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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孟妆     盛日长宁txt下载     盛日长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六章 威胁

    在北荒之地,浔阳城内,张礼向来都是认为,自己身为一城之主是极其骄傲之事。

    除了最近前来巡访北地的奉宁公主外,他这一生可谓是没冲什么人行过礼,低过头。

    只是如今,眼前这位从京城来的沈大人……

    沈约的大名,其实他早有所耳闻过,江南知府的次子,以玩世不恭而遍闻大楚各地。

    只是早在去年,这沈公子却在朝堂之上,好一番口舌辩驳得那位陈大学士毫无回手之力,就此,沈约也在官场之上平步青云,甚得隆宠。

    可说起来,如今沈约的不过官至从五品的少卿之职,远比他还要低上一阶……

    不过几瞬间,张礼心中的思绪就已徘徊辗转了数策,回过神来时,方才他腹诽着的主人公就立在了他的跟前。

    再次得见沈约的面容时,张礼还是忍不住心叹着,果然,若这位沈小公子,没有拿得出手的容貌和才华,哪里会被盛京城中的闺秀们如此疯狂追捧呢。

    “沈大人,还请上座。”

    张礼笑呵呵地迎上前去,他拱了拱手,请沈约坐在上首,语气是再恭谦不过了。

    沈约抬起眸来,他的面上无甚什么多余的表情,听了张礼这般言语,也只轻抬了抬手,示意推拒。

    “下官今日前来,并非要与城主谈聊,是为着公主之事。”

    “奉宁公主之事?”张礼面上带了些微讶,他沉吟了一会,再问道,“沈大人说的可是……公主要走了本官府上一名侍奴之事?”

    提到那名侍奴,沈约的面上露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立在他一旁的袁兴瞧得清楚,他家公子负在身后的手已经攥得紧了。

    “听闻他是望州人氏。”沈约压下眼底的冰凉,神色倦淡,“江南与这北边荒地相距之远,城主自然也是心中有数的。”

    “何况,望州一带位于南地是最为富庶之地,究竟有什么事,能让人逃至此处来。这般身份古怪之人,城主竟也无过问半分,便直接让人到了公主身边。”

    沈约说到这儿,语气陡然凌厉了起来:“倘若此人有图谋不轨之人,城主觉得,你有几个胆子来担这谋害公主之罪?又或者说,城主是在拿命来为虎作伥?”

    沈约的这番言辞,着实将张礼给吓到了,他先是一怔,尔后便是惊慌了起来。

    “沈大人,本官、我……绝无此意啊!”

    沈约这才长眸微敛,冲着面前确实惊惶不已的人,慢声道:“城主有无此意在您自己,言已至此,下官告辞。”

    看着人远去了,张礼这才松了一口气,他的额上已然密布了冷汗,他抬起大袖擦了擦。

    这位沈大人……倒真真是京城中人以讹传讹了,谁家浪荡不羁的公子哥会这般地气势吓人啊!

    “爹!”

    门外探头探脑地出来一人,张纹纹提着裙摆,飞快地走进屋子里去,问道:“那位就是与公主一起来的沈约沈大人?”

    “你可别再乱出什么鬼点子了,这人……可不是个简单好相与的。”张礼放下袖摆,瞪了自己的闺女一眼,警告地道。

    “您同他光见上了几面,才不过说了两句话,您又怎的知道这沈约的为人如何?”

    张纹纹不服气,但见她爹又看过来横了她一眼,她这才缩了缩脖颈,稍稍地收敛了些。

    “爹您先别走啊,您说说看,那沈约为何发了这样大的脾气,难道,就只奉宁公主从您府中带走了个小小的奴仆之故?”

    见张礼甩了把袖子,扭头欲走,张纹纹连忙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头,煞有介事地分析起来:“女儿瞧着是没有这般简单的,您说先前把姑娘们带到院子里去,他连正眼都未瞧上,就说让公主先用膳,这才导致那些小蹄子们惹怒了公主。”

    “如今他又这般恼怒,结合这种种来说——”张纹纹双掌一合击,直接给这事儿下了定论,“那沈约沈大人,肯定是喜欢奉宁公主……”

    只是她的话都还未来得及结个尾,就被她爹张礼给直直打断了,“三福,带小姐下去,没抄完百遍女则,谁都不准进她院子里探看,更不准放她出来!”

    一旁的侍奴应声下来,惹得张纹纹使劲地跺了跺脚,“爹!女儿猜的肯定没错!你们男子哪有我们的直觉准……”

    张礼只觉得头疼得紧,“快把她带下去。”

    穿过长廊,如今正是濒临夏季之际,可惜北地的春夏二季向来不大分明,更别说这北边荒芜之地了,从南边移植过来的莲荷接连种不活。

    都说夏季当是燥热烦闷的时节,此时气候虽不曾炎热,张礼却能感受到心中的燥意。

    “大人,今年可要再从南边寻些荷花过来?”

    管家看着张礼注视着廊前这片囤积着的淤泥,还以为他是想再看看那些花儿,便不由地出声询问了一句。

    “不必了,这种花到这儿来注定是养不活的,早些年的时候,你不是亲眼目睹过吗?”

    张礼叹了一句,前些年的时候,他想着移植这些夏季的花儿过来,妆点府中,可惜却是一株都未能成活。

    反复了几次后,他便也不再摆弄,浪费这些银钱与花朵了。

    管家心中已然有了些底,方才他候在门外,自家大人与那位沈大人所说的话,他自然也是听得一清二楚。

    犹豫了片刻,又斟酌了话语,管家这才道:“大人,容老奴说句逾矩的话,方才大小姐说的,也未必是小姐任性之词,大人不妨再细细思量,再决定如何处置凌一也不迟。”

    张礼哪里不明白闺女说的是事实,可究竟是向着公主保下凌一,还是站在沈约这一边把人给带回来?这样的抉择才是叫他两难的原因。

    “可今日……沈约这般威胁,无非就是要本官将人给带回来。”

    见他面上仍有不解的难色,管家便知主子就是还未懂他话中真意,便再道:“大人不妨想想,若是得罪了公主,让公主不痛快了,沈大人既……又如何能顺心得起来?”

