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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沐水游     贵妇txt下载     贵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90章 温语

    此时叶楠夕若是多将几分注意力放在萧玄身上,便会发现他放在膝盖上的右手一直在微微颤抖,左手则有那么一瞬微微抬起,然后又悄悄放了下去。事出突然而情怯,想靠近想贴近,却又不敢,生怕她会恼他骂他推开他或是完全冷漠对待。

    叶楠夕放在小腹上的手,手指轻轻动了动,此时她表情平静,眼睛微垂,似在思考,又似在拒绝回答。

    萧玄的目光只在她小腹上停留了一会,就落在她脸上,久久停留。

    今日出门,她只画了眉,青黛如远山,衬得那双眸子如墨般浓黑。才几日,就又瘦了,脸色也比以往苍白了几分,只有唇还是淡淡的粉。她在吃上面从不会提什么特别的要求,但平日里就是有些挑食,夹了一筷子菜还要挑挑拣拣地将近一半这不吃那不吃的放到他碗里,挑剔得让他诧异,若非他留意着给她多夹点她喜欢吃的东西,她基本是将每一餐的几个菜浅尝一遍,配完那小碗米饭就搁筷子了。之前就从丫鬟那里知道,有他陪着吃时,她还能多吃点,若只一个人,基本都是草草吃点了事,很是随意,随意到任性。如今……如今还有了身孕,在吃上还那么任性挑食吗?没法每日都陪吃饭,萧玄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让他牵肠挂肚的人,从未有过的心疼压过了刚刚的紧张和情怯,他抬手,双掌用力擦了擦脸。

    叶楠夕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正要开口,萧玄却忽然将手掌覆在她小腹上,并轻轻摩挲了两下。他的手掌放在上面,跟她的手掌放在上面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即便他动作很轻,但那温度和力道却是有种独属男人的强悍。

    “有两个月了吗?”他再次开口,“每天都会似刚刚那么吐?”

    叶楠夕手放在他手掌旁边,手指轻轻动着,偶尔会触到他的手指,到了这地步,再硬瞒着也没什么意思。

    “两个月零十天左右,最近几天害喜得厉害。”

    她终于开口了,即便声音有些冷漠,但萧玄心里却长长松了口气,眼睛甚至有些发涩,覆在她小腹上的手无意识的又摩挲了几下,然后抓握住她的手,捂了一会后,才道:“大夫怎么说的?孩子好不好?你好不好?这害喜之症要怎么治?有,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看着他那激动迫切又有些无措的眼神,叶楠夕只觉得心尖似被什么触了一下,只是随后又觉得有些烦,便要抽出自己的手,他却不放。

    “这如今跟你还有什么关系。”心里的感觉越是想忽略,越是明显,叶楠夕皱了皱眉,又道,“若非我身体吃不住药力,这孩子已经打掉了!”

    萧玄握住她的手一紧,愠怒的情绪在眼里一闪而过,叶楠夕却一脸漠然地看着他。萧玄闭了闭眼,睁开时,眼里盛着浓浓的愧色,他将她的手用两手整个包住,低声道:“楠夕,你怎么怪我都可以,别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不会太长时间的,孩子出生前我会回到你身边,只有你。”

    她从未听他用这么柔软这么小心翼翼的声音跟她说过话,透过窗棂的阳光落在他脸上,这一幕那么温柔美好,不说别的,光是这样一张脸这身气派,就足够让女人动心了。

    叶楠夕沉默地看了他好一会,然后开口:“我何时说过要你回到我身边?”

    他已经慢慢摸清她的脾气,没有说让她回到他身边,而是他回到她身边。可是,光凭这句话,是无法抹平已经发生过的事。

    萧玄也知道,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叶楠夕想移开目光,却还是强迫自己对上,接着道:“孩子我养得起,也照顾得来,若是需要任何帮忙,也不一定就非得是你来给。”

    萧玄没有生气,依旧那么安静地看着她,表情温柔得让叶楠夕不想再待在这里,于是又用力地抽了抽手,他却将她的手执起,放在唇边轻轻吻着,呢喃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知道你什么都不说你什么都自己决定!”叶楠夕忽然觉得很烦躁,她不知道是因为怀孕了才这样,还是一直以来心里就藏着这些的情绪,只是稍提高了点声音后,她就马上克制自己停住,闭上眼深呼吸了一下,片刻后,再次睁开眼看着萧玄道,“本是不想告诉你的,但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就知道吧,看在曾是夫妻一场的份上,为我着想些,别告诉别人,毕竟我现在是单身一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萧玄刚开口,叶楠夕似知道他想说什么,立马道:“这是我的事,你别擅自给我安排什么,如果不想我一直恨你的话。”

    她说完,就站起身,萧玄慢慢放开她的手。

    他想抱她,很想将她紧紧拥在怀里,跟孩子无关,因为再不抱她,他觉得自己的心要整个空了,胸口那空落落的。可是她面上的表情,明显是不会接受他此时给予进一步的亲密,即便那相思已附骨入髓,他面上也只能表现得波澜不兴。

    俩人还未出去,末年却先一步找了过来,并且一进来就道:“三爷,夫人请您现在就回府。”

    萧玄看了末年一眼,没有问何事,就转过脸对叶楠夕道:“觉得好些了吗?我送你回去。”

    “不用。”叶楠夕摇了摇头,就从他身边过去。然而萧玄却往忽然往旁踏一步,伸手抓住她的胳膊,垂下脸,唇从她左耳的轮廓上擦过:“好好照顾自己,尽量别出来走动。”

    叶楠夕只觉得耳朵上传来的麻和痒令她整个脖子都有些僵,即瞪了他一眼,却看到他深沉的眸子里藏着那簇跳动的火苗,于是她什么都没说。

    然而就在他们刚出亭子没多会,忽然听到一声惊叫声,那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恐惧和惊吓,他们俩对看了一眼,萧玄先一步拉住叶楠夕的胳膊道:“别过去了,我先送你出去。”

    叶楠夕挣开他的手:“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你也别去打听了。”萧玄说着就带着她往外去,凝重的神色自他眼里浮现,“楠夕,什么都别管,这段时间,你回叶府去吧,好好安胎。”

    恐慌的情绪蔓延得很快,前面摆宴席的地方已经有些乱了,很多人都纷纷往旁打听出了什么事,刚刚那声惊叫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了。

    “五爷上吊了!丁五爷上吊了!”

    叶楠夕还不等走到二门,就听到这里让人惊悚的消息,她脚步一顿,就看了萧玄一眼。丁五爷,她之前见过几次,因百善会的事,还打过交道。丁五爷是百善会的一个大管事,之前军粮运送就是由他来调控配送。军粮被劫的消息才传回来没多久,朝廷也刚刚派了人下来查此事,眼下可以说,但凡是参与运送之事的人,都有嫌疑,都有可能要为此负责。

    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丁五爷竟上吊自杀了,还是在丁侍郎的寿宴日。

    开始了,大幕要揭开了,最后究竟是鹿死谁手?

    这事一想,就让人心底发寒,事到如今,早没了退路,成败定下的是命,眼前这个男人也是这漩涡中的一份子,并且他还是处于漩涡中心。若是有个万一,必定尸骨无存,就是侯府也一样!她知道,她早就清楚这一点,所以父亲要她脱离那里,要她彻底离开,他也没有给她选择,直接就帮她做了决定。

    叶楠夕脸色有些不好,萧玄担心的看了她一眼,柔声安慰道:“没事,与你无关,我们出去。”

    幸好这事情发生得很是突然,丁府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加上今日前来祝寿的客人又那么多,这事一出,整个丁府就像是炸了窝。不管信的不信的,都要去打听一番,而也有嗅觉灵敏的,不想惹事上身,当即就起身告辞,叶府自然不能拦住,也没想到要拦住。于是叶楠夕出来得很是顺利,只是上车前,她忽然问了萧玄一句:“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知道今天会出这样的事,还是知道是谁做这件事,还是知道这事背后到底藏着什么?

    叶楠夕没有说明白,萧玄也不就这个问题回答她,只是看着她道:“楠夕,我希望你好好的,你好端端的比什么都好。”

    她的马车跑起来后,萧玄就骑着马一路在后面跟着,绿珠在车内有些不安地看着叶楠夕道:“二娘子,三爷如今知道您有了身子,您还走吗?”

    叶楠夕沉默一会,就道:“你没看到刚刚丁府出了什么事。”

    绿珠点头,随后又有些不解:“可是这跟二娘子走不走有什么关系。”

    叶楠夕挑起窗帘一角,淡淡道:“若是能一直太太平平,谁会想受那颠簸之苦。”

    绿珠又问:“那二娘子会听三爷的安排吗?”

    “他什么安排?”叶楠夕放下窗帘,看了绿珠一眼,扬了扬眉,“你是说由他给我安排另外居住的地方?”

    绿珠点头,迟疑着道:“总觉得三爷心里是清楚二娘子的打算的。”

    叶楠夕垂下眼,看着自己的小腹:“他是清楚,但总不会一直如他愿。”

第191章

    侯府门口停了辆黑色的马车,马车旁边还立了两个身着官差,萧玄不动声色,下了马后打量了那两人一眼。平日里,除非是开宴或是有贵客临门,否则侯府的大门一般都是关上的,但今日却开了,没有整个大开,只是一扇门微微拉开了一点,像是什么秘密忽然间被打破了。

    萧玄刚走上大门的台阶,就听到木轴转动的声音,那两扇大门被人从里拉开,三个官差模样的人陪着他大哥从大门内走出来。

    领头的那个是皇差,他之前见过,萧玄上前拱手:“韩大人这是?”

    今日之事发生得太过突然,之前是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萧越还不清楚这位韩大人手里到底掌握了什么证据,生怕萧玄这个时候被人注意到什么,便先开口:“我随韩大人走一趟。”

    韩正宇只是朝萧玄微微颔首,然后打量了萧玄一眼,又看了看萧越,便道:“世子爷,请。”

    萧越从萧玄旁边经过时,给他递了个眼神,让他赶紧进去。

    看着萧越上了马车,目送他们走远后,萧玄才慢慢松了紧握成拳的双手,眼睑垂下,遮住目中的愧疚和挣扎。带他转身时,面上已经恢复平静,眼里也现出几分焦急,进了大门后,就直接往明华堂走去。

    “大哥为何会被带走?”掀开帘子进去后,萧玄就问了一句。

    此时花蕊夫人面上的神色也有些不好,瞧着萧玄进来后,就打量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萧玄久等不见花蕊夫人回答,也慢慢冷静下来,沉默地站在那,微垂着眼,平静地面对花蕊夫人的审视。

    片刻后,花蕊夫人不答反问:“军粮的事,我让你大哥经手,韩大人下来查案,自当要配合一下。”

    萧玄道:“经手的人还有萧时远和我。”

    花蕊夫人道:“让你大哥跟他们配合就够了,你和子迩另有别的事要做。”

    萧玄抬起眼:“丁五爷死了。”

    花蕊夫人笑了:“如此就好,你们俩果真没让我失望,他一死,这事就差不多了,只是你回来得有些晚,难道后来那里又出了什么事?”

    萧玄淡淡道:“没有,只是碰到的熟人比较多,耽搁了点时间。”

    花蕊夫人看了他一会,缓缓道:“是被那女人绊住了?丁四奶奶跟她私交不错,丁府和叶府如今也成了一根绳子上的蚂蚱,那今日定是会过去赴宴,你看到她也不奇怪。”

    平日里只要一提到叶楠夕,萧玄面上的表情即会变得很冷,即便是对着花蕊夫人也一样,可这次,他面上却有一闪而过的柔和。花蕊夫人盯着他道:“出什么事了?”

    萧玄皱眉,刚刚的冷凝换成了淡淡的不耐:“丁五爷突然出事,我担心她,便先送了她出去。”

    花蕊夫人冷笑一声,没有意外他会这么做,便不问别的,改口跟萧玄商议起接下来的事,又让人去将萧时远叫过来。萧玄心里微微松了口气,只是一想起接下来的事,想起叶楠夕刚刚的态度,他的心又慢慢沉下去。若侯府得势,母亲就算能放过他,也不可能放过叶楠夕;若是那边成功,侯府自然就不在了,母亲父亲大哥还有侯府上上下下百十口人,不知最终会留下多少,而他于这边更是再无立足之地。

    无论如何,最终,他都是必须负罪。

    到时她会跟他走吗?他能带她走吗?他能让她跟着他一块吃苦?更何况还有了孩子……

    叶楠夕回到叶府的时候,本想去找叶明说说今日丁府发生的事,可她却扑了个空,叶明没在府里。而令她十足意外的是,去见年氏的时候,年氏告诉她,前几日荣郡王妃让人送了封信过来,信里提到了她。

    叶楠夕微怔之后,才问:“提到我什么了?”

    年氏轻轻拨着茶盖:“也没特别说什么,不过依我看,荣郡王妃应当是答应了这门亲。”

    叶楠夕道:“燕西将军是跟着军粮走的,或许这个时候还没到家呢,荣郡王妃能知道些什么。”

    “荣郡王妃一开始若是不答应的话,燕大将军也不会保这个媒。”年氏说着就放下茶盏,“怕是用不了多久,那边就会将庚帖聘书等之类的东西送过来。”

    叶楠夕诧异道:“我之前并未应下此事!难道太太已代我应下那边了?”

    年氏心里隐约生出几分不快,打量着她道:“燕家有什么不好,难道燕西将军还配不上你?若是因为没有见过,你心里有担忧不敢随便应下也是合理,但燕西将军你是见过的,人品相貌你都有了解,我都挑不出有哪点不好。一开始你觉得突然,免不了会拿不定注意,只是这么多天了,你也该想通了,若是不应下这门亲,日后哪还能找比这更好的?再说老爷也是赞成,燕大将军保媒,燕西将军亦是中意你,如今连荣郡王妃都已经表态了,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叶楠夕叹了口气,斟酌了一会才道:“我并未有什么不满,是我配不上燕西将军。”

    一听叶楠夕这么说,年氏就要开口,叶楠夕却接着道:“太太,燕西将军很好,这门亲也确实不错,但是不合适,所以太太回绝了那边吧。”

    年氏微微皱起眉头:“到底哪不合适?”

    哪不合适?叶楠夕垂下眼,最大的不合适,当然是她肚子里多了一个。本来就没有什么感情,燕容再怎么大度,也不会大度到要替别的男人养孩子。燕容的条件确实不错,之前年氏跟她提这事时,燕容还特意带着十足的诚意到她面前来表态。即便她当时没有这方面的心思,却还是生出一种想法,如果这事来得迟些,待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都过去后再提,或许她真的会考虑。可是,这等事本来就是建立在这些乌七八糟的事的基础上,若没有这么多事,燕大将军又怎么可能提出两家结亲之事。

    叶楠夕沉默了一会,就抬起眼淡淡一笑:“爹会明白的。”

    年氏又皱了皱眉:“老爷对此时一直是赞同的。”

    叶楠夕一怔:“难道爹跟您说,答应那边?”

    年氏迟疑了一下才道:“这个倒没有,但是老爷也没说要回绝。”年氏说到这,就轻轻摇了摇头,接着道,“我也不知你心里是怎么想的,这事儿我是真心为你打算,你不领情不要紧,只是以后你可别后悔。”

    叶楠夕诚恳地道:“我知道太太是真心为我打算,我记在心里。”

    年氏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算了,你的事我勉强不了,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只盼你以后能寻得更好的,不然日后老爷多半会怪我不会替你着想。”

    “太太多虑了,爹向来是明白人,是我不知好歹。”叶楠夕笑了笑,就问,“爹今儿是去书院了?”

