刀杀死的模式。你都没有伤害过谁,用计也用得光明磊落,敢作敢当,最重要的是还很有效果,一个人居然可以跟陛下那种层次的人周旋。真的,你知道当你跪在舞阳门前,我怎么想吗?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大胆干脆的人,牛!”

    他越说越顺溜,最后都不难为情了,完全是一脸的崇拜:“我就喜欢这样的,有谋而强大,争取自己的利益却不会假惺惺阴森森地去损人害人,那样跟小人又有什么区别?我是真的敬佩你,你教我吧,你教我怎么能和你一样吧。”

106本该死去的人再出现

    光明磊落敢做敢当?

    苍苍回想自己先前的作为,暗暗摇头,不置可否,只是问左白晓:“你了解我多少,知道我的所有经历行为吗?你单看见事物的表象,又是否知道促成那一步要花多大的精力和决心?阴损也好阴险也好,姑且都先不论,我只告诉你要学习那些东西不是几句话的事,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到的,你问问自己究竟有没有做好准备。而且——”她看着左白晓的眼睛,因为身高不足她是微仰着头的,但那种冷静沉着的神色无端端给人一种俯视的感觉。

    “我所有的能力手段都是自己琢磨得来,没有什么套路可循,教不了你。”

    左白晓被说得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直愣愣地站在那里,明明想反驳,但下意识竟也觉得她说得没错,自己的确有很多地方没考虑到……

    桑瓜一直不远不近地站在旁边,这时说道:“我说左二公子,你的确有欠妥当了。各方面礼节没到位就不说了,你走到这里打住,不就说明你自己也很犹豫。连自己都没有诚意没有决心,谁敢收你?再说了,就算你坚定得不得了,但到底是偷偷摸摸跑过来的,到时候长乐侯知道了,过来谴责吵闹怎么办,那时难做的还不是慕苍苍?所以怎么看这事都是不成的,至少也要自己想明白,再取得家里长辈的同意,你才有资格跑到这里来说话。”

    苍苍郁闷地看桑瓜一眼,他这是劝左白晓打消念头还是教他怎么做?

    左白晓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看看苍苍又看看桑瓜,忽然转身爬上马车,对车夫道:“回府!”

    车夫赶紧应是,狭窄的巷子里马车不好启动,其他人不得不退让开。墨碧霄冲那里做了个鬼脸:“真是没用,错了也不道歉,说不过人家就逃跑!”

    左白晓从车上恨恨瞪她,然后对苍苍道:“你等着,我会回来的。”说完重重摔下车帘。

    看着马车从分岔道离去,苍苍默默站了一会儿,直到墨碧霄朝她“喂”了一声,她抬头一看,皱起眉头:“你们怎么还不走?”

    “诶?这样就回去?”墨碧霄睁大眼睛,“还没去你那里看过呢。”

    “我好像没有义务招待你们。”

    “喂,你这什么态度,先前你还在我们府上……”看到苍苍眼神一下子变冷,她顿时消了音,咕咕囔囔地念,“再怎么说我们大哥哥还帮过你呢。”

    世家千金果然都有公主病。

    苍苍本来不想多理会她们,但听了这话还是忍不住勾起一边唇角:“第一,我提醒你,我早就不是侯府的下人,怎么都轮不到你来指使,你最好有这个认知。第二,帮我的是墨珩跟旁人没有半点关系,别说你们是大房庶女,就是墨青染站在这里我也不会给她面子。”

    墨梧桐墨碧霄是世子墨柏一美姬所出,虽然由于侯府人丁不旺,她们过得都不错,但出身毕竟是一个硬伤。所以苍苍一说完墨碧霄就不乐意了,还想还嘴,是墨梧桐拉住她。

    “慕姑娘,不别生气,碧霄她……”

    “不懂事嘛,可以理解。”苍苍不咸不淡地打断她。有些人,他们的种种不恰当举止总是能用一个“不懂事”来掩盖,好像说出这句话一切都可以一笔勾消。但哪有那么简单?当有一日他们为这个“不懂事”付出代价时,就会明白这不是无坚不摧的神兵利器,甚至,根本一钱不值毫无意义。

    不过心里虽然这样想,但苍苍也知道她们两个孤身女子,偷偷跑出来,这里又远离城中心,回去的路上若出点什么事情也是麻烦。

    思及此,她道:“叫车夫回去报个信,你们到我那里等侯府派人来接。”

    目光有意无意地扫了墨梧桐一眼,苍苍不再理她们,转身向慕府走去。

    吃过饭休息了一会,未名就例行公事一般过来催她午睡。大跪大熬过的身体其实真如未名所说,没有康复完全,出去走了一趟便感到乏累,她于是乖乖地躺到床上,没过多久就陷入睡眠。

    醒来时窗外日头仍旧兴浓,现在夏天快到了,白日变得越来越长,大片大片的阳光从苍穹上倾泻下来,好像铺陈着一个浓墨重彩的梦。

    苍苍呆呆望了一会儿,随便披上外衣,顶着一头有些凌乱的头发就走出去。

    院子里只有连姨一人,她正在修剪花草,看到苍苍脸也没洗头也没梳,就放下剪刀走过来:“这么邋遢的也出来,快回去连姨给你打理一下。”

    苍苍摆着手,揉揉眼睛问:“未名他们呢?”

    “他们说出去要买什么书,桑瓜留下来了,你有事的话我去喊他来。”

    “没有,我随便问问。”苍苍把院子看了一遍,“双生姐妹呢,也走了?”

    “刚刚走,是墨珩派人来接她们。”连姨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我照你说的去侯府打探了一下,原来向墨梧桐求亲的是王御史的弟弟王修阅,而且听说他最先是求娶的墨青染,不过谁都知道墨青染早年许给了四皇子,王修阅为此好像还闹了一场,最后不知怎么求了墨梧桐去。我看墨梧桐好像有话跟你说,不会是为了这事吧?”

    “也许吧。”苍苍看着前方轻轻眯眼,“先求的墨青染么……”

    “是啊,王修阅是不是脑子坏了?看上谁不好非看上墨青染,还明目张胆地求亲,这不是明摆着跟皇子抢妻吗?王御史也不管他。”

    苍苍不语,走到院中紫藤架下,伸手摘下一枚绿叶放在指尖轻轻拈着,默默思索一会笑了笑:“管他脑子坏没坏,别坏到我们不就行了?”

    连姨点点头,苍苍走到靠椅上半躺,望着头顶舒眼柔亮的新绿,又有些惺惺忪忪地想睡,慢慢地说:“连姨,改日你去买几个人来吧,这么大的宅子里面只有你一人操持太辛苦了。也免得随便来几个人连姨你都要忙前忙后,亲自煮饭倒茶。”

    说起来,她现在有未名,但那该是压箱底当个威慑的,能供差遣使唤的人手还是一个没有。之前是她身体没好才把这事搁浅了,现在该是时候提上日程,不过可信任又有能力的人,一时半会还真不知道去哪里找。

    后面半晌没人应,她扭头一看,连姨一脸笑意,她猛然记起连姨说过要给她一个惊喜的。

    她从靠椅上坐起来:“连姨,你是不是……”

    “哎,你稍等一会儿,我去把人叫来,保管你看到他会大吃一惊。”连姨边说便匆匆跑出去,中途又折回来,“快去把自己打理整齐。”

    苍苍看她神神秘秘又郑重其事的样子,不由也对将要见到的人心生好奇。等她梳好头发重新出来,院子里已经站着一个人。

    一个衣着相貌都很普通,但看身形好像在哪里见过的年轻男子,苍苍盯了他一会儿,忽而恍然:“你是……永青!”

    对方一直激动地看着苍苍,这时听她叫出自己的名字,顿时跪下去:“属下永青叩见小主人。”

    真的是他!

    原本以为应该死去的人再出现,饶是以苍苍的冷静也有些反应不及,不过她很快上前扶起他:“你不是被殷据……他没有杀你吗?”她细心地看出永青脸色不大好,下跪起身间动作有些凝滞,似乎明白了什么,带他去书房坐着说话,一边叫连姨上茶点。

    “不用麻烦了,小主人,连姨。”永青坐下又站起来,连连摆手,直直地看着苍苍,半晌恍觉自己这样失礼了,又赶紧告罪,“之前也见过小主人几次,但都没有机会看清楚,好好说上几句话,这次若不是上天垂怜遇上恩公……”

    说着又情绪起伏起来,声音微微哽咽,眼中竟然溢出泪光,单薄的身体禁不住地晃了晃,好像就要倒下去。

    苍苍虽然不明就里,但也看出他状态不佳,给连姨打了个眼色,连姨会意,拉着永青坐下:“你别激动,慢慢说,你身上有伤,要是一个激动崩裂了伤口,不是要小主人担心吗?”

    连姨抬头对苍苍道:“还是我来说吧。之前永青知道了你的身份,想到你身边来,就向殷据提出要带走永字支。永字支归你,国字支归殷据,这是当年小姐与皇后协商好的。不过殷据那厮贪心不足,表面上答应了,转头就以莫须有的罪名扣押了永青。他大概是想杀人灭口的,不过你也知道永青是永字支的头领,又是盛京最高权限联络人,与在外的永国公老部下有直接联系,殷据没有权力处置他,就一直只是关着,后来永青自己找到机会,从三皇子府里逃出来。”

    连姨怜悯地看看永青:“你别怪他失态,他为了逃出来跟以前的搭档部下大打出手,而且他的权限职务都被殷据转给别人了,在京里他孤立无援又无处可躲,只好逃到盛京外面去,身上的毒和伤也没得到及时治疗,一直拖到现在。”

    苍苍越听脸越冷,等听到“毒”的时候吃了一惊,快步走到永青跟前端详他的脸色,果然是隐隐发青的,唇色也不大正常。

    她连声问:“你中了什么毒?致命吗?能解吗?看过的大夫怎么说?”

107弄死她

    在苍苍的认知里,中毒远比受伤流血要复杂严重,因为那是难以寻觅痕迹的,也不是吃点补品躺着养一养就能康复的。

    所以听见永青中毒后她就凝重起来。

    永青愣愣地看着她,他并不了解这个小主人的性情,来之前也想过自己会不会被怀疑嫌弃。这样又有伤又带毒,走两步都会喘的身体他自己也厌烦无奈,这哪里是个有价值的属下?分明是个拖油瓶,没有哪个主子会喜欢。

    可是苍苍不但完全没有怀疑他,听到他中毒第一反应不是厌恶而是微带急切的询问,这让他多日来疲惫而无望的心温暖感动。

    他赶紧回答:“不是致命的,只是让人没有力气的一种毒。”

    没有力气?苍苍心中一闪,问道:“这毒是谁给你下的?”

    永青愕然,张张口黯然道:“是殷据……属下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做,在吃食上根本没有提防。”

    跟了十多年的上峰,就算不是主人,他也为其尽心尽力过,结果只因为几句话就对他用这种手段,实在令人心寒。最难以接受的是,殷据只是下个命令,具体操作的还不是下面的人,不是国字支的,就是永字支人……

    苍苍没有工夫安慰他,她在想既然是殷据下的毒,那应该不单单是一般毒药这么简单,以他的心性,只怕会就此毒死永青以绝后患。

    而且应该是慢性毒药,能让人死得不着痕迹的那种。

    她担忧地看看永青脸上的青气,转头问连姨:“都请了什么大夫,吃过药了吗?”

    “请过的。”永青自己回答,“请过了许多,他们都解不了,幸得恩公给我一些药,可以减缓毒力。”

    “恩公?”

    “就是未名。”连姨解释道,“这说来话长,永青,你先给小主人说说那件事。”

    “是。”永青认真起来,组织了一下措辞道,“小主人应该已经知道当年永国公府留下许多部署,那些老面孔因为在盛京难以生存,便大多迁移到盛京以外,后来主人,也即是您的母亲自己在京里重新部署,招揽了一批新人,便是今日永字支与国字支的前身。京内外两支势力所负责的职务不同,又要互相配合,因此交流便十分的重要,久而久之主人便设立了'联络人'这样的小属支。”

    “这属支内部依据权限高低,分为一个总领、三个副手以及十六个传信人,一共二十个人。属下便是这第三代的总领。殷据贸然将属下关押,将职权交给别人,看起来似乎联络权全被他拿走了,但其实不然。因为为了安全谨慎,进行联络时需要各种各样的口令暗语,以及变化多端的途径,而这些机密是别人不知道的。”

    苍苍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没有了你,殷据等于和外面那些老部下断了联系?”