    听毕,张礼这才顿悟。

第一百三十七章 他走

    回至院中时,沈约还觉得犹自气不过,盯着正屋内紧阖着的门扉看了片刻后,沈约招手唤来旁边的侍婢。

    她们皆是张礼拨过来给盛长宁用的人,只是盛长宁用惯了白露她们近身伺候,便将她们发落到院子里去做些闲散的事儿了。

    这些人并不为宁宁所用,即便与他说些什么,也必然不会生什么事端。

    这般想着,沈约便冲其中一人抬了抬下颔,问道:“先前公主带回来的那侍奴呢?可分配了要务?”

    “回沈大人的话……”被问话的婢子似乎有些惧怕沈约,此时说话的声调都是颤着的,“公主、公主已经说了,凌一以后就跟在公主近身伺候了,不必同其他人一般做那些……”

    婢子提着一颗心,只是她的话都还未说完,原本立在她面前的人就如同一阵风似的,一下子就跑远了去。

    看着沈约急切动作的袁兴,着实是对那婢子有些横铁不成钢,果然,这僻壤之地养出的人都是这样蠢笨蠢笨的?若是换了个气性大的主儿来,定要这婢子好看的……

    抛掉了脑中纷乱的思绪,袁兴连忙也往前追去,又急又不敢放声大喊,“公子,您、您可别——”

    这话也还没来得及说完,袁兴就见他家公子带着一身的霜冷,直直踹开了奉宁公主屋子的大门,那“咣啷”的一声响啊……

    别冲动啊……袁兴止住了脚步,看着自家公子一身凛冷地走了进去,他默默地在心里补充完了剩下的话。

    又再念叨了一句,公子啊,奴会替您默哀的……

    ……

    盛长宁还是第一回见,沈约在她面前展露粗鲁暴力的一面,她静静地抬眸看去,同沈约直直对视而去。

    “定然是在想,从前从未见过我这般模样罢。”沈约也不知怎的了,明明方才气极了,同她一相视,他便莫名冷静。

    看着盛长宁眼底露了浅浅的波澜,沈约便知道,自己是猜对了的。

    瞧,他对她很了解。

    她的一言一行,小到有些癖好的小动作、喝茶的习惯,大到她的性格、她未来会面临的抉择等等,他都一一了解,且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可如今,他却很琢磨不透,她到底是想要什么了。

    明明……一切都在出乎他的意料地变好,虽然偏轨,可如今拥有的一切却是叫他那样渴求。

    他奢望这一切,并非是一场醒来后就会灰飞烟灭的梦境。

    “沈约。”盛长宁静静地唤了他一声,她站起身来,“你近来太累了,需要好好歇息一会儿……”

    “让他走。”

    盛长宁蹙了眉,“你说什么?”

    沈约转而看向一旁立着的男子,他的容貌一如外头所传得那样生艳,此时还谦卑地微躬着身,是一副极尽讨好之态的眉眼。

    看得他只觉得心生厌烦。

    “我现下还不能送走他,你先听我好好与你说,等我们带他回京城后……”盛长宁上前了一步,拉过沈约的手,想要轻轻安抚着他一番。

    可哪料到,沈约听了盛长宁这话后,整个人都是一僵,他连退了两步,望着盛长宁的眼里有些不可置信。

    “沈约……”

    沈约冷下了脸,再不顾身后盛长宁的叫唤,直直扭头便走出了大门。

    ……

    北地的夏季同秋季不甚分明,烁玉流金之词向来不会用以此地形容。

    盛长宁看着窗边那些都有些枯败的景致,又想起方才沈约连听她解释都不愿,就怒气丛生地转身就走的场景。

    她越发地觉得,她实在是累极了。

    “殿下在想他。”指骨分明的手上端着一只青花瓷盏,递给了盛长宁,可她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不语。

    凌一伸回了手,也不在乎盛长宁的冷淡,只轻轻地道:“从前殿下尤爱这蜜渍梅子茶。”

    “只是到底是过去了这么多年,世事变迁,人心易改。殿下变了。”

    盛长宁转眸看向他,目光凝在他手上的那杯梅子茶上,她却是轻笑了一下,“本宫确实是变了,变得愈发糊涂了些,这么多年了竟看不懂你的意图何在。”

    “也是不知,若叫世人知晓,彼时盛京城中名动一时的谦之公子,出现在这北荒之地,还一呆就是十几载,你说他会如何想?”

    盛长宁嗤笑了一声,自她口中说出的话,却比扎在人心上的刀子还要锐利几分。

    可虽听到盛长宁这般言辞,凌一的神色却未变分毫,他将手中的瓷盏轻轻放回案上。

    “风霜苦寒之地,是为赎罪……”

    “原来,你竟也会良心不安。”盛长宁打断他的话,看向他的眸光清冷而充卷着恨意,“凌谦之,任何人都可以有理由来害盛长宁,可是你呢,是为什么?”

