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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沐水游     贵妇txt下载     贵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07章 安排

    十月三十,天刚灰蒙蒙亮的时候,萧玄就从侯府内走出,然后在门口站住,回头,看着缓缓关上的大门。这里的一切,终于结束了,从此再无寿宁侯,也再没有长公主花蕊夫人。

    母亲说他胸无大志,确实是说对了。

    保家卫国,不过是后来自己给自己添上的一个更加光彩的理由,最开始,他想保住也只是萧家和母亲。

    这盘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他们谁都不是赢家。

    叶明的马车在附近停下,他掀开车帘的时候,便瞧着萧玄站在侯府的大门前,抬起脸看着天。初冬清晨的寒雾还未散去,天空上连只飞鸟都没有,可是站在门口的那个男人却久久抬着脸,此时他已换了布衣,刺目的素白,背影看起来无比孤寂。

    叶明下了马车后,早就有些不耐烦的苏公公就要喊萧玄,却被叶明给止住了。

    片刻后,萧玄才转过身,看了叶明一眼,面无表情地微微颔首。

    旁边的苏公公就瞥了萧玄一眼,不客气地道:“咱家能留在俞川的时间没几日了,而且为着长公主的丧事,已经特别给萧三爷宽限了几天,皇上那边还等着咱家押送燕承回去,萧三爷可别让咱家等太久了。再说,萧三爷自己也没多少日子可留,咱家以前跟寿宁侯也算旧识,便买个人情给萧三爷,充军一事就不特别派人送三爷北上了,正好五日后武校尉领着一批新征士兵从俞川经过,到时萧三爷去那武校尉那登记,随他一块走就行。”

    苏公公虽一口一个萧三爷,但语气里却无一丝敬意,反还带着几分明显的嘲讽。萧玄并未在意,淡淡的点了点头,然后就朝叶明走去。

    只是萧玄将随叶明上马车时,苏公公却忽然在他后面问了一句:“咱家听说,萧三爷之前的夫人,被休的时候,肚子里已经有娃儿了。这会儿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不知生了没有?”

    萧玄身形一顿,脸色微变,目中隐约露出几分怒意。

    苏公公看着叶明,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若是已经生了,叶院长定要告诉咱家一声,皇上派咱家过来时,连贺礼都给准备好了,叶院长可别让咱家将皇上交代的事办砸了。”

    叶明面上露出如沐春风的微笑:“小女能得公公如此关心,实属她的福气,只是小女生产的日子还未到,如今还在静养着,让公公挂心了。”

    苏公公尖着嗓子道:“没关系,咱家能等,到时叶院长别忘了通知咱家一声就行。”

    叶明微笑点头:“一定。”

    马车带着他们离开那里后,萧玄才沉着声问:“他怎么会知道?”一直以来,叶楠夕有身孕的事,连他母亲都不知道,苏公公刚来俞川没多久,为何就知道了这事?刚刚那句话明显不是试探,而是早就笃定了这件事!

    皇上虽是许诺了留住萧家,如今也确实放过了萧家大部分人,包括寿宁侯。但是,跟他母亲有直系血缘关系的,以及为他母亲办事的那些人,一个都没放过。他清楚皇上也不放心他,只是晋北局势未稳,他暗中经营了这么多年,眼下那边正是需要他的时候,加上燕大将军也为他说了几句话……然而,金銮殿上的那人怕是心里也清楚他的身世。晋北离京千里之遥,侯府他是被迫着一手埋葬的,此时放他走,皇上定会担心日后他也似晋王一样,心存怨恨,日后再生变故。

    寿宁侯非他生父,此事燕大将军既已知晓,皇上怕是也已经知道。如此皇上许是因此不敢有十分把握,加上晋王前车之鉴,所以,皇上打算留住他的妻儿,如此,日后要召他回来,就简单多了。

    这些事,萧玄能想得明白,叶明亦是心知肚明。

    叶明淡淡道:“如今能看清这时局的,就你我身边那几个人,最不愿夕娘又回到你身边的,除了萧时远,估计就是凤十三娘了。只是萧时远不会对那边传递这个消息,而凤家早在侯府被定罪之前,就退了这门亲,但凤十三娘却迟迟未回晋北,连王夫人都回去了,她却还在原先的院子里住着。”

    萧玄皱眉:“他们怎么会知道!又怎么肯定?”后来叶楠夕离开紫竹林后,他反正儿八经地去紫竹林过夜,他们会由此怀疑叶楠夕有了身孕他不奇怪,但是苏公公却说得那么肯定,并且连时间都算得差不多。

    “没有不透风的墙。”叶明看了萧玄一眼,便道,“如今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就几天时间了,希望萧时远还在俞川。”

    萧玄脸色微凝,暂时放下心头烦杂的思绪,就此事跟叶明低声交流起来。

    不多会,马车将萧玄送到码头附近,萧玄着急去找人安排事情,不再跟叶明多说。

    叶明看着萧玄走远的背影,片刻后,才放下车帘,让车夫驾车离开。而前面,萧玄将走到堂口时,忽然站住,回头看着离去的马车,心头隐约生出几分不安。刚刚他竟忘了问夕娘的情况,他记得她的生产日就是这几天,越想心里的不安越重,忽然有种想转身追上马车问清楚的冲动。

    却这个时候,陆九从堂口里出来,朝他喊了一声:“子乾!”

    萧玄回过神,稳住心神,转身朝陆九走去。

    ……

    叶楠夕给孩子喂完奶,又将多余的奶水挤掉,再穿好衣服后,才对一旁的绿珠道:“之前还担心奶水不足,却没想过多了也是烦恼!”

    绿珠勉强笑了笑:“这么多,倒掉太可惜了。”

    叶楠夕一边在孩子的襁褓上轻轻拍着,一边笑着道:“总归长安也喝不完,你要喜欢喝,就给你喝。”

    绿珠脸微红,扯着嘴角笑了两下:“我没这福气呢,我拿去给紫草,问她喝不喝。”绿珠说着就捧着那碗奶往外走,面上神色微有些不宁,只是此时叶楠夕整颗心都放在孩子身上,没有注意。只是绿珠走到门口时,她想了想,便吩咐一句:“一会帮我请陈叔过来,我有事问他。”

    绿珠脚步一顿,回头问:“二娘子要问什么事?”

    叶楠夕沉吟一会,才抬起脸道:“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这两天心头不时突突跳着,总觉得会有什么事发生。叶府已经很长时间没传消息过来了,之前我让陈叔转交给父亲的那封信,都过去几天了,也不见父亲有何回应,总得问一问。”

    绿珠心里松了口气,就道:“我这就去请陈叔。”

    绿珠出去后,叶楠夕才轻轻一叹,她想知道的事情多着呢,这样的日子看着安稳,但是总觉得前方似有什么事在等着她一般,许多不确定的因素令她心里极为不安。

    而且,他如今到底如何了,他可知她已经生下孩子了?

    绿珠问了一圈,才知道陈叔一早就出去了,说是中午就回来。绿珠瞧着日头,想着陈叔一会就回来了,便先去紫草那。

    “侯府的事,要不要告诉二娘子?”绿珠找到紫草后,就问了一句。这事儿赶的时间太巧,她们知道时怕叶楠夕听说了会动胎气,一直不敢说,所以犹豫了两日,结果这会儿反倒不知该怎么开口了。本是打算等叶楠夕先问起侯府那边的事,或是提起三爷时,她们就顺着这话将侯府的事告诉叶楠夕。可谁想自生了孩子后,叶楠夕却一句都不提侯府那边的事,倒让她们拿不定主要要不要说。

    紫草想了想,便道:“等再过两天,二娘子身体恢复好些时,再说吧。”

    绿珠点点头,随后听到外头起了动静,便出去瞧瞧,原来是陈叔回来了。可令她意外的是,陈叔身后还跟着一个披着斗篷的女人,天并未下雪,今儿也没有什么风,但那女人却将斗篷的帽子戴了起来,头一低,那帽子就遮住她大半张脸。

    待陈叔领着那女人走过来后,绿珠仔细一看,才发现那女人是媚儿,随后媚儿将帽子摘了,斗篷微松,绿珠又看到她怀里也抱着一个婴儿!

    绿珠微怔,就看向陈老七:“陈叔,这是……”

    陈老七问道:“二娘子在屋里?歇下了?”

    “在,还没歇。”绿珠摇头,又看了媚儿一眼,便道,“我先进去跟二娘子说一声。”

    陈叔点头,一旁的媚儿笑了笑,又看了看自己怀里的孩子,倒也没说什么,乖乖站在门口等着。

    叶楠夕听绿珠带进来的消息,也是一怔,只是片刻后便道:“想必是父亲的意思,这会儿外头冷着呢,你请她进来吧。”

    媚儿进去后,就抱着孩子对叶楠夕微微屈身,跟着进去的陈老七隔着珠帘道:“院长交待了,媚姑娘暂时歇着二娘子这,二娘子若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问媚姑娘。”

    叶楠夕一时想不通叶明的这个安排,但并未多问,陈老七出去后,她先关心几句媚儿怀里的孩子,又笑着瞧了几眼,然后才打听侯府和叶府的事。

第208章 矛盾

    绿珠听叶楠夕刚一开口,就反应过来,今日二娘子怕是会知道侯府被抄的事,不禁担心地看了叶楠夕一眼。

    前几日二娘子生产时,情况很凶险,差点儿就难产了,可将她和紫草吓得手脚冰凉。若非侯府没有出那事,她当时怕是会跑去找三爷过来,幸好最后二娘子撑了下来。而且产后二娘子还坚持自己给孩子哺乳,如今这情况,要找奶娘也是多一分危险,叶院长那边并未特别交代,算是默许了二娘子的决定。

    只是二娘子的奶水虽很足,但精神却一直不怎么好,一天能睡上八个时辰,偏睡这么长时间,却又一直睡得不好,夜里总是会惊醒,而有时就是喂奶的时候,整个人也是半睡半醒的。原以为就这么歇个两三天就缓过来的,却今日都已经第七天了,还是这样。虽大夫说是产后体虚,加上心中思虑过重引起的,只需好好静养就行。但她和紫草还是非常担心,就是因此,所以迟迟不敢说侯府的事,就怕二娘子听了后反受刺激。只是今日叶院长却送了媚儿过来,想必是决定让二娘子知道外头的事情了,这是叶院长的决定,她虽担心,却不好多嘴。

    果然,叶楠夕从媚儿嘴里知道侯府被抄,世子爷被判明年春处斩,花蕊夫人自尽,萧玄被充军,侯府余众均被流放西北之地后,怔忡了许久说不出话来。直到放在她旁边,睡得好好的孩子动了一下,小嘴儿自个努了努,就吐了点奶出来。叶楠夕这才回过神,忙抱起孩子,一边轻轻拍打后背,一边接过绿珠递过来的手绢仔细擦干净沾到宝宝小嫩脸上的奶水。

    “二娘子?”绿珠站在她身边,看着她依旧一脸怔忡的表情,就低低叫了她一声。

    “嗯……”叶楠夕见长安不吐奶了,也没有放下,还是抱在怀里,垂下脸在孩子额头上轻轻触了触。这么长时间来,她早有这点心里准备了,那些事不可能有双赢的结果。如今,应该是她父亲这边胜了,侯府没了,花蕊夫人死了,萧玄虽是被充军了,但至少还活着……叶楠夕看着孩子的睡脸,不知为何,忽然很想哭。不是喜极而泣的哭,而是有一种从心里不停翻腾出来的悲伤和无奈,令她觉得心里蓄满了眼泪。

    生孩子的时候她也哭,但那时是因为疼得受不了,身体自主作出的一种生理反应。而今,她身上已经没感觉哪块地方难受得受不了,相反,此时她身上感觉还不错,躺在温暖馨香的房间里,卧在松软的床上,怀里还抱着健康可爱的孩子,一直挂心的事情也终于有了个结果,她在意的人都还好好的,应该算是最好的结局了。

    可是,为什么还是想哭?

    “二娘子,您没事吧?”一会后,媚儿也问了一句。

    “没事。”片刻后,叶楠夕才抬起脸,淡淡的一笑,只是她的表情看着有些飘忽,于是那笑容就多了几分悲伤。

    媚儿仔细看了她一眼,才道:“二娘子这还在月子里,我本不该多嘴说这些的。”

    叶楠夕顿了顿,勉强压下心中的思绪,看着媚儿道:“你如今不也一样在月子里,你这孩子就比我的长安早三天吧,可真是个漂亮的小公子,给取了名儿没?”

    媚儿也看了一眼自己怀里的孩子,扯了扯嘴角:“还没有,没顾得上。”

    叶楠夕一叹:“你气色瞧着不怎么好,给孩子的奶水可足?”

    “虽不多,但也够他吃得饱。”媚儿笑了笑,就道,“多谢二娘子还愿意收留我,二娘子放心,我打扰不了二娘子多少日子,出了月子我就离开。”

    “既然……那边已经败了,你也不用如以前那般瞻前顾后,先养好身子再说以后的事吧。”叶楠夕说到这,却忽然想起两个人,是刚刚媚儿没有提到的,她怔了怔,便问,“凤十三娘和萧时远呢?难不成他们也被流放了?”

    媚儿摇头:“我听说凤家在侯府出事之前,那门亲就已经作罢,只是王夫人似乎已经回晋北去了,但凤十三娘却还留在俞川。至于那位萧时远少爷,我倒不曾听过他的消息。”

    ……

    已经过去三天,苏公公给的期限马上要用完了,却还不见萧时远的踪影。

    萧玄看起来并不着急,但他旁边的陆九却有些急了,早上抓了几个不听话的刺头好好教训了一通,然后才找到萧玄这,在屋里来回踱了几圈后,就站在萧玄跟前道:“消息会不会出错?都守了那么久,连个人影都没看到!”

    萧玄沉吟片刻,肯定道:“不会,他一定会从那经过。”

    陆九看了萧玄一会,抬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我已经让人准备好了,万一这件事没办成,就直接送你去晋北,天高皇帝远,只要跑到那边,就算他是皇帝,也不能随便奈何你了。”

    萧玄淡淡道:“侯府没了,但我娘子和孩子还在。”

    陆九一愣,迟疑了一会后才问:“弟妹她生了?男的女的?怎么之前不说?”

    萧玄有些烦躁地甩开他的手,走到窗户旁,看着外头萧瑟的天皱着眉头道:“我也不知道!”

    陆九并不清楚萧玄已经很久没有叶楠夕的消息了,于是对他这句话有些摸不着头脑,就问:“你不知道什么?弟妹她怎么了?”

