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面具千层
顾长歌赶忙垂下头,垂首之前半惊喜半谄媚地看了一眼齐昭,这才快步往外间走去。
齐昭讽刺一笑,心道自己真是被梁毅铮和无影公子给弄得有点儿疑神疑鬼了,竟然会注意这么个压不住心思的毛头小子。
转头笑对堂黄,他道:“既然闲杂人等都已退下,那么我们便开始商量一下对付梁毅铮的对策吧!”
看着齐昭眉眼中已隐隐遮不住的急切和狰狞,堂黄笑得可亲,招着手把他往椅子上领,“先坐先坐......”
又卡着齐昭攥着拳头险些要发火的前一刻,坐于上位沉吟道:“实话不瞒齐兄说,我昨日仔细回想并派人暗地里查了下近日以来梁毅铮的一系列动作,才恍然大悟其心思之深沉,行事之狠烈。唉...说起来惭愧,我竟然一直没有察觉到,还多亏了齐兄的提醒啊!”
边说着,边感激地看了眼齐昭。
齐昭笑着颔首,手在额前摆了摆,推辞道:“哪里哪里...我不过是先堂兄一步,多注意了下梁毅铮罢了,堂兄能力更胜我一筹,发现其狼子野心也是早晚的事。”
不动声色地恭维了堂黄两句,被手挡住的眸子里却闪过得意和鄙视。
很好,鱼儿已上钩!
堂黄面上有些羞赧之色,掩唇咳嗽两声做掩饰状,却又偏了偏角度恰好能让齐昭捕捉到他唇角的一丝不甘。
齐昭笑得更欢了。
端着两杯君山银针进来的顾长歌瞥一眼两人各自的神色和动作,便无声地叹口气,止不住摇头——这两人压根就不是一个段数上的,这么笑来笑去,还觉得挺有意思!
怪这世上傻子太多,却都以为自己是绝顶聪明!
将端盘上的两杯茶盏逐一放在两人面前,只不过先放了齐昭的。
恭敬状退到一边,颔首间与堂黄对视一眼,果然看到他眼中一线赞赏,还有微微的惊讶。
顾长歌又默不作声地添了这一把火,终于让磨磨唧唧的齐昭彻底烧了起来。
“我得到消息,这梁毅铮近来气焰太盛,据说是搭上了南番某个大头的线。”齐昭压低了声音,脊背一弯,头靠向对面堂黄的方向道。
“哦?”堂黄食指轻敲着黄梨木厚重桌面,两眼微眯,“齐兄是如何得知的?”
“我自然是有我的消息渠道。”他总觉得对面堂黄这人这会儿情绪有些不对劲儿,便也藏了藏心思,没做解释,继续道,“堂兄以为这消息真伪如何?可信度可高?”
堂黄确实有些讶异和惊诧,似乎是没想到以齐昭的本事能查到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消息,隐隐觉得有什么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不过也是一霎,见自己的瞬间的情绪外露竟然会引起齐昭的怀疑,立即收敛了自己的揣摩心思,攥攥拳头狠厉道:“这消息的真伪如何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有些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齐昭睁大了眼看他,眼珠子一转,不置可否道:“我记得当初咱们七门初定,曾签过一个盟约。”
顿了顿,与堂黄对视一眼,沉吟良久后一字一顿道:“既已叛主,绝不叛国!”
“齐兄的意思是,我们用这个作为讨伐梁毅铮的理由?”
“呵...”齐昭冷笑一声,道,“不瞒唐兄,其实当初签下这盟约的时候,我心里还觉得奇怪,与其他实质性的权利底盘分割条约想比,这条实在是抽象而无用。现在想来,竟然让我们钻了空子!”
听到他最后“钻了空子”一说,守在一旁的顾长歌神色一暗,指尖无意间染上一道凉意,阳光下,银针一闪。
堂黄没有应答,不附和也不否认。半晌开口道:“可我们无法确定和证明这消息真伪,怎么取信其他几门门主,以此来讨伐梁毅铮?”
“呵...堂兄你这就是不知变通了。”齐昭笑意渐深,慢吞吞道,“就算是假的又如何?我想它变成真的,它就是真的!”
堂黄眉间一凛,执起桌上已半凉的茶水灌了半口似是在压惊,一杯茶水很快见了底,心上也坦然下来,“齐兄,好计谋!”
“话我已经说到这种程度了,堂兄不会只是口头上赞一声便没了别的心思吧?”齐昭扫一眼堂黄面前被他喝完的茶,端起自己的茶杯也轻抿了一口,“难道堂兄真得如同外面传言的那般淡泊?”
堂黄面色一凝,像是被人拆穿了心思一般,语气微有些急促不安,“齐兄这话是什么意思?”
齐昭了然一笑,又抿了一口茶道:“堂兄能将易堂门发展到如今规模,能力自然不可小觑,也可以说和梁毅铮的断息门相比也不相上下,又何必屈居人下,像昨日那般受尽侮辱?”
堂黄呼吸骤紧。
齐昭步步紧逼:“照我说,堂兄何不借着这次七门会盟的机会,一步登顶?”
他说的隐晦,意思却很明显,堂黄一直紧皱的眉头缓缓松开,沉默良久,他终于下定决心般霍然抬头,开口问道:“为什么是我?”
“七门势力相比,唯堂兄的易堂门、梁毅铮的断息门,还有无影公子的无影门称大,而无影公子向来心思晦涩、态度不明,我实在不敢贸然惊扰,再加上我毒门与易堂门挨得近,交情也深,这么算下来,堂兄委实是上上之选!”
挨得近交情深?他怎么不知道一向互不牵涉泾渭分明的易堂门和毒门是什么时候有了交情了?
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渐趋平静,堂黄又问了一句:“那么齐兄有什么要求?”
见齐昭瞧过来的目光,堂黄又继续道:“天上掉馅饼这种事我虽憧憬,但真发生在我身上,我却是绝对不会相信的...所以,齐兄你与我合作,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就行!”
“要求算不上。”饮尽杯中最后一口茶,齐昭笑了笑,道,“只要堂兄成功上位以后,多给我留点儿资源便好。我听说梁门主的断息门收罗了一批珍贵的医书和药材...”
话既然说到了这种地步,两人也算是已经谈妥,齐昭拢拢袖子,起身道:“既然茶也喝完了,没什么事我便先行告退了。”
堂黄赶忙起身,微微躬身一让,站定后便招手喊顾长歌过来。
“吴悠去,替我送送齐门主!”
“是!”与堂黄交换了一个眼神,顾长歌躬身一引,“齐门主,请。”
......
两人方走至如易阁院子里的假山处,齐昭停下步子对顾长歌挥手道:“好了,送到这儿便好,你回去复命吧!”
“好!齐门主慢走!”顾长歌唇角恰到好处地勾起,勾勒出一丝讨好献媚的意味。
齐昭没再搭理她,转身便向着假山转弯处走过去,还没转得彻底,也就刚侧了侧身子,突然转角处传出两声大叫。
“啊!先生恕罪!”
这声音有点儿耳熟——顾长歌仔细听了听——这是李羌的声音!
一切照计划完美进行,齐昭心中正勾勒着他正欲舒展的宏图大志和美好前景呢,却突然被人一撞,打断了他的美梦,本就有些心高气傲的他顿时火了。
“你算是什么......”
“这是怎么了?”
顾长歌一走过来,便发现了跪在地上头伏地的李羌和怒不可遏大吼大叫的齐昭。
眉头一皱,她趁着齐昭开口前抢先一步冲地上跪着的李羌教训道:“我方才让你过来找门主,你怎么耽误了这么久?”
李羌不明所以地抬头看了顾长歌一眼,脑子飞快一转,惊魂甫定抖着声音道:“回大人,我...方才是去给门主安排早点去了......”
“这么慢?”不满地又说了句,顾长歌像是突然注意到什么,“你这是冲撞了齐门主?”
李羌被吓得声音更抖,“回大人,都是小人的错,小人实在是太急了,请门主和大人饶命!”
说完猛地一扑,整个身子几乎要伏在地上。
“还想逃罪?”顾长歌不给齐昭说半句话的机会,厉喝道,“自己滚去典刑房请罪!”
说完,就冲齐昭弓腰道:“实在是下人不懂规矩,冲撞了齐门主,放心,这人我定不轻罚!”
齐昭的怒气反而慢慢被压了下来,想到方才堂黄唯独将吴悠这人留下来,定然是极其重视此人的,而刚刚看着这人的表现,虽是有些外强中干,但也算是反应机敏、可圈可点。自己现在与堂黄还在“合作”,必然要照顾他的面子。
再说了,受了气又不一定非得在明面上找回面子来,背地里反而更好下手!
齐昭勾唇一笑,眸中尽是阴险狠戾,语气却轻缓道:“嗯,你处理便是。”
说罢,甩袖朝外面走去。
地上李羌大气不敢喘一声,半晌才抬起上半身,对上顾长歌讳莫如深的眼神。
顾长歌扶起他,状似随意地在他耳边一靠,低声道:“李羌听我的,这两天,你去典刑房躲躲!”
而后猛地一推,差点儿让李羌又倒在地上,她厉声呵斥他:“哼,差点儿乱了门主的大事儿,你还想求饶,别以为凭着旧交情我就会对你网开一面,快滚去受罚!”
说罢,看都不看他一眼,追着齐昭的方向而去。
李羌愣在原地,周围的小厮皆是一脸同情地看着他。
“这吴悠也有点儿太狠了吧,一点旧情也不念?”
“可不是嘛,听说典刑房走一趟下来,最轻的也得脱层皮呢!”
“哼,人家吴悠可是被门主提点了,以后怕是要前途无量的,哪还会再念我们这点旧情啊!”
“啧啧,我也没什么意思,就是有点儿看不过去,毕竟吴悠以前对他多好啊!”
“唉...这些事儿可不会你我能掺和的,消停点儿吧!”
“.......”
人群渐渐散开,李羌咬咬嘴唇,朝着如易阁主殿的方向走去。
.......
刚出了易堂门,齐昭身边立刻闪现一道人影。
“门主!”
“嗯。”齐昭点点头,继续往前走。
那人跟在他身后,轻声问道:“门主,刚才那个叫李羌的人今晚处理了?”
“不用这么急。”齐昭摆摆手,“过两天再说或者你随便派个人就行,现在有另外一件事需要你去办。”
“我刚刚试探了堂黄,发现他是真得对我们得到的关于南番和梁毅铮的事毫不知情。既然如此,那么那个黑衣人就值得我多动些心思了,这样,你找个信得过的机灵人再去和他交涉,务必套出更多有利于我们的消息。”
“是!”那人点点头。
“还有,这次等堂黄开始对梁毅铮下手之后,你就亲自去南番看看梁毅铮的人会和谁联系,如果有可能,取代他!”
“门主的意思是?”
“南番想做什么我们彼此都明白,那么跟谁合作差别不大,能者更有资格不是吗?”
“属下明白了!”
两人的身影走远,顾长歌从一块山石后走出,望着两人的背影深思一番。
......
“吴悠,我怎么觉得你这次机灵了很多啊?”堂黄坐在上位,若有所思地问道。
顾长歌心道不好——莫非被这老狐狸发现了什么?不是说这吴悠是个小透明一般的存在吗,怎么突然这么受堂黄关注了?
面上并无二色,一丝内力压迫于嗓子上,她哑着声音道:“前两日被那场大雨淋了一次,病还没好,却不知怎么,莫名觉得脑袋灵光了许多。”
“哦,原来是这样...”堂黄指尖摩挲着杯沿,语气平缓,听不出是个什么意思。
半晌他眉头一挑,突然道:“我好像好久没见过你的真正容貌了,揭下面具来,我瞧瞧。”
顾长歌心头倏忽一紧,突然灵光一闪想起昨日李羌曾说无忧这人三天两头就换张脸,还没让人见过他的真实面目。
沉了沉心,她半是回答半是试探地应道:“门主说笑了,面具千层,您怎么就知道我哪一张脸是真的呢?”
半晌没听见堂黄说话,她心渐渐安定,想来是自己猜对了——他根本就没见过吴悠的真正容貌。方才那句想必也是试探。
他怀疑自己了?
“那如果是我现在想看呢?”
第一百三十四章 你不是吴悠
“那如果是我现在想看呢?”堂黄淡淡道,小拇指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杯沿上莹润的水渍。
顾长歌面色不改,稍稍抬眸瞥一眼堂黄有些泄露心思的小动作,沉默半晌才哑着嗓子道:“门主若是想看,吴悠自然是没有异议的。”
这样说着,却没有任何动作,脸依旧是这样一张脸——与过往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脸不同,这一次太过清隽绮丽,沉稳清冷的气质,让他完全没有少年的青涩,反而显出一种独具魅力的大气。
与记忆中那人的长相完全没有相似的痕迹,所以才让堂黄生了怀疑。
见他许久没有动作,堂黄收回手放于膝盖上端坐,一种上位者的气势压迫下来,语气不明地问道:“吴悠的意思是,你现在这张脸,就是你本来的容貌?”
顾长歌垂首默认。
“吴悠啊...”堂黄慢悠悠开口,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眯着眼看顾长歌,“你这一堆说辞,很难让我信服啊?”
