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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沐水游     贵妇txt下载     贵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22章 满月

    十一月二十七,是长安的满月日,姚旭辉请了醉仙楼的大厨回来备了一桌酒席,又特意请了两位生意场上常来往的一户人家的当家奶奶过来,专门介绍给叶楠夕认识,并且还请了几个乐户在院子里弹唱助兴。

    叶楠夕原本没准备办什么酒席,只是昨日紫萱去找姚管家要些红纸,并且请姚管家明日给煮几个鸡蛋时,姚管家一问之下,才知道明儿是长安的满月,紫草和绿珠要给长安做些红蛋庆贺。于是姚管家知道后,就便去跟姚旭辉说了一句,故而才有了今日的热闹。

    姚旭辉正愁没个合适的机会对外介绍叶楠夕的身份,一听有这个日子,即过来跟叶楠夕说了自己的建议。因叶楠夕不是只住三五日就离开,起码是要留个一年半载,而他这里没有女主人,如今这么不明不白地请叶楠夕住进来,时间久了,附近的人定会知道,到时各种猜测出来,定会污损到叶楠夕的名声。

    因此跟叶楠夕商议,将叶楠夕说成是自己的妹妹,总归他父亲生前处处留情,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有十来个,不说外人了,就是同宗的那些亲戚都不一定清楚他父亲到底生了几个孩子。

    林家的大奶奶和二奶奶是结伴过来的,两人一时摸不清姚六爷口中说的这个妹子到底什么情况,只知道叫晚娘,才生了孩子没多久,男人就出了意外。跟夫家那边似乎也有点矛盾,于是就抱着孩子回了娘家,然后又跟着姚六爷来了俞宁。

    跟姚家有生意往来的,多少都知道一些姚老爷的风流韵事,因此对姚旭辉的说辞倒不怀疑。只是姚六爷一直以来跟家里那些兄弟姐妹都不怎么亲,往年也就逢年过节的时候有往来,所以忽然听说姚六爷将一位妹妹给接到俞宁,她们心里都极为讶异。不过如今林家在香料的买卖上还依仗姚家,所以既然姚六爷开口了,她们自然要给面子,但在送礼上,两人倒是有些拿不定主意。这见面礼,什么样的人意思一下就行,什么样的人不能怠慢了,都是有讲究的。若是一开始就弄错了,那么往后弥补起来可就要多费一番心思。

    最后两人商议了一下,姚六爷这是第一次带妹子过来,还特意为孩子办满月酒,这礼只能重不能轻。结果今儿过来一看,瞧着叶楠夕后,再看姚府的种种准备,两人便都暗幸自己今儿的礼物准备得恰到好处。

    “这孩子生得真漂亮,瞧这小嘴唇儿,跟晚妹子一样,像染了胭脂似的,长大了必是了不得了!”林大奶奶笑眯眯地恭维一句,然后就让丫鬟将自己今日带来的那个纯金的九连环拿出来,放在长安跟前对叶楠夕道,“昨儿才知道晚妹子过来了,正好今儿还赶上孩子的满月,都来不及给准备个像样点的贺礼。这是我家哥儿小时候玩的东西,听说孩子从小玩这个,长大了比别的孩子聪明,我家哥儿不到四岁就会背三字经了。可见这说法也是有些依据的,只是这是个旧物,晚妹子可别嫌弃了。”

    金子哪里会分新旧,旁边的林二奶奶心中暗叹,她大嫂还是不改那德性,送礼送得体面,话也说得漂亮,一个自家孩子玩过的金疙瘩送过来,一下子就拉近了距离。她跟林大奶奶自小就认识,所以相互攀比惯了,特别是嫁入林家后,两人无论任何事都会暗中较量一番的,久而久之,这既成了两人之间的习惯,同时也变成了她们的一种乐趣。

    而今日这见面礼,其实她们俩送的东西价值差不多,但她却比林大奶奶少了个说法,所以今儿她算是逊了一筹,因而心里不怎么得劲,话也就少了。

    叶楠夕客气道:“这太贵重了,长安还小,哪会玩这东西。”

    林大奶奶即笑道:“不过是些俗物,算不得贵重,好在对孩子有好处,我才给送过来。这么大的孩子是一天一个变化,一不留神就能爬会走了,到时不用你教都自会自个玩。”

    才说着,长安就被那金子折射出来的光亮给吸引了注意力,从叶楠夕怀里扭过头,肉呼呼的小手就朝九连环伸过去,嘴里还咿咿地叫着。

    林大奶奶笑了,将金灿灿的九连环拿到长安跟前:“瞧长安喜欢。”

    这孩子瞧着什么都新奇,叶楠夕被长安的表情看得心软,便道了谢,然后微笑着伸手接过来,用手指勾住其中一个环,其余的垂在长安跟前。长安乌溜溜的眼睛安静地瞅了一会,小手伸出去,在那环上碰了一下,金环左右摇晃时,有金光在上面流转。长安眼珠儿亮晶晶的,又碰了一下,然后就扭过肉鼓鼓的脸蛋,瞅着叶楠夕乐。

    林大奶奶即道:“这孩子真聪明,瞧着这双眼睛,生得可真漂亮,像会说话似的。”

    叶楠夕心里一怔,随后一叹,那个男人,安静地看着她时,那双眼睛也似藏着千言万语,像漩涡一般,轻易就能将她卷进去。何止那双眼睛,那些年,有时就只是看他的高大挺拔的背影,都能让她心跳不已。

    真是,不知不觉就想起他……

    片刻后,叶楠夕对林大奶奶和林二奶奶道:“我才过来这边,可以说是两眼一抹黑,身边虽有个哥哥,只是六哥他平日里要忙生意上的事,我一个女人家总不能给他多添麻烦。所以以后若是有什么事要请教两位夫人,还望两位夫人能多多提点我些。”

    林大奶奶即道:“可别说这些客气话,我们老爷跟姚六爷可是亲如兄弟,姚六爷的妹子,自然也是我们的妹子。我只盼着你也将我当成你亲嫂子一般,有什么需要帮忙,尽管开口,千万别生分了。”

    “那我就先谢谢两位嫂子了。”

    林二奶奶便问:“晚娘这是打算在俞宁长住?”

    叶楠夕将慢慢阖上眼的长安交给紫萱,然后才摇了摇头,微微一叹:“我夫家在鲁阳,只是如今鲁阳城已破,不得已我才离开那里。如今住哪都一样,只是不知那边的战事到底如何了,有没有个结束的时候。”

    林大奶奶和林二奶奶听了这话,也都跟着一叹,轻轻劝慰几句,然后林大奶奶便道:“听说晋王起兵这事,如今是越闹越大了,晋北那好多人都被晋王抓了去充军,所以这战也打好几个月了,可是晋王军的人数却还是那么多!”

    叶楠夕心里微提,之前她就从姚旭辉那知道,林大奶奶的娘家是专门做茶叶生意的,每年都要往北送大量的茶叶,所以她便借故打听几句,商人走南闯北,消息要灵通一些。

    不过还没等叶楠夕接着问,林大奶奶就道:“不过这事姚六爷应该更加清楚,姚六爷前段时间不是回家祭祖了,你们姚家可就在晋北呢,男人对这些事总是要比我们女人敏感些。”

    叶楠夕暗暗吃了一惊,她一直以为姚旭辉是俞宁这边的人,却不想其根竟是在晋北。父亲之前没跟她说过,而在船上那些天,她因是坐月子期间,跟姚旭辉也不熟,两人连碰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所以她一直就没有打听姚旭辉是哪里人。如此,再想临行前父亲交代她的话以及教她的事,她才恍悟父亲这一安排的深意。

    送走林家两位奶奶后,叶楠夕也觉得有些乏了,进去时,正好长安醒了,小家伙一扑到她怀里,就熟门熟路地往她胸口拱去。

    下午,姚旭辉从外回来后就找到她这边,站在外头问了两句,叶楠夕便抱着长安走出去,谢过他今日的安排。

    “不用这么客气,既然答应了叶院长会好好看顾你,我自是要尽心尽力。”姚旭辉摇了摇头,然后就看着长安笑道:“长安今天怎么样,看起来精神多了!”

    “姚先生请坐。”叶楠夕抱着长安在小厅里坐下,然后才道,“我今日才知道,原来姚先生是晋北人,之前一直以为您是俞宁这边的人。”

    姚旭辉笑了笑:“我母亲是俞宁人,我是在俞宁长大,成年后才回了那边,如今就主要是这两边来回跑。”

    “如此晋北起战乱,姚先生这么两头跑,想必会有许多不便。”

    姚旭辉点头叹道:“确实比以前不便,如今也就走水路才能省去许多麻烦,但是耗在路上的时间却又增加了,而且水路也不能一通到底,还是有需要走旱路的时候。”

    叶楠夕关心道:“这么说那边的情况很严重了?”

    “之前从一个叫岗井的地方经过,那里刚刚打过一战,居民死的死逃的逃,整个郡县的人口一下子就锐减了近半数。”

    叶楠夕再问:“那是哪方胜了?”

    姚旭辉有些诧异叶楠夕对这等事这么关心,只是也不多问,沉吟一会便道:“最终燕军还是守住了岗井,不过也只能算是惨胜,总归是付出不小的代价。”

    叶楠夕惘然,心头莫名的有些不安。

    许是心有灵犀,就在叶楠夕心感不安的时,正好是萧玄陷入危险的时刻。

第223章 伤口

    凌晨时分,看见山谷里冲天而起的火光,武报国目中精光乍现,握紧佩剑,手上青筋暴起,朝旁边大喝了两句,就领着一众士兵往前冲去。他必须趁着敌军还陷入混乱中时,将山谷里的人一举斩杀,不然等敌军回过神,最后死的很可能就是他们的!

    萧玄料得果真没错,这个山谷就是晋王存放粮草的地方,人数也不是五千,而是仅两千左右,并且这些人有一部分是受了伤,暂时安歇在山谷里。昨天晚上,萧玄领着大胡子等人回来,跟武校尉商议半宿后,就领着十几个身手敏捷的士兵连夜摸到敌营,寻找机会放火。

    粮草对军队的重要性每个人心里都清楚,如今碰上这天大的机会,断没有错过的可能。只是即便山谷里的晋王兵只有两千左右,但晋王军骁勇善战是出了名的,而武校尉这边只有不到一千人,而且有六百都是新兵,不说没杀过人了,估计连刀都没拿过。

    先一把火把晋王十万人的粮草烧光,然后趁着晋王兵救火的混乱当口,武校尉领着八百士兵同时从三个方向冲进去,混淆晋王兵的判断,让他们乱上加乱。萧玄和大胡子等人则负责在最快的时间,找到敌军首领取其首级,由此击散晋王兵的军心,从而将他们一举扑杀!

    ……

    山谷里响震天的杀声持续了两个时辰,大火已开始减弱,无数人倒下,武校尉开始的优势逐渐消失,晋王兵看到抢救粮食无望后,一边应战一边整合队形进行反扑杀。

    马匹的嘶鸣和士兵的惨叫声充斥的耳膜,杀红了眼的武报国一剑从一个晋王兵脖子上穿过去,猛地拔出来,再反手将旁边一个偷袭过来的晋王兵抹了脖子,然后朝旁边大吼:“萧玄呢?”

    “看不到他!”旁边的亲兵帮武报国挡住一枪,大声回道,“也找不到大胡子他们,校尉,我们先退吧!”

    晋王军自回过神后,武校尉这边的优势就起不了大的作用了,就算一开始他们杀了数百晋王兵,但眼下不过半个时辰,他们这边就有大批大批的新兵被晋王兵斩杀。现在若再不退,就只能永远留在这山谷里,十万人的粮草被烧,他们若落到晋王军手里,断不可能活得下去。

    武报国咬着下颌,心里极是不甘,眼看就能将这两千晋王兵一举歼灭。但眼下就算是退,怕是也难以逃脱,但若不退,就只能全部折在这里。

    “有没有看到威远将军?”武报国一边往后退几步,一边往旁边问。威远将军就是这批晋王军的首领,之前萧玄去查探时,从对方的衣服上辨出他的身份。晋王自起兵造反后,其麾下将士的品级情况,萧玄皆有了解。

    一个一直有留心战场的变化的亲兵回道:“没有!”

    武报国喘着粗气,将冲过来的两个晋王兵砍杀,然后道:“都给老子坚持住,杀!”

    他一边喊着,一边再次往前冲去,跟在武护国身边的几个亲兵暗咬了咬牙,也紧追而上。

    ……

    萧玄从一开始就盯着那位威远将军,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围在对方身边的士兵太多了,就算他身手再了得,也不可能在一百多人当中取下一个人的首级,更何况那位威远将军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等他靠近后就任由他砍杀的。

    足足等了两个时辰,直到武校尉那边已经出现败迹,威远将军此时是恨不能生饮武报国的血,生怕武报国这个时候逃了,于是命身边的人全都压过去,一定要断了武报国的后路。

    这就是萧玄要等的机会,一直暗中配合他的大胡子等人收到准备的指示后,立即转身,只是还不等萧玄放出动手的信号,大胡子一瞧威远将军身边的人已经去了大半,再按捺不住,当即朝威远将军这边冲过来。

    然此时威远将军虽退到了战场后方,但他还有七八个亲兵围在身边,并且他此时依旧有留意战场上的变化。见大胡子提前动手,萧玄心道一声糟了,但此时阻止已经来不及,只好也跟着提前动手。

    包括萧玄,一共四人同时朝威远将军出手,只是不等大胡子等人靠近,威远将军身边的几位亲兵就已经出手挡住。

    “萧小子,你帮我挡一挡,我来拿这狗贼的脑袋!”大胡子双目怒红,朝萧玄吼了一声,就直接朝威远将军杀过去,将后背留给敌军。萧玄大惊,不得不配合大胡子,用肩膀上挨了一剑,换得抓住旁边刺过来的长枪的机会,顺手一抢,就朝正追着大胡子的晋王兵扔过去。那晋王兵即侧身,长枪从他胳膊上刺过,带出一片血肉!

    天空不知何时下起雪来,片片雪花被强劲的北风一卷,伴着山谷里的浓烟和鲜血,漫天狂舞。

    “来得正好!”威远将军一声大喝,手中银枪刺出,呼啸的寒风在这杆枪面前,也不得不退让。

    大胡子的身手在武校尉的军队里,是排的上名次的,而且他的力气还比一般人大许多,所以在这战场上很有优势。刚刚他突然转身,往这冲过来,旁边的晋王兵就没一位能拦得住他。

    只是可惜,他眼下面对的却不是普通的士兵,而是小有威名的威远将军。

    大胡子手里的刀往下一抬,打算弹开威远将军的长枪,却不想那柄长枪似忽然间被注入了生命,顺着他的刀口一滑,又朝他心口刺了过来。大胡子暗暗吃惊,却不退反进,将手里的刀舞得呼呼作响。

    二狗子等人大急,他们知道大胡子身手不错,但威远将军的名也不是白来的。

    只是几个眨眼的时间,两人就过了十来招,只是大胡子没有抓准最合适的机会,做不到一击必杀。于是时间越久,他的劣势就越加明显,大胡子被逼得退无可退,避无可避,就在威远将军又一枪朝大胡子的脑门刺过来时,萧玄终于赶到。

    萧玄的速度快得出乎所有人意料,就连威远将军也吃了一惊,此时他刺出的长枪如蛟龙出海,气势如虹,定能一枪将大胡子刺穿。只是,这一瞬,他却也给旁人留了偷袭的机会,这个时候若将长枪收回,势必会反伤自身。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刻,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威远将军应该该收回的长枪,竟还是继续刺出。

    那一瞬,这一幕,在大胡子和二狗子等人眼里似乎变慢了,他们看得出威远将军这一枪若是没有回防的话,就等于是给了萧玄取下首级的机会,但同时,大胡子也会被那杠长枪从眉心穿过去!