    “一早就出去了,行了,不跟你多说了,老太太那边还惦记着你,你快过去吧。”

    “那我就先过去了。”叶楠夕微微一笑,只是站起身时,忽然想到叶楠珍,迟疑了一下,还是关心道,“三妹那事,太太可有挑中了哪家?”

    说到这个,年氏面上又添了几分烦闷:“你之前提的那户人家虽门第是低了些,但家中确实殷实,倒也不错,只是那丫头死活不答应,在我跟前哭了几回,我也不想当那恶人。”

    叶楠夕笑了笑:“这等事确实勉强不得,这一勉强,日后若是成了怨偶反倒不好。”

    见她这么说,年氏面上缓了几分:“老爷以前的学生如今都有了起色,其中也不乏家世好的,她若真是一门心思想做个官太太,也能挑得出几个合适的。”

    “这么说,是有人选了?”

    “过些日子应该就能定下来了,她年纪不小了,这事一定,就该开始准备成亲之事。”年氏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叶楠夕道,“正好你如今闲着,就多回来帮我张罗一下。”

    叶楠夕好奇道:“是哪户人家?”

    “说来也是巧,就之前府里办了一次百善宴,卢家的当家奶奶过来后,一眼就瞧中了三丫头,没两日,就请了媒人过来给她家二公子说亲。卢家的二公子去年刚刚升了皖县的知县,三丫头是庶出,能说上这门亲不算委屈她。就是那卢家家里的兄弟有五个,论殷实的话,倒比不上你之前说的那户,但那卢家跟京城的太常寺少卿卢雍是堂亲,日后若是走动勤起来,多少也能得扶持一把。看她的造化了,总归没了那边,还有老爷这边呢。三丫头平日里瞧着有些憨,心里也有自己的计较,卢夫人更是个会盘算的,那卢二公子如今是知县,而他的上峰也是老爷的学生。”年氏说到这,似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多了,便笑了笑,“行了,你去老太太那边看看吧,能回来住就搬回来住,别总让老太太心里挂念着。”

    泪奔,看错时间,这个月的全勤又泡汤鸟!!!!!!!!!!!!!!!!!!!!!!!!!!!!!!

第192章 嫁衣

    转眼就到了四月天,院中的竹叶愈发青翠,气候也一日比一日暖和起来,中午时候甚至已经觉得有些闷热。而这个时候,叶楠珍的亲事也总算是定下了,就是皖县卢家的二公子。

    因两孩子的岁数都到了,叶明也表示让他们在秋天之前完婚,于是年氏跟卢家主母商议了一番,翻了几天黄历,终于将成亲的日子定在七月初六。这么一算,时间就非常紧迫了,卢家的房子要重新修葺,新房里的婚床桌椅箱柜等家什都是由叶家这边准备,所以光家什这一项,前面就得先让人去丈量房间的大小,然后叶府这边再选木料,跟着定样式,这一来回就得五六天时间。最后这些东西定下后,交给木工师傅去打造的过程中,还得有人负责时时盯着,以免返工误了时间。而除了这些外,叶楠珍的嫁衣,凤冠,被面,四季的衣服鞋袜还有平日里佩戴的头面等等等,也需要有人盯着给一项一项仔细准备。

    所以三个月的时间,真可以说是紧巴巴的,而年氏如今还要负责百善宴的事,幸好一月只有一次,不过也够她忙的了,所以这节骨眼上,她只得开口让叶楠夕帮她盯着叶楠珍嫁衣和头面的事。

    嫁衣是请锦绣阁的师傅做的,虽说嫁衣的样式都是固定的,但是用料和装饰却是有百十种的分别。之前叶楠夕的嫁衣用的是霞光锦,嫁衣上的花纹用的是琥珀蚕丝混着金线绣的,并且嫁衣上还缀了九十九粒珍珠,跟嫁衣齐配的绣花鞋上也是缀了一对拇指大的夜明珠,凤冠更是缀了十八粒大小不一的红宝石。

    无论过去多少年,叶楠珍都记得叶楠夕出嫁那日,她被叶楠夕那身金灿耀眼的装扮给看得眼泪模糊。

    从那一刻起,她就一直盼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这样光彩耀人,因此,当年氏请李锦绣阁的师父过来让她选料子的时候,她直接就照着叶楠夕当年的标准给提了自己的要求。于是当锦绣阁的师父将嫁衣的预算单子送到年氏手里时,年氏的脸不禁微微一变,叶楠夕出嫁的时候,她已经嫁入叶府,自然是清楚叶楠夕出嫁时大约有多少嫁妆。当时叶楠夕那套嫁衣,也是让她惊讶了一番,所以一样是印象深刻,因此当她仔细看完叶楠珍的给锦绣阁提的要求后,她便明白那丫头抱的是什么心思了。

    当年因李氏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所以对尚且年幼的两个闺女是万分不舍,亦知道自己看不到女儿们出嫁那一天,因此给叶楠玉和叶楠夕准备的嫁妆特别大方。叶楠玉和叶楠夕的嫁衣,都是李氏亲自定下的,而且用的是她自己的银子。年氏估算过,当年叶楠夕的那件嫁衣,不下千两银子,再加上凤冠及身上佩戴的首饰,就值万两白银了。但是叶楠夕算是叶府的嫡女,名字是记在族谱上的,并且又是嫁入侯府,所以叶楠夕的那身嫁衣以及那些嫁妆,并不过分,叶楠珍,自是不能跟叶楠夕比。

    若真让叶楠珍跟叶楠夕比着来的话,不说这府里的规矩乱了,最重要的是年氏要赔进去比预算多上数倍的银子。叶楠珍知道年氏不可能会答应自己那些要求,一直就等着年氏过来跟她说这事,她都准备好了,到时要怎么让步,但是该要求的一定要咬牙坚持,年氏若是不同意,她可以到老太太那哭去。却不想,年氏只让锦绣阁的师傅给她量好尺寸,然后就让锦绣阁的师傅回去准备。叶楠珍有些傻了,她不知年氏到底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全部应下了她的要求,只是这个想法一出来,她立马觉得不可能。

    硬着头皮去年氏那试探着问了一下,年氏却只让她回去好好准备自己的绣品,然后就打发她回去了。叶楠珍心里愈加忐忑,最后悄悄让身边的丫鬟去锦绣阁那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年氏最后给她定下的只是普通的嫁衣,连嫁衣的料子都不是霞光锦,而是红花绸,没有金丝缠纹,也没有珍珠点缀,知道实情的那一刻,叶楠珍觉得天都塌了。当时就哭了出来,这是她盼了十几年的东西,一年比一年渴望,一日比一日具象,再看到叶楠夕出嫁时的风光后,她心里的这个执念愈加深了。她清楚年氏不可能给她准备如叶楠夕那样丰厚的嫁妆,她的凤冠也不可能如叶楠夕当日的那么金灿耀眼,所以她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嫁衣上,她不想一嫁过去就被卢家看低……

    正好今日叶楠夕拿着头面的样式过来让叶楠珍挑,却一走到叶楠珍这边,就听到低低的,压抑的哭声从屋里传出来。

    偏外头又没人,叶楠夕一脸诧异地走进去,就瞧着叶楠珍正趴在床上哭,旁边的丫鬟则一脸无措地站在旁边。叶楠夕忙走过去,担心道:“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叶楠珍这才知道叶楠夕过来了,赶紧收了哭声,只是又想起她跟叶楠夕之间的差别,苦从心来,加上今日又被她看到自己这狼狈的模样,于是哭得更加伤心了。

    叶楠夕可从没见过叶楠珍哭成这样,而且还是在好事将近时,只是这丫头此时只顾着趴在床上哭,怎么问都不起来,甚至连脑袋都不给她转过来,于是只好问向旁边的丫鬟:“小梅,出什么事了?”

    小梅嗫嚅了一会,才低声道:“三姑娘是伤心嫁衣的事儿。”

    “嫁衣?”叶楠夕转头看了看趴在床上的叶楠珍,“太太不是已经请了锦绣阁的师傅给你做嫁衣,你哭什么,是担心锦绣阁那赶不及还是花样选得不合心意?”

    叶楠珍的哭声低了下去,但一样没搭理叶楠夕,一旁的小梅迟疑了一会,便低声道:“是花样不合心意。”

    叶楠夕道:“花样不合心意那让锦绣阁的师傅换了不就行了,值得你这般哭的!”

    叶楠珍还是不理她,小梅又道:“太太不答应。”

    “太太不答应?”叶楠夕微诧,就又看了背对着她的叶楠珍一眼,然后对小梅道,“三姑娘选的是何种花样,拿来我瞧瞧。”

    小梅正要答话,却这会儿叶楠珍忽然道:“在太太那边。”

    叶楠夕沉吟片刻,便笑了笑,伸手在叶楠珍肩上轻轻一拍:“起来洗把脸,这么大了还哭成这样,羞不羞。”

    叶楠珍动了动肩膀,也不知是在闹别扭还是不好意,还是不起来,叶楠夕也不勉强她,让绿珠将那头面的样式册子递给小梅,然后就站起身:“我去太太那看看,这头面的花样你一会仔细瞧瞧,挑你中意的四套。”

    叶楠夕出去后,绿珠才低声道:“二娘子这会儿去太太那做什么?”

    “去看看。”叶楠夕淡淡一笑,刚刚看小梅回话时的表情,她大约猜到叶楠珍多半是不满年氏给她定的嫁衣。

    正好这会儿年氏刚刚给叶楠珍定下家什用的木料,因为是一直摆在屋里用的东西,跟只穿一次的嫁衣不一样,这不仅是叶楠珍的脸面,也是叶家的脸面,所以在这上面年氏倒没有凑合,差不多是照着叶楠夕当年的标准来的。正好叶楠夕过来,年氏还特意将那详细单子给她看,叶楠夕瞧着也说好,年氏满意了,待那些人都退出去后,才看向叶楠夕:“是从三姑娘那过来的?”

    叶楠夕笑了:“太太什么都知道。”

    “那丫头从早上开始就在那哭,还不是故意哭给我听的。”年氏也不等叶楠夕问,就将之前叶楠珍定的那张嫁衣单子,连同她后来给定着样式一起给拿出来递给叶楠夕,“她是什么出身,嫁的又是什么人家,能由得她这么去比。你自己看看,她那心性高成什么样,像什么话。她虽不是我亲生,但这些年我也没有苛待过她分毫,更不可能在这终身大事上再堵她的心。”

    叶楠夕接过,仔细看了一看,不由一笑。

    其实年氏说的也没错,最后给叶楠珍定做的嫁衣,也有一百多两,对卢家来说,真不算低了。当然,相对叶楠珍心里的期盼,自然是有极大的落差,也难怪会哭成那样,那丫头,这些年心里对她都存有不忿,这嫁衣不知是盼多少年了。

    叶楠夕想了想,便对年氏道:“缀珍珠就算了,不过红绸确实不如霞光锦漂亮,而霞光锦再配上金丝勾边,真是再好看不过,三妹妹这一辈子就这么一回,太太何不就顺了她的心意。”

    其实叶楠夕跟叶楠珍并不怎么亲,年氏不想叶楠夕竟会这么说,所以此时心里的诧异倒是压过了陡然生出的不快。

    叶楠夕接着道:“正好我那还有几匹霞光锦,是前几年宫里赏赐下来的,做两件嫁衣都有富余,一会我就让人给太太送过来。还有一匣子珍珠,是之前三爷的朋友从南海那边带过来的,成色比俞川这边的珍珠好,只是我留着也没用,正好拿来给三妹妹和四妹妹各打一套头面,也算是给她们两添箱,太太觉得如何?”

    这差不多是等于两个妹妹的嫁衣,都由她来准备,照这标准,可不是笔小数目。年氏虽有些贪财,但也不是那等没见过银子的女人,更何况她本也是世家出身,眼皮子自不会那么浅。所以此时她更加不明白,叶楠夕为何会忽然这么大方,怔了一怔后,就笑了笑:“你能有这份心自然是好的,只是也别惯着她们俩的性子。”

    “那些东西我留着也是以后送人情的,还不如给自家人实在,再说了,眼下难得还有这么一桩喜事,日后……”

    听了叶楠夕这话,年氏心头微滞,即便叶明没有跟她具体说过外头的事,但这段时间来叶明不时交代她的一些话,她多少也生出几分不安。但是叶明不让她多问,她也就一直装糊涂,尽量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因此这会儿听叶楠夕这么一说,她心里突地一跳,就问:“日后怎么了?”

    叶楠夕回过神,微笑道:“日后的事谁也不知道。”她说着就站起身,“就这么定了,霞光锦我下午就让人送来,太太先派人去锦绣阁说一声吧,那匣子珍珠,我请人镶好后,就送过来。”

    叶楠夕回到叶楠珍这,叶楠薇也在,正跟叶楠珍一块儿看那些头面的样式,叶楠夕跟她们聊了一会,等叶楠珍最后定下中意的款式后,便起身告辞。

    叶楠薇却忽然问了一句:“二姐刚去我娘那说什么?”

    “去给你三姐改一下嫁衣,一会锦绣阁的师傅可能会过来,到时珍儿你去太太那边看看吧。”叶楠夕觉得身上有些乏了,打算回去歇会,说完就转身往外去了。

    叶楠珍被她这句话弄得愣住,直到叶楠夕走出门后,她才追出来道:“太太为何会忽然改我的嫁衣?”

    叶楠夕把手放在腰后轻轻扶了一下:“你去问太太吧,我累了,先回去。”

    ……

    下午,叶楠夕一回紫竹林,就让紫草去找那几匹霞光锦。

    只是当紫草打开箱笼,将那几匹霞光锦拿出来时,叶楠夕忽然看到压在箱笼下面,那件红灿灿的嫁衣,她沉默了一会,便让紫草将嫁衣拿出来。

    入夜,叶楠夕洗浴完,披着湿头发回寝屋时,一掀开帘子,就瞧着下午因一时新鲜,让紫草拿出来的嫁衣还挂在屏风旁的衣架上。烛火映着炫目的红,真好似霞光落在这屋里,荀灿得令人一时无法直视。

    原来,当年就是穿着这样的一身嫁衣嫁给他的,这记忆,那么清晰,又那么遥远。

    “二娘子,三爷来了。”正出神间,绿珠忽然进来道了一句。

    叶楠夕不解的转头,正好看到萧玄掀开帘子从外进来,手里还拿着个油纸包。

    萧玄一进去,就看到披着件玉白色罩衣的叶楠夕站在那红灿灿的嫁衣前,一样的人,一样的嫁衣,既熟悉又炫目的红,令他猛地想起四年前,他跟她新婚的那晚。

    【四千+字~小肥章^^】

第193章 亲昵

    怎么也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一幕,她身上不带任何佩饰,刚刚洗好的头发湿漉漉的垂下,连唇色都比平日淡了几分,但绚灿的嫁衣却为她的脸蒙上一层胭脂色的红晕,随意披在她身上的罩衣下,寝衣宽松的领口露出纤细的颈项和精致的锁骨,她就那么轻轻地转过脸,片刻的诧异后,静静的看着他,乌黑的双眸宛若寒潭般沉静清冷。

    萧玄有些失神地站在那,怔怔地看着她,似的忘了自己是为何而来。

    “怎么让他进来了。”终于,叶楠夕转过身,先开口,却问向绿珠,不是责备的语气,但却带着一丝淡淡的质问之意。

    绿珠一怔,有些不安看着叶楠夕道:“是陈叔开的门。”

    萧玄回过神,面上露出几分不自在,便将手里的油纸包放在旁边的桌上:“这是下午商船带来的,你最近胃口不好,吃点这个看看。”他说着就自己动手将那油纸打开,里面包着的是个青玉色的瓷罐。而油纸包一打开,叶楠夕就注意到有淡淡的寒雾散出,似冰镇过的东西,她倒真生出几分好奇,便走过去,正好萧玄将瓷罐的盖子打开,她一瞧,只见里面黄橙橙的一片一片压在一起,浸在水里,也不知是什么。

    “这是?”