    凌一垂着眉眼,不语。

    与他相识那么多年,盛长宁自知他这模样,便就是她再问不出什么了。

    于是她索性别过了头去,很是厌烦地道:“你出去罢,没有我的吩咐,你不能踏进我房中半步。”

    ………………

    认识凌谦之,是偶然的一次见面。

    彼时她还年幼,在宫中论起琴棋书画,尚无人比她精通。

    京城中一位琴师却突而名声大噪,人人都在追捧之,就连一向爱舞文弄墨的阿南都开始与阿北一齐看那些话本子了,关于那位琴公子的话本子。

    人皆赞谬,盛长宁却只觉得不服气。

    她派了人去,打听到了那位琴公子的下落,到了夜里便拉着阿南偷偷溜出宫去,直奔那家小院里。

    只可惜,那夜,或许是天太黑了,她偷偷寻遍了小院,都未能找到那个抚琴的清润公子。

    在她失望地准备败兴而归时,那灰糊糊的墙角之下,她瞧见了那个正在培土的小少年。

    一身狼狈,见了人又胆怯极了。叫她看了一眼就欢喜地笑了。

    “嗨,那个小孩,你是谁呀。”

    这是年幼时的盛长宁,擅自闯入了别人家中,还这般大言不惭地地质问出声。

    也是她与他说的第一句话。

    凌谦之记了半生,他原以为自己要带着这些记忆,将余生埋葬在这荒芜的边地。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不辞

    “公子!公子!”

    沈约这才刚一身冷气地回到了自己房中时,外头,袁兴又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几步便跨过了门槛,冲沈约大声喊道。

    沈约却是径直无视了他一般,往床榻边一躺,顺势又将被褥拉过头顶。

    袁兴进来瞧见了这一幕,登时便缩了缩脖颈,将口中的话重新咽回了肚子里。

    “有屁快放!”

    沈小公子不耐烦极了,嚷了一声就要起来轰人离开。

    “哎!公子公子!息怒呀!”袁兴忙躲开飞过来的杯盏,那瓷杯在他脚下落下开了花,他连忙道,“方才!方才那位侍奴被奉宁公主给赶出来了!就在您走了没多久后……”

    沈约轻挑了眼皮看去,袁兴见他终于肯给自己一分眼神了,又忙不迭地继续道:“是白露说的,您是知道的,白露她从不框人。”

    沈约却仍是不信,长眸微眯,一副你若敢骗老子腿给你打折的神情,袁兴跟在他身边那么久,哪里看不出来自家公子这神情之意。

    “奴真的发誓!”袁兴竖了三根指头起来,保证,“白露还说了,奉宁公主已经下了吩咐,说若没有她的命令,那个侍奴绝对绝对不能擅自进她的屋子。”

    听罢了,沈约的面色这才稍稍有所缓和,只他不愿叫袁兴看出来,干脆又躺回了床榻上去,依旧被子拉高。

    袁兴却以为公子仍是不信,但见他不愿多言的模样,还是只好默默地阖上门退了出去。

    ………………

    第二日盛长宁醒来时,天还未大亮,透着薄色的晨曦在窗边映照着,有着与大亮的暮色有着不一样的光彩。

    盛长宁拨开挡着的帘帐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收回了目光,冲外头喊了白露一声。

    听到动静的白露率先进来了,只是她进来时,面上带着些许的犹疑之色,她冲盛长宁心不在焉地行了一礼,先将床榻上的幕帘一一掀挂了起来。

    “有什么事直说罢。”盛长宁坐起身来,瞥了她一眼,淡声道。

    白露闻言,立即慌忙地跪倒在地,“回、回公主……”

    见她这般支支吾吾的,说不出完整的话来,盛长宁起身坐在了梳妆台旁,垂眸看着妆匣中的发钗,她道:“你跟在本宫身边也已有些时日了,犹记得,你已许久不曾这般胆怯地说过话了。”

    白露挪膝过去,低伏着头,低低地道:“公主怜悯之心,才教奴婢心中欢喜适然,但奴婢不敢忘记尊卑有别……”

    盛长宁的目光落在那支雕刻了红鸾花的木簪子上,她看了片刻,这才转眸将视线投向白露。

    “是沈约又怎么了?”

    “是……”白露的声音颤颤,简直快要哭了,“沈大人他、他连夜走了!奴婢也是今早才知晓的……”

    往木簪子上探去的手登时僵住了,盛长宁收回了轻颤着的指尖,她面上犹带着故作的镇定,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轻飘飘的,问。

    “可有说是去做什么?”

    白露说不出话来了,只轻摇了两下头,更不敢抬起头来去看盛长宁的脸色。

    “去,把凌一找来,你们都退下。”

    外头,领着婢子们正欲进来为盛长宁清漱的立夏,听见了这声,又看见从地上起来的白露给她使的眼色,立夏连忙也应了一声“是”,同白露一齐退去。

    ………………

    拨开高低不一的树丛,这儿的枝桠因常年无人修剪已然是长得张牙舞爪的,沿途而去的官道上马蹄声由远及近,丝丝飘扬的尘埃由这般动静,已然挥成了大片的雾蒙蒙。

    袁兴看着前头的黑马依旧踏蹄得飞快,忍不住高声喊道:“公子!您慢着些啊!”

    前头马鞍上的白衣公子哪里有闲情来理他,不仅不言语,连面容都是一派紧绷着的。

    袁兴在心中重重地一叹,最近都是怎么了呢,先是奉宁公主同公子不好了,如今府上又传来大人病重的消息。

    这两头都是重中之重、放在公子心尖尖上的人,如今骤然抛下了公主就离开,那奉宁公主肯定又要更气了……

    他家公子可真是难啊!