语气越发低沉,“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是吴悠!”
一挥手,桌子上的茶盏被他挥袖间撂到地上,碎的彻底。
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顾长歌半垂的眼捷下一抹杀机凌厉,指尖也扣上一根冰凉的银针,蓄势待发着。
紧闭的门外突然传来细微的声响,屋内两人本就是高手,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时候精神更是紧绷着注意着身周的一切,不敢有一丝松懈,此时皆听见门外的声音听得清楚。
堂黄“砰”得一声一掌拍在桌子上,起身隔着门大喝一声:“门外是谁!”
同一时刻,顾长歌眼珠子一转,立刻作警备状身形一闪将堂黄护在身后。
堂黄也被顾长歌这动作唬得一怔,反而将大部分精力又重新放在了眼前少年的背影上——他这是把整个背后空门都放心的交给了自己,当真不怕自己宁可错杀一千不肯放过一个,干脆杀了他一了百了?
是心中另有准备,还是说孤注一掷对他真的就忠心耿耿?
顾长歌背对着堂黄的脸上嘴角勾一抹讽刺而意味深长的笑,随即眼神一厉,掌心罡风凭空而起,一挥手隔空打开门,“究竟是谁!”
屋内两人皆朝外面看去。
“李羌,怎么是你?”顾长歌神色复杂地看着险些被罡风伤到趴在地上的李羌,一边说着,一边迈了两步走到门口将他扶了起来。
堂黄不认识李羌,看着顾长歌将人扶起来后,关心地检查他身上的伤。
这两人认识他是看得出来的,而且看起来两人交情不错?
他负手而立,仔细观察着两人的动作是否包藏祸心,心神飞动间恰好对上顾长歌那边投过来的眼神——没有危险。
读懂了她的意思,堂黄这才发现,吴悠一直扶住李羌的手其实是搭在了李羌的命门上!
难道说真的是自己疑神疑鬼了,其实吴悠根本没有二心?
心中暗暗思量,眸色暗暗探究两眼,半晌缓缓开口道:“你是何人,鬼鬼祟祟躲在门外作何?”
李羌挣脱开顾长歌的手赶忙跪下,叩首道:“回门主的话,属下可以证明,吴悠他...”
顾长歌呼吸声骤紧。
“吴悠他...他绝对是本人!”
“哦?”堂黄眸光复杂地在顾长歌和李羌两人之间来回扫了两眼,视线最终定格在被他打碎的茶盏碎片上。
门外初起的曦光微红,照在白玉通透的茶盏内壁,反射出一道亮眼的辉光,于是辉光里他有些闪眼,一瞬间眼前似有无数光芒乍现,辨不清来始由终。
闭了闭眼,他侧了侧身子,斜睨着李羌问道:“你怎么证明他的身份?难道你见过他这张脸?”
李羌身子抖了抖,撇撇头又看了眼站在自己身侧的吴悠——这张脸他昨天也是第一次见,今天还是没换,算上方才分开了一会儿,他也只是见了第三次。可吴悠是从来不会两天之内用一张脸的,这说不准就是他的真实面貌。
“是的!”李羌点头,“他这张脸我很早之前就见过,吴悠也曾亲口承认过这就是他真正的容貌。而且,我们两个关系好,做什么都是一起的,从来没有分开过,吴悠我是最熟悉的,绝对不可能是别人假冒的。”
他说完这话,屋内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有声音,顾长歌也一时拿不准堂黄的心思。
不过她多少也算是心中有把握了,先是她方才特意做出的一心护主的姿态,后来李羌又来了这么一剂强心剂,堂黄总该是放下七分疑心了。
果然,堂黄沉着声音又开口问道:“你刚刚鬼鬼祟祟在外面是偷听?”
“门主明察!”李羌被吓得声音都在发抖,“属下并没有偷听。”
李羌想了想继续解释:“方才属下不小心冲撞了齐门主,被吴悠罚了去典狱房领罚,心中不平他吴悠凭什么处置我,便想着来找门主做主!谁知才到门口便听到门主和吴悠的对话,又一时被那杯子摔碎的声音给吓着了碰到了门,然后...就被您发现了。”
堂黄坐回椅子上,边敲击桌面边抬眸看两眼顾长歌一如最初的沉着。
来龙去脉已清,他能看得出来吴悠方才当着齐昭的面惩罚李羌,应该是在保护他。毕竟易堂门的典狱房是整个易堂门守卫最森严的地方,李羌进了那被惩罚一番也总好过被齐昭暗杀掉了一条来得强的多。
这么说,这两人的关系真的很好了?
想到这,堂黄眼角光芒一闪,心中冷笑一声开口道:“吴悠他确实有资格处置你,他是本门主的人,方才已经成了易堂门的左护法了。”
顾长歌眼皮一跳,脊背一挺,做出一个振奋的姿态,“不可思议”地看了堂皇一眼。
李羌也觉得不可思议,睁大了眼看看今非昔比的吴悠,一瞬间说不清心里的滋味儿。
“再说了,你做错了事,本就该受罚。”堂黄停下敲击桌面的动作,道,“那便像吴悠说的,自己去典狱房领罚吧!”
他这是想拿李羌的安危要挟自己!
顾长歌虚虚攥了下拳——七分疑心已除,剩下三分是他天性多疑的本能,见他与李羌关系好,想用他来牵制自己!
第一百三十五章 神秘黑影
果然不能小看了这老狐狸!只是委屈了夹在两人中间无辜的李羌。
李羌已经被一脸茫然地带了下去,藏在袖子里的手摸了摸刚刚经过顾长歌身边的一霎被她强行塞在自己手里的瓷瓶。
耳边一线细微的声音传来——这是伤药,外敷与内服皆可,我会去救你。
临出门之前回望了一眼,顾长歌却并未回头,手心里的温热和萦绕在耳畔难散的清音如同此刻院子里碧树青花黑山石和满园被风声带起的丁香,缓缓抚平了心中因未知惩罚而起皱褶。
心,突然安定下来,再度抬脚的步子也不再虚晃和踟蹰。
屋门被最后走出的人伸手带上,室内又变得晦暗不明,空气也凝滞,一如此刻两人心情和之间的气氛。
“吴悠啊。”堂黄笑着开口,“你果然还是想通了!”
顾长歌沉默以对,心中却掀起波澜重重——吴悠果然与堂黄关系匪浅!
似是早就习惯了对面人的沉默,堂黄起身撩了撩袍子,一步一步走至顾长歌身后,两人相互背对着,堂黄负手而立微微侧头看着她道:“我知道把你放到易堂门最底层是有些委屈你了。但我也是为了磨磨你的性子,到底是为你好。”
嗤——顾长歌心底嗤笑一声——为了吴悠好?怕是怕吴悠这人恃才傲物不听话,便先扔到最下面打一棒子吧?
这是打完了,觉得人家开窍了,再来给甜枣?
“门主用心良苦,吴悠都懂!”嘶哑的声音稍稍有点闷,带着少年的任性和不满。
堂黄听着她的语气,不由得生出些许不满,不满之后心又放了放——毕竟这才是一个未经世事龃龉的少年该有的态度。
先前吴悠表现得太好,他反倒隐隐有些不安和怀疑,现在没有别人见他真实的性子一出,才真正放心下来。
眸中闪过一丝得意,他面带亲和的笑,转身拍拍他的肩膀,果然感受到吴悠一瞬间的僵硬,他笑着哄道:“好了好了,知道你的委屈,这不是都让你接任你父亲左护法的位子了吗?”
堂黄的语气太过亲昵,说出的话也是信息量极大,她这才真正意识到吴悠这个人的身份有多受人关注。
顾长歌心道不好——她对吴悠这个人的处理太过随便了!照着她当初砍吴悠的力度和后来下的药,就算吴悠这人身体素质再好,睡这么三天也是没问题的,可是她丢的地方偏随意了些。本以为是个没人注意的小透明,没想到来头竟这么大。
她得去看看补救还来不来得及!
“吴悠?”堂黄又喊了一声,声音里有些愠怒,“你方才在想什么呢,我喊你你也没听见。难不成还在跟我置气?”
“属下怎敢!”顾长歌低头认错,“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一些事情还没有处理干净。”
“嗯,既然如此,那你快去处理了吧。”堂黄道,“我等会儿便派人吩咐下去,以后你便是我们易堂门的左护法。”
“吴悠,我对你可是寄予厚望,你可不要做一些让我失望的事,知道吗?”
顾长歌身子一晃,脸上带着惶恐不安的神色,急切着转身对他道:“门主放心,属下定心安易堂,不负众望!”
表完决心,顾长歌也没管其他的,轻功施展到极致,身形如飞鸿,长空一展,飞身往西南边而去。
日出,滟滟千万里。
湛蓝天际上,一道道金光如杵,捣碎天边白云如绸。而云层尽头,灿烂金轮成就这世间最明媚也最尊贵的颜色。
顾长歌便是在这浮云无声、万丈金光中穿行,纯正而耀眼的金色染上她的眉间和青色衣角,一切容颜上的华美反倒黯淡而沦为附庸,她的身影在云端呼啸而过,宛如神祇,恍若真神。
临空一望,下面风景尽收眼中,她眼神飞动,在树林中穿行,忽然瞥到绿意间一道黑影。
顾长歌心中立刻闪过一丝不安。
速度比之刚才又快了三分,身形如鹰击长空般俯冲而下。
被顾长歌藏了吴悠的那块石头近在眼前,那黑影似是也察觉到了她,更快地往西南边奔去——他果然也是冲着吴悠去的!
两人的速度皆快如闪电,如驭飞剑裂苍穹,眼见着顾长歌幽幽的青色衣角傲然拂过,身影一笼就要先一步落在山石上,她眼尖地瞥见石头后面那抹衣角。
山石后突然又出现一个黑衣人,飞快扛起地上的吴悠,拔地而起。
见状,另一个黑衣人也不赶了,身形一顿一转,斜斜地往顾长歌方向而去,目的很简单,要掩护着自己人带着吴悠尽快离开。
顾长歌脚尖在山石顶端轻轻一点,如轻烟缭乱一飘而后飞燕般掠起正要追着那人而走,却突然被身后黑衣人一扯。
黑衣人轻功还可,武功却算不上好,然而招式刁钻也让顾长歌好一阵应付。
等她终于一气之下一脚踹断了黑衣人小腿之后,另一个人已经没了影子。
地上躺着的黑衣人已经疼得晕了过去,倒在地上紧闭着眸子却时不时抽上一抽,大抵是小腿上疼得紧了。
顾长歌却还是止不住地气闷,蹲下身在黑衣人身上好一顿搜刮,几乎要扒衣见君了却依旧没找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这是哪一方势力?七门、南番还是北齐?
突然又想起来今日她跟在齐昭身后时听到他提了句有关黑衣人的事。
这两方黑衣人会不会是一伙的?
想完无果,她又想这事不能就这么作罢,便朝着另一个黑衣人逃走的方向追去。
.......
树林深处,两道身着黑色长袍的瘦高身形立在斑驳树荫下。
黑袍长到脚腕,隐隐盖住一双同为黑色的鞋子,头顶上巨大的帽子遮住了大半张脸,晨光中只露出线条分明的下巴。
一道黑影垂首对另一个人道:“主子,悟传来消息,人已安排妥当。”
另一道黑影身形高挑,半露出的下巴光润莹洁,精致的线条勾出流逸超然的弧度,与深沉的黑形成极致惊人的鲜明对比。
光线翕动,他下巴微收,一道低沉优雅带起恍若暗夜王者气势的声音在晨风中幽幽散开。
“好。”
第一百三十六章 攻心之计
顾长歌顺着鲜少的痕迹追过去,却依旧没能找到带走了吴悠的黑衣人。
原本是往西南边追的,奈何她对这块地域实在是不熟悉,追着追着竟也丢了方向。
继续这样没头没脑地找下去显然不行,她停在湖水边,静心扫了扫周围的环境。
左手边是一汪静湖,雨过后倒映天色瑰丽,水也很清,清澈见底的那种,实在是不像能藏人的。
那么就剩身前和右手边的大片树林了。
树林中丛生寂寂,不时传来虫鸣清朗和鸟叫声唧唧,她闭上眼睛认真听着。
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着实是藏人的好地方,但也有一个缺点,若是有人经过,难免惊了林中鸟兽。
果然,右手边突然传几声突兀鸟叫,伴随着扑棱扑棱翅膀挥动的声音,顾长歌倏尔睁开眼往右手边望过去——高空中一群飞鸟像是突然被惊起,齐齐往这边飞过来。
就是那了——追!
顾长歌二话没说飞身而起,下一秒另一个方向响起来的声音让她脚下的动作突然顿住。
另一个方向的树林也有与方才无异的情况——难道是障眼法?
身子已经趋向左手边的方向,顾长歌却没动,她现在身边没人,仅她一个,根本不可能两边兼顾。
若是花点儿时间好好再找点儿痕迹,比如说脚印的轻重缓急,大抵也是可以找出点儿什么的,可现在她的时间耽误不起,但凡慢了一步,便再也没可能追回吴悠。
怎么办?往哪追?