    “露兜子,这是用糖露浸的,天气热的时候,可以用冰镇过后吃,我记得你喜欢。”

    露兜子?叶楠夕仔细看了两眼,又闻了闻那味道,才认出这是凤梨,这东西她不陌生,但对现如今来说却是个极稀罕的水果。她记得过年的时候,宫里特意赏了侯府两盒露兜子,年夜饭的时候给摆了出来,她当时有些诧异,尝的时候多问了两句,倒没想他记住了。

    让绿珠将东西拿下去后,叶楠夕才对萧玄道:“这么晚了,你让末年送过来就行,何必自己送。”

    萧玄看着她道:“正好路过。”

    叶楠夕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又看了看窗外:“多谢你记挂着,回去吧,不早了。”

    自那日在丁府他知道她有了身孕,到现在已有大半个月的时间,他一直没有露面,今日却忽然过来,却只是为给她送点零食?

    叶楠夕已经开口送客了,萧玄却站在那不动,片刻后,又看了看那嫁衣,问:“怎么将这拿出来了?”

    叶楠夕也往那看了一眼:“三丫头要做嫁衣,今天给她找东西时,忽然看到,有些想不起来我穿这衣服时什么样,便让丫鬟拿出来瞧瞧。”

    萧玄看向她:“你试过了?”

    叶楠夕摇头:“看看就行了,这会儿试它做什么,太繁琐了。”

    萧玄一顿,喉结上下动了动,然后低哑着声开口:“我帮你穿上。”

    叶楠夕一怔,转头看着他,旁边的烛火将他面上的五官勾勒得愈加立体,浓密的睫毛衬得那双眼睛比刚刚深沉了几分,幽暗的眸子里有烛火在跳动,明暗不定,不曾真的熄灭。

    叶楠夕忽然笑了:“你真的是正好路过,所以进来的?”

    萧玄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目光在她脸上一点一点地描摹,两手慢慢握紧。

    叶楠夕再道:“你想我了是吗,抵不住思念要过来?”

    对上那双了然的眼眸,一直绷着的那根弦似突地断了,萧玄只觉得胸口一热,因她如此直白的指出,令他心底的情感忽然间像呼吸一样急切,没办法再掩饰,他忽的上前,伸手将她抱进怀里,紧紧拥住,唇落在她潮湿的发上,深深吸着她沐浴过后的味道。

    “是。”他在她耳边说,滚热的呼吸,微烫的双唇在她耳朵的轮廓上来回刷过。

    他的手抚着她潮湿的长发,小心拨到一边,宽厚的手掌在她后背轻轻抚摸,这个拥抱持续的时间很长,叶楠夕从始至终一直就不发一言。直到他将脸埋在她颈间,唇压在她脖子的大动脉上时,她才开口道:“好了,放开我。”

    她的声音不大,轻而柔和,但就是带着一丝让人无法忽略的冷意。

    萧玄停了一会,才慢慢松开手,叶楠夕推开他,走到那嫁衣跟前,拿起袖子的一角轻轻摸了摸,正要开口。萧玄却又走到她身边,从后面揽住她,两手的手掌交叉着放在她的小腹上,然后在她脸上亲了一下:“都怀了孩子,怎么却瘦下去了,最近还是害喜得厉害吗?”

    他说得那么自然,只是这亲昵的动作里,还是带着几分小心翼翼,揽住她的胳膊也不敢似刚刚那么用力。

    叶楠夕沉默了一会,才抖着那嫁衣的袖子道:“萧玄,你觉得我爱你吗?”

    萧玄一愣,有些不明白她为何会问这样的话,心里却隐约生出几分不安。

    “你说过的。”良久,他低声道了一句,她亲口对他说过,他再找不到比她更爱他的人了,这句话他永远也忘不了,他亦对这句话确信无疑。虽当时心像是被刀扎一样的疼,却还是遮盖不住心里生出的喜悦,他觉得自己在自讨苦吃,却又是心甘情愿。

    叶楠夕也想起自己之前说过的那句话,微微有些出神,片刻后才道:“所以,你是不是觉得我离不开你?”

    萧玄有些紧张,心里的不安愈加重了,他松开手,将她转过来道:“我希望是这样!”

    叶楠夕松开手里的袖子,看着他道:“这嫁衣,这辈子,我就只为你穿一次。”

    萧玄放在她肩上的手一僵,胸口微起伏,叶楠夕推开他的手:“我嫁给你的时候,是咱两家的喜事,三个月后,我三妹出嫁,到时侯府也要正式迎凤十三娘进门,这喜事又赶到一块,你说,这是不是就叫做缘分。”

    两人皆沉默的时候,绿珠在外头轻轻道了一句:“三爷,末年找您来了。”

    叶楠夕推开他另外一只手:“时候不早了。”

    这段时间形势变化得很快,虽说她有意避开,并且少有过问,但还是清楚自己周围天灾人祸是接连着到来。半个多月前丁五爷在自己房间内自缢,侯府的世子爷被皇差带走问话,百善会的许多负责人管事等也跟着卷入其中,军粮被劫的问题依旧没有水落石出。不过却隐约听到证据已经纷纷指向丁五爷,所以丁五爷的自缢这一事就更是大有文章可查。而除此外,西北那边逃旱灾的流民越来越多,几乎都往这边涌来,如今官府已开始严防,不再轻易放流民进来了,只在城外划了几个点来安置。然而这听着是好听,却谁都想方设法地要往城里钻,只要入了城,就算是乞讨,好歹也能讨口饭吃,也容易找到避风的地方,但城外,就没有这点方便了。

    因此,进不了城的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焦躁。城里的米面的价格比往年翻了两倍不止,并且还有往上涨的趋势,当然,这些对叶楠夕的生活并未起什么明显的影响,但是她却感觉到,这些事,每起一点变化,都会对权势的角逐起到一定的影响。

    萧玄忙得半个多月才露一次脸,他父亲亦时十天半个月没有回家一次,叶楠珍的亲事要赶在秋天前完成,都在暗暗说明如今形势的严峻。

    “楠夕,不要多想。”萧玄走之前,又用力抱了她一下,然后才转身出去。

    绿珠送出去,紫草进了屋,看了那嫁衣一眼,就问:“这个要收起来吗?”

    “嗯。”叶楠夕有些乏力的往床上一坐,看着紫草将那嫁衣小心叠起来,将收进箱笼里时,忽然道,“明天,拿去当铺当了。”

    紫草一愣,抬起脸问:“二娘子要当什么?”

    “你手里的东西。”叶楠夕往床上一靠,“放着也是浪费,带着又麻烦,还不如换成银子。”

    “可是……”紫草迟疑地看着叶楠夕,“二娘子真的舍得?”

    叶楠夕沉默了许久,忽然叹了口气:“我确实舍不得,但是舍不得也得舍,明天你直接拿出去当了,不用再问我。”

    ……

    萧玄回了侯府,往明华堂那过去的时候,凤十三娘出了院子,远远看着他消失的背影,暗暗咬了咬牙。

    自上次萧玄跟她公开谈了一次,她又收到晋北那边的来信后,她便不再盯着萧玄,改注意起紫竹林那边。晋北的形势在往她所期盼的方向走,她越来越觉后悔当时自己答应的条件,他手里掌握的力量比她之前以为的要多得多,虽不明白为何他能支配得了那些力量,但如今这一件件的事情都在证明这个男人比她想象中还要——值得。值得她想办法留住,即便侯府不在,将他留在身边,让他跟她一起回晋北,比她一个人回晋北的好处要大得多。

    但如今,他心里有一个女人,之前她本不怎么在意的,因为已经和离了,就算他再怎么惦记着,时间久了,事情多了,他定会慢慢淡忘,但是,若是那女人有了孩子,她就不能不再次重视起来。

第194章 恰巧

    四月十四那日,叶楠夕得知四月十五的百善宴取消了,当时她正好在叶府跟年氏商议叶楠珍的亲事事宜,只是两人说着说着,不知怎么就说到了百善会这事上,随后年氏便道出这个消息。叶楠夕知道后,愣了一愣,才道:“出什么事了?是因为丁五爷的事?”

    百善会的事她已辞去了,加上她有了身孕,这段时间又要帮年氏准备叶楠珍的亲事,因此倒没有特别注意那边,所以忽一听到这事,不免吃了一惊。年氏微微叹了口气:“军粮的事牵扯到那么多人,丁五爷又死得那么巧,听说丁侍郎还被人参了,丁家不知会怎么样,哪还有心思办这些。”

    丁家,跟叶家可是站在同一边,丁家陷入这等境况,叶家会怎样?

    叶楠夕沉默了好一会,才小心问:“那叶府会如何?”

    年氏看了叶楠夕一眼,片刻后才道:“无论出什么事都有老爷在,我不担心,你们老爷也自有安排。”

    叶楠夕一怔,她知道年氏对她父亲有很深的感情,只是似乎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感受到这个女人对于她父亲那种完全的信任和依赖。她不清楚父亲就这些事对年氏说了多少,不过依父亲的谨慎,想必不会说得太多,别的她不敢肯定,但至少萧时远的身份,花蕊夫人的野心,萧玄的目的,父亲必不会对任何人道。就连她,若非她早就知道萧时远的身份,当时又身处那些事的中心,父亲也不会对她说那么多。她想起之前,她陪老太太一块到庄上的那段时间,她们一走,叶楠峰等人也都跟着被送走,当时整个叶府,就年氏留下来陪在她父亲身边。就那短短的十余天时间,整个叶府几乎是面临着分崩离析的灾难,年氏那时是什么样心情……

    叶楠夕微微出神时,年氏忽然又道:“对了,侯府最近也在准备喜事,你听说了吗。”

    叶楠夕一怔,顿了顿才道:“嗯,有听说。”

    年氏又看了她一眼:“你也别难过,依我看他们也风光不了多久,听说侯府的世子爷如今也麻烦了,看那女人还怎么嚣张。”

    叶楠夕问:“世子爷怎么麻烦了?”

    “军粮的事世子爷也是参与了,听说还把萧三爷做的事都揽在自己身上,所以被拘起来了,花蕊夫人如今定是不好过,朝廷派下来的人可不是好糊弄的。”年氏说着就冷哼一声,上个月的百善宴,花蕊夫人故意给她难堪的仇,她可一直记着呢,如今瞧着那边出了这样的事,心里自然是幸灾乐祸的,也因而对叶楠夕也多了几分怜惜。于是她接着又道:“也不知是不是为了去晦气,侯府对萧三爷的喜事也紧锣密鼓地准备,前几日锦绣阁的大师傅还对我说,那凤十三娘也想请她做嫁衣,只是比我晚了一步。后来那凤十三娘还想让那师傅推了我这边的单子,简直是可笑,她也不打听打听,就是那锦绣阁的东家,对老爷也是恭恭敬敬的,能为了她退了我的单。”

    凤十三娘这段时间确实也在备嫁,虽她的一应出嫁之物都是从晋北那边送来,但是因之前送过来的嫁妆在半路上被劫了,凤家虽表示会重新补上,但同时也给王夫人这边传了话,让凤十三娘能在俞川这边准备的就尽量在俞川这准备。

    叶楠夕不知道还有这事,关于那边的喜事,她从不想去打听,许是因为觉得不知道,就可以让自己相信那件事并不存在,所以此时忽然听说,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于是只有沉默,在沉默中将手轻轻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已经快三个月了。

    从年氏那出来后,正好叶明回来,并让人过来叫她过去。

    “如今身体怎么样?”叶楠夕进去后,叶明打量了她一眼,却见她面上的气色依旧不怎么好,于是微微皱了皱眉。

    “比上个月感觉好多了,已经不怎么吐了,胃口也比之前好了许多,陈老先生说我身体还是不错的。”叶楠夕笑了笑,全家就父亲知道她怀了身孕,就连云姨娘她都没有告诉,而且为了不让云姨娘看出来,每次过来,她还尽量不留太长时间。

    叶明便道:“下个月就可以送你走了,那边的气候也好,夏天不会那么热,更适合让你现在的情况。”

    叶楠夕点头,只是迟疑了一会,还是忍不住问道:“若是,若是爹这边得势,他,会不会出事?”

    “不会。”叶明想也不想就回答了她。然而,似乎是因为这个回答太果断了,叶楠夕反有些怀疑,于是有些怔怔地站在那。

    “夕娘,这是他选择的路,眼下你帮不了他什么,在这件事上,没有任何结果是能有十足的把握,你只能这么去相信。”叶明明白自个这闺女放不下什么,轻轻叹了口气,“你选择离开,也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你有了他的骨血,在旁人眼里就跟他跟侯府断不开关系了。侯府若失势,落井下石的人为了斩草除根自不会放过你,侯府得势,花蕊夫人也不会放过你。如今珍儿马上就要嫁人了,峰儿和薇儿我也会送走,日后叶府若真出了什么事,你们也有条后路可走,若是无事,事后自然会接你们回来,只是到时你还愿不愿回,由你自己拿主意。”

    叶楠夕沉默一会,再问:“我要离开,他知道吗?”

    叶明道:“你若不告诉他,他自然不会知道。”

    ……

    刚回紫竹林,还不等她坐下歇口气,过来帮她宽衣的紫草就对她道:“二娘子,已经六天了,过了明天,日后若想赎回,估计得好几倍的价钱,若是被当铺卖了,那就再也找不回了。”

    叶楠夕脱下外衣的动作微滞,只是马上道:“都当了还赎什么。”

    “当铺就付了四百五十两,实在是太低了,那件嫁衣光本钱就有一千二百两呢。”紫草有些心疼地道,当时她本不想交给当铺的,只是别的成衣店收不起这般金贵的衣服,收得起的,给的价钱也不高,主要是嫁衣这东西,实在不怎么好出手。付得起这个价钱的人家,自然是不愿买个二手的嫁衣,所以转了一圈下来,紫草还是回到当铺。

    叶楠夕笑了笑:“差不多了,放着的话一分钱都不值。”

    然而叶楠夕想不到的是,那天,凤十三娘在锦绣阁吃了瘪后,正巧那当铺的掌柜道锦绣阁这找人,打算将刚收的那件嫁衣出手,无意中听到了凤十三娘的需求,于是悄悄打量了凤十三娘一眼,就跟了出去。

第195章 欠条

    晋北的风气相对开放,女子谈及自己的嫁衣时不会似这边的女子那么羞涩,所以那当铺的掌柜不费什么功夫,就将凤十三娘请到自己的地方。凤十三娘一看到那嫁衣就移不开眼了,掌柜一看,便知客人已心动,不过也不急着推荐,而是笑着开口:“姑娘若是喜欢,可以试一试。”

    凤十三娘走过去,伸手在嫁衣上轻轻摸了摸,然后问:“这是哪来的?”

    掌柜微笑道:“是一位客人拿来当的,姑娘放心,这是来路正的东西。”

    凤十三娘微微蹙眉:“这么说,是别人穿过的。”

    那掌柜是个人精,一会的功夫就差不多瞧出眼前这姑娘不同于俞川这边的女子,再听口音,猜她应该是晋北那边的人。晋北那个地方,无论男女,好胜心都很强,并且有种自以为是的心态。于是这掌柜便打算激一激对方,若是能做成这笔买卖自然是好的,若做不成,他能出手的渠道多的是。大不了交给商队,由商队送到别处出手,那可就是全新的东西了。

    掌柜心思一转,就慢条斯理地道:“这嫁衣确实是一位客人拿来当的,一般来说,很少有人家会将嫁衣拿来当掉,除非是家中败落,已经顾不得脸面了。”

    凤十三娘扬了扬眉:“这么说,这是哪个食不果腹的人家拿出来的?”