    “老子今天杀了十七个狗贼,够本了!”长枪将刺中眉心时,大胡子脑子里想着这么一句,然后毫不在乎地裂开嘴。可是,谁也想不到,下一瞬,大胡子等来的不是血溅三尺,而是那柄势如长虹的长枪被一剑挑开,大胡子捡回一命,但杀威远将军的机会却错失了。

    二狗子张了张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而此时的形势也不允许他分心说话。倒是大胡子愣了一愣后,一边接住旁边砍过来的一刀,一边骂道:“臭小子,你他姥姥的在做什么,老子需要你来救!”

    萧玄同他背靠背,平静地道:“让二狗子拖住那个亲兵,威远左边下肋受伤了,你刀势凶猛,一会你先连续攻他十招,然后再猛攻他肋下。”

    大胡子这才发现威远将军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又多出一个人,似乎是威远将军朝他刺过来的时候,那个人也跟着赶到。难道说,刚刚威远将军没有收回长枪防萧玄,就是因为知道有人会替他挡住萧玄?而萧玄也是在那短短的一瞬发现这一点,知道难以一击必杀,所以选择救他?

    战场上的形势千变万化,一个小小的选择,关系到的就是生死和胜败。

    这小子的判断简直是精准的可怕,大胡子喘息地道:“小子,咱俩今儿要是都活下来,老子就跟你结个拜把子兄弟。”

    “我先拖住他,你让二狗子来接替我。”萧玄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道了这么一句后,就朝那个忽然出现的将军亲兵冲过去。

    大胡子这会再不怀疑萧玄的判断,即照计划给二狗子打了几个手势,然后提起大刀朝威远将军砍去。只是二狗子被几个晋王兵缠住,一时间无法脱身,萧玄不得不继续与那将军亲兵缠斗,而大胡子这边,已经挥出八招了。

    第九招时,二狗子身边只剩下一个晋王兵。

    第十招时,二狗子终于将身边最后一个晋王兵挑了。

    大胡子大喝一身,长刀直接攻威远将军肋下,二狗子挡住刺向萧玄的一枪,萧玄手中的剑反转,身子往上一跃,那一瞬,威远将军下意识的要护住自己受伤的地方,终于露出破绽,萧玄手中的剑往下一挥,直接从威远将军脖侧划过去!

    脑袋飞起的那一瞬,山谷里但凡看到这一幕的晋王兵都愣住了,身上莫名的是就失了力气,杀气亦跟着退怯,恐慌从心里生起,如潮水般蔓延,军心破,士气溃……

    胜了,但武校尉总共带来的九百余人,最后只剩下两百四十七个。

    战功,烧毁敌军十万粮草,杀敌一千五百三十二人,俘虏敌军三百一十三人。

    萧玄看着满山满谷的尸体,片刻后,大胡子拿着伤药过来,他便在背风处坐下,脱了带血上衣。只是当他低下头,看到挂在脖子上的那个玉坠时,表情恍惚了一下,目中露出几分悲伤,坚硬的心缺开一个口,只有他能看得到里面血肉模糊的伤,不会致命,但却无法愈合。

第224章 机会

    大胡子帮萧玄包扎好伤口后,瞅了一眼他挂在脖子上的玉坠,笑道:“媳妇送的?”

    萧玄穿衣服的动作微顿,然后嗯了一声。

    大胡子乐了,往自己脖子那摸了摸,掏出一个铮亮的铜钱儿:“这个也是我媳妇儿给的,嘿嘿,她闲的时候就爱去庙里求个神拜个佛的,听说这铜钱儿还是个什么大师给开过光,能保平安,硬是要我贴身带着。我说一个大老爷们挂个破铜钱儿在脖子上多寒碜,老子的平安是要看老子手里的这把刀。嘿,女人不懂事,老爷们的话她们一句都听不懂,听不懂也就算了,还不让说,说了她就给我甩脸子,饭也不好好做。真是,女人就是不能惯,一天不打上房揭瓦。”

    大胡子瞎侃着,侃完后就又美滋滋的将那铜钱跟放回衣服里,这会儿他们身后却传来一声嗤笑:“你就吹吧,你那婆娘要真把你家的瓦给揭了,你也就是偷摸的去补回来,屁都不敢放一个!”

    被揭了底,大胡子眼睛立马瞪圆了怒道:“有你什么事,连女人都没摸过,你懂个屁!”

    “我摸女人的时候,你连媳妇的影都找不着呢。”二狗子嘿嘿乐着,说着就走到萧玄身边蹲下,搓着手套近乎:“大哥这身手,今天真是让我开眼了,兄弟以后能不能跟你讨教讨教?”

    经过今天这场战事,他们才知道之前还是低估了这个看起来斯斯文文,又生得一副好皮囊的家伙,前些天他们弄的那些鬼把戏,倒有点像是在闹笑话给自己看。特别是一开始是他们兄弟几个不厚道在先,但关键时刻,人家却不计前嫌地救了你们兄弟一命,而且威远将军的脑袋明明是他砍下的,但刚刚在武校尉面前他却没有贪功,将功劳均摊在他们几个身上。

    这事整得……二狗子一想起自己之前还在人家碗里撒过尿,心里就特别过意不去。他们是老兵油子,这些把戏都是整新兵的,可结果不仅没整到这家伙,反还显得他们几个大老爷们既小人又下作,一想就闹心。

    “什么大哥,你怎么一张嘴就把兄弟几个的顺序给搞乱了!”大胡子说了二狗子一句,然后拍着萧玄的肩膀道,“我刚刚问过萧兄弟的年岁,比我小,比你大,你这老五的位置就往后让吧,以后萧兄弟就是老五,我喊他小五,你就喊五哥吧。”

    “行,五哥,等到了晋北后,小六再好好敬你三大碗。”二狗子对大胡子一直都是叫外号,但这声“五哥”他喊得很是爽快。

    大胡子往武校尉那看了看,便问:“那边怎么样了?”

    二狗子道:“我这不过来叫你们,校尉请五哥过去。”

    大胡子将伤药收拾好后就道:“那走吧,正好过去见见咱前面那几个拜把子的兄弟,小五你之前也……咳,跟他们打过交道,就是常二和常三他们兄弟俩。”

    萧玄一算,便问:“还有一位呢?”

    大胡子默了一下才道:“那是大哥,去年除夕那天,那些狗贼忽然带着人马过来攻城,打了一整天,大哥运气不好,被一箭射中了心脏,我们发现时大哥已经断气了。”

    提起这事,二狗子也敛了面上的笑,看着战后的山谷,眼前尸体成山,根本分不清谁是谁。这些死在这里的人,他们的尸体根本不可能会被运送回家。无论是燕军还是晋王军,面对这种情况,都是一把火烧了了事。

    他们,若是有一天也倒在了敌军的战场上,眼下的情景,也就是他们的结果。

    就是在己方战场,死后自己的尸体能被送回家的,只有那些有身份有背景,并且是校官以上的将士才能享受的待遇。他们,死了能得马革裹尸,就算是不错了。

    大胡子和二狗子几个倒是知道萧玄曾是侯府的公子爷,也听说侯府已经被抄了,所以他们心里清楚,这位被充军的公子爷,如今的身份可是连他们都比不上的。大胡子想到这,就看了萧玄一眼,心道若是不落难的话,以小五这样的本事,受封个三四品的将军是迟早的事,运气好的话,还能继续往上升。但现在,要走上这条路,就得付出比以往十倍的努力了。

    想起大哥以前常说的话,大胡子忽然间觉得心潮澎湃,就道:“小五,富贵只需胎中求,功名但在马上取,咱兄弟几个只要齐心协力,以后定能翻身。”

    ……

    又一年的除夕要到了,每年这样的节日,对商人来说,都是人情往来的重要日子,买卖做得越大,这人脉关系就越重要。因此从十五开始,姚旭辉就日日都带着礼物出门去,然后差不多天黑才回来,有时候身上还带着很重的酒气。

    叶楠夕撞见几次后,并且有时还会看到他一个人在花厅沉思,似有什么事难以做决定。于是二十八那天,叶楠夕去厨房瞅了一眼自己下的菜单,回来时,正好看到姚旭辉在正堂前面的走廊下沉思。

    叶楠夕迟疑了一下,便走过去问道:“这几日总见六哥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是不是遇到什么为难事了?”

    姚旭辉回过神,叹道:“我是个满身铜臭的生意人,除了买卖上的事,也就没什么可苦恼的了。”

    叶楠夕微抬了抬眉,笑道:“民以食为天,粮食可不会白白从天上掉下来,也不会自个从地里跑进各家各户。这天下若是没了像六哥这般不惜沾染铜臭的生意人,不知会有多少人要饿肚子呢。”

    姚旭辉笑了:“我不知道,你原来还有这舌灿莲花的本事。”

    “我是实话实说罢了,不过若能为六哥分忧,那才叫真本事。”叶楠夕说着就上了台阶,“如今雪虽停了,但风还挺冷的,六哥陪我进去喝杯热茶可好?”

    姚旭辉看了叶楠夕一眼,知道她是担心自己,心里一暖,便点了点头。

    厅内本就放在炉子,叶楠夕亲手煮了一壶热茶,然后递到姚旭辉跟前道:“我这都是依葫芦画瓢,手艺定是见不得人的,只能请六哥给我个面子。如是涩了,就配几块点心,应该也能喝。”

    “晚娘谦虚了。”姚旭辉接过茶,吹了吹,就轻轻品了一口,赞道,“这是今年喝过的最好的一杯茶了。”

    叶楠夕也拿起茶杯,却不喝,只是托在手里,一边闻着茶香一边道:“那是六哥的茶叶好。”

    姚旭辉又喝了一口,便放下茶杯问道:“对了,长安呢?”

    “睡着呢。”叶楠夕看着白瓷杯里淡黄色的茶水,笑了笑,就问,“是不是今年外头赊的帐没收回来,六哥为此苦恼?”

    姚旭辉没想叶楠夕还问这事,微怔之后才摇头道:“不是,只是在犹豫要不要做一笔买卖。”

    叶楠夕诧异:“是什么样的买卖让六哥这般举棋不定?说出来,或许我能给六哥参谋参谋。”

    姚旭辉想了想,便道:“我姚家是专门做香料生意,有几种合香,如今已经成了姚家的招牌了,只是近两年,制作这几种合香的原材料的供给日渐困难,而那几种香的需求却又越来越大。”

    叶楠夕问:“六哥是为合香的原材料发愁?可是供货商那边抬价了?”

    姚旭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若只是抬价倒不用愁了,买卖做得好了,理应大家一起沾利。”

    叶楠夕不解:“那是何因?”

    姚旭辉忽然转了话头:“晋王起兵造反,如今晋北那边战乱,晚娘应该也有听说。”

    叶楠夕一愣,心头忽的就浮出几分异样的情绪,她却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那几种合香的香材主产于晋北茗山,只是茗山已被晋王的一支军队给占领了,所以茗山的主人如今愿意以非常优惠的价格跟我签十年约,因价格极优惠,所以他们要求签订契约文书后,即给他们付合约上定下的一半银两。”姚旭辉说到这,顿了顿,又补充道,“但依那边如今这形势,起码明年一年的时间,他们都无法按时给我送来香材。”

    叶楠夕琢磨了一会,才问:”如此说来,六哥是担心晋北最终的战局?若万一是晋王胜了,到时这茗山的主人是不是就可以不认这张买卖契约书了?”

    姚旭辉有些诧异叶楠夕这么快就想到问题所在,打量了她一眼才道:“若真有那万一,到时有晋王撑腰,他们就算不撕毁契约,也会想法子另外提条件。”

    “六哥若是不跟他们做买卖,那这香材还有没有别的地方能供货?”

    “品质不够好,合出来的香就会降一个品质。”

    叶楠夕明白了,只是还不等她开口,姚旭辉又道:“跟他们有生意往来的,也不只我姚家,如今另外几家专门做香生意的,估计也都收到茗山主人的意愿了。”

    叶楠夕问:“那六哥的意思呢?”

    姚旭辉又端起茶,轻轻喝了一口,然后才道:“若只是一两年的投入,姚家还亏得起,五年的投入,即便价格优惠,却也是个不小的数目。而且,现在还拿不准另外那几家是什么打算。”

第225章 打算

    叶楠夕刚一进屋,就瞧着紫萱坐在摇篮边,一手轻轻摇着长安的篮子,一手拨动挂在摇篮上那串镀金的小兔子。每个兔子都有鸡蛋大小,造型憨态可掬,而且几个兔子碰到一块后,还会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加上兔子圆鼓鼓身上折射出来的金光,当时姚旭辉一拿过来,长安立马盯住不放。

    “刚刚醒,没有哭。”瞧叶楠夕进来,紫萱松了口气,前一月,长安醒来若是看不见叶楠夕,准会哭。这孩子生得跟个糯米团子似的,特讨人喜欢,所以一哭起来,就很是让人心疼。

    “前几天我给长安做的那件小衣服,左边袖子我缝得不好,你拿出来改改。”叶楠夕笑着走过去,在那糯米团子的脸蛋上划了划,然后又摸了摸那圆圆的小肚皮道,“长安今天怎么这么乖,饿不饿呀?”

    长安一瞅着叶楠夕,两只想要抓那金兔子的小手立马改变方向,朝叶楠夕要抱抱。只要看到这小家伙,她就觉得什么烦恼都自动退开,叶楠夕笑呵呵地将长安抱起来,坐到床上,一边解开衣襟,一边道:“宝贝儿,你说,咱要不要给你爹准备些后援?”

    长安只顾吧嗒吧嗒地吸着奶水,紫萱那正拿起针线呢,忽然听了这话,不由抬起脸,不解地看了叶楠夕一眼。长安还听不懂话,叶楠夕又不避着她说,那这话就是说给她听的。

    紫萱轻轻拧着手里的线,叶楠夕想了想,便将刚刚姚旭辉说的事都道了出来。陈叔虽也跟在她身边,但陈叔只是负责她的安全,别的帮不上她什么。所以除了长安外,如今她身边就这两贴身丫鬟,她的情况,她们都清楚,因而好些事情,她都会跟她们商议后再做决定。

    “您是想参与此事?只是婢子觉得……这事风险似乎太大了,谁说得准最后会是哪方胜,晋北到底是晋王的老窝。”叶楠夕虽没说,但紫萱一听,就猜到了叶楠夕的意思,便有些担心地说了自己的看法。

    叶楠夕看着长安满足的脸蛋,温柔地笑了笑:“三爷还在那边呢,也不知这场战会打多久,日后需要银子的地方肯定很多,他在俞川那虽还有点产业,总比不上在自个常驻的地盘上强。”

    之前父亲就跟她说过,萧玄此一去,很可能不会再回来了。言外之意就是,她若还想跟他在一起的话,就得舍了这边的生活过去那边。其实如今她即便没有往那边去,但也已经割舍了以往的一切,如今无论在哪安居,都是一个陌生的地方。所以她想,她或许……真有要去那边的一天,只是世事难料,她不敢保证事情能永远如自己所愿。之前她在俞川有娘家当靠山,所以那个时候心里是有底气的,但以后若去了晋北,她可就是举目无亲了。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孤身上路,离家乡千里之遥,父亲的手再长,也管不到那边去,所以她手里总得握点实质的东西,才能安心。

    银钱这等俗物,可以带给女人很大的安全感,试想她现在若是身无分文,即便能白住在姚旭辉这里,心里定也是惶惶不安,会时时为孩子为生计,为一切需要花银子的事情焦头烂额,夜不能寐……

    紫萱看出叶楠夕心里已有了主意,便道:“姚先生那边是什么意思?”

    “六哥还没最后拿主意,不过我看他应该也是有此意愿的。”叶楠夕说到这,长安就吃饱了,自个松开嘴,还打了个嗝。叶楠夕整好衣服后,就又抱起长安,亲着那肉鼓鼓的脸蛋,低声道,“长安赞不赞同娘的决定?想不想见爹爹啊?”