    袁兴想着,眼瞧着前头的黑马又离自己有一段距离5了,他连忙一夹马腹,匆匆又追了上去。

    但愿,保佑大人无碍。

    ……

    盛长宁昨夜没怎么睡好,想着满腹的事情,又天不亮就起了床,偏生起来了,还听见沈约那厮一声不吭就走了的消息。

    她真真是觉得疲惫。

    揉了揉眉间,盛长宁只手撑着面颊,已然顾不得平日里的端庄仪态。

    “虽说过了这么多年,但想来,琴公子的名头也不是白白唤来的,当年门生遍地,受你恩惠的人不在少数,你如今在大楚也各地应当还有人罢。”

    盛长宁缓和了些许,这才放下了搭在颊边的手,她抬起眼眸来,朝面前正躬身的人看去。

    凌一垂着头,低低地道:“回公主,若您要奴做些什么,奴定当在所不辞。”

    听他这般道,盛长宁眉梢微微舒缓了些,她正了面色,道:“还请你……在南地打听打听,江南知府沈家究竟出了什么事。”

    若是从前,这等小事,她只需知会底下的人一声,或者同兄长问问,便能了解得一清二楚。

    可现在到底是不能与从前相比,她曾经所拥有的这些人,都远离她而去,所以这才不得不让凌谦之去问。

    好歹,她曾是真心拿他当知己好友。而且,就从当年害她至死的人,如今见面仍有愧疚之感来看,这个忙会如凌谦之所说的,在所不辞地帮她……

    “江南沈家?”凌一骤然抬起了头,可触及盛长宁眸中的清冷之色时,他嘴边的话变成了嚅嚅之声。

    “沈临之……与沈大人,是、是……”

    盛长宁接过他的话头,神色未变,“沈临之是他兄长,不过你大可放心,沈约不似他,也不似你,并不会像你们这般心思深沉。”

    盛长宁的话尖锐有力,一下子就直直戳进了凌谦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让他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下来。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一生

    只是尽管盛长宁这般说了伤人的话,凌一也只是白着脸,唇边动了动,再说不出什么其他的话来。

    事实上,盛长宁说的话,他也寻不出、理智也叫他不能反驳之。

    她仍是有气。

    对当年,他与沈临之联手害了她的事,仍旧耿介于怀。

    ……

    凌一少时的记忆中,曾有一抹霞丽最惊为天人,与她相处的时光,是带他逃离黑暗时亮起的灯火。

    只是那时,他自己都不曾料到过,到头来,竟是他掐灭了这曾经唯一带给自己一丝光亮的烛火。

    初见盛长宁那年,他尚是凌家不受宠的庶子,皇长子盛长慕被立为储君的宴席上,本不该有他,可当时大他两岁的嫡子凌云患了场大病,病恹恹地在榻上缠绵了数日。

    凌府需要带着一位公子入宫赴宴,于是父亲迫不得已带上了他。

    也是那日,他看见了盛名已久的那位长宁公主。

    随着内侍的高呼声,她一步步走进金碧的大殿内,每轻迈一步,她身上着迤逦落地的裙裳上嵌着的粒粒明珠,仿佛都透着她骨子里的从容。

    尔后,她将手中的宴礼捧上前去,微偏过头来时,他才瞧清那张被京城中人传扬已久面容。

    眸光潋滟,神如秋蕙披霜,宛若冰山莲。

    只一眼,他却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滞了滞,他努力地抬眼看去,眼巴巴地渴望着她再回过头来,却被身旁父亲的低斥声给吓住了。

    那一年,他九岁。

    那时只觉得,那一人惊艳了他的时光,却再未料到,余生还能有幸再相逢。

    再见到盛长宁时,他已是盛京城内名声大噪的琴师,往来拜师求艺的人络绎不绝,人人皆要敬称一句“凌公子”。

    他不再受父亲束缚,独拥一处僻静小院,院中栽着他喜欢的花草,没有管束的人,他愿意半夜起来侍弄花便起来。

    偶然一夜,他正为今日刚移盆过来的新花培着土,就听及了一声清脆润耳的女声。

    “嘿,那边的小孩儿,你是谁?”她问道,声音含着笑。

    当时他便怔愣住了,他回过头去,目光落在那张最是熟悉不过,曾在他梦中徘徊陡转千遍的面容上,他近乎是失态地一般,猛然地站了起来。

    即便没有铜镜,也没有旁人来告知他,他也能知晓那时的自己定然是双颊通红,手足无措,宛若被抓包的小贼似的……

    他的念头暗暗地落下之际,便又见趴在矮墙之上的小姑娘,已经从墙边轻跃了下来,步至他的面前,煞有介事地问道:“你……怕不是个小贼罢?”

    听了这话,他当时……当时是如何做的?

    仿佛被戳中了心底最柔软的心事似的,他头也未回,慌不择路地破门而出。

    当着那人的面,结结实实地挨下了“小贼”的罪名。

    那一年,他十二岁。

    距他与盛长宁初见,已别三年,再次重逢,本该是令人欢喜又难忘,却叫他闹下这般的糗事。

    可殊不知,他与盛长宁的缘分才刚刚初始。

    后来,他被父亲逼迫,入了宫,兜兜转转间成了盛长宁的伴读,那时他是凌家骄傲,再不是旁人口中的那个“庶子而已”。

    只是好在,入宫后要朝夕面对的人,是他心中所愿的,所欢喜的那人。

    在楚宫中的那段时光,陪着她习字温书、打马射箭、切磋琴棋技艺;与她一齐聆听先帝的教诲,看着她父皇的疾言厉色,他会忍不住替她提心吊胆。

    甚至,她还会带着他去那间繁华地段中的四进小院,擦拭墓碑,奉上一束鲜花。

    那里葬着她的母亲,她曾对他说道。

    只是陪着她去祭奠了先后四年后,沈临之就找上了门来。

    凌一认得他,江南知府的长子,出身名门,如今的仕途一路通达。只可惜……与他一般,也是个庶出之子。

    他与沈临之既是一类人,也没有歧视一说,只是……如今朝堂之上的局势非同小可,太子盛长慕一派和公主一派的争执愈发明显了。

    公主拿太子当兄长,她对这些明枪暗箭懵懂不自知,可皇室中遑论父子都无亲生可谈,别说是兄妹之间了。

    太子早已对盛长宁设防,他顾忌着她心中所念的血缘之情,不便与她明说出来,只好替她小心提防着这些暗箭。

    沈临之是楚君近来提拔上来的,颇得君王青睐,可他曾亲眼瞧见过沈临之秘密出入东宫。要说这人不是太子设下用来对付盛长宁的一步棋,他是不信的。

    他从未想到过,这一枚棋子会用得这般诛心。

    犹记得,沈临之仍旧是那一身温润公子的打扮,坐在茶楼上,他问了他一个问题。

    “高高在上的明珠,最是耀眼生辉,若是有选择让君拥之日夜观摩,君可愿?”