    掌柜却摇头:“这倒不是,其实将嫁衣拿过来的那位客人,如今家中还算殷实,而且这嫁衣,姑娘可以仔细看看,无论是用料还是款式,都是极新的,存放的时间不会超过半年,完全算得上是十成新的。”

    凤十三娘自然瞧出掌柜是在吊她的胃口,于是冷笑道:“掌柜的别跟我绕圈儿,直接跟我说这嫁衣为何会被送到当铺。”

    年轻貌美的姑娘本就有发脾气的权利,更何况对方还是客人,那掌柜也不恼,好脾气地笑了笑:“姑娘应该知道,有些精贵的东西,不是什么人都能享得了的,有的人天生就没有那个命,所以再好的东西送到他跟前,不仅不是福气,还是负担。就看这嫁衣,姑娘是明眼人,应当能瞧得出如这般金贵的嫁衣,别说是一般女子了,就是公主娘娘都能配得起,所以这是贵气,不是单单有银子就能享得了的贵气。那位客人本也是富家出身,拿得起银子做这等金贵的嫁衣,但偏就享不了这样的贵气。听说出嫁当日就被婆家微言太过,也是因为这样惹眼的嫁衣,令婆家的姑婆心里不快,这就是天生享不了这样的贵气,所以最后那客人不得不将这嫁衣妥帖送走。”

    “什么小气的人家,居然一件嫁衣都接纳不了。”凤十三娘嘲讽地道了一句,只是说话时,眼睛明显闪着光。

    掌柜笑了:“这天底下,富的人不少,但能称得上贵的人却不多,而能受得起这等贵气的人自然是少之又少了。”

    凤十三娘不禁一声冷笑:“就这点贵气还有享不了的人!”

    掌柜即拍了一句马屁:“如姑娘这般金贵的人本就不多,某这半辈子也算是识人无数,虽不知姑娘是什么出身,但一眼就看得出姑娘出身高贵,这件嫁衣也是勉强能配得上姑娘。”

    虽明知这是生意人说的好听话,但凤十三娘听了后,还是觉得心里极舒服,于是笑了笑,就问:“送这嫁衣过来的客人是谁?”

    掌柜摇头笑得像只狐狸:“姑娘谅解,做这行买卖的,是不能透露客人的姓名来处。”

    这件嫁衣是紫草拿过来的,紫草本就心细,当铺人也没有特意去打听她是谁家的。因此这嫁衣的真正来处,这掌柜也不清楚,但这些都是他们当铺里的事,自然不能一一对客人说明。

    凤十三娘冷哼了一声,不过却没有再继续问下去,然后眼睛一直落在那嫁衣上面。原本第一眼她就有些心动了,再听了那所谓的“贵气”的说法后,她的心愈加蠢蠢欲动起来。

    如今时间紧迫,不容易定制到像样的嫁衣,萧玄对这件事越是不在意,她就越不愿在这件事上有丝毫的马虎。这样的嫁衣,确实能给她足够的风光,而她,日后只有越来越好位置越来越高,这点贵气,她有何承受不起的。

    “十三姑娘,这嫁衣价格太贵,而且还是当铺里出售的,买下实在不妥!要不先回去跟夫人商议后再定?”同凤十三娘一块出来的老妈子瞧出凤十三娘心动了,心里不安,就将凤十三娘拉到一边小心劝了一句。

    凤十三娘瞥了她一眼:“母亲之前就已经说过,嫁衣一事,由我自己去挑。”

    那老妈子还想说什么凤十三娘却已经甩手走开,同时命另外一位仆妇随她过去跟那掌柜细谈。

    只是那天,凤十三娘身上并未带足够的银子,因此只付了一半的价将这件嫁衣给定下。只是她写尾款时,心里忽然起意,就留了另外一个名字。那掌柜看了后,微微一怔,不欲答应,但是并不急着说,而是笑着问了两句。

    侯府的萧三爷掌柜不认识,但掌柜却认识漕帮的陆九爷,所以知道陆九爷跟侯府的萧三爷交好,如今忽闻萧三爷竟又要娶亲了,他心里不免是一惊,自然要仔细打听。

    ……

    于是第二日,萧玄就收到了当铺的掌柜亲自送来的一份贺礼,掌柜不是鲁莽之人,虽说凤十三娘让他们找萧玄收尾款,他当时没有拒绝驳凤十三娘的脸面,也没有马上就拿着那张欠条来找萧玄。而是借着贺礼的由头先来试探一下。

    而也是合该他的运气好,陆九是昨日刚回来,萧玄也是今日才过来堂口这边。那掌柜打听好这一切后,就拿着贺礼亲自过来了,有陆九在,他不怕见不到萧三爷。

    忽然看到那份贺礼萧玄也是一愣,旁边的陆九却是比他还诧异,愣了一愣,才道:“日子已经定下了?”

    那掌柜一听陆九这句话,心就放下了一半,昨日那姓凤的姑娘并非胡说。

    收到贺礼,萧玄面上却不见一丝喜色,沉默了一会后,就问那掌柜是哪听来的消息,为何会这个时候找过来。那掌柜一瞧萧玄这脸色,心里开始犯嘀咕,暗幸当时没有让那姑娘直接将那件嫁衣拿走。而萧玄听完那掌柜含蓄的解释后,萧脸色是愈加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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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 结盟

    看着被退回的银票,凤十三娘面上神色微凝,眉头蹙起。虽那天回来后,王夫人因她所定的嫁衣需要花费的银子数额而动怒,并让她马上去退了,惧于王夫人积年之威,她当时嘴上是应下了,但心里却另有打算,所以并未马上让人去退单。原是等着萧玄那得了消息后,由萧玄为她买下,如此,不仅她面上有光,王夫人也不会多说什么,并且还会因此而多看重她几分。

    就算她跟萧玄之间没有感情,但两人之间牵扯着那么多的利益,这几百两相对于他们之间的交易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她亦清楚,他不是个小气的男人,绝不会因这点银子而驳了她的脸面。

    可是,才过了一天,她之前付的那几张银票就被退了回来。

    凤十三娘盯着桌上的银票,眉头越蹙越紧,她想不通为什么,当铺的掌柜没有解释,那送银票回来的伙计也只道了一句,这单买卖他们不做了,为此还另外送了一对玛瑙镯子赔罪。

    王夫人那边她可以交代了,可是她自己却没法对自己交代。于是凤十三娘暗咬了咬牙,慢慢站起身,却将出门前,王夫人进来了。

    “昨儿说的事,你可办了?”王夫人一进来,就先问了她一句。

    凤十三娘垂下眼,目中闪过一丝不快,面上却恭顺地回道:“银票已退回来,母亲可要过目?”她说着就要让丫鬟将刚才放好的银票拿出来,王夫人打量了她一眼,止住那丫鬟的动作,然后看着凤十三娘道:“退回来就好,你心里也别存怨,一千五百两对凤家来说虽不算什么,但也要看怎么用。往年凤家平顺的时候,你们一掷千金我也不说什么,但如今整个凤家都为重新准备你的嫁妆而缩衣节食,你也不可太过挥霍。”

    王夫人这些话说的合情合理,真情切意,凤十三娘心里却是一声冷笑,凤家确实从不缺一掷千金的子弟,但只限于王夫人那两个亲生的儿子。

    凤十三娘面上依旧恭顺:“是。”

    王夫人又道:“英杰如今确实是替凤家立了大功,为你父亲寻得机会,破开凤家的僵局,但如今也不过只是个开始罢了,形势瞬息万变,这样的势头能不能持续,谁又能说个准呢。再说,依如今情况,晋北日后必是以战定局,而在战事上英杰可算是初出茅庐,刀剑无眼,身边若是没个人时时照看他,提拔他,他若想闯出个名头,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凤十三娘面色微变,咬了咬牙,终于抬起眼,恳求的看向王夫人:“母亲教训的是,是我一时得意忘形,冲动下生出挥霍之心。只是英杰他也是一心为父亲为凤家,望母亲能怜他这份孝心。”

    “你说这话就是生分了,英杰本就是个孝顺的孩子,又有如此雄心壮志,身为母亲我非常欣慰。至于你,我倒不是怪你挥霍,而是希望你能明白如今形势,嫁衣的风光和嫁妆的薄厚对你来说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你真能握住萧三爷的心。你要知道,你父亲非常看重萧三爷,只是如今萧三爷似乎对前妻还念念不忘,更别提前面还有个凤十一娘,他可是说过要为凤十一娘报仇的,你可别让你父亲失望了才是。”

    王夫人说完这些后,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然后起身走了。

    这是王夫人的警告,警告她不要因为她的弟弟凤英杰忽然有了起色而起妄念,凤十三娘身上微微冒出虚汗,她僵立在那许久,直到后背的汗干了后,才缓过神,随后目中露出几分阴狠。

    那当铺的掌柜并不意外凤十三娘会再次过来,虽心里叫苦,但面上还是露出一脸谦和的笑,好声好气地请凤十三娘入了侧厅坐下,并让人沏了上好的大红袍来。

    凤十三娘本就对当铺的突然退单而心生愤怒,再加上王夫人的一通警告,心情之差可想而知。于是耐着性子随当铺掌柜进侧厅后,不等坐下,更不看那特意送上的好茶,就马上沉着脸一声质问。

    当铺掌柜赔笑着道:“姑娘莫生气,其实是萧三爷让我退了姑娘的银子,之前派过去的伙计不会说话,惹恼了姑娘,望姑娘别放在心上。”

    凤十三娘一怔,目中一寒,微微眯起眼:“他?他为何让你退了我的单!”

    能自己出来买嫁衣,还能开口让男方付银子,如此做派,当铺掌柜已经不将这姑娘当一般女子看待了,于是话里话外也就没那么含蓄,不过面上依旧笑得像只狐狸:“昨儿我才将姑娘的意思跟萧三爷说了,萧三爷就表示不用姑娘破费。那嫁衣萧三爷自己掏腰包买下了,并让我退了姑娘的银子,那副玛瑙镯子,是我恭喜姑娘寻得如意郎君。”

    此事确实如当铺掌柜所说,但昨日掌柜拿着贺礼去会萧玄的时候,却也看出那位萧三爷对这事的态度有些怪异。即便他猜不出那位萧三爷到底是什么心思,但至少能瞧得出,那绝不是一个即将成亲的男子应该有的反应,只是他不过一介商人,买卖为上,并且交易过程中,自有一番自己的衡量。既然萧三爷给了他台阶,又如此大方直接完成这笔买卖,他自然是顺势下来。

    从当铺出来后,凤十三娘依旧想不通萧玄为何会这么做,她虽心有妄念,但却不是天真无知的少女,不会真以为萧玄是为她买下嫁衣。可是,若说萧玄是为阻止她准备嫁衣,也说不过去。就算他心里再怎么不愿意,也不会去做这等无用功,最多是拒绝帮她付那笔尾款。

    他到底什么意思?

    凤十三娘想不明白,于是直接找萧玄去,只是萧玄这个时候并未在府里,她回去了也见不着。凤十三娘迟疑了一会,就让车夫往码头那过去,她听说陆九爷已经回来了,这个时候,萧玄多半在那边,而且她也想见见凤九娘,当年风十一娘的事,凤九娘知道不少。

    只是当马车因行人拥堵,在一个路口停下时,凤十三娘无意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忽然瞧着一个眼熟的丫鬟从一家药店出来,且手里还拎着几包药。

    凤十三娘即让跟在自己身边的人下去打听一下,随后冷哼一声,手用力抓着车帘,差点就将那车帘给扯下来。

    ……

    萧玄并未在漕帮,凤十三娘扑了个空,偏凤九娘也不想见她,而她在码头附近等了近一个时辰,也没看到萧玄的影。只是就在她打算离开时,却忽然看到了萧时远的马车,她一怔,即让车夫追上去。

    跟在凤十三娘身边的仆妇忍不住道了一句:“十三姑娘找时少爷何事?如今夫人并不愿姑娘节外生枝,姑娘何不直接回府去。”

    这仆妇是凤十三娘的乳娘,却也是王夫人安排在凤十三娘身边的,虽说她如今已多半偏向凤十三娘这边,但有些时候还是会替王夫人看着凤十三娘。

    凤十三娘却道:“妈妈放心,我只是跟时少爷打声招呼,到底这时少爷也是花蕊夫人身边的红人。”

    萧时远本就是在附近下车,因此倒不用凤十三娘多费心,她就让萧时远注意到了她。

    “十三姑娘难不成是在跟踪我?”萧时远下来马车后,就走到凤十三娘的车厢前,对着那纱窗似笑非笑的道了一句。

    凤十三娘的声音从纱窗里传出来:“时少爷多心了,不过是碰巧遇上,正好我又想起一事,或许时少爷会感兴趣,所以就跟上来,打算告诉时少爷一声。”

    萧时远看着纱窗内的人影,微微眯了眯眼,他知道风十一娘跟萧玄以前的那些事,也晓得凤十三娘跟萧玄之间的关系不会那么简单。但是凤家如今是跟侯府站在统一战线,这女人跟萧玄有什么恩怨,他就没什么兴趣,总归叶楠夕已经离开萧玄。

    如今他只等着一个合适的机会,将所有障碍除去,然后得到他想得到的人和事。

    美貌,有时会给人一种难言的压力,即便凤十三娘也是个美人,但是在萧时远这等分明带着几分魅惑的容貌面前,加上他特意那么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即便是隔着一层纱窗,她还是微微有些不自在。

    短暂的沉默后,凤十三娘忍不住再次开口:“跟叶楠夕有关的,时少爷也不感兴趣吗。”

    萧时远本欲转身的,却听了这会,就改了注意:“凤十三姑娘,别跟我耍心眼,想要我帮你什么,得先看你有没有足够的筹码。”

    车厢内的凤十三娘微微皱起眉头,这个男人跟她想象中有些差距,似乎没那么容易打动。

    “叶楠夕怀孕了。”凤十三娘缓缓开口,“其实,有些事,我们可以合作。”

    这句话一出,坐在凤十三娘旁边的仆妇脸色微微一变,即按住凤十三娘的手,凤十三娘只冷冷瞥了她一眼,张口无声的说了几个字,那仆妇脸色一白,无力的放开手。

    片刻后,车厢外传来一个微有些慵懒的声音:“凤姑娘可以下车一叙。”

第197章 心悸

    约半个时辰后,凤十三娘拎着两盒点心一脸满意地从茶楼里出来,上了马车,看了一脸惴惴的乳娘一眼,冷笑道:“你尽可跟她说去,不过你以为我若不好了,你能好得起来。”

    乳娘一脸担忧地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十三娘,听夫人的话别节外生枝不好,何必还去招惹时少爷。叶娘子的事跟咱无关,如今您已经是侯府正经定下的儿媳,萧三爷不可能为叶娘子的事儿悔了这门亲。”

    凤十三娘冷哼一声,闭上眼睛没说话,乳娘又劝了几句,凤十三娘却依旧不为所动,于是只得又一声叹,然后也止了声。

    回到侯府后,意外萧玄也已经回来了,凤十三娘微微勾起嘴角,就拎着从茶楼里买的那两盒点心直接往暗香院走去。

    末年给萧玄跑腿去了,看着院门的婆子知道这是未来的三奶奶,并且如今还颇得花蕊夫人的欢心,自是不敢拦着,笑眯眯地就将人请了进来。

    凤十三娘走到书房门口时,看到萧玄正歪着身子坐在书房里的罗汉床上,神色淡漠。她很少看到他这么懒散的一面,天青色的纱窗将午后的阳光滤成淡淡烟色,薄雾般的笼在他身上,将他身上的锐气都柔化了三分,愈加显得他侧面线条的完美。

    见过了萧时远那张雌雄莫辨的脸后,再看眼前这张丝毫不失男人阳刚之气的英娟容颜,凤十三娘只觉心脏的跳动忽的加快了几分,似不忍打破这么美好的一幕,她不由就放慢了脚步。

    只是不等她出声,萧玄就已经转过脸,看到她后,目中露出几分淡淡的不耐。

    凤十三娘的好心情瞬间不见了,眉头微蹙了一蹙,只是跟着她就掩去心里的不快,面上露出一个清浅的笑:“你今日竟这么早就回来,还这般清闲,是有什么好事?”