    长安被她蹭得发痒,裂开嘴咯咯咯的笑,肉呼呼的小手摸着叶楠夕鼻子,乌溜溜的眼珠儿直发亮。吃得好睡得好,不过两个月,这孩子就长大了不少,应该快十斤了。软软的,糯糯的,不哭不闹时,真是让人觉得疼到骨子里都不够。

    叶楠夕戳了一下那肉呼呼的小手,长安似乎很喜欢跟叶楠夕这么玩儿,嘴里咯咯笑地同时,小腿儿还兴奋地踢了两下。

    叶楠夕乐了,笑眯眯地道:“以后爹有兵,娘有钱,你怎么吃都不怕,娘准能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待长安又睡着后,叶楠夕便写了一封信,犹豫了一会,才将那个指环给拿出来,这是夏天时,燕容留给她的东西。

    将指环上的花纹印在信上后,她又拿出一个锦匣子,把那封封好的信放在夹层内,再从自己发上取下一只珠花放在匣子里,合上,然后交给紫萱道:“尽快送出去。”

    紫萱接过匣子,刚收好,绣珠就进来了,她便交待了两句后,就出去了。

    天将黑的时候,紫萱回来了,将那张当铺的当票递给叶楠夕:“当了八两八分。”

    叶楠夕接过那当票,看着无异后,就扔到炭盆里,瞬间,烧成灰烬。

    除夕那日,叶明在学生们送来的祝新的礼物当中,拿出一个不怎么起眼的匣子,打开,拿出那支珠花看了一眼,然后从匣子的夹层里取出那封信。

    ……

    除夕夜,姚宅上下吃完年夜饭,姚旭辉一一给发了红包后,叶楠夕就将长安抱出来陪着姚旭守年夜。跟前几天姚宅来来往往的人比起来,这会儿厅堂内就这么三两人,显得极为冷清,幸好还有个孩子在旁边咿咿呀呀地叫着,倒也添了几分难得的趣味。

    “听姚叔说,往年的除夕六哥都是在晋北过的?”叶楠夕拿个红澄澄的橘子给长安玩,然后看着姚旭辉道。

    姚旭辉摇头:“也不全是,有在晋北过,也有在这边过,只不过今年原本是打算在晋北过完年后再过来的,只是忽然有点事,便提前过来了。”

    叶楠夕问:“可是我麻烦了六哥?”

    姚旭辉笑了:“是买卖上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叶楠夕便顺势问:“说到买卖,前两天六哥说的那香材的事儿怎么样了?”

    提到这个,姚旭辉不禁皱了皱眉:“已经被别人捷足先登了,京城的田家要争这个生意,姚家需要的香材以后只能去别的地方找了。”

    叶楠夕微怔,便问:“姚家争不过田家吗?六哥之前不是一直跟茗山做买卖,难道那边不优先考虑姚家?”

    姚旭辉淡淡道:“田家的背景不小。”

    叶楠夕迟疑了一会,又问:“六哥是不是还想争一争?”

    姚旭辉轻轻一叹:“毕竟那边的香材姚家用惯了,之前原是想跟他们再商议一下条件的事,谁知田家会忽然插进来。”

    好一会后,叶楠夕才道:“若是,我让茗山那边改变主意——”

    姚旭辉一愣,片刻后才道:“晚娘是在跟我开玩笑?”

    叶楠夕看着姚旭辉道:“我也不跟六哥绕圈子,若是这件事我能从帮六哥促成,六哥能不能让我入股?”

    姚旭辉一脸探究地看着叶楠夕:“晚娘想跟着我做买卖?”

    叶楠夕笑了笑:“我还有个小家伙要养,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迟早得坐吃山空的。趁着手里还有点银子,想让它活起来,这样我能安心些。”

    这么些年走南闯北,见过的人和事多了,姚旭辉倒是能明白叶楠夕的担忧,只是叶楠夕提出的这事,让他太过诧异了,他需要好好想想。

    叶楠夕也不催,约过了一刻钟后,姚旭辉才问:“晚娘想占几成股?”

    叶楠夕迟疑了一下,才道:“三成。”

    这要求她提得有些心虚,但这是她仔细算过的,只要姚旭辉能想明白她若能促成这件事,所代表的意义,就不过觉得她提的这个条件太贪心,怕只怕姚旭辉想不明白。

第226章 狠心

    子时的钟声响起,大家一起吃了饺子后,姚旭辉就吩咐下人将早准备好的烟花爆竹拿出去放。噼里啪啦的热闹声惊得长安瞪大了眼睛,小脑袋儿转来转去的,既不哭也不闹,就是满脸好奇的看着叶楠夕,像是在问是什么东东在响。

    叶楠夕被这呆萌呆萌的表情逗笑了:“长安想看烟花?”

    姚旭辉从外头进来,拍了拍手对她道:“外头没什么风,你把长安包得严实一些,抱出去站在走廊下看一眼,难得除夕夜。”

    见叶楠夕点头,紫萱就赶紧找出一张小毯子同叶楠夕一块将长安包上,绣珠提着暖炉紧紧跟在旁边。

    冷冽的寒气被硝烟的味道给熏暖了三分,漆黑的夜幕也被璀璨的烟火给画上了锦绣繁花。外头的爆竹声接连不断地传来,或远或近,喧闹得就似刚刚那锅沸腾的饺子。小厮们正在院子放烟花,整个院子都被火树银花给照得如白昼,每个人脸上都被印上一层明亮的暖色,长安脸上露出明显的兴奋,一双漆黑的眼珠晶亮得似宝石。

    虽没有起风,但叶楠夕还是担心夜雾寒,在外头站了不到半刻钟,就抱着长安转身回屋去。长安有些不乐意,只是小身板被里三层外三层地裹着,想抗议也抗议不起来,只得不满地动了动脑袋。

    只是进了厅里后,被屋里的暖气一熏,长安立马忘了刚刚那点不满,眼皮慢慢阖上,没一会就乖乖睡着了。叶楠夕披上斗篷后,就对姚旭辉道:“夜深了,我带长安回去休息,六哥也早些休息吧,离天亮也没几个时辰了,明儿一早还要起来放迎新的爆竹呢。”

    姚旭辉看着已经睡过去的长安,再瞧了瞧表情平静温婉的叶楠夕,心里略有感概,便点点头,嘱咐一句:“回去的时候小心别着凉了,明儿你不用早起,我让小厮们记得开门点爆竹就是。”

    叶楠夕笑了笑,将转身出去时,又道:“刚刚我说的事,六哥可要记得好好想想。”

    姚旭辉又点了点头,送她们出去后,站在外头思忖了一会,直到外头的烟花爆竹声缓下来后,他才踱步回了自己的房间。

    晚娘是叶院长托付给他的,即便叶院长没有多做交代,也没有道明晚娘的身份。但前段时间,叶家出了丧事他还是有耳闻,本来准备去吊丧的,却还未来得及动身,叶院长就将晚娘送了过来。一开始他还以为长安是叶院长的骨血,只是这念头一起,他立马就自己否掉了。依他对叶院长的了解,叶院长若真养了外室有了孩子,那带回叶府给个名分绝非什么为难事,根本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地把人托付给他。

    姚旭辉想到这,不禁摇了摇头,一直到请叶楠夕住进这里后,他才慢慢察觉出,叶楠夕的眉眼跟叶院长有几分相似,暗诧之余,又多留了几分心,于是越看越像。最后,直笑自己的反应竟这般迟钝。叶院长本就是美男子,那样的容貌神采,本就少见,而晚娘亦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只要留心看,就能注意到晚娘的容貌跟叶院长又几分神似。可这么明显的事摆在他面前,他却用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才发现。

    只是为何呢?

    这段时间,姚旭辉总不时会琢磨这个问题,当年因受过叶院长的大恩,所以对于叶家的事,他也了解一二。

    晚娘?

    一个死了丈夫,带着刚出生的孩子离开在外,身边举目无亲的美丽女人。他原以为她会过得很抑郁,少不了会自哀自怨,他甚至都想好很多安慰的话,打算在适当的时候开解一番。却不想,他提前准备的那些说词,一句都没能说出来,那个女人,她对自己的生活过得比谁都认真积极,而且非常努力。

    随遇而安但并不随波逐流,她一直在努力生活着。

    还那么年轻,处事就如此大方,而且刚刚对他说出那句话时,既显示出十足的自信,却又不会过分得让人反感。这等分寸的拿捏,可不是小家小户能培养得出来的,即便是普通的大户人家,也不一定能养得出这样的女儿。

    要查一下吗?还是就只将她当成晚娘?

    姚旭辉琢磨了一会后,终是放弃这个念头,若是想让他知道的话,叶院长应该一开始就告诉他了。当年他之所以能当上姚家家主之位,是仗了叶院长的帮忙,如今叶院长那边想分一笔买卖的干股,他完全可以双手送上。更何况,如今晚娘还提出交易的条件,若真如她所说,那她手里的人脉日后没准还能有大用。

    除夕夜,想陪着孩子一起过,叶楠夕将长安抱回她的房间后,没有放在摇篮里,而是搁在她的床上。这一晚灯烛是彻夜长明的,叶楠夕侧身躺在床上,看着长安安静的睡脸,心里想着远在数千里之外的男人。

    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到晋北了,是不是还跟在燕大将军身边?如今他是被充军的,跟以前的情况不一样,怕是不会好过吧。今天是除夕,他有没有饺子吃?叶楠夕想起以前在侯府的时候,每年除夕,府里上上下下聚在一起守到子时,一起吃了饺子后,就各自散去了。

    而她跟他自花蕊夫人那一块回了暗香院后,她又让下人给端来一碗热腾腾的饺子,同他一块吃了,然后才上床安歇。因为她每次在花蕊夫人那,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应付,而且守夜守得那么晚,她只觉得累和困,哪里还有什么胃口。但回了暗香院后,精神一放松,肚子自然就饿了。

    当时,他从没多问,每次她问他吃不吃,他都点头。

    吃完后,他偶尔还会问一句够不够,要不要让人再盛点过来。那会儿,她只当他是随口说着些应景的话,如今才知道,他是将她在花蕊夫人那的不适看在眼里。那时,两人并不怎么亲密,一直就相敬如宾,所以他从不说体贴温存的话,只是那会儿,她对他的索求,可不止那些……

    叶楠夕嘴角边不知不觉就浮起一丝笑意,只是想到他如今的处境,那点笑就慢慢退去,换成一声叹息。

    ……

    除夕夜,军营里特别准备了酒,也就每人一碗的量,不多,但也算是除夕的福利了,而且今晚的伙食也比平日好,每个人都有一碗足够分量的肉,米饭还管够,吃饭时,一些会唱歌的小伙子还嚎着嗓子助兴。

    离家在外,又几乎是日日过着刀口上舔血的日子,难得有今晚这样的机会可以宣泄。有的人吃着吃着,似想起家里的父母妻儿,抬头看着头顶的冷月,顿时就湿了眼睛。一起唱歌的人不少,声音很大,于是掩盖住了角落处的哭声。

    萧玄从武将军帐内出来,就被大胡子给拉到二狗子的帐篷内,常二和常三也都在里头。瞧着他们进来后,二狗子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坛酒,随后又拿出两只烧鸡和一包牛肉干。

    萧玄摇了摇头,笑道:“要是被老陈知道了,你们可有得好受了。”

    二狗子揭开酒坛上的封泥,给每个人碗里倒满了,然后举起来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五哥快坐下,今天是除夕,咱哥几个好好喝一碗!”

    “少喝点,都警醒这些,夜里指不定会有什么事。”萧玄坐下了,也接过那碗酒,嘴里却劝了一句。

    大胡子道:“小五放心,就这么点酒,也只能给我们哥几个润润喉的。”

    话虽这么说,但那坛酒喝完后,除了萧玄外,常三和二狗子还是有些醉了,说话都大着舌头。而大胡子自第三碗开始,就开始说起自个媳妇,从两人怎么认识,到怎么成亲的,以及成亲后都是怎么过日子的,像倒豆子般一五一十地倒出来。只是这些话,二狗子几个已经听得倒背如流了,于是都有些不耐烦,只有萧玄一直听着,从不打断。

    除夕这样的日子,身处这样的地方,太适合这些披着戎装的儿郎宣泄平日里藏在心里情绪了。

    “小五,怎,怎么……从没听你,说,说起你媳妇?”大胡子有些醉醺醺拍着萧玄的肩膀,“看你那么宝贝脖子上那,东西,你就不想,想你媳妇?”

    萧玄将最后半碗酒喝了,沉默了一会才道:“挺想的。”

    大胡子笑了:“想就,就跟哥哥说嘛,大老爷们,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萧玄也笑了笑,只是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苦涩,连带着嘴里也生出几分苦涩。

    大胡子又道:“小五媳妇一定很漂亮,我估计还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不像我那婆娘,凶起来像只母老虎!”

    自离开俞川后,他就不再任自己去向她了,慢慢的,也就习惯了将那个身影封存。可是现在被大胡子这么一提,她的音容笑貌毫无征兆地就跳了出来,萧玄怔了好一会后,才道:“是很漂亮,很懂事很坚强,是个很好的女人……就是太狠心了。”

第227章 说媒(一)

    约一个月后,从俞川发往晋北的一封信,几经辗转,总算顺利送燕容的军营里。当时的燕容在军营内看沙盘,身边还围着七八位将士,他的一位亲兵拿着信进来时,看到里头的气氛不怎么好,迟疑了一会就打转身先出去。只是他还不及转身,燕容就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什么事?”

