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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沐水游     贵妇txt下载     贵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71章 提亲

    十月初三,姚府在瑞雪中迎来了燕西将军府的提亲,而闻得此事后,整府上下皆大吃一惊,有欢喜有羡慕也有嫉妒,不过说到底,还是惊喜占了大半。

    自平乱之后,燕军中就新出了几位少年将军,有的还是贫家出身,就凭着一身的战功受封,虽起点低,但如此机遇,已得见日后前途不可限量。一般来说,似姚府这等商贾之家,若想攀上燕军的势力,最适合,或者说最容易说动的对象,就是这些军中初起的新星。

    晋北大局已定,权势重新分割,军中亦需要走人情关系,姚府则需要为日后做长远的打算。所以,当姚府后院的女人初一听这消息,还以为是哪位新受封将军,请了燕西将军府的人上门做媒。

    前来提亲的的确是燕西将军府的人,而且还是燕西将军的夫人董氏,同来的还有将军府的三公子。

    “是为给燕三公子提亲来的?!”姚大奶奶一边急匆匆的往正厅那走,一边问来请她的丫鬟。姚老太太如今在不在府里,她是长媳,这等事她自然是要出面的。只是这事儿着实太突然了些,刚刚忽的一听说,还以为丫鬟是在跟她胡扯。

    丫鬟紧跟着她身边道:“是,婢子听那将军夫人就是这么说的。”

    “那是看中咱府里哪位姑娘了?”姚大奶奶觉得脑子有些不够用,想来想去,府里的姑娘要么是已经定了亲,要么是还未及笄,听闻那燕三公子都过而立之年了,年岁是不是差得多了些?姚大奶奶想着又摇摇头,就差个十来岁算得了什么,只是到底是瞧中谁了呢?怎么就瞧上了?这事儿……哎呀,她怎么给忘了,之前那凤十三姑娘不是说,燕三公子是要去她凤家提亲的吗,怎么这会儿倒是跑到她姚家来提亲了!那女人果真是脑子有问题!这下可有得好戏看了,今儿这事若传出去,那凤家怕是得臊死,哎呦,真是八百年都碰不上这样的事儿。

    “好像是七姑奶奶。”姚大奶奶正胡思乱想着,那丫鬟忽的又一句,她便顺着点头道:“七故奶奶啊,七姑奶奶今年有……”却说到这,她突地反应过来说的是谁,于是立马停下脚步,睁大了眼睛:“七姑奶奶?”

    丫鬟点头,姚大奶奶眼睛愈发圆了,愣了好一会后,即迈开腿,几乎是要跑着往正厅那赶去。那急切的样子,连跟在她旁边的丫鬟都忍不住想要提醒她注意仪态。

    只是姚大奶奶见着董氏后,却是失望了,对方那等雍容大方的气质,还有说话滴水不漏的功夫,令她想打听点什么都找不着开口的机会。而燕三爷也只在她跟前露了一面,就同姚旭辉一块去书房商议旁的事。

    叶楠夕那边,这会儿也听到了消息,这等好事,有的是人前来报信。

    紫萱送走第二个丫鬟后,就笑着对叶楠夕道:“想必以后娘子这就要热闹起来了,怕是三爷和将军夫人一走,府里的那几位奶奶就得过来娘子这了。”

    叶楠夕却叹道:“日后出去,也不似以前那般方便了,更不好宿在外头。”

    以往她宿在燕乾那,根本不用跟谁解释什么,也无人管她,若有人问起,就说是去看望朋友。而今,再嫁过去之前,怕是不好再似之前那般随心所欲了。且不说她这边,估计荣郡王妃也是希望她这段时间就安分待在姚府。

    “娘,咱们不能去看先生了吗?”长安立马问了一句,表情有些不解。

    “可以去看,不过尽量少去。”叶楠夕叹笑着道,“就是不能宿在先生那了,一直到娘嫁过去。”

    “为什么?”

    “礼数啊,不这么做的话,会被人笑话的。”叶楠夕捏了捏长安的脸蛋儿,“娘这再嫁虽是个例外,但既然谈到嫁娶,有些礼数还是要遵守的,懂吗?”

    长安有些茫然的看着叶楠夕,明显是不怎么懂。

    叶楠夕笑了:“不懂也没关系,以后慢慢就会明白的。”

    长安看着自己的鞋子道:“那娘什么时候嫁过去?”

    叶楠夕坐到她身边,搂着她道:“不知道,这得看郡王妃要定哪个日子。”

    长安瞅着叶楠夕,乖乖的点点头,叶楠夕轻轻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送走董氏和燕三公子后,姚大奶奶即冲到叶楠夕这边,并且人还未进来,声音就已经到了:“七妹七妹,哎哟,今儿有喜事,喜事啊!”

    叶楠夕正跟长安下棋玩呢,手里拿着一颗白子琢磨着,听着这大嗓门后,不由苦笑,然后转过脸,长安也跟着看过去。

    “还下棋呢,真有闲心!”姚大奶奶进来后,叶楠夕给她让了座,她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后,就看着叶楠夕道,“今儿有人给你提亲来了,你道是谁?”

    叶楠夕浅浅一笑:“刚刚已经听丫鬟说了。”

    “哎,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惊讶!”姚大奶奶说着就打量了叶楠夕一眼,然后露出几分狐疑,“该不会你跟那燕三爷之前早就……”

    叶楠夕唤紫萱领长安去外头玩,然后才坐下解释道:“之前去探望朋友时,不巧在朋友那结识了燕三公子。”

    姚大奶奶这才恍悟:“原来是这样,我说呢,那将军夫人说什么听闻你贤惠,所以前来提亲,我还觉得纳闷呢!”

    叶楠夕淡淡一笑,便问:“六哥怎么说?”

    姚大奶奶拿食盒里的一块点心放进嘴里,急急忙忙吃下后,才道:“六弟当然是答应了,如今谁敢拒绝将军府的提亲,还是那燕西将军的夫人亲自上门提亲,而且连燕三爷也一块过来,面子给得这般足,六弟哪能摇头。”却说到这,姚大奶奶顿了顿,又道,“只是那燕三爷的眼睛都好一段时间了,这会儿似乎还没好,这样,他岂不是还不知道你长的什么样?”

    姚大奶奶一开始以为那燕三公子是看上了叶楠夕的美貌,只是这会儿一琢磨,才反应过来,人家这会儿啥都看不见呢,他能知道叶楠夕生的是美是丑!可若是不知道,又怎么会过来提亲呢!?

    叶楠夕早有准备,依旧浅浅一笑,含蓄地道:“之前燕三爷的眼睛有好过一阵子,而且我们相谈甚欢。”

    姚大奶奶又明白了,随后笑眯眯地道:“六弟本是打算将日子定在年底,不过那将军夫人却说太着急了,年底事儿多,怕是赶不过来,就定在来年初春,不过具体日子还得翻黄历后才能定下。”

    叶楠夕点头,姚大奶奶又道:“你这边的事情,就由我这大嫂替你张罗了,说来咱府里也好久没有办喜事了,这事儿虽突然,但好在时间不算很赶。六弟还说了,定要办得风风光光的!”

    “有劳嫂子了。”

    “长嫂如母嘛。”

    ……

    不用两天,燕三公子亲自上门求亲,燕家和姚家成了亲家的事就传到凤家的耳朵里。凤十三娘这一次学乖了,再不似以前那般恼羞成怒,在消息传过来之前,她就已经称病闭门不出,连前来探病的人也都一律不见。

    凤家各方里传出的话及是难听,凤英杰很是愤怒,便对凤十三娘道:“姐姐这段时间就回罗碧湖小住一段时日,这边交给我。”

    “你着急什么,这些人,现在笑得有多开心,日后就会有多伤心!”凤十三娘冷笑,随后转身看着凤英杰道,“明天起,我要开始出门去走走。”

    ……

    就在燕乾准备娶亲之事时,一封来自京城的信却送到他的书房里,他摸着信上的蜡印后,沉默了片刻,就让末年去请燕容过来。现在他的眼睛看不见,这样的信又事关重大,不能随便给人看,只好请燕容过来。

    过了这么些年,又重新收到这样的信件,他大约猜得出是什么事。

    半个时辰后,燕容过来了,接过他手里的信,面上露出几分诧异。

    燕乾将信递过去时,道了一句:“我猜,应该是问萧时远的事。”

    燕容揭开蜡印,拿出里头的信看完后,琢磨了一会才道:“我这边并未将消息传回去,这件事也只有几个人知道,而且还未确定,皇上怎么就知道了?”

    燕乾吐出两字:“细作。”

    燕容拿着信,在屋里走了两步,然后问:“会是哪边?”

    他知道自己身边有细作,有皇上暗中安排的人,也有晋北各个世家安插进来的人,但此事,他却说不清到底是皇上的人报的信,还是那些被安插进来的人在挑拨离间。

    燕乾摇头:“现在说不准,或许几边都有。”

    “几边?”燕容停下脚步,看向燕乾。

    “萧时远。”燕乾靠在椅背上,缓缓道,“若真是他,如今报复我最好的法子,就是借刀杀人,都不用他动手,只要将他还活着的消息放出来,皇上定会觉得自己被愚弄了,一怒之下,定坐实了我的欺君之罪。”

    燕容眉头深锁:“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嗯,借刀杀人,这刀却借得不够利索。”燕乾淡淡道,“真的是他吗?”

第272章 复明

    十月底,安国的贡品送至京城,皇上照例在朝中召见安国使臣。然不想,本是一次再平常不过的朝会,却因安国使臣送上一份特别的礼物而使得龙颜震怒。待消息传到晋北时,已是十一月底了,是将军府的喜事正准备得如火如荼的时候。

    “安国使臣送上萧时远的亲笔信?他们如何有这个胆子敢送上这样的信?”听了燕容道出的事,燕乾沉吟片刻,就问,“皇上又如何断定那就是萧时远所书?”

    “安国使臣原本准备的是一篇颂章,但苏公公打开后,看到的却并非如此。”燕容站起身,负手在书房内走了两步,“那信上印有东宫玉印,就是当年承德太子的玉印。”

    燕乾沉默下去,他没想到那东西竟还在,难道萧时远,真的还活着?

    当年他明明看到萧时远在他面前自尽,还是……到底是哪里出错了?燕乾微微蹙起眉头,再过几天,就可以解下他眼睛上的纱布,如今他的记忆也已经完全恢复,以前的很多细节都在脑海里一一浮现,他确信自己的记忆不会出错,但是……

    “安国和孟罗离得很近。”燕容看着燕乾道,“听说他现在也已离开安国了,或许就在晋北。”

    燕乾未应声,燕容便接着道:“这件事,对你很不利。”

    “确实是一步好棋,这段时间大哥留心身边的人,定有跟他联系的。”燕乾沉吟片刻,就接着道出自己的计划,燕容听完后,却微微皱起眉头,面露不赞同之色:“这样定要花不少时间,京城那边不可能给你这么长时间。”

    燕乾道:“大海捞针,唯有此法可行。”

    燕容问:“有没有法子能诱他主动现身?”

    燕乾沉默一会,便道:“除非我现身当诱饵,只是如今我眼睛失明,眼下用此法并不妥当。若是等些时候,待我眼睛复明后在行此法,那时间上同刚刚说的法子并无多大差距。”

    燕容即道:“我可以找人假扮你。”

    燕乾摇头:“细作未除,假扮太容易被识破,等于无用功。”

    燕容却道:“且不说能不能被识破,你先与我说说,我若找人假扮你,需如何做才能诱他现身?”

    燕乾想了想,还是将另外那个布局告诉燕容,只是说完后,他又道:“这个法子,最好是别用,假扮我的事一旦被识破,便是打草惊蛇。到时即便再用第一个法子,也起不了什么效果了。”

    燕容道:“你放心,我回去再商议一番,定夺之前会与你说。”

    燕乾点头,然后就道:“听说这段时间嫂子一直在为我的亲事张罗,大哥回去后替我谢谢嫂子。”

    燕容嘴里“嗯”了一声,眉头却又皱了皱,看着燕乾迟疑了一会,终是没有将心里的话道出来。随聊了几句,燕容便起身离去,只是走之前,又道一句:“再过几日薛神医就回来了,这一次,应该没问题。”

    燕乾点头,淡淡道:“但愿如此。”

    自失明后,所有大夫对他都束手无策,薛神医为他治疗的那段时间,也明明白白告诉他,即便能恢复他的视力,也只是暂时,只要毒不解,那或许一年,或许半年,他一样会慢慢失明。而就算有解药,彻底将眼睛治好也只有五六成的几率。

    “会找到解药的。”燕容又道了一句,燕乾是因为救他,所以才中了毒镖导致失明,只要有一丝可能,他都会助他彻底复明。

    “其实,习惯黑暗,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燕乾忽然笑了笑,“能复明一段日子,看看晚娘和孩子,对我已是意外之喜。”

    燕容眉头又皱了一皱,片刻后才道:“那孩子眉眼生得像你,余的都随了弟妹。”

    燕乾嘴角边的笑又添了几分温柔,语气里也多了几分骄傲:“真想看看,不知是有多漂亮。”

    ……

    三天后,薛神医回来了,正好赶上燕乾拆纱布的日子,不早一天,也不晚一日。叶楠夕自然是知道这个日子,所以一大早就将长安打扮好,然后带着过来。

    叶楠夕领着长安进屋去看燕乾的时候,大胡子等人也到了,紧跟着,燕容带着薛神医过来了。

    长安上前问安后,就走到燕乾身边,瞅着他的眼睛道:“先生今儿就能看见了吗?”

    “一会就知道了。”燕乾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这段时间可有温习功课。”

    长安点头:“有的,先生教的我都背了,后面的娘在教我。”

    燕乾便抬起脸,“看”向叶楠夕,低声道:“最近可好。”

    叶楠夕笑了笑:“很忙,幸好这些年给长安做衣服,没有落下女红,不然你的鞋袜我怕是也得请丫鬟们帮忙做了。”

    燕乾笑:“都做完了?”

    叶楠夕笑着道:“还差一些,再几天就能好了,到时我送一双过来让你先试试。”

    燕乾听着她说话,觉得心里暖暖的,于是便垂下脸对长安道:“长安先去院子里玩一会儿可好?”

    长安瞅着他俩问:“先生要跟娘单独说话吗?”

    “是。”燕乾点头,再问,“可以吗?”

    长安想了想,就点头:“那长安先告退。”

    叶楠夕忙在她身后交代:“去跟紫萱姑姑玩儿,别乱跑。”

    “长安知道,娘放心。”长安出去前应了一句。

    燕乾寻到她的手,握住,轻轻摩挲着道:“那孩子懂事得很。”意思是让她别担心,叶楠夕回头看他,想起再过一个多月,两人就要成亲了。也不是第一次与他成亲,但这会儿想到这个,心里竟还是生出几分羞涩的感觉。

    似因为好事近了,这段时间也少理事,所以他的气色亦不错,若非眼睛上蒙着纱布,真称得起丰神俊朗四字。

    两人就这么默默在屋里“对视”着,良久,叶楠夕才道:“怎么了?”

    他将她拉到他旁边坐下,并将她的手放在手心,一点一点把玩着她纤长的手指:“嗯?”

    明明是个很随意简单的动作,却在他手里总能生出入骨的暧昧,叶楠夕故意手握成拳,微微扬眉:“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

    燕乾低笑,抬起她的手,在她手掌边上轻轻咬一口:“无事,只是多日不见,想你想得紧。”

    低沉的嗓音,带着几分似有若无的笑意,像是上好的酥糖,入口即化。

    “可有想我。”他亲着她的手问,呼吸缠绵,撩得她不由自主就松了手掌心。

    这男人,真真是个妖孽,人前冷漠,人后痴缠,她纵有万般法宝,都收他不住。

    被他亲过的地方,似有蚂蚁在上面爬一般,叶楠夕咬着唇转了一下手腕,就道:“薛神医似都过来了呢,你还不快整理整理,然后出去。”

    燕乾放下她的手,轻轻摩挲着,一会后才道:“一会,就能看到你和长安了。”

    叶楠夕笑了:“是啊,所以今儿我还特意点了口脂,擦了胭脂,还换了一身新衣裳。”

    “是吗,真想马上看看。”他说着,就站起身,忽然靠近她,在她唇上吮了一下,果真尝到香甜的味道,便低笑道,“这个味道好,日后可常用。”

    “你——”她被他吓一跳,却要说他时,发现他面上神色稍有不自然,她一怔,遂明了,便抱住他的腰,柔声道:“我会陪着你的。”

    他在紧张,所以要将注意力分散到她身上,只有她能令他放松。知道这一点,她既高兴,又心疼。

    “出去吧,不然他们就该进来了。”燕乾在她耳边低声道,“今夜再好好温存。”

    ……

    果真,他们刚一出去,薛神医就领着药箱进来了。

    瞧着燕乾在厅堂里的椅子上坐下,薛神医一层一层解开他眼上的纱布时,叶楠夕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不可抑止地越跳越快!