    萧玄微微皱了皱眉:“你过来干什么?”

    凤十三娘将手里的两盒点心放在桌上,然后慢慢收起面上的笑,看着萧玄道:“再过不久你我就要成亲了,我来看看你,顺便给你送些点心过来。”

    “我不吃这些东西,你拿回去吧。”萧玄心情似乎有些不好,就连平日里的客气都省,直接开口拒绝。

    凤十三娘看了萧玄好一会,就走过去问:“那嫁衣,难不成你真是替我买下的?”

    “你准备那些东西有何用,更何况是当铺里的东西。”萧玄面色微沉,说着就站起身,下逐客令,“你出去吧,我想歇片刻。”

    凤十三娘脸色也有些难看了,盯着萧玄道:“我想看看那件嫁衣,既然是我看中的,不管有用没用,我都要收了去。”

    萧玄沉默,却目中的不耐烦之色愈来愈浓,凤十三娘忽然笑了:“难不成那件嫁衣有什么来头不成,你一个大男人还霸占着不放。”

    萧玄面无表情地道:“齐兵已开始进犯,晋王将云高城交给凤家军去守,你觉得凤英杰这个时候应该做什么,我若是你,现在就马上去王夫人那想办法打听一二,而不是在我这纠缠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凤十三娘脸色微变,停顿了一个呼吸之后,即问:“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没收到这个消息!”

    萧玄淡淡道:“二十天前的事了,有王夫人在,晋北那边的消息你收到和收不到都不是意外。”

    凤十三娘出去后,萧玄才有些疲惫地重新坐下,然后无声的叹了口气。

    他可以算到局势的变化,可以就局势做出新的安排,却猜不透那个女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那天看到她拿出嫁衣,并且没有抗拒他的怀抱,他以为她因孩子的事,态度开始软化了,默许了他的安排和许诺。却就在他才稍感安心的时候,她马上就让他知道,那些感觉,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

    原来把嫁衣找出来,不是因为情难自禁,而是为了卖个好价钱吗?!

    她缺钱吗?有了孩子后怎么反愈加让他捉摸不定起来了!

    萧玄越想心越烦,那么复杂的局势他都能推测出下一步的走向,偏对一个女人的心思感到束手无策。他能感觉得到,她对他有情,但同时又觉得她最是无情。一个女人若是都动了心,为何还能表现得那么无动于衷,他就做不到如她那样,每次都忍不住要去看看她。只要歇下来,就会想她在做什么,吃了什么,有没有在害喜,有没有胡思乱想……

    萧玄两手在脸上用力擦了擦,然后站起身,往外走去。

    此时的萧玄并不知道,所谓忍,必须是经历一番无尽无望的折磨后,这样的本事才会慢慢成为一种本能。很久以后,他终于明白如今的情难自禁,是多么难能可贵。而那时候的他,也终于明白,忍字足以噬心。

    叶楠夕刚吃完晚饭,一个人在竹林里散步时,就听到后面传来脚步声,她一怔,回头瞧清来人后,就站住道了一句:“陈叔是不是欠了你的人情,怎么每次让你进来都不先着人跟我说一声。”

    本是一肚子话想问她的,却看到她后,反不知该从何说起。

    暮色四合,光线暗下后,竹林的风也开始转凉,此时她身上衣着略有些单薄,加上这两个月清减了不少,风扬起她的衣角裙摆时,萧玄只觉得眼前的人儿似将随风飘走似的。

    “出来怎么不多添件衣服。”他开口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她跟前。

    “听说最近出了许多事,只是你怎么越来越清闲了。”叶楠夕看了看天色,便回身往正房那边走去。

    “楠夕。”萧玄却忽然拉住她的胳膊。

    那力道虽不至于弄疼了她,却也不轻,至少足够让她觉得他此时的认真,以及紧张。叶楠夕停下,不解地看着他:“怎么了?”

    萧玄久久看着她,面上露出几分不自在,只是片刻后,似下定决心般地道:“楠夕,我心里一直就有你,你等我,等过了这段时间好吗。”

    叶楠夕诧异,萧玄说到这顿了顿,然后接着道:“我知道,如今凤十三娘跟我还有一门亲在那摆着,而我这个时候却过来跟你说这些,你定觉得我挺无耻的,只是我总觉得我再不说,你就再也不会回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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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假

    抱歉,身体不舒服,今天不更了,明天补上。

第200章 坦白

    叶楠夕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本以为昨晚他只是因要见她父亲所以顺便在她这腻一下,却不想今晚竟又过来了,而且明显是之前就有所准备,否则这密道他根本没法用。

    “要睡了吗?”萧玄从那上来后,面色如常地将那箱笼恢复原位,然后脱了外衣挂着屏风上,再走到桌子旁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之前问了她一句,那动作,那语气,自然得像他是因应酬而晚归的丈夫。

    叶楠夕没有说话,只是坐在床上打量着眼前的人,因为今日出去碰到那么多流民,又自年氏那听说有人家半夜遭了贼的事,所以她上床之前,将房间里的灯调亮了些,这会儿光线当然没问题。

    睡在外屋的绿珠听到动静,就要进来,却掀开帘子后,忽然看到萧玄竟在屋里,不禁一愣。萧玄往她那瞥了一眼,没说话,绿珠就询问地看了叶楠夕一眼,见叶楠夕也不张口,便放下帘子,悄悄退了出去。

    萧玄喝完水,将杯子放下,自己去屏风后面找了毛巾擦了擦脸,就朝她这过来,坐下,脱鞋,然后往床上一靠,同时一只胳膊将她往怀里一揽,动作一气呵成,流畅得不得了。

    叶楠夕微恼地推开他:“你这是要干什么!”

    被她推开后,萧玄将手放在她肩膀上,轻轻把弄着她的头发,面上带着几分疲倦,放松下来后声音有些懒洋洋的:“放心不下,以后能过来的时候我都会过来。”

    叶楠夕沉默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总觉得他跟之前不太一样,自她收到和离书后,他在她面前就一直带着很重的愧疚,但却无一句解释。后来偶尔单独碰到她,并情难自禁时,流露出来的还是更深的愧疚,并且很快就抽身离去。

    但现在,他却似换了副样子,神情和眼神都那么坦然。

    叶楠夕往后缩了缩肩膀,却避不开他的手,她眉头微皱:“你这算什么意思?”

    萧玄的手从她肩上慢慢滑下,轻轻握了握她的手,然后伸过去,揽住她的腰,稍一用力,又将她往怀里带。叶楠夕挣了一下,他干脆两只胳膊都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头上,低声道:“楠夕,我们都坦白一些好么。”

    叶楠夕微怔,沉默一会,问了一句:“你想坦白什么?”

    萧玄叹息:“我放不下你。”

    “然后呢?”

    萧玄沉默片刻,抬手轻轻按住她的脑袋,缓缓道:“不是想要你跟我承诺什么,我知道你很不安,或许……早就不信任我了,但你心里依旧还有我的是不是,我也一直放不下你,总挂念着,有时真不知如何是好。和离这件事全怪我,是我对不起你,如今你又有了身孕,偏你一开始还想瞒着我,我明白,你是怨着我,所以不想再跟我有任何瓜葛了。可不管你怎么怨我,我都不想就这么算了,你和我怎么可能没有瓜葛,有时候……有时候真想将心剖给你看。”

    他说到后面,声音低了下去,微微叹息。叶楠夕感觉到他的心跳变得很快,耳朵贴在他胸膛上,耳膜能感觉到从他胸腔里发出的如擂鼓一样的震动。他按在她头上的力道微松,她便抬起脸,就看到此时他面上露出几分羞赧。萧玄似没想到她会忽然抬头,面上闪过几分窘色,手一用力,又将她的脑袋给按了下去。

    叶楠夕推了他一下,他胳膊一用力,低声道:“你听我说完。”

    那声音柔和得像是情人的低语,语气里还带着几分无奈和微窘,叶楠夕顿了顿,便懈了推他的力道。

    萧玄松了口气,接着道:“给你写了和离书后,我就不敢奢望你会原谅我,甚至会回到我身边了,可是……我不骗你,知道你有了身孕后,我的心踏实了不少,总觉得我们有了孩子后,慢慢的,你或许就不会那么怨我。只是后来我又有些不确定,去年出的那件事,事后你谁都记得,却独独将我给忘了,我那时可真难过,你当时心里是多恨我才会这样。”

    烛芯爆了一下,烛火微微晃动,将帐幔上的花纹拂乱。

    “我很担心那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所以昨日忍不住过来,让你等我一段时间。”萧玄说到这,就垂下脸,在她发上吻了吻,接着道,“若你不在意我那些话就罢了,若是……心里真有为此为难过,就忘了那些话吧。如今,我就想好好陪你这几个月,事后你回不回我身边再论。但是这几个月,让我多看看你,就当是看在孩子面上,别赶我走。”

    从没听过他这么低声下气的说话,一会后,叶楠夕抬起脸,他面上的羞赧之色已不见,只余几分隐藏不住的紧张和迫切。

    叶楠夕自他怀里坐起来,沉默地看了他良久,才道:“我若赶你,你会走吗?”

    萧玄顿了顿,看着她道:“不会。”

    叶楠夕眉毛微挑:“好吧,先不论这个,侯府那边你怎么交代?凤十三娘或许还管不到你,但花蕊夫人会不清楚你混在我这边?如今不说是我了,连整个叶家她都恨之入骨,你心里会不清楚,你这是照顾我呢,还是给我找麻烦!”

    萧玄道:“母亲如今不会在意这个,她虽有些不满,但眼下她更愿意看到我有这么在意的人。”

    这话说得有些模糊了,叶楠夕面上依旧带着几分肃穆,萧玄面色微黯,低声道:“对母亲来说,我是个不孝子,特别回了俞川后,我就常常忤逆她,她一直想让我多顺着她的意思,我离不开你,她反而会更放心一些。”

    叶楠夕沉默片刻,又问:“她难道不顾及凤家了?”

    “此一时彼一时。”萧玄想了想,又道,“凤十三娘并非王夫人所生,凤十三娘还有一个同母所出的弟弟,之前一直不起眼,如今颇得族里看重。”

    凤英杰锋芒毕露,几乎盖过了前面的几位兄长,王夫人为此心中异常焦虑,加上凤十三娘越来越不听她的话,所以王夫人心里也有了别的计较。凤家因跟侯府联姻之事已取得晋王的重用,短时间内,这个纽带的关键之点就在凤十三娘身上,如此,凤英杰会很快在族中站稳位置,这是王夫人之前算漏的一点。

    叶楠夕自不知凤家那么多事,但是这么充满暗示的话,她还是稍微琢磨出点意思,王夫人和凤十三娘如今不是一条心了。

    叶楠夕没再说什么,萧玄也适时地不再开口,伸手将她抱过来,让她躺下,胳膊从她脖颈后伸过去,让她靠在他怀里,然后低声道:“睡吧,别多想。”

    叶楠夕没抗拒,静静靠在他怀里,闭上眼,呼吸平缓。许久后,直到萧玄以为她已经睡过去时,她忽然转了个身,然后她的声音传来:“凤家,还有几个姑娘?”

    萧玄看着背过身的人,怔了一怔,也侧过身,从后面抱住她低声道:“不知道,楠夕,我们不想她们。”

    ……

    半个月后,天真的转热了,叶楠夕了看外头,又瞧了瞧镜子里的自己,叹了口气,对绿珠道:“拿那件水绿色的袄裙吧。”

    “要不二娘子请裁缝做几件新衣,挑些凉快点的料子,总归日后月份大了,还是得添衣裳的。”绿珠一边帮叶楠夕换衣服一边道。

    叶楠夕抚了抚自己的小腹,袄裙相对宽松,如今她的小腹已经微凸,但穿上衣服后,依旧不显。不过镜中的女人气色比前几个月好了许多,就这半个月,她夜里睡得很是踏实,明显觉得自己开始长肉了,胃口也好了很多,并且没有再害喜。

    “以后再说,现在东西多了也是累赘。”叶楠夕淡淡道了一句,就转身出门去。

    叶楠珍的头面都打好了,昨儿金翠坊就送过来给她看,今日她一起送到叶府去,并且连同那两副珍珠头面也一起带过去。到年氏这边时,叶楠珍和叶楠薇都在屋里,两姑娘瞧着那一匣匣拿出来的首饰,面上都难掩惊诧之色。特别是叶楠珍,面上甚至浮现出一抹嫣红,再怎么矜持也不禁心里的激动。

    “金翠坊的手艺果真不错。”年氏一一看了后,又将那副珍珠头面拿过来,笑道,“确实是上好的南珠,你们还不谢过夕娘。”

    叶楠薇拿起一只镶珠簪子笑嘻嘻地道:“多谢二姐姐,听说二姐还给三姐备了嫁衣。”

    叶楠珍从激动中回过神,听了叶楠薇这话,忽然想起那日自己为嫁衣哭的事,面上不禁一热,磨蹭了一会才走到叶楠夕跟前低声说了声:“谢谢二姐姐。”

    叶楠夕笑了笑,对叶楠薇道:“看来你也是心急要嫁人了,你放心,太太都给你准备好了,肯定少不了你的。”

    叶楠薇面上一红,撇了撇嘴哼哼道:“谁跟你说这个!”

    正好这会儿丫鬟将夏日的消暑甜品送了进来,是冰镇的蜜瓜,切成小块的蜜瓜和蜜桃用瓷碗盛着,里面还加了碎冰和蜂蜜。丫鬟们将食盒打开时,便瞧着里头散出幽幽冷雾,一看就泌人心脾。

    “天气热,心里也躁得慌,如今也就有胃口吃点这个。”年氏小小吃了两口后,就慢悠悠道了一句,只是说话时,却瞧着叶楠夕已经吃下去大半碗了,怔了怔,就打量着她道,“我记得你以前不大爱吃这个,怎么今日胃口这么好。”

    叶楠夕将碗里的蜜水都喝了,然后笑道:“许是事儿少了,整日就琢磨着吃点什么,便把胃口给养了起来。”

    年氏叹道:“你的气色比上次过来时好了许多,脸蛋儿似乎也丰润了几分,还真是享福的命。”

    叶楠夕放了碗,问道:“老太太也是最喜欢吃这个,如今可还吃?”