    “理论上是这样的。”永青面带忧虑。

    苍苍看看他,忽然明白过来:“剩下的那十九个人?”

    永青惭愧地道:“殷据是以罪名将属下拿下的,若他骗得了其余人的信任,让新总领套出所有程序,又或是骗不了,抓了直接严刑逼供……”他说到这里忧心忡忡,看到苍苍皱眉又赶紧改口,“小主人不必担心,那十九人里有主人亲自挑选出来的,也有属下自己提拔的,人品都是一等一地可靠,骗倒还难说,但属下保证若用逼的,他们是绝对不会透露半个字的。”

    苍苍摇头:“我相信你们。当务之急是抢在殷据之前跟老部下联系上,永青,你可有办法?”

    “属下正是要说这点。”永青振奋道,“跳出正常程序进行联系的例子以前也曾有过,但需具备几个条件,一是事态紧急,非例外不可,二是需要联络总领亲自去,三是有主人的准许,届时要出示真实有效的信物。”

    事态紧急,现在绝对是了,连整个组织都要被移花接木,简直可以说是生死存亡。总领亲自出动,这也不难,永青虽然受伤又中毒,但找个人保护着他走一趟想来问题也不大。至于信物……

    苍苍问连姨:“我应该有什么信物吗?”

    “有的有的,是永国公府的国公印,那是玉雕琢而成,当时抄家国公印被上缴,但期间被人不小心摔到地上,砸落了一小片玉料。那片玉料就是小姐的信物,后来她留给了你,墨松怕放在你身上会弄丢,就自己收起来了。”

    在墨松那里?

    苍苍叹了一口气,那就是说,还要去见墨松。

    月黑星稀,长安侯府里一片静寂,二房一个小院子点着几盏长明灯,院口是尽忠职守的侍卫。

    忽然——

    “夫人!”

    一个妇人带着几个仆人走近,指指仆人手上的食篮:“二爷可睡下了?他白日吃得少,我怕他夜里饿做了夜宵来。”此人正是墨松的妻子方氏。

    “这……”侍卫面面相觑,一个道,“二爷吩咐过,不得让任何人进去。”

    “混帐,夫人能和其他人相提并论吗?还不快让开!”方氏还没说话,她身后的仆人就呵斥起来,方氏也没了好脸色,夜里看起来十分阴郁,不顾阻拦,她一甩帕子就自己走进去。

    无论如何这都是女主人,侍卫们到底不敢动手,只好放她过去。

    “算了,二爷会自己处理的。”

    这几日二爷两夫妻频繁发生口角,他们这些下面的人看多了,便从一早的慌张变得麻木,一会儿最多也就是二爷咆哮几声。

    不过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到咆哮声或说话声,侍卫们奇怪地往院子里看去,只见朦胧的灯光之下,他们的女主人又从二爷房里出来,帕子掩着半边脸,又像生气又像难过。

    她慢慢地走出来,看也不看别人,对自己的仆人冷冷说一句“我们走”,就这么离开了。

    侍卫们都有些莫名,不过也没多想。

    方氏走出少许,目光悠悠地看着前方梨花林。这个时节梨花都已落尽,又是在晚上,那片林子只剩下黑森森的一团,单是看着就叫人心生抵触惧意。

    方氏觉得那个人就像这片林子,挡在面前不来不去,哪怕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还要在人间、在她面前作祟。

    阴魂不散,逃不开,闯不过。

    她淡淡挥手:“你们先回去,我要一个人走走。”

    仆人恭敬退下。

    方氏一个人慢慢走向梨树林,左右看看确定没有其他人,说道:“你出来吧。”

    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应声从树林里出来,动作敏捷轻盈,显然是个会武功的。

    方氏有些畏惧地看看他,摊开手心,手帕之上躺着一枚片状事物,散发盈盈的玉质光泽:“这是你们要的东西。”

    黑衣人拿过这样东西举起来看了看,然后妥善收好:“假的放回去了?”

    “嗯。”

    “那就好,放心,我家主子不会忘了你的功劳的。”

    “功劳不需要。”方氏的脸上闪过一丝阴冷,恨恨道,“只要你们能把那个小贱人弄死。”

    苍苍等到很晚的时候才等到房外有动静,赶紧踩着鞋跟出去:“未名你……”

    说到一半,她睁大了眼睛。

    只见未名坐在轮椅里,手上不再是他那个宝贝得几乎从不离身的木盒子,而是一摞高高的纸质书籍,跟在旁边的麻叶也一手提着一捆书,桑瓜一边给他们开门一边笑:“这也太逗了,你们居然一下子买了这么多书回来。”

    话声也是戛然而止,看到她打开门,他“诶”了一声:“你还没睡?”

    苍苍和连姨的房间连一块,未名三人三间房也相连,两边中间隔着一道稀疏而好看的篱笆墙,可以互相看得到。苍苍就走到墙前透过缝隙好奇地瞧瞧那些书:“你们买这么多书做什么?”

    未名看了她一眼,随即低下头去,宽大雪白的袖子似乎无意地掩盖住书籍:“麻叶桑瓜,你们先把书拿进去。”

    诶?不能给她看到吗?

    麻叶愤愤地瞪苍苍一眼,和桑瓜把书搬进未名屋里去,未名在原地坐了一会儿,然后推动轮椅绕过篱笆墙过来:“你在等我?有事么?”

    “麻叶怎么了?我做了什么惹他生气吗?”

    “不必理会他。”未名摇头,他的位置在上风口,夜风经过他身周飘向苍苍,带来一缕缕特别的气味,依稀是脂粉的味道。

    苍苍耸耸鼻子,歪歪头不解地看着他:“你去哪里了?”

    话一出口,就看见未名白皙俊美的脸容上浮现一抹可疑的红晕,虽然极浅极浅,但在房间里灯光的照耀下还是被苍苍看出端倪,她眼睛顿时因为吃惊睁得更大。

    未名默默转开脸,漆黑纯澈的眼眸往夜色里游移,轻轻抿过唇角:“没去哪里,就是随便走了走。”

    声音里夹杂着淡淡的尴尬和别扭。

    随便走走就能走到大半夜?苍苍抬头望了望天,决定忽视这个问题,转而说道:“我等你是有事想麻烦你。”

    未名又转回脸来:“你说。”

108愚蠢可怜的女人

    苍苍也不跟未名客气,当即把永青说过的情况对他说了一遍。

    “照他说来,那十九人很可能被囚禁起来了,若是以前还好,他们大概没有性命之危,可是经我这次一跪,我的身份曝光了,殷据就算拿到联络的机密,也不可能冒充我的名头去骗那些老部下,所以我担心……”

    “你担心殷据会杀了他们?”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永青大概也是担心这个,但他怕给苍苍添麻烦才没有明说,那十九人里有他的前辈,也有他一手提拔训练的,怎么可能没有感情,不在意他们的生死?

    苍苍与那些人没有过交集,但她也挂怀着,她不想看到有人白白牺牲,更何况那都是忠心耿耿克尽职守的人。

    她期待地看着未名,如果说有谁能把人找到并救出来,也只有未名了。

    未名低垂着头似在思索,手里居然不知何时又多出来那只木盒子,他修长漂亮的手一下一下抚着盒面,动作习惯而轻柔,仿佛在抚摸一只毛茸茸的宠物,苍苍忍不住猜测盒子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片刻,他才抬起头来,看到她眼巴巴的目光愣了一下,然后慢慢地道:“交给我吧。我在三皇子府住过一阵子,对那里的布局和殷据的行事方式都有所了解,如果人还活着,我把他们带出来。”

    苍苍想到他会答应,但没想到会答应得这么干脆。对手是殷据啊,而且是救十九人又不是一个人,苍苍知道这个要求有些过分,他就算拒绝她也不会怪他,只是会有些惋惜罢了。

    可是……

    这样轻易而实在准确、连一个“我试试吧”都直接省略的承诺,她想这世上大概再不会有谁,有能力且又愿意给自己了。

    目光不禁柔软下来,声音也变得想夜风一样徐缓:“未名,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我们不是做过交换的么?”未名道。

    他帮她,条件是她不得再讨厌排挤他。

    怎么看都是完全不对等的协议。

    帮连姨拿到那个调度令,找回永青并帮他缓解毒力,苍苍问过连姨了,原来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他早已为她做了这么多的事。

    这绝对不是一个不讨厌排挤就可以回报的付出,也不是为了一个不讨厌排挤就可以解释的行为。苍苍仍旧不理解这些,觉得他别有目的,但那又怎么样呢?他做了这么多,无论比她的敌人还是有血缘关系的人,都远远胜过,就算要向她谋取什么,简直也是天经地义。

    苍苍心里打定主意,以后未名若需要她做什么事,只要不触犯她的底线,她一定都尽心竭力去完成。

    翌日一早,苍苍就坐上马车去长安侯府,准备拿回那本属于她的玉片信物。

    考虑到未名不适合再进侯府,侯府里面也没有危险,他就留在外面,苍苍带着连姨由墨珩领着顺利进府,墨松已经早早在听潮居等待。

    “这就是母亲就给我的信物?”苍苍打开一个铁质打造的精美匣子,盯着躺在黄绸上的玉片看看,又递给连姨。连姨一脸复杂感伤,看了好一会儿才点头:“不错,是这个样子的,以前我常常看到小姐拿它出来看,不会认错的。”

    苍苍便把匣子扣上,起身对墨松道:“多谢你保存这样东西,我先告辞了。”

    “苍苍!”墨松一下子站起来。

    “还有事?”

    “你,你腿好了吗?”墨松紧张,想上前又犹豫,怕逼走了她。她真是说到做到,说撇清关系就真能把他当成陌生人,她是怎么做到的?她的心肠怎么可以这样冷硬?

    墨松心里有惊讶也有痛心无奈,数日来反复思量,再加上墨珩告诉他、与他分析的苍苍的态度,终于不得不承认,他是拿这个女儿一点办法都没有,要想她来靠近自己绝无可能,唯有努力不使她反感才有保持往来的一线机会。

    苍苍眉间闪过一丝郁色,看看对自己摇头的连姨,又看看一旁目中微带哀求之意的墨珩,挣扎再三,终于只能转身面对墨松:“已经大好了,不会留下后遗症。”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墨松搓搓手,又问,“在那里过得怎么样,珩儿说你那边好像缺点人,你看不如……”

    “我自己会安排好的。”

    “哦……那也好。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跟珩儿说,他会尽力帮你。”

    墨珩适时应了声是,看到苍苍表情木然,提醒道:“父亲,苍苍出来久了会累的,我看先送她回去吧?”

    “对,对,回去好好休息。”墨松忙说,“再大的事情都可以慢慢来,你身体向来不大好,要注意调养。”

    他也知道自己身体不好?苍苍心里讽刺地笑了一下。她出生凶险,害死了母亲,自己也身子骨积弱,但若非十几年来各种营养跟不上,又绣活繁重忙碌,生过几次病都没能及时有效得到医治,也不至于养成这么个薄弱的身子。

    既然以前死活皆不在意,现在又来扮什么好人?

    她抬头目光冷漠地盯住墨松,但看到他比上回见面时要密集许多的白发和眼角皱纹,还有那眼中卑微讨好的意味,那些刻薄酸愤的情绪一股脑熄了火,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咬住牙转身大步离开,快出门时听他在后面低低地说:“我大概是真的错了,当时若坚持一下……”

    苍苍脚下一滞,更快地走出去,来到开阔的阳光下面才舒出一口长气。

    连姨一脸担忧,墨珩欲言又止,她只是笑笑,转瞬就恢复成那个冷静清醒的慕苍苍,扬扬手中匣子:“连姨,我们快回去,得抓紧……”

    “珩儿,她来做什么?”

    一个妇人尖锐的声音打断她的话,望去,只见听潮居入口来了一群人,为首的就是方氏和墨青染。方氏面冷,眼神更冷,一派指责管教的气势,而墨青染堵着嘴满脸不高兴,看到墨珩紧紧站在苍苍身边,提裙碎步跑来抱住他的手臂:“哥哥,你今天怎么没去太学院,害我一个人都不想去。”

    说着还挑衅地瞪了苍苍一眼。

    苍苍面无表情,她分明记得墨珩吩咐过下面,一旦看到方氏过来要提前报信的,现在却是怎么一回事?

    然后她看到一个侍女疾步走到墨珩身后:“公子,夫人不让通报,奴婢们也没法……”

    声音脆练带点轻柔,人也长得冰雪般伶俐,正是苍苍住听潮居那段时间里打过交道的雪香,墨珩两大侍女之一。

    墨珩听了她的话,不悦稍缓,责怪地看了她一眼却什么都没说,上前见礼:“母亲,您怎么来了?”