    不过片刻,她就紧张得手心都微微出了汗。

    “不用急着睁眼,等感觉到光后,再慢慢睁开。”薛神医将解下的那一长条纱布团了几团,扔到药箱里后,就拿出一点棉花沾了点别的药水,在他眼圈周围擦了几下,然后才道。

    厅堂里很近,连呼吸大家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长安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叶楠夕咬着唇,忍住了没出声。

    数息之后,他长长的睫毛微颤了颤,然后眼睑慢慢抬起。

    光,久违了的光,白茫茫的一片。

    燕乾又闭上眼,刚刚那一眼,除了一片白光,什么也看不到,他有些紧张。

    薛神医适时地道:“几个月没见光了,一开始什么都看不到很正常,适应一会,就能看到东西了。”

    于是片刻后,他再次睁眼,还有刺眼的光,但是,除此外,能看到到一些模糊的影子,片刻后,他再次闭上眼睛。

    叶楠夕牵住长安的手,不敢打扰他,只是看着,没有说话。

    第三次,眼前的影像开始慢慢清晰,他看到了座椅,不同的鞋子,以及垂地的裙子,然后视线开始聚焦,就落在一处。

    离他最近的是个小小的人儿,站在一团白光中,是他熟悉却又无法形容的模样,只看一眼,就足以叫他整颗心都软化了。

    “长安。”他微笑。

    长安则有些愣愣地瞅着他,好一会后才问:“先生能看得到长安了!”

第273章 七日

    长安的话一出,厅内提着心的人顿觉精神一震,唯叶楠夕越发觉得紧张,她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只是不由自主地往前一步。

    燕乾抬起眼,就为看这一眼,竟足足用了五年时间。

    那些个日日夜夜,每当他抑制住思念时,这张容颜却总在他猝不及防的时候突然跳出,然入夜又无梦,只在醒时遍遍提醒他佳人已逝。

    而今,一眼望去,恍然如梦。

    长安转头,看了看叶楠夕,又看了看燕乾,见他们只是安静的对望,她有些茫然,但却很懂事的没有说话。而他们俩的良久对视,令厅内的人稍感不自在,二狗子便咳了一声,先开口:“五哥,怎么样?”

    薛神医也走过来问:“看得清楚吗?”

    燕乾眼睛微转,在厅内慢慢看了一圈,才道:“略有几分模糊,只能看得清五六分。”

    叶楠夕才稍稍放下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赶紧看向薛神医,薛神医点头道:“你现在眼睛刚刚恢复,每日用眼的时间不宜超过两个时辰,亦不可见强光,最好选择清晨和傍晚来慢慢调整适应,余下的时间还是要蒙上纱布休息,七日后,视力便能完全恢复。”

    二狗子忙追着问:“果然是薛神医,这么说我五哥的眼睛是完全好了!以后也不用担心什么了是吧?”

    薛神医瞥了他一眼:“老夫未曾说过这样的话。”

    二狗子有些不甘心:“还是得要解药才能根治!?”

    薛神医未理二狗子的话,写了一张方子交给末年:“照着上面的法子煎,一日一副,连服七日。”

    末年忙接下,将那方子小心收好。

    燕乾站起身,朝薛神医郑重行礼拜谢,薛神医受了他这一礼,却也开口道:“三爷眼睛附近的毒无法根除,老夫能做的是只暂时压制住,若是一年内不彻底解毒,还是会再次失明,而到了时,就是老夫也无能为力了。”

    燕乾面色平静地点头,燕容道:“若是有解药呢?”

    薛神医看了燕容一眼,这件事他早已跟将军说过,这会儿再问,显得有些啰嗦。但既然是燕西将军开口问,薛神医还是开口道:“先前老夫说过,若有解药,老夫有六成的把握能彻底治好燕三爷的眼睛,但这是最乐观的情况。”

    二狗子忙插嘴一问:“神医这话是什么意思?”

    薛神医慢条斯理地道:“毒素虽是被压制住,但这么潜伏在身体里,随时都有可能出现意外。即便没有意外,时间越长,毒素对眼睛的损伤就越大,所以拿到解药的时间越早,三爷痊愈的几率自然是越大。若是一年后,依旧没有解药,为避免毒素危机生命,三爷就只能设了这双眼睛了。”

    燕容再问:“拿到解药的最佳时间应该是什么时候?”

    燕乾抬眼看向燕容,面色不豫,薛神医道:“七日内。”

    燕容点头,就对燕乾道:“我先回去,母亲那边还记挂着,你如今能看见了,歇两日后,也去看看母亲。”

    燕乾点头,薛神医收拾好医箱,末年即送薛神医和燕容出去。

    大胡子和二狗子瞧着叶楠夕和长安,便对燕乾笑道:“总算是能瞧见东西了,哥几个也不能出来太久,二哥三哥也记挂着你呢,我和二狗子就先回去告诉二哥三哥一声,省得他们放心不下,改天再来。”大胡子说着,又转头对叶楠夕道,“小五就交给嫂子了,有劳嫂子费心照看。”

    叶楠夕忙对他们欠身行礼,谢他们这些日子的关心。

    二狗子哈哈一笑:“嫂子太多礼了,再不久就能喝到五哥和五嫂的喜酒,以后就都是一家人了!”他说着,又弯下腰笑眯眯地对长安道,“六叔要走了,小长安送六叔出去?”

    长安眨了眨眼,看了看燕乾,有些不舍,又询问地瞅了瞅叶楠夕。

    叶楠夕摸了摸长安的脑袋,就对大胡子和二狗子笑道:“晚娘送四哥和六弟。”

    大胡子拍了二狗子一巴掌,就要让叶楠夕留步,叶楠夕却道:“应该的。”然后先一步出了厅堂。二狗子挠了挠后脑勺,不满地哼一句,也就跟着出去了。

    燕乾看着他们离开的身影,片刻后,似觉得外面的光有些刺眼,便收回目光,然后看向跟前的长安,微笑道:“果然跟你娘长得像。”

    长安瞅了他一会,就道:“因为长安是娘生的。”

    燕乾一顿,又笑了,伸手将她轻轻拉过来:“过几日,爹就带长安去骑马。”

    长安的眼睛顿时焕发出光彩,想问几日是什么时候,又不好意思开口,只是两眼亮晶晶地瞅着燕乾认真地点头。

    只是燕乾又笑着道:“不过骑马多是男孩儿学的,长安想要学会,是要吃一番苦的。”

    “长安不怕。”长安立马道了一句,却跟着就顿了顿,然后微微歪着脑都瞅着燕乾,像是想要问什么,却又不开口。

    燕乾拉着她的小手,带着几分宠溺地问:“长安还想要什么?”

    长安想了想,就问:“先生是不是更喜欢男孩儿?先生是更愿意长安是男孩儿吗?”

    燕乾一愣,便问:“为何会这么想?”

    长安垂下眼,看了看牵住自己的大手,就抬起脸将心里的不解道出来:“先生之前说过长安是男孩儿,小豆子姐姐的爹爹也喜欢男孩儿,小豆子的娘没有男孩儿,所以小豆子姐姐的爹爹就走了。”

    对上孩子这双清澈,并且等着他答案的眼睛,燕乾有些心疼,又有些无奈。他抬手摸了摸着长安的脑袋,认真道:“之前是因为有些误会,所以才以为长安是男孩,爹喜欢长安,跟长安是男孩女孩无关,只要是爹的孩子,爹就喜欢,长安明白吗?”

    长安听明白了,只是童言无忌,忽然好奇地接着问:“那长安要不是先生的孩子呢?先生就不喜欢长安的是吗?”

    叶楠夕走到正厅门外时,正好就听到这么一句话,她愣住,这孩子怎么傻乎乎地问出这样的话来!?她忙看向燕乾,燕乾似乎没有注意到她已回来,他亦是微怔,他不确定长安问出这个问题,是只是好奇一问,还是心里依旧不相信他是她爹。

    但是,无论是哪种原因,这个时候,他都要给长安一个答案。

    只是当他要开口时,心里不禁认真琢磨了一下这个问题,遂想起之前他曾对她说过,日后他若有个万一,她便带着长安改嫁去。若真有那个时候,她自然也会有别人的孩子。而若是,她过来找他之前就已另嫁,那这个时候,她定也有了别人的骨血……

    命运里那么多如果,但他却如此幸运,能得到眼下这个结果。

    片刻后,他看着长安温和地道:“还是会喜欢的,只要是晚娘的孩子,我就没办法讨厌。”

    “真的?”

    “真的!”

    站在门口的叶楠夕走进来道:“你们这是在说什么呢!”

    长安立即转过脸道:“娘,先生要教我骑马了!”

    叶楠夕微微皱眉,走过来柔声道:“长安,先生眼睛才刚刚好,需要多休息。”

    长安一怔,就转回脸看着燕乾,燕乾笑着道:“七日后,先再带长安去看看马匹,给长安挑一匹小马驹。”

    长安这会儿不敢乱答应了,又转头询问地看向叶楠夕,叶楠夕无奈道:“薛神医才让你好好休息。”

    燕乾道:“早上过去,或者到时让他们挑好了牵到将军府也行。”

    叶楠夕不赞同地道:“你真是……她才多小!”

    燕乾低声一叹:“我怕我时间不多。”

    叶楠夕心头猛地一疼,随后酸涩不已,只是他说这句话时,表情却是那么平静,眼角眉梢甚至还带着几分笑意。

    ……

    夜里,他将眼睛上的纱布解下来后,叶楠夕有些担心地道:“这样没关系吗,还是蒙上吧。”

    “睡觉就不用了。”他将纱布摆好后,就拉她过来,“这几天都留在我这?”

    她手抵在他胸膛上,却发觉完全推拒不得,只得低声道:“后天得回去一趟。”

    他亲着她的额头,含糊地问:“何事?”

    “要回去试一下嫁衣,试好了就过来。”叶楠夕说着就抬手抚上他的眉心,“是不是凤十三娘那又拿到新的解药了?燕将军有法子能拿到吗?”她想跟他说,白天她送走大胡子和二狗子后,燕容忽然回来跟她说了几句话,却迟疑了一下,终是没有说出来。

    他拉下她的手,一边将她拖到床边,一边道:“别担心这个。”

    “如何不担心,只有七天,你……”只是她话还未说完,他就将她推到床上,叶楠夕避开他的手,微恼着道,“你就不能好好休息这几日,长安还等我回去呢,我——”

    他堵住她的唇,动作有些狂热,似在争分夺秒般地在她口中横扫。

    表面儒雅的他,却总在这样的时候一改温和的形象,热情似火,令人又是爱又是恼。

    片刻后,她喘息地推他:“萧玄……”

    “如今我每一刻都是仅有的,乖,接纳我。”他呼着热气在她耳边磨蹭,唇顺着她的脖颈往下吻,垂下脸,张嘴在她胸上用力吃着,声音含糊不清,“让我好好看看你!”

第274章 未到

    要回姚府试嫁衣的那天,忽然下起大雪,叶楠夕穿戴好后走出屋外感觉了一下,便回屋去对长安道:“外头风太大了,长安就留在这陪先生可好?”

    长安推开一点儿窗往外看了一眼,然后转过头,有些委屈地道:“娘要一个人回去,不带长安吗?”

    叶楠夕笑着坐在她身边:“下大雪了,娘担心你冻着了,也放心不下先生。先生一个人在这,没有人陪着很孤单的,而且先生的眼睛才刚刚好,正需要别人照顾的时候,长安能不能替娘陪一陪先生?”

    长安想了一会,才点了点头,叶楠夕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长安乖,陪先生多说说话儿,先生可喜欢听长安说话了。”

    长安问:“说什么?”

    叶楠夕让紫萱拿出长安的小披风,一边给她披上,一边道:“随便说什么都行,嗯……就给先生说说咱们在俞宁的日子,长安也问问那个时候先生都是怎么过的,或者陪先生下下棋,跟先生一块儿玩六叔给你送来的那些小玩意都可以。”

    正说着,就见门帘一掀,燕乾从外进来,瞧着她们母女的打扮后,便问:“要走了?”

    叶楠夕轻轻捏了捏长安的小肉脸,然后站起身笑着道:“嗯,就我回去,长安留在你这。”

    “外头下雪了。”燕乾心有不舍,走过去提议道,“或者让人将嫁衣送到这边来试也一样。”

    “哪里能一样。”叶楠夕笑了一笑,又道,“外面雪光很亮,你就别出去了。”

    燕乾看了她一会,便握住她的手:“走吧。”

    温热的掌心包住她的手,叶楠夕微怔,片刻后才垂眸浅笑,然后牵住长安的手低头道:“送娘出去,再同先生一块回屋。”

    长安点头,一家三口就这么手牵手地往外头走去。

    马车已经侯在巷子里了,雪很大,不过片刻,马车车窗棂上就落了许些积雪,绣珠已经侯在车旁,瞧着他们出来后忙将脚蹬拿出来放下。

    燕乾的手稍紧了一下才慢慢松开,然后帮她弹掉肩上的雪花:“今晚回来?”

    叶楠夕看着他道:“六嫂才刚进门,今晚六哥请我回去一块儿用晚饭。”

    燕乾点头:“如此太晚,就不用出来了,晚上注意别着凉。”他说着又找到她的手,面上一本正经,手指却在她手心处轻轻捏了捏。两人间细微的小动作,彼此都是心照不宣,叶楠夕想起前天晚上他在她身上反复揉捏,横冲直撞,不知疲倦。她面上顿时一热,同时又想着这是在外头,孩子也在旁边,心里恼他,故意不看他,而是垂下脸对长安道:“你要乖乖听先生的话,娘明儿就过来。”

    长安点头,叶楠夕便将长安拉到燕乾跟前,燕乾垂下眼,接过长安的手,然后松开叶楠夕,将长安拉到身前,令一手放在她的小肩膀上。

    叶楠夕看着站在一起的父女俩,他们的眉眼如此神似,不知为何,她竟觉得鼻子微微有些发酸。

    长安忽然道:“娘代我向舅舅问好。”

    “外头冷,你们快些进去吧。”叶楠夕笑着点点,再看他们一眼,就转身上车去。却马车驾起来后,她又掀开车窗帘往后一看,便见风雪中,那一大一小两人影还站在那儿目送她。

    明明只是离开一天,明天就能见着了,可此刻心里却莫名地生出极大的不舍,甚至有种看一眼少一眼的感觉。似乎情越浓,就越分不得,这之前她和他甚至一个多月未见上一面,却都不曾如现在这般伤感过。

    直到马车拐了弯,看不见后,燕乾才垂下脸,拉了拉长安的手:“冷不冷。”

    长安抬起肉肉的脸蛋儿,红着小鼻头瞅着他点点头。

    燕乾心头软乎乎,就弯下腰,将长安抱了起来。长安微惊,只有舅舅和姚爷爷这么抱过她,先生很厉害,待她很好很亲切温和,但之前从未抱过她,只偶尔摸摸她的脑袋。

    “进屋去就不冷了。”燕乾其实心里还是有几分无措,他想跟长安亲近,但是总不知该怎么做更好。庆幸的是,长安性子很好,安静又乖巧,虽没有像依赖叶楠夕那样依赖着他,但好在从未排斥过他。

    “先生眼睛还疼吗?”长安被抱起来后,近距离看着燕乾,小声问了一句。

    燕乾笑了笑:“不疼了。”

    长安再问:“那先生是什么都能看到了吗?跟长安一样吗?”

    燕窝又笑:“嗯,都能看到。”

    长安又道:“娘说先生不能太用力看东西。”

    “好。”燕乾应了声,进屋后,便将长安放在暖炕上,“下棋吗?”

    长安点头,却想了想,又道:“先生还下盲棋吗?”

    “可以。”燕乾点头,正要去拿棋盘和棋盒,长安却已经先一步下了炕,跑过去拿那些东西了。燕乾微怔,随后慢慢坐下,这孩子在他面前太过懂事,虽知道他是父亲,但实际上是完全将他视作先生,所以即便才这么小,但在他面前却非常礼貌,然而他其实更愿意她在他面前撒撒娇,闹闹脾气。

    ……

    次日,天刚一亮,叶楠夕就迫不及待地起来穿戴好,草草吃了点东西,交代绣珠就留着姚府,帮她盯着这些成亲要准备的东西,然后就出门去了。

    只是当她出去后,瞧着已经备好马车,早早侯在门口的陈老七,她怔了怔,便不急着上马车,而是走过去,看着头发已经花白的陈老七轻笑着道:“陈叔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是要出去?”

    陈老七比她父亲还年长几岁,就为着她父亲一句话,从南至北一路护送她过来,不曾有过一句怨言。这些年,她早已经将他视作长辈,但他却依旧守着本分,令她心里一直感到过意不去。幸得到了晋北这边后,他似也觉得身体不如以前那么硬朗了,所以才慢慢将赶车的活儿交给别人代劳。

    陈老七朝叶楠夕点点头:“年纪大了,也睡不了多长时间,早上这个天气令我想起以前在军中练兵的时候,便出来走走。晚娘子这是要去清华巷那边,快些上车吧,今儿雪虽停了,但天还冷着呢。”

    叶楠夕道:“陈叔也别在外头待太长时间,到底有些年纪了,您也要多注意自个的身体。”

    陈老七摆摆手,只是想了想又道:“长安娃儿昨日没随娘子一块回来?”

    叶楠夕上车后,探出头来到:“怕她冻着,就留在燕三爷那,陈叔快回去吧。”

    待马车稳稳当当地远去后,陈老七颇有些感慨,将人交给燕三爷,院长以后应该能放下心了,待晚娘子成亲后,他也就该回俞川了。

    ……

    今日天气不错,昨晚半夜雪就停了,早晨的雾气散去后,阳光也跟着露出来,是冬日里难得的晴天。原以为叶楠夕上午就能过来,却不想都中午了,并且已经到了午饭时间,却还不见叶楠夕的身影,燕乾心思隐约有些不宁。

    长安也颇觉不安,紫萱给她准备的午膳她只吃了两口,眼睛一直瞅着外头,好一会后,终是忍不住问道:“娘怎么还没来?”

    燕乾若无其事的笑了笑:“长安的舅舅才刚刚娶亲,可能是长安的新舅妈拉着你娘陪她用午饭,长安也吃饭,爹陪你一块吃。”他说着也拿起筷子,但却给侯在一旁的末年打了个眼色,末年会意,即不动神色地退了出去。

    午饭过后,燕乾便让紫萱带长安回屋里哄她睡觉,然后自己去了书房。

    末年推门进来时,脸色有些不好,声音亦透着几分急切:“三爷,三奶奶一早就出门了!”