    “这东西太凉,老太太年纪大了,不敢再给老太太吃,每日的瓜果也是适量。”年氏说到这,停了片刻,又道,“如今云姨娘天天过去陪老太太说话,倒是将老太太哄得开心了几分,胃口也比以前好些了。”

    叶楠夕一怔,有些诧异年氏会跟自己提起云姨娘。年氏也不知为何自己忽然说起这个,似乎是这段时间她总有些不安导致的。依如今的境况,本应该让夕娘回来住才妥当,云姨娘前几日还求到她跟前,她不好驳了这事,便跟老爷提了,可奇怪的是老爷却没说什么。

    甜品吃完后,叶楠珍想着自己的绣品还没做完,便跟年氏说了一声,年氏点点头,就让她出去,随后叶楠薇也跟着出去。叶楠夕跟年氏又说了几句家常,接着就有府里的管事婆子过来回话,她便起身出去了。

    本是要去老太太那看看的,只是想了想,就转身往叶楠夕那过去。

    “二姐怎么过来了,坐。”叶楠珍正在屋里绣鞋面,忽看到叶楠夕进来,忙放下手里的活站起身,局促地笑了笑,然后叫丫鬟上茶来。

    “这是在绣鞋面?”叶楠夕坐到她旁边,拿起那张鞋面看了看,夸道,“手可真巧,我记得我以前也做过这东西,只是已经好几年不碰针线,估计这些活都丢了。”

    “二姐以前绣得比我还好的,不过二姐命好,不用……”叶楠珍说到这,忽然想起叶楠夕已经和离了,这“命好”二字这会儿说似乎不太恰当,于是一下子噤了声,有些讷讷地看着叶楠夕。

    叶楠夕笑了笑:“是不是之前一直羡慕我,又对我总有不平之心。”

    叶楠珍低下头:“没,没有的事。”

    “算了,不跟你说这个,我这会儿过来是有东西要给你。”叶楠夕说着就将袖子里的几张银票拿出来,放到叶楠珍跟前,“这个你收着,也不用告诉太太,我知道太太给你备的嫁妆不怎么足,多是面上看着鲜亮的东西,日后却不会有什么进项,爹又都将心思放在外头的事上,宅内的事也没太多心思一一过问。那卢家的兄弟多妯娌多,家中也不够富足,那卢公子又是才刚刚当上县令,日子过得定是比不过咱家,你手里拿着些银子,底气也足些。”

    叶楠珍愣愣地拿过那几张银票看了看,心里一惊,不敢相信地抬起脸:“二姐,这个,这个我……”

    “虽不是很多,但也足够盘下一个店面,快收起来,免得薇儿那丫头瞧着了,她有太太替她着想,我就不多费心了。”叶楠夕说着就微微一笑,“不过盘店面的事你也不用太着急,等你嫁过去后,先了解他们家的情况,然后再好好盘算。到时需记得找大姐商量,大姐夫在这边的时间还有两年,若是能连任的话,大姐在俞川的时间就更多了,你不必担心没有人给你出主意。”

    “我怎么能拿二姐这么多银子……”叶楠珍鼻子一酸,没从这件事上回过神,只喃喃道,因此没注意到叶楠夕只交代她日后有事就找叶楠玉商量,却没有让她找自己。

    “你跟我虽不同母,但到底是我妹妹,我只有盼着你好的。”叶楠夕轻轻一叹,“好了,快把眼泪擦了,我得去老太太那看看,这天热,我也坐不久。”

    叶楠珍忙道:“二姐如今何不回家来住,也好有个照应。”

    “我如今在那住得习惯了。”叶楠夕笑了笑,又认真看了她一会,然后转身出去了。

    跟老太太说了会话后,瞧着已经到了老太太睡午觉的时候,叶楠夕便退了出来,却刚刚出院门,就看到云姨娘从前面走来。

    云姨娘将叶楠夕拉到自己个房间后,就叹息地道了一句:“以前也就罢了,听说如今外头很乱,为何还不搬回来住。”

    “不过是危言耸听。”叶楠夕笑吟吟地拉着云姨娘坐下,云姨娘却看着她道:“夕娘,为何不愿回来住?连太太都不反对,你却还一个人在外头,你这是图什么呢!”

    叶楠夕心里微叹,面上却笑着道:“就图个习惯吧。”

    云姨娘有些气闷:“你这孩子,怎么大了反倔了起来。”

    叶楠夕笑着握住云姨娘的手:“姨娘别恼我,日后我常回来看你还不成。”

    云姨娘认真打量了她一会,忽然问:“夕娘,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姨娘?”

    叶楠夕心里微惊,面上却是不解:“什么事?”

    “你……”云姨娘沉默一会,终是一叹,“姨娘也不是非要让你不自在,其实你住紫竹林更显得老爷疼你,日后指不定就将紫竹林给你了,只是姨娘这些天心里总不踏实,总觉心里有些慌。”

    叶楠夕沉默一会,忽然伸出手抱了云姨娘一下,低声道:“我知道姨娘是真疼我,只要姨娘你好好的,我就放心。”

    云姨娘愣住,随后红着眼轻轻一叹:“你这孩子——”

    ……

    回了紫竹林后,叶楠夕又叫媚儿过来问了几句话,然后下午歇了一会,起来后发了会呆,就让紫草进来替她研磨。只是一直到晚上用了晚饭后,她还是一句话都没写出来,倒是浪费了好几张纸。

    入夜后,她又数次拿起笔,却最后还是放下。

    不知该不该说,如何说。

    【身体实在不舒服,加上昨日我家这边起台风,忽然停电,所以食言了……汗,以后慢慢补上,今日异常伤感,滚走~】

第202章 人去

    五月初,新置的嫁衣已见雏形,接下来嫁衣上面的花纹是重中之重,光是纹样定稿就有是三十几张,细到每一片花瓣都照顾到,而绣制的过程中还需雇主时时对查,不时还会稍作修改,其中繁琐是一言难尽。因而年氏特意让人在府里收拾出一间厢房,让锦绣阁将嫁衣送到府里,再请那几个绣娘在府中住下。

    只是其中一个绣娘才住进来不到半个月,就跟锦绣阁的大管事请辞,因这绣娘的手艺非凡,手里的活不是一般绣娘能做得来的,少了她,这嫁衣的工期怕是会延长,所以大管事自是不允,可此绣娘去意已决,故而没几日,年氏便知晓了这件事,跟着叶楠珍也听说了。

    年氏当即命人去请了锦绣阁的大管事陆姑姑过来,稍有不悦的道:“我听说那位姓花的绣娘闹着要走,照理这是锦绣阁的事,我不该过问,只是我家三姑娘的大日子眼看就要到了,少不得要多嘴问一问。”

    陆姑姑心里一诧,先问一句:“可是那花绣娘不知轻重,对夫人说了什么?”

    年氏搁了茶盏:“这倒没有,只不过府里的丫鬟在那进进出出,多少听了些话,这便传到我这边,我还听说花绣娘手里的活绣阁里根本没人能接手,是不是有这事?”

    陆姑姑正色道:“夫人息怒,花绣娘前几日确实有请辞之意,只是绣阁并未答应。”

    年氏缓缓道:“花绣娘在绣阁已有十多年的时间了,听说早就赎了自己的身契,如今她若打定主意要走,你们还能留得住?”

    听年氏这话,陆姑姑便明白这事儿年氏心里都门儿清了,于是只好道:“夫人放心,花绣娘这些年也带了两徒弟,去年就已经出师了。而且花绣娘这么多年,对自己经手的每一件绣品都没有丝毫马虎敷衍,夫人也是我们锦绣阁的老主顾了,对这个想必是清楚的。所以若真留不住花绣娘,她走之前也定会交待好她的两徒弟,绝不会耽误了三姑娘的嫁衣。”

    正说着,丫鬟进来报了一句:“太太,花师傅来了。”

    年氏点头,那竹帘一掀,就见一位四十左右,衣着简单的妇人走了进啦,瞧着陆姑姑在这,也不奇怪,分别上前见礼。

    年氏请花绣娘坐下后,就直接开口问:“我也不跟花师傅绕圈儿了,今儿请了陆姑姑过来,就是想当着陆姑姑的面问花师傅一句,接下来的两个月,花师傅还能不能留在叶府绣制嫁衣?”

    花绣娘听了这话,就从椅子上站起身,对年氏歉意地屈身行了一礼,面上露出几分愧疚,目光却很是坚定:“是我给夫人添麻烦了,只是我如今不得不回家一趟,不然……这辈子怕是都不得心安。嫁衣的事,这几天我一直手把手地交代巧姑,她如今的绣工跟我不相上下,年纪又轻,眼神儿好,心思也灵巧,所以嫁衣的事夫人请放心,她如今可以接手我的那些活。”

    年氏看向陆姑姑,陆姑姑则看了花绣娘一眼,见她意已决,心里一叹,便对年氏道:“巧姑是跟在花师傅身边最长的一位,手艺确实不错,花师傅教得又用心,如今绣阁里许多重要的绣品也都是出自巧姑之手。上次给夫人那件青金马面裙,上头的花纹就是巧姑绣的,还就张海棠四页屏风也是她绣的。”

    年氏对巧姑也有些印象,绣工确实不错,只是这件事她心里多少还是有点不痛快,也有点不踏实,于是便问:“到底什么事,花师傅非离开不可,再说花师傅突然提出要走,怕是要赔不少银钱。”

    “银子再多,若是人没了,也花不着。”花绣娘低低道了一句,然后一声苦笑,“不瞒夫人,我是为着我男人和儿子回去的。我男人以前从过军,如今晋北那边已经打起来了,我心里一直记挂着,听说朝廷从上个月就开始征兵,还命退伍不满五年的士兵重新回去。前几天一个族叔上城来,告诉我说我二儿子也被征了,并且没几日就要走了。我听说后心里就慌了神,他们爷俩这一走,真不知以后还回不回得来,我说什么也得回去见他们一面才行,这一来一回就得十天,一下子走了两,家里婆母也需要照顾,所以……”

    年氏听后怔了一怔,才轻轻叹道:“既如此,你交代好这边的事后,就赶紧收拾回去看看。”

    “多谢夫人体谅。”花绣娘又微微欠身,然后退了出去。

    待人出去后,年氏才问了陆姑姑一句:“我一直以为花师傅是居寡之身。”

    陆姑姑叹道:“当年她是被休出来的,总之说起来也是一肚子心酸,是个痴人,这个时候了,也顾不得那么多,定是要回去看一眼,刀剑无眼,说不准就是最后一面。”

    年氏心里微沉,按说晋北那边起战事,跟她是没丝毫关系,在如她一样的贵妇人眼里,那边的战事无论是胜了败了,基本都不会影响到她们的日常生活。而朝廷征兵令,也不可能会发到似她们这等人家手里,即便发放到了,也有法子避开,因而,这些事对她们来说,也不过是茶余饭后的一点谈资。

    但是年氏终究不同于一般的贵妇人,她的不同来自叶明,准确来说,来自叶明在做的事。即便叶明不曾说过,她也不曾真正问过,但是出于女人的直觉,加上十几年夫妻,还有之前叶府遭的那场有惊无险的事,如今她心里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担忧,而这担忧恰恰跟时不时听到北边发生的事情有关。

    特别自半个月前开始,叶明就交待她选一个忠心的丫鬟,每隔个几天,就去紫竹林一次。

    陆姑姑才告辞,叶楠珍就找到年氏这,请安后,就有些迟疑地问:“听说花师傅要走了,是真的吗?”

    年氏点头:“她家里有事,不过走之前已经将她手里的活计交待好了,不会误事。”

    叶楠珍有些不安,小心打量着年氏的脸色问:“不是说花师傅的手艺是最好的,别的人能做得来吗。”

    年氏心里有些不耐烦,便皱了皱眉:“又不是绣凤袍,别的绣娘怎么就做不来了,你自己的那些绣品做了多少了,还有闲心问这个。”

    叶楠珍忙收了口,有些讪讪的坐在那,心里委屈却也不敢表示出来。

    年氏叹了口气:“你回去准备绣品吧,我想歇一会。”

    叶楠珍便站起身,只是转身前,迟疑了一会,就道:“二姐好些天没回来了,也不知在忙什么。”

    听到她提起叶楠夕,年氏心里微凛,面上却随意道:“天气热,又没什么事,谁都想在屋里好好歇着。”

    叶楠珍又道:“那我能不能去紫竹林看看二姐?”

    年氏即沉下脸:“你如今马上要出嫁了,该做的绣品也还没做完,怎么还想着到处跑,让人知道了,该说叶家的姑娘不稳重!”

    叶楠珍嗫嚅了一会,只得作罢,讪讪地退了出去。年氏顿时松了口气,心里暗幸叶楠薇刚刚没在,不然那丫头听了叶楠珍这么一说,定会跟着往上凑热闹。她这闺女性子一起,想要拦住却不是件容易的事,还得防着她偷偷跑出去。年氏想了一会,轻轻叹口气,如今外头的流民多,倒是可以以此为由关上薇儿一段时间。

    ……

    北边起了战事,加上西北那边从年初开始就闹的旱灾到现在都不见缓解,逃灾的流民到处都是,饿死的人更是不少。机不可逝,晋王暗中安排人组织流民闹事,队伍发展地很快,最近竟有人打出起义的旗帜,虽远不成气候,但若不及时压制住,后果不堪设想。

    因而自那晚后,萧玄就消失了近半个多月,直到五月中旬时,他才总算抽出时间过来紫竹林看看自个的媳妇和未出世的孩子。

    许是因为隔了这么长时间,他心里太过激动,因此从叶明那告辞时,他根本没留意叶明目中忽然流露出来的神色。

    那个密道他走过很多次,可这回忽然觉得这个已经走惯了的密道似比以前长了许多,直到摸着那个门后,他心里才舒了口气,却不急着出去,而是先站住那狭窄的密道口处停了两个呼吸的时间,然后才抬手。

    密道里一直都是黑漆漆的,以前每次他一推开这里,定会看到一线亮光,无论何时,即便是她已经睡下了,屋里也都留着一盏灯。可是,这一次,他推开那个密道口后,看到的还是漆黑的一片!

    萧玄心里猛地一跳,许久不曾有过的心慌突然而至。

    屋里,没人!

    就算一点光线也没有,他也能感觉得出来,这个房间,空了不是一天两天了。

    萧玄在屋里走了几步,迟疑了一下,没有点亮灯烛,而是走出房间。还好,院子里还是亮着的,大门那边也是亮着的,她这是回叶府去了吧?

第203章 楼空

    紫竹林的人本来就少,就是白天也很显冷清,叶楠夕又是个不怎么爱热闹的性子,别的贵妇人喜欢玩牌设宴的那一套她都不喜欢,所以自她辞了百善会的事后,这地方基本就没有外人踏足过。

    不过这么大的庭院,一个人住总有些清凄之感,所以以往天一黑,叶楠夕都会让下人将院中的灯笼都点亮,大门前后的几盏风灯也是彻夜长明。萧玄站在幽暗的廊下,看着前面莹莹煌煌的灯火,明明很是温暖明亮的光线,他心里却莫名地生出彻骨的寒意。

    这里,太静了,静得让他止不住心慌。

    之前,他曾问过她,为何要点这么多灯,就连她房间里的灯烛,也都比别的房间多出许多。当时她正在看一本市井话本,听他问后,便抬起脸开玩笑地对他道:这书上总将女人对爱情的追求比作飞蛾扑火,其实我不愿做那只飞蛾,我希望自己是那团火,连等都不用等,就有飞蛾不顾一切地飞过来,足够冷酷足够决绝。

    他当时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但却又不知该说什么,于是只是看着她,她似也不在意,说完后,就又垂下眼神色自若的继续看她的话本。

    仔细找了一圈,萧玄便发现紫竹林内,就剩下一个专门管厨房的老妈子,以及两个护院,就连守了紫竹林十余年的陈老七都不见了。他心头的不安越来越重,管厨房的老妈子已经睡下,他是从庭院里穿过时,被那两护卫发现的,双方差点打起来,不过照面后,皆收了手。

    “二娘子呢?”他收了手后,张口就问,这两护卫他见过,虽没有什么交情,但大约知道他们都是什么底细。

    那两护卫对看了一眼,其中一位便道:“这个时候,萧三爷不应该在这里。”

    萧玄面色冷凝:“你们若现在才知道,未免太失职!”

    那护卫脸色一沉,另一护卫一看这样,便开口道:“二娘子不住紫竹林已有半个月,这里的下人二娘子也都带走了,院长只命我们两看着这里。”

    萧玄的心越来越沉,只是却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地问:“她是回叶府去了?”