    方氏哼道,“听说你们父子放着正事不做,大门也不出,我还担心你们怎么了,不能过来看看吗?你倒跟我说说,是不是有什么病痛,母亲给你们请最好的大夫,这病气病根啊,得趁早拔除,否则你越忍她,她就会越发嚣张。”

    说着目光犹如一柄利锥戳向苍苍。

    墨珩听出她话里的夹枪带棒,皱了皱眉,解释道:“是有点事,现在已经好了,儿子正要送人出去,先……”

    “这是来了客人呀!”方氏突然越过他走来,上下打量苍苍,“这模子好生熟悉,珩儿,你不给母亲介绍一下,这位是什么身份?”

    什么身份?

    苍苍收回在墨珩和雪香之间来回逡视的目光,微微挑眉,从方氏眼里看出鄙夷不齿,那简直就像在看丈夫在外留下的野种,充满了怨恨嫌弃。她记起过去偶尔见到方氏,她表面仪态大方,眼中却掩不住一抹寒冷,但那也仅仅是寒冷而已,从不曾像今天这样赤裸裸地表现过。看来她的逐渐崛起和墨松墨珩的态度倾向,已经越过了方氏的底线,没有了那种优越感,她只能凶态毕现。

    真是个可怜的人。

    苍苍没有说话,连姨一把站到她面前,不客气地冲方氏道:“她是什么身份,如今满城皆知,你一个妇道人家既然这么消息闭塞现在又来问什么问?平白显得自己愚蠢罢了。”

    “你又算什么东西!”

    “方若锦你胡闹什么!”愤怒的声音从正厅里传出,墨松柱着拐杖从里面出来,墨珩连忙扶他,被他用力甩开手。他艰难地走到方氏面前,压低声音训斥:“跑到这里大呼小叫你丢不丢脸,你不要脸也给我留点颜面!”

    转脸又和颜悦色地对苍苍说:“你先回去,这里我会处理好。”

    苍苍还没表示,方氏就叫起来:“我大呼小叫?我丢了你的脸?墨松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何曾给了我面子?!”

    她一下子发飙,歇斯底里地扯开声音喊着:“我告诉你墨松,丢脸的是你自己!亏你也饱读诗书,连起码的规矩都分不清了吗?”她指着连姨的鼻子,怒瞪墨松,“让一个下人顶撞主母,让一个私生女爬到正妻的头上,这就是你墨松的颜面,就是墨氏的体面?我说几句怎么了,我有这个权力,我就是要她们现在给我跪下,放到哪国哪家也没人能给我挑出个错出来!”

    苍苍的脸色一瞬间变冷。

109我的规矩

    苍苍与墨松是父女,这件事虽然不是秘密,许多人都心知肚明,但谁都没有拿到明面上来说。

    于侯府,当然是不想徒添麻烦,墨松大概现在是想认她的,但苍苍一点都不愿意,他想也是白想。而在皇宫那边,可能担心苍苍再得到侯府的全力支持,暂时也还没有拿这件事做文章。

    可这个时候,方氏却没遮没拦地大喊出来,一时间旁边的下人仆从全听傻了。见收到这个效果,方氏居然脸上隐隐得意,那藐视苍苍的目光好像扯烂了她的遮羞布般的解气威武。

    苍苍看着她,那目光就像在看一个蠢货,连跟她说话的胃口都没有,转头淡淡地扫了墨松一眼。

    墨松气得不轻,被苍苍这一眼更是看得满脸涨红,呵斥方氏:“你在说什么鬼话!来人,把夫人送回去,以后不准她踏出房门一步!”

    “你凭什么!”方氏叫道,“你凭什么给我禁足,我哪里说错了?这两个人难道不是目无尊卑,难道不是以下犯上?难道她们还有理了?!”她转脸向苍苍咄咄逼迫,“我告诉你,到哪里就得守哪里的规矩,你要还想进出这个门,就得对我这个女主人低头……”

    “娘的你有完没完!”连姨第一个受不了,大叫一声,扯下方氏指在鼻子前的手,一折一推,只听得骨头错位之声,方氏惨叫起来,连连倒退一屁股蹬在地上。

    “母亲!”

    “母亲!”

    墨珩和墨青染慌忙跑上去,方氏抱着手臂痛嚎不止汗如雨下,不敢置信地死死瞪着连姨:“你,你竟敢……我的手,我的手……”

    喊着表情又狰狞又痛苦。

    墨珩蓦然转头愤怒地瞪住连姨,连姨被唬了一跳,这时才醒过神来自己太冲动了,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墨珩,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忽然墨青染从方氏身边冲过来:“你这个贱婢居然敢对母亲动手!”

    一边急冲过来她一边扬起了手。对这一巴掌连姨本能是要闪避,但是想到自己打了方氏,虽然那女人又讨厌又愚蠢,却毕竟是长安侯儿媳、墨珩的母亲,自己打她等于也是打了侯府的颜面,这时若再躲开,别的不说,侯府那边脸上不好看,会不会更生气,会不会找苍苍不痛快?

    最最重要的是,墨珩发怒了,如果因为她而惹得墨珩与苍苍生出嫌隙坏了情谊,那可就坏了。

    念头闪电而过,她已打定主意不躲,横竖一个小女孩的力气也大不到哪里去,被扇一巴掌又何妨?

    她咬起牙关微扬起下巴,等待墨青染那只手招呼到脸上,可就在已经能感受到扇过来的风时,手臂却被用力往后一扯,下一刻一个单薄的身影站到了她的位置上。

    “啪!”一记闷响,所有人都愣住了。

    苍苍侧着脸,鬓边秀发完全乱了,零散地遮盖着她的脸颊,可以看到她正紧闭着眼,腮边有因为咬住牙关而显露出来的痕迹,似乎在承受某种不大好受的感觉,过了片刻她略略站正身体,睁开眼睛睛直视着墨青染。

    墨青染没料到自己会打错人,怔了一下,一咬牙又扬起手。

    “住手!”

    “混帐!”

    两道沉喝同时响起,墨珩一把拉住了墨青染,墨松柱着拐三步并做两步过来怒斥她:“你看清楚你打了谁!你还想打第二次?!”说完转过去紧张地看着苍苍:“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里?”

    连姨也紧张不已地问。

    苍苍摇摇头,手拂开乱发:“我没事……嘶!”手指触及额头的时候一阵刺痛,拿下手一看,居然有血渍。

    “呀,苍苍你流血了!”连姨急切又小心地拨开她的头发,只见左边眉弓上方有长约一指的伤口,鲜血正快速渗出来。

    原来,墨青染比苍苍要高上一点,她本意又是打连姨,所以这一巴掌抬得高了一些,直接击打到苍苍额角,挑散了头发,长长地指甲更是划拉过去,生生将苍苍眉弓上方好长一段皮肤给刮了去。

    连姨又气急又心疼:“你帮我挡这一下做什么!看看现在,哎呀,大夫,大夫……”

    墨松也反应过来,朝一干下人咆哮:“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找大夫来!”

    众人乱成一团,竞相跑开,墨青染悲愤地跺脚大喊:“父亲你怎么可以这么偏心,母亲受伤了你看也不看一眼,她擦破点皮你就紧张成这样,她到底有哪点好?难道她就是块宝,我们都是草吗?”

    墨松气得不轻,指着她却说不出话来。苍苍看看他,小声安慰连姨自己不要紧,然后转向墨珩和墨青染。

    墨青染愤慨不甘,倔强地瞪着苍苍,但是当苍苍微微一冷笑,她却冷不丁瑟缩了一下,往墨珩身后躲去。苍苍笑了笑,与墨珩对视一眼,什么话都没有说,绕过他走向方氏。

    方氏就那么坐在地上,忘了嚎叫,却残留着扭曲的表情,衣服发钗全乱了,也没有人顾得上去扶她起来,几十年的形象一朝尽毁。

    苍苍面无表情地俯视她,头发微散,血滴从眼睑上坠落,在细致的脸颊上擦出道血痕,衬着那眼神仿佛正看一团空气,再冷漠没有:“你跟我提规矩?那好,我来告诉你什么是规矩,规矩就是你在我眼里,等于没有。”

    什么都不算,什么都算不上。

    她叫上连姨,毫不逗留地大步离开。

    一出来,就看见桑瓜已经把马车赶到最近的地方,向她们招手:“你们再不出来我们就该进去了。”

    苍苍脚下一顿,有些迟疑,然后钻进车厢里。

    未名盘膝坐在垫子上,正静静看着窗帘,看到她进来才转头,目光在她额头上扫过,道:“过来。”

    苍苍乖乖地挪到他面前坐好,他摸出一个小瓶子,手指蹭出一点药膏,抬手就往她额上涂抹。

    “嘶。”有点疼,苍苍下意识往后退了点,未名另一只手扶住她后脑,将她拉拢一点,手上动作不停却更加轻柔,一边看看她眉头微皱的样子:“知道疼还往上凑。”

    苍苍没留意到他这句话比以往的清冷滞钝多了一点别的东西,撇嘴道:“谁知道她指甲那么长。”说完又奇怪地问他,“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好像在场看到似的。”连药膏都好像是提前准备着,一摸就有。

    未名道:“我能听见。”

    “……”

    他们靠得很近,未名一手捧着她的后脑,一手在她额上移动,清新好闻的气息就不住地飘来,一旦谁都不说话,车厢里面安静得隐约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真是的,明明也曾拥抱过,明明知道他思想经历异于常人,似乎根本不知道暧昧和男女之防为何物,但是,但是……

    苍苍盯着在眼前晃动的,他垂落下来的雪白衣袖,还有一截露出来的劲瘦修长的手臂,轻轻咬住下唇,手指不知不觉在膝头收紧。

    “苍苍……”

    幸好一个声音将她解救出来,她松了一口气,问:“连姨,什么事?”

    连姨在外面隔着帘子低声说:“我想,要不我回去给他们道歉吧?说到底是我太冲动了,光被方若锦气到,却没想到她再怎么讨厌也轮不到我一个下人教训。”她轻叹一声,又是无奈又是低落,像跟苍苍解释,又似乎在说服自己,“这关乎侯府的脸面问题,能大事化小也好,是不是?”

    苍苍没说话,未名把伤口都均匀地涂上药膏,又将流出来的血液仔细擦去,左右看看才放开她:“好了。”

    苍苍重新坐好,对外面道:“连姨你进来一下。”又道,“桑瓜,麻烦赶车,我们回去。”

    连姨进来,看看她的额头,大大放了心,内疚地说:“都是连姨太鲁莽了,我这就去赔礼道歉。”

    “为什么要道歉?连姨,你没有做错,你做得很好。”

    “你别安慰连姨,错了就是……”

    苍苍不让她说下去,自己摇头道:“方若锦那个人,自私自利心胸狭窄道貌岸然,总爱拿着鸡毛当令箭,好像我在她面前就有多卑微似的,其实我忍她已经忍很久了。”

    连姨愕然,有些不敢相信,连自己要说什么话都忘了。

    苍苍一笑:“想不到吧,我又不是圣人,为什么不会讨厌她?我真的曾经无数次算计过怎么让她吃苦头。”

    那是前世了,对于这个占了她母亲地位,总一副当家主母的架势,冰冷又据傲,虽不曾故意苛待她但眼里总写着:“瞧,这就是个丫头命丫头身的下等人”的女人,她真是憎恶到了骨子里。

    “那为何没有施行?”未名问。

    苍苍抿抿唇,怎么没施行过?

    前世方若锦丈夫瘫痪,儿子因为她的干预婚姻悲剧,对她只敬不亲,她的生活已经黯然混乱,饶是如此,自己还是时不时给她找点麻烦,可不就弄得她焦头烂额?现在想想她真是太幼稚了。

    她真心地反省:“对付那种角色纯粹是浪费时间浪费感情,没意义。”

110天黑黑

    “虽说没有意义,但教训她还是很解气的,连姨你不知道,那个时候若你不出手,我大概会忍不住自己来了。”苍苍笑着说,“所以这算什么错?连姨你无需放在心上,方若锦她不值得。”

    连姨听了却依旧担忧:“可是她有方家的背景,如果去诉苦,又或者……你也看到墨珩他……”

    苍苍拍拍她的手:“没关系的,方家也就是一个书香世家,能有多大能力?而且方家的迂腐是出了名的,方老太傅他就是个礼教至上冥顽不化的老学究,他如果要追究,连姨你道不道歉都是一样的。至于墨珩……”

    苍苍轻轻眯眼:“方若锦毕竟是他母亲,他生气也可以理解,若是因此就疏远了我,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但有一点连姨你要记得。”她看进连姨的眼睛,认真无比地道,“我从未将你当下人,我将你当唯一的长辈,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不需要对墨珩退步,他比不得你。”

    车厢里陷入安静,连姨动容地看着苍苍,眼里的犹豫不安终于一点点散去,又恢复成那个爱护心胜过一切的长辈,围着她额头的伤念叨起来,忧心不已地问会不会留疤。苍苍哭笑不得,好不容易把她送出去,车厢里又只剩她和未名两人。

    未名的目光一直凝在苍苍身上,看得她奇怪又别扭:“做什么?”