    那亲兵低声道:“有封寄给将军的信,是从俞川那过来的。”

    燕容眉头微动了动,道了一句“放在里面。”然后就转回脸,继续就刚刚的话跟旁边的将士商议。

    那亲兵忙应声,轻手轻脚地走进燕容夜里睡觉的地方,将那封信放在床头的小几上。一直到黑深后,燕容才回了睡觉的地方,只是坐在床上刚要脱靴子时,忽然看到旁边的几上放着一封信,他才想起白天他的亲兵拿着这封信进来找他。从俞川来的信,他大约猜到是谁写的,因为除了那个男人外,就只有从京发出的信件能送到他手里。

    坦白说,他很佩服叶明那样的人,甚至有几分敬佩,但是身为武将,他又打从心里觉得谋策始终是见不得光的东西。而且在某方面来说,沙场上成千上万的将士洒热血抛头颅的最主要原因,就是出自这些谋士之手。他们手无寸铁,却往往能影响一个战局的走向。为什么而打仗?这句话若是去问底下那些士兵,会得到各种各样的回答,而这个问题对于那些谋士来说,只有一个答案:政治。

    所以,知道是叶明的来信后,他并不着急看。

    只是对于叶明,他因心里还是存有几分敬佩,所以这封信,他也只晾了一天。

    看完那封信后,燕容思忖了片刻,就又起身走到外头,让人点亮油灯,然后走到沙盘前。约半刻钟后,他喊了自己的亲兵进来,问离茗山最近的是哪支军。

    他的亲兵想了想,才道:“那里之前一直没有常驻军,只是半个月前,武将军领了大将军的令赶往均州,均州就在茗山附近,距离约三十五里。”

    武将军武报国,燕容听说过这个人,一个月前晋王十万粮草被烧,晋王麾下的威远将军被取了首级,同时还斩杀了千余敌军,就是出自这位武将军之手,而且当时他还只是一名校尉。这份捷报传到京城后,龙颜大悦,直接将武校尉提成建威将军,正四品武将。

    燕容看着插在沙盘上的旗子,倒是巧了,萧玄如今就在武报国手下,而今,又正好在均州。

    ……

    年后,姚旭辉越来越忙了,而自除夕那晚后,叶楠夕不再跟姚旭辉提香材之事,姚旭辉也不再主动提起,只是偶尔会跟叶楠夕说一些生意上的事情。叶楠夕听得很认真,不时还会问上几句,这么一来二去的,倒让姚旭辉抖搂出些许商场上的阴司之事。叶楠夕不禁暗叹,谁活着都不轻松,独当一面代表的,不仅是获得拍案决定的权力,势必要承担起相应的责任。

    直到一月底,晋北茗山的郭家拍了一位家族的主要成员过来,直接找到姚旭辉这,跟他谈茗山香材一事。不过半个时辰,双方的所有条件就都谈拢了,只是最后签订契约时,那位郭爷要求姚旭辉这边需要提供一个特殊的东西。

    姚旭辉初始不解,待看到郭爷将那个奇怪的印戳出示给他看后,他略神思了一会,就大约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傍晚,姚旭辉回了姚府后,就直接找到叶楠夕这边。

    即便叶楠夕当时说的自信满满,他也怀疑了叶楠夕的真实身份,但即便是这样,这段日子他对叶楠夕当时说的话还是半信半疑。

    “这个好办,六哥只管答应他就是。”叶楠夕正打算给长安洗澡,姚旭辉过来后,她让紫萱和绣珠去准备给孩子洗澡的东西,然后将长安抱出来说话。她并不意外今日姚旭辉过来跟她说这事,因为三天前,她就已经收到父亲的信,所以这几天她一直等着姚旭辉什么时候过来找她。

    “如此,那每年三成的红利,你是打算放在哪?”见自己的猜测无措,姚旭辉心头不禁生出几分幸运的感觉。

    叶楠夕笑了笑:“麻烦六哥先帮我存在钱庄,不过我看,头一年也生不出多少红利。”

    “如今这倒不一定了。”姚旭辉也笑了笑,之前之所以会担心头一两年会白贴银子,是考虑那边正在打仗,如此运送之事肯定会被耽搁。而刚刚听郭爷那意思,似乎不用当心商路的阻断的问题,当时郭爷虽未明示,但也暗指了这个保证,跟那个印戳有关。

    姚旭辉走后,紫萱和绣珠也都备好了长安洗澡要用的东西,叶楠夕便抱着长安进屋。怕孩子会着凉,所谓的洗澡,其实只是叶楠夕拿柔软的热毛巾给长安轻轻擦身子,然后给换上一身新衣服。

    给长安换上贴身小棉衣后,叶楠夕先拿毯子将长安盖住,再拿起旁边的小夹袄,只是她刚刚解开小夹袄的扣子,就瞧着长安从那毯子下面自个翻了个身,接着又翻回去,然后又翻过来,表情非常认真,像是在练习自己新学会的技能。叶楠夕不觉就笑了,正要夸好厉害时,就瞧着长安再次努力,忽然翻了个三百六十度的身,等于是在毯子上滚了一圈,直接滚到叶楠夕的大腿边,然后瞅着她笑。

    “自从学会翻身后,长安就不喜欢身上包着毯子了。”旁边的紫萱也瞧着这一幕,便笑着道。

    叶楠夕一边给长安套上小夹袄,一边笑道:“可不是,如今都会拧眉头了,不过该穿的还得给穿上,不然万一着凉了得不得了。”

    “是。”紫萱在一旁应着,随后忽然想起一事,忙道,“早上我跟厨娘一起出去时,碰到林大奶奶了,林大奶奶说明儿要过来看您和长安呢。”

    姚旭辉跟林家的关系本就不错,林大奶奶不时串门也很正常,叶楠夕便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却不想,到了第二日她才知道,林大奶奶这次过来,竟是为给她说媒来着。

    感冒了,嗓子非常不舒服,吃了药后一直就昏昏欲睡……

第228章 说媒(二)

    只是林大奶奶也仅是在言语中透露这个意思,并没有说破,而且林大奶奶一会儿说到姚旭辉那边,一会儿又扯到她这边。于是一通话下来,叶楠夕倒有些弄不清楚,这林大奶奶到底是要给姚旭辉说媒,还是冲着她来的?

    姚旭辉的妻子三年前就去世了,而且妻子一过世,未满周岁的儿子也跟着夭折了,双重打击下,姚旭辉一直就没有续弦的心思。晋北的祖宅那边倒有几房美妾,他妻子走了两年后,也有两房小妾倒先后怀了身孕,却生下来都是闺女,于是有人失望,有人暗幸。

    手里握着这么大一份家产,又这般年轻,前妻也没给留下一儿半女,姚家主母这个位置,不知有多少人盯着。叶楠夕这段时间住在俞宁姚府里,因姚旭辉待她很是亲厚,所以姚府的下人也都真将叶楠夕当做姚家的姑奶奶看待,因而叶楠夕从姚叔那听说,姚旭辉今年之所以在年底的时候离开晋北,一个人来俞宁,除了有生意上的事情外,主要还是对家里那些长辈为着姚家主母这个位置各显神通感到不胜其烦。

    见叶楠夕久久不言语,林大奶奶兀自笑了笑,就接着道:“下个月十五的花朝节,俞宁这边都兴去普宁寺赏花,到时我来邀妹子一块去走走。”

    叶楠夕迟疑了一下就道:“长安还小,眼下是一刻都离不得我,嫂子的美意,我怕是……”

    不等叶楠夕说完,林大奶奶就打断她的话:“这有什么难的,到时你带着长安一块去不就行了。普宁寺那地方是又清净又漂亮,一般人是只能在前院上香,咱过去,若是想上香,可以先上香,然后再去后院走走,喝一杯寺里有名的六安茶,再品一品斋菜,是最惬意不过的事了。”林大奶奶说到这,面上故意露出几分不快,“再说妹子来俞宁也有段时间了,好似还不曾出去过,就连去我那串串门都没有,可是瞧不起我的意思?”

    叶楠夕忙道:“大嫂子说的哪里话,嫂子又不是不知道我如今是新寡,本就不适抛头露面,而且长安又那么小,没哪刻能离得我的,我哪有出去串门的时间。”

    见她这么说,林大奶奶便又笑了,安慰她道:“我明白你的苦,所以这不就特意邀你去普宁寺走走吗,再说普宁寺的主持德高望重,许多富贵人家都特意去普宁寺为孩子求个平安符。到时你将长安带过去,也给孩子求个平安符,岂不是两全其美。”

    见她不答应,林大奶奶颇有种不罢休的意思,叶楠夕想了想,便道:“若是那天没什么事,我就随嫂子过去看看。”

    “这就对了。”林大奶奶遂笑了,“你如今正是好年纪,可别过得似五六十岁的老妇人一般,还有姚六爷也是,就算生意再忙,也不应该忽略了家人不是,不然挣那么多银子有什么意思。依我看啊,干脆那天,你也让姚六爷带着你和长安一块过去。”

    看来,林大奶奶的目标还是在六哥身上,叶楠夕暗自琢磨了一番,就微微一笑:“这我可不能做主,我得问问六哥的意思,他若没空,我也强拉不得。”

    “所以这不是让你提前说,就是有事也能提前安排嘛。再说你来俞宁这么长时间了,第一次出门,六爷身为兄长,陪一陪也是应该的。”

    ……

    送林大奶奶离开后,叶楠夕便回了自个的房间,伸了个懒腰,然后找紫萱过来问:“你知道普宁寺吗?”

    “听说那寺里的香火很旺,风景也很美。”紫萱将一支新开的迎春花插在胆瓶内,又修剪了两下,然后不解地问,“娘子怎么忽然问起普宁寺?”

    叶楠夕一边逗着在床上乱滚的长安,一边道:“也没什么,下月十五是朝花节,林大奶奶邀我去普宁寺品茶赏花。”

    紫萱一怔,刚刚她未在厅内侍奉,所以并不知林大奶奶过来是说这事。

    “还让我请六哥一块去。”叶楠夕任长安抓住自己的手指,没一会手上沾了一堆哈喇子,“林大奶奶似乎是想给六哥说媒,要找我帮忙牵线,可能是没好意思马上提。”

    “那娘子答应林大奶奶了?”

    “怎么会。”叶楠夕摇头一笑,见长安又要将她的手指放在嘴里,她便稍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指,长安似一愣,眨巴的圆溜溜的眼睛,一脸懵懂地瞅着叶楠夕,随后又朝她伸出手,也不知想要什么,瞧着就是想粘人。

    “那天您要去普宁寺吗?”紫萱又问,若去的话,那天她或是绣珠得一个留下来负责看着长安才行。

    “林大奶奶已经邀了我好几次,都被我回绝了,这一次倒不好再拒绝,再说我来这边也有几个月了,也应该出去看看,总不能以后一出门就迷路,岂不是笑话。”叶楠夕说着,就让翻滚过来的长安趴在自己的大腿上,接着道,“倒时也带长安出去透透风,下个月天就开始转暖了。”

    傍晚,姚旭辉回来后,叶楠夕便找他将林大奶奶的事说了,因林大奶奶并未说破,所以她在姚旭辉跟前也没提说媒的事,只是将出游的事说了。

    姚旭辉听了后,沉吟一会才道:“天气开始转暖,这两个月正好是寺里的桃花开得最好的时候,普宁寺里出入的有不少达官贵人,所以那里不会出什么乱子,倒是挺适合你带着长安出去走走的,只是我……”

    叶楠夕马上道:“六哥要是有事,就只管忙自个的事去,我有林大奶奶陪着就行。”

    姚旭辉之所以会迟疑,是因为从去年开始,林大奶奶就一直琢磨着怎么将自个的表妹说给他,他却无此意。因此一听是林大奶奶邀请的,而且那天去普宁寺的人肯定不止他们几个,到时要碰上谁,可都不会意外。

    只是将要拒绝时,又想起叶楠夕是叶院长托他照看的人,如此叶楠夕随他来俞宁后,第一次出游,而且还带着长安,他怎么也应该陪着才对,若林大奶奶真有别的打算,他顶多是再应付一次。于是不等叶楠夕说完,姚旭辉便改口道:“我也有几年没去普宁寺看看了,那里的茶和斋菜都很有名,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几分想了,正好那天就同你们一块过去吧。”

    吃了感冒药,今天几乎睡了一天,o(╯□╰)o先更新这些,明天补上。

第229章 看到

    二月十五一早,天才刚亮,林大奶奶的马车就已经等在姚府外头了。那会儿叶楠夕正给长安喂奶,听了丫鬟的禀报后,不禁苦笑:“这林大奶奶也太心急了,是担心我不去还是担心六哥不去呢,请进来了没?六哥呢?”

    “请进来了,六爷这会儿正在厅内用早膳。”紫萱一边说着,一边将叶楠夕今日出行要穿戴的衣服拿出来。绣珠则拿出长安的东西,其实昨儿就都准备好了,今日就是再检查一遍,以免有疏漏。

    才说着,林大奶奶就进来了,瞧着叶楠夕竟是一副刚刚起来的样子,不禁叫道:“我说妹子,怎么都这会儿了还不更衣,今日去普宁寺上香的人可不少,咱得赶早,免得一会路上车马难行。”

    正好长安喝饱了,绣珠便将长安接过来,叶楠夕站起身笑道:“有了孩子,事儿难免多些,我这就更衣,嫂子先坐一会。”

    林大奶奶只得走到绣珠旁边,一边看着绣珠帮长安换衣服,一边道:“姚六爷今儿也陪着妹子一块出去?”

    叶楠夕在屏风后面回道:“是,六哥说普宁寺的斋饭确实好,去了定要尝尝的。”

    林大奶奶放下心,笑道:“可不是,普宁寺斋饭做得最好的那位慧全师傅,他的手艺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尝得到的,听说很多富贵人家甚至出了白银千两,就为请慧全师傅做一桌斋饭。”

    叶楠夕换好衣服,走出来笑道:“果真是高价,想来我今儿是有口福了。”

    “慧全师傅哪会将那千两白银放在眼里。”瞧着叶楠夕走出来后,林大奶奶只觉得眼睛一亮,就打住嘴里的话,走上前去,上下打量了叶楠夕几眼,然后啧啧赞道,“就这么一身简单素净的衣服,怎么就能让你穿得这般漂亮,哎呦,瞧你这皮肤,简直比小姑娘还要嫩,哪个女人能有你这般福气啊,养孩子都能养出这么好的气色,真是羡煞人也!”

    虽知道林大奶奶是因为姚旭辉也跟着过去,所以这好话是故意往夸张了说让她开心的,但叶楠夕还是有几分受用,往镜子里打量了几眼,瞧着没什么不妥后,就戴上帷帽,抱起长安出门去。

    而一路往外去时,林大奶奶特意又打量了一眼跟自己走一块的叶楠夕,她刚刚那句夸赞并不是乱说。容貌上好的女人她也不是没见过,就是她家里那些狐狸精,都能找出一两个生得不比晚娘差,但却没一个能有晚娘身上的这份气韵。这女人,明明衣着不甚起眼,而且帷帽上垂下的青纱将她的容貌遮去了五六分,怀里还抱着个孩子,但只要将目光落在她身上,即便是身为女人的她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两人走到正堂门口时,姚旭辉已经在那等着了,林大奶奶忙快走两步:“难得六爷也一块去普宁寺赏花,晚妹子真叫人羡慕呢。”

    姚旭辉点头笑了笑,就道:“走吧。”

    这日去上香的人确实很多,远远就可见车马带起的烟尘,并可闻到富贵人家的车马经过时留下的余香。他们出来的时间虽不算晚,但正好是大部分人出行的点,所以路上还真出现了堵车的情况,于是当他们到普宁寺时,已差不多中午了。林大奶奶也没想到会在路上耽搁这么长时间,因此到了普宁寺后,便指前殿那一长排队伍问了叶楠夕一句:“妹子要去排队上香吗?这么多人,怕是起码得排上半个时辰,殿里的香雾重,可别呛着长安了!”

    叶楠夕也被这么多人给惊着了,有些瞠目结舌地道:“寺庙后院也这么多人?”

    林大奶奶道:“当然不是,寺庙后院只对少数人开放,妹子要是不上香的话,咱就直接去后院?这会儿,估计我那几位弟妹已经在后院赏上花了,咱这就过去,正好有好茶吃。”

    果真是早安排好了,叶楠夕垂眸微微一笑,然后看了旁边的姚旭辉一眼。见姚旭辉似没听到这句话,只是站在一旁等着她们做决定,完全发挥陪衬的功用。而从没出过门的长安,忽然瞧着这么多人后,眼里尽是好奇,但也不闹腾,就乖乖任叶楠夕抱着。

    她虽不是佛教信徒,但她骨子里是个俗人,既然难得来这里一次,也觉得应该去上柱香。只是大殿内的缭绕着那么浓的香雾又不适合长安进去,于是想了想,便吩咐紫萱替她去捐些香油钱,顺便求个平安符。

    林大奶奶便道:“晚妹子要给孩子求平安符,应该请六爷代劳才对,让丫鬟去求可不轻贱了孩子!”

    叶楠夕一怔,这一迟疑,旁边的姚旭辉便道:“确实应该如此,那七妹先随林大奶奶去后院,我一会再过去找你。”

    因为姚旭辉跟这寺里的主持有些私交,林大奶奶的本意是让姚旭辉跟他们一块去寺庙的后院,然后姚旭辉再请主持过来,可不想姚六爷却是这样的态度……其实去年林大奶奶就已大约试探出姚六爷对续弦这事的态度,那是看不上她那位表妹,只是姚六爷迟迟没有续弦,所以她一直没死心。

    看来,想要做成姚家这门亲,不能只盯着姚六爷了。

    林大奶奶迅速调整好心情,不再多言,叶楠夕本就略做表示,因为这平安符谁去求都一样。想来是真不想见林大奶奶安排好的人,估计他去后院找她们时,得是她们要离开的时候。

    “那就麻烦六哥了。”叶楠夕笑了笑,就要回车上,却不想刚一回身,就发觉身上有些湿意。她的动作一滞,往下一看,手伸到长安屁股下面摸了摸,有些无可奈何地问:“可有给长安带需要换的衣服?”