    他从未料到沈临之会这般劝言,他一直以为,沈临之待公主是有情谊,尽管他站在了太子一党,也必然不会对公主赶尽杀绝。

    他与盛长宁相处时是那般的小心翼翼,庇护有加。

    可他至多年后都未曾明白过,眼底露出那样的神情,竟也能是作假的吗?

    沈临之答应他,只让盛长宁诈死出宫,他会命人喂下令人失忆的汤药。

    此后田园小畔,他们永远相伴。

    ……

    彼时,楚君秘密出宫巡访,长宁公主受邀尚书夫人之宴,他亲笔写的一封书信,让她急急回了宫。

    可是呢。

    踏进长宁宫门,等待她的是一杯鸩酒。

    长宁公主崩逝的消息传遍整个盛京时,百姓闻之喜而泣泪,他疯了一般往楚宫奔去,却被守城的将士重重推搡在地。

    她死的那年,十六岁。

    ……

    凌一再回想起这些过往,只觉得这一生太过漫长了,区区数十载,却犹如历经百年之久。

    十一年了,再相见,他是犹疑不定的,可他的心却如同活了一般地重新跳动起来,告诉他。

    那样的眼神,一定是他的殿下。

    揭露她伪装的面具后,她果然如他料想的那般,宛若是面对再疏离不过的陌路人。

    可是,他心里无比清楚地明白,她没有与他一刀两断划清界限,已是于他最好的恩惠了。

第一百四十章 为婢

    虽然浔阳城地处偏僻,资源着实有限,但好在张礼待盛长宁礼遇有加,每日的吃食皆是他从城主府中亲自挑选,派人遣送至院中的。

    自然的,这其中经过他手的东西,在浔阳城中已经是最好的了。

    自沈约走后,盛长宁有求于他,便把凌一放回了她屋中侍候着,许多时候还并不许白露她们在旁候着,如今布膳之事自然也落在了凌一的身上。

    “奴这就去让底下的人重换菜肴上来……”

    看着眼前这一桌子的清汤素菜,凌一捏着筷箸的指尖顿了顿,他忍不住皱了眉,躬身轻放下了碗筷,这般道了一句便要踏门而去。

    “看来张城主不大会调教奴仆。”盛长宁神色清浅,她执起了木色的汤勺,看着勺中白醇的汤水落入瓷碗中,化开浓厚的香气。

    她手中的汤勺重新落入汤钵中,“哐啷”一声清脆的声响,盛长宁掀了眼眸,直直看去,“主子用什么,哪里轮得到你来管?”

    她的话落下,凌一尚转过去的背便已微微一僵,不过片刻,他便又调整妥当地回过身来,跪了地。

    “奴知罪。”

    鱼汤醇甜,肉质鲜嫩,个中滋味与在京城中吃惯的鱼,倒别有些不同。

    盛长宁放下了手中的小勺,看向地上躬身而跪的人,好像……自他们二人再相见后,面对着她,凌谦之就再未直起过腰。

    是在愧疚?悔恨?

    她的眸光微敛,“起来罢。”

    “坐。”盛长宁抬了抬下颔首,示意他落座在她旁边的凳椅上,可凌一却是身子躬得更弯了些,“与殿下同席,奴惶恐。”

    “惶恐?”

    盛长宁看着他,神色未变,“本宫记得,从前的你最是欢喜与本宫一同用膳。如今却是知晓起规矩来了,倒也不枉本宫在阎王面前走上这么一遭……”

    “奴……该死。”凌一垂着眉眼,双膝一软重新跪了下去。

    “你确实该死!”盛长宁起了身,语气是再轻飘忽不过,“不过,如今你尚且有用,先留着你的命又有何妨。”

    外头,听着里面隐隐约约说话声,白露还是忍不住地皱了眉头,立夏在她旁边瞧了瞧什么也看不见的纸窗一眼,也忧心得很。

    立夏不由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地道:“白露姐姐,那凌一终究是奴才,怎么好这般光明正大地与公主共处一室……”

    而且,在外头这般听着,两人似乎还颇有些相谈甚欢。

    “沈大人这才刚走啊,这凌一便敢这样放肆了……”立夏叹了一声,她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又道,“姐姐你说,公主这般作态,莫不是在恼沈大人不辞而别之故?”

    “又在胡说些什么?”

    端着净手盆钵的莫女官冷着脸,打断了两人的窃窃私语,“算着时辰,公主已经要用完膳了,还不快进去服侍。”

    “是、是……”立夏向来有些怵她,忙不迭地接过了水,高声问里头的人。

    莫女官转了目光,看向静立着的白露,她面色淡淡的,“你跟我过来。”

    走到偏僻的一隅,莫女官端着手这才松了片刻,她沉着眉问道:“沈大人走之前,可是找过你?谈及了什么,为何不向公主坦言?”

    白露的面上倒是没有表露惊慌,她忍抑着心中的紧张,迟疑了片刻后,回道:“沈大人临行前,确实找过奴婢……可那不过是大人对奴婢的一些嘱咐,吩咐奴婢要好好照看公主,至于旁的,却是再没有多说的了。”

    “当真没了?”