    萧玄久久不说话,如今对于叶楠夕,他已经不知该怎么办了。

    事情没发生之前,他可以想出很多种理由让她跟自己走,可当事情真的到了这一步,他才觉得无论任何理由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他这一去,又是恢复刀口舔血的日子,这场战事,没个一两年停不下来。这么长时间,他能将她安置在哪?又如何给她安全,并让她心安,更何况还有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

    而他,又如何能保证自己不会有一点意外?只要上了战场,入了战局,就没人能保证自己最后能活下来。

    这些天,他只要闲下来,就会想这个问题。

    让她留下来吗?若是让她留下,给她另外一条路,只是这样的话,他们俩这辈子怕是再走不到一起,他只要一离开俞川,再回来,就只能是尸首了。

第209章 中意

    太阳西沉后,叶楠夕这边将用晚饭时,紫草如往常一般走了进来,问叶楠夕是否现在传饭。

    “一会让媚儿过来一块吃。”长安刚刚喝完奶,又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叶楠夕瞧着那粉嘟嘟的脸,心里难得有片刻欢喜,便一边逗着孩子,一边吩咐。

    紫草未应声,而是轻轻走到她旁边,将袖子里的那封信拿出来,递给叶楠夕。

    信封上封有蜡印,自住在这边后,叶楠夕就只收过两封这样的信,而这封是第二封。叶楠夕怔了片刻,将长安轻轻放下,接过紫草手里的信。

    忽然失了母亲的怀抱,长安有些不安,小胳膊竟从襁褓里挣了出来,因已经吃饱喝足了,所以小嘴巴撇着,却也不哭,只是睁着乌溜溜的眼睛一直看着叶楠夕。

    才几天就看出来了,这孩子的眉眼很像萧玄,以前那个男人也常会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她。叶楠夕心头一软,便将那封信夹在手指上,重新抱起长安,伸出食指逗着那截胖乎乎的小手。紫草在一旁看着,再瞧了瞧被搁下的那封信,便道:“陈叔刚刚送过来时,让我和绿珠尽快将二娘子和长安的东西打包好。”今日中午媚儿才过来,二娘子刚知道侯府的事,傍晚叶院长的信就到了,她虽不知道这封信里都说了什么,但由陈叔交代的那句话,她便猜得出,这信里多半是叶院长对二娘子的以后做的安排,并且是马上要动身了。

    长安握着叶楠夕的手指没一会,就安心地睡了过去,刚出生的孩子,基本就只是吃睡哭拉这老四样。叶楠夕微微一笑,她的长安肚皮比天大,只要吃饱了,再抱着哄一会,就乖得让人心肝都软成一团。

    将长安重新放下后,叶楠夕再拿起那封信,心里轻轻一叹,却也没说什么。深呼吸了一下,才揭封蜡,拿出那封信。

    信很短,很快就看完了,叶楠夕却沉默了很长时间,直到紫草将屋里的灯都点亮后,她才道:“让媚儿自己在屋里用晚饭吧,你帮我准备一下笔墨。”

    紫草将笔墨备好放在桌案,又将烛台往这边移了移,然后道:“二娘子吃饭后再写吧,小心劳神伤眼。”

    ……

    凤十三娘找到码头堂口这,等着萧玄从里出来后,即跳下马车上前拦住他:“这些天你一直在这边?”

    萧玄点头,就要从她旁边过去,凤十三娘又道:“我问了苏公公,再过两日,你就该北上了,怎么一点都不准备?”

    萧玄停下脚步,侧脸看了凤十三娘一眼,然后转过身:“你跟苏公公很熟?”

    “不要以为凤家的人脉只在晋北。”凤十三娘微微一笑,不在意他这么冷淡的态度,依旧是一脸关心地看着他,“我也打算回晋北了,到时我跟你一块走吧,如此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凤十三娘并不知道萧时远的真正身份,自然不知眼下萧玄还有一事未了。她明白眼下萧玄的心情不可能会好,如今的萧玄可以说是已经不名一文了,甚至日后能不能保得住性命都难说,在京城那些真正手握大权的勋贵眼里,他是被打上特殊烙印的人。若是搁了别人,对他怕是避之唯恐不及,但她却清楚,只要到了晋北,萧玄就有新的机会。

    这个男人她很久以前就看好了,在俞川这一年,她更加坚定自己的眼光没有错。被发配充军怕什么,如今她凤家军在晋北已东山再起,更何况眼下还有这么好的局面,对于军人来说,有时候太平盛世并非好事,因为和平时期不仅受到的制肘太多,并且没有夺取功名的机会,不然哪有乱世出英雄这样的话。她知道萧玄在晋北的经营,绝不会是她所知道的那么浅显,如今英杰在族里已受到重视,日后再加上萧玄,那凤家迟早是她的。

    照如今形势,他跟凤家的关系再亲一些,的确是利大于弊。只是对于凤十三娘这个示好的提议,萧玄却冷淡地拒绝了:“我随军走,与你不同道。”

    “一样是去晋北,怎么不同道,而且以后都是一家人,想必到时武校尉不会拒绝我同行的请求。”凤十三娘说着就笑了笑,上前一步看着萧玄,“你知道我会骑马,而且有我跟着,这一路上他们也不会多为难你。武校尉可不是燕大将军的人,但跟我凤家却是有几分交情。”

    萧玄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只是微皱了皱眉毛,面上露出几分沉思的表情,也不知在想什么。

    凤十三娘心知这些日子他遭受了不少冷眼,就连花蕊夫人的丧事,也冷清得不像话,那几天不仅没人过来奔丧,就连侯府的那些人也没几个露面,前前后后基本都是他一个人在忙活。

    看着眼前的男人那张即便露出明显的憔悴却依旧不失英俊的脸,凤十三娘迟疑着是安慰他几句,还是跟他谈谈晋北那边的事引开他的注意力比较好,只是还不等她做决定,萧玄就已经转身了。

    “你要去哪?”凤十三娘忙问。

    萧玄没回答她呃话,身影没入人群,凤十三娘追了一段路,却不知怎的,忽然就失去了他的踪影。她只得停住脚步,站在原地恨恨地咬了咬牙,暗道,总有你求着我的那一日,你再想着那个女人也没用了。

    ……

    翌日,叶楠夕请媚儿过来一块用早膳。

    “怎么没将孩子抱过来?”见媚儿就一个人过来,叶楠夕有些诧异,便问了一句。这么小的孩子,身为娘的基本是舍不得离身的,更何况媚儿是单身在外,昨儿她过来时,身边也没带丫鬟。

    “睡着呢,一抱就醒,醒来会大哭的。”媚儿精神有些不济,说话时还忍不住低头抬手悄悄打了个呵欠。

    叶楠夕打量了她一会,又道:“昨儿倒没听到孩子哭。”

    媚儿似顿了一下,才抬起脸叹道:“只要醒了就得手不离地抱着,不然就哭,昨儿是抱得手都酸了。”

    说到孩子,两女人之间的就不似刚刚那么冷淡了,能聊的的事很多,叶楠夕笑了笑,就碰了碰舀粥的勺子,示意她快吃。

    偏两人才吃到一半,就听到外头的铺子传来很重的拍门声,叶楠夕拿着勺子的手微顿,这么早,会是谁?

第210章 离开

    萧时远也曾是叶明的学生,逢年过节都会去叶府拜访,只是关系却不比萧玄跟叶明走得近,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然而,很多人都不知道的是,虽然叶明跟萧时远走得不近,但萧时远对叶明的某些动作,却又是了若指掌。

    叶府,花蕊夫人不只送了一个紫草进去,这么多年,她也暗中给叶明身边安插了好些人。这么多年的努力,终还是有一个成功走近叶明身边,那人虽成不了叶明的心腹,但还是获得了一定的信任。

    所以当叶明将媚儿送出紫竹林安排到别处时,萧时远没用多少时间就打听到了媚儿的地方。然而那个时候,侯府亦还未真正倒下,因此他并未着急从媚儿那打听叶楠夕的消息,所以只安排了人在那附近盯着。后来,局势的转变出乎意料,幸好他提前察觉到不对劲,躲了起来,但躲得越久对他越不利,再不走,迟早会被找到。可是他只要一动身,被发现的几率更大,同晋王派来的人商议了数日,几番权衡之下,他最终选择走水路去跟晋王会合。

    如此,怎样安全离开俞川,顺利登往北上之路,就需要好好谋划。俞川这条江上的老大是陆九漕帮,没人能比陆九的人更了解这条水路的详情,在萧时远看来,他即便是登上了江面,若是漕帮的人一路盯着,他怕是也甩不掉。因此,若是能有让陆九漕帮的人不敢妄动的护身符在身旁,那只要上了江面,他就能放下大半的心了。

    因此他躲起来后,即便身边的人心急如焚,他也还是一直耐心等待那个时机。

    媚儿的产婆是他安排过去的,媚儿并不知叶楠夕的下落,但很愿意配合他。其实媚儿不愿意也不行,因为她的孩子刚一出生,产婆就抱走了。

    因周图的事,叶明之前许诺过媚儿一件事,媚儿提出离开俞川前,想去看看叶楠夕,正好那会儿叶明收到叶楠夕转交的那封信,于是叶明果真守诺,没两日就安排人将媚儿送到叶楠夕这边。

    ……

    片刻后,紫草就进来,隐晦地道:“二娘子,是找您的,在前厅那候着了。”

    媚儿一见有客来,自己不便在这了,便放下勺子起身道:“我儿子估计要醒了,我回去看看,不打扰二娘子了,多谢二娘子的早膳。”

    媚儿一出去,紫草即走近来,低声道:“是院长派来接二娘子的,绿珠已经将东西都拿出去了。”

    叶楠夕问:“来了几个人?”

    “两个,一个车夫和一个老妈子。”紫草顿了顿,补充道,“那车夫是院长身边一个姓王的长随,老妈子是紫竹林里的曾妈妈。”

    曾妈妈是可以信任的,叶明在信中特别交待过,叶楠夕起身走到床边看着床上睡得一脸满足的长安,迟疑了一下,就弯腰将孩子抱了起来,低声道:“走吧。”

    若不走,怕是就要被人请去做客了,她不愿长安陷入那个漩涡。

    叶楠夕出去时,往媚儿那看了一眼,脚步微顿,紫草低声道:“二娘子快走吧,媚儿那个孩子,从昨日过来到现在,一声未吭过。”

    叶楠夕心头一凛,抱紧长安快步走了出去。

    这么早,铺子才刚刚开门,没什么客人,店铺里也只有掌柜在,瞧着叶楠夕出来后,便一脸笑地送出去。店铺前候着辆不甚起眼的马车,她们出来时,曾妈妈就从车上下来,给叶楠夕放下脚蹬。

    几个人都没说什么话,叶楠夕将上车时,瞧着旁边的铺子有人出来,就笑着对掌柜道:“天冷,叔叔回店里去吧。”

    掌柜亦是一脸慈爱地点头,目送马车离去后,才转身回了铺子。只是刚要跨过门槛,旁边铺子起来开门的伙计就笑着跟他打了声招呼,并打听叶楠夕这一大早是去哪。

    掌柜便道:“听说是婆家那有消息了,赶着回去看。”

    那伙计接着又问几句,掌柜随便敷衍了几句,就进了店铺。

    而此时,萧时远亦做好了马上离开的准备,只要叶楠夕一到,他就立即动身。

    ……

    今日是第四天了,天刚亮,萧玄还不及出门,凤九娘就一脸凝重地过来找他:“快走,有消息过来了。”

    萧玄面上一凛,即加快脚步:“现在在哪?陆九呢?”

    凤九娘看了他一眼,迟疑了一下才道:“就在东岳楼那边,只是还不确定是不是就在东岳路,而且有个意外的事。”

    萧玄脚步不停:“什么意外?”

    凤九娘道:“小六子看到嫂子往东岳楼那去了,是有车接过去的。”

    萧玄猛地收住脚,转头看着凤九娘:“小六子呢?”

    凤九娘道:“已经领着陆九爷往东岳楼那去了。”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漕帮堂口了,凤九娘追着萧玄去马厩:“你是要去找萧时远还是找嫂子?”

    萧玄翻身上马时,看了凤九娘一眼,凤九娘便道:“小六子说,嫂子是从西福街往东岳楼去的,你从这去东岳楼,最快的路是东福街。但你若想从这横穿去西福街的话,就得转去红砖街。”

    萧玄没说话,朝追着过来的人交待了几句,就骑着马先一步出去了。

    凤九娘还想说什么,却没来得及开口,就已经看不见萧玄的身影了。她面上的神色愈加凝重,眉头皱得紧紧的,瞧着那些人令了萧玄的话后,已经开始行动起来了。她沉吟一会,想起陆九走之前交待自己的话,终是不放心萧玄,也骑上一匹马追了过去。

    萧时远担心叶明使诈,之前就跟那车夫通了气,接到叶楠夕后,不用急着送到东岳路,多在路上转几圈看看,若是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就不用过来了。

    不得不说萧时远的谨慎确实起到了作用,他让车夫跟他在东岳楼会合,但他人却不在东岳楼。

    叶楠夕知道马车在绕圈子,却没有问什么,只是安静地坐在车厢里,看着怀了的长安。旁边的紫草和绿珠也都不说话,只是每隔一段时间就掀开车帘往外看一眼,陪着的曾妈妈便道:“时候还早,两位姑娘不用太心急。”

    紫草刚刚掀起帘子,没有往外看就放了下来,看了曾妈妈一眼,却没说话。

    叶楠夕这会儿抬起脸道:“妈妈用过早饭了吗?”

    曾妈妈才点点头,马车忽然就停下了,随后听到车夫在外头道:“二娘子下来吧,就是这儿了。”

第211章 惊变

    叶楠夕抱着长安的手微紧,然后抬眼看了曾妈妈一眼,曾妈妈点头。怀里的长安脑袋动了动,好似要醒的样子,小脸粉扑扑的,嘴巴微张合了几下,嘴角边流出一点口水,只是过了片刻,却依旧睡得很沉。

    王谦已经跳下车了,又轻轻往车厢里喊了一声,叶楠夕这才对她们点了点头。

    曾妈妈和绿珠她们先下去,几个人看了看周围,见没什么问题后,才扶着叶楠夕下车来。

    马车停靠的地方是东岳楼,在码头西边,直线距离不到一里。萧玄和漕帮经营的那栋红楼则盖在码头东边,离这也不远,但红楼更靠近码头,只是红楼跟东岳楼却不在一条街上。这两地方都是酒楼,专供客人打尖住店,所以这一大早,叶楠夕等人在这落脚时,并不怎么引人注意。其实天还没亮,这地方就开始热闹起来了。

    “院长交代了,二娘子在这稍等片刻,马上有人过来接二娘子。”王谦走到叶楠夕跟前道了一句,然后往后退半步,示意叶楠夕进去。

    叶楠夕问道:“需要等多久?这地方看着太乱,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王谦摇头:“二娘子放心,院长从不做没有把握的安排,让二娘子先在这稍等片刻,也是为了防止会出现意外。”

    这话,倒是让他说对了。

    叶楠夕放心地笑了笑,就示意王谦前头领路。

    进了东岳楼后,王谦要了两间相连的房间,一路无事,只是叶楠夕和绿珠等人进了客房没一会,曾妈妈就出来找王谦,让他去找掌柜换楼上的房间,一楼的房间既潮又冷,并且里面还有股味儿,让人非常不舒服。

    “二楼的房间已经住满了,请妈妈让二娘子忍忍,就歇片刻而已。”

    曾妈妈却不答应:“怎么没有,我刚才看见有两客人从楼上下来退房。”

    此时王谦已经没了之前的好脾气和耐心,面上露出几分不耐烦:“妈妈还是多劝一下二娘子,别给大家添麻烦了。”

    曾妈妈冷哼一声:“看来我是使唤不动你了,你不去我去。”

    王谦也不拦着她,只是在后面沉声道:“妈妈还是回房间去比较好,免得吓着二娘子。”

    这话还没落,曾妈妈两边各走过来一个男人,瞧着都不怎么好惹的样子,一个是从王谦房里出来的,另一个则是从叶楠夕那间房的另一间相连的客房里出来。两人只是往走廊了一站,正好就拦住了曾妈妈前后的路,其中一个道:“死婆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曾妈妈脸色一变,又惊又怒地看向王谦,王谦笑了笑:“妈妈还不进去陪着二娘子。”

    曾妈妈声音即抬高,手指着王谦:“你,你你想干什么!”