时间紧迫,她必须尽快下决心。
思绪帘幕般飞旋,方才一路经过的所有细节一幕幕脑海中回放——最开始是两个黑衣人,一个转移她的注意力,一个带走了吴悠。两人皆往西南面跑,可是在追的过程中,她有时跟得近一些了再看只有一个人的背影,先前以为是被树挡住了,现在想来怕是早已兵分两路。
两个黑衣人神形相差不多,正常成年男子的身量,带走吴悠的那人扛起吴悠卷走的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毫无滞怠之感,想来轻功要比另一个好上许多。
吴悠少年身形,她也曾抱过他,不算太高也不算太重,最多也就是减去那黑衣人轻功的两分速度,但脚下力度总归是要加重的。
两人往西南边过来的时候,一前一后,应该是轻功更好的那人带着吴悠走往另一个方向,留下轻功差了些的人引开她的注意力。
想到这,顾长歌脚尖轻轻一点往左手边一掠,灼灼目光四处细细打量,终于在一棵不起眼的树的枝干上发现一处擦痕。
眼睛一眨,她默默记下,而后往另一方向的树林一掠,也发现一处脚印——这次不是擦痕,而是力度加重了些的踏痕。
很好,就是这个方向。
顾长歌当即用尽全力追过去!
林间青木风一般从脚下略过,视野中连绵成一道幽幽的长线,顾长歌的目光在林间逡巡,来回搜寻嫌疑身影。
她的猜测很快得到印证,原本她的轻功便是绝顶,顺着现在正在追的这个方向,果然找到了那抱着吴悠的黑衣人的踪迹。
顾长歌找准方向,挥袖间几根银针先一步飞了过去。
她使银针的手法向来高超,世间难有敌手,就算隔了不算太近的距离,仍旧有几根让黑衣人防不胜防中了招。
银针上被抹了麻药,药效很强,发作也很快,黑衣人脚下一软立即顿在了原地。
顾长歌转眼间追了上来,垂眸先是看了眼被扛在黑衣人肩上的吴悠,唇角勾一抹淡淡的笑看向一张脸遮得严实的黑衣人。
明明是温和淡定的笑,不带一丝戾气,却让黑衣人莫名觉得心头一紧,连呼吸都颤得发抖。
“放心,针上的药只是麻药而已。”顾长歌笑得柔和,指尖又现出一抹亮色,笑容被这银亮映照,显出一线凌厉,“但是我手上这个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阳光下银针一闪,顾长歌的眼睛也一亮,黑衣人脸色黑了又黑。
顾长歌微微压了压身子,沉声道:“说吧,你身后的人是谁?”
黑衣人不语。
“啧啧,还挺有骨气。”顾长歌抚掌赞一声,脸上笑容玩味,“你现在是不是想睡觉?觉得我给你下了不会伤人性命的麻药,所以你睡过去之后便不会再为难你?”
黑衣人身子一僵,虽未言语,但露在外面的一双眼暴露了他的情绪和想法。
顾长歌皱皱眉,惋惜着摇头叹息道:“唉,我觉得有件事我还是要给你解释清楚的。”
黑衣人身子轻颤,活像一朵受恶霸欺凌的小白花,内心深处对下面顾长歌将要说出来的话有点儿不好的预感。
可惜,就像世子爷一直诟病的那样,顾大恶霸向来不解风情得紧,没有一点儿“怜香惜花”的心思,轻飘飘开口:“我这麻药虽然不会伤人性命,但效果可不小,若是没人发现,那让你在这躺上个三四五六天是没什么问题的。”
小白花喉结上下耸动了两下,咽了口唾沫,一时还没明白过来她到底想说什么,单单只是对她那个表情和语气给吓得不轻。
“这里气候湿热,尤其以蛇虫肆虐,再加上临近西沼泽,更是有无数不可解的未知毒物。”顾长歌身子又压低了些,声音越发低了下去,“你说你躺在这一两天,有没有可能还没等你的小伙伴儿找到你,反而是这些小可爱先看上你想和你亲近亲近?”
“......”
“这树林中可是有一些大型野兽的,听说可是会吃人肉的。”
“......”
“也说不定你命不该绝,药效一过没被毒死也没被咬死,醒过来看见的是你缺了胳膊还是少了一条腿呢?真到了那个时候,你是自杀呢还是拖着残疾的身子苟活于世?”
“你是死士吧?生命便由不得你自己了。那我想,等你真得残疾了没用了,到时候真的还能逃过一死吗?”
“够了!”
黑衣人大吼了一声,身子后仰将肩上昏着的人都抖在了地上。
这一抖,将原本其朝下的脸摆正了瘫在地上。
顾长歌猛地站直身子——这不是吴悠!
第一百三十七章 背后的手
“你耍我?嗯?”顾长歌唇角勾起一个没有笑意的笑容,看着黑衣人额角将坠的汗滴,笑意加深。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麻药药效开始发挥作用,黑衣人只觉得脑袋和眼皮都沉坠坠,可他能看出来此时面前这人正处盛怒中,和方才逗弄自己的人完全不同,他是真的怕自己睡过去之后被她一针灭了。
顾长歌针尖指指地上躺着的男人,“这根本不是吴悠,别跟我说你也不知道!”
“怎么可能?”黑衣人声音拔高,似乎才突然反应过来,叫了一声之后看看眼前黑煞一样的人,皱眉,“我是真的不知道。”
顾长歌紧盯着他的眼睛,许久才不得不承认,眼前着黑衣人或许是真的不知道真相。
她屈身凑近了黑衣人,一把扯起他的衣领,“说,你身后的人究竟是谁!”
黑衣人眼睛几乎要眯成一条缝,咬了咬舌头保持最后的清醒。
“最后一次机会!”顾长歌将指尖的银针轻轻放在黑衣人的脖颈间,“说不说?”
黑衣人几乎已经隔着布料感受到银针上渗人的凉意,昏昏沉沉的脑袋冷不丁一个激灵,他脱口而出:“你若是敢下手,我们无影门是不会放过你的!”
“无影门...”顾长歌捻了捻银针指尖上转了个圈,漫不经心地将三个字重复了一遍。
“对,就是无影门。”黑衣人的声音难掩虚弱,却带着得意,“七门皆知,我们无影门门主最是护短。你若是敢伤我,我们无影公子定不轻饶于你!”
顾长歌对他临近昏迷前的虚张声势丝毫无感,手上力度一松,看都没看一眼便将他扔在地上。
黑衣人的身子倒在地上,颠了一颠,终于彻底失去了知觉,倒在地上背对着顾长歌的脸稍稍朝下,勾了一抹诡异的笑。
顾长歌没看见那个笑,反而是觉得方才这人提起无影门的时候语气有些不对劲儿。
至于是哪不对劲,她暂时还没有头绪,而且她现在也没有过多的精力往黑衣人身上放,当务之急还是吴悠。
关于吴悠的失踪,其中有太多疑点,有很多地方都透着诡异,顾长歌总感觉从来到亓城开始,背后便一直隐隐有一双手,操纵着什么。
现在仔细想想,一些时候连她都被算计进去了。
顾长歌惊起一身冷汗,随即像是立即想起什么,猛地抬头四下一望。
她现在尚在林中,为什么,连个声音都听不见。
虫鸣,鸟叫,风声,什么都没有。
阵法?
或许,她又闯进不知是哪一方的势力范围之内了?
顾长歌将指尖的银针收回,转了转身子环顾四周,压低了呼吸缓缓掏出腰间一把匕首,呈备战姿态。
耳中突然有了叶子间的摩擦翕动声,明明无风,却凭空起了这样的声响,有点儿渗人。
甚至这声音不光在头顶上的高大乔木上传来,而且还有脚下散落的碎叶枯叶被雨水打落的叶子上,悉悉索索,无处不在。
顾长歌晃晃脑袋,立即稳了稳心神——这声音甚至可以骚动人心。
突然又是一霎的寂静,四周地上蒲扇般的叶子齐刷刷飞起,“咻咻咻咻”连声而起,像是划破空气的声音,飞电白光,纵横交错,却都指向一个方向——顾长歌。
顾长歌脚尖一点,向着头顶的方向破空而起。树叶从脚下直愣愣飘起,浮在半空中唰唰飞过来,像一把平射的飞刀,力度虽在,角度却也被限制在一定高度上。
顾长歌脚尖踏着最高处的一枚叶子,再度借力凌空一跃。
忽然又有声音凭空而起,似是其阳江上咆哮卷掠掀起重重波浪的江山狂风,一瞬间的动人心魄,而后渐渐平息下来,终于化为一泊彻底平静的水面。
顾长歌纵身一跃,一跃间整个腰身一折,长腿一扫,半空中一个翻腾,躲过一枚柳叶般细小的不知名叶子,叶子擦着腰部而过,布料割裂的声音清晰可辨。
又是一枚枚这样的叶子劈空而来,尖锐的菱角青幽幽闪着幽光,似无数枚短剑乍现寒光,从天上地下四面八方而来。
像是终于陷入绝境之中,无处可躲,无处可逃,天上、地下,脚底、头顶,皆是这样青漾漾一片水色般的细叶。
似美人的眉,也如刀客的刀,柔和与凌厉俱在,惑人与杀机同存。
顾长歌罡气化形,一面为刀,碎叶于无形;一面化盾,拦叶于无声。
只可惜她撑不了太久,毕竟这林中树叶太多。
这已经可以确定是阵法无疑了,破解之法也容易,归根结底是要找到阵眼。
眼下这忽起忽灭的风声着实诡异,顾长歌猜测,这阵眼多半是和这风声有关。
只是风声时短时长,时缓时急,毫无规律可循,再来就是四周根本感觉不到丝毫的风意——可是没有风,哪来的风声?
.......
易堂门典狱房,刚进来不久的李羌一身汗渍掺着血渍,狼狈地半靠在牢房草垛上。
早上他刚被关进来便被拉去给抽了一顿鞭子,倒是有没像外面传闻的那样掉了半条命,但他到底是从小到大没怎么受过什么伤的一介少年,被这么一顿抽打,身上也是骇人的疼。
方才抽打间,他半是迷糊半是清醒的时候,隐约在鞭子声中听见了句“行了,也别太狠,总归是吩咐过的...”
现在安静下来,他才又想起来这事,开始思量,会是谁在帮他。
难道是吴悠?毕竟他说过回来救他的。
猛地一想起吴悠,他动了动身子从怀里掏出吴悠塞给他的伤药。
打开瓶塞凑在鼻子上闻了闻,药是好药。他平素里便是个热心的性子,帮过好些人,在门中一贯吃得开,鱼龙混杂接触的人多了,也就有了点儿见识,不至于连药的好坏都分不出。
这药香四溢散开在鼻尖,他便是单单一闻,便感觉心胸开阔,郁结之气也淡了不少,喉间堵着的一口血腥之气也消减很多。
转了转莹莹散着玉白光的瓶身,李羌眸光一闪,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感觉。
莫名有点儿委屈,甚至还有点儿嫉妒的意思,偏偏闻着药香,心中暖暖的有些感动,和发自内心为吴悠熬出头的欣喜。
眼前一暗,他忽然抬头,才发现方才在他纠结间,牢房里竟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一个黑袍斗篷人。
“你是...”
一句话没说完,那黑袍斗篷人弯腰在他眉心轻轻一点,意识渐渐抽离。
李羌晕了过去。
第一百三十八章 破阵之法
那黑袍斗篷人同早上树林里那两人的穿着一模一样,头上巨大的帽子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个线条分明的下巴。
这么一晕,李羌斜倚着墙的身子一躺,手中攥得不紧的拇指大小的白玉药瓶骨碌碌滚到斗篷人脚边。
黑袍里探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微微躬腰拿起白玉瓶,修长纤细的指尖如葱白,竟然比那上好的白玉还亮白了几分。
稍稍一顿,腰身行云流水般一起,黑袍斗篷下脚边勾勒出一抹月白色衣角,飘忽一现便又重新隐逸。
瓶塞还没有扣上,掉在地上滚了两圈撒了几颗药在外面,淡淡的药香便盈散在阴暗牢房中。
“绮莲香?”