    “当真……”白露吐了一口气,“奴婢不敢说谎,更不敢瞒着公主,做出什么对公主不利之事。”

    莫女官打量了她片刻,见她面色确实并无什么异样,便点了点头,她道:“你有如此觉悟,便是好的。你要知道,我们服侍的主子是公主,无论要做些什么事,即便于她是有利而无一害的,必也不能相瞒。”

    “以后你便懂了。”

    莫女官轻叹了一声。

    说起这些为奴为婢之道,唯有经历过,才方知其中觉悟,就如她。

    她是从司制坊出来的末等女官,可在那之前,也曾在宫中是人人都得尊称一句“女官大人”的随嫁女仕,如今却活地低卑。

    还不是皆因自己的擅作主张,为奴婢者,被主子最忌讳的无非就是背叛与不听话,中了其一,便离没落不远了。

    听着莫女官感叹着的这些,白露眸光微微缩了下,随即便轻垂了下头去,“多谢女官教诲,奴婢谨记在心。”

    莫女官收整好散乱开来的思绪,听了这话,只轻轻摆了摆手,道:“无须道谢,只记得,去与公主说一说,沈大人走时曾找过你之事。”

    “是……”

    ……

    白露回到小院时,院中那些被张城主拨过来的婢子们,正在做着洒扫之事,许是从前在城主府中手脚不停,如今在这儿倒是清闲许多,各个脸上都带着笑意。

    看着便叫人舒心。

    白露看到她们,便要想起从前在宫中的自己,彼时被派到公主的淑芳殿中,她还怯生生得很,面对公主的问话,连回话都结结巴巴地说不出来。

    她念着公主的好,念着她告诉自己在她面前不必拘束,还念着荣福长公主一事她没有舍弃自己,这些都是她一介婢子担当不起的厚爱……

    “凌侍卫。”

    一转眼间,白露就瞧见了从屋子里出来的男子,他已不似在公主面前那般躬着腰身,卑微至极。

    白露忙冲他打了声招呼,凌一面上未有什么多余的神情,只轻轻颔首回应了下,便与她擦身而过。

    舒了一口气,白露轻推开了房门。

    一进去,正巧碰上端着水躬身退出来的立夏,立夏见了她,先是笑了笑,又忙轻声对她道:“公主要睡了,凌一方才就出去了,你进来时应当看见了罢?快别站着了,我们先出去,有什么事等公主醒来再说罢……”

    “你先出去罢,我在这儿候着就是了。”白露冲她点点头。

第一百四十一章 北巡

    盛长宁有午后小憩的习惯,只是从密林中逃出阵法后她时常梦魇,所以此后她午睡时,沈约都会陪伴她左右。

    到后来出了密林后在扶风城中的客栈里,至现在的浔阳城中,他都在。

    可现在,他贸贸然便消失在了她的跟前,直叫她觉得心里骤然少了什么东西似的,空落落的……

    即便是阿猫阿狗在身边呆久了,也该是有感情的。

    盛长宁翻了个身,暗暗地安慰自己,可想着想着她又忍不住地担忧起来,这厮究竟是遇到了什么事才走得这样着急,连招呼都不打一声。

    在听见了沈约连夜不辞而别的消息后,虽然她确然是有些生气的。她气沈约在面临危险时,宁愿自己孤身一人承受,也不愿告诉她,不肯让她一起背负。

    但所气的,却也止于他没有让她一起承受难题,仅此而已。

    明明……尽管她帮不上什么忙,却可以给他一个怀抱,叫他安心,叫他可以宣泄情绪。而不是这般闷在心中,不得已纡解。

    他们是可以一起面对的。

    “白露——”

    翻来覆去,盛长宁着实有些睡不着,她索性起了身来,又冲外头唤了一声。

    她话刚落下,白露的声音就透过帘子传了进来,“奴婢在,公主可是要奴婢进去……”

    “进来罢。”盛长宁轻道了声,等人进来了,她抬眸看去,“你一直在外面候着?”

    白露蹲下身来,替她理好裙摆,一面回着她的话道:“是,奴婢有话与公主详说……”

    “是沈约的事?”盛长宁看她这般忐忑的神色,只淡淡地笑了下。

    白露眼眸中露了惊愕,她又慌忙地垂下头去,一一和盘托出。

    “奴婢知罪!昨日夜里是奴婢守的夜,沈大人走时是来找过您的,只是……他并未惊扰您,只在床前站了会儿便离开了……”

    盛长宁面上带着了然的神色,经过这么些时日的生死共患难,她对沈约的性子是再摸得清楚不过,他不是那种决绝的性子,至少在她面前他从未曾表露过。

    即便他走前,他们两人之间有些小隔阂,却并未真的与她置气,更不会因置气才不辞而别。

    他们之间的心意还是相通的,她还是懂的。

    “他还说了什么?”

    盛长宁眼中不觉便含了浅浅的笑意,冲白露问道时,语气都带了丝丝不易令人察觉的轻快。

    白露这么些天待在盛长宁身边,自然一下子便看出来了她情绪的变化,此时此刻她自己心底的大石也缓缓坠了地。

    “沈大人并未说究竟是何事才这般匆匆就走,但袁兴在一旁提醒沈大人要走时,奴婢听到了他说了江南二字……许是沈大人家中出了什么事,这才走得急。”

    白露这些话已然酝酿了许久,此时一口气都吐了出来,憋闷在心中的郁结也疏散了开来,“临走时,沈大人还好一番对奴婢嘱咐您的日常的细节,但大人不愿叫您忧心,也不许奴婢把他来过您屋中之事透露给您,还请公主恕罪……”

    “你有何过错。”盛长宁笑着看向她,不知想起了什么,她又感叹了一声,“这些日子,我与沈约之间的事,倒叫你们为难了。”