    紫萱忙问:“长安尿了?”

    叶楠夕苦笑:“这孩子闷不吭声的就弄这一出,连我的衣服也遭殃了。”

    虽已经是春天,但春寒料峭,出行穿的衣服都不薄,只是这么几层衣服下来,叶楠夕都有了感觉,就更别说长安了,怕是已经尿了有一会,这会儿终于感觉倒不适,于是不等叶楠夕往回走,长安的哭声说起就起。

    孩子的啼哭声在这香客如云的普宁寺内突然响起,即有好些人往她们这看过来。前来普宁寺上香的女香客,并非只叶楠夕一人带帷帽,但似乎就叶楠夕一人比较引人注意。

    “不知是谁家的女眷,竟有如此诚心。”俩男子从距她们约一丈远的地方经过,其中一位也因孩子的哭声而往这看了一眼,随口道了一句。随后又用手肘顶了顶旁边的男子,低声道,“你快看看,那想必是个美人!”

    陆真今日被死拖硬拽来这儿,本来心情就有些不爽,特别是过来瞧着这么多人后,心里愈加烦躁,便有些没好气地道:“有什么好看的,在佛珠面前都不把你那色心收起来!”

    对方倒不在意陆真这挤兑的话,见背影美人要上车了,才收回目光叹道:“就是可惜没看清长什么模样,真不知是什么样的倾城之色,那背影当真是袅娜多姿,其实光凭这风姿,即便是脸长得一般也行,就是不知是谁家女眷。”

    陆真被他唠叨得有几分好奇,终是忍不住转头往那看了一眼,而这一眼正好就看见叶楠夕上车。只是个背影,中间又隔着如织的香客,并且很快那车帘子就放下,挡住了他的视线,所以那一瞬,陆真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马车很快就离去,陆真却还站在那儿,似有些呆住。

    “看傻了吧!”他旁边的人瞧他呆样,嘿嘿一乐,就拍在他肩膀上一拍,“行了,人都走了,今晚咱就去红袖招喝酒去。”

    陆真被他这一拍,猛地回过神,才想去要去追,只是刚一动身,就被拽了回去:“怎么了,不过才看着一样你就魔怔了吧!喂喂,兄弟,醒醒醒醒,就算那八九不离十是个美人,但人家怀里可抱着孩子呢,身边还跟着下人,就连那给她拉车的马都被打理的油光水亮的,一看就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女眷,不是随便能唐突冲撞的。”

    陆真有些气急败坏地甩开同伴的手,却奈何不住周围不停涌来的香客,等他拨开人群跑到那边时,已经看不到马车的踪影了。

    是她吗?不是她吗?

    陆真只觉得胸口嘭嘭地直跳,两手也不由紧握成拳头。听到她的噩耗时,她已经下葬一个多月了,当时他正在武殿里,不是想出就能出去的。

    如困兽般地憋了几日后,他终于能从武殿出来,当即赶去俞川,结果看到的就只是一个修得工工整整的土坟。而那个男人,那个时候则已经在晋北了。后来他听说姨父也在京城,便又连忙赶回京城,然后抱着可笑的念头去找姨父,却最终也没能从姨父那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可是,他怎么都不相信她死了!

    他明明记得,他离开俞川那日,她在紫竹林里送他,那笑容至今回想还那么清晰,怎么,就……

    因长安的关系,叶楠夕进了寺庙后院,就直接迎去客人休息的禅房内。约半个时辰后才抱着长安出来,林大奶奶忙起身将她迎过去,特意给她介绍了自己的两位表妹和姨妈等人。

    叶楠夕暗自打量林大奶奶的那两位表妹,也不知是不是同母所生,不仅五官不像,就是身形也有很大差别,一个细眉细眼,一个圆脸丰唇,一个清瘦,一个圆润,倒都有几分姿色,但无法让人过目难忘。并且年纪尚小,大的那个瞧着也就十六那样,脸上还带着一团孩子气,说话也带着几分天真。

    叶楠夕暗叹,难怪六哥看不上,姚家主母那样的位置,哪是这等天真的小姑娘镇得住的。就算这两小姑娘没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单纯,但即便心里藏着什么,也容易让人看出来,她跟花蕊夫人交手数年,又主持过百善会,曾经跟那么多贵妇人打过交道,晓得什么才是笑里藏刀,什么才是绵里藏针。

    而这两小姑娘,光凭她们小心翼翼讨好她的同时,又忍不住试探她,话里话外甚至还有几分掩藏不住的嫉意和好奇,她心里就不禁摇头。一个寡妇,在自己没有主动提起,或是给出明确的暗示之前,旁人,特别是刚第一次见面人最好不要问及她夫家的事,因为那很可能是她不愿触及的伤。

    两小姑娘太急于表现,不知不觉就犯了这个忌,偏还不自知。

    两姑娘的母亲倒是察觉到不妥了,却眼下又不能明着提点,只得赶紧给林大奶奶打眼色,林大奶奶会意,即将话题转开:“那边桃花开得好,咱过去那边看看,别只在这亭子里干坐!”

    只是一行人才出亭子,没走多久呢,就看到不远处的一株碧桃下站在几个男子。她们便都停住了脚,林大奶奶对叶楠夕示意了一下那边,笑道:“穿蓝色长袍的那位是我侄儿,另外几位可能是他的同窗。”

    此时那边也看到她们了,其实后院的赏花的香客不少,若是不认识的,自顾赏自己的花就好,不必相互打扰。但要是碰到认识的,自然是少不得要打声招呼,甚至会邀请一起用斋。

    因此林大奶奶的话一落,那蓝衫男子就已经走了过来给她作揖:“原来大姑姑今日也过来了,应该先跟侄儿说一声的,侄儿好过来伺候大姑姑。”

    “这么大人了,嘴巴还那么甜。”林大奶奶笑了一笑,“你父亲可好?你母亲今日怎么没过来?”

    “父亲如何身体还不错,母亲今日要陪祖母,就没过来。”蓝衫男子说到这,就用眼角的余光打量了叶楠夕两眼,然后问,“大姑姑是带几位妹妹过来上香的?”

    叶楠夕进了寺庙后院,自然将头上的帷帽摘了,因外头的披风被长安尿湿了,便也一块解了,所以此时她简衣素装的一路走来,衫裙袅袅,身姿窈窕,虽手里抱着个孩子,却更显得她有几分神似那画里的送子观音,对蓝衫男子来说,有种震撼的美。

    林大奶奶也不给他介绍,只点了点头道:“我带她们去那边走走,你去吧。”

    蓝衫男子又看了叶楠夕一眼,才欠身退开,只是目光一直自后面黏在叶楠夕身上。

    将用斋饭时,蓝衫男子好容易寻得一个机会,即对林大奶奶道:“大姑姑这一趟回去,就赶紧帮我办了这好事吧!”

    林大奶奶瞟了他一眼:“瞧中了?”

    蓝衫男子忙点头:“中了!中了!”

第230章 相配

    蓝衫男子姓宫名喜,生得相貌堂堂,又做得一手好文章,十八那年中了秀才,可谓是风流才子,正好那年还娶了亲,算得上是双喜临门。自古就有人言先成家后立业,所以当年几乎整个宫家都以为这位二少爷,定能从此一路高中。然此后他连着参加三次秋闱,却次次都没能上榜,蹉跎了八年,这份心也就慢慢淡了。如今几乎已经丢开书本,整日和一些志同道合的同窗好友出去吟诗作对,饮酒寻欢。而且成亲后,第二年他妻子就给他生下了长子,只是第三年其妻却因难产损了身子,到第五年再怀上,还是因为之前没养好,最后在生产时连着腹中的孩子一块没了。

    宫家家底颇丰,其父又是举人出身,亲戚中也有一两位是做官的,所以似宫喜这样的鳏夫,想要续弦,有的是媒人赶着给说媒。不过这宫喜虽有些眼高手低,又喜好美色的毛病,但却在发妻故后,顶着家中长辈的连番斥责,坚持为相貌平庸的发妻守了三年,并且为发妻写了无数感人肺腑的诗文,在才子文人圈内被传为佳话。

    三年期满,媒人开始上宫家说媒,而宫喜见着媒人后,也不管长辈们怎么说,他只有一个条件,就是非倾城之色不娶,至于别的,倒无所谓,只要不是身患恶疾或是作奸犯科就行。

    所以但这话传到林大奶奶耳里后,林大奶奶琢磨了一番,即觉得姚六爷接过来的这位妹子是再适合不过的人选。晚娘的风姿容貌自不必说,在她看来是绝对能入她这侄儿的眼。至于她大哥大嫂那边,或许会对晚娘寡妇的身份,以及带着个孩子这两点不喜,但据她这段时间的观察,晚娘手里握着的银钱定不在少数,而且姚六爷上下那么多兄弟姐妹,却独独对这个妹子另眼相看。宫喜若是能娶晚娘,那也等于是跟姚六爷攀上了亲,如今林家的买卖差不多是依附在姚家身上,而宫家自前年起,也试探地将一部分产业转到香料的买卖上,如今是尝了甜头,只是因入行晚,前前后后需要姚六爷帮衬的地方多着呢。但买卖上的事,人家帮你是情,不帮你是理,宫家想要开口求利,总得找个靠谱的理由才行。

    林大奶奶知道她大哥,也就是宫老爷心里自有一把算盘,宫老爷瞧着宫二爷八成是无缘仕途路了,所以眼下宫家将培养的心思都放在了还不满十五的宫五爷身上,而宫五爷跟宫二爷是同胞兄弟,年纪相差大,感情又好,因而宫老爷打算让宫喜入商,为以后宫五爷入仕铺好足够的经济条件。

    晚娘和姚六爷的关系可以满足宫老爷的私心,容貌又能令宫喜着迷,所以这事儿在林大奶奶看来,宫家的问题不大,主要还是姚六爷这边,姚六爷若是不点头,这门亲难成。至于晚娘,她倒觉得问题不大,不管多么漂亮的女人,只要嫁过人生过孩子,就再不能像未出阁时那么挑了,手里有钱也一样,显摆再多,也不过是为着抬高自己仅有的身价罢了。再说依宫喜那样的条件,配她是足够了,到底宫家还有些书香气,并且宫老爷也做过父母官。而姚家,虽是财大气粗,但据她了解,姚家嫡系这一脉,可不曾出过一个正经读书人。

    林大奶奶今日请的这顿斋饭,吃得可真有几分热闹,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安排,宫喜和那几个同窗好友订的禅房,就在林大奶奶她们隔壁。所以林大奶奶这边的斋饭刚上来,宫喜就敲门而入,亲自捧着一盅汤,笑着搁在她们桌上:“这是慧全大师的手艺,莺歌芙蓉白玉丸子汤,听说每天只做二十盅,妇人吃了有助美容,今儿瞧着大姑和几位妹妹都在,我想着我一个大男人吃了这个也是浪费,就特意拿过来孝敬大姑和几位妹妹。”

    林大奶奶揭开盅盖,即满屋飘香。莺歌芙蓉白玉丸子汤的名,在座的女人大多听过,但吃过的却在少数,于是好几个人眼里都露出几分馋意。叶楠夕却从没听说过这道菜,但具有美容功效的食谱,之前杨老先生就已根据她的体质给她开了好些。产前产后轮换着吃,将皮肤养得白里透红,还水汪汪的,因而她对这莺歌芙蓉白玉丸子汤倒没那么期待,只是有几分好奇。

    林大奶奶笑纳了这盅汤,又特意问了宫喜好些家常琐事,留了他约半刻钟,让他在叶楠夕面前露足了脸,才放他回去。

    林大奶奶亲自给叶楠夕盛了一碗,然后笑着问:“晚娘觉得这莺歌芙蓉白玉丸子汤味道如何?”

    叶楠夕先尝了一口,味道确实好,不比杨老先生给她的食谱差,许是因为自家厨娘手艺不够精的关系,她觉得这白玉丸子汤比她平日里喝的味道,明显要好上几分,于是由衷地赞道:“确实名不虚传,只是可惜了!”

    林大奶奶刚一笑,却听了后面那句,有些怔住,不解道:“可惜什么?”

    旁边的几位女客也都看向叶楠夕,慧全大师的厨艺,竟还有人敢批评!

    叶楠夕笑吟吟的看着林大奶奶道:“可惜今日喝了此汤,回去再吃什么,怕是都觉得没味道了,能不可惜么!”

    林大奶奶一怔,随后同大家伙一块笑了起来,指着她道:“你都这么说了,我以后就是拉下这张脸,也要让我侄儿日日过来求这汤,你和我还有我家老爷都爱喝,我看他还敢不敢再拒绝!”

    这话一出,不管旁人怎么想,叶楠夕舀汤的动作即一顿。只是很快,几乎是旁人没来得及察觉她神色有变,她就接着林大奶奶的话道:“我有六哥在,可不敢跟嫂子抢一口吃的,否则还不让外人以为我越活越回去了,连我家长安都不如了呢,整日就只知道惦记着那点口腹之欲。”

    众人又笑了,不待在座的注意到林大奶奶话里的玄机,那话题自然而然的就转开了,有人开始夸长安漂亮乖巧,有人问起姚六爷为何没过来一起用斋饭。叶楠夕一一作答,林大奶奶见况,倒也收住了嘴里的话,只是却多打量了叶楠夕两眼。

    看样子,晚娘基本都是听姚六爷的,而依姚六爷那么替晚娘着想的态度,要促成这门亲,应该不难。

    痛苦,吃药打针都止不住咳……

第231章 问询

    陆真由武科举顺利入了武殿后,意外得了武殿里一位武将的赏识,而月底那位武将受皇命前往晋北,于是陆真亦顺势求得一个跟随的机会。陆建是陆真的堂兄,自陆家人知道陆真月底将前往晋北,整个陆家几乎是被陆姨妈闹得鸡飞狗跳,为娘的自然是不愿儿子前去那么危险的地方,本来在武殿就有可观的前途,却冷不丁的就被派往战场,刀剑无眼,什么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但此事却由武殿御史定下,再无更改的可能,因而陆姨妈哭闹够了后,即开始为儿子的安全打算起来。

    所以,今日普宁寺之行,便是陆姨妈特意去请自己的侄儿陆建帮忙安排的。

    俞宁距京城约百里,因而即便是在京城,普宁寺的名气也不小,所以普宁寺平安符很灵的话在京城自然也不是个新鲜事。于是在陆姨妈看来,既然普宁寺一般的平安符都很灵了,那么若是能求得一个由主持亲自开光的平安符,岂不是为儿子求得一尊活菩萨。以后儿子到了晋北,万一碰到不长眼的刀箭什么的,菩萨也能帮忙挡一挡!

    只是陆家在京城,又非望族,在俞宁这抬出陆家的名号,怕是普宁寺的烧火和尚都不会给面子。后来陆姨妈多方打听下,得知陆建一位表叔早年在普宁寺出了家,距今差不多有十个年头了。陆姨妈一算,十年时间,陆建的那位表叔再不长进,也起码在主持面前混个脸熟了,出家人慈悲为怀,如今又有陆建去求,那这主持的平安符,可不是手到擒来!