    燕乾面色微变:“离现在多长时间了?”

    末年低声道:“有近两个时辰了。”

    “为何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

    “三爷安排的那两人,什么都没看到,他们以为三奶奶已经过来了。”

    ……………………

第275章 取弓

    将军府门房的小管事用完午饭后,优哉游哉地喝了两盏热乎乎的桂圆茶,不多会,困意便上来了,于是他往下交待两句后,就一边打着呵欠一边进屋躺下。

    却就在他刚要进入梦乡时,突然被外面急促的拍门声惊得一激灵,外头看门的小子不知跑哪去了,没人应门,那拍门声就一直没断。平日里这个时候,一般不会有人上门拜访,即便有,也都是轻轻敲门,从不见有哪个敢这样不知顾忌,只有叫丧才会这么拍门。

    小管事满肚子火,蹭地从床上坐起身,黑着脸拉开一条门缝,正要开口怒骂,不想却看到燕三爷负手立在门外,眼睛上的纱布已经不见,更显面上神色冷漠。拍门的是站在燕三爷旁边一个面生的汉子。小管事愣了一愣,不觉咽了咽口水,似将刚刚要出口的话吞下去,然后拉开门,欠身陪着小心道:“三爷……”

    却不等他问安的话说完,那汉子就推开他,燕乾一言不发,直接跨步走了进去。

    “将军,三爷过来了。”燕容正在书房里看地图沉思的时候,侯在外头的随从就进来报了一声。燕容顿了顿,正要说请他进来,却不及出声,就听到有人进来的脚步声。他便抬起脸往门口看过去,少有看到燕乾这么着急的时候,燕容抬了抬眉:“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正好,你过来看看这里。”燕容说着就指向地图上的某一处,手指还在上面轻轻敲了敲。

    燕乾走过来几步,却没有看那地图,而是看着燕容道:“当时你为何让夕娘过来?”

    燕容微顿,然后抬眼看了他一眼:“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燕乾再问,声音平淡,但冷漠的语气里却带着几分咄咄逼人:“为何一直等到五年后,才会想起要让她过来?”

    燕容皱了皱眉头,直起腰打量着他道:“出什么事了?”

    燕乾继续道:“关于萧时远还活着的消息,应是半年前就已经传出来了,正好那时我眼睛失明记忆混乱,所以那段时间的事,我皆未着手。”

    燕容顿了顿,便点点头:“没错,那时候你的情况,确实不适宜再理事,所以当时就没告诉你此事。”

    “我需要的解药,也跟传出这个消息的人有关,甚至有可能就在他手里。”燕乾再往前一步,站在燕容面前,“你想替我拿到解药,想清除细作揪出这条线,想抓住那个人,无论他是不是萧时远。但是他很狡猾,暗中又一直有人帮忙,结果越拖越久,消息传到皇上那去了。”

    燕容面不改色:“既然你都推断出来了,便该知道现在的情况,无论是对你还是对燕军都不容乐观。晋北已平定,皇上生怕再出第二个晋王,所以皇上如今就差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萧时远’就是那个皇上需要的借口,而燕帅一家老小,大都在京城。”

    燕乾沉下脸:“你可以抓到他,此事我与你商议过!”

    燕容面无表情地道:“你病了大半年,耽误太多时间了,皇上不可能还有这么大的耐心,眼下必须马上抓到他,给皇上一个交代,而且你的眼睛也等不得,我不会让你失明一辈子。”

    “你一开始就打算以她为饵引他出来,所以你才让陆真将我的消息告诉她,你知道她一旦知道我的消息,就必会过来。”燕乾面上神色愈加阴沉,胸膛微微起伏,右手愤怒地拍在旁边的刀架上,突地拔除一柄短刀,往前一掷,燕容瞳孔猛地一缩!

    寒光闪过,安静的书房里突然传出“砰”的一声响,侯在外头侍卫一惊,察觉出里面不对劲,即进来道:“将军——”只是刚刚出声,他就看到将军前面的桌案上插着一柄短刀,刀柄此时还在微微颤抖,书房里非常安静,但却透出一种剑拔弩张的紧张感,侍卫下意识的就握紧腰间的佩剑。

    燕容沉声道:“出去!关门!”

    侍卫怔了怔,再看背着他的燕三爷一眼,然后才微欠身,谨慎地退了出去。

    门被关上后,燕容顿了顿才道:“既然你都猜到了,我也就不再瞒着,此事我是有失磊落,但你心里也知道此法最好。我亦知你必是不愿,所以我替你做了决定,你回去好好休息,待解药到手后,我会让人给你送去。”

    燕乾问:“她在哪?”

    燕容看了他一眼,稍缓了口气:“你放心,她不会有事。”

    燕乾摇头:“你保证不了,她在那?”

    “不是我保证,而是你曾说过。”燕容看着他道,“萧时远不会伤害她。”

    燕乾闭了闭眼,负在背后的手紧紧握住,似在极力控制情绪:“她被带走的那一刻,伤害就已经造成了,若那人不是萧时远,情况必将更糟!她在哪?”

    燕容转过脸,往旁看了看时间,平静地道:“你回去静待消息吧。”

    然他却不防旁边突然挥过来一拳,燕容身子一转,下意识的就要接招,只是拳头挥出去时忽想起燕乾身体才刚好,于是手上的动作不禁一顿,脸上就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拳。

    这一拳着实不轻,燕容也没料到燕乾还有这么大力气,竟让他差点就摔到地上!他擦了擦嘴角,看到手上的血迹时,心里一直压着的怒火也腾地起来了:“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你现在还能做什么,一个女人,难道还比整个燕军比晋北再次陷入战乱更加重要!”

    “燕军若要易主,不是一个女人能救得了,也不是一个女人能害得了,晋北是不是会乱,更不是她一个女人能决定的。”燕乾走过去,抓住他的衣襟,“这十年,她为我做得够多了,我却不曾为她做过什么,我的眼睛算什么。我告诉你,如今她若有一丝一毫的损失,除非你也能要了我的命,否则所有参与此事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一个都不会!”

    他说完就松开手,接着道:“她在哪里?”

    燕容气得脸都黑了,忍了几忍才没有跟他动手,只是冷硬地道:“今日我容你放肆这一回,现在你气也出了,就赶紧回去好好歇着,别让我叫人进来请你!”

    燕乾负手看了他一会,缓缓道:“有些话,我既然说出来,就必定会做到。晋北各世家大族想知道什么,皇上想知道什么,燕军应该怎么牵制住,燕家该如何约束,这些事情不一定非得依靠战争才能达到目的。”

    燕容脸色终于变了,几乎是震怒地看着燕乾:“你想做什么?!”

    “你知道我能做得到,这种事我也不是第一次做了。”燕乾几乎是不带感情地道,“侯府便是我一手葬送的,你若再逼我,莫怪我不顾念旧情。”

    燕容定定地盯着他,随后转开目光,看着插在桌上的那柄短刀。

    他惜才,更何况此人才是他的手足至亲,更是他的一大助力,无论从哪一点,他都不愿燕乾从此失明。萧时远出现的时机太契合皇上的心思,对燕家来说是个麻烦,但还不至于就真的能决定燕家的命运,说白了,此事其实主要是燕乾的危机。

    叶楠夕是打破这个危机的重要因素,他知道燕乾不会同意他的决定,所以他替他做了决定,如此不仅能让燕乾脱离危机,还能让他的眼睛痊愈。他也不愿如此算计一个弱女子,并且那女人还是他兄弟的心爱之人,但他不得不这么做,他承认自己有失磊落,但却不认为这个决定是错的。

    两利相权取其重,两害相权取其轻,比起叶楠夕,当然是燕乾更重要。

    “你莫想着此时囚禁我,过来之前我就已吩咐下去,有我没我,事情都会依序照办。”燕乾面无表情地给他一个提议,“除非你能马上将我的人全部清理干净。”

    燕容头上青筋暴起,如今燕乾的人可不就是他的人,若真将燕乾的人清理了,他就等于自断一臂!

    说完这些,燕乾便不再多留,转身就出去。

    燕容只得在后面叫住他:“就为一个女人,你值得吗?若那人真的不是萧时远,她此时很可能已经毙命,而你现在插一手,将会打乱整盘计划,很可能最后什么都得不到,前功尽弃。”

    燕乾停下,回头道:“这笔帐我以后再跟你清算。”

    ……

    从将军府出来后,燕乾马上又回了清华巷一趟,几乎是不带感情地计划着手里的事,然后一件一件吩咐下去。

    稍有一个空挡时,末年拿着干净的棉布走过来,小心劝道:“三爷,您先让眼睛休息一会吧。”

    “不必,我马上就出去。”他说着就站起身,进里屋取下挂在墙上的长弓,轻轻抚摸了两下,又闭了闭眼,然后就转身往外走。末年无奈,只好将棉布收起,快步跟上。

    只是燕乾刚走到院中,就瞧着长安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长安瞅着燕乾此刻的打扮,愣了一愣,然后小跑过来,抬起脸好奇又不安地瞅着他问:“先生要去哪?”不等他回答,又接着一句:“娘怎么还没过来?”

第276章 解药

    此时的燕乾已换上戎装,肩宽腿长,腰束革带,手握长弓,威风凛凛。长安勉强及他大腿高,粉嫩嫩肉呼呼软哒哒的一个小人儿,站在他面前,得仰着小脑袋才能瞅得到他。

    雪虽停了,但风还在乱刮着,枝头的积雪不时被卷起,飞向天空,然后再狂洒下来。

    燕乾看着已经红了小鼻头的长安,坚硬的心突地软了一下。正好紫萱拿着长安的小斗篷跑过来,他伸手接过,蹲下,把手里的长弓放在脚边,然后给长安披上斗篷,给她戴上雪帽,将她包好。

    他一边给她系好带子,一边柔声道:“爹出去一会,你在这里乖乖等爹回来。”

    长安乌溜溜的眼珠儿直直地瞅着他问:“先生要去哪?长安要等多久?”

    燕乾喉咙哽了一下,隔着雪帽将长安的小脸蛋捧在手心看了一会,然后又在她头顶摸了摸,就拿起自己的长弓站起身,交待紫萱好好照顾长安。

    孩子其实是最能察觉到亲近之人的情绪变化,燕乾转身走出两步的时候,长安突然觉得恐慌,就甩开紫萱的手,跑过去两手同时抓住燕乾的裤子,仰着脸蛋儿,声音里透出浓浓的不安:“先生要去哪?要去哪?去哪?”

    燕乾站住,诧异转头,却看到长安眼睛红红的,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

    他僵住,长安撇着嘴,忍着眼泪固执地瞅着他。

    “长安……”片刻后,燕乾才开口,垂下脸手放在她的小脑袋上轻轻摸着,“长安乖,爹是有事出去一会,很快就回来的,长安别哭。”

    “娘呢?”长安两手紧紧抓着他的裤子不放,“娘呢?娘为什么还没过来看长安?”

    燕乾只觉心都揪了起来,心的堤坝再坚毅也抵不住孩子的声声询问,他干哑着嗓子道:“爹这就去接娘过来,长安听话,别让爹去迟了,这样娘回来就又晚了。”

    姚旭辉不在,叶楠夕不在,燕乾也要出去,事情很突然,气氛很奇怪,所有人都不敢说话,长安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恐慌。她怔怔地瞅了燕乾一会,慢慢松手,再忍不住,咧开嘴就哭起来:“娘去哪儿了?去哪儿了?娘,娘不要长安了吗?”

    燕乾有些懵住,慌忙将她抱起来,无措又笨拙地轻轻拍着她道:“怎么会,长安不哭,娘怎么会不要长安,她只是有事耽搁了,爹这就去接娘回来,长安别哭,别哭别哭……”

    似靠在父亲怀里后,终于有了些安全感,长安忍住哭,湿漉漉的眼睛瞅着燕乾抽噎着道:“我,我也要去接娘。”

    紫萱忙走过来,轻轻哄道:“三爷带着长安,就走不快了,风又这么大,一会三爷要照顾长安,又要照顾晚娘子,很是不便呢。长安就跟紫萱姑姑乖乖这这等着三爷和晚娘子回来好不好,姑姑给长安画小鸭戏水图,很快三爷和晚娘子就回来了。”

    再拖不得了,燕乾狠了狠心,趁机将长安交给紫萱,然后转身。

    身后并未传来预料中的哭声,他走到门口的时候,终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就看到长安紧紧抿着嘴,拼命忍着不哭,睁着一双红通通眼睛一直看着他。

    燕乾慌忙回头,握紧长弓大步走出去。

    ……

    叶楠夕被带进一家药铺后院的杂物房内,里头已经有人在等着她了。只是屋里有些暗,那人又特意站在房间的阴影里,叶楠夕刚从外头进来,眼睛无法适应里头的光线。她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也只能看得到那人的身影却看不清容貌,能确定是个男人,身量修长但并不高大。

    带她进来的人推了她一下,然后捏着她的下巴,啧啧道:“小娘们模样儿还真不错,这细皮嫩肉的……”

    阴影里的人嘭捶了一下桌子,沉声道:“你不想要银子了?”

    捏着叶楠夕下巴的人顿了顿,便有些不舍的松开手,哼哼了两声,转身出去前又道:“老子这可是豁出去命了,到时你要敢少老子一个铜板,嘿嘿……”

    叶楠夕两手被绑着,只能拿肩膀蹭了一下下巴,然后紧张的看着阴影里的那个人。刚刚他开口说那句话的声音,她听着有些熟悉,但却又不是记忆里那人的声音,会是谁?凤十三娘的人吗?不像,若是凤家人,就不会喝止刚刚那男人了。

    良久后,阴影里的人才又开口,却明显是嘲讽的话:“萧三奶奶,您还真沉得住气。”

    叶楠夕怔住,张口问:“你是谁?”

    他称她为萧三奶奶,那就是认识她的人,但在晋北这边,认识她的人若不是凤十三娘,还会是谁?真是萧时远吗?可是为何她觉得不像,即便看不见对方的脸,但她几乎能确定此人不会是萧时远。

    “萧三奶奶贵人多忘事,又无情无义,怎么会记得我这样的人。”对方冷笑,“不过我却一直记得萧三奶奶,从不曾忘记过,想不到啊,还真会有这么一日!”

    那人说着,就站起身,从阴影里慢慢走出来。

    叶楠夕被他这几句话说得满头雾水,后背生凉,只是当那人走进,她看清对方的容貌后,不禁大诧:“司,司南?是你!怎么是你!”

    对方冷哼一声,上下打量了叶楠夕一眼,眼神里带着极深的厌恶和鄙夷。

    叶楠夕呆愣一会,怔怔:“他也在这儿?他真的还活着?”

    司南忽的一声怒喝:“贱人,你还有脸提少爷!”

    那声音那表情里透出来的浓浓恨意,令叶楠夕冷不丁的一个哆嗦,即噤声往后一退,却忽然碰到身后的长塌。茫然、惊惧和紧张,使得她的腿一软,就坐到塌上。

    “你——”看着司南一步一步走近,再看他面上那阴冷厌恶的表情,叶楠夕只觉得心都提到嗓子眼上。她不知道他想要对她做什么,她对他的印象仅限与他是萧时远身边的小厮,话不多的小厮。

    司南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道:“朝三暮四水性杨花,像你这种不要脸的女人,少爷竟到死都还念念不忘。”

    叶楠夕一怔,张了张嘴,却片刻后又闭上。这么说,萧时远是真的已经死了,那燕容之前跟她说的萧时远有可能还活着的消息,是司南放出来的?当年是只有他逃出来了?并且顺利到了晋北!叶楠夕垂下眼,不敢触怒他,她从不知道,萧时远身边的小厮,会对她存有这么大的恨意。

    可是她对他身边的小厮,真没有多少印象,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跟在萧时远身边的,亦不知当年他对于萧时远的身份又知道多少。

    司南冷着声接着道:“怎么不说话,觉得愧对少爷吗?”

    叶楠夕没有为自己辩解,这个时候她只要说一句逆他意的话,怕是马上就触怒他,所以她只是轻声问了一句:“你将我抓过来,是打算做什么。”

    司南看了她一会才缓缓道:“少爷不在了,你怎么能再活着,你生前已经负了少爷,如今就让你下去服侍少爷来偿还吧。”

    叶楠夕猛地抬起眼,后背阵阵发凉。

    司南打量了她两眼,又是一声冷笑:“怕了,你放心,在这之前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是你们非常感兴趣的”

    叶楠夕看了他许久,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一些:“什么?”

    “解药啊。”司南忽然嗤地笑了一笑,“萧三爷的眼睛看不见了吧,就算是薛神医让他复明,却也只是暂时的,他迟早还是会瞎掉。”

    叶楠夕一怔:“你有解药!?”

    司南甚是快意地看着她,微微弯下腰:“没错,我有解药,我不仅有解药,我还知道那解药的方子,萧三爷,燕将军,还有你,苦苦寻求的东西,我想要多少有多少!知道为什么吗?”