    她看得出来,她与沈约无故闹僵的这些时日,白露与袁兴她们都急得慌,真真是应了那句“主子吵架,奴仆不得安生”了。

    “算算日子,如今夏日已至,陛下就要来北巡了罢?”盛长宁抬眸沉吟了片刻,尔后道。

    大楚自开国以来,江北之地就犹如这万千山河中的一根刺,北地广袤无垠却不是良田之地,空占了大片疆土,年年的作物收成却不如意。

    不仅如此,内忧有多年来的天灾连绵不绝,外有蛮夷小国虎视眈眈,宛若是下了诅咒的土地一般,居住在这里的百姓,远比其余各地的人要艰难许多。

    当年,江北乃是抗夷武的首要之地,三伏天里,为振军心,楚君不惜亲征江北,领军挂帅。

    后来,即便大楚已无外患战乱,但历代的君王为稳江山社稷,便效仿先祖亲征北地,体恤民情。

    尔后更是将北巡作为兴衰不败的习俗,源远流传了下来。

    但,也不知是在那代君王那儿出了些许的岔子,因贪图享乐而注意到江北之地的过人气候,冬日过分寒凉,夏日却是极好的避暑圣地,便着人在北地修了一处避暑山庄,年年至此。

    尤其是皇祖父那一代,穷奢极欲不单单表现在楚宫修建了金碧繁华的长欢殿,这里的避暑山庄更是被他所镶金嵌玉,打造得宛若一所金囚牢。

    只是,她从未曾有幸见识过这座避暑山庄,父皇在时不喜奢靡,从来不曾去过那座山庄里头。

    如今她提起这个,只是在宫中时曾听过,盛长慕会隔三年去上一回,如今算算时候,怕是又要来江北北巡了。

    白露对这些也不大清楚,见盛长宁这般问着,她想了想便道:“公主,您可是要待在这儿,等着陛下前来?”

    盛长宁摇摇头,她好不容易出宫来了,怎么可能要随盛长慕回去?

    当时出宫时,她是随着盛长琼的车马来的,但盛长慕若真要来江北,定要前去永淮王府看望盛长琼的。

    她不在,盛长慕定要发觉端倪出来,这可是明晃晃的欺君之罪了,盛长琼自然能想到这一点,到时自然会派人来寻她的。

    届时……届时她若不能离开北地,怕是要被盛长琼逮个正着,助盛长慕将她带回宫去了。

    想到这儿,盛长宁忍不住就是心神一凛,她随即对白露道:“你去告诉莫女官,让她收整好行囊,我们明日便出发离开浔阳城。”

    “还有……”

    盛长宁沉吟了会,又道:“命立夏去一趟城主府,辞别之余别忘了讨要几匹好马来。”

    白露迟疑着应下,她尤自不解公主为何说走就要走,她便犹豫着问道:“公主,那我们是要去何处?”

    盛长宁看了她一眼,眉梢带笑。

    “去江南。”

第一百四十二章 离开(一)

    沈约走时,把带来的侍卫都留了下来,除却带走了一个随身侍从袁兴,其余的侍卫皆依旧住在原处,等候盛长宁的旨意。

    白露奉了令,一一有条不紊地吩咐了下去,同样也叮嘱了侍卫们,盛长宁要去江南的事儿。

    迈着步子出来后,见到他们一个不落地在这儿,盛长宁倒也没多大惊讶。

    “公主,立夏已经去了城主府了,莫女官正带着人收拾行囊,还有沈大人留下的侍卫们……”白露说着,将目光投向一旁出来的盛长宁,请示她的意思。

    “诸位。”

    盛长宁一掠眼扫过面前的众人,这些侍卫们都是沈约带过来的,自然不输任何人,扶风城中便能瞧出他们的身手很是不凡。

    盛长宁微敛了思绪,她的眸光凝在侍卫们领头的那人身上,她的朱唇轻启:“沈大人将你们留下,意图已然明显。此一去江南,路途遥远,定然不会有多安生,接下来的时日,便还要拜托各位了。”

    左湳察觉到了盛长宁投以过来的视线,又听了她这番放低姿态的客套话,面上的神色却是分毫未动。

    他微躬身,抬手揖礼,声音掷地而铿锵:“是属下该做之事。”

    他的话一落下,他身后的那些侍卫们也纷纷抱拳异口同声。

    盛长宁弯唇笑了笑,她又道:“听闻诸位皆是沈府的名士,果然名不虚传。”

    左湳微垂着头,揖礼姿势不变,显得肃穆又沉凝。

    盛长宁收回了目光,迈起步子,重新回了屋内。

    白露跟在她后头,扶着她入坐在小榻上,想着方才公主放低了姿态说出的话,白露顿了顿道:“公主,其实,您无须太过忧心去江南路上的安危。左侍卫是沈大人的心腹,大人走之前还特地与左侍卫叮嘱过,要千万顾好您的安全……”

    “所以,您大可安心。何况……这些时日以来,奴婢与左侍卫也交谈过几句,他从不因奴婢身份低卑而看轻,可见得他的为人确实刚直。”

    听着白露犹豫了再三说出的这些话,盛长宁神色却很清浅,她往后靠了靠身子,背却是仍旧挺直的。

    “本宫所担心的,并非是指左湳人品有异的问题。”盛长宁垂下长睫,执起一旁的杯盏浅浅地呷了一口,她道,“跟在沈约身边的人,本宫自然是信得过的,只是……”

    只是左湳忠心的是沈约,与她有什么联系?她自幼聪慧,是看尽宫中的阴险狡诈的手段长大的。

    是以,早在扶风城的时候,在众人历经艰辛进了城中,却在半夜里无缘无故地惨死了一人,众侍卫在沈约面前愤懑的时候,她便已有察觉。

    那付生之死虽不是她所为,但到底也是因她非要去摘乌颜花,受了她的牵连,这才尸骨残缺,死得不仅不瞑目还不体面。

    那时,侍卫们这般激愤,身为领头的左湳又何尝不是其中之一,让一个心中很可能对她有怨之人,来护卫她的周全,盛长宁是怕了的。

    若是不借沈约之名,敲打一二,这路上他们要是起意想要整整她……她如今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如何能与他们相抗衡?

    万千思绪在心间百转千回,但这些想法思绪,她是不能说出口的,如今,虽看似她身边围着一圈儿拥蹵爱戴她的人。

    但,她谁也不信。

    “公主?但是什么?”