    陆姨妈美美盘算了一番,就立马去找陆建,却陆建听了陆姨妈的意思后,好半天时间才想起自己确实有这么一位出家的表叔,只是他那位表叔在出家之前,他们的关系也不亲,更别提现在都隔了十年时间,而且对方亦已斩断俗世的一切,他能记得人家是表叔,人家可不一定记得他是表侄儿。只是陆建实在有些怕自个婶婶这股执着劲,加上陆真自来了京城后,就跟他混在一起,差不多是亲兄弟的感情了,于是只得硬着头皮应下这事。

    只是陆建好容易将陆真拖到普宁寺后,两人在寺了转了大半天,最后才从一位小师傅那知道,陆建的那位出家表叔上山去了,这几日不会回来。陆真本来就有些不喜这虚玄之事,只是拗不过母亲的眼泪,心里愧疚,所以才答应过来一趟,如今一听人不在,正中了他的意,谢过小师傅后,就转身要走。

    陆建哪敢就这么放他走,若真两手空空回去,指不定他婶婶怎么收拾他呢。于是连忙拉住陆真,然后跟那位小师傅说明今日的来意,又求那位小师傅帮忙引见主持。

    那小师傅听完后,即表示普宁寺里的平安符,全都是由主持亲自开光的,让他们只管同别的香客一样排队领取即可。陆建却还是死磨硬泡地求那小师傅为他引见,在他看来,就算所有的平安符真的是全部由主持开光,里面肯定也存在着亲疏,就像所有来上的香客,几乎每一位都会捐香油钱,但捐得多和捐得少,在寺庙里享受的待遇是不一样的。

    在佛主眼里,众生皆平等,但在伺候佛主的和尚眼里,众生还是要分了三六九等,如此,那平安符可不也一样要分个三六九等。

    小师傅脸皮薄,又从没见过这么会缠人的香客,加上这位施主嘴里的表叔是他师兄,平日里待他甚好,于是几番推拒不下,只得硬着头皮领着他们往主持那去。又转了小半圈,陆建和陆真才总算行到正光殿门口,小师傅表示主持就在里面,请他们在外稍等片刻,他进去通报一声。

    陆建听到里头有别的香客的声音,就低声对陆真道:“里面有客人,我就说,哪里都有后门,佛主这里也一样。婶婶让我捐那么大一笔香油钱,要是不让你在佛主跟前露个脸,我回去怎么跟姑妈交代!”

    陆真正要讽刺他这位不正经的堂兄两句,却不及出声,就看到姚旭辉从殿里出来了。陆真一怔,他记得这个男人,刚刚他看到那马车旁边站着的男人,就是眼前这位,并且那马车将驶开时,对方还站在车旁对车里的人说了几句话。

    姚旭辉从殿里出来后,没往旁边注意,心里算着晚娘那边差不多该散了,将平安符收好后,就负手下了台阶。

    片刻后,刚刚进去的小师傅出来了,说是主持请他们进去。

    陆建心里一喜,当即撩起袍摆,却将跨进门槛时,注意到自己身边没人跟着,便转头一看,就瞧着陆真竟还傻傻地站在那,也不知在看什么,连眼神都变呆了。

    “发什么呆,主持接见,还不快进去!”陆建低声嘘了两声,见陆真没反应,只好返身回来拍了他一下。

    陆真猛地回过神,就转身要下台阶去,陆建大诧,忙抓住他问:“你干什么,平安符还没求到就要走了!?”

    “你去求吧,求得了给我。”陆真随口说了一句,就甩开陆建的手,然后往姚旭辉离开的方向追去。

    “出什么事了?我求算怎么回事,是你要去晋北又不是我去!”陆建本想追上陆真看个究竟的,只是陆真下午就要回京了,他今日若是不求得这个平安符,婶婶那关可不好过。于是迈出去的腿又收了回来,叹了口气,朝旁边一头雾水的小师傅笑了笑,然后整了整衣袍,一脸正经地进了殿内。

    就在陆真追姚旭辉的时候,正好叶楠夕也从禅房内出来,斋饭已用,长安则已经睡着了,她担心孩子这么睡着不舒服,便顺势起身告辞。林大奶奶本还想留一会的,只是又觉得来日方长,倒也不急这一会,便也跟着起身,稍稍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同叶楠夕一前一后地出去。

    于是一众女人出了禅房后,隔壁的宫喜听着声音,便出来相送,不免又耽搁一些时候。

    ……

    “兄台请留步!”陆真绕了几圈冤枉路后,总算看到了姚旭辉的身影,赶紧大声喊了一句。

    姚旭辉不解地转头,就看见一位二十左右的陌生男子急步朝自己走来。

    “小兄弟是在叫我?”待陆真走到自己跟前后,姚旭辉又打量了对方一眼,确定自己并不认识此人,便不解地问。

    “是。”陆真喘了口气,却张口时,声音似忽然间卡在喉咙里。

    “小兄弟找我,有何事?”姚旭辉等了一会,却见对方忽然不说话了,更是不解。

    “我……”陆真愣怔了好一会后,便豁出去地问了一句,“之前在寺庙门口,我瞧见兄台站在一辆挂着秋香色帘子的马车旁,不知兄台是否认识那马车里的女子?”

    姚旭辉面上礼貌的笑容淡去,陆真也知道自己这么没头没脑地打听,太过唐突,于是赶紧又解释一句:“我刚刚忽一眼瞧着,觉得那车内的女子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所以,忍不住找兄台问一问,兄台若是知道,请一定要告诉我,她,她……”

    姚旭辉迟疑了一会,才道:“那车内的女子是在下的妹子,应该不是小兄弟你认识的人。”

    陆真呆呆地站在那,其实他也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却还是抱着一丝可笑的希望。

    姚旭辉又道:“小兄弟若是没别的事……”

    “她,她叫什么?”陆真突然又问一句。

    面对陌生男子这般不客气地打听自家妹子的闺名,身为兄长的姚旭辉本应是不悦的,但他顿了顿,还是礼貌道:“鄙人姓姚,生于俞宁,祖籍晋北,我那位妹子因出生得晚,所以自小就得了个晚娘的名。”姚旭辉说到这,轻轻一笑,似随口般的问了一句,“不知小兄弟认识的人,叫什么?我长年行商,认识的人不少,没准能般小兄弟打听一二。”

    真的是他想多了,陆真失魂落魄了好一会,才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抬手抱了抱拳道:“其实是已经死了的人了,不说也罢,不过是我存有妄想罢了。在下陆真,陆地的陆,真诚的真,刚刚若有冒犯之处,还望兄台海涵。”

    姚旭辉一怔,却压住心里的诧异,拱了拱手:“陆兄弟言重了,既然是情有可原,自然称不上冒犯。”

    陆真点点头,没再多说,一声告辞后,就转身找陆建去。

    姚旭辉站在原地看着那如青松一样的男子大步离去,片刻后,才负手转身离开那里,眉头微微蹙起。已经死去的人,难怪叶院长什么也没说,看来他之前的猜测没错,只是这事对姚家,真不是是福还是祸。

    姚旭辉还未走到林大奶奶那,就看到叶楠夕同林大奶奶等一众女眷从里出来,他心里松了口气,只是当看到林大奶奶身旁的那两位表妹时,心里又不免生出几分无奈,特别是看到对方直直瞅着他的眼神后,他只得把脸转向另一边。

    闺中女子的心事,自然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之下表示出来,姚旭辉没费多少功夫,就接走叶楠夕,然后顺利脱身。

    回到姚府时,已是下午时分,叶楠夕抱着熟睡的长安下了马车,同姚旭辉一块走进去时,正想就今儿林大奶奶的心思跟他说一说,不想姚旭辉却忽然道了一句:“刚刚在寺里,有位叫陆真的小兄弟找我问起你。”

    陆真!?叶楠夕脚步忽的一顿,诧异转头:“他问什么?”

    咳嗽好些了,总算能睡个安稳觉,谢谢大家关心^^

第232章 说亲

    姚旭辉看了叶楠夕两眼,微微一笑,似觉得有趣般地道:“打听你的闺名,说是之前在寺庙门口瞧着你的背影,觉得眼熟,以为是他认识的人。”

    这么说,陆真当时是没看清楚,不敢确定是不是她么?

    真没想到,她才出门,竟就碰到陆真。而且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在京城的武殿内任职,怎么跑到俞宁来了?叶楠夕垂下眼看着怀里的长安,应该是没看清楚,否则以陆真那样的性子,必定是要想法子见她一面。

    叶楠夕心头微微动了一下,只是片刻,就清醒过来,压住心里的那点意动,平静地道:“想必是认错人了吧,只是六哥是怎么跟人说的?”

    “我瞧着那位陆兄弟目光坦荡,仪表堂堂,不似奸诈浮浪之人,又见他寻人心切,便照实说了。”姚旭辉说到这,负手一边往里走,一边接着道,“只是你我虽是兄妹,但我这些年忙于外头的买卖,一直对你疏于照顾,对你之前的一些情况也不怎么了解,那位叫陆真的小兄弟,你若是……”

    叶楠夕打断姚旭辉的话:“多谢六哥,不过他是认错人了。”

    她明白姚旭辉应该是猜出她的身份了,这是要卖她一个人情,她若是想见一见陆真,他可以为她安排。叶楠夕刚刚也确实生出想要见一见陆真的念头,只是随后就将这个念头给掐断了,这事有些冒险。不是信不过陆真,只是陆真如今在武殿任职,指不定身边围着什么人。她的事才过去三四个月,远不到冷下的时候,若有个万一,这事被揭了出来,可大可小,到时说不准会闹出什么事端,又将会牵连多少人。

    姚旭辉会意,便道:“既如此,那就不必理会了。”

    叶楠夕点头,只是将走开时,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了一句:“他没有打听别的?”

    姚旭辉摇头:“听说你的小名后,他便知是认错人了,因此并未多做纠缠。”

    叶楠夕放了心,只是跟着心头又生出几分怅然,谢过姚旭辉后,就抱着长安回了自己的房间。

    却说刚刚在普宁寺,姚旭辉和叶楠夕刚离开没多久,陆真也和陆建告辞了主持,因他只有一日假,两人瞧着天色不早,便直接回京,终于在京城城门落下的前一刻赶到。

    只是将进城时,陆真不由又自马背上往回看了一眼,陆建便瞅着他道:“你刚刚在那寺庙里看到什么了,这一路都有些魂不守舍的,难不成是见着旧情人了?”

    陆真皱了皱眉,骂了他一句“狗嘴吐不出象牙”,面上却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这一路他都在回想在普宁寺的那一幕,总觉得自己当时确认得太草率,应该亲眼去确认才对。

    不亲眼看到不是她,似总不能死心。只是,若真是她,这事儿却又说不过去,她若还好好活着,为何不回叶家?但若不是她,那个背影怎么又那么像,越是回想,就越觉得自己不会认错!

    陆真此刻真恨不能直接掉头回去,问个究竟。

    只是就算他此时真回去,又到哪去找呢,他只知道那个男人姚,行商。然俞川本就是个商贸繁荣之地,商人多如牛毛,姚姓之人亦不少,他对俞川又不熟,这么去找的话,无疑是大海捞针,更何况,他眼下亦没有时间可以任他来回耽搁。

    这一刻,他忽然想起萧玄曾对他说过,这天底下没有任何事是能白白获得的,你得到一些,就定会失去一些。只要看清楚得失,就不会过于茫然无措。人不可能无欲,无欲则刚这句话,其实就是用压制欲求来换取坚强。

    他既入了武殿,就定再不能像以前那般任性胡为,如今,他终于浅尝到什么叫身不由己。最终,陆真还是在太阳下山之前,同陆建一同入了城门,听到身后厚重的城门落下的声音。陆真再次回头,真切地感觉到自己失去了一些东西,但他并不惶恐,只是有几分怅然,以及淡淡的无奈。

    只是,此时的陆真却不知道,他留在心里的那丝不确定的念头,日后会引出那么大的事,以至于造化弄人。

    ……

    四月初,姚旭辉跟郭家就茗山的香材买卖之事,正式签订了十年的合约。叶楠夕亦在姚旭辉的介绍下,将手里一部分闲置的银子存进钱庄,同时又请姚旭辉教她一些有关香料香材方面的常识。于是这日子过得倒也算得上是忙碌且充实,只是偶尔从外头的商人那里听到一些关于北边的战况,以及每次看到邸报上看到军中的伤亡名单时,她才会惊醒,无论眼下她离那里有多远,日子过得多么平静美好,她心里终是有放不下的人和事。

    她终是惧怕,有一天会在邸报上看到那个名字,特别看到一天一天长大的长安,看着孩子那双与他相似的眉眼和眼神,她心中复杂的同时,这种恐惧也跟着加深。

    六月初,陆真到了晋北遥州后,花了半个月时间,才打听到萧玄如今所在的均州,跟遥州不仅隔着几座大山,还隔着两个郡县。从均州到遥州,快马也得半个月时间,而且这个时候,晋王因被燕军节节压制,从鲁阳一退再退,几乎到了强弩之末,烽火点燃了晋北五个州郡,大半个晋北被直接卷入战局。每天都有人死去,同时,也几乎每天都有人以累累战绩被破格提拔。

    陆真有心想跟萧玄碰面,但实际情况却没有给他丝毫机会,各方大军的行踪也不是他一个小小兵卒能打听的清楚的。而且战场上的血腥和残酷,也让他将心里的杂念暂时放下,亲临战场后,他才真正明白自己面临的到底是什么。功名但在马上取,这句话年少时说得是豪气万丈,可当踩上被鲜血染黑的沙土,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时,他才明白另外一句话:一将功成万骨枯!

    七月中,晋北遥州失守,陆真随军退往青州峡谷,等待援兵。而此时,他已彻底失去萧玄的音讯,不知那人如今是死是活。只有在黑暗中等待的时候,陆真才会生出几分茫然,茫然自己这么拼命,到底值不值!但是不等他想明白其中得失,就被严峻的战局给拉回残酷的现实,最后,他连想都没有力气去想了。

    而俞宁这边,天入了夏,长安就已经会坐会爬了。

    “这孩子可真安静,好像从不哭闹,真招人疼!”林大奶奶瞧着长安在席子上爬累后,蹭过来趴在叶楠夕身上的可爱样,就伸出手想抱抱。

    已经懂得分辨亲疏的长安这会儿却扭过身,将脑袋一头扎进叶楠夕怀里,不乐意给别人抱。

    “还真是粘你粘得紧那。”林大奶奶笑了,拉了拉长安的小胖手,然后才对叶楠夕道,“前儿的花会怎么没过去,我大嫂还问起长安呢,这孩子去哪都招人疼,我大嫂还说多谢你之前给她那个养身子的方子,想请你去家里做客。”

    林大奶奶的大嫂王氏,就是宫喜的母亲,自林大奶奶跟宫家提了叶楠夕的事后,王氏就留心上了。只是因当时叶楠夕才刚刚守寡,姚旭辉那边林大奶奶又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去提,所以倒是又拖了几个月时间。只不过这几个月来,林大奶奶往叶楠夕这跑得越发勤快,并想方设法地请叶楠夕出去。一来二去的,还真让叶楠夕入了王氏的眼,也不介意叶楠夕有个孩子在身边,加上宫喜老为这事抓心挠肝地,于是王氏便示意林大奶奶可以正式提这事了,虽也不着急马上就娶叶楠夕进门,但将事情定下来后,也省得自个儿子日日在她耳边叨念。

    “宫夫人太客气了,不足挂齿的小事,再说那个方子我也给了别人,但却不见什么成效,想必是宫夫人自己养生有方,我可不敢居功。”叶楠夕抱着长安笑道,“天气闷热,长安前些天出的痱子才刚好,正想这几日就在家里好好歇歇。”

    “倒也是,有个孩子在身边总是要受累几分。”林大奶奶叹了口气,就看着叶楠夕道,“虽说你如今有六爷照看着,但六爷到底是你兄长,总也有续弦的那日,你也该正经为自己打算打算。”

    叶楠夕笑了笑:“我如今过得挺好,长安省心,六哥也不觉得我是累赘。”

    林大奶奶道:“晚妹子,你是还年轻,没真正尝到守寡的苦。再说,你就算不为自己打算,也要为长安想想不是,若长安长大后,身边就一个寡母,人家也会低看几分。”

    叶楠夕面上依旧淡淡,林大奶奶只当她脸皮薄,便接着道:“我知道你是个通透的人儿,这些日子我那侄儿没少找机会在你跟前晃悠,你必是看出些意思来了。妹子,这真是桩好事啊,最难得的是我大嫂跟你和长安这么投缘,宫家什么情况,你也差不多都了解了,你将来嫁到宫家,那也是正经的当家奶奶啊。”

第233章 拒绝

    长安不满叶楠夕只顾跟旁人说话不理自己,脸蛋肉鼓鼓的,像是在生气,又像是在思考。一会后,似想起自己今天还没盖戳,于是立马张嘴“叭”的一下,在叶楠夕手臂上亲了一口,使劲将口水沾到上面,像是在宣誓自己的主权,完后才扭过脑袋,露出粉嫩粉嫩的小牙床,乐颠乐颠地瞅着叶楠夕笑。

    叶楠夕不由失笑,这孩子是要开始长牙了,现在瞧着什么都想放进嘴里咬一咬,偏最爱啃的是她的胳膊,咬完后还不忘留下一堆口水。夏天的衣裳薄,有时候免不得一天要换几次衣服,一日的时间就是这么被跟孩子有关的琐事消磨去。

    一旁的紫萱拿来手绢要帮叶楠夕擦一擦衣裳上的口水,长安却伸出手抓住紫萱手里的手绢要往嘴里塞,叶楠夕忙给拿过来,就这手绢给长安擦脸。长安有些不乐意,扭着脖子躲着,嘴里咿咿呀呀地抗议。

    叶楠夕捏了捏长安的小肉脸,然后抬眼问:“长安晚上吃的粥叫厨娘熬上了吗?”