    “你为连姨挡下这巴掌,也是不想让她在人前受辱吧?”他的目光很纯净,似乎能照出人内心真实的想法,“她被打,就定下了她不对的性质,而被打的是你,墨青染也会背上错处,两厢抵消,便可不了了之。”

    苍苍撇撇嘴:“都被你看出来了。”

    不能在未名面前不好意思,如果因为被他看清意图而难为情,那一天到头都会郁闷无比的。

    她从袖子里掏出精美匣子,取出里面的玉片拿在手上反复观摩:“就是这么两个铜钱大小的东西可以证明我的身份?如果被别人拿去难道就能冒充我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未名朝她手上看了一眼,视线忽地一凝:“拿来给我看看。”

    苍苍递给他,他一手撩起窗帘对着光看了一会,忽然说:“这玉片很新。”

    苍苍怔了一下,凑过去看,只见光下薄如蝉翼的淡黄色玉片透明晶莹未见瑕疵:“从哪里看出来?”

    “感觉。”唇里吐出两个字,未名又唤连姨进来,拿着玉片问她,“玉片前任主人是否随身携带它?又可曾时常拿出来把玩?”

    连姨都回答是,未名点点头:“那就是了。”他指给苍苍看,“你看这边缘部分。”

    边缘部分怎么了?苍苍仔细观察,发现玉片的边缘薄而锋利,不过这也不奇怪,因为这是从整块玉上意外磕下来的。

    她不解地看未名。

    未名摇头:“再用手摸。”

    苍苍照做,玉片边缘和上下表面都摸过去,感觉,有些干涩感,挺扎手的。不过这就代表新了?

    见她还不懂,未名再摇头,伸手入怀中取出几枚铜板大小的玉片:“再摸。”那些玉片比帅印玉片厚而丰润,乳白色兼有青色暗纹,一看便知质地极为上乘,苍苍又摸摸这些,却是触手温润滑腻,前后两者截然不同。

    “这是我自从睁眼起便带在身边的。”未名解释道。

    苍苍陷入思索,逐渐地仿佛明白了什么。

    据说玉就如同紫砂壶,越养越润,刚出产雕琢的新玉和常被抚摸把玩的老玉,无论在色泽还是气息上都有较大的差别。

    难道这差别就是她刚才前后感受到的两种感觉?

    虽说其中也有两者质地不同的关系,但能被雕刻为帅印的东西品质会差到哪里去?这样说来……

    “这个……是假的?”苍苍怔怔地看着玉片,忽然掀开车帘,“桑瓜停车,我要再去侯府……”

    “不必。”未名阻止她道,“桑瓜你带着这样东西走一趟。”

    桑瓜立即应下,接过玉片,把缰绳让给连姨,也不叫车停就跳了下去,迅速消失在街头。

    苍苍有些心神不宁地回到慕府,没等多久桑瓜回来了。

    “问过墨松,他表示一无所知,我让他看玉片,他端详许久似乎也看出不对劲,现在正在搜找。若找不到大概要对所有人进行彻查了。”桑瓜把玉片还给苍苍,苍苍一下子坐下来,撑额看着这东西没说话。

    或许是知道今天能拿到信物,永青这时候过来了,苍苍便把玉片给他看。

    “假的?”永青难掩震惊,仔仔细细观察了一遍,最后道,“主人在时我还小,后来这个又到了小主人你这里,是以属下不曾见过这个,也判断不出来。但会不会是误判?东西就放在长安侯府里,好端端怎么就成了假的呢?”

    听了这话桑瓜和后来过来的麻叶都有些不高兴,他这句话不是在质疑师兄吗?未名沉默,苍苍没有任何犹豫地摇头否决:“不会错的,我相信未名的判断,而且我自己也能感觉得出来不妥当。现在的问题是,谁拿走了真的,拿过去为了做什么。”

    “想必不会是谁拿去玩或偷偷借走。”桑瓜显然对她能这么说感到很高兴,插口分析道,“否则又何必弄一个假的来充数?”

    “那就麻烦了。”苍苍在椅子上坐正身体,面无表情地道,“没有这样东西,我甚至不能证明自己是慕容氏后人,如果真的玉片被别人拿着上御史台……”

    就像她之前无意间说的,是不是来一个与她一般大的女孩,就可以冒充她了?或许不需要冒充,把真的拿走,等要她出示时她只能拿出假的,那还何来慕容氏后人的说法?她将失去好不容易得到的喘息空间以及舆论倾向。

    而最为紧急的是,没有真信物就和那些老部下联系不上,她还指望从那里面获得自己的第一支队伍。

    越想越皱眉,别人看着她都不出声,怕打断她的思路,但未名看了一会轻轻开口:“不必担心太多,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应当做的是去解决。”

    苍苍深吸一口气:“你觉得应该怎么做?”

    “等。”未名垂了垂眼帘,“既然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我们最好以不变应万变,联系的事暂时先放着,正好空出精力做另外一件事。”

    另外一件事?

    苍苍想了一下,迎上未名沉静幽深的眼睛,忽然记起那件事。

    救十九人出来。

    当其他人都离开,苍苍单独问未名:“什么时候动手,有把握吗?”

    未名道:“昨夜已经让麻叶去打探过,大致位置有了,今夜叫他们两人再一起去一趟,摸清楚具体所在,制定一个救人计划,以及准备给他们的栖身之所,大概明后日可以见到人。”

    说起正事来,未名话也多了,语速也快了,虽然还是冷冷淡淡的,但就是让人觉得很可靠很值得信任,苍苍由衷地道:“那就全靠你们了。”

    第二天苍苍又去御史台走了一遭,王修颐仍旧在,但他没有任何不寻常的表现,言语之间完全是把苍苍当做万分肯定的慕容氏后人来看,没有在身份上进行为难。

    这让苍苍心生疑惑,隐隐觉得不正常。

    转眼到了晚上,是出动救人的时候了,苍苍便把所有心神收敛起来,去看他们进行最后的整顿。

    原以为计划里只有未名三人,但后来她才发现自己错了。毕竟是救十九个人,他们武功再高也不能一下子带出这么多人来。

    所以未名找到了钟离决。

    慕府一座空旷的院子里此时站着七个一身漆黑的人。两个是麻叶和桑瓜,一个是钟离决,另外四个是钟离决的旧日兄弟,也是这回被他带回来的人。听他说他一共带回来七个兄弟,只是其他三人重伤,此时还没养好,无法行动。

    他们站成一排,未名坐着轮椅正在对计划进行最后的重复。

    “麻叶负责开路,两人负责守住三皇子府的后门以及看好两辆车,其余三人跟麻叶进去救人,记住,必须不得惊动任何人。否则没有时间撤退。麻叶,迷药暗器都带齐了吗?”

    “齐了。”麻叶郑重拍拍腰间。

    “嗯,如非必要别用迷药,那里可能有擅长用毒的人,也许会被识破。”

    “明白。”

    马蹄和车轮都用棉布裹好了?”

    “全部裹好。”钟离决答道,“马嘴也已经束起,我们驾车也有经验,不会发出声响的。”

    “很好。桑瓜,你的任务最重,你要在他们返程途中提前引开可能有的巡逻兵和行人,并且不能被察觉出异样。”

    “放心吧师兄。”

    “那么最后一点。”未名扫过七人,音色沉稳有力,“你们第一目标是把人带到这里,但三皇子府离这里过远,若是发现不能,沿途还有其他三处可供暂时栖身之处,麻叶桑瓜知道地点,你们就跟着他们走,不得有误。”

    “明白!”

    整齐压低的回应,未名微点头:“那么,出发。”

111不是病,是命

    院子里迅速安静下来,空荡荡的风拂过石幢里的蜡烛,无由惊起一阵光影摇晃。

    未名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那里,背脊挺直得仿佛一道冰柱。他的白衣被风吹动,绸缎般的乌发飞扬起些许,落到肩上,轮椅上,丝丝缕缕都散发着动人心弦的美感。

    可是,却那么的寂寞。

    苍苍放缓呼吸慢慢走过去,看到他一手抱着那个木盒子,另一手拇指无意识地摩娑轮椅扶手,目光一直放在七人离开的方向,神色漠漠的不知在想什么。

    “未名?”她小心地唤。

    他转头过来:“何事?”

    “呃……”该怎么说?看他从发号施令一下子陷入沉默而担心?

    她笑笑:“你考虑得好全面,有没有人说过,你很适合当领导者?”

    那气度那气场,明明没有刻意去修饰,但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条履清晰,蕴含着一股力量感,让人忍不住去信服,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能将人的视线吸引过去。

    在刚才那一刻,他简直像是最强大的发光体,哪怕她站在他身后且隔了不短的距离,也不禁为他瞩目。

    “是么?”未名淡淡低下头,“那又如何呢?”

    那又如何呢……

    苍苍看着他推动轮椅慢慢地离开院子,忽然之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武功再高又如何,智谋再深又如何,那些都弥补不了他与普通人的差距。因为他离不开轮椅,因为他的腿,站不起来。

    如果不是因为这点,今夜的行动他完全可以自己去。他是很了得,甚至已经到达可以无视许多世俗权势的地步,但他受到的拘束也是难以想象的。

    很多事情,他只能躲在幕后出谋划策,很多人,他天然持有一份距离。

    苍苍能理解那种感觉。

    前世她冷漠故我,绝大多数时间都无所谓悲喜,唯独在每次发布下命令,看着那些人在面前离去眨眼之间一个不剩时,那种孤寂无依感便会油然而生。

    她明明才是牵头的那一个,可总有种整件事情都与她无关的游离感。后续的行动她插不上手融不进去,当底下人热火朝天干劲十足,她分外寂寞,当所有人都在为胜利庆贺,她只有背转过去自斟自酌。

    她那样是内心封闭自作自受,而未名呢?外在的优异常使人忽视他双腿残疾的事实,也忽视了他的感受,他心里,是不是在意着的?

    她默默地跟在他后头,几次想询问他腿的情况,却都无法开口,万一触到他的伤心事岂不是更残忍?

    犹犹豫豫地走了一段,未名忽然停住:“你有话说?”

    “这个……我是想问,把人带到这里来合适吗,殷据一定会查过来的。”吞吐半晌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未名看看她的神色,苍苍心里打鼓,他还能看出自己言不由衷?

    所幸他没有追问,摇头道:“查过来也无所谓,他不敢硬搜,上告的话也师出无名,只要麻叶他们不被当场抓住,安全撤退,殷据就做不出文章来。”

    苍苍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又问:“你刚才提到殷据那里也许有用毒的高手,这话怎么说?”

    “这只是我的猜测。还记得永青的毒吗?”

    “嗯。”

    “他所中的毒虽然不致命,但毒性诡秘缠绵,极其难解,不像任何一种现存毒药,应该是新配制的。”未名缓缓道,“而且手法上很高明,我问过余师叔,他说不像大央的人能做得到的,倒像是周国一些宗门里的毒药。”

    苍苍一惊,这么说来,当时墨松中的毒那些名医也是给的这种解说。

    莫非,殷据手上还真有这种人才?她扶住脑袋,隐约觉得自己忘记了一件什么事……

    “而且那十九人……”未名继续说着,见苍苍心不在焉便住了口,“夜凉了,你快去休息吧。他们至少要半夜才回来,不必等。”

    “哦。”苍苍呆呆掉头,走了两步忽然一横心又走回来:“我其实想问的是,你坐轮椅是因为生病吗?”

    未名怔住,没有意料中的恼怒,平静反问:“为什么问这个?”

    为什么?

    苍苍咬咬唇,有些固执地道:“因为我觉得你这样好的风华,坐轮椅实在太可惜了,就没有办法改变吗?”