    绿珠打开房门,正要问怎么了,别的客人里也有客人探出脑袋往这边看,王谦赶紧朝其中一个男人打了个眼色,那男人就将曾妈妈往绿珠那一推,随后王谦跟着进去,房门啪了一声关上了。

    已经在椅子上坐下的叶楠夕不悦地抬起脸,看了王谦一眼:“怎么了?”

    王谦有些意外叶楠夕这般平静的反应,打量了她一会,才道:“一点小事。”

    叶楠夕便不再做声,王谦心里却开始忐忑起来,按说刚刚外头的动静,叶楠夕应该已经听到了,但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难不成……

    只是他的念头刚起,叶楠夕就忽然开口问:“王先生跟在我父亲身边多少年了?”

    王谦一愣,下意识的就道:“快六年了。”

    叶楠夕叹道:“六年,时间真不短了,王先生心性之坚令人佩服。”

    王谦心里的不安越来越盛,随后才注意到曾妈妈进了房间后,就马上收起走廊上那等又惊又怒的做派,就连脸上的紧张也不见了,此时正一脸冷嘲地看着他。王谦瞬间惊出一身冷汗,他忽然觉得自己算错了什么,即转身要出去看个究竟,只是他眼睛的余光看了曾妈妈一眼,几乎是下意识的往叶楠夕这冲过来!

    叶楠夕脸色一变,抱着长安站起身,绿珠和紫草已经挡在她面前。而王谦才走不到两步,就被曾妈妈一把抓住脖子,随后另一手拿着一条帕子捂在他的鼻口上,他挣扎几下后,就忽往下一倒,曾妈妈脚勾住他的身体,将他轻轻放在地板上,然后才看向叶楠夕。

    叶楠夕松了口气,却不再坐下,并且面上的表情比刚刚还要紧张。

    曾妈妈没说什么,将王谦的身体拉到角落里捆住后,就打开房门出去了。片刻后,她又回来道:“二娘子快下楼,那些人已经解决了。”

    叶楠夕看了长安一眼,有些不放心:“确定?”

    曾妈妈着急道:“快,估计马上有人要过来了。”

    叶楠夕不再说什么,抱着长安就出了房间,从其中一个房间经过时,里面正好传出嘭的一声响,叶楠夕一慌,怕马上有人从里面冲出来拦住她,下楼梯时脚差点踏空,惊出一身冷汗。

    只是她们才下楼梯,就看见一个人从外面跑进来,对曾妈妈道:“从后门走,有人过来了。”

    曾妈妈低声问:“怎么回事?”

    “露脸了,他们没拦住,有五个人往这边来,你们不是对手,快走。”那人一边说着,一边领着曾妈妈往后门走。店小二不正好看到这一幕,愣了一愣后,就追过去大声嚷嚷道:“你们要干什么?回来回来,那边不是客房!”

    这一声大嗓门,正好让外头追过来的人听到,即往里冲进来。

    叶楠夕跨过门槛时下意识地回头,就看到有位茫然的客人因挡了路被冲进来的人给一掌拍飞,随后紫草个绿珠将那厨房的门砰的关上,再把旁边的一根扁担闩上。

    “快,这边!”曾妈妈过来拉叶楠夕,“长安给我?”

    叶楠夕抱紧长安摇头,不顾身后几乎要被一掌拍散的门,以及被惊得乱成一团的厨房,咬着牙跟着曾妈妈往厨房的后门出去。只是她们刚出去没多久,后面的那几个人就翻墙追了出去。

第212章 人父

    萧时远没有直接将叶楠夕带到自己跟前,就是为防止会有意外发生,而曾妈妈在王谦到了东岳楼,并等他跟接应的人碰头后,即出手将他拿住,目的则是为打草惊蛇,引蛇出洞。

    叶明清楚,萧时远身边除了花蕊留下的人外,还有晋王派过来的人。两拨人各司其主,意见自然不可能做到统一,并且萧时远在俞川停留的时间越长,两拨人的分歧必将越大。花蕊夫人的人跟在萧时远身边已久,如今花蕊夫人已不在,那么那些人自然都听命于萧时远。所以如今萧时远无论是出于一直以来的私心,还是为确保自己的安全,都要擒住叶楠夕;但晋王派来的那些人对萧时远的这个决定却不以为意,并且还提出反对,只是萧时远执意与此,他们一时也只得先听着,同时又想办法催着萧时远赶紧离开俞川。

    所以,叶明利用这两方之间的矛盾,给了晋王的人一次机会。王谦一路谨慎地将叶楠夕送到东岳楼后,就悄悄跟萧时远安排的人接头,却接着就被人解决掉了。这个突变令晋王的人觉得,他们一直以来迁就萧时远的这个决定愚蠢至极,于是决定不再任萧时远这么瞎转悠下去。既然萧时远表示不擒住叶楠夕,他就不会轻易动身,那么如今叶楠夕既已送上门来,他们便直接代劳,若是不能活捉,那就干脆杀了,也省得萧时远一直惦记,坏了晋王交代的事。

    萧时远的人一看王谦中伏,晋王的人又追了过去,心知此事有诈,生怕自己这些人跟着追过去也会中了埋伏,但是他们使唤不动晋王的人,无奈,只得悄悄溜走通风报信去。

    消失了大半个月的萧时远,终于因这件事露出了破绽,萧时远的人一离开东岳楼,立即被萧玄的人盯上,并且沿路留下暗记。陆九就是顺着这些暗记一路追过去,追到东岳楼的时候,知道了叶楠夕的情况,陆九没有多做犹豫,只留下小六子一个人看看能不能照顾到叶楠夕,或是能不能跟萧玄碰头,然后就直接追萧时远的藏身之处去。

    叶楠夕如今还在月子里,虽这些天养得七七八八了,但身体依旧经受不住这么紧张的逃命。从东岳楼的后厨房逃出来,咬着牙跑出那条巷子后,她就觉得两腿似棉花般,软绵绵的,提不起一丝力气,脸色也迅速由红转白。

    “二娘子把长安给绿珠抱,我来背二娘子!”曾妈妈一直注意叶楠夕,知道她再跑不动了,就又道了一句。接应的马车就停在前面那条街上,只要在后面那些人追上来之前上了马车,基本上就能脱险。可是照叶楠夕这速度,很可能她们还跑不到前面那条街,后面的人就追上来了。

    此时长安已经醒过来了,这一路被颠得有些迷糊,刚刚睁开眼时,倒也不哭,只是看着叶楠夕。片刻后,似感觉到了母亲的不安,并且此时叶楠夕抱得很紧,长安终于感觉到不舒服了,嘴巴一张,就呀呀地哭了几声,像是在控诉叶楠夕。

    绿珠已经站在她身边,叶楠夕知道再拖下去,多半会危及性命,虽心里有一万个不放心,却还是狠心将长安交给绿珠来抱。可长安似乎知道马上要脱离母亲的怀抱,自出生后,除了尿尿时会嚎几嗓子外,就是饿了也极少哭的乖宝宝,此时对着叶楠夕就是一阵嚎啕大哭,连着胳膊和腿儿都奋力挣扎起来,绿珠伸手去接,一时间竟接不住,又吓出一身冷汗。

    后面已经看到有人追过来了,虽这巷子很长,但照那些人的速度,追上她们也就是片刻。

    给曾妈妈报信的那男人一看这情况,就道:“妈妈快带着二娘子走,我拦住他们!”

    曾妈妈也不多说,让绿珠接过长安后,就将叶楠夕背起来往前跑。

    长安的哭声从这条巷子里传了出去,叶楠夕在曾妈妈背上转过头,眼泪就掉了下来,她的长安还从没哭成这样。

    追过来的人有五个,就算那接应的男人再厉害,也不可能全部拦住。

    也就拖延了一会,堪堪叶楠夕她们跑出巷口,就有三个人又追了过来!曾妈妈即放下叶楠夕,然后转过身,看着后面追过来的人道:“二娘子快走。”

    叶楠夕不及站稳,却明白曾妈妈打算做什么,心里大惊。她知道曾妈妈会点功夫,可却不可能是三个习武男人的对手,特别是这等情况下对上,肯定是凶多吉少。此时天还早,即便东岳楼前面那条街已经开始热闹起来了,但是东岳楼后面的巷子附近却还是很冷清,这会儿就算她们喊破嗓子,也不一定能有人过来帮忙。

    “二娘子,快!”紫草住着叶楠夕的胳膊就往前拉。

    长安自绿珠怀里看到叶楠夕就在自己跟前,一直要往叶楠夕扑过去,这孩子挣扎起来,力气真不小,绿珠心里一慌,一时有些抱不住。叶楠夕一看,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许是因太紧张了,所以身上反比刚刚多了几分力气,她即从绿珠手里将孩子抱过来。

    一接触叶楠夕的怀抱,长安的哭声马上停住了,也不挣扎了,水汪汪的眼珠直直瞅着叶楠夕,小嘴巴张合了两下后,脑袋就直往叶楠夕胸口那拱着。

    出了巷子口,往左一看,果真看到离这约十丈远的路口处停了一辆马车。赶车的还是陈老七,叶楠夕大喜,紫草已经朝那边喊了。只是十丈的距离虽不远,却也不可能瞬间就能赶过来,并且后面那三人已经追到!

    陈老七往前飞奔,后面一个人直接跳起,从曾妈妈头顶越过,朝叶楠夕后背一掌劈来!

    长安饿了吃不到奶,又哭了起来,于是婴儿的哭声,绿珠和紫草的惊叫声,陈老七的暴怒声,还有一个不知从哪传来的长鞭声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同时响起。

    叶楠夕下意识的就弓起身体,将长安紧紧抱着怀里,她以为自己肯定躲不过了,却不想没有感觉到意料中的疼痛,反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惨叫。紧跟着陈老七赶到,从她身边冲了过去,带起一阵疾风,扬起她的裙裾和耳边的发丝。

    叶楠夕怔然回头,就看到萧玄手里拿着马鞭嗖的缠住一个人的脖子,然后身形一动,那人往后趔趄了几步,挣扎的手才摸到缠在自己脖子上的马鞭,叶楠夕就听到咔擦的一声响,那人顿了顿,就往地上一摔,身子倒在地上,脑袋摆成一个怪异的姿势。

    萧玄出其不意地解决了两个,又有陈老七的加入,情况瞬间好转。

    叶楠夕怔怔地站在那,脑子有片刻的空白,直到长安的哭声将她的思绪拉回来后,才发现萧玄已经走到她身边,带着一身的肃杀之气。

    “快走。”萧玄只看了她一眼,就移开目光,然后抓住她的胳膊往马车那走去。

    叶楠夕被他拉得有些趔趄,好容易走到马车前,正等着绿珠给她放下脚凳时,就感觉身子一轻,萧玄掐着她的腰,将她整个托到车上。并不等她在车上站稳,他也跟着上去,接着就将她拉到车内坐下。

    长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哭声,小胳膊从襁褓里挣扎了出来,肉呼呼的小手在叶楠夕胸口处不停拨着,绷着一张委屈的小脸为自己的口粮不懈地努力着。

    而萧玄一上车,小六子就从后面追了过来,一脸着急地在外头等着萧玄,却又不敢出声催。这会儿已经找到萧时远了,只是萧时远身边的人出乎意料的多,陆九带过去的那些人明显是不够对付了,若是等丁家和叶院长的人过去,怕是人已经逃走了,眼下唯萧玄过去,才有机会将人留下。

    “你没事吧。”萧玄喘着粗气,盯着叶楠夕看了好一会,才粗哑着声问。

    叶楠夕看着他点点头,两人有半年没见了,这段时间,她也少有听到他的消息。他瘦了许多,下巴有青青的胡渣冒出,面上的棱角愈加分明,整个人看着就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剑,带着逼人的寒意。

    长安为口粮努力未果,觉得深受委屈,嘴巴一张,就要哭。

    叶楠夕低头,有些茫然地给孩子拉了拉松掉的襁褓,然后伸出手指在长安下巴那轻轻点了点。长安见终于有人注意到自己了,还没放出来的哭声就收了回去,一边伸出小胳膊,要抓住叶楠夕的手指,一边又张口小嘴巴,本能地想要去吮吸。

    萧玄看着这一幕,脸上表情很是怪异,像是面无表情,又像是在做梦。

    叶楠夕抬眼看了看他,便道:“我给孩子取了个乳名,叫长安。”

    “好。”萧玄怔怔地看了那襁褓中的娃娃,看着自己的女人和孩子,眼睛有些发红,一会后,又道,“好!”

    长安抓不住叶楠夕的手指,也不气馁,小胳膊依旧用力地挥舞着。萧玄不知怎么,也伸出手,想握住那只挥舞的小手。只是还不及他去握住,长安的手就抓住了他的食指。

    不可思议的触感,瞬间令他浑身僵直,萧玄一动都不敢动,从未有过的情绪几乎要从胸口那溢出来。

    【最近有些烦心事,情绪很不好,影响到了更新,对大家实在是抱歉!!!】

第213章 心化

    只是长安的好奇心抵不过肚子饿,才一会,就松开萧玄的食指,肉肉的小手又握成小拳头,脑袋一边往叶楠夕怀里拱,一边委屈地张嘴大哭。

    见长安好好的就忽然哭了起来,萧玄有些慌,也顾不得手指被松开后的失落感,忙问:“怎么了?是不是刚刚伤到了?”