一向素静优雅的声音添了一份惊讶——绮莲香是极好的疗伤圣药,治疗外伤有极佳的功效,又因为其原料绮莲只生长在极北冷寒之地,三年一开花而珍贵无比,向来是只在各国皇族世家和江湖中的顶级名派间可见,没想到这竟然在这小子手里看见。
惊讶也只是一瞬间,片刻后斗篷人唇角勾笑,心想自己这一趟走得确实值得,这李羌竟如此的顾业青眼。
这样也好,对他的计划更有利无弊。
将药瓶扔回地上——这样的药在其他人眼中或许极其珍贵,只可惜还没能到入了他的眼的程度。
走到门口,对守在外面的另外两个黑袍斗篷人吩咐了句“带上他,走吧。”,便负手走离了牢房。
两个黑袍斗篷人恭敬地点头,转身走进牢房低头朝着昏死过去的李羌走过去,不经意间甫一抬眸才发现墙角上站了个人。
两人皆是一惊,却对视一眼,很快做出反应——其中一人快步走向李羌,另一人黑袍中抽出一把长剑倏忽朝墙角上那人砍去。
“哼!”一声低沉的轻笑响起,似在嘲笑两人的不自量力。
两个黑袍斗篷人也像是被这轻笑声激怒,冷喝一声——声音戛然而止。
随之而来的,是两道身体撞击地面的声音。
倒下的两人身后又出现两道人影,一声不吭地看着墙角那人盯着地上的绮莲香药瓶。
“绮莲香...哼!”又是一声轻笑,这次没有嘲讽,却凭生添了丝怒气。
真的只是一丝怒气,极其不易被察觉的怒气,却被两人精准的捕捉,两人默默打了个寒战,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出与自己一样的想法——又要有人倒霉了。
易堂门典狱房的牢房中静静躺着昏死过去的李羌,再次恢复平静,西南边不知名的阵法里却又再次风声呼啸。
与上一次的狂风怒吼不一样,这次反而尖细激越,像极了被放大了几倍的清越鸟叫。
顾长歌只觉得自己的耳朵就要被这啸声震聋了,青色衣襟被护身的罡风翻展开深邃的弧度,与手中匕首的乌黑色刀柄相互映衬,刀柄乌黑刀锋却雪亮,凌空一斩,霍刺刺劈开头顶上呼啸而下的树叶。
深青色树叶被劈开成两半,随即被卷进浩荡的罡风中碎叶成蝶。罡风一漾,随着深青色蝶翅震颤,牛乳一般莹润的白无声地晕染开,那白渐渐变得稀薄,最后阳光一照成透亮的水一般消失。
顾长歌深呼一口气,这已经是第五波攻击了,她心中暗暗打量着时间,估摸着已经过了差不多有一个时辰。
这一个时辰里,真气消耗不可谓不大,顾长歌算了算,她最多再能支撑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再不破阵,真的就只能是生死有命了。
五轮攻击下来,她也找到点儿规律,就是距离下一次的攻击,中间会有一阵或长或短的间歇期,她可以借着这段时间休息一会儿,好好想想破阵之法。
其实她已经差不多猜到这个阵法的阵眼在哪了,而且有八分肯定,便是在她脚下。
不是她现在脚下踩的位置,而是阵眼随时在变,她走到哪里,阵眼便在哪里——这也是这个阵法的精妙之处。
前五次的攻击,那些各式各样的叶子要么是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而来,要么是从头顶或者距自己一尺之外的地上而起。
而她脚下一尺以内的叶子丝毫未动——除了她第一次脚尖轻点离地的那一次之外,那一次她离地之后,叶子从四面八方而起,脚下的攻势最为凌厉。
而后的四次攻击,她一直在地上,脚下一尺以内的叶子再没动过,但她每次都能感受到脚下的叶子连同地面都在震动,而且一次又一次,震动逐渐加强,等到方才第五次攻击的时候,那些叶子几乎给她一种要掀翻过来的感觉,她都做好应付脚下的准备了,叶子却从头顶上掉下来。
顾长歌有一种极其强烈的预感——下一次的攻击便是脚下的叶子。
这是她破阵的最好时机,所以这一次的间歇期尤其重要,她必须积蓄力量随时做好准备。
“呼!”
有风声倏忽而起,雷霆之势,万马之惊。
顾长歌万分确定,这次的风声就是从脚下传来的,所以,契机来了!
她屏住呼吸,身形如出弓之箭悬天而射,几乎模糊成一道玄青色刀光,刀光如悬泉倒挂,霍刺刺闪现的月白色罡气却是一种纯正的柔和朦胧的白,两者形成鲜明的对比,对比的中央,顾长歌束发带散开,一头墨发被罡风带起,蓦然风华。
玄青色身影流水般一划,半空中大扭腰身子一弯,长发一甩黑色波浪一扬,整个人便头朝下倒挂在半空中。
一道白色流光绽放于顾长歌手中,纯白罡气凝成一把无柄长剑,极光一般光芒乍现。
顾长歌俯身冲向下。
地上凌乱树叶已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卷起,齐齐朝从上至下强势冲下来的顾长歌短剑一般射过去。
有些叶子甚至不能称为短剑,因为速度过快,成一道长长的残影而成为一把绝世长剑。
短剑长剑便在眼前,似乎下一秒就能割伤她的脖子,刺进她的眼睛。顾长歌恍若未见,手中罡气化剑也越发凌厉。
“刺——”一道刺耳的声音乍然而起,顾长歌手中剑狠狠刺进厚实的大地。
一瞬间,光芒万丈。
一瞬间,万物寂静。
阵破。
第一百三十九章 公子如玉
身侧无数落叶飘然而落,斑驳阳光下,长风拨弦,落叶如雪。
顾长歌长身玉立在这场落叶里,轻轻喘息,沉静而悍然。
脑袋刚放空了片刻,耳边突然有几声鼓掌声响起。
顾长歌霍然转头,声音来处一望——一个身穿黑衣带着面具的清瘦男子站在树上。
银色精致的面具遮住他半边脸颊,露出线条精致优美的下巴,和更精致优美的唇,微微仰头望过去的视线中,鼻尖笔直,如玉雕成的细长葱柱。
仅仅是半张脸,便能窥出几分风华之意。
而他一身黑衣深沉如墨,风一扬,扬起脚边衣袂,将通身气质再添一分潇洒。
公子如玉,陌上无双。
这样一个如玉公子,山一般稳稳立在胳膊粗细的枝干上,莫名给人以一种如山般巍巍之感,双手什么也不扶,甚至鼓掌间轻轻动了动身子。
这通身气度,怎一个公子如玉了得!顾长歌心底暗赞一声。
如玉公子便在顾长歌一个赞赏的目光里悠悠下了树,腰身上流水般碧色丝绦风中一漾,勾人心神。
站定,他淡淡道:“先生好功夫!”
声音低沉,微微沙哑,像是被刻意压着嗓子说出的话。
“公子也不错!”顾长歌颔首一笑,谦虚回道。
“只是先生今日硬闯我无影门,所为何事?”
无影门?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无影公子?
果然是个人物!
顾长歌立即想起地上躺着的那个黑衣人晕死过去之前说他是无影门的人。
她皱皱眉,在没见过无影公子之前,顾长歌对这黑衣人的话尚存怀疑,再说这黑衣人说话的语气本就有些不对劲,而见过无影公子之后,她突然觉得能拥有这般气度的人,不像是会搞这些阴谋阳谋卑鄙小动作的那种人,所以直觉上认为吴悠这件事可能真的和无影门没关系。
不过一切还是不能看外在和表面。
与无影公子对视一眼,顾长歌道:“若是我真的有备而来硬闯上无影门,又岂会被这门外阵法所逼,落得如此狼狈的下场?”
“先生真是妄自菲薄了。”无影公子笑声清越,声音如玉珠般流泻开来,“这么些年以来,公子可是第一个这么快且毫发无损的通过我无影门前这‘影叶移位阵’的人!”
顾长歌不置可否,指了指一旁晕得正死的黑衣人,“这人,公子可认识?”
无影公子仔细打量了半晌,伸手虚虚一拂,黑衣人脸上的黑布便被割裂成两半落在他腰间。
一张普普通通毫无特色的脸曝露出来,无影公子摇摇头道:“并不认识。”
“哦?”顾长歌神色询问和怀疑,又道,“可这人却同我说他是无影门的人。”
面具后的脸轻轻拢了拢眉,又伸手往其脖颈间虚空一抹。
脖颈处的衣领被割裂。
他指了指被翻开的衣领,云淡风轻地道:“我无影门的人脖颈衣领处皆用银线绣以一个影字,且影字走笔为我门中特有,外人所无法临摹,这人衣服上什么都没有,所以,他并非我门中之人。”
顾长歌似是早就知道这一切,轻易便信了无影公子的说辞。
“你就不怀疑我说的话是假的?”无影公子反倒是有些讶异。
“我信我自己的心。”顾长歌深深看一眼他面具之下的眼睛,淡淡道,“还有,也信有这样一双清澈眸子的人不屑于说谎。或者说,对这种事说谎。”
闻言,无影公子唇角微勾,似噙一朵清雅莲花,语气也如莲花般雅然深致,“你这性子,还真让人不得不喜欢。”
“这些并不重要。”顾长歌道,“重要的是,我是被这人引到这里来的!”
先是被黑衣人刻意引到无影门的地方,而后更是被直接点出无影门是幕后黑手,显然是有人将心思用到了无影门上,想刻意挑起两方的矛盾。
其实顾长歌也有些奇怪,按理说七门之中应该没有人会察觉到她的存在和身份,那为什么还会发生这件事——这件事明显是冲着她和无影门来的!
顾长歌可不信一切都是凑巧,心中隐隐不安怕是真的有人从中作梗且一直紧盯着她。
无影公子也觉疑惑,问道:“先生的意思是,有人在暗中挑拨?”
顾长歌点点头。
“若非是七门中人?”
顾长歌也有这个猜测,但仔细想了想,或许挑拨无影门的是七门势力之一,但背后盯着她的应该与七门无关,毕竟她被大水冲到这实属意外,进入谷中又行事隐秘从未暴露过自己。
七门连她这个人都不知道,何谈对付一说?
那还会有谁?
眉头一皱,顾长歌突然想起那日齐昭口中的神秘黑衣人,会不会和他们有关?
再看看地上躺着的黑衣人,眸光一闪,转头道:“或许你可以多注意一下齐昭这人!”
“毒门门主齐昭?”
“嗯,还有易堂门门主堂黄。”
无影公子唇边笑意渐消,眸色深深盯着顾长歌,“你为什么会告诉我这些,为什么帮我?”
“帮你?你怎么确定我告诉你这些是在帮你?”顾长歌挑眉,继续道,“说不定我只是在挑拨无影门同其他七门的关系,想从中得利呢?”
“我信你,正同你信我一般!”
顾长歌闻声而笑,“所以啊,正向你说的,我信你,所以才告诉你这些!”
两人相视一笑。
“既然你也都知道了,我也没什么事,便先走了。”她转身便要抬脚离开。
身后无影公子喊住她,“你叫什么名字?”
“有缘自会相见,名字也不过是一称谓而已,该说的时候我自会告知!”顾长歌并未回头,接着问道,“我也想问一句,最开始,我刚出阵正虚弱的时候,你明明有机会一招杀我,却为何没有动手?”
沉默半晌,顾长歌才听见无影公子才回答她,低沉的声音中带了一丝缅怀的情绪,“我见着你的第一眼,便觉得你,很像我一个朋友…尤其是…那双眼睛…”
“你那朋友,现在…如何了?”
“她…已故…”
第一百四十章 你能不能带我一起走?
故人...
顾长歌有些恍惚。
她隐隐感觉这无影公子有些像与她曾有过数面之缘的曲影琛,身形、性格,还有说话的语气都有些像,但顾长歌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熟悉中偏偏多了点儿说不上来的陌生。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顾长歌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吴悠的事情暂时也没什么头绪,索性放空了脑袋往易堂门方向去。
她难得有这么闲暇的时候,明明想放松片刻,却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被她“抛弃”在山谷外围的苏离。
他应该和苏家侍卫们取得联系了吧,毕竟苏家的逗比侍卫们虽然表面上永远副插科打诨不务正业的样子,但凡认真起来便是连皇家暗卫都比不得的。
现在看来,活得也比那些皇家暗卫们恣意通透的多了,就像跟在百里荣晨身边的言臻他们,在偌大的北齐,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偷咽了多少苦痛和龃龉。
谁又知道呢?
皇家呀,向来是外表多瑰华,内里便有多腐朽。
她早就看透了,只可惜当初无论是自己还是父亲兄长都醒悟得不够彻底,这才落下个兔死狗烹的下场。
真是狠心呐,连她最后的爱情都被剥夺得一干二净。
以至于她到现在都不知道,百里荣晨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她当真是在认真思考这个自打重生以来她无数次想放下无数次都似乎已放下到头来却从未放下的问题,甚至连自己已经到了易堂门都没有发觉。
“左护法大人,门主正在找您,让您尽快去如易阁一趟。”
顾长歌看一眼地上半跪着的小厮,点头“嗯”了一声,而后远远地望了望西北角典狱房的方向。
她并没有立即前往如易阁,反而是沉吟片刻,自腰间取下个水头极好的鹤承流云玉佩随意地扔给小厮。
小厮看似手忙脚乱实则眼疾手快地准确接住,半是惊喜半是试探地语气问道:“左护法的意思是?”
“你以我的名号去典狱房走一趟。”顾长歌道,“私下里替我给李羌打点一下,办得好了,这块玉佩便是你的了。”
润泽透明的玉佩半握在手心,小厮紧了紧手上的力度,“左护法大人请放心,小人一定替您打点好。”
说完,将玉佩往怀里一揣,猫着腰往典狱房方向跑去。
而先他一步,一个护卫穿着的人自如易阁中走出,手中攥了个拇指大小的青玉瓶,同样往典狱房方向跑了去。
一步之差。
......
顾长歌很快到了如易阁,房门紧闭,门口也没有侍候着的人。
她抿唇,伸手敲了敲,哑着嗓子道:“门主,我是吴悠。”
话音刚落,屋内很快传来声音:“进来吧。”
“门主找属下有何吩咐?”