    那护卫摇头:“这个我们不清楚。”

    萧玄回到叶楠夕的房间,里面依旧不见顶点星火,特别是刚从外回来,更觉得这里伸手不见五指,又黑又潮,明明是盛夏的夜晚,外头的风都带着几分暖意,这里,却有刺骨的寒凉。

    你,是去哪了?

    萧玄怔怔站在那,直到眼睛适应了里头的黑暗,就动身往那箱笼走去。却刚一抬脚,他忽然想起那晚他下床找东西给她擦身时,她似嘟囔了一句什么,他没听清,回了床上问时,她却随意地带过去了,他也没在意。现如今一回想,越发觉得不对,那个晚上,她难得主动,待他亦是比往日亲密了几分,当时他还以为是他的苦心得到了回报。

    再次回到书院,叶明果真还在,并且瞧着他又过来后,也不觉奇怪,瞧着像是专门在等他一般。

    面对叶明,萧玄第一次这么不客气地质问:“她呢?”

    叶明平静地道:“送走了。”

    萧玄怔了一会,面上的急切慢慢退去:“为何送她走,这个时候若有个万一!”

    叶明缓缓道:“她的情况你也清楚,难道你舍得让她拿掉孩子?”

    萧玄一愣,脸色有些难看。

    叶明接着道:“我必须防着那边想要斩草除根的人,她如今这情况,日后是无论哪边都不会待见。再让她留在这,是免了万一,日后却必然处于危险之中。”

    萧玄沉默许久,慢慢垂下脸:“您把她送到哪去了。”

    叶明摇头:“这个不能让你知道。”

    萧玄抬起脸:“为何?”

    叶明看着他道:“为防你身边的人。”

    萧玄顿住,片刻后才道:“我不会过去看她,可是我得知道她在哪!”

    “待事情落定后,我自会告诉你。”

    萧玄目中露出几分恳求,叶明面上并无半分动容,声音依旧如之前那般清淡平缓:“以后你不用从密道里过去了,想看她时,就从紫竹林的大门进去吧,会有人给你开门的。”

    萧玄不语,心里明白叶明的意思,刚刚在紫竹林查探了一圈后,就知道那里在给外人留一个人还在紫竹林的假象。明亮的灯笼,巡逻的护院,每日都外出采买的厨娘,再加上他时不时过去,如此,即便是盯着他的人也都会以为叶楠夕依旧在紫竹林内。

    良久后,萧玄问:“老师之前一直默许我去看她,是不是就为送她走做准备?”

    叶明沉默一会才道:“我会默许是因为花蕊也默许了,只是花蕊却是打算日后以夕娘来威胁你,我则是为夕娘多留几分生机。”

    日后若真是花蕊那边得势,叶楠夕还留在萧玄身边,萧玄就必须有赔上自身的觉悟,才能护得住叶楠夕。一个男人得付出什么样的感情,才能有为自己的女人赔上身家性命?一年两年或许可以,三年五年也不用怀疑,但是十年二十年甚至是一辈子呢?人总会有疲了倦了的时候,很多时候往往只是一个疏忽,就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叶明很清楚,萧玄自小所学的太多,又多是出自他的教导。所以感情对于萧玄来说,确实很重要,但绝不是全部,不可能完全替代他心中所有,就连叶楠夕也是知道这一点。叶明亦是惋惜,若是局势一直安稳,自己的女儿女婿也能平平顺顺举案齐眉一辈子,可惜时也命也,他如今所能做的,就是让萧玄配合自己来迷惑花蕊夫人,日后若真是花蕊得势,夕娘也不用被人挟持。而到了那时,若是萧玄真念旧情,没有任花蕊摆布和安排,便会有人告诉他夕娘的下落。

    萧玄跟在叶明身边有十多年,自是能从叶明的一两句话里品出里面的真正意思,因而他的脸色很难看,可此情此景,他却又说不出什么来。叶明的安排很周全精密,各个方面都算到了,所以显得有些冷酷。他无法反驳,也不能逼着叶明说出叶楠夕的下落,所以只能僵硬地站在那,说服自己接受这个安排。

    ……

    数日后,凤十三娘算着时间,加上这些日子王夫人对她的态度明显有所改变,另外说好将要送过来的嫁妆和婚书也迟迟不见消息,她越发坐不住。在侯府里等了几日,又暗中使丫鬟给她递消息,才总算在萧时远进侯府找花蕊夫人的路上碰到了他。

    凤十三娘一边扯着路边的花叶,一边低声道:“这都多长时间了,为何不见你有任何动作,我听说她已有段时间没出来露面了,万一她跑了怎么办!”

    萧时远勾了勾嘴角:“你是不是听说他如今时不时地过去那里,所以坐不住了。”

    “难道你心里舒坦。”凤十三娘冷笑,“你若觉得舒坦,当日又怎么会答应我!”

第204章 回门

    “我知道你甚得花蕊夫人看重,但别怪我不提醒你,之前有那女人在的时候,萧三爷跟花蕊夫人的关系一直就不怎样,此事是连我都知道,可见那女人对萧三爷的影响有多大。而如今,我凤家和侯府已经联姻结盟,萧三爷更是由此拉近了跟花蕊夫人的母子关系,血浓于水,再者她若真有了身孕,你能保证花蕊夫人会不心软?日后萧三爷若想将她继续留在身边,怕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而你呢?待萧三爷的位置站稳后,你在花蕊夫人心里可还能有如今的位置?可别到时候赔了夫人又折兵!”

    萧时远眯着眼打量了她一会,唇露嘲讽:“你这么提醒我,就不怕我专门去坏萧玄的事,你可马上就要冠上萧三奶奶的名号了,到时萧玄失势,你能落得什么好?”

    凤十三娘似没有听到他语气里的讥讽,依旧冷声道:“眼下正是最好的机会,如今你和萧三爷旗鼓相当,那女人又跟侯府没任何关系了,你这会儿动手,便可轻松绝了日后之患。”

    萧时远唇边的嘲讽之色越来越浓:“你想指使我。”

    凤十三娘一怔,随即皱了皱眉头:“你只是提醒你,萧三爷对她没死心,肯定就会防着你,若萧三爷真将她藏到什么地方去了,你还能找得到。”

    萧时远顿了一会,微微一笑:“听闻凤家之的十三姑娘,性格温和心思谨慎,所以被选中送来这边。只是我如今瞧着,也不过如此,越来越沉不住气,着实让我失望。”

    他说完就走了,凤十三娘阴沉着脸站在那,将手里的枝叶折断,扔在地上,脚踏过去,面无表情的离开那里。

    ……

    局势变化之快让人措手不及,不到五月底,西北之地逃灾的流民就有过半数加入了起义军的队伍;六月初,朝廷减免赋税的懿旨被人暗中调换,西北越来越重的苛捐杂税,致使还在土地上坚守的农户加入义军;六月中旬,义军已发展到三万人数;六月下旬,晋王正式反叛,于宇阳峡谷偷袭燕军,夺下宇阳城;七月一日,宇阳城门大开,迎三万齐兵入城;七月三日,宇阳郡正阳村被屠;七月四日,五千燕军于正阳关隘血战十二日,援兵前来,五千人余三,齐兵暂退;七月二十日,晋王大军已到祁阳关口,距俞川只三百余里,过俞川,再往南行三百里就是京城;七月二十日下午,晋王军内出乱,大军入关口时中燕军埋伏,退五十里,晋王破竹之势暂缓。

    八月初三,是叶楠珍回门的日子。原本叶楠珍的回门之日应该是七月十三,只是因晋北叛乱一事,朝廷的各种诏令懿旨如雪花般飞下来,虽叶家的三姑爷卢育德只是个小小的县令,在这等时刻,更是不能有丝毫松懈。于是陪妻子回门的日期一拖再拖,最后才在成亲近一个月后,才总算抽出一天的时间陪妻子回娘家。

    只是夫妻两才走到半路,卢知县就又被衙门的人给火急火燎地请了回去,叶楠珍即便有万般的委屈,却也阻拦不得。幸得丈夫还算贴心,离去前再三赔罪,叶楠珍稍感安心,将目中的眼泪给收了回去。

    虽晋王反了,但短时间内并未对俞川城起到什么大的影响,江上来往的船只依旧,街边的商铺照旧在做买卖,高门大户里的生活亦是奢靡如初。而若硬说有什么影响的话,那就是因之前那些流民起义军被晋王收入麾下后,俞川城如今已见不到一位流民了,就连以往在街上乱窜的乞丐都少见了。

    因卢知县这段时间都是为叛贼之事在忙活,叶楠珍跟在身边,多少也知道一些,又跟着看了许多邸报,所以也不由紧张起来。今日出门时,她心里甚至还有些发慌,直到车马入了城,瞧着城内跟自己出嫁前没什么两样后,那颗一直不安的心顿时就放了下去。

    她想着,回了娘家后,看照老太太,爹和太太,再跟姐姐妹妹没说几句话,就什么都好了。那些事到底远在天边,她不过是个小小女子,娘家和夫家的人亦跟那些事无关,她只需想着到时如何跟她们说这个月自己在卢家都是怎么过的,既要说得让老太太生出不舍来,又要让叶楠薇她们心生羡慕才行。

    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到的是,进了叶府后,拜见年氏时,才知道这会儿叶楠薇和叶楠峰都不在府里,就连叶楠夕也没有回来,叶楠玉则是还一会才过来,而且刚刚叶明也出去了。

    年氏打起精神,请叶楠珍做到她身边,关心地问道:“好孩子,这些天三姑爷对你如何?”

    叶楠珍还没从所有人都不在的事情中回过神,怔忪了好一会才点点头,一会后又低声道:“他对我挺好,就是有些忙。”

    “看你这气色,应该是过得不错的,我这颗心总算是放下了。”年氏面上露出放心的笑,“姑爷到底是一县之主,整个县大大小小的事都需要操心,哪有不忙的。你如今是人家媳妇了,得学会体谅丈夫,可不是再是姑娘时,可以任性的。”

    叶楠珍点点头,然后忍不住问:“薇儿和峰哥儿去哪了?”

    年氏道:“他们外祖父病了,我就让他们回去看看,本也是想等你回门后在过去的,哪知那边先派了人过来接,想必是他们外祖父着急见两孩子,又说不准你那日才得回门,我便让他们先过去。”

    年氏是她的嫡母,叶楠薇的外祖父论起来也算是她的外祖父,故一听说是这原因,叶楠珍即面露关心地问了几句。之前她还是姑娘时,面对这等事,反应不会这么快,如今,不过才嫁人一个月,就已经看出变化了。卢知县对她虽温柔,但卢家五兄弟,上下几个妯娌都不是好相与的,因此,叶楠珍曾经的迟钝被退去,属于叶家人的机敏开始萌芽。

    说完叶楠薇和叶楠峰离开的原因后,叶楠珍又问:“我三天前就请人送信过来,定了今日回门,二姐她……不知道吗?我成亲那日二姐就因病未出席,如今我回门了,怎么还不见过来?难不成病还未好?”

    “病是好了,只不过前段日子天气毒热的关系,她脸上身上都起来许多红疹。请大夫去看了后,大夫让她在屋里静养,不可见光,而且那红疹还会传人,所以大夫让她在好之前都别出门。”年氏说到这就叹了口气,“她今儿是来不了,不过昨儿让人过来跟我说,今儿你回来了,让我问你过得好不好。”

    叶楠珍觉得这事有些不对劲,可一时又挑不出年氏的话有什么错,但是她就是觉得不对劲,正想再问点什么,年氏却不再与她多说,转口就道:“老太太这几日身上也不怎么舒服,一直在后院养着,这会儿怕是正盼着你去看看她呢,时候也不早了,快过去吧。酒席我已经让人备好了,待大姑奶奶过来,再等老爷回来,就可以开席了。”

第205章 临产

    “这一转眼,竟就要到中秋了,今天还是三姑娘回门的日子,那丫头今儿还瞧不见我,薇儿和峰儿也不在府里,心里怕是要犯嘀咕了。”叶楠夕坐在临窗大炕上,看着窗外水池子里那几株开始败谢的荷花,兀自笑了笑。

    紫草便道:“到底老太太,老爷和太太都在,二娘子别太担心,仔细自己的身子要紧。”

    叶楠夕轻轻叹了口气,如今她的肚子已有六个多月,再用不了多久就要生了。正好这会儿肚子里的孩子踢了她一下,她将手放在肚皮上,轻轻安抚。如今这般局势,真不知孩子出生的时候,会变成什么样。想了一会,她便将空的那只胳膊放在窗台上,手支着脑袋看着窗外,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她现在其实还在俞川,离叶府也就十几里的距离。叶明安排她的这个地方是城北临街一家专买香料的小宅院,是前铺后院格式。周围都是这样的房子,一条街有近三百户人家,并且这地方距码头并不远,交通极为便利。所以这铺里的香料,大半都是走水路过来的,店铺的掌柜对专走水路行商的人亦非常熟悉。

    这条街上的常住人口约两千人,若是加上流动人口的话,将近一万人,因而在这里藏个人,是非常容易的事。她如今住在这里,名义上是店掌柜的侄女,因丈夫被征兵,家中又无父母,所以暂时投奔叔叔来了。

    一会后,便瞧着陈老七往她这边过来,叶楠夕手微动,随后将胳膊放下,坐直起身子。

    陈老七将最新的一份手抄邸报递给叶楠夕:“院长让二娘子安心养身子,不用太过思虑,什么都给二娘子准备好了。”

    叶楠夕接过那份手抄邸报,大略看了几眼,注意到其中一个消息,心头猛地跳了一下,仔细读完后,就抬起脸问:“侯府被查了?!”

    陈老七迟疑了一会,才道:“只是将世子爷给抓了,可能用不了几日就要押送上京候审。”

    之前那么长时间,军粮的事都没弄出个结果,丁家的五爷畏罪自杀,侯府的世子爷被带走,结果丁家无恙,世子爷也被放了回去。两边可算是势均力敌,当时还以为这事就这么拖下去了,却不想不到三个月,侯府竟就在这事上栽了跟头!

    这跟萧玄有关吗,若真是他的手笔,那如今得是什么样的心情?

    叶楠夕怔忪了一会,陈老七又道:“萧三爷和凤十三娘的亲事又往后拖了。”

    叶楠夕回过神,看着手里的邸报,淡淡道:“这个时候,侯府也没那心情准备喜事吧。”

    陈老七表情顿了一顿,叶楠夕不解:“难道还有别的原因?”

    陈老七道:“听说晋王和凤家出现不和。”

    听到这句话的那一瞬,叶楠夕脑子里忽的闪过一个念头,她愣了愣,想起之前萧玄和凤十三娘之间的种种。许久后,为确认心里的猜测,低声问了一句:“我父亲可知道,凤家是什么目的?凤家让凤十三娘来俞川,真的只是为跟侯府联姻?”

    从来就绷着一张脸的陈老七,这会儿眼里露出几分笑意:“这事我也不大清楚,不过我觉得二娘子心里怎么想的,那事情应该就是什么样的。”

    叶楠夕失笑:“陈叔这是笑话我呢,算了,不说这个了。只是如今侯府的情况如何?叶府可是安好?”