    叶楠夕只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紧张和恐惧以及突然看到的希望,令她浑身都有些微微颤抖。

    “天下唯一会制作这种解药的人,与我有些渊源,并且如今就在这里。”司南慢慢直起腰,面上忽然露出他以前服侍人时那等谦卑的笑,“小的将他介绍给萧三奶奶。”

    叶楠夕怔怔地看着他出去,她有些弄不清司南到底想做什么,但是,如果这是真的,如果他真的有解药,那么,那么萧玄的眼睛就能……因为这个,她几乎要忘了自己的处境,那种突然看到希望的兴奋,几乎盖过了此时的不安和恐惧。

    只是也不待她多琢磨,就听到外头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做什么,解药我已经给你了,方子还让你给偷了,这会儿还跟我啰啰嗦嗦,我跟她说这个作何用……”

    片刻后,司南领着一个干瘦的中年男人进来。

    “三奶奶,这位就是您要找的人。”司南站在那男人旁边,看着叶楠夕笑得不怀好意,“这天下只有他,能配出燕三爷需要的解药,就是薛神医也不行。”

    “没错,那薛老头就是医术再怎么厉害,在老子的毒面前也是束手无策!”中年男人哈哈大笑,只是他笑到半中途时,笑声突然就中止了。

    叶楠夕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一幕。

    司南用力拔出刀,血直接碰到叶楠夕脸上,中年男人倒下,司南依旧是谦卑地笑着道:“三奶奶,这下,就只有我能就萧三爷的眼睛了。”

    有谁记得这位小厮吗?

第278章 留信

    从胸腔里喷出来的血还是热的,因太过震惊和意外,她甚至忘了惊叫,只是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人,片刻后,浑身都止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在她的记忆中,萧时远身边的小厮是个苍白羸弱的少年,加上沉默寡言的性子,所以在侯府那个地方,司南在一众下人里,甚是不起眼。

    难道仅仅是因为萧时远的死,就能让他有这么大的变化,简直,像是换了个人!

    司南有些厌恶地踢了那尸体一脚,然后唤了刚刚那汉子进来,吩咐他将尸体丢到井里去。那汉子进来后,冷不丁看到这一幕,脸色明显一变,然后就看了司南一眼。司南冷冷一笑:“怕了,既然知道怕,那就别吃这碗饭。”

    汉子怒瞪了司南一眼,低低咒骂一声,就弯下腰,将地上的尸体抬起来,拖出去,叶楠夕看着地上那被拖出来的长长血迹,只觉得一阵恶心,她咬紧牙关,被绑在一起的双手用力握在一起,才忍住胸口的不适感。不多会,就听到“咚”的一声响从外头传进来,是重物掉到水里的声音,她忽的就打了个哆嗦。司南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杰作,转过脸看着叶楠夕道:“三奶奶别担心,小的不会让你死在这里的。”

    眼前的人,除了那张脸,别的一切似都已经脱胎换骨,即便他刚刚露出那等谦卑的笑,给人也不再是以前的感觉。他看起来更像,更像个纨绔子弟,阴狠精明,举手投足间,明显带着几分贵公子的做派。若非以前就认识,她绝想象不出,这么一个人,竟会是奴仆出身。

    叶楠夕只觉头皮有些发麻,好一会后,才怔怔抬起眼:“你怎么会……”

    “怎么会变成这样是吗?”司南将刀上的血迹擦干净后,才看向叶楠夕,慢条斯理地道,“少爷被你们逼死之前,就让我离开了,但你们却不放过我,我算得了什么呢,只因为我跟少爷主仆一场,你们就非要我的命不可。幸好后来他们找到我,他们告诉我少爷是怎么死的,然后将我带到这边,给我一个为少爷报仇的机会。”

    “他们?他们是谁?”

    “管他们是谁。”司南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叶楠夕,“或许是晋王的余党,也或许是晋北举足轻重的世家当家人,不管是谁,只要他们能帮得到我就行。”

    叶楠夕看着他,有些不敢相信地道:“难道,他们让你扮成萧时远?”

    司南挑了挑眉:“三奶奶果真聪明。”

    “既如此,你现在抓了我,岂不等于是暴露了你的身份。”叶楠夕摇头,强忍住心里的恐惧,尽量平静地道,“就算你杀了我,也无济于事,你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瞒得过去。还有刚刚那位,你将他杀了,难道是那些人授意?”

    “知道我为什么厌恶你们这些人吗?”司南打量着叶楠夕道,“个个心里都是满盘的算计,每句话,每个念头都在权衡得失。”他说着就拿手里的刀轻轻拍着叶楠夕的脸,阴测测地道,“你们从一出生就站在高位,天生就会算计,别人的,自己的,只要一点,就能猜得到个大概。没错,今日之事,无人授意,是我私自决定的。所以你想不到,他们那些人也想不到,他们以为我会迷失在他们许给我的荣华富贵,然后任他们摆布,可惜,我没能如他们的愿。三奶奶,你们这些人着实可恶,所以如今就让你们自食而果。当年若非你们对我苦苦相逼,今日你又怎么会身陷囹圄。”

    此情此景,冰冷的刀拍在脸上,那感觉简直让人毛骨悚然,叶楠夕微颤着声音道:“逼你的不是我,我完全不知道……”

    “都一样,谁教你是叶家的女儿呢,叶院长真是好厉害的手段!”司南微笑着摇头,“少爷明知道你们对他不怀好意,却还是对你一再心软,结果却陪了自己的命,三奶奶,你说,你有位少爷落过一滴眼泪吗?”

    叶楠夕只觉得贴在自己脸上的刀,随时都有可能横过来,她咬了咬牙,闭上眼道:“如今我说什么,你就会信什么吗?”

    “当然不会。”司南冷哼一声,“我一直不明白,像少爷那样的人怎么会看上像你这样的女人,不过如今也不必去弄明白了。除了你,三奶奶,除了你还有萧三爷,都得给少爷赔命!”

    长安……闭上眼睛时,脑海里忽的就浮现出长安大哭的脸,以及萧玄的眼神,她心中一痛,即睁开眼,看着司南道:“借口!”

    司南微怔,眯了眯眼:“什么?”

    “说了这么多,都不过是你给自己找的借口。”叶楠夕目露嘲讽,“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那些人必是觉得你不堪此大任,意欲要放弃你,你心里恐慌,便提前一步打乱他们的计划,希望借此让双方打起来,然后给你逃离的机会。你刚刚许了那人钱财,想必你有此打算已久,并做了周全的准备。而我却不过最近才到晋北,说什么要给时少爷报仇,竟让他死了都要背上这样一份人命债,他泉下若有知,想必会后悔当初做了那个让你离开的决定!”

    “住口!”司南忽的甩出一个耳光,然后将刀背抵在她的脖子上,“你知道什么!”

    叶楠夕转回脸,平静而冷漠地看着他。

    司南握刀的手青筋凸起,面上明显露出几分激动:“你懂什么,你懂什么,你们这些人懂什么!”

    叶楠夕开口道:“你想说你对时少爷绝无二心?”

    司南冷冷地看着她,没说话,或是愤怒,或是不屑。

    叶楠夕再道:“若无二心,为何要逆他的意。”

    司南看了叶楠夕好一会,刚刚激动的情绪慢慢收住,然后冷笑一声:“不愧是三奶奶,都这个时候了,还这么沉得住气,想说动我,真难为您还有这份心思!”

    叶楠夕心里暗暗一叹,不再开口。

    ……

    燕乾和燕容差不多是同一时间赶到那家药铺,却推开门时,里面已经空无一人。

    “将军,后院的杂物房里有血迹。”片刻后,搜查的人即过来报,燕乾马上往那奔去。

    因这几日燕乾不能这么用眼睛,只是眼下情况却劝不住,燕容只好也将薛神医一块带着,以防万一。只是薛神医却也明明白白地说了,让他一路跟着也没用,身体是自己的,自己不善待,大夫也无能为力,而似燕三爷这等做法,前面那几个月的努力算是要白费了。

    燕容眉头紧皱地环视了药铺一眼,见薛神医对这药铺甚感兴趣,便命人仔细搜查这里的一切,然后才往后院走去。

    进了那间杂物房后,便瞧着燕乾脸色苍白地看着地上那滩血,片刻后才见他蹲下,手指在那血上沾了一下,血已经干了,燕乾的脸色又难看的几分。一会后,就有人过来道:“三爷,尸体是被扔在井里。”

    燕乾站起身:“让人捞上来。”

    “是!”

    燕容走到燕乾身边,想了想才道:“不会是弟妹的,没必要这么做。”

    燕乾面无表情地看了燕容一眼,那眼神似根本不认得这个人一般,燕容一时间无言以对,燕乾转身出了房间,往水井那走去。

    他要亲眼看,到底是不是她。

    当日那场火灾骗过他的眼睛,这一次休想在骗过他分毫!

    不多会,水井里的尸体就被捞上来了,不用靠近去看,单看衣服和体型就知道是具男尸。燕乾心里紧绷的那根弦松下,面色微缓,然后走过去,燕容也走过来,却两人正要蹲下去查看尸体的详情时,薛神医忽然拨开旁边的人,大步走过来蹲下去,翻过那尸体。

    片刻后,薛神医摇了摇头,有些震惊又有些惋惜地道:“怎么会是他!”

    燕荣不解:“谁?”

    薛神医又仔细看了两眼,然后叹气的站起身道:“郑图,老毒物,燕三爷的毒就是他配的,所以解药也只有他能配出来。真想不到,他竟会死在这里,可惜啊可惜!”

    燕容脸色微变,正要问解药有没有留下,燕乾却已经又往那杂物房走去,这一下他检查得很仔细。

    “她之前在这里。”燕乾捡起落在榻上的一粒珍珠耳钉,握紧。

    燕容也进来看了一圈后,自语道:“是谁杀了郑图,杀都杀了,为何要将尸体抛到井里,若是为毁尸灭迹,却为何又留着地上的血迹。”

    “做给我看的。”燕乾握着那枚耳钉,一边往外走,一边沉声道,“他是故意做给我看的,他才道我会追过来,也知道夕娘对我很重要,所以故意让我看到血又看不到尸体。他想让我先害怕,然后再告诉我事情还未结束,他认识我,对我有很大的恨意!”

    燕容问:“萧时远?”

    “不是他,他不屑做这种事。”燕乾说到这,顿了顿,又道,“萧时远已经死了,我确定。”

    “三爷,有一封信。”燕乾刚走出院子,就有人拿着一封油纸包的信交给他,“是在那尸体的衣服里发现的。”

第279章 挑拨

    这封信是薛神医先发现的,却被燕乾的随侍给拿过去,急忙送到燕乾这边。薛神医沉着脸跟过来,也没时间跟那几个莽兵理论,赶紧指着那封信有些急切地道:“快打开看看,或许是老毒物留下的解药方子!”

    燕乾没有多言,眉头微微一皱,就撕开外面的油纸。

    油纸包得并不严实,里面的信已经被浸湿,信纸上的墨也已经晕开,字迹有几分模糊,若是再迟些发现,这上面的内容估计就看不到了。燕乾看完后,面色微沉,拳头握紧,这不是郑图留下的什么方子,而是司南特意留给他的。

    从留下血迹,然后抛尸入井,再暗中留信,这一件一件,看起来颇有种猫逗老鼠的意思。

    对方先是给他一个错觉,再让他知道这是个警告,接着又留信告诉他下一步需要做什么。但是,他若是来得迟些,这封信晚一些被发现,那么即便找到这封信,信里的内容也很可能看不到了,而这样的情况将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

    燕乾面上的神色越来越冷,燕容接过他手里的信,看完后,就将那封信捏成一团,然后冷哼一声:“还真敢开这个口。”

    司南在信中提出拿燕军的阴书来换叶楠夕,时限在明天申时(下午三点)之前。阴书是军中传递机密时所使用的一种特殊符号,重要程度可想而知,即便是军中干将,也不是人人都能读得懂阴书,更妄谈自如使用,通透其规律。但燕乾就是其中一位,甚至可以说是他制定燕军如今所使用的阴书,找他拿这个,真是在适合不过了。

    因燕乾不语,燕容眉头紧皱地看着他沉声道:“你应当明白轻重。”

    燕乾转身往前面的店铺那走去,找刚刚留在这里翻查的人问结果,然后接过几本账册,翻了一翻后,就命人去找药铺里的伙计,再命人将附近几家店铺的掌柜和伙计都找过来,他要一一问话。

    燕容没有阻止他这么做,刚刚他就已经吩咐手下将所有跟这药铺有往来的人都清查,只要顺着这根藤去摸瓜,迟早将“萧时远”的身份给翻出来。只要这件事明了,就能给朝廷一个解释,到时燕军才有余地进一步肃清异党,分清敌我,归拢势力。

    只是燕乾眼下的态度,却令他隐约有些担忧,他知道叶楠夕对燕乾很重要,不过他之前一直以为,那个女人再怎么重要,在燕乾心里,也仅仅是个女人罢了,其分量根本不可能跟整个燕军相比。但是,这一刻,他忽然间有些不敢确定。如若燕乾有一分动摇,那造成的结果将不堪设想,晋北九郡,有多少势力在虎视眈眈,包藏祸心,更何况边境始终有外族在觊觎!

    “我需要你给我一个保证!”燕容沉着脸走过来,站到他身边,目露怒气。

    燕乾正翻着从药铺找出来的一些账册和信件,听了这句话后,手上的动作并未停下,只是顿了顿,然后答非所问地道:“正好十二个时辰。”

    燕容皱眉:“什么?”

    “一天时间,或许不够查出他的低,却足够你我产生矛盾,也足够我们这边起内讧。”燕乾抬起眼,看着燕容道,“只用一封信,就已经可以挑动你我离心。”

    燕容被说得怔住,但是燕乾依旧没有给他一个保证,他到底无法完全放心,然这样,又正好应了燕乾的话,燕容一时无话,但面色愈加难看。这一招挑拨离间,不仅基于对解燕军的了解,更重要的是出于对燕乾的了解,或者说对方完全清楚叶楠夕在燕乾心中的分量。

    “这个人,不仅仅是认识我,他甚至对萧时远也有所了解,这样的人,应当是从俞川跟着过来。”燕乾放下手里的东西,沉吟一会,接着道,“能跟到晋北,又对我和萧时远都不陌生的人,除了末年,就是随我过来的那两位师爷。”

    末年此时正侯在旁边,帮忙燕乾整理药铺里乱了一地的东西,忽的听到这样的话,吓得一懵,忙跪下道:“三爷,就是给我一千个胆子,我也不敢做这样的事,我……”

    燕乾抬手止住他的话,让他起来,然后接着道:“但他们几个对我没有私怨,另外那两位师爷对晚娘则不了解,不可能拿晚娘来提出这样的条件。”

    燕容微微眯眼,在房间里走了几步,心中一动,便转头问:“你知道是谁?”

    燕乾缓缓道:“要阴文只是为让我陷入两难境地,十二个时辰,足够权衡利弊,却依旧难以下决定。对我是左右为难的折磨,对他来说却是有暴露身份的危险,并且拿到阴文的结果难定,手法过于急切和粗糙。若只是如此水准,你先前花了大半年时间还查不出他的底细,可就真是个笑话了。”

    燕容面色愈加难看,每当遇到这等情况,燕乾就越是慢条斯理,以前还觉得他这点挺好,现在只觉让人恨得手心发痒。

    “你少废话,这人到底是谁!”

    “当年跟在萧时远身边的人,很可能是一直在服侍他的那位小厮。”燕乾忽然觉得眼睛有些模糊,于是闭上眼,微微蹙眉,停了一会后才道,“似乎叫司南,我记得那个小厮逃了一段时间,只是我充军后就没再插手追查一事,后来听说是跳江自尽,尸体最后也没捞着。”

    燕容一怔:“小厮。”

    “跟在萧时远身边应该有十来年,似乎是当年净身入东宫里的,不过那时他还是个孩子,而且净身不足三个月,伤还没养好东宫就出事了。”燕乾歇了一会后,就慢慢睁开眼,“这边交给我,大哥现在回去,依着这条线索去查,多半能查出些蛛丝马迹,而且能顺势揪出府里的细作。”

    然燕容此时心里却矛盾万分,耗了这么长时间,终于看到些端倪了,但眼下的情况,他最不放心的反而是眼前这位。从他问出那句话到现在,燕乾始终没有给他表态,他已经开始犹豫是不是直接带他回去!阴书一事干系太大,燕帅若知道此事,绝没有商量的余地。

    迟疑许久,燕容终是让一步,商量着道:“你且随我回去,这边我让亲信来接手去查,我可以命他立下军令状,定将弟妹毫发无损地带回去。”

    只是这会儿,刚刚派出去的人正好将附近店铺的掌柜伙计等人都“请”过来,其中有一位还是这店铺里原来的伙计。

    燕乾即站起身,示意随侍让那些人排排站好,然后开始问话。

    燕容不得不又按捺住烦躁的心绪,也跟着仔细观察那些人的回答和反应,待一圈下来后,凡是觉得可疑的都留下,余的便都给放回去。随后又开始新一轮的审问,约一个时辰后,两人心里都有了底,燕乾走出药铺时,燕容又让燕乾随他回军营,并且这一次的态度比之前强硬许多,然燕乾却淡淡道:“你不必担心,我晓得轻重。”

    燕容却道:“既如此,为避嫌,此事你别再管了。”

    燕乾却直接翻身上马,然后垂下眼看着燕容冷然道:“他不是针对燕军,只是针对我,这是报复。所以此事唯我能解决,大哥还是尽快回去着手清理门户,晚了,怕是消息就会传开,到时他们有所准备,大哥便有可能失了先机。”

    他说完,就直接策马走了,燕容想追上,却两手紧紧握着缰绳,冷风如刀般在脸上刮过,片刻后,终是吩咐薛神医跟上燕乾,然后他往军营方向调转马头。

第280章 启程

    段家的大姑爷曹广是做车马行的,前两年开始就打算在遥郡这开一家分店,于是这两年准备好一切后,趁着段家四姑娘嫁入姚府的时机,曹广新的车马行也跟着开张了。段家的大姑奶奶曹段氏是个醋坛子,因担心丈夫在遥郡这被狐狸精勾走心,败了家业,因此曹广过来遥郡打理生意的这一年,曹段氏也跟着过来。

    而曹段氏过来遥郡后,又借着姚大奶奶的关系,结识了凤家的四奶奶田氏。说起来两人也就只见过几次面,还不算多熟,但今日曹段氏在家办了个烤鹿肉的小宴,却特意请田氏过来做客。田氏这几天在家里也着实是闷得慌,虽觉得有些突然,但也没多想,正好凤英杰也不在,于是打扮好后,就携着丫鬟出门去了。

    原以为曹段氏还请了别的夫人,不想过来后,发现就自己一个客人,田氏略有些诧异,同时又隐隐有些得意,单独宴请,说明对方对她另眼相看。不过她心里也有些犯嘀咕,许是曹段氏有事想求她,于是暗暗告诫自己一会需得留个心眼,千万不能随便应允什么事儿。

    只是不想,曹段氏提出的事,却令她恨不能当场就做主点头答应。

    原来曹段氏今日请她过来,是找她打听一下凤十三娘,有意给做个媒。田氏心中激动,这段时日,她在凤十三娘那着实吃了不少闷气,偏吃了气后,无论是在凤十三娘面前还是在丈夫面前,她都不能表现出一丁点儿的不满。所以在凤家,若论谁最希望凤十三娘早点嫁出去,定是非她莫属。只是因凤十三娘这几年闹出的事,以至于如今无人问津。

    说起来,为这事,田氏是愁坏了,她可不想在凤家日日跟凤十三娘相处下去。所以,当听到曹段氏有这个意思时,她即表现得非常配合。

    曹段氏笑眯眯地道:“难得跟你谈得这般投机,应该也将十三娘一块儿请过来的。对了,明儿我要去广华寺上香,听说那寺里的梅花开得极好,明儿你也带十三娘一块儿去走走,到时咱们几个在寺里品茶赏梅岂不好。”

    田氏很想应下,只是却叹了一声:“怕是要让您失望了,十三娘这几天不在府里。”

    曹段氏忙问:“不在府里?是去哪儿了?”