    没有办法吗……

    未名的目光迷离了一下,忽而轻轻笑起来,这是苍苍第一次见到他的笑,平时他面部表情匮乏到好像一个冰雕,这么一笑,整个人仿佛于瞬息之间活过来。

    可是苍苍只觉得刺眼,她能感觉到这个笑是不真心的,这个笑容里有的只是落寞和茫然,好像一个迷了路的孩子。

    “不是病啊。”他拍拍自己的双腿,抬头目光亮亮地看着她,“从我醒来就是这个样子了,师父说这是命。”

    不是病,是命。

    苍苍回到房中反复琢磨这句话,无论如何都理解不了,腿的问题怎么就跟命运扯上关系了?而且他为什么说“醒来”,一般人不该说“自出生起”或者“懂事起”吗,未名却第二次用到“醒来”这个词。

    寻思不解中眼皮越发沉重,她熬不住趴在桌上昏昏睡去……

    “苍苍,苍苍醒醒……”

    苍苍揉揉眼睛,看到叫醒自己的是连姨,精神一振:“可是他们回来了?”

    一边起身要出门。连姨拉住她:“你说你,好好的床不睡趴在桌子上做什么?”习惯性地唠叨两句,“他们还没回来,外头有别的人找。”

    “嗯?”

    夜已经很深,苍苍踏出房门时看了眼天色,又看看旁边漆黑一片的未名的房间,心中轻叹一声,甩甩头往另一边的书房走去。

    书房里面没有多少书,也不算办公之处,权且当做平时招待人的地方,这时里面亮着灯,一个低头站立的人影映在窗纸上,苍苍一进去,那人就啪地一声跪到地上:“求慕姑娘救我。”

    苍苍站在门口没动,静静打量着对方。还是一身裙子,但制式是简易的侍女服,下摆大概为了方便行走还撕开了,发髻不像白天的繁复,而是简单地盘在头顶,手上耳朵上更没有叮当作响的饰物。

    看得出来,她是有备而来,一切都尽量从简。

    苍苍慢慢走进去坐下:“你先起来吧。”一边说她一边紧紧看着地上的人。

    她没有摇头大喊“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更没有悠悠弱弱提着裙子还晃两下,叫她起来她就起来了,动作利落而不失优美,垂手而立不言不语。

    苍苍点点头,如果她哭哭啼啼含娇扮弱,那接下来也没什么好谈的了。

    “说吧,深夜找我什么事?”

    站在面前的少女抬起脸,一张美丽典雅得好像古仕女的脸,俨然是墨梧桐,只是在今夜的灯光下却褪去了那份苒弱,生生多出一股明决智慧来。

    “梧桐冒昧前来,是想求慕姑娘出手,帮我解除与王修阅的婚事。”

    “哦?”苍苍只当不知道有这回事,讶然发问,“王修阅可是御史大夫唯一的弟弟,正儿八经的新贵子弟,虽然听说习性不大好,风流了点,但长得又好,才华也高,配你也并非不够。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又为何认为我会帮你,能帮你?”

    墨梧桐低头看着鞋尖:“父亲不管事,姨娘无知,这门亲事全是母亲一手安排,若真有多么好,为何不让二姐橙絮嫁过去,而来便宜我一个庶女?”

    她说的“母亲”是世子夫人罗氏,侯府二小姐墨橙絮是罗氏亲生女,今年已十六,说了几门亲都不合适,罗氏为此急上眉梢,有好亲事当然是该先紧着她。

    “若对方是一般人家也便罢了,我一个小女子从来就没想过能自择夫婿,嫁给真心爱慕的人,可正是因为他是御史的弟弟我才不能嫁。王御史拥君不二,是坚定的削爵派,墨王两家根本是死敌,我嫁过去可有活路?”

    墨梧桐双手紧紧交握,因为紧张和激动而有些发抖:“可是我不想死,慕姑娘,你也是个惜命的人,你也是一步步挣扎才有今天,你应当能理解我,求你救我。你能不动声色地就阻拦了大哥哥的婚事,也一定能救我的。”

    她期待不安地抬头,却一下子愣住了。只见座位上的少女一脸的无动于衷,不温不火地叩击着扶手,漫不经心点点头:“对,你说的都对,但是那又如何,这一切与我有关吗?”

    她凉凉抬眸,瞳孔里散发出来的冷漠叫人心悸,“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凭什么要救你?凭什么背上一个不相干的包袱?”

    墨梧桐呐呐答不上来。苍苍又问:“知道我为什么拒绝左白晓吗?”

    “因为他没有决心?”

    “这只是原因之一,还有一个原因,”苍苍伸出一根手指,“因为他还没有诚心。没决心代表他学不到什么成不了才,没诚心则是指他只想着自己。你回想一下他说过的话,全是希望他自己像我一样如何如何,可难道我就该白教他吗?难道我一个大活人在这里就是为了等着给他服务吗?所以没决心和没诚心加起来等于什么?等于没有用。他对我没有用。”

112我这个人很现实的

    苍苍话里含着讽刺,微微倾身,目光锐利而寸寸审视,“我这个人很现实的,有用的人才值得我花时间,你呢,你的用处在哪里?”

    她早知道墨梧桐要嫁给王修阅,也知道这门婚事于墨梧桐而言到最后就是一个莫大的悲剧,如果因此就感慨心酸,一心想着帮人家该命,那她也不是慕苍苍了。

    对在意的人和不在意的人,她的态度永远是冰火两重天。

    墨梧桐脸色发白,几乎受不住苍苍带来的压力后退了小半步,心神不定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苍苍跟她解释这么多是在给她机会。

    一个证明自己有用的机会。

    她强自镇定下来,急急想了一会儿试着说:“正常情况下,王修阅不是傻子,断没有向侯府小姐提亲的道理,更何况他最初是求娶五妹。就算他不懂,王御史也不会由着他胡来,所以,所以我想他之所以这么做是有目的的。”

    微微抬头,见苍苍脸色没有变化,似乎有在听自己说话,墨梧桐胆子稍微大起来一点,继续说:“我是这样想的,慕姑娘你横空出世,皇家和'一公二侯三子爵'之间的角逐便多了一些变卦,陛下或许怕六家借机一齐站到你身后,结合起来,因此他属意王御史,让王家向侯府联姻,由此安抚一下候府,也是告诉其他家他们还是很受重视的。”

    “但是既然不是把女子嫁到侯府,王家如何都没有损失,他们毫无诚意,侯府绝不会上当,其他家也不会因此动摇。所以这次联姻的主要目的,很可能只是为了做给寻常百姓看,为了让大家从你的事件影响里走出来,也为了营造君臣和谐朝堂一片和美的假象。”

    大概得到苍苍事件的启发,看到舆论的重要性,所以才会有这么一出吧?

    墨梧桐不无忐忑地想。

    这已经是她竭尽脑力所能分析出来的东西了,仅仅是这样都已经觉得自己人生一片黑暗,她实在不愿意接受这样的命运啊。

    她不安地问:“慕姑娘,我说得对吗?”过了许久,上面才传出声音:“你分析得不错,虽然有些片面,但就一个深闺小姐而言,能想到这么多已经不错了。”

    墨梧桐大大松了一口气,这个答复……她应该过关了吧。腿一软又跪倒下去:“那么请你救救我吧,侯府里没有一个人在乎我的生死,碧霄又什么都不懂,我真的无人可求。我发誓,一旦渡过这关我的命就是你的,我会尽心竭力跟随你。”

    苍苍却没有立即回答,她上下看看墨梧桐,有些不理解地问:“为了逃避一段婚姻你就舍得把命卖给我?关于这一点我真是不太明白。不可否认在这件事中你的确是被当做一样工具来牺牲,但你显然有一定智慧又善于守拙,应该很能适应后宅生活,且凭着这副容貌,你完全可以争得王修阅的宠爱,多的没有,保住一条命还是不成问题的。我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使你毅然放弃富足安定的生活,选择铤而走险。”

    墨梧桐真的很美丽,那是纯女性的柔美,此时小脸苍白更添韵致,就连跪着也比旁人多出一分雅致温婉,苍苍觉得若自己是个男子大概这时都要去扶起她好生安慰了。

    这样一位妻子,无论王修阅是真风流还是假风流,都应当不至于视而不见,而墨梧桐本身也绝非穷途末路,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前世他们夫妻会形同陌路,甚至最后闹到墨梧桐投缳自尽。

    墨梧桐听了她的疑问,伸手摸上自己的脸颊,凄然一笑:“慕姑娘也这样想吗?人人都说美貌是福,可我只觉得是祸,因为这张脸,母亲嫌弃,姐妹嫉妒,各权贵纨绔竞相求纳为妾,若非我生于侯府,侯爷丢不起这个人,我早被谁求去了。苦忍至今,不过是希望将来能低嫁,做一个当家主母,夫婿看在侯府的份上可以敬我重我,庶子女我也愿好好教养。可最后却是王修阅。就算我哄得他欢心,在他眼里终究还不是个玩物?将来少不得要跟一群莺莺燕燕争风吃醋,被谁都踩一脚,我厌恨那样的日子。”

    苍苍叩击的手指渐渐放缓,最后停滞不动,看墨梧桐的眼神也变得认真起来,接着听她又说:“而且将命卖给你又如何?我活了一十五年,每日每年都是在隐忍小意中度过,一时怕招惹了那个,一时怕得罪了这个,半步都不敢踏错。这样活着的确很安全,可我心中苦闷,总觉得少了什么。直到听说了你的事迹,我才终于明白那少了的东西是什么。”

    她抬起头来,恳切地将苍苍望着:“我少了一分自在,一份想做就做的自由,一份敢做敢为的勇气。左白晓有几句话我觉得说得很对,你大胆干脆,一个人就敢于和整个主流作对,虽然很艰难,但是每一个决定都是发自真心,为自己而做的。我这辈子从来没有真正大胆地为自己活过一天,我很羡慕你的勇气和决心,不,是敬仰。若能跟着你,想来我也能体会到那种感觉吧,那么这条命是不是自己的又有什么关系?”

    苍苍沉默良久,最后长长呼出一口气道:“我也很佩服你的勇气和决心。你起来吧。”

    “你答应了?”

    “你先起来,我有些话要问你。”

    墨梧桐不敢有违。等她坐下,苍苍斟酌片刻:“我问你答,不要有隐瞒知道吗?”

    “是,你请问。”墨梧桐马上坐得端端正正,严阵以待。

    “王修阅上门提亲是哪一天?”

    “啊?这个……如果没记错的话,是四月十六,十三日之前。”

    四月十六?那时她从舞阳门前脱身不久,正在紧张的救治调养中。

    “他是亲自上门的吗?”

    “那倒没有,一开始只请了媒婆,是盛京最好的媒婆。”墨梧桐想了想,“媒婆最先向五妹提亲,二叔母很气愤,说五妹已许了四殿下,媒婆也不慌张,第二日又来谈,快谈崩的时候王修阅突然来了,说了句不喜欢五妹亲事作罢,就拂袖而去。可过了几日媒婆又登门说要再联姻,一来二去亲事便落到了我的头上,说是五月要选个好日子正式订亲。”

    “那就是说,从头到尾王修阅都没亲口说过要娶你,他哥哥也没出现过,连订亲的日子都不确定的?”

    “……是的。”

    苍苍陷入思索,片刻,似乎终于想通了什么,自己点点头,看着墨梧桐问:“你两次偷溜出来,有没有什么地方不同?”

    “说到不同,其实上回我也不算偷偷出来,我跟母亲通报过的,只是途中甩掉了随从,而这一次……”墨梧桐低头拉拉衣服,这一次是货真价实地偷溜,大夜里做出这种事,若被抓住,她这辈子也算完了。

    苍苍轻叹一声:“真的是这样……”片刻睁开眼,“不觉得这次你出来得太顺利了吗?”

    墨梧桐一惊:“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侯府戒备森严,怎么就能让你偷跑出来?出来也就算了,你一路走到这里都没有遇上阻拦?没有巡逻兵也应该有流浪汉吧,你以为盛京的治安好到能让一个女子大半夜独身游荡?”

    墨梧桐一下子站起来:“你在怀疑我?”

    苍苍抬手向她压了压:“稍安勿躁,凡事多动脑子,我不需要一个冲动愚蠢的手下。”

    墨梧桐立即安静下来,却还是很不肯定:“那你的意思是,有人暗中帮我?”

    帮?苍苍摇摇头,不答反问:“你之前的分析只说对了一部分,有没有想过,王修阅明明知道墨青染是四皇子的未婚妻,为什么还去提亲——做戏的话,一上门就指明要你不是更简单?”