屋内堂黄正在微微仰头看一幅画,画上泼墨洒一笔血色绮丽江山,山头露半边红日,染万丈苍穹,也染一抹诡异的红在他的眸子上,他背对着顾长歌,淡淡道:“再过三日便是七门会盟,你准备一下,这次我会带你去。”
顾长歌的视线在那副血色江山上顿了一秒,随即沉声应道:“是。”
“吴悠的易容术又精进了许多吧?”沉默半晌,堂黄又问了句话。
这是又在试探她?还是出个难题考考她探探真假?
顾长歌一时半会儿猜不准堂黄的心思,想了想回道:“尚可。”
“你这性子倒是随了你那父亲,人前永远这般谦虚。”堂黄哈哈一笑道,“可是谁不知道,当初我们三人中,便是你爹的易容术最好,可惜啊...”
可惜什么?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只是幽幽叹了口气,有种缅怀的感觉夹杂其中。
吴悠的爹出事了?顾长歌立刻嗅出一种“阴谋”的味道。
若是永远保持了一颗赤子八卦心的苏大世子在这,,大抵是要嘲笑顾长歌的不坦诚的,你确定你心里想的真是“阴谋”,而不是“八卦”?
不过既然都谈到吴悠亲爹了,顾长歌总该有点儿表示,当下呼吸加重了两声。
堂黄立即捕捉到她的情绪波动,换了口气笑了笑,道:“吴悠的易容术得你父亲的亲传,想必是差不了哪里去的。”
这话里的门道就多了,顾长歌赶紧明志:“门主谬赞了。”
“是不是谬赞我心里清楚。”语气有些阴沉。
顾长歌心里暗啐一声,说变脸就变脸,真不好伺候!
下一句话又再度变脸,堂黄转身看着顾长歌道:“我记得当初你说过,等有朝一日易容术真正练成,便恢复自己的真面目。你说这便是你的本来容貌,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的易容术...练成了?”
顾长歌沉默以对,也算是默认。
想来堂黄也当她是默认了,缓缓叹了口气,目光却逐渐拉长,延伸到远处,似是透过了眼前光景看穿了岁月,他幽幽道:“想当年我们三人皆师从他,到头来竟是你先练成了易容术,做了他之后的第一人。”
堂黄倏忽凝眸盯住了顾长歌,顾长歌分明在他眼中窥出了一分隐藏地极深的杀气——他想杀了吴悠!
这死变态看不得别人比他好?
不过这堂黄口中的他,是指黄芪?
听起来像,毕竟她所知道的练成易容术得只有黄芪。可当初黄芪不是说他只教了堂黄一人吗?那另外两人是怎么回事?
顾长歌神思之间,堂黄已经收起了方才的语气,又哈哈大笑一声:“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
这变脸的功夫,顾长歌心底为他叫声好。
堂黄突然又换了话题,没头没脑地问了句:“吴悠还没有去看过李羌吧。”
顾长歌心头倏忽一紧——他这是把心思打到了李羌身上,想借李羌来敲打和拿捏自己?
这老狐狸当真是老谋深算啊。
稳了稳心神,顾长歌淡淡道:“尚未去过,不知门主为何忽然提起他?”
“哦,也没多大事。”堂黄睨顾长歌一眼,若无其事道,“只是刚刚有人传来消息说,典狱房的人手上没个轻重,竟然往李羌身上试了一种新的毒药。”
“如今,他尚在昏迷中...”
顾长歌无声掐了掐手心,同样若无其事问道:“门主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呢?”
“我以为吴悠向来聪慧,不至于不懂我的意思。”
顾长歌抿唇,“门主谬赞了,我以为的聪慧,向来是该知道的事情便知道,不该知道的事情就该一无所知,这,才叫为人所用为人所信的聪慧。”
“所以啊。”堂黄唇边勾起几勾笑纹,其中却没有半分笑意,“我才说吴悠是个聪明人。”
“那李羌的事,门主究竟意欲如何?”
“是典狱房那些人做事每个轻重,我自会罚他们。”堂黄负手,同顾长歌对视一眼,在她眸子中没有看出半分情绪,他微微有些心惊,只觉得眼前的半大少年越发深不可测,“至于李羌的毒,可解。”
顾长歌眸中依旧淡淡,没有什么情绪,哑着嗓子道:“那我便先替李羌多谢门主了。”
“我拿你当晚辈看,吴悠不必说这些伤了情分的话。”堂黄笑纹渐深。
顾长歌心底冷笑一声——自己明明都说了,是在替李羌谢他,堂黄还跟听不懂似的同他讲情分,分明是在用李羌的生死作筹码,他果然是不能完全信任自己。
不,准确点儿来说,他是不能完全信任任何人。
真是,可悲啊。
堂黄却觉得总算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心中一块石头也算是放下了。
眸中深沉之色消了消,他负手再度看向身后墙上的血色江山图,道:“吴悠,在去七门会盟之前,我需要你先去做几件事情。”
......
等顾长歌终于从如易阁走出来的时候,时间已至午时三刻。
她回头朝如易阁内自以为掌控一切的堂黄讽刺一笑——这货大概到现在还沉醉在他将要称霸七门的美梦里吧。
以为给李羌下了毒便能彻底掌控他,于是将自己对付其余六门的计划尽数告知于自己,让她凭借吴悠易容的能力算计其他几门。
这老狐狸打得到是个好主意!
同为狐狸,那苏离怎么就比他顺眼了这么多!
难道真的是颜值决定一切?
身形一闪,玄青色衣襟在空中翻展开凌厉而深邃的弧度,顾长歌快步往典狱房方向奔去。
脚下建筑连成一线,她恍惚中好像看见几道白色身影在哪个角落中闪了几下,顾长歌皱皱眉——易堂门弟子皆穿一袭青色便袍,哪里来的白衣?
行路匆忙看岔了?救人心切眼花了?
算了,还是先救人吧!
凭着臻至绝境的轻功轻轻松松躲过典狱房的侍卫,再轻轻松松放倒李羌牢门前的守门人,顾长歌看看倒在墙角里脸色淡淡泛青的李羌,眉心一拢。
自怀中掏出一个女子香包大小的小布袋,再将李羌扶起来让他半靠在自己怀里。
进了一看才发现毒气已经蔓延到眉心处,一点青灰色隐隐有加深的迹象。
顾长歌无声松了口气,虽说是晚了些,但幸亏一切还来得及。
一只胳膊揽住李羌,另一只手挑开小布袋上的系口,一枚一个指节大小的乌黑蛇丹露了出来——这是她武举三试在帝都皇家林场那条黄金巨蟒肚子里挖出来的内丹。
唐挽歌说这枚蛇丹有解百毒的功效,她向来对唐挽歌识毒解毒的本事信服,自然不疑有他,便一直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不想今日竟然真的解了燃眉之急,李羌中毒一事到底有她的责任在其中,她不能见死不救。
边想着,她便将内丹塞到李羌嘴里,抚着他的喉咙一压,蛇丹便已下肚。
第一步做完,顾长歌又将李羌扶着坐好打坐,她暗暗将内功心法运行十八周天,掌心一热覆上淡淡一层薄纱般朦胧浅白,那是顾长歌真气凝实之后独有的月华雾白。
月华光芒浅浅一漾,流光潋滟流萤般跳上李羌的后背,顾长歌的掌心紧接着轻轻覆上。
等顾长歌觉得李羌体内的蛇丹被她的真气催化的差不多的时候,她轻轻撤掌,将李羌又扶回墙角半倚着,自己则静静打坐等他醒过来。
时间不算太久,她也就等了不过一刻钟,李羌悠悠转醒。
“吴...悠?”他的声音还有些虚弱?
顾长歌轻轻“嗯”了一声应他。
“我中毒了。”他也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情况,方才被外面突然来的一个人喂了个药丸便晕了过去,想必是被下了毒,“是你救了我?”
“算是吧。”顾长歌想了想又补充道,“你被下毒也是因为我。”
“哦,谢谢。”
一句谢谢听不出是不是讽刺,顾长歌凝眸看几眼李羌有些发白的面容,总觉得这人有些和最初认识他的时候不太一样,稍稍...深沉了些。
李羌见顾长歌这么打量自己,幽幽叹口气道:“经历了一次生死,心态上总要有些变化。”
顾长歌了然,虽说她觉得这种性格上的变化对李羌来说并不算坏事,但人家未必这样想,不过这变化到底是因她而起,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这次是我连累了你。”
李羌低头没说话。
顾长歌觉得李羌心底大抵是怨她的,这场面实在让人尴尬,她以手掩口咳嗽两声道:“方才我已经给你喂下一颗蛇丹,你体内的毒已经解了,而且以后也不用再怕一般的毒了,所以这牢中的饭菜你也可以放心的吃,就算有毒对你也没什么伤害了。”
“哦,谢谢。”
顾长歌抿唇,继续道:“我已经找人在这典狱房中为你打点了一番,你以后有人的时候只要装死瞒过线人就可,也不必担心会受刑。”
“我给你的伤药,你记得用,那是从我一个朋友那里得来的‘绮莲香’,是治疗外伤的极好的药。”
李羌的身子在听见“绮莲香”三个字的时候几不可见的抽了一抽,顾长歌没有注意到。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便先走了。”顾长歌站起身,正欲离开。
“你能不能,带我一起出去?”
第一百四十一章 救出李羌
“你能不能,带我一起出去?”
李羌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凉凉的,却又带了点儿期许的意思,顾长歌回头看他。
“嗯?”
李羌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急,“我想出去,但这里守卫森严,我只能靠你领着才能出去。”
顾长歌不是不知道他的意思,但他的身边明显有堂黄的耳目在,以便随时向他报告李羌的情况好借以掌控顾长歌,那么李羌的作用在堂黄心里也就有了定论,那边只是用来拿捏顾长歌罢了。
若是一旦让堂黄发现他把握在手中威胁顾长歌的把柄不在了,肯定会再次制造点儿什么事端好让李羌重新“服帖”下来。
新的状况顾长歌不敢保证她就能让李羌再次平安度过,所以对李羌来说,反倒是老老实实待在牢里更安全些。
更何况,他一旦出去,还得面对齐昭的人的追杀。
“其实,你待在这里...”
“我待在这里整天担惊受怕,我甚至连觉都不敢睡,生怕一闭眼就再也醒不过来!”李羌低呼一声,打断顾长歌的话,“吴悠,你是不是怕我出去之后,牢里无人会惊动门主?”
顾长歌抿唇,点点头。
“那再找个人放在这用障眼法不就行了?”
李羌的一句话成功地让顾长歌呆住了,她怎么没想到......莫非是这两天脑子使用过度,抽了?
脑子抽没抽顾长歌暂时没法确定,反倒是紧抿的唇角先抽了一抽。
李羌见她不说话,以为是吴悠不愿意为自己冒险,顿了顿又道:“若是你...不想出手的话,我自己找个人给他易容也行,我虽然易容的功夫不算太好,但找个晕死过去的人脸朝下应付过去也是可以的。”
易容术入门很容易,一般人若是想学都可以上手,在江湖上也算是很常见的手法,但若是想要精通还是需要下一番功夫的,至少顾长歌这么久以来行走江湖见过真正学成的易容大家,为黄芪一人而已。
“在你救我之前,我被人下药时隐隐听见那人跟旁边人说我中了这毒一时半会儿没人能接,想必看守我的人也会因此而放松警惕。”李羌伸手拽住顾长歌的衣摆,“所以找个人在这冒充下晕过去的我,应该不难。”
“你...还不...”
“行,就这么办。”顾长歌扶着李羌起来,又问,“我替你找个人,你来完成易容可以吗?”
不知道为什么,顾长歌觉得李羌比以前重了些,不过她也没多想,只觉得大抵是李羌现在浑身虚弱走不了,便把整个身子都倚在了自己身上。
李羌先是一愣,然后迅速反应过来,忙点头应道:“可以可以!”
顾长歌倒是也会易容,不过并不精通,说不定还不如李羌,自然是不能再李羌面前贸然出手暴露了身份。
李羌也没对她出不出手有什么想法,只当是人家心高气傲,毕竟人家有傲的资本,至于他自己,能被施以援手成功出去就谢天谢地了。
顾长歌在典狱房东逛西逛,很快扛回来个和李羌身形差不多的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而关进来的青衣弟子,扔给李羌自己处理。
不出一刻钟,李羌拍拍手,“行了,咱们走吧。”
顾长歌瞧一眼——那人被李羌摆在墙角,微微躬背背对着牢门口,阴影里露出的半张脸和李羌相似度达到八成。
她忽然觉得,这李羌也是个人才,至少他今日的一番表现实在是让她刮目相看。
“走吧?”李羌揪住顾长歌袖口拽了拽,手指不经意间隔着夏衫单薄的衣料挠了挠她的胳膊。
顾长歌面无表情地瞅一眼李羌的小动作,心想人家还是个半大少年,应该、可能、大概、也许是一不小心碰到了而已,再看一眼李羌一双秋水明澈似是被泉水洗亮的眸子,暗骂自己竟然拿揣摩苏离的那种龌龊心思去看人家一个单纯少年。
单纯少年又揪了揪顾长歌的袖子,拿眼神询问她——为什么还不走?