    田氏摇了摇头:“这我倒不清楚,她出去的时候,也未曾跟我说一声。”

    曹段氏面上的表情有些微妙,她先给田氏斟茶,然后才笑着道:“一个姑娘家出门好几日,难道一个招呼都不打就直接出去了?你跟十三娘的感情应当是最好的,十三娘走之前,多少会跟你说些什么,不然老太太和太太能放心。”

    田氏回过神,顿觉得刚刚自己不知不觉就流露了对凤十三娘不满的情绪,生怕曹段氏会断了这份说媒的心,忙笑着道:“是说了,刚刚我一时记差了。”

    “哦,说什么了?”

    “前几日,我去找她聊天的时候,她倒是跟我说过一句,十一娘的祭日快到了,她想去祭拜一下。凤家的十一娘早在我嫁过来之前就已经不再了,所以十三娘说这句话时,我也没怎么留意,现在想想,十三娘定是去祭拜十一娘去了。”

    曹段氏是刚过来遥郡,对凤家不怎么了解,故而听了这话,便好奇问道:“原来是这样,不过那凤十一娘是什么事过世的?”

    田氏想了想便道:“很早了,估计走了有十年了。”

    曹段氏叹道:“到底是姐妹情深啊,都十年了还想着去祭拜,就冲这份情,十三娘就是个难得的姑娘。“

    田氏心里一喜,忙点头附和,是真恨不能现在就让凤十三娘嫁出去。

    ……

    送走田氏后,曹段氏便找到曹广这边,将刚刚从田氏那打听到的话都说与他听。曹广认真听完后,又拣一些关键的点问了一遍,曹段氏有些不耐烦,心里也起疑,就怒道:“老爷这般关心,难不成有意提亲的那家公子是老爷自个杜撰出来,实际上是老爷自个动了心思?说起来,那凤十三娘虽名声有损,但容貌却是上乘的,老爷若是有意,那可要多费点心思了,凤家的姑娘可不会给人家当妾。”

    曹广皱眉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成何体统,我这都一把年纪了,你你,你真是……”

    曹段氏还是有些不快:“若不是老爷,那到底是谁家公子?都有意提亲了,还遮遮掩掩的,忒奇怪!”

    “还不是担心这事最后没成,怕让人看了笑话。”曹广说着就摆摆手,“总归今日有劳夫人了,我去车行那看看,夫人先歇着吧。”

    曹广出了宅邸,往车行的方向走了半条街后,就忽然转了个方向,进到一家当铺里面。

    “三爷。”

    “如何?”

    曹广点点头,走进两步,低声将自己打听到的事一五一十地道出来,随后又补充道:“前些日子一直有人盯着凤十三娘的,只是前几日凤英杰送凤十三娘出去,咱的人跟不及,就没盯住,如今都在找呢,属下刚刚过来时,已经派人去十一娘的坟墓那查看了,一会就能有消息传回来。”

    燕乾微微颔首,曹广便欠身推到一边,等着燕乾下一步的吩咐。

    劫走晚娘的人若真是司南,他此举定是逆了晋北那些心怀鬼胎的世家之意,所以他定是不可能借那些人的力量,但是单凭他一人,却不可能做到这些。

    凤家军在晋北的势力也是日渐扩展,但还远远比不上燕军,依如今形势,日后凤家旗下数万将士很可能会被编入燕军,若真如此,自此后凤家就只能依仗燕家,或许名声会比现在响亮些,但却会失去自主权。

    拿到燕军的阴书,对燕军的一切了若指掌,对凤家军来说,极有可能是扭转这一形势的关键。

    祭拜风十一娘吗?

    燕乾在屋里踱了几步,他直觉他们不会在风十一娘的坟墓那,但是会在哪呢?他必须在今天天黑之前找到夕娘,若是等到明日,对方必定做好更周全的准备,到时要想救人就难上加难了。而且多等一刻,夕娘的危险就多一分!

    燕乾在桌案前站住时,刚刚曹广派出去的人回来了,不出燕乾所料,风十一娘的坟墓那看不到任何人,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没有时间了,燕乾出去抬头看了看,只见太阳已开始偏西,阴沉的天空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紫,是从云层下面透出来的天空的颜色,美丽而遥远,只是极淡的一抹,看起来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像极了那天……燕乾暮的怔住,随后目光一沉,即往旁吩咐几句,然后大步往外走去,他想到一个地方。

    胡杨林,当年风十一娘中了埋伏,断送了性命的地方!

    只是当他要出去时,旁边突然窜出一个人挡住了他的去路,燕乾微微眯眼,此人是之前燕容的亲信刘奇,之前燕容离开时,吩咐了刘奇跟着他。

    刘奇挡在燕乾前面,微垂着脸道:“三爷接下来的计划,请交给属下代劳。”

    燕乾并未动怒,只是淡淡地吐出两个字:“让开!”

    “将军有令,属下不得不听。”刘奇抬起脸,“三爷若是非去不可,就请三爷将阴书留下,否则属下不能让三爷踏出这间院子。”

    然他话还未落,燕乾已经动手,薛神医皱着眉头远远退开。

    刘奇到底是只身一人,并且太过突然,燕乾身边又跟着数名身手了得的随侍,他只是做了个动作,自然就有人接上代劳。刘奇大惊,一边同时跟几个人对打一边怒道:“请三爷三思,阴符一旦交出去,无论结果如何,三爷都是犯了杀头之罪,到时就是燕将军也救不了三爷!”

    “后果我清楚。”燕乾不为所动,“燕军是狼虎之军,不会因为这么一点雕虫小技就受挫,我为燕军卖命十余年,也不会看着燕军这般被人摆布。”

    刘奇被逼得步步后退,嘴里却句句紧追:“既如此,三爷为何还打算交出阴书!”

    “我自有我的打算,你就暂时先留在这里吧,将军那边我事后自会给他一个交代。”燕乾回头瞥了他一眼,然后收回目光,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刘奇大急,奈何被燕乾的几名随侍制住,动弹不得分毫,于是在后面喊道:“三爷难道要为一个女人连命都不要,甚至还要出卖整个燕军!”

    薛神医从他身旁经过时摇摇头,什么也不说,抬步跟上燕乾。

    燕乾翻身上马时,一阵寒风袭来,伴着街上的雪光,刺得他的眼睛不禁眯起,接着闭上,眼角有泪渗出。薛神医一直跟在他身边,瞧了他一眼后,便道:“三爷若再不让眼睛休息,日后就算寻到解药,也是于事无补。”

    燕乾似没有听到这句话,待眼睛的疼痛感过去后,就睁眼,扬鞭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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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雨夕颜简介:重生嫡女与穿越庶女大pk。左有姨娘,右有庶妹,前有夺嫡,后有渣男,嫡女表示鸭梨山大,她真的很忙。

第281章 交换

    中午一过,气温就急剧下降,特别是在这林中,寒风带着呼号声从四面八方袭来,打在脸上,冷得让人浑身都跟着打哆嗦。

    叶楠夕看着前方司南交代完一切后,转身朝她这走过来,他也看着她,面上甚至还带着笑,只是那笑容却似此时泼在她身上的桐油,令她头皮发麻心里生寒。司南走过来后,她有些难受的动了动身子,只是一切都徒劳,被油浸泡过的麻绳,越是挣扎,就收得越紧。

    司南靠着旁边一棵树坐下,然后抬起脸看着她,微微一笑:“三爷在天黑之前应该就能找到这,三奶奶再忍忍,忍到三爷过来后,就能解脱了。”

    叶楠夕没有开口,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司南似乎没有看到她眼里的冷意,依旧如老友闲聊般地接着道:“知道三爷会拿什么过来换三奶奶吗?”

    这林里冷得厉害,身上又难受得紧,她需要说些什么来分散一下注意力,于是便皱了皱眉道:“除了他的命,还能是什么。”

    “三奶奶说得也不差。”司南呵呵一笑,“不过我有自知之明,即便我拿住了三奶奶,也不定能取得了三爷的命,萧三爷……”司南说到这,顿了顿,目中隐隐露出几分阴霾,然后才接着道,“再说,我若拿三奶奶的命来逼迫三爷,倒像是成全了三爷的情深意重,少爷若知道了,会不高兴啊。”

    叶楠夕怔然许久,然后道出两字:“疯子!”

    “疯子?”司南似笑非笑地看了叶楠夕一眼,“在三奶奶心里,是不是也觉得少爷是个疯子。”

    叶楠夕没有回答,司南没打算听叶楠夕的回答,兀自想了一会,又接着道:“三奶奶也别觉得不公,你本就欠了少爷一条命,今日还给少爷也是应当。”

    叶楠夕皱眉,目露疑惑,司南嗤笑地看着她:“当年您被灌下毒药时,就连侯爷都被花蕊夫人给命人看着,连房门都出不去。花蕊夫人处于盛怒中,整个侯府疑将有灭顶之灾,哪里会有人胆敢替你通风报信,你以为,萧三爷是长了顺风耳听到消息赶回来救你的?!”

    叶楠夕张了张唇,因牙齿打颤,声音有些不稳:“难道是——”

    “除了少爷,还有谁敢在那个时候触花蕊夫人的逆鳞。”司南眼睛看着远方,似在回忆,面上嘲讽的表情淡去,“少爷是刺了门房的管事一刀后才趁乱出去,当时就连萧三爷,都没有这么明着跟花蕊夫人作对!要是没有少爷,三奶奶以为自己还能有后来的日子!”

    叶楠夕怔住,那段时间发生的事,她后来回忆起来,总觉得有些混乱。她只知道那个时候花蕊夫人和晋王之间的合作因她父亲的关系而出了问题,所以花蕊夫人首先拿她出气,她被强行灌了毒药……后来事情似又出现了转机,所以花蕊夫人和她父亲各退一步,因而她又被接了回去。当时,因为涉及的事情太过敏感,所以没有人跟她解释事情的详细经过,而她那会儿又一心想着要脱离侯府,也无意去打听以前的一切。

    司南收回目光看向她,面上又露出那等嘲讽之色:“三奶奶当真是好福气,所以,这条命,是您欠少爷的。”

    叶楠夕回过神,看了司南好一会,目光渐渐清明,沉默片刻后才开口:“既如此,你直接杀了我不简单。”

    司南摇头:“直接杀了三奶奶,我就拿不到燕军阴书了。对了,三奶奶怕是还不清楚阴书是什么吧。”

    叶楠夕眉头微蹙,司南啧啧赞叹地道:“三奶奶不知道不要紧,只需晓得,一旦三爷交出阴书,那就不用我再费心思,三爷也会……”他说着,就笑眯眯地做了一个划脖子的动作。

    叶楠夕猛地打了个哆嗦,牙齿止不住地打颤,好一会后她才道:“他知道轻重……”

    “那就拭目以待吧,看看三奶奶在三爷心里到底有多重,我很期待。如果三爷没将阴书拿过来,那眼睁睁看着三奶奶被烧死在他面前,也是件不错的事。”司南笑呵呵地看着叶楠夕,欣赏她越来越苍白的脸,片刻后,似突然想起一事,又接着道,“对了,三奶奶好像还有个小姑娘,听说有五岁了,生得粉雕玉琢,十分讨人喜欢。”

    叶楠夕只觉脑子轰地一声,身体在那一瞬几乎完全失去知觉,她定定地看着司南,一双乌黑的眼珠犹如两个黑洞。然她只是看着,没有说话,也没有怒骂,只是看着。

    司南被这眼神看得面上的表情微微一僵,不过也仅是片刻,他便又恢复了之前的坦然和阴狠,抬头看了看天,慢悠悠地到:“才五岁的小姑娘,不知道爱不爱哭呢。”

    叶楠夕只觉全身血液都往脚底下涌,风向利刃一样往她脸上刮,此时她脸色苍白得可怕,手腕上的麻绳深深陷入肉里,指甲已经开始乌青:“你做了什么,你对长安做了什么!”

    司南笑了,摊了摊手看着她道:“小的可什么都没做!”

    叶楠夕颤着唇,盯着他问“你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你将长安如何了?”

    “恨萧三爷的人,可不止我一个。”司南站起身,一旁随意拍了拍身上的衣服,一边笑着道,“三奶奶也不用这么着急,没准她没得手呢,不过若是得手了,却不知三爷会先救哪一个?”

    “凤十三娘!”

    “三奶奶觉得,萧三爷会先过来您这边,还是去长安那边?”司南好整以暇地看着叶楠夕,似非常满意自己看到的表情,欣赏完后,才又接着道,“不过三奶奶放心,我留了足够的时间给三爷。就算三爷先去救小丫头,也来得及在明天下午之前找到这,就是要委屈三奶奶在这林中冻上一夜了,晚上三奶奶可千万要坚持住。”

    从这一刻起,无论司南说什么,叶楠夕都没再给予反应。

    时间似流沙一样一点一点从心上研磨地碾过,从被劫持到听到司南提起长安之前的这段时间内,她其实并不怎么害怕,或者说,没有害怕到绝望的感觉。她相信他会来救她,这份信任融入骨血,毫无保留,她知道他定会过来,无论她被带到哪里。

    可是,现在,此时此刻,这份信任却成了令她真正恐惧的源泉。

    如果长安真的跟她同时出事,她唯求他,不要急着来找她。

    那孩子,你还没有好好疼过,求你别让她出事,她是我亲手交到你手里的,你别将她丢了……

    只是心里的祈祷并未奏效,浑身冻得僵硬,脑袋重得一点一点地往下垂,连神思也跟着有些恍惚起来,她听到马蹄声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只是旁边的司南却笑了起来:“看来,三奶奶在萧三爷心里,果真是比什么都重要。”

    这兴奋的嘲讽声,似锥子一样砸在她心上,她僵硬地抬起脸,往前望去,果真看到他骑在马上自远而来。

    “不……”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她想让他回去,可是张口时,却发现嗓子哑得喊不出话来,唯有拼命朝他摇头。

    司南拿出火折子吹醒明火,然后朝燕乾喊了一声,告诉他叶楠夕身上泼满了桐油,让他乖乖停在那边。

    “长安,长安!”叶楠夕试了几次,终于喊出声,声音并不大,但足够十丈远的他听到,那声音里的恐慌亦毫无保留地传入他心里。

    燕乾抓住缰绳的手紧了紧,他知道她想问什么,赶过来的路上,他就收到长安被带走的消息。当时他前脚才离开,马上就有人假传他的话,先送长安去荣郡王妃那边。传话的是燕容身边的细作,他留在宅邸里的人不疑有他,待荣郡王妃真的着人过来接长安时,他们才发现不对,然那时长安已不见踪影。

    孩子是她留在他那的,他却没能看住,现在听到她一开口就喊出长安,燕乾只觉一个字都应答不出来,只是一眼不错地看着前面泪流满面的女人。

    他这一生,负她甚多……

    司南将手里的火折子移到叶楠夕脸旁,然后看着燕乾道:“三爷既然来了,应该没忘了带该带的东西。”

    燕乾从怀里拿出一卷东西:“放了她,就给你。”

    “三爷果真爽快,只是不知真假,需让人看一看确认好了才行。”司南朝两边打了个手势,便见五个人突然从后面忽然窜出来,其中一个直接走到燕乾跟前,要接那卷东西。

    眼看燕乾就要交出那卷东西了,旁边的大胡子终是忍不住开口喊了他一声“小五。”

    这东西一旦交出去,他们几个或许还有逃罪的可能,但等待燕乾就只有斩立决。

    “别给他……”叶楠夕摇头,然后突然转头,看向就离她数寸远的明火。

    前面,一直盯着她的燕乾瞳孔猛地一缩,眼睛痛的似要流出血来,那一瞬,他即猜出她想做什么。

    “楠夕住手!”