    叶楠夕也有些担心,拉开襁褓仔细看了一眼,然后才放心地摇头道,“不是,应该是饿了,这几天这个时候都是长安吃奶的时间,只是今日……”

    似要对叶楠夕的话表示肯定,长安这会儿哭得更加卖力,嚎得小脸都红了。萧玄心里疼得一抽一抽的,就讷讷道:“那现在先给喂一点。”

    先给喂一点,这话说得可真是……叶楠夕有些恼嗔地看了他一眼,却也没有马上反对。长安习惯了每天这个时候喝奶,她的身体也一样习惯了这个时候喂奶。刚刚长安往她怀里拱的时候,她就觉得胸部胀得有些疼了,被长安这么一闹,这会儿胸部怕是已经溢出奶水了。只是眼下这个时候,怎么给孩子喂奶,不说他在跟前虎视眈眈地盯着,那外头的情况更是让人胆战心惊。

    只是这些长安都不需考虑,为了奶水,一点不惜泪水,哭得不停不歇的,叶楠夕觉得胸部胀得越发难受,只得对萧玄道:“先找个地方落脚,别让那些人追来。”

    正说着,陈老七就回来了,没有多言,直接上了马车,绿珠和紫草在车厢后面坐好。曾妈妈没有跟过来,不过陈老七将马车驾起来前,还是道了一句:“曾妈妈还有事,一会后会过来找二娘子。”

    小六子可有些着急了,只是陈老七这个时候这么着急驾车走,自然是担心萧时远的人会找过来,所以他也不敢大声喊,以免引人注意。只是马车跑得很快,他追了一会后,发觉这么追不是办法,便停了下来。幸好他对这一片很熟悉,想了一想,就转身往另一条小窄巷穿过去。

    马车跑了约一刻钟后就停下了,是停在一个路口的拐角处,应该是陈老七早查探过来,位置挑得很好,这地方不怎么引人注意,正好又能看得清楚街面上来往的人流。陈老七需要去附近看一下情况,因知道萧玄此时也在车内,所以跟叶楠夕交代一声后,就下车离去。

    刚刚叶楠夕好容易将长安哄住,加上长安也哭得累了,所以这会儿哭声已经停了下来。只是照叶楠夕的经验,再不给喂奶的话,用不了片刻,准还哭!而眼下马车已经走到街市上了,孩子的哭声一起,不想引人注意都难。

    叶楠夕没法,咬了咬唇看了萧玄一眼,就侧过身,一手解开衣襟。萧玄看她这动作,再瞧长安那迫不及待地朝她胸部拱着的样子,愣了一愣后才明白她要做什么,于是瞧着叶楠夕只用一只手解衣襟有些费劲,便道:“我帮你!”

    叶楠夕脸上有些发热,也没看他,低低道了一声“不用”,就将外衣拉开,再掀起里头的小衣服,长安熟门熟路地拱过去。

    萧玄坐在一旁看得眼睛有些发直,似过了很漫长的时间,又似只是一个转身的时间,他的妻子和孩子就都出现在他面前。眼前的这一幕,对他来说,有种不真实的美好,以及令他心里禁不住颤抖的完满。仅是这一幕,就让他觉得即便为他们付出所有,他也不会有丝毫犹豫。可是,萧玄却怎么也想不到,这么美好的一幕,竟会那么短暂,短暂到他以后要用漫长的时间来一遍一遍回想,才能不让自己忘掉。

    或许是太安静了,也或许是他想多了解一些关于长安的事,萧玄轻轻问了一句:“要喝多长时间?”

    “差不多了。”叶楠夕轻轻摸着长安的头顶,刚刚长安还微微闭着眼睛,被她这么一摸,就睁开了,一边大口大口地喝着奶,一边直直地瞅着她,眼睛纯净得得让人心疼。

    片刻后,长安终于吃饱喝足,松了口,然后眼睛慢慢眯上。叶楠夕要整理自己的衣服,便将长安递给萧玄:“你先帮我抱着。”

    她知道,眼下留给他们的时间很短,所以她想让他抱抱孩子。

    萧玄有些受宠若惊,两手下意识地在自己身上用力擦了擦,然后有些笨拙地接过来。

    “小心,胳膊这要扶着脑袋。”他动作有些僵硬,叶楠夕低声指点了两句,就任他抱着。长安果真是个只顾肚皮的乖宝宝,这会儿从叶楠夕怀里换到萧玄手上,也不闹,微微睁开眼看了一看,然后又闭上了。

    萧玄紧张得出了一身汗,即便包着这么厚的被子,他却还是感觉得到襁褓里的娃儿软得让他心惊。这就是他的孩子,萧玄看着那还没他拳头大的小脑袋,心里有种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感动,眼眶热热的,连喉咙都跟着有些发紧。

    叶楠夕整好衣服后,看了他一眼,正好萧玄这会儿也抬起眼看她。

    两人的目光对上,却谁都不开口,片刻后,叶楠夕才伸出手道:“给我吧,你这么抱久了孩子会不舒服的。”

    叶楠夕将长安接过去后,萧玄伸手轻轻揽住她的肩膀,将她和孩子往自己怀里一带,然后底下头,温热的唇贴在她鬓角上,低哑着声道:“楠夕,谢谢你!”

    叶楠夕没有躲避他的唇,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温情,只是也不及她细细去品,陈老七就回来了,同时小六子也找了过来,并且呼哧带喘地道:“三爷,快,快,他们已经往渡口那去了,再,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小六子是带着凤九娘一块找过来的,小六子的话才落,萧玄才掀开车帘,凤九娘便也对他道:“你别担心,我来送嫂子。”

    萧玄点头,然后又转头看了叶楠夕一眼,叶楠夕默不作声地看了看他,然后垂下脸,轻轻拍着长安。她了解这个男人,就算他心里再怎么不舍,该做的事还是一样会去做。

    清晨的微光透过淡雅的车帘,在她微垂的脸上勾勒出无比温柔的线条,那一瞬,萧玄觉得心都化了,他忽然倾身过去,在她耳边低低道了几个字,然后才转身下了车。

    叶楠夕听到他说的那几个字后,一下子愣住,回过神,猛地抬起脸,却见放下的车帘又掀起,绿珠和紫草弯腰走了进来。

    “我爱你。”

    马车跑起来后,那三个字似还在耳边萦绕,脸和脖颈被他温热的呼吸烫起来的红,久久不见退去。

第214章 拦路

    萧玄离开后,凤九娘就朝车厢内问了一句:“嫂子今日是打算去哪?”

    叶楠夕还未完全从萧玄留下的那句话中回过神,直到凤九娘又问了一句,她才抬手将车窗推开一点,往外看了凤九娘一眼,心里却感叹父亲料事如神,于是迟疑了一下才道:“不去了,先回去吧。”

    凤九娘很久没有叶楠夕的消息了,这段时间叶楠夕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这会儿却忽然出现,凤九娘有心想多了解一下,便又问:“嫂子这是回叶府?”

    叶楠夕还没应声,陈老七就甩了甩缰绳,道了一句:“眼下还不安全,二娘子请坐好,我让马车跑得快些。”

    紫草会意,伸手将车窗关上,然后往叶楠夕身边挪了挪,防止她因抱着孩子而坐得不稳。

    凤九娘看着着急离去的马车,微微皱了皱眉,随后也骑马跟上。这半年来,她从不曾自萧玄嘴里听到关于叶楠夕的消息,而且偶尔她问起,萧玄还特意忽略过去。陆九在这上面没怎么注意,但出于女人的直觉,凤九娘隐约察觉到萧玄很可能也不知道叶楠夕的消息。

    然后今日,等了数月,萧时远终于有了消息,萧玄却没有出现在该出现的地方。凤九娘便明白,之前自己的猜测多半没错,她心里感叹,这位叶家娘子,还真能狠得下心。

    约两刻钟后,马车转入另一条街时,拉车的马不知怎么,突然受惊,前蹄一下子颠了起来,陈老七拉紧缰绳大喝一声,才将马车稳住。只是这一下,车内的人可遭了殃,绿珠脑袋在车壁上狠狠地撞了一下,若非紫草死死拉着,叶楠夕差点抱着孩子从座上摔出去。

    长安即被惊醒,眼睛还没睁开,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此时街上还没多少人,因此长安的这声啼哭显得特意响亮,藏在附近的凤十三娘脸色一变,就打开窗户往下一看,凤十三娘是认得陈老七的,也知道叶楠夕搬去紫竹林没多久,陈老七就成了叶楠夕的车夫。后来,叶楠夕自紫竹林那消失,陈老七也跟着不见了,如今,陈老七赶着车出现在这里,就证明叶楠夕定是在那辆车上。

    凤十三娘目中露出几分狠毒的兴奋,真想不到,今日竟真的被她碰上了,她抓着窗扇的手用力握紧,嘴角边浮出一抹冷笑,叶楠夕,这一次看你还往那逃!

    凤九娘也被那声啼哭吓了一跳,她以为那车厢内就叶二娘子和她的丫鬟,怎么还有孩子!?难不成——是萧玄的孩子?他什么时候生的?怎么之前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凤九娘愣神间,正好凤十三娘推开窗户,凤九娘即醒过神,抬眼,随后神色一凝,手即摸了摸藏在身上的匕首。

    陈老七压制住受惊的马后,马车自然就停在这里,而因马突然受惊的关系,即便眼下被压制住了,但其实马的情绪还未被完全安抚,马上赶车的话,不甚妥当。只是马忽然受惊的时候,陈老七就察觉到不寻常,因而此时他就是想走,也走不成了。

    凤十三娘没想到真会碰到叶楠夕,更意外凤九娘竟也在,但是她没有出面,只是朝下面的人打了几个手势。

    八个突然从两边出来的人分成两拨,一前一后地围住马车,并且一步一步逼近。凤九娘冷哼一声,就掉转马头,守住车厢后面。陈老七将乌黑的马鞭一圈一圈地缠在手掌上,眼中精光暴涨,死死盯着前面那四人。

    叶楠夕坐稳后,一边轻哄着受惊的长安,一边示意紫草和绿珠看看外头发生了什么事。

    紫草没急着问陈老七,而是掀开车窗帘的一角往外看了一眼,随后又换一边车窗再看一眼,然后才微白着脸坐回叶楠夕身边。绿珠刚刚也看了一眼,于是连按着额头的手也放了下来,一脸担心地道:“二娘子,咱们好像是被围了!”

    “被围了?”叶楠夕一惊,在长安的襁褓上轻轻拍着的动作即停了下来:“多少人?”

    紫草又看了一看,这一次比刚刚看得仔细,所以放下手后,她脸色比刚刚又重了几分:“八个男人,而且,似乎是凤十三娘的人!”由不得她不当心,若是落在时少爷手里,二娘子不仅能保住性命,并且很可能还能保证不会受到伤害。但是若落到凤十三娘手里,那紫草简直不敢想象会有什么后果。

    “凤十三娘。”叶楠夕诧异,“你看清楚了?她就在附近?”

    紫草点头,手指指了指上面:“就在街对面的二楼,这会儿正往这边看呢,估计是知道二娘子就在车里。”

    “是吗。”叶楠夕微皱了皱眉,沉吟一会,就转身抬手掀起车窗帘,眼睛街对面一看,果真瞧着凤十三娘。凤十三娘有些意外叶楠夕还敢露面,并且她看过来,那眼神里分明几分嘲讽和不屑。

    凤十三娘大怒,随后也是看着叶楠夕冷笑,不管叶楠夕听不听得见,张口就对着叶楠夕道:“你,死定了。”

    只是她这句话才落,叶楠夕怀里的长安就醒了过来,小胳膊在叶楠夕下巴处晃了晃。凤十三也看到了那只小手,刚刚她就听到孩子的哭声了,这会儿再加上亲眼看到,她就是没带脑子,也明白那孩子是从那里来的。

    还真让她平安生下孩子了!凤十三娘暗暗咬了咬牙,跟叶楠夕遥遥对看了一眼,就朝下面那八人打了个手势,让他们直接动手,不用存任何顾忌。

    凤九娘浑身绷紧,出手前冷冷道了一句:“十三娘,我的帐会跟你好好算的!”

    ……

    萧玄赶过去时,萧时远已经上了船,陆九的人被拦在渡口,双方都是大打出手,一时竟冲不过去。萧玄看着站在船头朝他这边看过来的萧时远,微眯了眯眼,就对陆九道:“你赶紧去准备最快的船,院长和丁家的人马上就过来了,我先去追。”他说完,就又骑上马,缰绳一紧,就掉转马头,将马蹄扬起踢开要拦住他的两人,朝另一个方向冲去。

第215章 又死

    因西北之地旱情的影响,就是俞川这边,这一整年也少见雨水。光秋季那几个月,城内就有十余户人家走水,损失有大有小,因而入冬后,大家都盼着能早点降场大雪解解渴。只是这都入冬一个来月了,也不见有半点雪粒飘落,往年最早的时候,九月初就降雪了。

    不过从十月底开始,天上总算是飘来了几朵乌云,阳光也跟着退了大半,北风一日比一日刺骨,大家都觉得眼瞅着就下雪了,于是每天都有人不时抬头瞅瞅阴沉沉的天。只是就这么瞅了七八天,老天爷还是无动于衷,依旧阴沉的脸,却总不见发作点什么。结果,就在大家纷纷失望时,十一月初三那日一早,天还未亮,忽然就降下细细的雪粒,待东边泛白时,雪粒已经变成了片片雪花!

    一场大雪,在所有人都以为等不到的时候,突然降下。

    早上起来看到天降瑞雪的人家,个个脸上都露出欣慰的笑,并都盼着这场雪能持续久些。只是也有人家看着这场雪摇头感叹来得太晚,有人甚至还说,若是这场雪早一天下,香料铺的那场火或许就不会烧起来了。这话一出,旁边即有人叹息地点头,嘴里直道,太惨了太惨了……

    此时香料铺旁边的米铺掌柜的侄子正站在人群中叹道:“我昨儿一早就瞧着那小娘子抱着孩子出门呢,听说是婆家有她男人的消息了,所以赶着回去。只是不知为何,还不到中午就又折了回来,这还真是命,你说她都出去了怎么还回来呢!那么年轻的小娘子,又是才刚生了孩子,估计也是身子太虚了昨晚跑不出来,真是可怜!”

    “这房子是全烧没了啊,幸好另外一边是条巷子,否则那边的房子也得被烧到。”

    “可不是!也不知是怎么起的火,怎么那么猛,昨晚我可是眼见着那火整个蔓延起来,哎呦,快得根本让人来不及去扑!”

    有人低声问:“到底被烧死了几个?”

    旁边人摇头:“还不知道,不过我倒是知道香料铺里的那小娘子昨晚是折在里头了,就睡在铺子里的那两伙计逃了出来。是半夜起的火,谁都想不到,叫人来救火时,已经进不去了。”

    “唉,这场雪要是昨晚就下,可不就没这事了。”

    “谁说不是!”

    ……

    而昨晚除去这条街上突发的火灾让人议论纷纷外,渡口那边也出了一件事,令大家大为惊奇,那附近的人今日都在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官兵在渡口和码头附近围了近一天一夜!

    昨日萧时远搭上船离去时,萧玄交待陆九后,就从另一边追了过去。他早就猜到,萧时远本就不打算走水路,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过是为了迷惑对手。果真,最后陆九带着一大群人追上萧时远的船时,才发现萧时远并未在船上,他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下水逃走了!

    十一月的河水,可算是刺骨的冷,就是常年在江上生活的汉子,在这个季节在水里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就浑身僵硬。

    陆九从江面上追过去没多久,苏公公也赶了过来,等到陆九无功而返后,苏公公气得脸都歪了。他过来时,皇上特意吩咐了他办这件事,无论如何都要将燕承带回去,可这些人暗中安排了那么久,笼子也装了好几个,竟就让人当面给溜了!

    后来是叶明安排人顺着萧玄的方向追过去,并命陆九盯着江上来往的船只,特别是跟俞川码头靠得近的地方。任苏公公在一旁干着急,叶明却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似乎对所有情况都了若指掌,苏公公便冷冷地讽刺了一句:“看来叶院长对什么事情都拿捏得很准,却不知叶二娘子的消息有个准信没有,咱家手里的贺礼都要放得发霉了,叶院长什么时候能让咱家送出去?”