    紫萱点头:“刚刚就熬上了,绣珠在看着,厨娘问娘子晚上还吃不吃冰糖圆子,今儿买到很好的甜枣,个儿比前几日的还要大。”

    “那太好了,一会让厨娘多做些,晚上大家都吃上一碗。”叶楠夕说着就逗了逗长安的小下巴,笑眯眯地道,“还有咱们的长安也能蹭两口甜汤喝是不是。”

    长安眨巴着眼看着叶楠夕,似在琢磨这句话的意思,一会后才又裂开嘴笑了。

    林大奶奶发觉自己完全是在自说自话,人家只顾着逗孩子,好像根本没听进去,于是停了一会,就顺着叶楠夕的话笑道:“夏天吃冰糖圆子最清甜不过,不过长安还这么小,这东西还是别急着吃。”

    “没给吃,就给喝两口甜汤。”叶楠夕把长安放在席子上,瞧了一眼桌子的漏壶,便道,“都这时辰了,嫂子下午不是还有事。”

    还不是你的事,林大奶奶也看了一眼时间,心道,大嫂那就等着她回个意思去呢。只是这丫头怎么总顾左右而言他,瞧着也不像是害羞,难不成是瞧不上宫家?林大奶奶这么一想,就仔细打量了叶楠夕一眼,果真是个心气高的吗?

    林大奶奶琢磨了一会,干脆直接问:“晚妹子,你就给嫂子说了实在意思吧。”

    叶楠夕叹一声:“我知道嫂子是一片好意,宫家的条件我算是高攀了,只是,我如今并没有这等心思,没有这等福气,只能弗了嫂子的美意。”

    林大奶奶微微蹙眉:“你既然看得明白,就该知道这事儿,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也不是让你马上就嫁过去,怎么也会等到长安满周岁,你这会儿没心思,难道还能一辈子没这份心。妹子,嫂子跟你说句掏心窝的话,女人生得好不等于命就好,只有嫁得好才是真的好。趁着年轻,早些将自己的事打算好,以后有的是时间让你整理心情。”

    叶楠夕还是抱歉地摇了摇头,林大奶奶讶异她竟这般固执,想了想,便问:“还是……你是因为看不上宫喜?”

    叶楠夕淡淡一笑:“嫂子这话可折杀我了,我是真没这心思,而且六哥也尊重我的意见,多谢嫂子为我操这份心。”

    话都说到这份上,林大奶奶倒不好再追问了,只是心里到底是有几分不快。本以为不费什么力气的事,居然却是这样的答案。虽说这事之前她也没给王氏打过包票,但自己这些日子东奔西跑的撮合,想起来心里十分不得劲。而且晚娘这边拒绝了,王氏定也会觉得脸上无光,到时指定会埋怨她……

    于是林大奶奶讪讪地说了不咸不淡的话后,就起身告辞了,走之前面上虽还是带着笑,却明显比往日少了几分亲热。叶楠夕也不在意,照常送出去,只当什么事都没有过。

    次日,王氏就从林大奶奶这里得知了叶楠夕的意思,果真觉得被下了脸面,青着脸坐了好一会,讽刺了林大奶奶几句,然后又道:“难不成她当自个是个黄花大闺女,破了身的女人还想挑三拣四,还带着那么大一个拖油瓶,简直是不知好歹!还有你,就这种货色你还抬到我面前来做什么,不是让外人看我宫家的笑话!”

    林大奶奶心里也觉得憋屈,只是顾着对方是她大嫂,这事确实被拒绝得有些不好看,于是勉强陪着笑道:“又没往外传过,不过是我跟嫂子私下提几句罢了,外人怎么会知道。”

    王氏正气在头上,便道:“你日日去她那边献殷勤,又让她勾引我儿子,外人什么瞧不出来!”

    王氏这话说得实在太难听了些,林大奶奶也沉下脸冷声道:“我日日去她那献殷勤也是我的事,嫂子要是没看上人家手里的钱,没惦记着姚家的生意经,前些天会常往我那跑往我那献殷勤?昨儿个不是还说要请她过来家里做客!”

    被林大奶奶这么一刺,王氏也有些后悔刚刚口不择言,只是此时她正气在头上,实在拉不下脸道歉,就只铁青着脸看着林大奶奶。林大奶奶被她这般看得越发气恼,接着道:“勾引!哼,就她那张脸还用得着勾引?宫喜什么德行你心里不清楚,刚一见着面就已经被迷得七荤八素了。她去我那都是躲着宫喜,倒是宫喜,每次都跟蜜蜂瞧着蜜似的,赶也赶不走!”

    “你住口!”要说之前王氏有些后悔自己话说得过分了,可这会儿一听林大奶奶这般挤兑自己的儿子,当即变了脸,声音一下子抬高了。

    林大奶奶冷笑地站起身:“好心当作驴肝肺,宫喜这事我不管了,你自己操心去吧!”

    王氏气白了脸,抖着手指着林大奶奶的背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中午,宫喜从外头回来,正准备用午饭。忽想起之前王氏跟他说过,这几日让他姑姑去姚府提那事,再坐不住,马上跑到王氏这边问情况,结果没说两句就被王氏给骂了出来。宫喜在王氏那碰了一鼻子灰,倒也不以为意,只是为着晚娘拒绝自己的事着急,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房间里转了几圈,然后连饭也顾不得吃,即出去找林大奶奶。

    ……

    两日后,姚旭辉得了半日闲,便过来看看长安。

    “好像又重了不少。”姚旭辉接过长安,小心掂了掂量,就交还给叶楠夕道,“难得你现在还能过得这般惬意。”

    叶楠夕请姚旭辉坐下,让紫萱沏上茶,又让绣珠将前天她腌制的小脆瓜切一盘过来,笑着道:“我能过得这般惬意,都是因为有六哥照看的关系。”

    姚旭辉笑了笑,拿竹签叉了块小脆瓜送进嘴里尝了尝,然后点点头。夏日吃这个确实爽口,他又吃了两块,然后才放下竹签,看了叶楠夕一眼,再喝了口茶,放下茶杯时,才开口问:“宫家那边,你真无意?或者需要问一下叶院长?”

    “六哥是赞同此事?”叶楠夕有些诧异地看了姚旭辉一眼。

    “宫喜这个人虽有些男人的小毛病,不过确实懂得疼人,有良心,人长得也算是不错,年纪也适合,你若是愿意,拿捏他不是难事。”姚旭辉说到这就笑了笑,解释道,“我倒不是要做说客,只是觉得,你以后若是有另嫁的打算,宫家的条件不错,人也算适合你。”

    叶楠夕微抬了抬眉,姚旭辉接着道道:“他那边没死心,自个求到我这边来了,倒是难得一片赤诚之心。不过你要是真不愿,我就替你彻底断了他这份心,也省得他还留着念想,两边耽搁,但你若是有一两分观望的心,我便帮你拖着,再好好瞧瞧,日后再定也可以。”

    “六哥……”叶楠夕怔了怔,感激道,“多谢六哥这份心,不过我并非故作姿态,六哥帮我彻底拒绝了吧。”

    姚旭辉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却片刻后,就将目光落在长安身上,迟疑了一会才低声道:“在等他?”

    他既已猜出她的身份,自然也知道长安的父亲是谁,他虽不清楚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清楚她是不是还在等着那个男人,但一个女人如果没有重新开始的打算,多半是因为过去的原因。

    叶楠夕摸着长安的脑袋,无声的笑了笑:“六哥呢?都这么多年,六哥为何还不续弦?”

    姚旭辉一怔,收回目光,垂下眼,看着几上的杯盏,良久才叹道:“原来是这样,这么说,是打算一直等下去,只是我听说他家已经……”

    叶楠夕却摇了摇头:“并非是刻意去等谁,只是我如今过得很舒心,暂时不想做改变。而且我觉得,用现在真切的难过去换取一个未来无法预订的好,是件极其亏本的是,六哥觉得呢?”

    姚旭辉呵呵笑了,随后似想到什么,停了一会,就转头看着她道:“听说晋王身边的四名悍将已有三名被俘了,如今的战火似也缩到了梧州以西,可能再等不了多久,就会有个明朗的结果。”

    长安忽的趴到几上,要抓盘子里的佛手,差点碰到茶盏,叶楠夕一惊,忙抱紧了。

第234章 痴情

    姚旭辉道出那个消息没多久,叶楠夕就在八月的邸报上看到晋王在梧州一战中身负重伤的消息。那整份邸报几乎都在说这件事,但叶楠夕仔细读完后,心里还是轻轻一叹。她没什么政治头脑,但至少能明白一点,就现在的情况而言,无论晋王伤得再重,只要还留有一口气,这战局就不会轻易改变,更何况,是不是重伤还另当别论。

    叶楠夕将手里的邸报放下,旁边的长安忽然爬过来,抬起胖乎乎的手啪啪地在上面拍着,然后一屁股坐在邸报上,低下脑袋,既认真又好奇地瞅着上面的字,那表情,专注得跟萧玄一模一样。

    叶楠夕忽然觉得眼睛有些发涩,一直没有他的消息,也不知是好是坏。

    正看着长安微微出神时,紫萱忽然进来道:“娘子,宫二爷过来了,说是六爷在码头那摔伤了,六爷让他过来请娘子去码头一趟呢。”

    叶楠夕先是怔了怔,随后赶紧问:“好好的怎么摔了,伤得怎么样?”

    紫萱摇头:“不清楚,宫二爷就说了这么一句,要让他进来问一问吗?”

    叶楠夕站起身,让绣珠看着长安,然后稍稍整了整自己身上的衣服,就往屋外走去。长安抬起脸,有些茫然地瞅着叶楠夕出了门,然后扭过脑袋,乌溜溜的眼睛询问地看向绣珠。

    宫喜在外厅来回走了几圈,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却等得脖子都长了。

    说起来,姚旭辉还是低估了他的这份执着,那么明确地表示了拒绝,他竟还不死心。因宫家这几年跟着姚家做买卖,平日里总难免会有往来,如今宫家又将这买卖的事交到宫喜手上,所以这段时间,宫喜简直是将姚旭辉当成亲爹一般伺候着,完全没有因自己被拒绝的事而怠慢半分。

    只是他献了这么久的殷勤,最难过的不是王氏恨他不争气,日日怒斥他,而是难见美人一面。所以熬了这么久,今日终于等到这个机会,叫他如何不着急。

    “好姐姐,就让我进去看看吧,我……”

    叶楠夕刚走到花厅门口,就听着里头传来这句甜腻地让人扶额的话,要不是因为关心姚旭辉,她估计得笑出来。坦白说,她并不讨厌这位宫二爷,甚至觉得这样的人若是能当朋友很不错。会哄人,虽哄人的手段就那么几样,也会讲些风趣的话,虽讲得并不精彩,但是脾气好,又读过书,是个秀才,还写得一手好字,偶尔酸一下,但并未让人反感。可以说,是个很有喜感的男人,就是太过喜好美色,又有点自诩风流,花街柳巷里红粉知己无数。

    “六姑奶奶过来了。”那厅内候着的小丫鬟被宫喜哄得满脸通红,要不是之前姚旭辉明白交代过,没有晚娘的许可,不得放任何男客进去,特别是宫二爷,她怕是已经点头了。

    宫喜闪电般的转过身,急切地上前两步,然后又站住,稍稍咳了一下,稳住激动的心绪,正了正脸色,才对叶楠夕抱了一拳:“马车已经等在外头了,晚娘这就跟我一块过去看看吧。”

    叶楠夕微微皱起眉头:“六哥摔得很严重?”

    叶楠夕生得一双极好看的眉毛,即便是轻轻一皱,都有种说不出的妩媚风情,特别是配上那双目露关切的眼睛,一不留神,就能被勾走神魂。宫喜都不知被勾了多少次,这次一抬眼,毫无意外,又看得有些呆住。

    见他又露出那副傻眼,叶楠夕便又皱了皱眉,若说之前对宫喜的这种反应有些无奈,那么此时就有点不耐烦了。这么些年,她就勾引过一个男人,却也不见得有多成功。如今,什么心思都没有,反倒有人以为她修了狐媚之术。两相比较,总觉得有点讽刺。

    “宫二爷!”紫萱知道宫喜一见着叶楠夕就会露出这色迷迷的呆样,便略抬高声音喊了他一声。宫喜总算回过神,然后习惯性地呵呵笑了一笑,才接着道:“严重,很严重,非常严重,都站不起来了,晚娘必须得过去看一眼。”

    这话的内容配上他说话时的表情,怎么都让人觉得他是在幸灾乐祸,叶楠夕却懒得计较这些,只是打量他几眼,琢磨他说的这话有几分可信。

    “请大夫了吗,六哥身边都跟着谁,真是六哥让我过去的?”

    “请了,六爷说今日进了一批香材,就晚娘知道是哪些,唉,今儿六爷就一个人呢!可不让我过来让你过去!”宫喜说着就上前一步,想抓住叶楠夕的手让她马上跟自己走,紫萱即挡在前面,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宫喜着急的跺了跺脚,无奈地看着她道:“好姐姐,六爷还在等着呢,带着伤守在那儿,多可怜啊!”

    紫萱不为所动,叶楠夕沉吟一会,便道:“去看看吧。”

    紫萱微让开一步,宫喜大喜,赶紧道:“就坐我的车过去,现成的!”

    叶楠夕对他微微欠身,谢过他赶过来通知此事,然后转身快步往外出去。宫喜一路跟在后面,心里喜不自胜,一想到一会儿就能跟晚娘同乘一车,他就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只是,当走出姚府后,却看到一辆不甚起眼的清油马车已经等着姚府门口了,叶楠夕刚刚下台阶,陈老七就帮忙给掀开车帘。

    宫喜张了张口,直到叶楠夕上车后,他才道:“晚娘,这小马车不是颠吗,我……”

    陈老七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甩一下马鞭,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然后就驾车离去。宫喜被那“啪”的马鞭声甩得头皮发麻,直到叶楠夕的马车离去后,他才回过神,赶紧撩袍跳上自己的马车,急哄哄地让车夫跟上。

    约半个时辰后,叶楠夕的马车就停在码头附近,紫萱扶着她下车后,往周围看了一眼,就低声道:“没有看到姚家的人。”

    不等叶楠夕说话,追赶过来的宫喜也跟着跳下车,朝她们跑过来,快速理了理衣服,然后抱拳道:“六爷在那边呢,晚娘跟我来,小心台阶!”