    晚上还有一章。

    昨天网络突然中断,电脑也打不开,于是断更了。哭,我都有些不敢冒头,推荐中断更编辑得抽死我……

    咳,还是照例通知大家一声,本文马上要完结了。

    应该会有番外,暂定长安一篇。

第282章 选择

    林静风止,时间在这一刻似乎停止了流动,连战马的呼吸也静了下来。

    燕乾拿着阴书的手往回一收,长弓落手,大胡子等人当即拔出刀。

    气氛如崩紧的琴弦,稍一不慎,崩断的琴弦就会在手指上划出一道伤。

    可司南终是比叶楠夕快了一步,在她将身子偏过来将碰到火苗时,他的手往旁一偏,就避开了,随即旁边伸出一只大掌按住叶楠夕的肩膀,将她正过来,冰冷的刀背贴上她的脖子。

    燕乾手中的箭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停下,大胡子等人拉紧缰绳,稳住战马。

    司南有些恼怒,冷笑地看了叶楠夕一眼:“三奶奶不用着急,迟早的事。”

    “先将人放了!”大胡子握紧手里的刀大喊一声。

    司南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火折子,然后抬眼道:“萧三爷是想看着我将三奶奶身上的肉削下一片后,再做决定吗?”

    燕乾将箭收回去,重新拿出那卷阴书,毫不犹豫地扔给刚刚过来的那名黑衣人。乌青色的丝绢落下的那一瞬,燕乾面无表情,大胡子微转了转手里的刀,司南的瞳孔微缩。

    黑衣人捡起那卷阴书,即谨慎地后退两步。

    大胡子冷笑:“退什么退,老子要宰你,跑多远都没用。”

    黑衣人对大胡子的话置若罔闻,再退几步,先从怀里拿出一卷东西,然后才摊开手里的阴书,仔细对照起来。

    约一刻钟过去了,黑衣人还在看,大胡子有些不耐烦了,嚎着嗓子骂道:“你到底会看不会看,操,跟个娘们似的,老子没时间陪你磨磨蹭蹭!”

    黑衣人未予理睬,又过半刻钟后,才收好手里的东西,然后回头微颔首。

    司南大笑,看着叶楠夕道:“三奶奶,萧三爷这下若不想被砍了脑袋,就只能入山做山贼了,就是不知道有哪座山头敢收!”

    叶楠夕没搭理他的话,只是看着燕乾,张嘴想说什么,因脖子被刀背压着,她无法顺利出声。

    黑衣人拿着阴书退回来后,另外三位黑衣人即围上去,当着燕乾等人的面拿出五个盒子,每个盒子里都有一卷乌青色的丝绢,阴书则被放进其中一个空盒子里,然后他们转过身,每个人都揣上一个盒子,其中一个盒子还递到挟持叶楠夕的黑衣人手里。

    大胡子看着往不同方向离开的黑衣人,气得往地上啐了口痰,骂道:“奶奶个熊的,这帮孙子怕咱们追上,早有准备啊!”

    那四个黑衣人一离开,挟持叶楠夕的那个黑衣人也打算走了,他收好盒子后,看了司南一眼,见司南没表态,握刀的手重新抬起,打算直接往这女人脖子上划一刀。

    需要的东西他们已经拿到,如愿以偿会使得人的精神不自觉的出现稍许松懈,对周围的反应也会比正常时候慢上半拍,而燕乾需要的就是这半拍的时间。

    就在黑衣人手刚有动作的时候,寂静的林中忽然响起树叶微微的沙沙声,黑衣人即察觉到危险,出于自救的本能,他要划向叶楠夕的刀当即收回,旁边即闪出一片刀光剑影。

    司南的反应虽是比不上他们,但他离叶楠夕很近,燕乾他们即便骑马飞奔,也快不过他这半步的距离。叶楠夕看着司南将手里的火折子扔向她,那一瞬,她转头看着燕乾,面上露出一抹温柔又悲伤的笑,你一定要救出长安……

    只是不等她将这句话在心里念完,就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气流从肩膀旁边穿过,她甚至不及反应那是什么,只是愣愣地看着前面的男人放下长弓策马奔来。

    绑在她身上的麻神被砍断,一张厚实的披风落下将她整个包住,她身子一软,就坐到地上。燕乾一共射出两支箭,火折子被第一支箭远远射飞,司南则被第二支箭直接穿透脖子。但他还未死,只是已经无法出声,所以他看着他们,面上既没有惊愕也没有愤怒,只是嘴角边含着几分解脱的笑,眼里则露出几分幸灾乐祸的神色,他张口无声的说了一句话:我等着你们。

    叶楠夕止不住地打了个哆嗦,想要爬起来,却奈何两腿僵硬得没有知觉,一时间竟使不出力气,只是下一刻她就被拉起,被拥进一个火热的怀抱里。

    “小五,让大山留下保护嫂子,你快去追那些孙子,这里你更熟悉,绝不能让他们走出这片树林!”大胡子帮忙同伴解决掉那个黑衣人后,打开他身上的盒子,发现里面放着的不是阴书,即翻身上马朝燕乾吼了一句。

    “长安,长安出什么,事了!?”叶楠夕在他怀里抬起脸,牙齿打着颤地问,满脸惊惧。

    “已经让人去找了,别担心!”燕乾干哑着声音低声道了一句,他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

    叶楠夕浑身颤抖,泪流不止,她不敢再问再说下去。

    大胡子已经追过去了,这时又远远朝燕乾这吼了一声,时间似催命般的紧迫,叶楠夕抖着唇说不出话。对她来说,一边是丈夫,一边是女儿,失去哪个都会要了她的命。

    燕乾亦是什么都没说,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抱了她一下,然后就翻身上马,朝其中一个黑衣人离开的方向绝尘而去。

    叶楠夕裹着披风瘫软在地上。

    被燕乾留下的大山有些拘谨地看了叶楠夕一眼,因此时她身上衣衫不整,头发凌乱,所以他也不敢走得太近,只是站在三步远的地方有些局促地道:“嫂,嫂夫人,三爷不会有事的,一定能抓住他们的。”

    叶楠夕这会儿才发现还有一个活人留下,怔了一怔,旋即咬了咬牙,扶着树干站起身看着他问:“长安出什么事了?她是被带走了吗,被谁带走的?带去哪了?”

    大山沉默了一下,就摇了摇头,他只知道三爷宅邸里的小姑娘被人带走了,却不清楚详情,更无从回答叶楠夕的疑问。

    半个时辰后,大胡子在一个刚刚倒下的尸体上搜出一个盒子,然后赶紧递给燕乾:“小五你快看看,是不是这个?”

    燕乾打开那盒子,将里面的丝绢拿出来看了看,就扔回去摇头:“不是,还是让他跑了。”

    大胡子双目赤红,即道:“赶紧去找!”

    燕乾却道:“不用了,他已经出了这片树林,找到人也找不回东西。”

    侯在他旁边的几位随侍都沉默下去,谁都清楚这代表了什么,大胡子却不甘道:“不行,那孙子哪有这么快的手脚,定是还藏在这里!”他说着就要策马离去,燕乾在在后面一声怒喝:“回来!”

    大胡子赤红着眼睛吼回来:“你难道真想被砍头!老子跟你拜把子,是要跟你一起享福,不是同你一块受死的!”

    “追不上了,先去救长安。”燕乾说着就看了看天色,微微眯着眼道,“太阳要落山了,我也还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看得见,要在这之前再看她们一眼。”

    此时已近傍晚,西北的云彩烧出一片瑰丽的紫红色,略有些刺目的暖光穿过林而下,落在那个男人身上,将他周边都镀上一层金光。大胡子忽的觉得鼻子有些不舒服,胸口那也堵得厉害,片刻后,他恶狠狠地咒骂一声,然后拍着马走过来问:“你知道小长安被带到哪了?”

    燕乾寒着脸抬手指了个方向,出了这片树林,往东约一里,有个叫凤凰坡的地方,那里既是风十一娘中了埋伏丧命的地方,也是他第一次看到凤十三娘的地方。他记得之前在侯府的时候,凤十三娘曾跟他说过,以后有机会,想同他一起去凤凰坡看看。

    那个女人,有种近乎病态的偏执,再加上之前常三送过来的消息,他大致猜得出她会去哪。燕乾策马过去时,又回头往身后看了一眼,然后就往旁吩咐几句。

    ……

    长安抱着膝盖坐在角落里看着自己的鞋子,一会后,抬起脸瞧瞧瞅了一眼前面的女人。

    凤十三娘注意到她的目光,就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问:“你倒是不会哭。”

    长安垂下脸,委屈地低声道:“长安肚子饿了,爹爹怎么还没来。”

    她这么一垂下脸,额前的刘海正好挡住那双眉眼,只露出圆圆的脑袋,脑袋两半绑着两个小圆髻,上面还用粉色的发带扎了两朵蝴蝶结。凤十三娘皱了皱眉,心情骤然变得糟糕,她弯下腰,让长安抬起脸,然后将她额前的刘海全都拨上去,露出那双漆黑有神的眉眼:“你爹就快过来了,你着急什么!”

    长安有些怯怯地瞅着她:“你认识我爹爹?”

    “当然,我认识他超过十二年了。”凤十三娘似笑非笑地道,“比你娘认识他的时间还要长。”

    长安扁着嘴看着她,一会后道:“我想娘了,我想回去。”

    “回去?”凤十三娘有些恨恨地看着这张小脸蛋,“你能不能回去,得看你爹的意思。是不是觉得害怕了,这都怪你娘,要不是你娘,你也不会受这样的苦!”

第283章 腹黑

    叶楠夕缓过神后,再看司南慢慢闭上的眼睛,突然想起一事,心脏在那一瞬似被人猛地捶了一拳,她慌忙走过去跪坐在司南跟前,抖着手碰着他的身体颤着声道:“你,你还不能死!”

    大山大吃一惊:“嫂夫人,嫂夫人别这样,快起来,小心!”

    “你不能死,先把解,解药给我!”叶楠夕脸色惨白,已顾不得司南此时的样子恐怖,慌乱又无措地摇着司南的身体,“给我,给我方子也行……”

    大山被叶楠夕这话弄得有些懵,赶紧蹲下紧张地问:“嫂夫人要什么解药?”

    “三爷的解药!”叶楠夕忽然转过脸,拉住大山的袖子,“你快救他一下,他,他能解三爷的毒,他知道解药方子,快救醒他!”

    大山被这消息炸得愣住,转头看了看被一箭穿喉的司南,这模样,光看就知道已经气绝了,不过他还是伸出手在司南脖子大动脉那摸了一下,然后看着叶楠夕摇头:“夫人,他,已经死了。”

    叶楠夕怔怔地看着大山,然后又看了看司南,白着脸喃喃道:“怎么会!”

    怎么会这样!?

    会配解药的大夫被司南杀了,司南却又死在燕乾手里,这一切,就好似,就好似一个巨大的讽刺!所以他刚刚看着他们,会露出那样的表情,会对他们说出那样的一句话。

    “能不能帮我搜一下他的尸体,没准他身上会放着解药方子。”叶楠夕抱着最后一线希望说出这句话,但结果却还是叫她失望了。司南身上什么都没有,甚至连一枚铜钱都没有,他策划这件事时,是根本没准备活下去?还是他之前说的解药一事,是骗她的?这种种事情,叶楠夕分不清,理不顺,但她知道,燕乾如今为她犯下的事很大,不知能不能逃过这一劫,还有长安,长安……她浑身虚软地坐在那,胸口砰砰砰地跳着,脑子乱成一团。片刻后,她抬手捂住脸,用力忍住要从胸腔里爆发的嚎啕大哭。

    大山小心翼翼地道:“夫人,我先送您回去吧,天色晚了,这林里会越来越冷的。”

    叶楠夕慢慢放下手,然后咬着牙站起身,裹紧燕乾留给她的披风,眼里的痛苦深埋,苍白的面容渐渐平静。

    “你带我去三爷那。”

    “夫人!”

    “你扶我上马,我现在没法走得太快。”

    “夫人,一会三爷的人马就能赶过来了,您不用担心。”

    ……

    凤十三娘开口咒骂叶楠夕时,长安没有回嘴,只是眼里含着两泡泪缩在那儿,像是被吓坏了。好一会后,凤十三娘才住了嘴,眯着眼看着这张既像叶楠夕又像燕乾的脸,然后微微一笑。

    凤十三娘忽然放柔了声音:“你叫长安?”

    长安含着泪点头,凤十三娘伸出手指在她脸蛋上摸了摸,又问:“饿了?”

    长安又点了点头,瞧着乖巧无比。

    凤十三娘笑了,弯下腰,将长安拉起来,并帮她轻轻拍了拍衣服上的灰,然后道:“想不想吃饭?”

    长安扁着嘴唇怯怯地看着她,不敢说话。

    “别怕,姑姑又没打你,你怕什么。”凤十三娘牵着长安的手走到屋里唯一一张桌子旁,然后打开桌上的食盒,拿出里面已经有些冷掉的馒头和包子放在长安面前,一脸温柔的看着她,“想不想吃?”

    包子虽然已经冷了,但还是散发着浓浓香味,长安的肚子即响了一下,她便垂下脑袋,摸着自己的肚皮,然后又瞅着那包子。

    她们现在所在的这个房间,是凤凰坡上一间猎人的简易木屋,屋里除了一桌一椅一床外,就是一些捕兽用的东西,以及一个小炉灶,炉灶上正烧着热水。包子是凤十三娘早就准备好的,她不确定燕乾什么时候会找过来,因而她甚至都做好了在这里过一夜的准备。

    凤十三娘看着长安笑着道“只要你答应姑姑一件事,姑姑就让你吃包子,给你水喝,再让你去床上盖被子好好睡一觉。”

    长安抬起脸,含着泪的眼睛瞅着她,满是期待地问:“什么事?”

    凤十三娘将那盘包子又移近些:“告诉你爹,你才四岁。”

    长安不解:“可是娘说长安五岁了。”

    凤十三娘面上含笑,目光阴沉:“那是你娘骗你的,你娘骗了你,也骗了你爹,五岁的是你姐姐,刚刚一出生就病死了,你娘是将你当成你姐姐,其实你才四岁。”

    长安小声问:“姑姑怎么知道?”

    “因为我早就认识你娘,知道你娘在你之前生过一个孩子。”

    长安怔怔的看着她,好一会才问:“真的?”

    凤十三娘认真的点头,再道:“你爹过来后,你告诉你爹,以前在俞宁,你娘每天晚上都去你舅舅屋里说话。”

    长安眨了眨眼:“以前娘晚上没有去找舅舅啊。”

    凤十三娘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那是因为你娘等你睡下后再过去的,所以你才不知道。”

    长安问:“那姑姑怎么会知道?”

    凤十三娘一脸温柔地道:“因为姑姑也认识你舅舅,是你舅舅告诉姑姑的,所以姑姑才知道。”

    长安还是不解:“可是舅舅没有告诉长安,娘晚上去找舅舅做什么呢?”

    “你是小孩子,舅舅当然不会什么事都告诉你。”凤十三娘循循善诱,“你这么告诉你爹,你爹就明白了,到时你爹会告诉你的。”

    长安想了想,看了一眼那包子,然后问:“只照着这么说就可以吗?”

    凤十三娘点头:“当然,并不难是不是。”

    长安想了想,就问:“那我可以吃包子了吗?”

    凤十三娘目中露出一抹精光,嘴角翘起:“长安是答应了?”

    长安点点头,凤十三娘笑得愈发温柔:“真乖,吃吧。”

    长安咽了咽口水,就拿起一个包子,却要送到嘴边时,又顿住,递给凤十三娘:“姑姑也吃包子。”

    凤十三娘一怔,然后笑着接过这个包子,一边看着长安,一边轻轻咬了一口。

    长安这才又拿起一个包子,两手捧着,低头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凤十三娘越想,心里越是开心,吃了半个包子后,就起身倒了一杯热水放在长安跟前,长安很是乖巧的道了谢,凤十三娘笑得越发迷人。

    吃了两个包子,又喝了大半杯热水后,长安身上终于不再发抖了,也没有那么害怕了。凤十三娘没有食言,瞧她吃饱后,就要让她上床去,长安却摇头道:“长安不困,长安要等爹爹过来。”

    凤十三娘扬了扬眉,便起身推开门去看了看天色,此时太阳已挂在山头,西边的云朵似火烧一般,黄昏笼罩下的凤凰坡,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这么多年来,唯有今日,她感到心情从所未有的好。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她定要让他后悔,后悔他所做过的一切事情!

    木屋周围很静,静得似乎这天地间,就只有她在。

    凤十三娘慢慢享受着这宁静而美好的一刻,片刻后,才要转身回去,却忽然听到马蹄声传来,她一怔,抬眼看去,便瞧见一小队人马正快速往木屋这过来。

    你果真没有忘记这个地方,凤十三娘满意的笑了。

    当年的一切都是在这里开始,今日,她就要在这里结束这所有的一切。

    凤十三娘再看一眼后,就转身,他既然过来了,自然要让那小贱人出来迎接他,顺便让他听听,这孩子将会告诉他什么事,她太期待他听到那些话后的表情!而她,将不会给他求证的时间,她要让他死不瞑目!抱恨黄泉!

    凤十三娘转身时,已经换上一脸温柔和善的笑,然后推开门,一脚踏了进去。

    木屋里突然传出一声惨叫,惊起树上飞鸟,隐约听到这声惨叫的燕乾心脏猛地一缩,再顾不得眼睛被寒风吹得生疼难忍,狠狠踢了一下马腹,箭一般的飞过去。

    凤十三娘不敢相信的低下头,看着夹在自己脚踝上的兽夹,这是用来扑捉猛兽的东西,她的脚踝似乎要碎了!剧痛令她想发疯,她抬起脸,红着眼看着躲在桌子后面的长安,恨得几乎咬碎牙齿:“你,你竟敢!”