    叶明听了这话,就谦笑地许了苏公公,外孙的百日酒定请苏公公前来赏脸,并道过了这两日,他亲自抱着外孙出来谢苏公公的礼。

    苏公公不阴不阳地道:“原来叶院长已喜得外孙,恭喜恭喜啊!看来这杯喜酒咱家是喝定了。”

    叶明拱手道:“多谢公公,喜酒定是少不了公公的,只是眼下还是先将皇上吩咐的事完成了要紧。”

    “这可就要看叶院长的本事了,皇上对叶院长可是不吝襃赞,叶院长可别让皇上失望了才好。”

    叶明谦虚道:“不敢,叶某才疏学浅,承蒙皇上厚爱,甚是惶恐。”

    因最终结果还未出来,苏公公虽心里有气,却也没有马上翻脸为难。而就在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寒暄客气时,萧玄已经追到了鲁谷崖口。

    ……

    因萧时远弃船逃走,所以那天,几乎所有人都沿着渡口往下追查,这一查,就是一天一夜。

    天灰蒙蒙亮后,萧玄带着一身血迹回来了,却没有带回萧时远,只带回萧时远的一只手臂。人他追到了,是鲁谷崖口追到的,鲁谷崖很险,下面就是江流,但只要过了鲁谷崖,萧时远就能顺利前往晋北。鲁古崖后面那条路晋王已派人全都打点好一切,就等着萧时远过崖,可惜天不遂人愿。

    萧玄在鲁谷崖截住萧时远时,萧时远身边还有两人,都是晋王特别挑出来的好手。看萧玄回来的一身血迹,叶明就知道萧玄口中说的那两人不好对付,只是连叶明也没想到萧时远竟能对自己那么狠,他被萧玄擒住时,竟直接挥刀舍了自己那只手臂,毫不犹豫地跳下江!

    等了整整一宿,苏公公的心情自是极为暴躁,见萧玄竟只带了一只手臂回来,脸色瞬时变黑,不等萧玄把话说完,就尖着嗓子道:“这么说,人还是从萧三爷手里跑了,萧三爷莫不是故意放跑的吧!”

    自花蕊夫人过世后,萧玄就不曾好好休息过,昨日那一天一夜又一直处于极度紧张危险的状态,眼下终于回来,身上又带着伤,可以说他整个人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去。

    叶明正要开口,萧玄却往后看了看,喘了口气后,才平静地道:“尸体已经找到了,一会后就送回来。”

    苏公公一愣,片刻后才道:“人死了?!”

    萧玄没有转身,依旧看着后面,一脸淡漠:“死了。”

    这些日子,死在他面前的人太多了,都是他至亲的人,即便不是他杀的,但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因他而死的。这条路走得很艰难,然而,他还将继续走下去,不能停,无法停。

    苏公公一时间竟不知还说什么好,皇上是让他将燕承带回去,虽没有明说要活的,但他跟在皇上身边多年,当然看得出皇上还没打算让燕承死,毕竟晋王还在虎视眈眈,燕承落在皇上手里说不准有什么用处。可现在,人竟死了,这让他回去怎么向皇上交代?

    因这个消息带了的冲击有些大,场面陷入短暂的沉默,连叶明都没有开口。

    只是,就在这会,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忽然从街道那边直往这冲过来:“院长,院长不好了,香料,香料铺昨晚走水!”

    叶明一愣,脸色一变,霍地转身。那小厮白着脸跑过来后,也顾不得喘气,就结结巴巴地道:“房子,全,全都烧光了,二,二娘子,没,没跑出来!”

    萧玄觉得自己很累,他知道人的身体和精神达到极度疲惫时,反应就会变得迟钝,理解能力也会跟着下降。所以,当他听到那小厮的报信时,他一时间,竟理解不了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是知道有谁又死了,可是,这个人,他却不想知道是谁。

    【明天要出门去了,接下来几天更新或许不能保证,先跟大家告罪一声!抱歉抱歉!咳,不多做解释了,总之这个月的更新确实很渣,俺下个月争取保住全勤并尽量多更!】

第216章 尸体

    我若死了,定要让她下来陪我!

    萧时远的胳膊被砍断时,一阵疯狂的嘶吼后,无比笃定地对萧玄说出这句话,就毫不犹豫地跳了江。当时也不知是因为情况太惊险,还是因为萧时远的决定做得太过狠绝,萧玄只感觉有种莫名的恐慌和心惊在心头翻涌,却并未深思萧时远的这句话,加上紧跟着叶明的人追了过来,他也就暂且将那句话给搁下。

    然而,当萧玄跟着叶明等人赶到香料铺这边,看到那烧得只剩下几堵墙的房子时,脑子里突地就回响起萧时远最后说的那句话。他怔怔地看着那还冒着黑烟的残墙断壁,目光慢慢落下,看向那四俱被放在店铺门口,衙役们正拿着不知从哪找出来的看不出是什么颜色的布,小心盖上的,被烧焦的尸体。这一幕就这么赤裸裸地,毫不商量地往他眼里直直地冲过来,钻进去,带出一片血肉模糊的景象,他的心如被重重击了一拳,脸色瞬间惨白,痛苦锥破他的灵魂,刚刚被强行压下的伤猛地爆发,一口鲜血狂涌而出,手下意识地抬起捂住嘴,便见鲜血从他指缝里溢出。

    香料铺的那条街上已经围了许多人,昨晚被香料铺的火灾波及的有好几户人家,此时场面很是混乱,衙府的人天没亮就到了,只是因没人知道寄住在香料铺里的小娘子是叶家的姑娘,所以一直到天亮后,叶明身边的小厮听说了这事,才慌忙跑去报信。

    因有三俱尸体被烧得已辨不出原来的样子,香料铺的掌柜如今也不知跑到哪去了,那两逃出来的伙计又是一问三不知,而这四俱尸体的身份是需要进一步确认的,所以衙役们除了向附近的人打听了解外,还让人去请了仵作过来。

    叶明和萧玄过来的时候,正好仵作已经看完两俱尸体,其实尸体一共是五俱,只是因为其中一个还是个婴儿,一直被抱在一个女人怀里,所以乍一看去,容易被忽略掉。

    但是,萧玄第一眼就落到那女人身上。

    四俱成年人的尸体,其中三俱被烧得面目全非,唯一那俱能辨得出相貌的,就是这个抱着孩子的女人。

    萧玄一步一步地走过去,僵直地停在那尸体旁边,两眼空茫。

    这一刻,他真希望自己瞎掉,瞎掉了,就看不到这一幕了,就看不到这个已经变形,散发着焦味,毫无生气的尸体,是他的妻子。

    “这是个男婴,出生不足一个月;这是个五十左右的妇人,右膝盖受过伤;这俩是十八至二十的姑娘,死者都是先被烟熏窒息而死,后才被火烧成这样。这个女人能辩得出样子,是因为当时这三人护住……”老仵作的没有丝毫情绪的声音在缓缓叙说自己的结论,萧玄艰难的移开目光,落到那三俱面目全非的尸体身上,然后再慢慢收回目光,又重新落在眼前的尸体上。

    他宁愿,此时看到的是四俱面目全非的的尸体,然而,即便眼前这个尸体也是大半已焦黑,脸上亦有小半边脸被烧伤,并且还被烟熏得脏兮兮的,但他还是能认得出,她是叶楠夕,还有——还有她怀里的孩子……

    萧玄慢慢蹲下去,有些茫然地跪在她跟前。

    旁边的衙役和仵作正要阻止,叶明阴沉着脸稳住情绪,往旁交代了一句,就有人上前对那衙役低声道了几句,他们便收住脚步,随后看向萧玄的目光就多了几分同情。

    此时就连跟着过来的苏公公也住了声,只是眉头却一直紧紧皱着,看到眼前这一幕他并无多大感觉,只是对这种突发的,出乎他意料的事情感到很大的不满。若躺在这里的真是叶家的二姑娘,那这事对他来说又是件头疼的事,原本这一位也是皇上点了名要他多注意的人,如今竟也死了!

    那婴儿也已经辨不出样子了,萧玄颤抖地伸出手,碰到那小小的,已经被烧得缩成一团的东西时,一个东西忽然从那脖子的地方掉了出来。

    是块玉佩,萧玄捡起来,擦掉上面的黑烟后,手又是一僵。

    这块玉佩他见过,就昨日,叶楠夕将长安递到他手里时,他看见长安的脖子上就挂着一块跟这一模一样的玉佩!

    “这是老太太给外孙的东西。”叶明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萧玄旁边,他说着就是一声长叹,声音带着几分哽咽,片刻后,就请旁边的衙役将昨儿的事道了明白。

    尸体不可能一直被放在大街上,如今正好有人过来认领,赶过来的俞川知府先对叶明道了一句节哀,然后才请他回衙府去细细道这件事,同时又请叶明安排人将这几俱尸体收回去。

    刚刚经过了解,经过死者身上的饰物断定,那三俱被烧焦的尸体,两个年轻的是叶二娘子的贴身丫鬟,那个年长的妇人则是铺子里的厨娘。

    萧玄将那块玉佩拿起来的时候,叶明弯下腰亲手将盖在叶楠夕身上的布拉起,轻轻盖过头顶,然后命人过来抬回去。

    萧玄却忽的抓住叶明,带着七分绝望又带着三分希冀地道:“真,真的是她!?”

    面对这一幕,叶明眼里的悲伤混着极大的愤怒,只是此时看着萧玄,那眼神里又露出几分怜悯:“快起来吧,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她的后事我来安排。”

    萧玄似听不懂叶明这句话,表情有些呆愣,纷扬的雪花落在他身上,将他的头发染白。

    尸体被抬起时,周围的人群都自顾安静地让开道,寒风呼啸,大雪纷飞,天地肃杀。

    ……

    叶楠夕等人的尸体被抬走不久,萧时远的尸体也送了过来,被泡了大半夜,又少了一只胳膊,所以那尸体看起来异常恐怖,但即便如此,那张脸还是一样能辨得出究竟是谁。萧玄没有说谎,苏公公仔细检查后,松了口气的同时,心情又沉重几分,他不敢确定,皇上听到这个消息时,会不会觉得他办事不力。

    于是这么一想,他对叶楠夕的死更加恼怒,但是对于叶明,他心里却又隐约生出几分凛然的情绪。虎毒不食子,可是叶明为了引出萧时远,甚至利用了自己的女儿和刚刚出生的外孙。

    叶明等人到衙门没多久,陈老七也跟着被传了过来,经他们述说,昨日叶楠夕的马车在路上被人拦住时,因凤九娘的相助,陈老七终是有惊无险地冲出了包围。当时因情况有变,所以陈老七就又将叶楠夕送回香料铺,然后返身回去帮凤九娘。结果却因此惹上了那伙人,陈老七到底年纪有些大了,差点就着了他们的道,所以那一整天都没能脱身。结果他这一晚上没回香料铺看护,香料铺就走水了,叶楠夕和她刚出生的孩子以及身边的下人,全都命丧火海!

    这些事听着都合情合理,只是萧玄却依旧无法接受,于是,他沉默了许久后,避开苏公公,看着叶明问:“媚儿呢?”

    刚刚在香料铺的那条街上,他听到香料铺的邻舍说过,出事的前两天,香料铺还来了一位女客人。现在慢慢琢磨,他即猜出那是谁,于是心头颤了颤,就生出一线希望。

    叶明沉默许久,又轻轻叹了口气,他明白萧玄心里的感觉,他心里的痛苦并不比萧玄少,可是有些事情必须去做,有些事实也必须让自己去接受。他似萧玄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很难让自己去接受一些不愿接受的事情,只是再怎么不愿接受,终究还是会慢慢习惯的。

    片刻后,叶明才道:“昨日夕娘离开铺子后,她也跟着离开了。”

    萧玄又问:“在哪?”

    他是问媚儿此时在哪,如今萧玄几乎是想以媚儿的下落来证明那个死去的人并不是叶楠夕。叶明看了萧玄一眼,叹道:“我将她安排在鸦儿胡同那里,这个时候应该还在。”

    萧玄跟叶明对视了一会,就要转身出去,却刚一抬脚,忽然看到凤九娘从外面走了进来,而跟在她身后的那个抱着孩子的女人,正是媚儿!

    【回来了,明天开始正常更新^^】

第217章 醉梦

    媚儿是听说了这件事后,特意过来的。

    即便萧时远死了,但许多事还需要萧玄去交代,媚儿进紫竹林时,苏公公也派人过来找萧玄。

    叶明因怕此事会刺激到叶老太太和云姨娘,所以并未直接将叶楠夕等人的尸体送回叶府,而是暂时先送到紫竹林。依俞川这边的习俗,被烧过的尸体需要尽快入棺,否则死后的灵魂难以入轮回。因而此等情况,叶明除了让人赶快准备棺木外,尸体也需要请人好好收拾一番,然后才好送回叶府择时入殓下葬。在此之前,还需让年氏准备一番,以防老太太知道这个噩耗后,会受不了。

    “萧三爷,苏公公请你过去一趟。”找过来的小公公走到门口就不敢进去了,连眼睛都不敢乱看,只萧玄脸上停了一会,道了一句后,就退开两步等着。因下雪的关系,天空阴沉沉的,不说屋里了,就是走廊上也弥漫着一股昏暗沉郁的死气,屋里则更是阴寒刺骨,小公公不禁打了个冷颤。屋里正放在那几俱尸体,刚刚他在街上时瞧着一眼,实在是难看得紧。当时就连仵作仔细查看时,衙役们也都尽量撇开眼睛,生怕多看了一眼晚上就会做恶梦。

    也不知叶院长和萧三爷还在里面做什么,都死透了,多看几眼也不会活过来,有什么用。小公公想着就又往里瞅了一眼,见萧玄没有要出来的意思,生怕苏公公等久了恼火,便又小心催了一句。

    叶明也劝了一句,却这会儿媚儿过来了,但一样没有进屋。叶明心知道萧玄心里还存疑,便示意萧玄同自己一块出去。萧玄却在看到媚儿的那一刻,就收住的往外迈的脚,那一瞬,他就已经知道答案是什么了。

    媚儿没有多说,只是对此事表示了惊异和感伤,然后便对叶明告辞。

    许是这天太冷了,媚儿转身时,她怀里的孩子忽然打了个小喷嚏,惊得她慌忙将孩子包得紧一些,然后就快步离开了。萧玄却忽然上前挡住她,看着她包得严严实实的孩子道:“孩子,让我看看。”

    媚儿戒备地后退一步:“天冷,孩子已经着凉了,萧三爷莫为难我!”