    叶楠夕朝宫喜示意的方向看了一眼,瞧着平日里总跟着姚旭辉身边的那小厮后,才点点头跟上。

第235章 见面

    姚旭辉在码头附近有个小门脸,位置挑得有些尴尬,正好卡在一个死胡同里,而且连挂在门脸上的招牌都是灰突突的,实在不怎么起眼。但就这么一家店,却揽括的沿江三省五成以上的香料买卖,每年从江面上流入这家小门脸的银两数额,几乎可以买下半条街的店面。

    叶楠夕也是因参与了茗山香材的买卖后,才大致了解了姚家的财力。所以当看到码头附近这家小门脸时,不免有些诧异,便狐疑地看了前面的宫喜一眼,正好宫喜回头,对上她看过来的眼神后,赶紧停下脚步凑过来安慰道:“别担心,这会儿大夫应该已经到了,姚六爷不会有事的。”

    他说这话时,面上的表情和肢体的动作都带着几分亲昵,叶楠夕不动神色地往旁让开半步。姚旭辉笑了笑,轻咳了一声,然后依旧在前面带路。

    店门是半开着的,里头隐约有声音传出,说的都是买卖上的事。叶楠夕心里的愈加狐疑,跟着宫喜进去后,就瞧着姚旭辉好好坐在一把交椅上。

    “六爷,晚娘跟我过来看您了!”姚旭辉刚抬眼看过来,宫喜马上涎着笑走过去。

    叶楠夕眉头一蹙,姚旭辉也是一愣,宫喜则左右找了找,然后问:“大夫还没来?”

    才以为是宫喜在诓她,但听了这话,叶楠夕又觉得不是,便不解地看着姚旭辉:“六哥摔伤了?”

    姚旭辉即明白她怎么会过来了,亦明白宫喜这是将他之前酒后无意说的那句话当真了,于是便看了宫喜一眼,然后才对叶楠夕道:“不小心踩空了台阶,已经让大夫看过了,没什么大碍,休息两日就能好。既然你过来了,就去库房那看看奇楠香吧,刚刚才送过来的,来福你带晚娘进去。”

    叶楠夕观察姚旭辉的脸色,便知他有话要对宫喜说,便点了点头。

    宫喜一直目送,直到看不见叶楠夕的身影后,才一脸殷勤地凑到姚旭辉身边低声道:“六爷,你说过只要晚娘愿意跟我出来一趟,你就做主成全这门亲。你看,今儿晚娘都跟我出来了,所以我和晚娘的亲事,六哥会帮忙做主的是不是?我以后就跟晚娘一块喊你一声六哥,明儿我再请婶婶来做媒?”

    姚旭辉轻轻摸着自己的膝盖,一会后才看着宫喜道:“宫二爷……”

    宫喜赶紧道:“六哥直接喊我的名字就行,我……”

    姚旭辉抬手止住宫喜的话:“宫二爷,你先跟我说说,晚娘今儿是怎么出来的?”

    宫喜立马道:“跟着我出来的啊。”

    姚旭辉一脸正色地看着他:“宫二爷,姚某是个言而有信之人,所以绝不容许旁人以此来算计糊弄。”

    宫喜被姚旭辉这么看着,不禁有些心虚,讪讪了好一会才道:“我告诉晚娘,你受伤了,刚刚在这边身边又没人,她心里担心,就跟着我过来看看。晚娘确实是因为关心六哥才出来的,但六哥刚刚不是看到了,晚娘也确实是跟着我过来的。”

    姚旭辉摇了摇头:“晚娘既然是过来看我,就不算是被你请动,这事以后莫再论了。”

    宫喜大急:“六哥,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啊,晚娘……”

    原来是这样,难怪今日宫喜会突然过来,只是六哥之前怎么会给宫喜许这样的话。叶楠夕站在窗户后面听到这,就摇了摇头,正打算离开时,却忽然听到那店里又传来一句话,便收回脚。

    “六爷,您那批米粮已经装好了,我九哥问什么时候走,这船要是多停一天,是要多加一天的费用。”一个褐衣打扮的汉子从外头进来,门板被推开时发出的声音打断了姚旭辉和宫喜之间的对话,而这汉子说话时,眼睛却往这店里左右看了看,似在找什么。叶楠夕透过门缝看清那汉子的脸后,暗暗吃了一惊,这人常在陆九身边忙前忙后,之前她几次去找凤九时,都有见过。

    好像是叫祥子,只是怎么会在俞宁?是跟着漕船过来的?

    姚旭辉道:“有劳祥子跟陆九爷说一声,先等等,还有五百斤白面,我一会就安排人过去,最多等半天时间,白面就送到码头了。”

    祥子也痛快,就挥手道:“只是半天那就不会另外收费用,只是姚六爷需算好时间,要是太阳落山之前,白面还没到码头,我们的船就不会再等了。”

    姚旭辉点头应下。

    “那好,那我就先告辞了。”祥子抱了抱拳,只是要转身时,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犹豫着问了一句,“刚刚我过来时,瞧着有位穿着紫色衣裳的女人进了这里,也是来跟姚六爷谈买卖的吗?”

    姚旭辉眉毛微微一颤,正要开口,旁边的宫喜就已经抢着道:“那是姚家的六姑奶奶,你问这个做什么?”

    祥子笑了笑:“也没什么,随便问问,唐突了。”

    他说完就出去了,叶楠夕轻轻吁了口气。店内,宫喜还想说什么,姚旭辉却抬手止住他的话:“宫二爷,你若继续这么下去,我随时可以收回之前说过的每一句话。”

    宫喜张了张口,片刻后,似想通了般,拍着手里的扇子道:“既然六哥想继续考验我的诚心,那我定不会让六哥失望!”

    外面,抬脚离去的叶楠夕正好也听到这句话,不禁蹙了蹙眉,旁边的紫萱低声道:“要不去请宫老爷约束一下这位宫二爷?”

    叶楠夕却摇了摇头:“算了,不用搭理。”

    ……

    祥子回了陆九那,将姚旭辉的话转达后,就问道:“九哥,咱今晚就启程吗?”

    陆九站在船头,看着繁忙的码头道:“北边粮食紧缺,这笔买卖抢的就是时间。”

    祥子点头,然后叹了口气,有些漫不经心地道:“也不知萧二爷在那边怎么样了,刚刚瞧着个女人,还以为是萧三奶奶。”

    陆九转头:“萧三奶奶?”

    祥子点头,随后又摇头:“就是有几分像而已,当时差点忘了萧三奶奶已经死了。”

    陆九还想多问几句,却这会儿凤九那边喊他,声音有些着急,他便暂且搁下要问的话往凤九那过去。片刻后,陆九就出来让祥子马上准备开船,他不等姚旭辉了。

    “出什么事了?”祥子不解地看了看天色,“姚六爷说太阳下山之前一定送到。”

    “十三娘被人救走了。”陆九低声道了一句,然后又吩咐道,“你去跟老刘说一声,让他将赔给姚六爷的违约银子送过去。”

    祥子心里一惊,就往凤九娘那看去,凤九娘面上的神色淡淡,光凭表情看不出什么。陆九在祥子肩上拍了一下,让他赶紧去准备,然后就转回身,跟凤九娘一块进了船舱。

    “是凤家的人吗?”将房门关上后,陆九一边查看房间里被动过的东西,一边问。

    “不太像。”凤九娘摇头,“凤家现在已经放弃她了,凤英杰虽有心,却也鞭长莫及,而且凤英杰一个人可对抗不了凤家那么多人,更何况如今王夫人已经回了凤家。”

    “那会是谁?”陆九仔细看完被动过的东西,皱着眉头道,“能这般不声不响地就将人救走,时机还掌握得这么好。”

    凤九娘看着陆九,良久,两人同时说出对方心里的那句话:“帮里有内应。”

    凤十三娘跟凤九娘是因一些陈年旧怨,加上牵扯到凤家族内直系和旁支的权利争夺,所以两人之间有不小的矛盾。因此凤九娘从萧玄那绑走凤十三娘后,是打算先软禁凤十三娘一段时间,若凤英杰真被定为凤家的下一任继承人,那么到时她就可以拿凤十三娘跟凤英杰谈交易。却不想,明明已经被凤家放弃的棋子,却忽然被人给救走了!

    ……

    九月,在俞宁这边只不过是凉秋季节,但在晋北,天已开始降霜,北边起的风既硬且冷,像士兵的刀,像将士的矛,像将军身上的铠甲,带着血的味道,疯狂而来,四处席卷。

    九月十七,陆真带着梧州总兵的亲笔信来到均州城门下。

    连赶了十天路,此时他的精神已疲惫得像绷到极致的弓弦。待验明身份后,厚重的城门在他面前缓缓打开,他重新骑上马时,忽然恍惚了一下,差点直接从马背上摔下去。

    若非被梧州总兵选为亲信,若非今日派他来送信,他还不知道,这段时间晋王身边出现那么多失误,原来都是萧玄的手笔。均州离茗山就数十里,守城的士兵不足一万,而晋王却有近五万兵马早早就驻于茗山脚下,可就在这么严苛的条件下,均州竟不曾失守!

    入了城,将信件交付妥当后,陆真即提出想见萧玄,却被告知萧玄此时并未在城内。

    “那他何时回?”

    “早的话今天就能回,晚的话估计就得明天了。”来接陆真的大胡子道了这么一句,然后打量了陆真一眼,“你真是小五以前的学生?”

    “是。”陆真点头。

    “你要是想等的话,今晚就在营里过夜吧,我给你打声招呼去。”大胡子说着就让陆真随他走,却刚走两步,忽瞧着前面走来一个人,便回头拍了陆真一下,“小子,你运气好,小五回来了。”

第236章 道出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暮色四合,远处的山连绵成一片,薄云远退,苍茫天空下,夕阳余晖的尽头,一个墨色的身影自远而来。初始只是个模糊的影子,看不清他的五官,但却让人觉得他走过来的每一步,似都蕴含着一种说不出的力量,令人瞳孔都不禁猛地一缩。

    片刻后,他走近了些,便可见他面上即便风尘仆仆,并且还带着几分明显的疲惫,但却依旧掩盖不住出色的五官以及那双沉静如浓墨的眼睛。他身上的戎装跟别的将士一样,已经脏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只是贴身紧束的衣着愈加凸显出高大劲瘦的身躯。一样是极其出色的外形,只是他此时的形象,却让人无法想象,以前那个芝兰玉树般的教书先生,跟眼前这位满身肃杀的将士,会是同一人。

    陆真待萧玄走近后,似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就僵硬地站在那看着,日渐成熟的脸上,面无表情,只是眼神有些复杂。萧玄倒没多意外会在这里看到陆真,陆真过来晋北没多久,他就知道了,更清楚对方迟早会过来找他。

    无论是为着眼下的战局,或是为叶楠夕,陆真都会过来找他。他也知道这几个月来,陆真一直在打听他的消息,而那段时间,他有几次就从陆真所在的地方经过,但他从没给陆真见他一面的机会。

    他也曾在年少轻狂的年纪里爱慕过一个女子,也曾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满心愤怒,很多时候看到陆真,就好像是看到了以前的自己。而同时,陆真之所以对他心存芥蒂,主要是因为叶楠夕,陆真若见他,定会提起叶楠夕!

    那个女人,被他珍藏在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如今身处这个修罗场,他必须将自己的情绪保持在最稳定的状态。

    “过来。”萧玄走近后,看了陆真一眼,从他身旁走过时道了一句,声音有些冷淡,又有些随意。

    陆真回过神,萧玄已经走到他身后去了,陆真皱了皱眉,就转身跟上。

    萧玄掀开帐帘,见二狗子正同几个同袍在帐内聊天,朝他们点了点头后,就对二狗子道:“小六你去大胡子那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

    “五哥回来了,还顺利吧。”二狗子见萧玄身后跟着个生面孔,也没多问,说着就站起身笑着道了一句,然后便招呼那几个同袍跟他一块出去。

    陆真跟在萧玄身后,仔细打量了出去的那几个人,发现有两个都是将官,却不知具体是什么军衔。他身上只着普通士兵的戎装,但这些将官竟对他的话毫无疑义,陆真暗暗吃惊。

    萧玄进了帐篷后,自顾自走到盆架那,就着盆里的冷水洗了把脸,然后又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喝完后,才看着陆真道:“喝茶?”

    陆真摇头,萧玄便又喝了一杯,然后将茶杯放下,如往常一般走到放在桌上的沙盘前,沉默地看着。

    陆真下意识地跟过去,萧玄问道:“晋王军如今在哪?”

    “柳城三万,余下七万都在贵西。贵西是晋北西面的中心,仅城内就有三十余万人口,若是再加上城外数个镇县,超过四十万人。”陆真说到这,顿了顿,又道,“贵西的情况确实危机,但柳城绝不能丢。”

    萧玄瞥了他一眼:“为什么?”

    陆真神色沉重,伸手点了点沙盘上的几个地方:“溶江自三年前开始水量就在减少,去年冬天,江水首次结冰,而经过柳城的溶江甚至露出一小段河床,今年情况可能还会严重。溶江本是大昭西北的一道安全屏障,世世代代挡住蠢蠢欲动的外族,但若江水枯竭,河床裸露,这道屏障的作用就不复存在,到时柳城便成了大昭的第一道防线。眼下柳城若先一步失守,待溶江的屏障失效,那么外族的入侵便势如破竹,若到了那一步,战火将就会席卷整个大昭!只是朝中并不知这边的具体情况,只看到贵西的危机而胡乱下令,若是我……”陆真说到这,突然回过神,意识到自己说得过多了,便收了口。

    萧玄却道:“若是你会怎么做?”

    陆真看了萧玄一眼,迟疑了一下,终是豁出去地将这段时间他心里的想法一一道了出来,期间还就着眼前的沙盘提出最近的几场大战跟萧玄做了交流。时光似忽然将倒流回去,两人还是在书院里的先生和学生,一位循循善诱,一位侃侃而谈,直到账内完全暗了下去,萧玄转身去点亮油灯时,陆真才猛地醒过神。

    “今天就先到这,时候不早了,营里已开饭了,去吃饭吧。”萧玄点了灯后,拿起刚刚抽出来在沙盘上比划的匕首戴好,然后道了一句。

    陆真从刚刚情绪中走出来后,沉默了一会,忽然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真问这话时,连声音都变了,帐内的气氛陡然多了几分清凄,萧玄的手微僵,眼睑微垂,投下一片阴影,挡住目中的情绪。片刻后,他什么也不说,抬步就往外走。只是当他将走到帐门口时,陆真忽然又道了一句:“她真的死了?”

    萧玄停下脚步,背着身沉默了一会,淡淡道:“嗯,尸体我亲眼看到了。”

    陆真只觉得身上一寒,之前抱的任何幻想,都在萧玄这句话面前彻底破灭,但他嘴里却还是下意识地道:“几个月前,我也亲眼看到她了。”

    萧玄本是要掀起帘子出去了,忽一听到这话,动作即停住,然后转头看着陆真,面上的神色依旧有些冷漠,但眼神却是带着明显的震惊。

    陆真顿了顿,才有些泄气地解释道:“来晋北之前,我母亲让我去普宁寺求平安符,我在那寺庙门口看到一个女人的背影很像她。”

    萧玄转过身,垂下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握成拳,双唇紧抿,两眼定定地看着陆真。

    看着眼前几乎抑制不住情绪的男人,陆真忽然间觉得很难过,迟疑了一会才接着道:“我知道不是她,只是那背景实在是太像了。”

    萧玄极为艰难地开口:“叫什么?”

    陆真摇头:“不知道,只知道别人都唤她晚娘,晋北人氏,姓姚,有为兄长在俞宁行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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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妇介绍:
一念起,万水千山;一念灭,沧海桑田。
在棺材里醒过来的那一瞬,叶楠夕看了足以影响她以后所有选择的一幕。
她从未见过一个男人能将那么多情的一句话,以如此无情的方式说出来。
因此,在面临自己将重回夫家大宅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拒绝,然而鱼死网破亦非她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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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完结书《名门喜事》《荣华归》《良缘到》《美人凶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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