    她弯下腰,要打开兽夹,却不想这兽夹似乎是因为很长时间没有用,生锈卡住了,她一时竟打不开!而且这么一动,痛得她几乎要晕过去!

    长安两手紧紧抓住桌面,一脸惊惧地看着凤十三娘,嘴唇抿得紧紧的,脸蛋上再没有刚刚那等乖巧懵懂的表情。

    “小贱人!”凤十三娘不敢相信自己竟被一个小孩子给算计了,疯狂的怒火使得她顾不上脚上的痛,她定要将这小贱人扒皮抽筋。

    长安见凤十三娘过来了,吓得脸色发白,但是却没有惊叫,小小的身子一直小心地往后退。先生下棋时教过她,陷入困境时,不用怕也不用慌,要学会迷惑敌人,要懂得如何去布局反败为胜。

    娘说过,这个女人是疯子,疯子的话不能听。

    长安继承了三儿的精髓吖……

第284章 勇敢

    木屋很小,凤十三娘咬着牙挪了两步,手一伸就够到了那张椅子,她发狠地拿起那张椅子朝长安砸去。长安一下子窜到桌子下面,险险躲过那砸过来的椅子,她似乎已经顾不上害怕了,一双乌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唇儿抿得紧紧的,肉肉的一双小手趴在地上,小腿儿也跪着,脚尖踮起,随时准备着从哪里逃走。

    在没人任何人可以依靠的时候,孩子往往会以一种令人震惊的速度成长和坚强起来。

    凤十三娘也不知是痛的还是气的,只觉两眼发黑,浑身发抖,脚踝处的剧痛已经传遍全身,若非她曾习过武,身子的底子还在,怕是早就晕厥过去了。

    但是,眼下再怎么痛,也比不上她心里的愤怒,那怒火几乎盖过了身体上的一切知觉,也焚烧着她的理智。长安窜到桌子底下时,她即跟着一手攀着桌沿,身子往下一弯,另一手就伸出去要抓住长安,长安赶紧往旁边爬走,腾地就从桌子底下窜了出去。凤十三娘大怒回头,木屋很小,此时她只需要往旁挪一步,手一伸,就能抓住长安了。但是她被夹住的那只脚却令她无法做出这么快的反应,即便再怎么不在乎,但是生理上的疼痛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身体就会做出一些自然而然的保护动作。凤十三娘想扭身,但这个扭转的动作势必会拉扯到伤口,所以她的反应就慢了许多。于是她伸出去的手,才刚刚触到一点长安的衣服,却还不及她抓住,长安就已经从她手底下溜开了。

    木屋的门是开着的,长安一双小短腿蹬蹬蹬的,就这么脱离魔掌直接跑了出去。

    枯草连天的凤凰坡,十里不见人烟,初冬时节更是苍茫,寒风从两边的树林呼啸而来,卷着枯黄的落叶,漫天狂舞。

    长安初一出来,即被眼前荒芜的景象吓住,一时间竟不知该往哪里跑。幸好下一刻,她就看到了燕乾等人骑马奔袭来的影子,她一开始并未看清楚那些人,亦不知道来人就是燕乾,她只是本能地朝那边跑过去。

    而此时凤十三娘也挪出来了,她攀着门框朝外头大声怒喝:“你们还不快出来抓住这小贱人!”

    木屋两边的树林内早就潜伏了二十多名孟罗来的刺客,他们并非听命与凤十三娘,只是因为双方有共同的目标,所以一拍即合。

    其实凤十三娘的那声惨叫,林中的孟罗刺客皆有听到,但是他们此行目的是取燕乾的性命,而当时燕乾等人还未进入他们的包围圈,所以即便木屋里有可能出现意外,他们也依旧一动不动潜伏着,耐心等待目标落网。

    凤十三娘喊出这句话的时候,燕乾等人都看到了前面跑过来的那个小小人儿,而与此同时,他们也全部进入了孟罗刺客的包围圈。于是几乎是眨眼的瞬间,周围就涌二十多名黑衣人,燕乾松开缰绳,长弓在手,箭已离弦。

    然而,黑衣刺客里也有弓弩手在,疾飞而来的暗箭被刀剑斩断,燕乾一箭射杀其中一名后,还有一名弓弩手藏在林中,危险如髓附骨。

    人奔跑的速度比不上马,马的速度又比不上离弦的箭。

    眼看长安和燕乾就要碰上了,凤十三娘着急地大喊:“先射杀那个孩子!快!”

    突如其来的巨变让长安吓坏了,她跑着跑着不小心就摔了一跤,燕乾又是心痛又是焦急,但此时他却无法放下弓箭去接她,只得大声喊道:“长安到爹这边,别怕,别回头,一直跑,跑过来!”

    长安摔得膝盖和手掌都很痛,但是听到燕乾的话后,她即咬着嘴唇爬起来,含着泪朝燕乾跑去。风很冷,路也不平,五岁的小女孩一声不吭,跑得跌跌撞撞,一刻不停。周围都是刀光剑影,弓弩手无法瞄准目标,有刺客直接冲过来意欲挟持长安。长安只是看着燕乾,一心一意往前跑,只是到底是个孩子,奔跑的速度肯定是慢的,不过片刻,就有一名黑衣刺客已经逼近,但燕乾的箭已经射出。

    长安依旧往前跑,眼睛一直看着燕乾,很多年以后,她都清楚地记得自己五岁时亲身经历的这个画面。那天的风出奇的冷,天上云层滚动,地上厮杀无声,她的父亲骑着黑色的战马,如天降战神,一把长弓在手,无人能靠近她周围一尺之地!

    燕乾策马上前,身体挂在马上上身往下,长臂一伸,就将长安一把捞进怀里,随后他拉紧缰绳,丝毫没有放慢速度,连人带马从一个黑衣刺客的胸膛上踩过去,惨叫声令人毛骨悚然,只是那声音还未吼尽,就戛然而止!

    “爹?爹爹!”长安落入燕乾怀里好一会后才回过神,随即大哭,她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

    “没事了,有爹在,长安不怕,闭上眼睛抱住爹别松手。”燕乾手上已换了一柄利剑,剑光所过之处,皆带起一片血花,冷硬的脸上不带丝毫表情,低沉的声音却带着无比的温柔。

    只是他们几个再勇猛,但平均一个人对付五六个刺客,并且还要注意保护长安,即便已经死了近十个黑衣刺客,但燕乾他们也都纷纷挂彩,而刺客的攻势却不见放缓,再这么下去,他们极有可能全部命丧于此。

    凤十三娘看着开始明朗的战局,即觉得脚上的伤也没那么痛了,并且还笑了起来。可是,就在她笑声还未落下,前方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随后常三领着一队身披戎装的燕兵从树林后面杀气腾腾地冲出来。

    战局瞬间扭转,凤十三娘不敢相信这一幕,她不相信这是真的!

    他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将人安排到这里,他怎么来得及?!

    叶楠夕赶过来时,远远看到长安就在燕乾怀里,两人都好好的,她愣了一愣后,心里悬着的那把刀终于放了下去。只是还不及她出声喊他们,就听到长安有些惊慌的声音:“爹,爹你怎么了?!”

    大胡子离他们最近,转头一看,脸色微变,即转头往叶楠夕这边喊:“薛大夫,薛神医!薛神医在哪!快过来!”

    叶楠夕大惊,就要骑马上前,只是她因不怎么会骑马,这一慌张,差点就从马背上摔了下去。侯在她旁边的大山吓一大跳,叶楠夕干脆就扶着大山的胳膊下了马,然后微提着裙子朝他们跑过去。

    待她赶到燕乾身边时,他眼中流出的血泪已经被拭擦干净了,长安哭得满脸是泪,两手紧紧拽着他的衣服,挂在他怀里,死也不松手。

    ……

    “不能现在带他走,他需要休息!”叶楠夕挡着燕容前面,面色微白,声音却无比坚决,“他身上受了伤,眼睛,眼睛又看不见了,你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

    “燕帅有令,他若再不过去,罪责将会更重!”燕容叹了口气,“一会若是换了别的干将过来,就更不好办了。”

    “不是抗令不受,只是求燕帅缓几日,就几日,让他好好休息几天,求你……”叶楠夕红着眼说着这句话时,一只宽厚修长的手忽然自后面轻轻落在她的肩膀上,她顿了一顿,即回头,就看到燕乾竟已经站在她身后,双眼重新覆上一层白绫。

    “别担心,我去去就回。”燕乾在她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就对燕容道,“且容我说几句话。”

    燕容看了他俩一眼,点点头,就转身出去。

    叶楠夕忙扶住他的手:“你现在不能……”

    “楠夕。”他伸手将她抱进怀里,在她发上轻轻吻了一下,然后在她耳边安抚地低声道,“相信我,没事的,我一定会回来见你。之前我没能照顾好长安,是我不好,你,你莫要怪我。”

    叶楠夕在他怀里直摇头,两手紧紧抱住他的腰,她知道他这一过去要面对的是什么。军法无情,即便他如今是燕西将军府的三公子,但交出阴书这件事,燕帅怕是也不会网开一面!

    “我陪你过去!”片刻后,她抬起脸,看着他轻声道,“你是为我才这么做的。”

    “别说傻话,你若过去燕帅会更加生气,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燕乾一声叹息,抬手轻轻抚摸她的脸:“你就在这里等我回来,我保证会回来的,楠夕,相信我不会有什么事。你要安安心心的,只有你安心了,我心里才不会难受。”

    “爹!”这会儿长安忽然跑了进来。

    燕乾微微一笑,放开叶楠夕,蹲下去,拉住朝他伸过来的那双小手,带着几分心疼的夸赞道:“爹的小长安真的很勇敢!”

    长安感觉到叶楠夕的不安,声音也跟着有些害怕:“爹你要去哪?”

    燕乾放柔了声音:“爹去军营一趟,长安要在家里乖乖陪着娘。”

    长安问:“很快就回来吗?”

    “是。”燕乾在长安脑袋上轻轻摸了摸,就站起身,用力抱了叶楠夕一下,“等我。”

第285章 命绝

    此时,凤家祖宅内,凤英明握着下属拼死送回来的阴书,面上的表情因要抑制住心里的兴奋和激动而显得有些扭曲。他是凤家嫡出,王夫人次子,自他大哥意外身亡后,凤家继承人的位置照理说本该是他的,可是,就这么理所当然的事情,却一直到现在,还迟迟未有落定。

    从晋王起兵造反开始,他四弟凤英杰在族内就越来越受瞩目,五年积累的军功已经慢慢得到族中长辈认可,去年又娶了田氏女为妻,他感受到巨大的威胁,他需要一个契机来打破这个局面,正好凤十三娘那个蠢女人将这个契机送到他面前。凤英明自己查看了一遍后,也不敢确定,但心里却是无比希望这是真的,于是皱着眉头沉吟一会后,就抬起脸问:“你确认了?没问题?”

    黑衣人点头:“属下敢以性命担保!”

    凤英明便道:“如今边境并未太平,桑宁那里三五天一小闹,听闻徐将军月初就定了策略,你去探探虚实。”

    黑衣人即应下,凤英明实在难抑激动,这件事若能成,凤英杰那点军功在他面前算什么。他若借此抓了燕军的短,到时父亲和族里的长辈就会明白,凤家只有在他手里,才会真正走向光耀。

    黑衣人将退出去时,凤英明又将他叫住:“十三娘死了?”

    黑衣人低声道:“没有,被燕三爷的人给带走了。”

    凤英明脸色一变,声音即透出几分恼怒:“怎么回事,不是交代过你要收拾干净!”

    黑衣人道:“燕三爷的人马来得太快,来不及出手。”

    “混账!留她在,会牵连整个凤家!”凤英明脸色一黑,拳头在桌上砸了一下,站起身,在屋里走了两步,面色阴沉,“她现在在哪?从凤凰坡到军营还有段距离,燕乾眼睛不好,又带着女人和孩子,不会马上去军营的。十三娘现在多半是被关押州府大牢内,你马上去打探一下,她若真在那里,就别再给她出来的机会,十三娘绝不能留!”

    黑衣人即应下,凤英明又道:“快去!记住,别让凤英杰察觉!”

    ……

    凤十三娘是被疼醒的,醒后好一会才知道自己被关在了什么地方,再回想之前在凤凰坡功亏一篑的情形,气得差点又晕过去。就算她少时在凤家不受重视,常被几个嫡出的姐妹欺负,却也不曾受过如今这般的苦!脚上的剧痛不停地拉扯着她的神经,她只是稍稍一动大腿,就疼得浑身一颤。此时她脚上的兽夹已被取下了,但伤口并未给予处理,连简单包扎一下都没有,她心里恨极,咬着牙思量了好一会,就要往外喊。

    却就在她将出声时,牢房的门忽然开了,一个狱卒模样的人走了进来,是送饭过来的。凤十三娘正要表明身份,那狱卒却快步走到她跟前,在她耳旁低声道了一句话。凤十三娘微怔,便收了将要喊出口的声音,那狱卒将吃食搁下后,又拿出伤药给她简单处理了一下脚上的伤,随后就匆匆出去了。

    那人给她用的伤药很好,不过片刻,脚上的痛会缓了许多,一会后,她开始觉得饿了。即便没有胃口,甚至对在这里用饭感到恶心,但她还是将跟前的米饭端起来,一口一口地吞下去。曾受过苦的她心里很清楚,越是这种时候,她就越不能挑剔。

    凤十三娘将那碗米饭一粒不剩地吃完后,微微觉得肚子有些不舒服,但身上的麻劲却将她这点不适感给盖了过去,不多会,她开始觉得眼皮沉,她用力甩了甩头,却片刻后,还是倒在地上,似睡了过去。

    一个时辰后,凤英杰终于找到狱中,只是当他随狱卒进去一看,却发现凤十三娘竟已经断气了!凤英杰脑子呆在那,狱卒也有些不敢相信,赶紧去唤人,不多会,仵作就在凤十三娘身上搜出一包毒药。

    凤十三娘一事凤英杰无从查起,也无法去查,因为凤家很快就此事给了燕军一个交代:凤十三娘早被凤家驱逐,此等勾结外敌之事凤家一概不知情,随后凤十三娘的死,也被官府判定为服毒自尽。

    凤英杰不信这个结论,他了解自己的姐姐,她绝不可能会服毒自尽。而燕三爷既然已经将凤十三娘押入牢内,也不可能再派人去杀她,他有怀疑的对象,但却没有确切的证据,并且凤家也不允许他去查这件事。然而,他心里终是不甘,即便凤十三娘后来的性情变了很多,但无论如何,她是他唯一的姐姐,他们相依为命的长大,他能有今日的成就,离不开她当年的付出。

    他不想让她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

    ……

    天黑后,叶楠夕终于听到消息,是燕容派了亲信同末年一块过来告诉她的。燕乾被鞭笞五十,接着就被关在军营里看管起来,如今已经定了大罪。下午差点被直接砍头,是燕容领着一帮干将求情,才让燕帅暂时留住他的性命。

    叶楠夕焦急地问:“那三爷的命是保住了?”

    “未必。”燕容派来的亲信微微摇头,“军机泄露,干系重大,眼下是还未查明那物的去向,加上将军求情,所以才……”

    叶楠夕面无血色:“那他眼下如何了?他身上本就有伤,眼睛亦看不到,又受了五十鞭,这会儿,这会儿可有人照顾他?”

    旁边的末年即摇头:“小的本想留下照顾三爷的,但是燕帅不允。”

    “这这么行!”叶楠夕只觉一股气在胸间翻滚,“这样下去他怎么熬得住,我——”

    末年赶紧道:“将军让我转告三奶奶,如今只能求荣郡王妃出面,虽免不了三爷的罪,不过应该能求得燕帅点头让三奶奶暂时先接三爷回来养上几日。”

    “我马上去!”却要抬步时,叶楠夕又顿住,不解道,“燕西将军直接去求荣郡王妃岂不更有把握,为何……”

    燕容的亲信低声道:“将军得避嫌。”

    末年心里也是着急,低声催道:“三奶奶赶紧去吧。”

    叶楠夕点头,却刚要抬步,就发觉裙子被人拉住。她回头,便见长安不知何时已从里屋出来,正一脸不安的看着她,一手紧紧拽着她的裙子。

    她眼睛微红:“长安……”

    长安不安地看着她:“娘要去哪?爹爹呢?”

    叶楠夕迟疑了一会,就弯下腰,抱着长安道:“娘带长安去看爹爹,再把爹爹接回来好不好。”

    长安忽然有点慌,之前娘没回来,爹爹也是这么跟她说的。长安赶紧点头,将叶楠夕的衣服抓得更紧,生怕自己又被落下。叶楠夕微红着眼摸了摸她的小脸蛋,然后起身牵着她的手走出去。

    荣郡王妃听完叶楠夕的请求后,沉默了一会,微微叹息:“怎么就出了这样的事,真是造孽啊。”

    “都怪妾身,若不是因为妾身,三爷也不会遭此罪责。”叶楠夕跪在荣郡王妃面前,垂泪道,“求王妃为三爷求求情!”

    长安瞧着叶楠夕跪下了,也跟着跪下叶楠夕身边;叶楠夕哭了,她也跟着一块掉眼泪。荣郡王妃看着这一对母女,心不禁又软了几分,赶紧示意旁边的丫鬟将她们扶起来,然后道:“你先别这么着急,出了这样的事,我自是不能不过问的,只是此事干系重大,我倒不好保证能不能求得这份情。”

    叶楠夕忙道:“只要王妃愿意为三爷说上几句话,即便,即便无法将三爷接回清华巷,妾身也是感激不尽!”