    看墨梧桐明显愣住的样子,苍苍笑笑:“你少知道了一层,所以弄不明白也情有可原。王修阅和他哥哥的关系……嗯,其实并不好,甚至之间有矛盾,所以我是这样想的。先说王家,他们既然敢明目张胆地提亲,媒婆也不慌不忙,意味着的确有把握娶到墨梧桐。这不难理解,因为在他们背后有皇帝,而且据说墨青染之所以被指给四皇子殷灏,是当年景贵妃两度丧子伤心过度,皇帝为了安慰她,将宫婢所出的殷灏过继给她,同时安排下的这门亲事。那时他们两个都才几岁大?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门亲事作不作数还不是皇帝贵妃一句话?”

    墨梧桐惊讶地张嘴:“君无戏言啊……”

    “这你不用担心,他们自有无数种方法让自己显得冠冕堂皇。接下来再说王修阅,他大概最初不知情,之前说过他与王修颐关系不好,不满他的管教干预,所以才有后来他赶到侯府说那句'亲事作罢'。其后他可能被说服,提亲继续,这回却是不得已娶侯府里别的女儿,也就是你说的,做一场戏给老百姓看,引导舆论。”

    “可是,他们为何先求墨青染?”

    “问得好,你以为呢?”说了这么多都有些渴了,苍苍灌下一口水,向后靠住椅背,等了一会儿觉得墨梧桐已经进入思考的状态,才缓缓地道,“想问题全面一点。一件事情为什么要发生?有什么目的?中途改变又是为了什么?前因后果都在哪里?你别只看一个人,也别只看一件事,前后联系起来,多想想。”

113催眠

    轻柔徐缓的声音,循循善诱着,好像一缕吹过叶间的轻风。

    墨梧桐忽然间叫道:“是为了,是为了让人来求你?”

    不等苍苍说对说错,她顾着自己说下去:“照你说的,如果不是王修阅自己阻挠,他真能娶了五妹,那时侯府也好四殿下也好都无能为力,但是五妹绝对不愿意嫁王修阅,她会去求大哥,大哥向来宠她,就会来找……”

    伸手指向苍苍,又飞快缩回去,墨梧桐继续喃喃自语:“后来他们放弃这条路,退而求其次娶我做戏,却没想到我也来向你求助,正中他们下怀……”

    “真的是没想到吗?”苍苍淡淡问,有些赞赏地看着她,脑子转得还挺快,“你一个与世无争的小姐,为什么会知道我在墨珩的婚事里扮演过什么角色?上回你为什么能轻易甩掉随从来到我这里?这些难道不觉得很奇怪吗?”

    墨梧桐更加惊讶,几乎再也坐不住,苍苍却不再说话,由她自己去思考。

    可以说墨梧桐能想到她,并且两次跑来找她,都是有心人有意推动造成的。她的种种心理变化和行为活动,都被人拿捏着,牵引着,对方利用她设好陷阱挖好坑,如果苍苍因为她的诉苦一时心软插手了,无疑便会中招。

    墨梧桐想明白来龙去脉,脸色越发惊惧苍白:“这么说来,自从开始议亲,母亲便给我派了个教习嬷嬷,是她给我说……”说外面的事,说墨珩亲事作废真是可惜,说种种她所不知道的东西,由此她才慢慢地不安分起来。

    墨梧桐周身发寒,喃喃问:“这么大费周章,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苍苍满不在乎地勾勾唇:“当然是想从我身上拿错处。”

    “可是只要你不答应……”墨梧桐沉沉低下头,忽然站起来,“是我鲁莽打扰了,我这就走。”

    苍苍撑着下颌瞧她走到门口:“不要自由了?准备妥协,然后一辈子过那种无望的日子?”

    “可是你不是……啊,你愿意帮我!”

    苍苍一笑:“你先回去,该如何就如何,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暗中提防那位嬷嬷,也注意观察还有没有其他居心不良的人。他们知道我准备插手了就不会急着订亲,你放宽心等待,我这边还有些事要处理,等空出手来再好好琢磨怎么解决你的事。”

    她顿了一下:“记着,我可不是在帮你,我是看重你的命。”

    墨梧桐走了,连姨从门边进来,有些抱怨地说:“这件事你本可以不理会,可苦给自己找麻烦?她嫁过去难道还真活不下去?”

    苍苍笑笑:“我这不是缺人缺疯了吗?墨梧桐不错,可以试着培养一下。”

    虽然现在她的眼光、思想、气度都不是太出色,但作为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院小姐,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她是个有天分的人,值得投资。

    不过苍苍没有说的是,最终打动她的其实是墨梧桐的信念,一个为了跳出框架自由生活而不惜付出生命的人,她尊重,并愿意试着扶一把。

    她打了一个哈欠,身体瘫软下来:“连姨,现在什么时辰了?”

    连姨无奈地拉起她:“还早着,子时都没到呢,赶快再去睡一觉。”

    这一觉没有睡多久,不知什么时候苍苍突然被一阵声音吵醒,模模糊糊一听,是人说话的声音。

    “连姨?”她叫了两声,没人应,窗外朦胧有火光映照其上,她一惊,赶紧掀开被子出去。

    “把人搬进屋里……四人一间,对……”

    “去煮些稀粥来……”

    同一时间里好几个人在说话,是从远处先前大家出发的那个院子里传过来的,若非夜里安静,苍苍耳力又好,很难听得出来,苍苍往那边看去,果然有亮光。

    是他们回来了!

    她一个振奋睡意全消,想了想回屋里披上件披风,把头发随意拢成一束系在脑后,然后向那处快步走去。

    “苍苍,你怎么来了?”还没走到,就看见连姨正从那院子里匆匆出来,她一见到苍苍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连忙拦着她,“苍苍里面乱着呢,你先别去。”

    苍苍本来高兴振奋的情绪被连姨这么一句话打散,看看她掩饰不住的忧虑黯然,还有眼角隐隐的泪痕,心里咯噔一声,心都提起来了,压抑着问:“不顺利吗?有谁受伤了?”

    “顺利是顺利的,就是……”

    “让她进来吧。”

    清凉剔透的声音自里面响起,那是未名的声音,听不出悲喜得失,苍苍一时也疑虑不定。连姨犹豫了一下松开抓住苍苍的手,给她提紧披风:“那你进去吧,我去准备食材煮粥。”说完匆忙离开,好像再迟一分就怕自己会失态一般。

    苍苍脸色沉凝起来,连姨很少会这样失态,一定是发生什么事惹她伤心了。

    这样想着她大步向里面走。院子里好几间屋子都亮着灯,靠近那里的地方停着两辆普普通通的巨型马车,那是运人回来的工具,几个摘除了面巾的黑衣人正在钟离决的指挥下,从车上往屋里搬着什么。

    钟离决看到了苍苍,朝她点点头,苍苍也刚想跟他示意一下,可是当看清了他们手上的事物时大大吃了一惊。

    那绵软无意识的事物,别告诉她是一个个人……

    “苍苍,这里。”未名的话语又淡淡响起,循声望去,北边头一间屋,未名正从敞开的房门里看过来,两人视线接触了之后他又转回去,面朝着床铺的位置静静看着什么。

    苍苍压下极度的震惊,再看钟离决他们一眼,调转方向,走近了才发现门口阴影下一个人席地瘫坐着,好像喃喃念着什么,等她到了近前才如梦惊醒一般猛地抬头:“小主人你来了!”

    遇到大救星一般的激动,神情是如连姨相同的忧虑伤悲。

    “永青?你坐在地上干什么?”苍苍看到他这样终于不得不相信出事了,她心中焦急,也顾不得问他话,抬脚走进屋里。

    这间屋里分散放置着四张床榻,这是一早布置好预备让十九人暂时休息的。此时床塌上也都有人,不过却是一动不动的。一个穿着满是褶皱的黑袍子的人正佝偻着上身站在一床塌前,好像在查看什么,未名正是在注视那里。

    “未名……”

    未名竖指对她做了个不要出声的动作,手一抬隔空关上房门,示意她和自己一起等待。

    苍苍静声敛息,轻轻走到他身边一个字也不问,看看黑袍人,觉得他的背影有些熟悉,想了片刻恍然记起他就是长乐钟的撞钟人,未名提过他是他的师叔,好像姓余。

    只是之前看他总感觉神秘莫测,这会儿看去也不过是个普通人。

    他在做什么?

    苍苍探头看了一会儿,发现他正给床上的人号脉,号一会儿脉,又给其翻翻眼皮,撬撬嘴巴,掀开衣领观察,然后再接着号脉,一连四个人都这样一步步做过去,十分的繁琐而细致。

    随着他的动作,苍苍也发现了床上躺着的人年龄不一,有四十来岁的,也有二十才出头十分年轻的。但他们无一不紧闭双眼,脸皮青沉,嘴唇呈现诡异的黑紫色,胸口处平稳得像是没有起伏。

    有永青的例子在前,她立即猜出这些人都中毒了。

    不知过了多久,反正苍苍觉得很久很久之后,撞钟人才停下手,从床榻边退开,把床幔一一垂放好,走到脸盆边就着里面的清水慢慢洗手。

    水声哗啦哗啦极有规律又无比缓慢,屋子里仿佛有股看不见的压抑气息,苍苍等得心急,却不敢开口,怕打断了人家的思索。

    仿佛感受到她的情绪,未名侧眸正好能看到她在腿边揪紧披风的手,迟疑了一下,伸手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她一怔,对上了他水晶般剔透沉静的黑眸,那里面只有简简单单一个意思:别着急。

    别着急……

    苍苍深吸一口气,苦笑一下,自己真是沉不住气,刚才还叫墨梧桐稍安勿躁,转眼就自己犯了这样的错。

    她对未名笑笑,也学着他一样,尽量平心静气。

    余辛岩洗完手正好将这一幕看进眼里,他微微一愣,枯木般的脸上闪过惊讶之色,随即浑浊眼中便是光芒一亮,看看未名又看看苍苍,最后锁定苍苍不动。

    “你们……”沙哑的声音仿佛想问什么。

    苍苍听到他开口飞快抬头:“前辈,有什么结果吗?”

    未名也看向他。

    余辛岩便转了语气:“你们想先听结果,还是要我从头一五一十地说起?”

    苍苍还没开口,未名便道:“余师叔,先说结果吧,这些人中的毒造成了何种后果?”

    余辛岩也极为干脆:“好,他们所中之毒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大概与那个永青所中的毒出自一人之手,效用嘛,联系上他们的处境,估计是能让人在无意识中说出自己说知道的一切。通俗点说,就是催眠。”

114毒煞

    催眠?

    苍苍大吃一惊,与未名对视一眼,彼此都于瞬息之间了然,那些联络的程序和细节机密,已经算是全泄露了。

    仍旧是未名先反应过来,又问余辛岩:“余师叔,他们中这种毒多久了?”

    余辛岩捋了一把颌下稀拉的胡须,沉吟片刻道:“这个暂时还说不准,不过不会超过五日。”

    五日?!

    苍苍皱紧眉宇默默摇头:“明明我的身份已经昭告世人,和殷据闹翻的事,该明白的人也都明白了,他不可能再借我的名义做什么,为什么还硬要大费周折得到那些信息?”

    虽然这么疑问,但她很明白问出联络途径绝对是要联系上那些老部下。至于要从中谋取什么利益……

    脑子飞速运转开,永青的话浮现在耳边:事态紧急,联络人亲自去,主人的信物……

    对了!信物!

    她猛然看向未名,两人异口同声说出:“李代桃僵。”

    最高权限联络人殷据早已重新设立起一个,信物的话,真的玉片已被掉包,被调到哪里去不用想也知道,而现在联络的途径又完全泄露,岂不是说新的联络人完全可以靠自己找到老部下,甚至取得他们的信任?

    再动用他们已不可能,因为殷据毕竟不是名正言顺的领导者,当那些老部下发现殷据假冒了她的名义,必定会强势反弹,那时殷据将会很被动,得不偿失。那么取得联系又是为了什么呢?