    正说着,就听那孩子似咿呀地叫了一声,萧玄表情微松动,只是并未让开。叶明咳了一声,就道:“让她走吧,此事与她无关。”

    媚儿只是垂着脸,仔细整了整孩子的襁褓,于是不免就露出一角,正好落在萧玄眼里。只是一眼,萧玄面上的表情就僵住,那孩子的胎毛较浓密,跟他之前看到的长安不一样。

    他的孩子在那屋里,在他妻子怀里,安静地躺着,再也不会醒来,这个无法推翻的事实令他整个人都僵在那里,连媚儿从他身边走过去时,他都不能动弹分毫。

    其实这整件事情的起因并不复杂,当时萧时远命媚儿跟叶楠夕联系,叶明就顺势推了媚儿一把,借此引出萧时远。事情在叶明的精心安排下进行得很顺利,如今叶明的目的亦已经达到,只是谁都没料到萧时远暗中还是留了一手。刚刚府衙的人仔细看了现场后,得出的结论是这场火灾并非意外,而是人为,纵火者作案之前,将叶楠夕那屋的门窗都堵住,否则昨晚她们不一定逃不出来。

    媚儿离开后,小公公又过来催了一声。

    萧玄听到了他的话,但脸上却没有丝毫表情,萧时远已经死了,还是死在他手里,就好似上天冥冥中自有注定,他在不知妻儿已经死的情况下,就已经为他们报了仇。

    可是,这样的结果却并未令他觉得好受一分,反而是愈加痛苦,大雪铺天盖地而来,他立在庭院里,看着紫竹林内熟悉的景致,往昔的一幕幕在他心上慢慢剐着,剐得鲜血淋漓,一遍一遍提醒他,那些时光永远逝去,再不回来。

    ……

    因天忽降大雪,拖慢了武校尉的行军速度,于是武校尉到达俞川的时间将比先前预计的晚上两三天,如此,萧玄自然也要在俞川多留两三天。

    叶楠夕的尸体被送回叶府时,云姨娘甚至都没来得及正经看她一眼,就被抬近了棺木。叶老太太忽闻噩耗,虽没有当场晕厥,却也倒在床上,刚刚渡过危机的叶府,又陷入了一场带着几分恐慌的悲凉当中。

    而如今虽形势已初明,但因叶楠夕是死于火灾,入殓后需早日入土,加上她生前已和离,因此她的后事办得很简单,只在娘家停留了一日,请和尚念了往生经,就匆匆下葬了。

    原是要葬在叶家的墓园里,只是因萧玄坚持,叶楠夕最终还是入了萧府的墓园,萧玄亲自写了铭文立碑。

    又一日后,武校尉那终于传来消息,次日下午就到达俞川,苏公公特意让人交代萧玄到时去武校尉那报道。

    “待萧三爷北上后,咱家也该回京向皇上请罪去。”苏公公前来跟叶明告辞时,敬了叶明一杯。他看得明白,这整件事里,叶明不仅完成了皇上交代的事,并且做到了全身而退,甚至还断了日后的忧患。皇上抄了萧家,自然不可能对萧三爷完全放心,而叶家若是跟萧三爷有了血缘姻亲关系,叶院长又有如此名望如此心机手段,以及多年经营下来的人脉,皇上不能不防着。可是,叶明却先一步做了了断,对皇上明确表态,这样坚狠的心,连见惯了宫内各种争斗的苏公公,都不免有几分叹服。

    叶明也举杯:“公公为皇上不辞辛苦,劳心费神为皇上分忧解难,皇上身边是离不得苏公公这样的人啊。”

    “为皇上分忧是咱家的本分,不值一提,如今让咱家忧心的是,晋王的狼子野心,如此胆大包天,实在是令人夜不能寐!”苏公公说着就看着叶明,“可惜这事咱家无法为皇上分忧,还是得靠叶院长这样的人。”

    叶明摇头:“苏公公言重了。”

    苏公公笑了笑:“叶院长的本事咱家还是清楚的,此行回京,叶院长就随咱家一块入京为皇上分忧解难吧。”萧时远和叶楠夕的死,需的给皇上个交代才行,苏公公两日思索下来,便决定带叶明回京一趟,到时皇上要责怪什么,就落不到他头上了。

    叶明沉默一会,才道:“叶某虽不才,但若能为皇上出上一分薄力,是叶某的福气,如此,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下午,凤九娘和陆九等人过来找萧玄,提前为他送行。

    只是今日这酒,却喝得有些闷,萧玄没有拒绝这些曾随他出生入死的兄弟的好意,但坐上酒桌后,他就没怎么开过口,只是默默喝着酒。谁过来给他敬酒他都接,喝得也不快,动作亦不似别的人那么粗鲁,只是这么一杯接着一杯往肚子里灌,瞧着还是有些吓人。

    凤九看了陆九一眼,陆九会意,便对那些还要过来敬酒的人喝道:“去去去,今日老子是给兄弟送行的,不是让你们玩车轮战的!”

    漕帮的几个兄弟都嘿嘿乐了一下,有心想把气氛弄得热闹些,只是谁看着萧玄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嘴里的话就不由弱了三分。

    陆九见状,便举起自己手里的酒对萧玄道:“哥哥我以前就知道你不是池中物,俞川这地方困不住你,迟早会有让你大展身手的时候,这杯酒敬你,哥哥我先干了,你随意!”

    萧玄依旧没开口,只是给自己满上一杯酒,对陆九举了举,然后一下子干了。

    凤九娘只得瞪了陆九一眼:“菜都凉了!”

    “行,吃菜吃菜!”陆九将酒杯一放,就道,“这些菜以后在晋北怕是不容易吃到了,子乾你今日就多吃些,免得以后去了那边惦记。”

    “这些年,多亏了九哥的照顾,这杯,是我敬九哥的。”萧玄却没有拿筷子,而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站起身对着陆九就干了。然后不等陆九说话,又再次满上一杯,接着对陆九道:“凤九是个好女人,九哥可别像我一样……找个时间,将该办的事办了吧,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难得过生离死别。我日后能不能回来尚不可知,这杯酒就当是我提前敬你们的。”他说完,就又干了。陆九张了张口,可那句生离死别一出来,他忽然间不知该说什么,凤九娘也默默闭了嘴。

    萧玄再次满上一杯酒,然后看了在场的人一眼,举杯:“这些年,蒙各位兄弟不弃,这杯酒是我敬大家的。”

    在座的汉子纷纷站起身举杯,萧玄喝了这三杯酒后,将酒杯往桌上一放,然后抱了抱拳,就转身出去了。大家都有些茫然,陆九愣了一下,就要站起身,凤九娘却按住他道:“我先去看看,若有什么事再叫你。”

    凤九娘追出来后,萧玄还没走远,自萧府被抄后,他就一直住在码头附近的那个小宅院里,身边也就跟了末年一个人。原本陆九说从帮里找几个手脚灵活的小子给他使唤,他也不要。

    “对不起。”凤九娘跟了萧玄一段路,将走到他的宅院门口时,她终于加快脚步走过去,低声道了一句。那天,她本亲口对萧玄说由她来送叶楠夕,却不料,最后竟会出那样的事。若陈老七没有回来救她,叶楠夕或许就能逃过一劫了,说到底,这件事她也有一定的责任。

    “不怪你,是我太疏忽了。”萧玄站在门口低低道了一句,就推开门走了进去。

    “让末年给你弄点醒酒汤,你刚刚喝了不少……”凤九娘话还没说完,那扇门就关上了,她怔了怔,站在那良久,只得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末年今日并不在宅子里,因他决定要随萧玄去晋北,所以今日去了他乡下的叔叔家告别。萧玄回了房间后,就直接倒在床上,他平日不怎么喝酒,但酒量不错,虽喝了酒后也难免会头晕,但相对容易入睡。

    他已经五六天没怎么睡过觉了,每晚都想着睡着了,或许就能梦见她,他还有很多话没有跟她交代清楚,她怎么可以就这么死了,但偏这些日子,他夜夜都难以入眠。

    许是酒精真的起了作用,他躺在床上没多久,就不知不觉地阖上眼。

    屋里没有点灯,梦里的世界和现实一样漆黑如墨,于半梦半醒之间,他似乎看到门被推开,一个女人走了进来,身后披着清冷的月光,她的脸看起来模糊不清,可这个景象真实无比。女人靠近他,柔软的身体贴在他身上,冰凉的唇落在他脸上。

    “楠夕……”他从喉咙里呢喃了一声,正在吻他的人动作一顿。

    “楠夕,别走!”他的手习惯性地就往前一伸,将身边的人捞到床上,头压在她肩膀上,叹息地呢喃道,“乖,别跟我怄气,我们好好的,要好好的……”

    凤十三娘僵着身子等了一会,见萧玄并未醒来,放了心,小心抬起手抚上他的脸,低声道:“我不会跟你怄气的。”

第218章 祭妻

    即将离开俞川,她希望以后能有个好的开始,所以在这里等了他一整天,就是为跟他解释那天路上拦截叶楠夕的马车一事,只是不想凤九竟跟着他一起回来,于是刚刚不得不再等片刻,待凤九离开后才她从耳房出来,悄悄进了萧玄的房间。

    叶楠夕如她所愿死了,但却不是死在她手里,这是最好的结果,简直是连老天爷都在帮她。

    那天在街上她虽是被凤九娘看到,但当时拦车的那几个人也都死了。如今死无对证,而且那几个人亦非她凤家人,而是凤家外雇的人手,并且那些人之前也曾为萧时远办许多过事。凤家忽然叛了晋王,成了导致花蕊夫人失败的重要因素,萧时远有足够的理由对她记恨在心,而萧时远既要置叶楠夕于死地,那半路拦截叶楠夕的马车自然也说得过去。

    她确实对叶楠夕不怀好意,之前也不曾真正掩饰过这一点,但叶楠夕并非死于她手也是事实。想要那女人贱命的人多得是,这件事,他怪不到她头上。

    外面的月光洒进来,将屋内的桌椅床架镀上一层柔光,凤十三娘有些痴迷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如今他的手就揽在她身上,多年夙愿将成真,心里有些害羞有些激动,但更多翻涌出来的却是抑制不住的欣喜。

    若说之前她一直矛盾今日该不该过来,现在,她庆幸自己做对了选择。

    即便如今他心里想的不是她,但那个女人已经死了,当年风十一娘死的时候,他一样是伤心,所以,他现如今的这种伤心,一样会过去。他是个识时务的男人,并且心思缜密,自制力强,任何情况下都能第一时间辨出什么才是最好的选择。如今凤家势起,并且跟朝廷的牵扯不似燕军那么深,他到了晋北后,会有需要到凤家的地方,而到时,她定会帮他的。

    凤十三娘的手在萧玄脸上轻轻抚着,当年第一次看到他时,她才十三岁,从那时候起,她的眼睛就不曾在他身上错开半分。可他却不曾真正将她放在眼里过,而现在,他终于是她的了!

    凤十一娘死了,叶楠夕也死了,挡在她前面的女人全都主动消失了。

    确实是连老天爷都在帮她,凤十三娘轻轻扬起嘴角,然后再次小心试探地贴上去……

    萧玄闭着眼睛,微微皱起眉头,自从怀了身孕后,楠夕就不再用脂粉,她身上总带着一种淡淡皂角味,夹杂着几分玫瑰的花香。那是她沐浴后的味道,浅淡清幽,似有若无,他跟她耳鬓厮磨时,那味道就会从他鼻子里直接钻进心里,再抱着她柔软的身子,听她偶尔的嗔笑,能让他浑身骨头都酥麻掉。

    这样的脂粉香?

    萧玄的手似无意识地在凤十三背上慢慢滑下,移到她腰旁,贴在她平坦的小腹上。

    他的手一动,凤十三娘就觉得浑身发软,心口跳得厉害,她微颤着手摸到他衣襟上,小心解开他衣领上的扣子。这会儿她因太紧张了,所以没注意,就在她解开第一个扣子时,一直皱着眉头的萧玄忽然睁开眼。

    凤十三娘的手刚落在他第二颗扣子上时,贴在她小腹上的手掌就猛地抬了起来,一下子扼住她的喉咙!身体被从床上毫不伶惜地拽起,凤十三娘甚至不及反应,整个人就被萧玄掐住脖子死死压在墙上。

    帐幔在月光下无声地摇曳,床板在光影交错的房间里发出令人胆战心惊的咯吱咯吱声。

    他的呼吸里还带着浓浓的酒气,可是那双眼睛却冷得让人心寒,之前的旖旎全都变成了肃杀。黑暗中,这个男人就像是一头突然被激怒的豹子,那猛然爆发的杀气,几近实质化,全都冲向她,令她禁不住浑身颤抖,脖子上越来越重的力道让凤十三娘毫不怀疑,他随时都会掐断她的脖子。

    在这样的萧玄面前,凤十三全都忘了自己之前学过的那些擒拿护身之术,她只是本能地抬手握住他的手臂,只是却丝毫影响不到他的力道,她依旧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

    几乎是拼着最后一口气,她吃力得道:“萧,萧……大哥,我是,是……”

    萧玄终于停住手上的力道,但却没有松开,依旧扼住她的脖子,许久之后,才沉声道:“你将那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跟我说一遍!”

    “我,你先放开手,我喘不来,气!”

    萧玄看了她一会,稍微松了几分力道,但依旧保持着那个压制的动作。

    呼吸终于顺畅后,凤十三娘禁不住重重地咳了几声,然后心有余悸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说!”萧玄忽然又加了一分力道,那声音是凤十三娘不曾听到的阴寒,屋里的月光似寒雾,冷幽幽地向四处飘散,原本极普通的房间,在这一刻忽然变得有些诡寂起来。她若今晚真死在这个地方,绝不会有人知道,凤十三只觉得头皮阵阵发麻,张口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本来打算去找她,可是没想会在路上碰到,他们确实是动手了,可是当时也,也并未伤到她……”

    萧玄没松手,也没让她停,她只好继续往下说,反反复复,事无巨细,一一交代。到了这一刻,她才清楚,任何谎言在这个男人面前都显得那么可笑。

    男人将你放在心上,怜惜你的时候,你才可以肆无忌惮地在他面前耍花招。若他根本不将你放在心上,甚至随时都会取你性命时,唯一聪明的法子就是乖乖听话。

    “事情就是这样,我确实讨厌她,你之前也是知道。可是,她的死也确实跟我无关,她那天,在街上甚至都没被伤到一根毫毛,你,你可以去问凤九!”已经全都说完了,可是萧玄却依旧没有松开掐在她脖子上的手,甚至没有收起他心里的杀意,这样的萧玄对她来说极为陌生,凤十三娘有些慌,却强忍着心里的恐惧,故作冷静地道:“萧大哥,你现在对我是迁怒,若是十一娘还在,你会这么对我吗?十一娘的仇还没报,你难道真不想从我这知道那些人到底都有谁?”

    “我没让你提她!”酒精的作用让萧玄觉得脑子发胀得厉害,心里愈加烦躁,冷冷地道了一句后,就松开手。凤十三娘刚松口气,萧玄却忽然朝她一掌劈过去,凤十三娘只觉得一阵钝痛,随后眼前一黑,就失去意识倒了下去。

    萧玄重重地吐了口浊气,一手撑着床沿,一手按住突突跳的太阳穴,良久,才从床上下来,站起身。

    在路上拦截的那些人并非萧时远安排,但之前老师却并未明说这一点,似乎有意让他去误会。纵火的人,真的是萧时远安排的吗?以老师的谨慎,怎么会让人轻易就潜进去?

    可是,尸体他亲眼看到,确实是叶楠夕!