顾长歌这才发现,李羌的眼睛很漂亮。漂亮的不是眼型,而是那种眼眸深处的神采。
不明所以地叹口气,抽出袖子攥住李羌的胳膊,“好了,走吧。”
李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瞬间没反应过来,脚下一空,整个人便被顾长歌带着闪出了牢房。
等他“啊”得一声叫出来,两个人已经出了典狱房,顾长歌一巴掌捂住他的嘴,瞪他一眼。
眼神凶狠——小声点儿!
李羌满眼委屈的“呜呜”两声,两只手却自觉搂住顾长歌的腰身,整个人靠进她的怀里。
顾长歌脸唰得一下黑了,开始认真思考方才自己对眼前这个“单纯少年”的认知判断是否准确。
两人落地,李羌及时松手,脸上红扑扑的两抹滟滟飞霞,不知道是被羞得还是被吓得。
见他这幅样子,顾长歌以手扶额,无可奈何地叹口气,终于道:“我已经把你带到易堂门外围,我劝你趁堂黄他们反应过来之前,逃得远远的。”
“现在。”顾长歌给李羌随意指了指,“天大地大,随你跑。”
李羌又拽住她的袖子。
“嗯?”顾长歌努力压制怒火,笑意盈盈看他,只是这次的笑怎么看都像浮在表面。
其实她也觉得纳闷,她的情绪向来平稳,难得有今日这般波动——这小子怎么比苏离那死狐狸还难缠?
“我想跟着你。”李羌小声回了句,抬头看向顾长歌的眸子一闪一闪的,逆着光看在顾长歌眼睛里,看着越发光芒流转灿若水晶。
顾长歌知道他还有话,伸手拂去李羌攥住自己袖口的手,脸上笑容反而坦荡清朗了些。
李羌的手被顾长歌轻而易举地拂开,也不再纠缠,撇撇嘴道:“若是我在堂黄反应过来之前没有躲好呢?再说了,暗处还有齐门主的人盯着我呢!”
“你竟然还知道你被齐昭盯着?”顾长歌惊讶地看他。
“我之前是有些傻。”李羌眼中情绪意味难明,“但后来牢里经历一番之后,才知晓自己以前到底有多单纯!”
第一百四十二章 人心不足蛇吞象
李羌目光冷了一冷,叹口气继续道:“先前我在门中来来回回走得多,认识的人多了也吃得开,便以为自己长了多少见识,还时不时沾沾自喜。”
转眸与顾长歌对视一眼似乎是想从对方眼睛里看出些什么,无果,轻声笑了笑,笑里带了些讽刺。
“牢中遭遇一番后,一开始还觉得是自己‘真心错付’,等鬼门关走了一圈后,才清醒过来。”深深吸了口气,他冲顾长歌眨眨眼,“我冲撞了齐昭,也多亏是你,要不我多半当场就被齐昭杀了吧,当然,也有可能是被下毒。就连后来你把我安排在整个易堂门守卫最严的典狱房,也是为了帮我躲过齐昭的暗杀吧?”
顾长歌无声点头。她虽然不知道李羌在典狱房究竟经历了什么,但听着语气想来也是不轻松的,不过,她觉得李羌如今能有这般觉悟,那这一番遭遇委实是值得的。
“那我就更不能离开你了!”李羌抬头看天,日光灿烂,万里朗阔,一如他此时心情。
他掰着指头给顾长歌数了数,“你看看啊,一来,有咱们易堂门门主时刻盯住我;二来嘛,又有暗处毒门的齐门主想要了结了我。”
被掰开的两根手指收起一根留一个对着四周环境指指点点一番,脸上带了惧色,喏喏道:“三来,还有这山谷中其中几门势力错综复杂,哪一个是我惹得起的?”
“所以你就想跟着我?”顾长歌眉峰一挑,微笑道,“跟我回易堂门?那你是不是忘了,我可是易堂门左护法,是忠心于门主的绝对势力?”
“是吗?”李羌也反问她,“可是吴悠..暂且称你为吴悠吧...你已经在我面前暴露了太多不属于易堂门的势力了。”
气氛突然凝滞,顾长歌垂眸,未来得及收住的明澈眼风利刃般朝李羌飞了过去,“所以,你是在威胁我?”
“不不不。”李羌摇摇头,一脸真诚地道,“悠悠,我只是在提醒你,我们其实早就绑在一条绳子上了。”
顾长歌被他那个称呼给雷了个半死。
“悠悠,你不信我吗?我......”
“我信你。”顾长歌咬咬牙,“但是,别再这么喊我!”
“你是说悠悠这个称呼?”李羌耳尖得听见顾长歌的磨牙声,小心翼翼地看过去,“我这不是为了表现你我关系的亲密嘛!”
眼见着李羌的手伸过来又要抓住自己的袖子,顾长歌先一步攥住他的手腕,手指看似随意地一搭——没有内力,“你想跟便跟吧,只要别坏我事儿就好。”
“恩恩!”李羌赶忙点头表忠心,“那咱们现在是回易堂门?”
顾长歌的视线远远地投向北边低矮却连绵的一线青山上,傲然一笑道:“先跟着我,断息门半日游!”
“啊!悠悠,你又要做什么!”李羌后退半步试图躲过跟着顾长歌高空飞行的命运。
顾长歌一手粗鲁地没有半分怜惜地甚至手上添了三分力度地狠狠捞起他,拽着便飞了起来。
“悠悠...啊!”
......
断息门。
“这断息门的守卫果真是比咱们易堂门重了很多啊...”屋顶上一处视觉死角上趴着的李羌小声哼唧两声道。
“不过表面罢了。”顾长歌无声掀开一块青瓦,目光平静俯身往下探去,“堂黄这些年一直在韬光养晦,表面上自然低调了许多,你见这断息门来来往往巡逻护卫不绝,实则浮在表面根本防不了真正的高手,反倒是易堂门暗中角落里藏了不知多少暗卫,那才是真正的杀机。”
李羌一脸崇拜星星眼看她,“哇,悠悠,你知道的好多啊...”
“闭嘴。”顾长歌白他一眼,“下面来人了。”
李羌立马正色,挨着顾长歌的脑袋,凑脸看下去。
视线中走出两道身影。
其中一道便是断息门门主梁毅铮。
梁毅铮一进屋便坐在一张铺了华贵织云锦的的太师椅上,一只手撑着膝盖,一只手扣扣桌面。
另一个人本来跟在他身后半步远的位置,等梁毅铮坐下后,又走两步到桌子前,拿起倒扣在桌面上的青玉双璃龙茶杯放在梁毅铮手边,满了杯茶。
许是渴得紧了,梁毅铮一口灌下去茶杯便见了底,放下茶杯,他淡淡道:“南番那些蛮夷还真是贪得无厌啊。”
拿着茶壶的人不置可否,又往茶杯里满了一杯,这才道:“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事到头螳捕蝉。”
梁毅铮冷哼一声,撑着膝盖的那只手紧紧扣住膝头,语气平静,“一介蛮夷小国罢了,竟给我摆出一副天王老子的姿态,谁给他们的胆子?”
“门主是想?”
“南番来使现在差不多在门中安顿下来了吧?”梁毅铮目光闪动,“伊泽,是时候给他们些教训了...”
伊泽将手中茶壶轻轻一搁,颔首道:“属下立刻便去安排。”
“不急。”梁毅铮摆摆手,拈着杯子的手轻轻一转转出淡青色的光,日光透过琉璃玉杯照见他眼底的波澜,“一堆扶不上墙的残兵败将,值不当你这般心切。”
伊泽怔了怔,心中到底是不安,沉吟半晌道:“可门主若是把那亓城军事地形图给了南番他们,他们下一次未必...还会输...”
屋顶上顾长歌眸光悍然一凝,目光几成一道寒潭冰柱亦利刃般旋了出去——这梁毅铮胆大半天,竟要将这军事地形图交给南番?
“况且...”伊泽微微皱起长眉,“这南番狼子野心,分明是想趁着这次亓城大水突至、北齐疏于军防,一举攻下亓城一雪前耻,门主若真交出去,就是...为虎作伥了...”
这话他一个下属说出来难免是以下犯上,但伊泽实在忍不住要提醒自家主子莫干这种有叛国嫌疑的傻事。
本以为梁毅铮这种一向刚愎自用、唯我独尊的人会发火,却不想他只是轻轻缀一口茶水,云淡风轻的开口道:“你说的这些,与我何干呢?”
“南番他若有本事打便打就是,输了滚回他南番,赢了这亓城换一个名字,不过,这与我断息门又有何干?”
“还是伊泽你以为,他北齐,容得下我们,或者说,庇佑我们?”
“他们北齐也好,南番也罢,哪一方,不是我们七门如虎狼?”
第一百四十三章 繁华一梦
“他们北齐也好,南番也罢,哪一方,不视我们七门如虎狼?”
梁毅铮冷冷笑了一声,看向伊泽的目光里带了激愤和不甘。
伊泽对上他的目光,脸色一白,噤声不语,想了想却又咬牙道:“门主,你我...到底皆为北齐人...”
“哈!北齐人!”梁毅铮仰首大笑一声,青惨惨的脸色一半黑暗一半苍白,“他北齐大军多次围剿我断息门时,又何曾顾及我们是北齐人?”
伊泽额头微汗,抖动间划下一道凉薄的轨迹,他的声音也有些抖:“门主,既已叛主,绝不叛国...你难道忘了吗?”
“没忘、没忘,哪敢忘?”梁毅铮扯唇微微一笑,垂下眼睫,再抬起来时已经恢复了平静,他道,“可伊泽,你又是否还记得,三年前我们隐姓埋名来到南番时,便已经抛下了北齐的身份,哪还有叛国一说?”
声音淡淡,目光却隐隐生寒,梁毅铮道:“更何况,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许久,伊泽像是终于也平静下来,他抬头深深看一眼似已入魇的梁毅铮,低声道:“那门主接下来的打算是?”
“伊泽,你我兄弟情分三年了。”梁毅铮意味不明地低低说了句,“我从来都是信任你的。”
伊泽低着头没回应他。
“我记得最开始被分到南番的时候,便是你我两个人。”语气中埋了些涩涩的情绪,无端勾起人心底深藏的回忆,良久又听见梁毅铮继续道,“两个人啊,身边什么人都不认识,甚至连彼此都是陌生的,偏偏要强迫自己同对方相依为命,因为我们都明白,除了合作,在局势尤为紧张的南番中,我们两个外来人活下来的几率太小了。”
声音微微有些哽咽,伊泽叹口气道:“是啊,活命都是奢望,更何况我们身上还有自己的责任。”
“伊泽,你看,我们的区别就在这。”梁毅铮笑了笑,声音又凉了凉,“你且认为那是责任,或者说是使命,可我,只当那是一个任务罢了。”
“等有朝一日任务完成了,你我荣归故里...帝都啊,多年来梦中繁华依旧...我却再没能看一眼...”梁毅铮目光触及手中极为名贵的双璃龙茶盏,阖上眼感受它细腻温润的触感,“这便是最初支撑我走过当年磨折屈辱的力量。”
伊泽在他说到“最初”两字的时候,指尖一抖,声音从喉咙中挤出来,他道:“后来呢?”
“后来啊...”梁毅铮一手摩挲着茶盏,抬眸看向门外不远处双层楼阁的殿顶深黄翠绿宝光灿烂的明瓦,“后来一路挣扎、千辛万苦,等到咱们终于进入了南番明逸王王府的时候,我突然明白,其实不管哪里的皇宫王府,都是琉璃瓦汉白玉,都是极尽奢华、尊贵无比,我为什么单单就执着于北齐帝都的繁华?”
“繁华又如何?”伊泽顺着他的目光远远一望,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哪一处,都不属于你我。”
“对啊,我也明白,所以我一心蛰伏于明逸王府,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连续半个多月都没能睡个好觉,时常是整日整日的惶恐不安,唯恐暴露了身份。”
“但终究是值得的,我们很快就取得了明逸王的信任啊。”
“是啊,我们两个应该算是凰盟在南番势力中行动最快的了吧?”梁毅铮道,“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半个月之后,顾家不还是倒了吗?凰盟也受重创。你我,终究是功亏一篑。”
伊泽默然。
偏偏这个时候,梁毅铮眉一扬,深深吸了口气。
道:“也就是这个时候,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伊泽霍然转头,看着他。
梁毅铮毫不躲闪地对上他的目光,声音冷了又冷。
“也就是这个时候,你我终于发生了争执。顾家已倒,凰盟又散,我便想趁这个时候自立门户大干一场,你却听说帝都凰盟总部尚有余力,死活要回去。”
“我劝你,回去又有何用,顾家的败倒,掺杂了各方势力,根本不是单凭你我力量可以对抗的。”梁毅铮锐利目光忽然化柔,依旧看向伊泽,“我也是不愿你回去,一方面,不想看你回去冒险;另一方面,便是要你留下帮我。你的能力很多时候都让我惊艳,我甚至已经下了要用尽方法留住你的决心,偏偏这个时候,你中毒了——南番皇家顶级毒药,你甚至要熬不过一个晚上。”
“你救了我。”伊泽目光也柔和。
“我几乎丢了一条命,从南番皇宫找出解药,这才,救了你。”梁毅铮撑着桌子站起来,转身面向伊泽,“你也留了下来,成了今日断息门副门主。”
“事实证明,我的决定是正确的,你看如今的断息门,已经隐隐有了七门之首的趋势,三天后,便是我们走至巅峰的下一步。”他将手搭到伊泽的肩上,拍了两下,“我说这些的目的,只是想你知道,我昨日救你是拿你当我一生的知己和兄弟来看,今日,依旧是这般信任你。”
伊泽一怔,微微侧脸看看放在自己肩头上的手,气息一沉。
梁毅铮知道,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自袖中拿出一张叠了三叠的图纸,纸上依稀能看出淡淡墨迹勾勒出的绵延青山浩荡长水。
他递给伊泽,道:“你把这图交给南番的那些人...但一定等到拿下东西后再把这图交出去。”
“我都懂。”伊泽半晌才伸手接过去,指尖重重捻了捻图纸边角,声音却淡了再淡。
“嗯。”梁毅铮冲他笑笑,“你的能力,我向来是相信的。那么,你去吧...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屋顶上顾长歌与李羌两人从头静静听到尾。
“悠悠,你的脸色有些不对,你怎么了?”李羌挨得顾长歌又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
感觉有气息扫过自己的侧脸,顾长歌不动声色离李羌远了些,试图弯起唇角,却显得有些僵硬,她道:“我能有什么事?”