    苍苍想了一会,忽然想起一句话。那是当日在太学院殷据欲杀她却被她连激带骗糊弄得罢手时,给她的一个警告。他说:不能为我所用的东西,越是强大越是要毁掉。

    得不到就毁掉,越强大就越是要如此。

    所以不能为他所用的永国公老部下,他便选择一举歼灭。

    苍苍倒抽一口凉气,心里刹那升起一股怒火,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最多才五天,还来得及。”未名低声提醒她,清声唤道,“麻叶桑瓜,还有永青你们进来一下。”

    话音才落,麻叶桑瓜便已经推门进来,回头一看永青因为行动滞碍和意外,还才从地上站起来,便又回身一左一右将他架进来。

    动作迅速又默契,一个多余的疑问犹豫也没有,脸上都是无比的认真平静。苍苍看了暗暗心惊,虽然知道他们不是普通人,但平时见他们嘻哈吵闹惯了,没想到一旦严肃起来,竟能比最优秀的军人还顺从命令,丝毫不见拖沓。

    未名看着三人道:“永青,你告诉他们二人那些老部下的聚集地,越详细越好。麻叶桑瓜,你们两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那里去,并且一路上也要小心,可能已经有人埋伏在那里,甚至已经发生过打斗,总之尽你们最大的力量保下尽可能多的人。”

    他们领命准备离去,苍苍忽然说:“等一下。”

    她走到麻叶和桑瓜的面前,看着这两张已经变得熟悉的清秀年轻的脸庞,虽然明知道他们全是为了未名,但是看到他们毫不迟疑地即将为她的事去拼命,她心中还是涌起阵阵热潮。

    她轻吸一个口气,郑重地抱拳弯身:“慕苍苍先在这里谢过两位,另外,我只说一点,你们见机行事,第一要务是保证自己的安全。”

    殷据手上也有高手,这她是知道的,而且消灭永国公老部下这么大的事,机会只此一次,难说殷央没有出动军队或者某些特殊组织。麻叶桑瓜武功是高,但双拳难敌四手,他们此去还是有极大风险。

    虽然那些永国公老人她很想全部保下来,但用无辜人的生命去换取她的人的命,她做不到,也绝对没有那个资格。

    麻叶深深看了她一眼,桑瓜则一愣,嘻嘻笑了:“那是当然,我也不想为这种小事丟掉宝贵的性命。”

    他们三人快速离去,屋里又只剩苍苍三个醒着的人,以及床上四个昏迷人。

    苍苍转向余辛岩:“余前辈,现在能否请教一下他们中毒的具体情况。”

    余辛岩打从她说话起就一直默默注意着她,无论是极快的反应、干脆的态度,还是那恩怨两决冷静清醒的特质,都令他颇为欣赏赞叹。如此小的年龄就能有如此深厚的内蕴,实在难得啊。

    不过……

    他看看坐在轮椅中的未名,方才他下达命令时冷肃沉稳得像个兵临城下还从容不迫的将军,这会儿却又沉寂下来,抱着他那个宝贝无话可说,也是难得得让人无可奈何。

    如是想着,他看向苍苍的目光越发地奇妙。能令独我封闭的未名为之在乎,她是有多么的与众不同?

    抱着这份揣测,他也没将苍苍当作寻常女孩或是冷漠地不予理睬,在桌边坐下来,不知是在问她,还是从头解释给她听:“听说你们大央的人善用巫术,而很少使用到医术或毒术,是以这两样在大央都属末支,进步很是缓慢。毒药、尤其是高等诡秘的毒药出现在大央,这本来就是一件不同寻常的事。”

    他停了一下,看看苍苍和未名都有在听,便话风一转说起了别的事:“许多年前,周国一个有制毒宗派,规模很小,上至宗主下至门徒不过几十来人,倍受同道众人排挤嘲笑。可到了那一代,该宗门竟出了一个制毒天才,不过几年时间他便掌握世间绝大多数医理毒理,制造出一种又一种怪异而高效的毒药。有人不服气,去挑战他,一个一个都输了,大概心有不甘,便趁他不在给他的同门下毒,本意是看他能不能解得了。可惜世事难料,那天才因为有事耽搁,赶回去时已经晚了,大半同门都已气绝,剩下一部分虽被他救起,但也近乎全身瘫痪神志不清。”

    “他很悲愤,疯魔了,也不查证下毒的是谁,一口气毒杀尽所有败在他手下的人,又毒死了对方的同门。那事可谓轰动天下,有人去制止,但他用毒之莫测且中毒难解这一点几乎使他所向披靡,死了许多人之后便于人再敢尝试。而他因杀戮过重,神智越发扭曲,专门研制阴损可怖的毒药,自号'毒煞',一时不痛快便大洒毒粉,曾因此引发数桩瘟疫事故。”

    说到这里,他忽然问:“你们可知我为何要提他?”

    苍苍看看未名,他没有回答,她便说:“前辈是想告诉我们,这次的毒便是'毒煞'研制出来的?”

    “从诡谲奇异的角度,我的确是这样猜测的。”余辛岩点点头,深深看未名一眼,道,“他们中的毒虽难解,但一时还不致命,这是毒煞后期的作风,让人在清醒的煎熬中一步步走向死亡。”

    苍苍一惊,再次想到墨松。

    的确,墨松中的毒也是这种性质,他不会立即死亡,而是硬生生被毒素折磨上一个月,才在日渐消瘦中枯萎死去。甚至,即使后来解了毒,他的身体也一直不见好转,可见毒药对其机体的摧残之重。

    见她忽而凝起脸色,未名终于又再开口:“怎么了?”

    苍苍便将墨松的事如实说了一遍。

    “如此看来这几种毒药确乎出自同一人之手了。若真是毒煞,那真是有些棘手了。尤其他可能为你们的对头做事,这简直防不胜防。”余辛岩道,想了想转向未名,“未名,你看……”

    苍苍有些莫名地跟着看向未名,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要征询起他的意见来。

    未名动作稍滞,片刻道:“我写信回去问问师父。”

    “你师父?”

    “嗯,师父当年和毒煞有过一段恩怨,追杀过他,不知为何最后没有杀成,毒煞是否来了大央,师父可能知道一点。”未名抬头淡淡地回答。

    “哦。”苍苍点点头,随即又凝眉思索起来,她刚才总觉得自己少说了什么事,毒煞毒煞,她依稀觉得记忆某处自己应该知道些什么,可到底是什么,一时却记不起来。

    应该是很重要的信息,不然她不可能有那种紧迫感。

    到底什么呢?

    扣扣扣,敲门声打断了她的纠结,门外连姨小声问:“余大师,未名苍苍,你们饿不饿,我弄了点吃的来,要不要用一点?”

    苍苍看向余辛岩,她本来以为这是个严肃冷酷的老人会因为说话被打断而不悦,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表现出不高兴,反而笑一笑:“正好也饿了,拿进来吧。”

    连姨推门进来,手上的托盘里满满当当是冒着热气和香味的饭菜。她给三人布下碗筷,没有立即离开,抓紧时间问余辛岩:“余大师,你吩咐熬的粥是熬好就给他们喂下去吗?”

    “嗯,那些人大概饿了好几天,的确要进食,不过也不要多给,看看他们吃不下了就够了。”余辛岩颇和气地道,“对了,我说的那几味药材可加了?”

    “加了加了,都是挺寻常的药,先前苍苍吃药没用完,有现成的。”连姨灰暗的一张脸霎时亮起来,连连点头,又说了一两句就急匆匆地离开,大概要看着她的粥去了。

    苍苍皱着眉看她的背影,转过去问:“那些药材只能起到固本培元的效用吧?”

    (修改章节字数居然不得少于比修改前的字数少,3083个字愣是还差二十个凑不进去,所以……兄弟姐妹们原谅我吧)

115只是想让她开心一点

    既然是诡谲难解的毒药,自然不是几味寻常药材可以解决的,只不过那十九人多日没有进食,身体已经十分虚弱,需要用些药材补一补吊口气罢了。

    苍苍很清楚这个道理,所以看到连姨那样如获至宝般的喜悦神情,仿佛只要自己努力一点就可以使人都苏醒,她心里才格外地觉得堵得难受。

    弄成这个局面,落到这个地步,都是因为她太无能了。

    余辛岩夹了一口热菜塞进嘴里,连连点头似乎很满意这个口味。听到苍苍的问话看了她一眼:“不错,只是固本培元,而且还不确定是否能起到作用,毕竟现在不了解毒药有没有奇异的性质。”

    苍苍脸色越发难看,纤细双眉不能展开,沉沉地望着四套床幔后的人形隆起:“所以他们就只能这么躺着,醒不过来?”

    她在桌子底下的手用力握起,然后又无力松开,面对着满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一点点食欲都没有。

    她心中憋闷,这么坐着也不是回事,便也顾不得丢下客人会不会失礼,向余辛岩和未名告了声罪就起身走出去。

    今夜云层很厚不见星月,不知从何处来的蛙鸣却很热闹,正值子夜时分,便是院子里还有人在活动,也掩盖不住那鸣唱以及四下茫茫的清幽寂寥之意。

    苍苍在门口呆了一会,转头便看见钟离决那四个弟兄正窝在马车边吃饭,你争我抢好不热闹,却很有分寸地把声音控制在一定范围内,不至于吵到别人。

    见她出来,他们立时收敛起来,头埋在饭碗里吃得认真,探究好奇的目光却频频往这边冒。

    钟离决看到她,把手里的碗放下,袖子一抹嘴角走过来。

    “怎么样了?”

    没想到他会主动问,苍苍愣了一下,摇摇头:“不太乐观。”声音有着不易察觉的颓丧,下巴点点他身后的人们,“怎么在这里吃,不找个屋子坐下来?”说着似乎想到什么,她勉强笑了一下,“是我招待不周了。这里只有连姨一人忙活,难免顾此失彼,你们别见怪。”

    “是我们习惯了随便这样吃,以前在洛阳前线,都是席地一坐找点东西乱啃,现在能吃到这样美味的食物已经很满足了。”钟离决简练地道。他有些急于解释,眼前少女的眉眼间凝着郁乏挫败之色,他不想让这微不足道的事再加重她的烦扰,不过他这人一向不会说话,语气怎么都是冷邦邦的。

    他的弟兄听到这话,一个个都迅速点头,有一个嘴里还满满鼓着食物,看起来滑稽极了。

    苍苍不禁一笑,挨个看过那四个人。刚才匆忙,现在借着灯光仔细一看,能发现他们一个个都长得很高大,面目普通而阳刚,一眼看去就知道是很实在的汉子。身上嘛,都没有伤痕,甚至夜行衣都很齐整,看来之前的行动对他们而言并无难度。

    苍苍朝他们友善地颔首示意,缓步朝院外走去,一边对钟离决道:“又要谢谢你了,你又帮了我一个忙……”

    “这次我是应未名的要求。”钟离决打断她,“不算你我之间的。”如果算他们之间的,按照约定,那就是苍苍又开始欠他一件事了。苍苍本来想拿出绣制硬币的手顿了顿,从腰间收回来:“也好。”

    未名是要把钟离决送到前线去的,这对钟离决来说就是个天大的恩情,他若不想办法回报回去,就好像平白占了人家便宜,会心中不安,所以他这样说苍苍也不再坚持。

    “你们一会儿就快回去吧,那边知道人被劫了就能料到是我做的,顺带也会想到你,若是在城门口设了埋伏,你们想再出城就不易了。趁着现在赶快先离去吧。”苍苍又道。

    钟离决犹豫了一下:“你这里不需要人手吗?”

    因为一下子多了十九个昏迷不醒的人,单是连姨一人肯定照顾不过来,而这事又不能随便交给外人做,钟离决想着或许他们能在这里帮得上。

    苍苍脚下一滞,默然转过阔大的半月形门洞,将身体靠到墙上,望着前方朦朦胧胧的府邸景象轻轻吐出一口气:“这里是小事。人都救回来了,难道还能养不活吗?倒是你们,那边要拆我的台让我孤立无援,必定不会落下你,从现在一直到你能去前线,让你的人都藏好一点。”

    钟离决点头:“我明白,那,那我走了。”

    “恩。”

    钟离决再看她一眼,风把她的头发吹得有些乱,让她的表情看起来迷离不清,但那双漂亮幽沉的眼睛里微芒起伏,想来又是在思索什么反击的主意。

    他本不该打扰她的,但嘴巴却能自己做主一般脱口说道:“他们中毒已久,这不是你的责任。”

    苍苍一愣,面上显出一丝浅浅的苦笑:“话是这么说,可我还是觉得自己……很失败。”

    失败得连一心向着自己的人都护不住,这样的主子值得谁来信任和尽忠?更何况她其实算起来也不太算名正言顺。

    这天底下不管哪里都是偏重于男性为继承人。若她于慕容氏而言是儿子的儿子,那一切都好办许多,偏偏她是女儿的女儿。这对很多思想古板的老人来说是很不能接受的事,觉得她血统上就差开一大截,根本就是个外人,也难怪前世那些老部下从始至终都是为殷据卖命。

    ——既然同样身上留着慕容氏的血,男子总比女子更适合些。

    也因此苍苍很明白,这次即使和老部下顺利联系上,要收服他们还不大容易,而现在却还发生了这样的事。

    无论最后如何,连信物都落入他人之手、将大后方暴露给敌人,这样的无能罪名她坐定了,不知多少人要为此心生不满愤怒。

    她摇摇头,看着前方的目光慢慢变得锋利,殷央殷据,还有王修颐,别以为这样就能打垮我,你们让我不痛快,那你们也别想舒坦。

    想定了这个念头,她心中的闷气多少舒解了一些,这时才想起一直没看到连姨,问了钟离决,就朝亮着灯光的厨房走去。

    这边未名收回视线,低头默默了一会,拿起手里的木盒子,看了看,手指轻轻一分,将盖子掀了去。

    一阵浅淡好闻的药香顿时弥散在空气里。

    正吃饭夹菜的余辛岩终于露出震惊的神色:“未名你……你舍得这些宝贝?”