    难道老师真的……萧玄扶着门框迈出门槛,有些忡怔地看着那轮冷月,这件事处处透着诡异,但结果又那么清晰直接明了,让他想找个不愿相信的理由都找不到。无论前因如何过程如何,结果都是,她死了,真的死了!如今就葬在萧家的墓园里,还是他亲手给立的碑。

    一阵锥心的痛令他不禁弯下腰,月光落在他背上,有种凄厉的清寒,萧玄躬着腰咬紧下颌,为何当时不是俱面目全非的尸体,如此,他还能相信她还活着,为何连长安都没放过,还未足月的孩子,他只抱过一次!

    半个时辰后,凤九娘过来,看到不省人事的凤十三娘,有些复杂地看了萧玄一眼:“你真把她交给我?”

    萧玄淡淡道:“带走吧。”

    凤九娘抬起凤十三娘的下巴看了看,又问:“我若是要她的命,你不介意?”

    “你们凤家的事,不用问我。”萧玄说着就做了个送客的动作。

    凤九娘便拿出绳子,将凤十三娘困住,接着道:“陷害十一娘的人,她没准真的都知道。”

    “那些人,我自有法子一一找到。”萧玄说着就出去了。

    凤九娘一怔,便问:“这么晚了你去哪?我这就带她走了。”

    萧玄没回话,自顾自地走了出去,片刻后,就消失在那条巷子里。

    这么晚了,叶老太太又卧病在床,叶明自然不会在书院。萧玄独自一人站在空旷清凄的庭院里,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院中寒雪未消,夜风里带着刺骨的冷,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寂寞铺天盖地而来,他太想她了,想得五脏六腑都疼了起来,原来思念真的足以噬心。

    再也看不到那个人,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再也感触不到她的温度,以后,无论多少岁月,他都只能在回忆里感知她,在夜里等她入梦。不过数日,这个认知,就让他生出从未有过的恐惧。

    他亦不愿不敢去想象,她临死前到底遭受过怎样的痛苦!

    叶楠夕——

    夜风穿林而过,残雪飘飞,枯枝败叶发出声音,似谁在呜咽。

    从书院藏书楼通往紫竹林的密道依旧,只是从此后,他自这边过去,也再不可能有人在那边的屋里等他。

    这屋里比他那日离开时又冷了几分,她的气息完全消失了,萧玄在黑暗中站了一会,忽然间忍受不了这样的阴冷死寂。即走到桌案旁,将灯烛点上,橘黄的灯火给这个房间渡了一份虚假的暖意。

    他走到叶楠夕的床边,坐下,手放在她枕过的绣枕上轻轻抚了抚。想起她在这与他痴缠如似昨日之事,眼睛忽的一热,几欲掉下泪!

    静静坐了一会后,萧玄便站起身,走到桌案边。桌上还放着她当日摆弄的文房四宝,他还记得,当时她手里正研着磨,忽然就抬起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碧纱待月春调瑟,红袖添香夜读书,夫君喜欢不喜欢?

    忡怔了片刻,他在桌案旁坐下,铺纸,研磨,执笔,沾墨,落笔。

    爱妻如晤:

    冷月寂寂,竹影凄凄,徘徊院中,思及旧日,辗转难眠。

    忆当年铁马冰河,少年轻狂,妻未识我,终身尽托;念往昔功败垂成,年少落马,妻未弃我,举案齐眉。

    数载情深,余得悟已晚,心之悔痛,百身莫赎!

    ……

    鸠毒入口,余恨不能替之,昔日尚携手共渡,今日妻何忍弃我如斯。

    风月无情人暗换,旧犹如梦空断肠。

    白守犹未识光阴荏苒,夜难入梦不察壶漏声长。桃之夭夭,年年岁岁花相似;香冢默默,岁岁年年枉悬思。

    天上人间,碧落黄泉,妻若有知,乞夜夜入梦。

    拙夫萧子乾洒泪谨上。

    【后面的祭文参考借鉴了金庸先生的黄药师给妻子写的祭文,特此说明。】

第219章 北去

    鸡鸣时分,一个满脸焦急的妇人就急匆匆地跑到柳树胡同这,寻到孙婆子的家,嘭嘭嘭地拍起门。因天还未亮,又是冬日,昨儿还下了场小雪,许多人家此时都还窝在被窝里,所以这一通催命似的拍门声惊醒了不少人。孙婆子的邻舍是个小豆腐坊,做豆腐的大娘倒是起得早,因此听到拍门声后,便擦着手出来瞅瞅。

    “这不是王嫂子吗!”豆腐大娘出来一瞧,见是认识的人,就好奇的问,“这一大早的,你是什么急事呐?孙家已经不住在这了。”

    王嫂子忽听这话,又是诧异又是着急:“哎呀,还能有什么事,是我那儿媳妇快生了,这不是找孙婆子给我儿媳接生去,这一胎大家都说定是个小子。只是孙婆子怎么就不住在这了?出什么事了?上个月我还特意跟她说我儿媳的事,这婆子还跟我打包票说到时保准过去!”

    豆腐大娘故作神秘地朝两边看了一眼,就走过去将王嫂子拉过来两步,低声道:“你没听说吗,孙婆子前些日子去给一户人家的媳妇接生,结果碰上那女人难产,听说生了一天一夜,最后孩子倒是生出来了,但哭了两声后就没了呼吸,然后没几天那女人也死了。那女人的丈夫本就是个赖汉,硬说是孙婆子害死他妻儿,非要将孙婆子给她妻儿偿命。后来孙婆子一家被闹得没法,只得凑了些银子给那赖汉,然后一家子就匆匆忙忙搬了家。”

    王嫂子大诧,就瞅了瞅那孙婆子家的门:“哎呀,那这可怎么好……”

    豆腐大娘也点头道:“可不是,女人生孩子本来就是在鬼门关里走一遭,遇上难产,十有五六是要交待过去的。我跟你说,前个月这街尾那个买糖的人家,他们家的三儿媳也是难产,也是差点要了命,不过还好有娘家的人在场,所以到底是将大人保了下来,不然结果可难说了。”

    王嫂子可不是在嘘唏孙婆子的遭遇,而是在为自个马上要出生的大孙子着急,便跺了跺脚道:“那我儿媳怎么办,这眼瞅着就要生了!这附近还有别的产婆没有?”

    豆腐大娘一边想,一边慢悠悠地道:“我记得你儿媳的日子没那么快。”

    “就这几日,昨儿就叫肚子疼了,只是忍了一会又好了,结果天还没亮就又发作起来,我瞅着像是要生了。”王嫂子说着就摆摆手,“算了,我先给她找产婆去,待我大孙子生出来了,我再请你过去吃酒。”

    豆腐大娘忙道:“唉,你可别走,我想起来了,对边街上就住着一个姓陆的女人,也是专门做这个的,只是有些年轻,所以孙婆子在的时候,大家都喜欢找孙婆子。不过我瞧着她是个稳重的,说年轻其实也快四十了,经手这个也有七八年了,好像还没出过什么事。”

    “那你不早说,是对街的哪儿?”

    “哟,她家在旮旯里,这天还没亮呢,可不好找,我看还是我就带你过去吧。”

    “那感情好,就麻烦你了!哎呦,老姐姐你快些走啊,没准我儿媳这会儿已经生了,可耽误不得!”

    “别急别急,再快也得先疼上一两个时辰才行,你当是母鸡下蛋,屁股一抬,刺溜一下就能出来!”

    ……

    就在豆腐大娘带着王嫂子急急忙忙去找产婆时,离衙府不远处的那条小细巷里,张仵作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走出房门后,看着这住了几十年的地方,轻轻叹了口气。只是想起自己两孙子,不由又微微舒展了眉头,当年因家贫,他不得不去拜师入了仵作这一行,却让张家从此归为贱籍,即便他告老归田,这一本贱籍也依旧罩在张家子孙三代身上。

    当年刚刚入行时,不曾想那么多,只顾着能有银子领,能吃饱饭,就觉得天塌下来都不怕。因长年跟尸体打交道,见多了惨不忍睹的尸体,私下就琢磨着怎么将那些尸体修复成人样,所以此倒因此学得了许多旁门左道,也曾为此沾沾自喜过,只是随着年岁渐大,并且有了儿子又有了孙子后,他才慢慢收了心,不再去弄那些江湖小技。

    只是不能为儿孙脱了贱籍,倒成了他这些年的一个心病,直到有一日,有人找上他,给他一个可以选择机会。

    如今,事情已经替人办成,他的两个儿子也都碰巧寻得了好差事,用不了几年,张家的贱籍就能改成良籍,到时两个孙儿也能上学堂,大了还能参加科考,无论考不考得中,张家的子孙好歹也不会低人一等了,他这辈子压在心上的愿望,也就了了。

    张仵作将房门合上,锁好,然后整了整自己身上的褂子,就转身往外出去,从此,俞川衙府再无张仵作。

    ……

    下午,天又飘起雪粒,还未及清扫干净的青石板路上已结了一层薄冰,这会儿又有雪花落下,车马行人在路上来回踩踏,便见那层薄冰开始一点一点增厚。不过半个时常,路口的转弯处,就有四五个人在那摔倒。

    此等天气,对普通人来说自然是不便出行的,但对萧玄来说,却构不成什么阻碍,更何况,武校尉已到俞川,晋北那边的形势也日渐紧张,他已到了不走不行的时候了。

    昨晚在紫竹林内枯坐一夜,一直到早上才阖眼一个时辰。

    从紫竹林出来后,他的神色已经归平静,眼神亦恢复了平日的淡漠,那张脸上除了略带几分疲惫,再看不到别的情绪。

    陆九领着一帮兄弟过来给他送行,他很自然地拱了拱手,说作别之语时,他面上甚至还带了几分笑,虽那笑意很淡,淡到还没有到达眼底就已经消失,但当他微微扬起嘴角时,那举手投足间透出来的是几分往日里没有的洒脱。

    陆九走到萧玄身边道:“九娘说她就不过来送你了。”

    萧玄点头,迟疑了一会,便看着陆九道:“九哥……”

    “我会考虑的。”陆九叹了口气,“你之前介绍的那个大夫,我上个月就去看过了。”

    萧玄诧异,陆九知道他想问什么,便又道:“我不想委屈了她,先等一段时间看看吧。”

    萧玄理解的点头,然后抬手在陆九肩上拍了拍:“我走了,九哥保重!”

    陆九也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问道:“以后还会回来吗?”

    萧玄看了看俞川的天,良久,才道:“不会了。”

    侯府没了,萧家也被遣到别处了,这俞川,已经没有能让他回来的人和事。而且,京城那边的人,这一趟送他走,也是不想再让他回来。

    陆九点头:“也好,这是非之地离得是越远越好,走吧,以后兄弟们想你了,还是可以过去的。”

    哪里又不是是非之地!晋北一行,可谓凶险重重,晋王不死,他还能有点用,晋王若被燕军拿下了,那他怕是难有容身之地。只是晋王不死,这场战事便不会停歇……

    萧玄摇了摇头,又朝陆九身后的那些汉子抱了抱拳,再往紫竹林方向看了一眼,然后转身,大步离去,不再回头。

    萧玄跟武校尉会合后,苏公公和叶明也跟着启程前往京城。

    两队人马在城门口一里处分开,叶明下车与武校尉作别,随后又走到萧玄身边。萧玄忙下马,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的恩师,良久,抱拳作揖:“学生不能远送,望老师多多保重。”

    叶明受了他这一礼,然后看着他道:“此去北地,对你来说亦是凶多吉少,为师不能再指点你什么了,你若有什么事,可以多多请教燕大将军。”

    萧玄恭敬道:“学生谨记。”

    叶明又道:“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萧玄微怔,片刻后,又做长揖:“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老师多年教诲,学生一日不曾忘。”

    叶明点头,便负手转身,朝自己的马车走去。

    萧玄目送叶明的马车重新启程后,才转身上马,片刻后,旁边就甩过来一鞭,他及时掉转马头,险险避开,然后往旁看了一眼。对方咒骂了他一句,他却什么都没说,收回目光,轻轻踢了踢马腹,跟上队伍。

    末年将上漕船时,凤九娘赶过来送他:“侯府被抄,他又是被发配充军的,前面有叶院长关照,武校尉多少会给几分薄面。但当真正上路后,他这一路必不会轻松,你跟着漕船到那边时,就马上拿我这封信去凤家找我堂兄,该做什么我都在里头写好了,到时你见机行事。”

    “多谢九姑娘!”末年接过那封信贴身放好后,就道,“船要开了,我先上去了。”

    凤九娘点点头,末年便转身,只是将上船时,他忽然又转回身道:“九姑娘,我,我有个不情之请……”

    凤九娘道:“你说。”

    末年顿了顿,才道:“我和三爷这一去,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萧府已经没人了,夫人和三奶奶的坟墓,希望九姑娘能帮忙照看一下。三奶奶的坟墓,叶家可能也会照看一二,但是夫人的坟墓就……三爷心里一直就很难过。”

    凤九娘微怔,就点了点头:“你放心吧,这事我记得。”

    “多谢九姑娘。”末年再鞠一躬,这才上船去。

    风帆扬起,漕船赶在今年冬的河水冻结之前,最后一次往北行去。

第220章 新程

    我爱的人,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会因一时的荣辱而自暴自弃,亦不会因个人的得失而沉迷悲痛。他并非完全属于我,然我爱的却就是他这样的全部,若缺失了任何一点,他或许将不再吸引我。

    ……

    早在承载末年的那艘漕船启程之前,已经有另外一艘装载着香料商船从北而来,自俞川往南行去。

    船上的风很大,特别是船从河口入了江后,那风刮在脸上,如刀割一般。商船上的人几乎都都躲在船舱内喝酒取暖,这个时候,一个女人却迎着风站在船尾,目光远远地往北边看去。不过片刻,披在她身上的紫貂大氅就被江上的水气打潮,于是显得那淡紫色的貂毛愈发光亮华贵,亦衬得那女人的脸愈加白皙。

    船又行了一段,江面上的寒风呼地席面而来,令人呼吸一窒,她不禁低头。船舱内隐约传出婴儿的啼哭,她恍惚回神,再抬起脸,看着远方,心里道一声保重。

    “晚娘,长安醒了!”紫萱找到这,有些担心的看着站在船尾的女子道,“外头风大,又这么冷,站久了身体会吃不消的,长安找不着您正哭呢。”

    叶楠夕转身将大氅上的雪粒抖下,然后道:“什么时候了?”

    “刚申时一刻。”紫萱说着又轻轻劝道,“长安可能还不怎么习惯船上,这两日只要看不到您,准会哭,您得多进去陪陪才是。”

    叶楠夕叹了口气,不说长安,就是她也有些不习惯,只是如今没得选择。若不走,父亲必将分出大半的心思在她和叶家的安危上,父亲谨慎,别的人亦不是蠢物。此事将他也一起瞒住了,日后再见不知是何时,只盼他能平平安安,别忘了她们……

    将入船舱时,却看到这艘商船的东家姚旭辉从对面走来,姚家是专门做香料买卖的,几十年发展下来,生意遍布南北,家中人丁也日渐兴旺。七年前,姚家前一任家主的身患重病,不久于人世,由此姚家上下不可避免地进入继承人的争夺当中。而姚家的现任家主,当年在那众多兄弟姐们中,是最不得势的一个,却因机缘巧合认识了叶明,又经叶明帮其出谋划策并为其建立人脉,最后,竟成功夺得家主之位。

    看到叶楠夕,姚旭辉面上即露出笑,走过来道:“这个时候出去,是需要什么吗?”