“有事的...”眼中一线冷厉划过,“只会是梁毅铮和南番!”
第一百四十四章 当万种风情遇上不解风情
顾长歌揪着李羌的衣领跟在伊泽的后面七拐八拐,终于拐进一个胡同小道里的时候,李羌黑着脸抱紧顾长歌的腰,勾了勾她的腰带道:“差不多能动手了吧?”
顾长歌斜斜瞥他脸色一眼,估摸着再不把他放下来,他就要吐在自己身上了,这才点点头,“没人,刚好下手!”
说完,抓住李羌衣领的手一松,脚顶上他的膝盖一蹬——李羌“嘭”得一声脸朝下摔在地上!
这声音并不算小,惹得伊泽倏忽回头——“谁!”
扯着嗓子刚想喊人,脖颈后侧突然一疼,便晕了过去。
“嘭”得一声,又倒了一个。
这边刚倒下,那边揉着脑袋晕晕乎乎爬了起来。
“我说悠悠啊,你怎么这么狠心就把我往下扔啊,两三米呢,你就不怕我被你摔死?”
“放心。”顾长歌在伊泽身前蹲下,一边往他怀中一探,一边抬起头对李羌戏谑道,“祸害遗千年这个道理我还是知道的!”
李羌似是被她这句话堵的无言以对,气呼呼揉了两把自己的膝盖,抬脚往伊泽这边也走过来。
顾长歌又瞅了瞅自从鬼门关走了一趟之后便对自己差点被毒死的经历闭口不谈却性格大变的李羌,煞有介事地叹口气。
果然啊…不在沉默中爆发,便在沉默中变态…
变态啊变态…跟苏离有的一拼!
这刚一戏谑完,顾长歌突然一怔,手上没控制力度猛地一拍——这两天她怎么老是想起苏离那个死狐狸来?
也是这一拍不知道拍在了什么上,咯得她掌心一疼,低下头看过去的瞬间,不经意撇到对面那沉默中的变态宛若在看一个变态的眼神看着自己。
顾长歌觉得这眼神有点儿渗人,低下头往掌心处一看——怪不得疼,她这一掌,拍人家胸口处,被骨头咯着了。
至于变态一说…
刚刚那一掌没仔细轻重,一掌下去,伊泽的嘴角见了血。
李羌那边凑了张笑嘻嘻的脸过来,带了点儿小心翼翼,“你方才,在想什么…”
哎吆,这次没喊悠悠了?
顾长歌挑高一边眉毛,对李羌趋利避害的功夫简直佩服,语气颇有些不以为意道:“没什么,就是在想一个变态。”
李羌却莫名听出咬牙切齿的味道,默然打了个寒噤。
顾长歌没理他,从伊泽怀里翻出那张亓城军事地形图抖开来看了两眼,又塞到自己怀里。
做好这番动作,顾长歌直接从怀里又掏出个小玉瓶,瓶子中“噔楞”响了两声。
顾长歌倒出一枚黑色药丸,往伊泽嘴里塞了进去,眼角好像又瞅见李羌身形晃了一晃。
“怎么了你?”顾长歌好心问了句。
“我?”李羌指指自己,一脸茫然,“我没事啊,怎么了?”
顾长歌以为自己刚才多半是眼花了,点点头,又道:“你给他易容一下,我给他找个地方先藏起来。”
“为什么要我来给他易容!”李羌声音里有些不满,甚至是有些阴阳怪气、咬牙切齿的味道,“你不是一向很热心很善良吗,为什么你不来?”
不知道为什么,顾长歌觉得他说“善良”和“热心”两个词时,语气更怪了。
“这和善良热心有什么关系?”顾长歌觉得李羌有点儿莫名其妙,还话里有话,“再说了,你都知道我不是吴悠了,哪还会易容?”
李羌眼珠跟流光肆意的玻璃球似的转了转,笑吟吟道:“若是我没猜错的话,悠悠是想自己扮作这伊泽搅断息门和南番的一通浑水吧?”
顾长歌微微有些惊诧看他一眼——这人倒是机灵通透了不少!
受这眼神鼓舞,李羌歪歪脑袋眨眼睛,“你是想我给你易容成这伊泽呢,还是想我给这伊泽随意安个相貌?先说好了,我只出手一次!”
神情是很严肃的,说话是铿锵有力的,一根手指竖在两人中间也是很有原则的。
顾长歌轻轻推开两人中间的那根手指,一时猜不透眼前的少年心思,只当他是玩闹,“你的易容术也是半斤八两吧,怎么就有这自信跟我谈条件?”
少年不为所动,“总比你那入门的功夫强上许多。”
“好吧。”顾长歌无奈耸肩,“那你先给我易容,我再给他收拾一番。”
转眼间李羌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套工具,作势便要凑近她往顾长歌脸上涂涂抹抹。
易容术分两种,一种是时间花费得长一些却也更精致一些的面具,另一种也是简便地直接在脸上下功夫,虽然快但效果并不及面具。
虽说很多临时变妆的工具是防水的,一旦湿了水,总归会出岔子。
没办法,时间紧迫,实在是来不及做面具。
李羌越过伊泽,缓缓凑到顾长歌身前。两人脸挨得极近,便听见风声中李羌柔和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恍惚中,风声间无数雪色繁花悠悠降落。
“闭上眼睛。”
垂眸间眼波如饴,她眉拢远山,眉目如画。
许是他的错觉,只觉她那婉转灵慧又通透仙灵的眼睛一闭,清浅幽细的呼吸便不觉间重了些,宛如风里的蝴蝶,越渡旖旎了三千里寂寥相思的沧海。
手上涂抹的力度不由得放轻再放轻,放缓再放缓,只想用手上隔了层薄纱棉帛的温润触感去感受她真实的温度。
他的眼睛也越来越亮,那般深邃幽切如星火的眸,漂亮得像漫天的星光都被聚集到了一盏琉璃瓶里,璀璨眩目。
万种风情,惊心之美。
“李羌,你好了没,再这么松松缓缓下去我就要睡着了!”
!!!
李羌心里长叹一口气,真要命。
当万种风情遇上不解风情,真要命!
“好了好了…”李羌瓮声瓮气地嘟囔两声,“催什么催…”
语气不善,手上力度却依旧轻缓,眉笔在眉峰稍稍一勾,勾出远山青黛,沧海长歌。
最后一笔成功收尾,李羌满意地笑了笑,“可以了!”
“嗯。”顾长歌点点头,“你那套东西先别收起来,我也用一下。”
“好。”李羌将眉笔轻轻搁置一旁木匣中,又在一个小暗箱中掏出一个小巧精致的铜镜,掌心一闪,“要不要看一眼?”
第一百四十五章 谁的下马威
“好。”李羌将眉笔轻轻搁置一旁木匣中,又在一个小暗箱中掏出一个小巧精致的铜镜,掌心一闪,“要不要看一眼?”
顾长歌借着李羌手心里的铜镜匆匆瞥了一眼,这一眼看去已觉与伊泽有九分相似,“好了,不用再看了。”
剩下那一分,全看她描摹伊泽的神情姿态如何了。
转眸又瞧了眼被夸奖之后笑得傻里傻气的的李羌,总觉得这人以前是藏拙了,这一手易容术,可不是简单入门就能掌握得了的。
“藏得挺深啊。”顾长歌双手环胸笑吟吟看他。
“哪里哪里...”李羌笑呵呵装傻,嘿嘿一笑道,“没你深,没你深。”
顾长歌全当没听见,一把扯起地上躺着的伊泽,拍拍他的脸便准备动手。
“诶!等等!”
顾长歌懒懒歪过头,递了个眼神过去。
——你又整什么幺蛾子?
李羌觉得自己委屈,黑着脸瞪她一眼,“就你这三脚猫的易容手法,是想自欺欺人还是怎么着?”
顾长歌觉得李羌这人越来越欠揍了。
“行了,别有事没事就靠这么近,让开让开。”李羌一屁股挤开她,“还得我出手。”
眼看着李羌在伊泽脸上画了这么寥寥几笔,就已经将他的整体轮廓改变,顾长歌挠挠下巴,打算暂时不跟这变态计较。
毕竟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关爱智障,人人有责。
她觉得这李羌今日的表现,跟智障也差不了许多,许是鬼门关走一趟,三魂七魄没回全。
“好了!”好半晌,李羌抚掌,最后端详了几眼道,“大功告成。就这个样,别说梁毅铮了,就算他亲爹亲娘,都不一定认出他来。”
顾长歌原本正在看着这四周巡逻护卫的动静呢,被李羌的声音吸引过来一看,觉得当真有可能——人家本来一张儒雅大叔脸,被他这么一整,简直丑了不止十倍。
可不是嘛,谁家亲爹亲娘愿意自个儿辛辛苦苦生养大的孩子从一介翩翩公子丑成这个模样,就算是真的,一时想不开可能也是不愿认的。
“你与他有仇?”顾长歌斜睨一眼笑得贼兮兮的李羌。
“怎么说话呢,悠悠!”李羌瞬间一脸正经,“我这也不是为了你着想嘛,你想啊,你把他藏起来,万一被人发现了或者自己醒了,就这么一张脸,第一眼瞧见了,谁不得吓一跳躲得远远得!”
“你还真是用(fei)心(jin)良(xin)苦(ji)啊!”
“嘿嘿,都是为了你嘛!”李羌傻笑着挠挠头,压根听不出顾长歌话中的嘲讽。
顾长歌一时间无言以对,只好抱起伊泽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藏了起来,等她回到原地时,李羌也已经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完毕。
“怎么样?”李羌一脸邀宠笑,“我把这有人待过的痕迹都清理的差不多了!”
“很好。”顾长歌好像看见了他身后摇得正欢的尾巴,摸摸他的头道,“既然收拾好了,那咱们走吧!”
李羌跟在他身后,突然觉得刚才那一幕好像哪里不对劲儿。
......
“将军,您真的相信他梁毅铮会把北齐的军事地形图给我们?”
赫连北钊端着茶杯的手稍稍一顿,接着低头轻缀一口茶,“你是怕他在图纸上做手脚?”
左延邱神色晦暗地点点头,“北齐人向来诡计多端,我们不能不防。”
“放心,他还没这个胆子!”赫连北钊冷哼一声,“对内,他断息门作为七门中实力最强的一门,已经开始受其余六门的排斥;对外,北有北齐军队的围剿,南有我们南番盯着,他断息门根本就没有别人眼里的风光。这次同我们合作,也是孤注一掷拼一把,赢了七门势力尽归其手,败了...他根本就输不起!”
“你说这个时候,他哪还敢跟我们玩心思手段?”
左延邱小眼一眯,装模作样点头,谄媚一笑道:“还是将军您脑子转得快!属下佩服!”
赫连北钊低首喝茶,忽见门上阴影一道。
有人在门上敲了敲,道:“将军,断息门伊泽求见。”
锐利眼风自杯沿利刃般飞了过去,赫连北钊语气却平静:“快请进来。”
门一开,顾长歌身后跟着李羌,走了进来。
踏一步作揖拜了一拜,顾长歌拱手打了个招呼:“赫连将军,在下为断息门副门主,伊泽。”
赫连北正一口茶喝了老半天,抬头见两人依旧微微躬身,脸上添了些惊讶,赶忙道:“伊先生不必客气,快快请坐。”
“实在是怪不得本将军没反应过来啊。”赫连北钊将喝了一半的茶放下,手捻了捻杯沿,笑道,“在我们南番,像伊先生这样的江湖势力面对本将军这般品阶的朝堂命官时,都是要下跪的,没想到一向以礼仪之邦自称的北齐竟这么没有规矩,实在是让人有些诧异。”
甫一见面便来了这么个下马威,顾长歌眸中幽光一闪,面上却带了笑意,拢袖直起身道:“将军方才也说了,是‘在你们南番’,而我们北齐作为礼仪之邦本来也是有这种规矩的,甚至还分得更细了些。只是在下记得,十多年前南番战败同我北齐签了协议,早就成了北齐的附属国,不知将军您在南番的这般品阶在北齐官拜几品啊?我也好根据您的品阶给以您相符的待遇,您说对吧?”