    荣郡王妃一边给长安擦眼泪一边心疼地叹道:“可怜见的,这么小的娃儿怎么就遇到这样的事。好吧,我就去看看,若是燕帅不应允,我也会让容儿照看他的,你别太担心。”

    “多谢王妃。”

    “你也不必跟着过去,燕帅不喜看到女人出入军营,你跟着去了只会让此事更加难成。”

    叶楠夕忙收住脚步,牵着长安,目送荣郡王妃出府去。

    “娘,爹怎么了?”荣郡王妃离开后,长安才抓着叶楠夕的裙子问,面上依旧带着浓浓的不安。叶楠夕心疼地将她抱起来,她本不想让长安过来,只是眼下她再不敢让长安离开她的视线,而且这孩子眼下是最容易受到惊吓的时候,要么是燕乾要么是她,必须有一个陪在身边才行。

    “爹没事,一会就能回来了。”叶楠夕勉强笑了笑,“只是爹的身体有些不好,娘这几天要好好照顾爹,所以爹回来后,娘就不能像以前一样陪长安读书下棋了。”

    “爹是救长安的时候受伤了吗?”长安在叶楠夕怀里抬起脸,担心地问,“我也要照顾爹。”

    “好,好。”叶楠夕亲着长安的额头,“爹知道长安这么懂事,一定会很高兴的。”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长安已经将自己怎么被劫走,到怎么从凤十三娘手里逃出去的过程说了一边,荣郡王妃却还不见回来。叶楠夕心里越来越焦急,难道荣郡王妃出面求情也不行,她实在按捺不住,就牵着长安走到将军府大门外等着。

    只是外头的风很大,叶楠夕正想让长安先进去,却就在这会,看到荣郡王妃的马车走进视线,她心脏猛地一阵紧缩,是接回来了吗?

    今天来不及补了,明天补上,囧,对不起,捂脸滚走……

第286章 事出

    马车过来后,不等叶楠夕上前,荣郡王妃身边的嬷嬷就已经下车来,先一步走到她身边道:“请晚娘子和小小姐稍候片刻再回清华巷。”

    叶楠夕被那嬷嬷拦了一下,只得站住,眼睛却焦急地看向马车那边:“三爷呢?”

    “三爷在车里,是三爷这么吩咐的。”那嬷嬷说着就看了长安一眼,然后低声道,“三爷不愿孩子看到自己此刻的模样。”

    叶楠夕一怔,随即心似被谁狠狠捏了一下,嘴唇抖了抖,好一会后才点了点头:“劳烦嬷嬷,多多照看!”

    “爹爹回来了吗?不在车内吗?”被叶楠夕抱起走回将军府时,长安扭过头趴在叶楠夕肩上,看着离去的马车不解的问。

    叶楠夕勉强笑着道:“回来了,咱们一会回去就能看到爹爹了。”

    长安更加不解,挣扎着要下去:“为什么咱们现在不回去?”

    叶楠夕抱紧她道:“等一会,娘的马车还没套好,风太大了,咱们得坐马车回去才行。”

    长安微微皱眉:“可是长安想现在就去看爹爹!”

    “娘也想……”叶楠夕说着就咬了咬唇,忍住几欲夺眶而出的眼泪,他不想让她和长安看到他此刻的模样,她不敢想象,他究竟变成什么样了!

    “娘,马车套好了!咱们快回去吧!”

    “好,这就回去。”

    ……

    她的马车比荣郡王妃的马车晚一刻到清华巷,刚下马车,长安就有些迫不及待地往里跑,却被叶楠夕拉住了。正好这会儿荣郡王妃也出来了,看到她后,便走过来道:“本是想将他接回将军府养伤的,只是他又不愿,一会我让许嬷嬷挑几个能干的丫鬟给你送过来,这里着实太冷清了,孩子也需要人照顾,就这么三两个丫鬟指定是忙不过来的。”

    “多谢王妃。”叶楠夕此时整颗心都飞到那房间里去了,甭管荣郡王妃说什么都应着。

    “你……”荣郡王妃瞧着她这一脸担忧急切的表情,不禁叹了口气,低声道,“也只是暂时接他回来养着,这事儿还未过去,你心里需有个准备。”

    叶楠夕顿了顿,轻轻点头:“妾身明白。”

    荣郡王妃便道:“去吧。”

    “妾身先送王妃出去。”叶楠夕本是要往里走了,只是刚一动脚,就又收回来,微微欠身。

    “用不着这些虚礼。”荣郡王妃摆摆手,在长安脑袋上轻轻摸了摸,然后便往外走去。叶楠夕迟疑了一下,便让紫萱送出去,她目送了一会,然后就急忙转身往燕乾的寝屋走去。

    出了大门后,荣郡王妃才回头往里看了一眼,这会儿自然已看不到叶楠夕了,但她却还是站在那久久看着。跟在她旁边的许嬷嬷便问:“王妃是还想交代什么话吗?”

    荣郡王妃轻轻摇了摇头,片刻后才叹道:“你还记得当年王爷带着满身的血被送回来的那个时候吗?”

    许嬷嬷点头,也跟着叹道:“怎么能忘得了。”

    “那个时候,我是不是也像她一样?”荣郡王妃收回目光,看了许嬷嬷一眼,“那种难过和恐惧,这辈子都忘不了啊。”

    一阵寒风刮过,檐上积雪纷纷洒落,迷蒙雪雾中,往事阑珊。

    许嬷嬷心里顿生几分清凄之感,嘴上却安慰道:“其实王爷走得并无遗憾。”

    荣郡王妃笑了笑:“是啊,他这一生,戎马征战,未负心中所望,而且还见了那个孩子。”

    许嬷嬷有些替她难过:“王妃……”

    “想不到,一晃就这么多年过去了。”荣郡王妃摇了摇头,就转身上了马车。

    叶楠夕走到燕乾房间门口时,正要掀开帘子进去,却伸手时,不禁顿了一顿,那一刻,她心里莫名就生出几分恐惧。长安却没她想的那么多,小手一伸,就将那厚厚的帘子给拽了一下,然后先钻了进去,接着就转过身看了叶楠夕一眼:“娘?”

    叶楠夕回过神,勉强笑了一下,便掀开帘子进去了。

    燕乾此时是坐在床上,身上衣服已经换过,就连眼睛上的白绫也已换了一条新的,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外,他看起来很好,一点都不像是刚刚受过刑的人。

    “爹!”长安先一步跑到他身边,握住他放在膝盖上的手。

    燕乾微笑,抬起另一手摸了摸她的小脸蛋:“长安跟娘一块出去了。”

    “是,娘说带我去接爹回来。”长安一边说,一边仔细瞅着燕乾,“爹没事吗?”

    “没事,只是有些累。”燕乾说着就“看”向叶楠夕,柔声道,“时候不早了吧,是不是该用晚饭了?长安饿了吧。”

    “刚过酉时,我去传饭。”叶楠夕仔细打量了他一会,喉咙微哽,就转身出去。她知道他身上定是不好,但长安就在跟前,她明白他不想让长安觉得恐惧和不安,所以她依着他的意,忍着什么都没问。

    不多会,晚饭就送来了,却没有送到燕乾屋里,而是摆在外屋。

    “爹今儿很累了,得好好休息,长安也一样累了是不是。”叶楠夕把长安哄出来后,将盛好的饭放在她跟前,“在爹这吃完饭后,就跟紫萱姑姑回屋去好不好。”

    长安有些不情愿,但还是点了点头,只是看着桌上的饭菜后,又问:“爹不跟咱们一块吃饭么?爹不饿么?”

    “爹现在还不饿,一会再吃。”叶楠夕说着就夹了一块鸡腿肉放在她碗里。

    长安拿起勺子后,就安静下来,没再多问。

    叶楠夕草草吃了小半碗米饭,再进去看了看燕乾,在他额头上轻轻摸了摸,交代末年仔细看着后,就带着长安去洗澡。随后又带着长安过来看燕乾一眼,然后才将她哄回去睡觉,接着便交代紫萱:“这两天她晚上怕是睡得不安稳,你夜里警醒着些,有什么事马上唤外头的小丫鬟去叫我过来。”

    紫萱应下:“娘子放心。”

    回来燕乾这时,他正好刚刚换完第二次药,正趴在床上歇息。听到她的脚步声后,便要撑着身体坐起来,她赶紧走过去轻轻按住他的肩膀:“长安已经睡下了。”

    燕乾顿了顿,微侧过身,伸手将放在自己肩上的拿过来握在手中,轻轻摩挲着道:“我没事。”

    叶楠夕在他床沿边上坐下,要掀开他后背的衣服,他却躲了一下,握紧她的手:“别看,才刚上了药。”

    叶楠夕哽咽着道:“我看看。”

    他在她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行刑的人先前被打过招呼了,下手留了情,也就是做个样子罢了,一点都不疼,过两天就好了。”

    叶楠夕却趁他说话的时候,将他后背的衣服掀起,随后倒抽口冷气,唇都白了。纵横交错的鞭痕,像一条条红色的蜈蚣爬满他整个后背,有些地方甚至是破开肉绽!她抖着手,想抚上他的背,又不敢碰他的伤,心里的泪一直往上涌,只是又怕他会觉得难过,于是咬牙忍了忍,便将他的衣服轻轻放下,然后强笑着道:“是还好,没有我想象中那么严重。”

    燕乾一怔,虽听出她是故意这么说的,但心里还是松了口气。

    “陪我躺一会?”片刻后,他就往里挪了挪。

    叶楠夕便脱了外罩衣和鞋,上了他的床,然后看着他道:“这么趴着会不会难受?”

    燕乾微微侧身:“偶尔换一下姿势就行。”

    她低声道:“到我身上来吧。”

    燕乾似一愣,转头“看”向她,未应声。叶楠夕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硬着头皮道:“看什么看,又不是外人,我让你靠一会,总比你一直这么趴着强,你这床上的枕头还这么硬!”

    燕乾无声一笑,胳膊一伸,就将她揽住,然后上半身移过去,将脸埋在她胸脯上,感受着这里的温暖柔软轻叹:“这样果真舒服多了。”

    叶楠夕心跳快了几分,见他还故意在她胸上蹭着,有些心疼又有些无奈。垂下眼,便瞧见覆在他眼上的白绫,忽的想起薛神医的话,心中酸楚难言。

    他微侧过脸的时候,她便抬手在他眼睛上轻轻摩挲着,燕乾拉开她的手,又转过头,将脸埋在她胸口,并抱住她。其实这样的动作有些拉扯到他身上的伤,但是那点痛,反而让他心里的满足感更加清晰。

    叶楠夕垂下脸,轻声道:“以后,若是……我当你的眼睛,每天给你念书,帮你写信函。”

    他未应声,片刻后才轻轻叹息:“楠夕,我其实一点都不难过,真的,我甚至很庆幸。”

    “嗯?”

    担心这样会压着她难受,他慢慢坐起身,将她搂到怀里。叶楠夕吃一惊,他胳膊上微微用力,然后低声道:“你活着,并过来找我,还带长安来看我,随后我的眼睛就复明了,你还答应嫁给我,楠夕,这一切都好得让我害怕。”

    叶楠夕怔住,燕乾垂下脸,在她额头上轻轻吻着:“不敢相信是不是,不过我确实是害怕的,这么多年,我从不曾这般顺利过,没有任何安排算计,一切都水到渠成,我真怕那一切是假的。果然,接着你和长安就出事,我害怕的事情终于成真!我甚至想,这或许就是老天对我这些年做过的事下的惩罚,可是为何要惩罚到你们身上……”

    叶楠夕想抱住他,却又不敢碰他的后背,于是便抬起脸,在他脖子上轻轻吻着:“我这不是好好的,我没事,长安也没事,是你救出我们的,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是不是,我们一家都会好好的。”

    “这双眼睛能换回你们,我真的很庆幸。”他亦低头,一边轻吻着她的脸,一边低声道,“所以你别为这事难过,因为我从未这么安心过,你放心,即便看不到了,我也一样能认出你,无论在哪。”

    叶楠夕心里却是极难过:“咱们先别说得这么绝对,没准以后能找到解药呢,没准薛神医想到了别的法子。”

    燕乾将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静静地感受着彼此的呼吸。

    好一会后,叶楠夕才矮下身,靠在他怀里,迟疑了许久,终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阴书的事,燕帅会网开一面的吧?”

    燕乾只是拥着她,没说话。叶楠夕等了一会,想忍住不问,却抵不住心头翻涌的不安,于是又道:“告诉我,最糟糕的情况会如何?无论什么事,你都得提前给我个心里准备,我,我接受不了突然听到什么消息。”

    他忙轻轻拍着她的胳膊,安抚道:“没事的,不会有比现在更糟糕的情况了。相信我。”

    叶楠夕顿了一会,咬了咬唇:“你别骗我!”

    他摇头:“不会,不会骗你。”

    燕乾虽是这么保证了,但叶楠夕心里的不安却并未完全褪去,她大致听说了,燕帅之所以将砍了脑袋的话都说出去,并且差点马上执行,但后来却又暂缓了。这并非是因为燕容的求情起了作用,而是因为要先处理“萧时远”的事情,以及晋北各大世家因这一突变引起的连锁反应,还有要趁机揪出燕军内的细作。

    这些事,其中或许有他先前就已经安排好的自救因素起了作用,但终究没有彻底解决问题,他的罪名依旧在,随时都有可能被人带走。

    没几日,叶楠夕担忧的这些事就开始凸显,当然,事情并未传到她耳朵里,但却传到了燕帅那里。

    阴书的运用,不是一日能成,而要整个作废,亦不是三五日时间就能办成的。

    所以,五日前,桑宁边境的一场小战,本该是毫无悬念的一战,燕军却落败了。燕帅知道后大怒,再问清详情,眉头却紧紧缩起。

    而几乎是与此同时,凤英明则是在书房里放肆大笑,他几乎看到了属于他的时代已经来临。

    “燕三爷啊燕三爷,真是要谢谢你这份大礼!日后我若从你坟前经过,一定会给你多烧点纸钱的,哈哈哈……”

    正笑得得意的时候,书房的们却被推开,凤英明即止住笑,抬眼看到进来的是凤英杰后,便扬了扬眉毛,身子往椅背上一靠,眼睛上下打量着凤英杰道:“怎么,四弟不在军营里卖乖,反倒跑过来我这边,莫不是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你哥哥我。”

    凤英杰似完全没有听到他语气里的讽刺,走过来后就问:“我只是想问问,前几日燕军在桑宁落败一事,是不是跟二哥有关?”

    凤英明上下打量着凤英杰道:“关你什么事,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过问了。”

    “我听说,燕军的阴书丢失了,如今很多军机都暂停传递。”凤英杰一脸平静地看着凤英明,“那卷阴书,该不会就在二哥手里吧?”

    凤英明心里微诧,只是跟着就生出更多的恼怒以及隐约的得意。

    两兄弟对看了一会后,凤英明才挑衅地道:“在又如何,不在又如何,你如今还不是凤家的话事人,别以为几个长辈捧了你几句,你就真将自个当回事了。”

    凤英杰道:“若真是在二哥手里的话,我劝二哥还是谨慎点好,桑宁那一战燕军输得有些奇怪。”

    “军机泄露,任何情况都比敌方晚一步,不是输得太奇怪,是输得太窝囊。”凤英明微微眯起眼,然后转头对侯在一旁的书童道,“吩咐下去,以后这间书房,闲杂人等皆不可靠近!特别是一些小妾生养的贱东西!”

    听到最后这句故意说给他听的话,凤英杰的脸色终于一变,心里的怒气亦跟着窜起,他定定地看着凤英明:“四哥是嫡出,偏这嫡出的少爷,却不比小妾生养的强!”

    “你说什么!”凤英明啪地一拍桌子,就站起身。

    凤英杰冷笑:“我说,四哥别太得意忘形了,还是小心为好,中了别人的圈套不要紧,可记得别将整个凤家拖进去。必要时候,更别让十三娘给比了下去。”

    他说完就走了,凤英明气得在屋里来回走了几圈,若是以前,他早就让人将凤英杰给按在地上往死里揍。只是现在他身边这几个小厮哪还是凤英杰的对手,包括他自己,也不一定能打得过凤英杰。

    他重新坐下思索时,旁边一个亲信就主动道了一句:“二爷,四爷以前可从未来过您这里呢。”

    凤英明瞥了他一言:“你想说什么?”

    那亲信讨好地笑着道:“在下也没什么可说的,只是觉得小心驶得万年船。”

    凤英明眯了眯眼,好一会后却问:“他是不是怀疑十三娘的死?”

    那亲信顿了顿,还是开口道:“由不得四爷不怀疑啊,燕军既然都将十三娘带回去,自然是要留着审问的,断没有暗中杀害的道理。但十三娘偏就死了,若不是燕军下手,那还能是哪边下手。”

    凤英明毫不在乎地道:“不是判断是服毒自尽的。”

    “是与不是,四爷心里应该是清楚的。”

    凤英明嘿嘿一笑:“就算他怀疑到我身上,又能做什么,他也只能在心里记恨着,懦夫!”

    二合一章节,补上前天的^^b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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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起,万水千山;一念灭,沧海桑田。
在棺材里醒过来的那一瞬,叶楠夕看了足以影响她以后所有选择的一幕。
她从未见过一个男人能将那么多情的一句话,以如此无情的方式说出来。
因此,在面临自己将重回夫家大宅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拒绝,然而鱼死网破亦非她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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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完结书《名门喜事》《荣华归》《良缘到》《美人凶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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