    “只是出来看看。”叶楠夕摇头,看了看姚旭辉过来的方向,随便问了一句:“姚东家这是去厨房?”

    “你叫我旭辉就好,姚东家显得太见外了。”姚旭辉笑了笑,“听说你这两天胃口不怎么好,我让人专门做些俞川菜,刚刚还想问你有什么忌口的,却没见你在房间里。”

    对方是主人,却对她这么客气,叶楠夕有些不好意思,忙道:“姚东家太客气了,不用这么麻烦,我是第一次在船上这么长时间,等习惯后就什么都能吃得好的。”

    姚旭辉却摇了摇头:“快进去吧,晚饭好了会让人送进去,外面冷,以后还是少出去为好,免得留下病根。”

    进了房间后,就瞧着长安趴在绣珠怀里哭得一抽一抽的,声音不大,哭得也不怎么厉害,于是显得特别委屈,所以瞧着更让人心疼。叶楠夕慌忙脱了大氅,让紫萱将火盆挪得近些,然后走过去从绣珠手里将长安接过来抱在怀里轻轻颠着。

    长安一入她的怀就停止了哭声,小脑袋在她胸口处拱啊拱地,叶楠夕只觉得刚刚酸涩难忍的心,被这动作给弄得软成一团,她坐在床上,解开衣襟,目光柔柔地看着长安贪婪的吸她的奶水。

    ……

    十余天后,商船在俞宁码头停下,叶楠夕抱着长安走出船舱,看着岸上来来往往的人群,良久,轻轻吁了口气。将登岸时,她转头往北遥望了一眼,这个时候,他应该还在路上吧,也不知这一路他走得顺利不顺利,晋北的冬天可比这边冷多了。

    长安在她怀里动了动,小脸蛋也跟她一样,往北边转过去,咿咿呀呀地叫着。叶楠夕瞧着孩子那双乌黑纯净的眼睛,便微笑着道:“长安也舍不得爹爹是吗?”

    姚旭辉转头,便瞧着叶楠夕对着自己的孩子浅笑低语的这一幕,原是要走过去的脚步顿住,站在一旁静静看着,面上隐隐露出几分怀念。当年他妻子也是这般,哄孩子时的表情几乎一模一样。

    叶明将叶楠夕送过来时,并未告诉姚旭辉叶楠夕的真正身份,甚至连名字都换了个新的,姚旭辉也没有多问,既然是叶院长特意送过来托他照看的,他自然是视为上宾。

    片刻后,姚旭辉才走过来道:“晚娘,我会在俞宁留大约一年时间,所以就先将你安置在这边。”

    叶楠夕点头:“麻烦了。”

    姚旭辉摇头,便先行下船去,叶楠夕抱着长安跟上。此时是清晨,码头的人还不算多,因此当这么一艘大船停靠过来,自然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姚旭辉如今不过三十出头,身上的衣着又穿得极为讲究,跟在他身后的叶楠夕亦是年轻貌美,身上的紫貂大氅一样华贵无比,怀里又抱着个孩子。因此当两人这么一前一后地从船上下来,大家便都当他们是两口子。而早早就等在码头的姚管家本来是极为激动欢喜,却忽然看到这一幕后,愣了好一愣,直到姚旭辉都快要走过来了,他才慌忙迎上去:“六爷可算到了,我都在这等了五天,真是担心坏了。”

    姚旭辉甩了甩袖子:“路上有点事,晚了几天。”

    姚管家呵呵笑着点头,悄悄打量了叶楠夕一眼,心里暗暗吃惊,难道六爷回去祭祖这段时间,就在那边成了亲?

    姚旭辉往旁看了看:“马车呢?”

    “在这,在这。”姚管家忙领着姚旭辉往旁走去,那边早早就停了辆油光漆亮,重锦绣帘的马车。只是走到马车跟前时,姚管家才转过身试探地道:“只备了这辆马车,另外那辆是专门给下人和六爷的行李准备的,不知这位小娘子……”

    就这几步路,他便发觉这小娘子的派头不小,身边不仅跟了俩丫鬟,另外还有一位仆从,几个人的穿戴皆是不俗,他越发猜不透这小娘子的身份。应该不是新六奶奶,只是若不是新六奶奶的话,为何六爷又带在身边,而且看起来甚是亲密。

    姚旭辉看了叶楠夕一眼,见她面上并无不自在之色,于是才道:“姚叔,这是晚娘,以后暂时住在姚府,我之前没来得及写信回来通知一声,一会到家后,你赶紧找人收拾两间房出来。”

    叶楠夕朝姚管家点头微笑,欠身叫了一声“姚叔”。

    姚管家忙避开这一礼,然后又有些为难地看了看马车,这情况,他也闹不清六爷是不是要同这小娘子同坐一辆车。

    姚旭辉倒是坦然地看着叶楠夕道:“一时准备不周,晚娘就与我同乘一车吧。”

    叶楠夕点头,姚管家松了口气,心里却越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帮忙给放下脚蹬时,他又悄悄往叶楠夕怀里看了几眼。心里只嘀咕,这娃娃,是不是六爷的孩子?是个哥儿还是姐儿?

    叶楠夕同姚旭辉坐上马车的时候,在离俞宁数千里之遥的一处山丘下,天已经亮了许久,只是武校尉的队伍却还歇在原地。

    斥候回来报前面山谷处发现晋王军,大致估算约有五千人,差不多是他们的五倍。而武校尉带来的这些大多是新兵,人数上又差那么多,若是被晋王军发现了,今儿这些人怕是就要白白送命在这里了。

第221章 半路

    若是真将这几百新兵的命丢在这里,不说自己也会跟着丧命,就算万幸逃出去,日后怕是也难受重用。武报国脸色异常阴沉,心中更是焦虑不堪,之前会选择走这条路线,就是断定了这边最安全,却不想……

    武报国拿出地图同自己的亲兵商议许久,却都拿不出个妥当的法子,从地图上看,要跟燕军会合,只能从山谷那穿过去。但眼下山谷里却有数千敌军,想要顺利通过是不可能了,而且敌我悬殊太大,还不能打草惊蛇。只有绕远路了,武报国看着地图,心里略算了一下时间,就将这个念头掐断。一开始燕将军派人传的口信,特意交待了他行军路线,只是因前些日子天忽然下雪,稍拖慢了行军速度,他为了赶时间,就换了路线。本来就晚了,如今要是再退回去走原来的路,那耽搁的时间,自己怕是逃不过军法的处置。

    武报国迟迟下不了决心,拧着眉头抬起脸,就看到不远处,有个人正站山坳处,像是在查看什么,不时还蹲下身在地上写写画画的。他眯了眯眼,认出那个人是萧玄。这些天他丝毫没有特别关照这位落难的侯府贵公子,但却一直暗中留意,因此自然知道这十来天,他手下那几个老兵没少找萧玄的麻烦,而他一直是默许的态度。只是他没料到这养尊处优的侯府公子,身手竟是如此了得,那几个人轮番使难,竟没在他身上讨得什么便宜,甚至有几次还吃了暗亏。

    不过,他应该已经五六天没吃饱了吧,武报国远远打量着萧玄。军法明令不允许在军中斗殴的,那几个老兵人知道不容易在萧玄身上讨得便宜后,便开始在萧玄伙食上动手脚。你吃饱肚子我奈何不得你,那让你饿上几天,那还不能把你打趴下。

    武报国沉吟一会,就让人去将萧玄叫过来。

    因燕大将军信里提过这个人,所以他找人打听了一下,知道萧玄之前也曾从过军,亦知道他数年前因犯事而被除去军籍。之前他对这个讯息并不怎么在意,不少勋贵世家为了让后辈多些历练,而特意将自己的孩子安排到军中,跟在某个将军身边,若是运气好的话,几年后回来,或许还能挣得个不大不小的军功,也算是锦上添花。

    而萧玄却被削去军籍回来,但是因为什么原因而被削除军籍,他却查不到。

    这么些天下来,虽萧玄一直安分低调,但武报国却越来越觉得,看不透这个人。武家在京城也有一定的名望,虽武报国只是武家的旁支,但他也算是在那是世家公子圈内长大的,就算少时享受不了世家公子的待遇,但他却清楚那些世家子弟都是什么样子。

    那士兵跑过去时,萧玄正好站起身,听了那士兵话,往武校尉这看了一眼,然后就往这边走过来。

    武报国看着萧玄走过来时,又皱了皱眉。

    凡是知道眼下是什么处境的人,无一不是忧心忡忡,甚至已经影响到了整个士气,特别是那些新兵,几乎个个脸上都露出绝望的神情。但此时正往他这走过来的男人,他却自对方脸上看不到丝毫的惊慌和焦虑,他很稳,几乎是胸有成竹的沉稳,这是武报国对萧玄的又一印象。

    “说说你的看法。”萧玄过来后,武报国也不多做废话,直接就问了一句。

    萧玄点头,伸出手在地图上连着指了几处:“这个地方东边是崇山峻岭,西边是断崖,往南虽是通向祁西、郑阳等地,但现有的路非常不好走,并且地势对他们也极为不利。若晋王是打算从这条路攻向南方,只要他们到了郑阳关隘,就等于是羊入虎口。”

    武校尉点头,所以他刚刚并未着急要回去报信,眼下燕军可是巴不得晋王军就从这过去,好瓮中捉鳖。

    萧玄接着往地图上划了一道:“而往北,这里有一条路能通鲁阳。”

    武校尉一愣,仔细看了两眼,就又皱了皱眉:“那里有一条路?你确定?”

    “确定,那条路六年前我走过。”萧玄说着就将手指落到鲁阳那个点,“如今晋王大军就在鲁阳,今年鲁阳的旱灾最严重,几乎是颗粒无收,去年的收成也不好,早在晋王入驻鲁阳前,城里的粮仓就已经差不多空了。”

    武报国心里猛地意识到了什么,眉毛突突跳了两跳,手指在地图无意识地敲着,好一会后,才看着萧玄问:“你的意思是,现在在山谷里的那些人,很可能是给晋王送粮草的?”

    萧玄收回手道:“还不能确定,也可能是晋王选中放粮草的地方。”

    武报国忽然觉得有些紧张,这可是一个天大的机会,若是他在路上断了晋王的粮草,绝对是大功一件!

    萧玄接着道:“到底是不是,还得武校尉派斥候过去仔细打探,而且这个地方,我以为很难容得下五千人。晋王做事非常谨慎但性格又极为自大,他若真选中这个地方来放粮草,定是认为这里十分安全,不可能会派数千人来看着。”

    武报国有些意外萧玄话里对晋王的了解程度,就看了他一眼:“这么说,你觉得他们是给晋王押送粮草的?”

    萧玄摇头:“可能是斥候查探有误,应该再去查探一下山谷里的实情。”

    这话一出,那几位惯给他找麻烦的人就不乐意了,有个留着大胡子的汉子就从鼻孔里不屑地嗤了一声:“既然你这么说,那就由你去查探不是更好!”

    萧玄淡淡道:“那就请武校尉下令吧。”

    大胡子一愣,随后微怒道:“你当斥候这活跟吃饭一样容易,弄不好被晋王的兵发现了,你被人杀了不要紧,我们这些人却全都要为你陪葬。”

    萧玄看了他一眼:“还没开打就忙着灭自己威风,你就这么怕晋王军!”

    大胡子本是想奚落萧玄的,他一直就看不惯这小子那副轻飘飘的德行,却不想自己一开口,就被人给死死堵了回来。他当即怒道:“呸,老子会怕他,老子就不知道这怕字是怎么写的,你且等着,我这就去山谷那拧下几个脑袋!”

    他说着就要走,旁边的人自然不用武校尉开口,就赶紧拉住:“这小子不安好心,故意刺激你犯错,你千万别上了他的当!”

    大胡子这才反应过来,只是想了想,一时又说不出什么,便对武报国道:“校尉,就让我去探探,我以前也做过斥候。”

    武报国却看着萧玄道:“你愿意过去打探?”

    刚刚派出去的那几位斥候的本事他清楚,所以对萧玄前面那些话,他还是比较在意。若山谷里的晋王军真没那么多,那他的胜算就更大了!

    萧玄点头,看了大胡子一眼:“不过需要几个帮手,大胡子眼神好力气大,郑斌身手灵巧,王二狗跑得快,他们几个都能派上用场。”

    这会儿不仅大胡子他们几个,就是武报国也是一诧,不过几天,萧玄竟就将这些人的特点一一指出,这心思,可不简单。而且他点出的这几个人,以前都是做过斥候的,到底是巧合,还是他真有这等眼力?

    迟疑一会,武报国问:“你可能做保证?”

    萧玄道:“可以写下军令状。”

    ……

    叶楠夕随姚旭辉进了姚府后,叶楠夕才知道姚旭辉在俞宁的这座宅院,既没有长辈,也没有女主人。这只是姚旭辉他父亲和母亲曾经住过的地方,他在这里长大,但自他当上姚家家主后,这里就只成了他的落脚处之一了。

    客房是现成的,根本不用收拾,只是姚旭辉却觉得让叶楠夕住客房太失礼,他请叶楠夕先在客房歇息后,就让姚叔去将一个小院子收拾出来。叶楠夕推脱不得,只得由得主人安排,而且进了客房后,长安又开始闹着要口粮了。姚旭辉一离开,她就让绣珠她们将门关上后,然后解开衣襟,一边看着长安吧嗒吧嗒地吸着奶水,一边笑着道:“就这么贪吃,一刻都等不得!”

    长安似知道她在说自己,一边大口大口喝着奶水,一边抬起眼看她。

    这双眼睛,可真像他啊,叶楠夕轻轻摸着长安的小脸蛋,心里叹道:真不知长大后会是什么模样,性子也像他,都这么安静,只是爱吃这一点可不怎么像他。

    孩子小,胃口也小,没一会就吃饱了。

    绣珠将带过来的毯子铺在床上,叶楠夕便将长安放在毯子上,这一路都抱着过来,她的手已经有些酸了。幸好长安不爱闹腾,也一直健健康康的,给她省了很多事。

    不知不觉,这孩子就快满月了。叶楠夕在那圆鼓鼓的肚皮上轻轻摸着,长安似觉得这样很舒服,两手攥着小拳头瞅着她就乐,露出粉嫩粉嫩的小牙床,叶楠夕的脑袋歪到哪边,那双亮晶晶的眼珠就跟到哪边。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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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妇介绍:
一念起,万水千山;一念灭,沧海桑田。
在棺材里醒过来的那一瞬,叶楠夕看了足以影响她以后所有选择的一幕。
她从未见过一个男人能将那么多情的一句话,以如此无情的方式说出来。
因此,在面临自己将重回夫家大宅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拒绝,然而鱼死网破亦非她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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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完结书《名门喜事》《荣华归》《良缘到》《美人凶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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