话音方落,茶杯应声而碎。
赫连北钊紧攥着拳头,手背上青筋尽显,狰狞着蜿蜒进袖口。
顾长歌笑得随和,拢着袖子踱步走到赫连北钊左手旁的椅子处,一边慢悠悠坐下,一边冲左延邱吩咐道:“还看着,不帮赫连将军收拾了!”
左延邱这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听顾长歌的话,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来。
顾长歌煞有介事地叹口气,皱眉道:“你是我断息门下的?怎么这么不懂规矩!”
“不不不。”左延邱忙摇头,“我是赫连将军的......”
“怪不得...”顾长歌也摇摇头打断他的话。
怪不得什么?虽然顾长歌没说完,但在场的人谁听不懂话里的意思,无非是嘲笑南番了。
赫连北钊黑着脸狠瞪左延邱。
第一百四十六章 计中计,谍中谍
赫连北钊黑着脸瞪左延邱,冷声呵斥道:“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快滚下去!”
左延邱的脸一刹变得煞白,手更是一时没注意在茶杯碎片上割了道口子,鲜血翻涌而出染红了杯沿,他目光一闪,半晌唯唯诺诺道:“属下知错,这就滚…”
“下人们没规矩,让先生见笑了…”赫连北钊对着顾长歌笑笑,眼睛里却闪过一道诡异的光,亮又凉,如薄薄的一线刀刃。
顾长歌对着他微笑,却并未说话。
这种态度让人看来完全是承认了赫连北钊方才那句话,这让本来只是客气一番的赫连北钊瞬间冷了脸。
半晌也没见他说话,顾长歌细长眉眼中划过一丝笑意,她开口道:“不知将军的东西准备地如何了?”
先是打乱了赫连北钊试图步步紧逼的整个节奏,而后先发制人开口,顾长歌已经将当前的整个局面和局势稳稳掌控在手。
赫连北钊被牵着鼻子走尚不自知,顺着顾长歌的话答道:“自然是已经备好,现在就看断息门的诚意如何了。”
“诚意,我们断息门自然是有的。”顾长歌自袖中掏出一张叠了三叠的图纸,“将军,你觉得如何?”
这军事地形图自然不是真的,真的那份早就让顾长歌看过之后便毁了,现在安安静静躺在她手上的是经过她倾情改编,上天入地仅此一份的“孤本”。
至于顾长歌看过的那份真品,其中刻画的细节简直让人心惊,甚至说凭着这份军事地形图,南番想不费吹灰之力拿下亓城,至少有八成把握!
顾长歌更感兴趣的是,这份军事地形图是梁毅铮从何处得来的——这种程度的图纸,没有几年行军作战经验的人,根本画不出来,更何况,这小小的一幅画里,藏了那么多军事机密,一般的将领根本不可能窥探的到。
沉思未已,对面赫连北钊冷笑一声:“阁下诚意在哪?你这图纸叠了这么多层,什么也看不见,本将军怎么知道是真是假!”
嘁!
顾长歌心里嗤笑一声,说出的话也带了戏谑:“将军你这话就不对了,就算我展开让您看两眼,您也是不知道这图纸是真是假的!毕竟,要是您真得知道了,也用不着我们断息门千方百计替您寻来这东西了不是?”
边说着眼角余光边瞟了眼赫连北钊的脸色,啧啧,目测这是他今天第几次黑脸了?还是说,自从她来过,就没正常过?
一双平淡无奇的眼里波光流转,顾长歌好脾气地抖了抖手中的图纸,又掀开一层,“将军您看,这般,我们断息门诚意如何,您还要怀疑?”
原本叠了三叠的淡黄色宣纸成了两层,赫连北钊仔细打量了几眼上面墨迹淡淡勾勒出的几笔痕迹,脸色好看了许多。
“这下赫连将军您总该放心了吧!”顾长歌笑眯眯收起图纸,白净的掌心在赫连北钊面前一摊,“那么,赫连将军您的诚意呢?”
“哼!”赫连北钊鼻孔朝天冷哼一声,自腰间取下一枚半个手掌大小的铜制令牌,扔到两人椅子中间的黄梨木雕花方桌上,“瞧好了!”
瞧什么,瞧您鼻孔真大吗?
顾长歌长嘘一口气,颇为无奈道:“将军您直接将这令牌扔到桌子上算是怎么一回事儿呢,就算您直接塞到在下的手里,我也是没法子知道这东西的真伪的!”
赫连北钊真心被这话气到不行——和着就跟本将军知道你那图是真是假一样!
可能是见其脸色着实差了点儿,顾长歌掂量着又开口补充了句:“将军你别气,我也不是质疑你……”
“你敢质疑本将军!”后面的话听都不听,赫连北钊气得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硕大的两个鼻孔都在喷气,“这令牌乃本将军贴身之物,你拿着它便可直接号令我借于你的五千士兵!再说了,本将军都亲自来了,而你断息门不过到了一个副门主,还敢来质疑本将军!”
他怒不可遏说出的话已是不加思索脱口而出,一会儿“我”一会儿“本将军”的。
顾长歌垂首做不安状,低垂的眸子里却闪过一丝了然——原来那梁毅铮同南番交换的竟是兵马!
换个角度想,这何尝不是引狼入室!
梁毅铮这人究竟是真傻还是假傻,还是自信到觉得这七门尽在他手便天下无敌了!
“将军息怒!”顾长歌拿起一个倒扣在桌面上的杯子放在赫连北钊面前,亲自给他满了杯茶,“门主派我来自然有他的考量…”
不动声色给梁毅铮拉了个仇恨,顾长歌又继续道:“将军亲自到我断息门中,我自然也是相信您这令牌的真实性!可毕竟在下不过江湖一介草莽之辈,没接触过严谨肃然的军队,小心一点儿也是无可厚非的…你说是不是?”
“那你到底什么意思?”赫连北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压下心中怒气问了句。
顾长歌似笑非笑地开口:“我听说这军中调度兵马一般都需要将领的令牌,但也有些亲兵,却是直接听令于自己领帅,这种令牌,便没有什么用处了……”
赫连北钊端着茶水的手几不可见地顿了一顿,这动作被顾长歌精准捕捉,她笑吟吟又开口:“谁知道,将军您给我们断息门的五千精兵,是属于哪一种呢?”
“我们断息门苟存于深山,整日如履薄冰不过是想求一个安稳罢了,必然要万事小心,不然稍有不慎,那可是万劫不复!”顾长歌若有所思,顿了顿,叹口气接着道,“将军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呢?”
求一个安稳?这话说出来谁信!
赫连北钊心底嗤笑一声——若真是只求一个安稳,还能来找上本将军?
不过有欲有求的人更好把握不是吗?
收起眼中的轻蔑和嘲讽,赫连北钊问道:“那你想怎么做?”
“这个要说解决也简单!”顾长歌笑了笑,“我知道您那五千精兵安排地离这不远,可否带在下走一趟,顺带当场许下这五千精兵这几日的归属问题的,如何?”
赫连北钊一笑,“当然,可以…”
眸中闪过一丝诡异——是你自己要送上门来,可别,后悔!
第一百四十七章 螳螂捕蝉
赫连北钊一笑,“当然,可以…”
眸中闪过一丝诡异——是你自己要送上门来,可别,后悔!
“如此甚好。”顾长歌站起来躬身拜了拜,一脸单纯地眉开眼笑道,“既然这般说好,容在下同梁门主报备一声,便可与赫连将军同行了。”
一听说这伊泽还要跟梁毅铮报备一声,脸上有一瞬间的紧张——这人又想搞什么,还是说,他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了?
沉思不得,他状似无意地开口:“哦?不知伊副门主要同梁门主报备什么?”
“也没什么可说的。”顾长歌坦然一笑,“原本没打算和将军走这一趟的,现在突然改变主意了,自然要和门主说一声,以免造成什么不必要的误会。”
顾长歌特意在“不必要的误会”几个字上稍稍顿了顿,脸上神情有一刹那的不自然,被一直注意着她的赫连北钊抓了个正着。
赫连北钊眼睛一亮。
顾长歌一边同赫连北钊解释着,一边给站在她身边的李羌打了个手势。
李羌顺势凑到顾长歌跟前。
“你去跟门主说一声,就说赫连将军以示诚意,特邀我随他走一趟,最晚明日便可将五千精兵亲自领回来,让他,不必担心我的安危。”
该透露的差不多都透露出来了,直接当着几人的面把这些话说出来,也是暗含警告之意,在场的人皆是浸淫明争暗斗长久之人,也都听得懂。
赫连北钊眸色一暗,转而侧身给门口的左延邱递了个眼神,背在身后的手在顾长歌等人看不见的角度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左延邱脑子转得飞快,微乎其微地点点头,等李羌走出门之后稍微远了些便跟了上去。
屋里,顾长歌同赫连北钊相视一笑,却都从对方眼睛里读出了和自己一样满意的神色。
螳螂捕蝉,都以为自己是螳螂,那谁是蝉?
“从这里到梁门主所居住的地方怕是要费上些时间吧?”赫连北钊道,“伊先生可还要等着?”
顾长歌眉头微皱,似是为难,“赫连将军的意思是,咱们不等门主的回话,直接走?”
“正是。”赫连北钊笑着宽慰她,“先生本就是随我去接受军队事宜,我想便是门主回信,也不过是嘱托先生小心行事,莫要为其他几门所察觉罢了。”
面上带笑,心中却轻嗤——还想等?等不到了!
“话虽说是如此,我只是担心这传信之人除了差错...”
赫连北钊一脸不赞同的模样反驳他:“先生真是杞人忧天了,这本就在断息门内,哪里不是门下的弟子和巡逻护卫,哪里会出事?若是非要细究,断息门中恐怕就只有我这个临时安置的院子里没有断息门安排的人了,莫非...”他眼刀子飞出,似笑非笑道,“莫非,先生是怀疑本将军会暗中做手脚?”
顾长歌淡定接过赫连北钊那一眼飞到,心中冷笑——不是怀疑,是确定!
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解释口吻道:“在下怎会这么想?毕竟赫连将军的诚意我也是看到了并心生感慨的,怎会怀疑将军的品性。”
说罢长吁了一口气,摆摆手道:“既然如此,那边照将军说的,咱们直接走吧。”
“先生考虑好了便可。”赫连北钊笑得随意且随和,稍一躬身,一手引向门口,做出“请”的姿态,“如此,那便走吧,先生?”
顾长歌依旧是眉头微皱,往门口李羌离去的方向又看了两眼,到底是叹了口气,“走吧。”
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四下寻摸了几轮,状似随意的问了句:“诶,方才还在门口的左副将呢?怎么一眨眼的功夫便不见了?”
“他去......”
赫连北钊正在暗暗嘲讽眼前这伊泽的单蠢,猛地一听见顾长歌问他左延邱的消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一张嘴差点儿把实话说出来,连忙改口。
“他去了哪本将军怎么知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不一会儿就不知道滚哪去了,去!”他随手指了个院子里驻守的士兵,“你去找找他,让他快点儿跟上来!”又转头对顾长歌道,“先生不用在意他,咱们先走吧。”
赫连北钊与顾长歌一前一后走出了院子,随即驻守在院内的所有士兵紧随其后撤了出去。
院子里很快静了下来,转角处突然走出一个人——左延邱。
他眸光明明灭灭,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紧攥的拳头却暴露了他的情绪。
转角的深处一道声音兀自传出,犹自带了笑声,明明没有讽刺和嘲笑,却让左延邱毫无表情的脸出现了裂缝。
他说:“听见方才你效忠的将军是怎么说的了吧?那么,我方才说的,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
梁毅铮不敢让赫连北钊的势力真正进入断息门的内部,所以给他安排的院落止于外院,而且是外院靠门的地方。
一路上几乎没遇见几个人,就算偶尔遇见几个人也是谁都不认识什么也不知道的那种外门弟子,连梁毅铮的面都碰不上,赫连北钊也不怕他们会给断息门上层透露出什么消息,就算真的让梁毅铮知道些什么,到时候也是来不及的。
赫连北钊瞥一眼一直挂着笑的顾长歌一眼——笑吧,等会儿你就笑不出来了。
他特意加快了步子,一行人很快便彻底出了断息门的势力范围。
林子里风有些大,吹得人衣袂鼓荡,风声中夹杂着不远处传来的溪流涂琮的声响,明明清越爽朗,却无端让几人中的气氛更加低沉。
赫连北钊颠了颠手中长剑,低低笑了声,笑声中没有笑意,他道:“图纸呢?拿出来吧。”
他背着风说话,声音有些低,顺着风飘到了顾长歌耳朵里。
这让声音稍显嘈杂,赫连北钊觉得顾长歌最开始好像没有听清,因为她并没有什么动作,反而逆着风拢了拢袖子。
袖子里便藏了那张军事地形图。
赫连北钊眸色阴沉,这次声音大了些:“图纸呢?”
“哦,原来您说图纸啊!”顾长歌恍然大悟,“原来您也知道这东西您看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