    陈老七道:“除了侯府的世子爷被捕外,都没什么大的动静,院长那边亦是安好的,二娘子尽可宽心。”

    对于侯府的世子爷,叶楠夕在侯府的那几年,也少有机会见到,印象中那是位不苟言笑的男人,跟萧玄的冷峻不同,世子爷给人的感觉非常严肃,任谁在他身边站在,都会觉得惴惴不安。其实花蕊夫人也会给旁人这等感觉,只不过花蕊夫人亦很会调解气氛,叶楠夕就数次看到花蕊夫人在宴上跟旁边的人相谈甚欢。

    她之前就听说,世子爷是花蕊夫人手把手教出来的,如此世子爷被捕,花蕊夫人不知会急成什么样。只是,照那女人的手段和谨慎,怎么就被人抓到把柄了呢?证据怎么来的?凤家吗?难道凤家本就不是晋王那边的,跟侯府联姻也只是为取得晋王的信任,以便日后跟燕军里应外合?所以萧玄那个时候,即便已经成亲了,却还是得休妻另娶?

    叶楠夕开始怀疑凤家没多久,祁阳关口的战局又出现逆转式的变化,八月十二,晋王军轮番攻打祁阳关口,燕军出城迎战。激战中,一直跟随晋王的凤家军突然反水,使得形势大转,晋王军又退百里,最后兵分两路,一部分人马从西绕行,一部分人马占领祁阳关口以北的鲁阳,开始了攻克祁阳的长久之战。

    后来,叶楠夕一算日子,凤家反水的时间,正好是赶在侯府的世子爷在京被定罪的那个时候。

    叶楠夕的预产期是十月下旬,所以为着叶楠夕能顺利生产,从九月开始,陈老七不再给她送邸报,只偶尔将外头的消息告诉她一二。叶楠夕从中亦理出个大概,就在世子爷在京被定罪的第二日,京城的许多勋贵人家,特别是先帝身边的几位老臣,以及曾经效忠长公主的大臣,都一一被革职,勒令回家思过。朝中人人都嗅出其中的危险,只是因如今局势不稳,金銮殿上的天子并未急着清洗异党,然但凡听说的人都已胆战心惊,几乎每个人都在琢磨着自己会不会被查出来,会不会被牵连进去。

    京城风声鹤唳,侯府门可罗雀,暗潮汹涌。

    进入十月后,叶楠夕每天都在为生产准备,这是第一胎,一点经验都没有,身边又没有亲人,即便面上不惊不慌,但心里却总觉得不安。

    陈老七差不多每天都过来看她,但却没在跟她说外面的事,就算叶楠夕问了,他都回答一切安好。然其实就这短短的十几天,叶府被人一把火给烧了大半,叶老太太差点丧命;书院也让人大闹的一场,如今叶院长已将书院里所有的学生都遣回家;紫竹林则常常有人在附近转悠,前两天就有几个人强行冲了进去,伤了护院,最后也被护院给扔进了大牢,但叶楠夕如今已不在紫竹林的消息,也让人知道了。

    十月二十六,距预产期就剩下两三天了,因叶楠夕这几日心里紧张,胃口很不好,绿珠便出去外面给她买了点腌制的青梅回来。只是绿珠回来的时候,路过一家当铺时,迟疑了一下,还是进去看了一看。

    “二娘子,媚儿有信过来了。”绿珠将买回来的青梅放到叶楠夕跟前,随后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过去。叶楠夕离开紫竹林时,叶明说两个孕妇在一起太容易引人注意,就没让媚儿跟着她一块走,只交待会另做安排。

    而媚儿走之前,跟叶楠夕留了接洽消息的途径,当时她也没多说什么,只道若是叶楠夕收到她的信,就是她有事要求叶楠夕了,希望叶楠夕能看在周图死的份上,看在她将自己男人的命亲手给叶家送上的份上,帮她一把。

    媚儿将周图押送犯人的消息给了叶楠夕,叶明由此又抓住了花蕊的一个把柄,花蕊为此杀了周图。媚儿在大牢里那几年,周图虽逼她委身与他,但同时也对她给予照拂,不然那几年牢狱之灾,她一个娇弱女子如何熬得过去,并且出来后,还依旧水灵灵的。

    周图脾气古怪,媚儿伺候他的时候,也没少吃苦头,有时候真恨不得亲手杀了他。只是当她真的听闻周图死讯,却还是流了泪,特别是想起周图那么重视她肚子里的孩子时,她简直泣不成声。

    当时,叶楠夕就在媚儿身边,见她差点哭晕过去,叹息地道了一句:“我以为你是恨他的。”

    媚儿止了哭声后,看着她道:“你是不是也怨着恨着萧三爷,他若是死了,你会不会为他流泪?”

    叶楠夕一怔,避而不答这个问题,又问:“你后不后悔?”

    媚儿一边流着泪一边嗤笑,却第二日才回答她:“后悔也没用,总归我也为他留了泪,又给他留了种,算是对得起他了。”

    不久,叶明就安排叶楠夕离开,媚儿则是先留在紫竹林数日,然后也被叶明安排到别处去。

    绿珠并不知道媚儿私下求过叶楠夕这一事,只知道媚儿会以这个方式联系叶楠夕。而今天她出去时,叶楠夕也不过是临时起意,随口跟她说了一声,却不想媚儿竟真的送信过来了。

    叶楠夕拿着那封信,却不急着打开看,沉默了一会后,才问:“这是什么时候送到那的?”

    绿珠道:“听当铺的人说,送过来已经有大半个月了。”

    叶楠夕又问:“陈叔知道吗?”

    绿珠摇头:“陈叔没跟我一块出去。”

    一旁的紫草看出叶楠夕的神色有些凝重,便道:“这封信都在当铺那搁了那么长时间,估计真有什么事也都过去了,二娘子干脆就别看了,或者给陈叔吧。”

    【之前预产期算错了,已改^^最近更得少,主要因为情节要大转弯了,而转弯之前的这个背景是必须交代的,虽是背景板,但此板影响到书中每个人物的命运,所以还是很重要的,只是背景交代的详略俺把握得有些困难,写得多了怕大家看得枯燥,写得少了有担心没交代清楚⊙﹏⊙b汗】

第206章 生死

    十月下旬的俞川,从北刮来的风里已带上刺骨的寒意,估计快要下雪了。萧玄在侯府大门处下马,听着里头传来隐隐约约的哭声,脚步微顿,坚毅的面容愈加冰冷,此时,似乎只有这层坚冰的外表,才能支撑着他继续往里走。

    凤家找准时机反咬晋王一口,战报传入京城,燕军守住了祁阳。金銮殿上隐忍了十多年的天子,终于以雷霆之势将所有跟晋王有关的人一一抓捕,或抄家,或充军,或流放,或砍头……

    京城阴云满天,俞川寒风呼啸,外人只知,因侯府世子爷私吞军粮,又正好赶上晋王谋反的时候,所以天子一怒,侯府的爵位即被削,长公主亦被除去诰命身,并将于及其夫一同前往长宁塔静心思过。长公主长子被判了死罪,将于次年春行刑,三子则被发配充军;萧家余的子嗣,一同被流放西北,府中奴仆或遣散或收官。

    风光了近百年的侯府,终于在这一刻,落下帷幕。

    萧玄一路往里走,一路都有听到凄寒的哭声,只是声音并不大,因为都是从西园那边传来的。东园这边,只有知道他大哥被定罪的那一日,萧慕氏发出了嚎哭声,过了这么些天,萧慕氏的眼泪早已流干。

    昔日女仆成众的园子,如今,连个鬼影都看不到,整个东园都阴沉沉的,西园那边传来的哭声反衬这边的冷寂凄寒。

    萧玄走到明华堂的时候,院门已经大开,似专等他的到来。

    就连这里,除了康嬷嬷外,余的下人也都不见了。萧玄从康嬷嬷身边走过去时,康嬷嬷苍老的脸上再看不到昔日的恭敬之色,或者说,此时她面上除了悲凄,已经找不到别的表情了,就连拿悲凄的表情也是很淡,深藏在浑浊的双眼里。

    萧玄入了正厅后,康嬷嬷才抬起眼,看着深秋高远的天,眼角滑下一滴的泪,熬了一辈子,总算是熬到头了。

    花蕊夫人一身盛装,端坐椅上,看着萧玄一步一步走进来。

    此刻,她面上并无怒容,有的只是平静,是一种知道真相,清楚结局后的平静。

    外头的天气有些阴沉,所以大厅内比往日暗了几分,因此给人感觉也比往日压抑了几分。

    母子两对望了一会,萧玄垂下脸,在她前面跪了下去。

    花蕊夫人看着跪在厅中的儿子,良久,才缓缓开口:“我想过你会不甘,会犹豫,会反悔,却从没想过,你会将整个侯府往死路上送。”

    萧玄跪在那,沉默地磕了个响头,然后慢慢站起身:“大哥的事,我会想办法的。”

    听他提到“大哥”那两字,花蕊夫人只觉得血气突然翻涌,她两手紧紧握成拳,指甲陷到肉里后,才冷静下来,反笑出声。然后静静打量了他一会,重新开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准备多长时间了?”

    萧玄沉默地咬牙忍了许久,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您送我入燕军的前一年开始。”

    竟那么早就已经开始了,也是,如若不那么早准备,如何一一击破了她的所有准备,简直是蛇打七寸。花蕊夫人死死盯着一直以来最得自己欢心的儿子,即便他一次次忤逆她,她也依旧对他抱有极大希望的儿子,却没想,早在十多年前,他就已经帮着别人算计自己了!

    花蕊夫人抬起手,指着他道:“叶明到底许了你什么?让你这般丧心病狂!我自小教你的东西,你全都忘了!”

    “母亲到现在还以为,全是老师指使我做这些事的?事到如今,您还看不清事实吗!”

    花蕊夫人没有说话,只是寒着脸看着他。

    “我未曾忘过您的教导。”萧玄抬眼,眼睛微红地看着花蕊夫人,“自小您就送我入书院,让我拜叶院长为师学做人;接着您送我入皇城,同诸位皇子学治国;再后来您送我入燕军,跟随燕大将军学如何镇守国门。可待我学成归来后,您却让我全部抛弃之前所学。”

    花蕊夫人冷着脸道:“恰恰相反,我是让你学以致用,而不是放弃所学!”

    萧玄道:“母亲的要求与我所学违背甚远,母亲可知,晋王早就勾结齐兵,暗中签订了契书,齐若能出兵助他,待他登基之日,晋北六郡便是齐之领土!如此谋反之策,母亲如何能答应!”

    花蕊夫人突然厉声大喝:“真正谋反的人是现在正站着金銮殿上的燕盛天!当年燕盛天的母亲不过是个宫人出身,皇祖爷爷在世之前,他只是个不受重视的皇子,是父皇登基后才赐了他亲王之位。而他不仅不念君恩,反觊觎天子之位,犯下滔天罪行!将他千刀万剐永沉十八地狱且不能平我心头只恨,既老天不惩他,就由我来惩他!那天子之位本就不是他的,我来替老天收回有何不可!”

    “那也不能是晋王的!”

    “谁说要让晋王来坐!”

    “那还有谁,当年的皇长孙萧时远吗?或者我应该叫他燕承?且不论他能不能坐稳那个位置,他有没有帝位之才,母亲会不知道?还是大哥?大哥谋略有余,决心不足,凡事都需母亲最后拿主意才能下定决心。大哥若坐上那个位置,晋王会乖乖看着?大哥能对付得了晋王吗?”

    花蕊夫人看着他道:“不是还有你吗,你一直以来都是我最疼爱的孩子,你做了那么多令我生气的事,我都没有真正怪过你。若是他们都不行,你自是可以坐上去。”

    萧玄目中闪过很深的痛苦:“母亲,我从不曾有过那样的想法。”

    花蕊夫人沉声道:“我可以让你有!”

    萧玄摇头:“母亲自认能制得住晋王的野心?若他真带兵入了京,又怎么可能还听母亲的意思行事!”

    花蕊夫人看着他道:“若你能全心全意帮我,晋王又算得了什么!”

    萧玄沉默许久,轻轻一叹,目光看向别处:“母亲,如果我如大哥一样,自小就跟在您身边只学权谋之事,今日我或许就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了。”

    花蕊夫人冷笑:“这么说,我让你去学那么多东西,去结交那么多人,甚至将那些效忠我的人为你所用,最后竟还是我错了!”

    萧玄收回目光,看着花蕊夫人道:“当年您托叶院长救出燕承,皇上是知道的,您精心策划了十多年的棋局,皇上从一开始就知道了!皇上隐忍多年,就是为了一举除去晋王,母亲,皇上不过是将计就计。今日这件事即便没有我,也会有别人来做,若是别人,萧家不会有一个活口,与其如此,我宁愿由我来做这件事。”

    所以,侯府并未被冠上谋反之罪,所以侯府只是被夺爵,被抄家,被流放,未有真正参与谋反者,到底是把命留下来了。

    花蕊夫人从椅子上站起身:“自古成王败寇,选了这条路,自然就将身家性命全部押上了,你竟还想着苟且偷生!”

    萧玄看着花蕊夫人道:“母亲心有霸愿,可整个萧府上下进百口人何其无辜,父亲何其无辜,他们为何要跟着陪葬!”

    花蕊夫人怒喝:“妇人之仁!这萧府除了我和你大哥,他们与你有何干系!”

    萧玄怔怔地看着花蕊夫人,目中痛苦渐深,却半响无言。

    花蕊夫人看了他好一会,慢慢平静下来,点头道:“是了,你应该已经知道了,不然你不会那么狠得下心对付我,燕容也不会那么配合你,你从晋北回来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荣郡王才是你生父了是吧。”

    萧玄垂下眼:“非是因为荣郡王,我在见他之前,就已经做了这个决定。”说到这,萧玄顿了顿,然后又接着道,“他让我转告母亲一句。”

    花蕊夫人眯起眼问:“什么?”

    “对不起,但不悔。”

    花蕊夫人微怔,那一瞬,她的神情有些恍惚,或是想起了那些明媚的,青春的,久远的时光。只是很快,不过仅是几个眨眼的时间,她就从那突如其来的情绪中回过神,然后看了萧玄良久,毫无情绪地缓缓道:“乾儿,你既学全了我的狠,也学全了我的忍,你真如我一般,一开始就认定的事,到死都不会动摇,我没有看错你,只是算错了你。我算错了你的野心,你虽继承了我的狠和忍,却也继承了他的胸无大志。你去吧,我但愿你,这辈子都不会后悔。”

    “母亲!”萧玄一直低沉平静的声音,此时忽然有些颤抖。

    花蕊夫人微微勾起嘴角,面上又恢复了以往那等冷傲表情:“你出去,离开这里之前,我想静一静。”

    萧玄出了明华堂后,又回头看了一眼,就看到康嬷嬷站在廊下抬手抹泪,他喉咙一哽,胸腔里翻涌出无尽苦水,死命握了握拳,然后抬步往他父亲那走去。

    只是才走了一半,他脚步突然顿住,脸色一变,即转身往回跑。

    重新赶回明华堂时,康嬷嬷还站在那廊下,正准备进去。看到萧玄又回来了,愣了一愣,萧玄却顾不得她,直接冲进大厅。

    花蕊夫人依旧好好坐在椅子上,身着盛装,嘴角边含着那抹高傲的冷笑,只是眼睛却是闭上了。萧玄僵硬地站在那,不知过了多会,才慢慢走过去,抬手往花蕊夫人鼻息上探了探,然后如失了魂般的落下手,脸色瞬间惨白。

    十月二十七晚,天上星月无光,侯府东园内传出极其压抑的哭声时,俞川码头附近那条街上的一家香料铺后院,也迎来了婴儿一声极为嘹亮的啼哭声。

    【这是我一开始就给花蕊夫人安排好的结局,原本是想让她在萧玄面前断气的,只是她最后还是对自己的儿子心软了一些,也是为着保持自己最后的骄傲,所以终是一个人走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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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起,万水千山;一念灭,沧海桑田。
在棺材里醒过来的那一瞬,叶楠夕看了足以影响她以后所有选择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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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完结书《名门喜事》《荣华归》《良缘到》《美人凶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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