    未名不说话,手指伸进盒子里拨了拨,只听得沙沙的仿佛什么小动物爬动的声音传出来,接着几个红红绿绿的光点爬上了他细白光洁的掌心。

    定睛看去,可以发现那些光点是一只只芝麻大小的蚂蚁,只有腹部发着荧光,头和足都是黑色的。而盒子还有一两层这样的蚂蚁。红的耀眼,蓝的发幽,黄的夺目,绿的苍翠。它们爬得很快,片刻便来到了未名掌心中央,在那里绕来扭去,似乎因为能与主人亲近而很是欢心快活。

    未名看着他们目光深了一下,似是不舍,但没有多犹豫,就推着轮椅来到床前,每一张床上都放了一只。然后他又拨出不多不少十五只蚂蚁,放到地上让它们自己爬,那方向是往其余十五个昏迷不醒的人所在之处去的。

    余辛岩看得眉头拧起,原本皱纹就多的脸上更是沟壑纵横,令他看起来十分的凝重。他温声问:“这些蚂蚁你辛苦培育了好几年,平日里连你师父都不给碰,如今却一下子放出去十九只,能告诉余师叔你为何要如此做吗?”

    不怪他惊讶慎重,未名对他的蚂蚁的爱护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不说他日夜地将其捧在手里,离身不得,就说早些年他只爱漫山遍野地挖蚂蚁,养得整个屋子都是,而且只跟它们说话,心情一好或大大不好时就满钟南山的给它们找吃的。

    未名将它们当最亲密的伙伴,听说第一批蚂蚁快老死而萎靡不振时,他把自己吃的药全都让给它们,结果反而加快了它们的死亡。未名整整好几天不吃不喝,把莫丹阳急得发疯,不顾老脸求助求到他这里,最后还是他给琢磨出了几味药,能让蚂蚁变异从此变得长命。

    说起来,他这木盒子里的蚂蚁陪了他好些年头了,几乎都有了灵性,因为带着毒性,一旦咬人释放了毒性就会很快死去,所以未名越发宝贝得紧,根本不让人碰。据说有一年麻叶还是桑瓜偷了两只去,被咬得倒在床上起不来,未名尤且不依不饶,差点要对方以命偿命……

    现在的未名虽然不会再那么偏激不懂事,但把蚂蚁当命的心理应该不会变,何以今日转了性子,用自己的宝贝帮不相干的人以毒攻毒?

    未名看着自己的蚂蚁大军离开,认真小心地盖上盒子,每一个动作都充满珍惜的意味,然后抬头看着余辛岩:“蚂蚁有很多,可慕苍苍只有一个,我只是想让她开心一点。”

116三省六部制

    余辛岩震惊了。

    不是他小人之心,他常常去钟南山看他,也算是看着他成长。且一来二去和莫丹阳的关系缓和许多,从莫丹阳口中也听到了不少事。

    他所知道的未名从来是冷漠的,游离的,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甚至不懂得、不愿意抬头去看一看外界的。曾几何时,能在他口中听到想要谁好的话语。

    这个改变算是好,也算是不大好,余辛岩很快反应过来,接着问:“为什么对她好?就是因为她可能能帮你改变命运?”

    “为什么……”未名喃喃一念,摇摇头,“她过得不容易,我只是想帮她。至于改命,余师叔你也说了,一切看缘分,我不急。”

    他顿了顿,精致的容颜浮现淡淡赧然:“而且,她对自己人很好,我也想……”

    也想有朝一日,能得到那种对待。

    这是他被苍苍漠视抵触起,就产生的念头。

    她是自己第一个想看得进眼里的人,偏偏态度不同于师父和钟南山上任何一个人,这让他很不解,甚至,隐隐的不舒服,进而越发地想了解想靠近。他知道这种想法很奇怪,可是他控制不住。

    余辛岩听罢脸上一松,沉吟半晌轻叹一声:“你自己高兴就好,怎么做都随你。你师父难得舍下老脸托我照顾你,有什么事就来找我,能帮得上的我都尽力。”

    “多谢余师叔。”

    苍苍帮着连姨把一大锅粥从厨房里搬出来时,钟离决几人已经离开,未名和余辛岩也都走了。

    她松了口气,那位撞钟的余前辈据说是位擅于算命的大师,所以面对他的时候她总有种莫名的压力感,好像对方能看出她的开路去向一般。而且当日他说的那句“有些事强求不来”也是她心中一个梗——如果他早已算出她最后的结局,她现在的兢兢业业算什么?所以她不去询因问果,而是果断回避,免得自己意志动摇。

    连姨盛起半碗热粥,准备去喂十九个人。她似乎很了解他们,立即找到其中最为年长的一位。

    “这是当年国公府里花木王师傅的徒弟,小姐院子里的花木盆景都是由他定期来照看,日子一久就渐渐熟了,是个老实得有些木讷的小伙子。”连姨挂起床幔给苍苍介绍道,“后来赶上抄家,你外公和几个舅舅一早被请进宫里去,府里只剩下妇儒,是慌成一团乱成一团。那些个禁军说是投降不杀,可趁着混乱专门逮着重要的人砍杀。你所有的表哥、一个舅母、几个姨母都是那时候惨死的。”

    “小姐在府里是最受宠,当然也是灭杀的目标,幸好他当时离得近,赶紧带我们抄近路逃出去,逃到了王师傅家中。隔了一日风波过了,宫里才下明旨说免女眷不死,可放眼整个国公府,还囫囵着的也就只有小姐了。”

    苍苍肃然起敬:“那么这位还是母亲的救命恩人了?连姨,他叫什么名字?”

    她仔细看床上的人。一张周正的脸,很干瘦,看着应该不超过四十岁,但两鬓已见斑白,可见生活艰难。不过不知道是不是苍苍错觉,他的脸色好像比之前见过的四人好一些,嘴唇上的紫色也较淡,似乎中毒没那么深。

    连姨把他扶起一点,一边给他喂粥一边说:“他是孤儿,跟王师傅一个姓,因在南边捡来的就叫王南。也许因为救过小姐,之后不久王师傅离奇死了,王南也被人暗杀,丢了半只手侥幸逃生。小姐感激他,留他在身边做事,他便主动求了联络人的差事。”

    “半只手?”苍苍默念着,眼中光芒一闪,忽然激动起来,因为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那是前世连姨死后,她的尸体被找回来时已是夜晚,没办法立即下葬,就在她的住处停了一晚,她亲自守着。到得深夜,她被一股迷烟迷倒,隐约听到一个男人压抑的哭泣声,还没仔细听,就又传来打斗之声。未几,她被弄醒,见是殷据带着手下来了,而连姨尸身旁伏着一个握着短刀的男人尸体,到处都是打斗之后的血迹。

    殷据告诉她那个男人意图不轨,当时她也没多想,想杀她的人实在不少,她都已经麻木了,可是来打扰连姨的清净却是不可原谅。

    她当时气得过去踢男人的尸体,结果发现他那只没握刀的右手只有半个手掌,唯一完好的拇指食指紧紧捏着连姨的袖子……

    想到这里她呼吸微微急促,急忙捞出王南的右手,拉起袖子一看,果然,从食指外缘一直到手腕尺骨侧的部位,被齐齐削去,整个手掌只剩下拇指和食指。

    “苍、苍苍?”连姨被她弄得呆住。苍苍却失魂落魄地站着,好一会儿丢下一句“连姨照顾好他”,拔腿就往外走。

    她一口气冲回自己的院子,看到未名还坐在院子里没睡也没打招呼,进了书房就上灯铺开纸张。

    心中,有一团火。

    她瞪着洁白的纸张,深吸一口气,提笔飞快地书写起来。

    他好像……又被无视了。

    未名看着亮起来的窗户,眨了眨长长的睫毛。

    苍苍这一写就写到天大亮。

    蜡烛什么时候燃尽了都不知道,她揉揉眼睛,虽然身体感觉很疲惫,但看着好几页满满当当的东西,精神却是十分振奋。

    她又翻阅了一遍,确定自己能记得的都写下来了,有许多地方她记不清也不是很懂,还要去查一下文献。

    “这下还不闹你们一个人仰马翻!”她冷冷笑一下,起身舒展过四肢,骨头发出咯嘣咯嘣的声响,很疼,却也很舒畅。她发觉自己饥肠辘辘了,准备去找点吃的。身体是资本,她要在敌人倒下之前保持自己的健康精神。

    一打开门就看见未名坐在院子里,正面对着自己这边似在发呆。开门声惊动了他,他仿佛上好琉璃的眼珠动了动,双手扶上轮椅打算离开。

    “未名。”她眼睛一亮叫住他,回房取来写了半夜的东西递给他看,“你帮我看看这个怎么样?哪里需要修改。”

    未名慢慢看她一眼,终究没有拒绝,接过去看了一会儿,双眼逐渐发亮:“三省六部制,这是你的想法?”

    苍苍嘿嘿一笑,颇有点不好意思:“不是我想的,我抄袭别人的。大央的朝廷格局不是不合理吗,他们该盼一个新制度盼很久了。”她声音微微一低,夹着点冰冷的机锋,“他们不是有大把时间?就找点事情给他们忙好了,我倒想看看在自己的利益受到威胁时,他们还有没有闲情来与我作对。”

    大央官场职称与权限混乱,早该改革了,三省六部制就是一套全新的体制。可改革改革,这是件大事,谁被改掉谁被革掉,新的官职出来,现有的这些自然统统舍弃,可谁能换一顶新官帽,谁却是分派不上职务,这里面的门门道道多了。

    殷央是一国之君,他要放亮眼睛去看去监督;殷据想当未来的皇帝,这事他必然也要费大心神去关注;王修阅嘛,他完全身在其中,自然分身乏术。她就不相信这三个还有谁能紧盯她不放。至于剩下一个景贵妃,她困于深宫,头脑也并非多好,还威胁不过来。

    一个新制度能把她大多敌人都绕进去,真算是一柄利器了。

    未名思索片刻,道:“这个办法好,但大央皇帝只怕并无意改革,最好是让底下人尤其是文人士子先知道,他们一定会赞同你,届时大势所趋,皇帝便骑虎难下。”

    苍苍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改革往往意味着动荡,若他殷央是个果敢英明的皇帝,一心想将国家治理得强大兴盛,那一定会拍板同意。可惜他不是,他当皇帝这么多年,所有的行为都只有一个目的——巩固皇权削弱族权。如今“一公二侯三子爵”未除,他怎么舍得把局势弄乱给自己增添不确定因素。

    所以苍苍如果傻乎乎地走进谏的路子,那绝对没前途。最明智的是在下面先掀起浪潮。

    新晋的年轻官员,准备岀仕的文人士子,这些人其实都明白大央制度不妥,且都有一股热气豪情在,最是愿意支持改革,这是主要传播煽动的对象。另外有见识的平头百姓也可以去鼓动鼓动,他们身份不高但禁不住数量大呀,舆论压力就是从这里来的。

    “最好是争取到几大公侯爵的支持。”未名低头研究着手中的白纸黑字,“你这方案与他们没有利益冲突,而若能说服他们,其羽翼下的文武官员便能站到你这边。”

    他停了一下,修眉微拢十分地好看:“这里头需要做的事多而复杂,你能用的人却很有限。”

    “是啊,所以这一次我不准备自己出手。”

    未名眼光微闪:“你有做这件事的人选?”

    苍苍抿抿唇,把一缕头发勾到耳后:“嗯,有的,王修阅。”

    修改完毕(^o^)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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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反攻路介绍:
重生在豆蔻年华
有仇的报仇
有怨的报怨
有错改之,无则加勉,爱憎分明,阳光自照。
“我不温柔,不善良,不矜持,不娴淑。我这个人很现实的,一切以实力说话,若是必要亦不惧手握屠刀。你可以不接受,但是你无法——改变我!”
胭脂泪,富贵乡,谁能共我,执手一笑三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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