    白露轻缓的声音传来,一下子就打散了盛长宁的思绪,可她神色却是丝毫未曾外露,她放下手中的茶盏,瓷杯与桌案轻轻的磕碰声响起。

    她的话也散漫了开来:“但是也不能不防,如今我们都是一介女流,在这外头自当应该小心再慎重才是。”

    听了这话,白露未察觉她的异样,她思忖了下,也觉得盛长宁这话甚是有理,便连忙脆声应下。

    “是!公主说得对,眼下,沈大人可靠却不在我们身边,自然要小心为上一些,奴婢也会在暗中好好再观察左侍卫的,绝不叫他有丝毫的冒犯之心……”

    眼瞧着她越说越离谱了去,尤其是又提起了沈约那厮,盛长宁脸不觉地一热,她忙又端起了那茶盏,以盖掩面。

    “好端端的,说……说这些又做什么?”

    谁觉得那厮可靠了?谁非要依仗他了?不依仗他她便不行了么。

    白露被噎了一下,心里窦疑得紧,却又在不经意间,瞥见了自家公主那莹白面容上飞起的一丝霞红,她心中的疑惑是越发地深了。

    她只是对公主的话,表示认可而已,怎的公主竟这样大的反应,竟恼得双颊都通红了……

    “公主——”

    外头传来噔噔噔噔的脚步声,很快地,门便被人从外面打开了,立夏探着脑袋,钻进了身来。

    她脸上带着了些许的笑意,一进来先是冲着盛长宁行了一礼,她道:“公主,张城主听闻您要走了,说今夜要替您备下一道宴席,说是会请来城中有名望的前辈来一同替您践行。”

    “对了!”立夏还不忘盛长宁交代她的事,又从袖中拿出了一沓笺纸来,她恭谨地递上了盛长宁面前去。

    一面她又解释道:“这是张城主备下的薄礼,您想要的马匹,奴婢不过刚提了一嘴,张城主便连忙便派人去挑寻了。如今,这纸上所书的,张城主都尽数让奴婢带回来了。”

    盛长宁微凝了目光,往手中拿着的雪白的笺纸垂睫看去,只见那纸上的墨迹还未干透,可见是匆匆临笔而下,又叫立夏赶忙带回来的的。

    这笺纸上上书的字迹,是再端正不过了,可待看清了里头的内容后,却要叫人生生吃惊了。

    白露瞧着立夏欢喜的模样,又瞥见自家公主神色微微的变动,心下也有了好奇,探了脑袋往那笺纸上看去。

    等看毕了,白露也心下不由地恍了神,颇有些惊讶。

    她一面观察着盛长宁的面色,一面斟酌着词汇道:“公主……这、这,这些礼是否会有些贵重了些?”

第一百四十三章 离开(二)

    “斛珠一匣,云锦十匹,白玉像一樽,宝马十五匹……”

    展开了手中的笺纸,盛长宁垂着眼眸,一字一句轻念出了声来。

    其实,这些物件儿在宫中、不,放在京城中的大家中都是不够看的。

    可偏偏,却是出现在了浔阳城,这么一个北荒的没落之地,拥有这些财宝,恐怕也只有像一城之主这般的,才拿得出手了罢。

    “这些斛珠云锦,都在院子里了?”盛长宁不知想起了什么,她一面轻轻地折合起了这笺纸,一面又冲立夏再问了声。

    听了这问话,立夏便忙道:“回公主,这纸上所书的物件儿,张城主都让奴婢清点了过了,这才合上箱笼,由府里的侍从抬过来的,想来城主是不敢作假的……”

    盛长宁微挑了下眉,她的目光又重新落在手中的薄纸上,这纸不如京城中的好,而是又薄又粗糙的质感,连让她的指腹摩挲得都有些不大自在了。

    “你们先下去罢。”

    盛长宁突而抬起了眼眸,淡声开口道:“把莫女官给本宫唤来。”

    白露和立夏两人便忙称了是,躬身退了下去。

    窗外的暮色渐渐降临,垂垂老矣的日头消弥在西山下,大片的云宛若见到了情郎的女子,嫣宫绝艳的美感,叫人忍不住驻足叹息。

    盛长宁只推开了半扇窗扉,便清楚地瞧见了,如此叫人惊叹的良辰美景。

    她的眸光飘忽在遥远的天边,在天边的尽头,将落未落的日头还在尽力挣扎着,皑皑暮山边,被天边的晚霞衬得是别有滋味的美。

    莫女官一进屋子就见着了这般的一幕,女子清淡的侧颜在远下来的暮光中,却透着一股子不真切的艳美,仿若她只是画中人一般,轻喘声气息,便要叫这番清艳绝尘而去。

    听见了细碎的脚步声,盛长宁却没有偏过头来,她依旧看着那远处的山坡,挣扎的日头终于安宁下来,沉寂在了山底。

    “莫女官。”

    她出了声,语气是颇有些无尽的感慨。

    被盛长宁这么一唤,原先怔愣出神的莫女官,登时便回过了神来,她立即垂下了头去,应道着:“是,公主。”

    “东西可都收拾好了?”盛长宁顿了顿,她没有回头来看莫女官,看不到莫女官面上的神情。

    可她却也知道,莫女官到底是与白露和立夏这些小丫头不同,她已年逾四十,在宫中待了许久,已然是个人精。

    即便不打探她也能知晓,一直未曾向她透露过口风的白露,之所以能过来同她坦言,道出沈约临走时找过她之事,这些定然都是莫女官授意点拨的了。

    不置可否的是,莫女官如今待她,确然是忠心耿耿的。

    “回禀公主,您的裙裳、首饰,奴婢皆已将其安置妥当了,只是方才张城主新拿来的物件儿……奴婢正想来请教您,该如何处置才好。”

    “除了路途上必备的马匹、壶囊之类的用具,路上颠簸,不得办置太过不必要的物什,其余的珍宝拿便由莫女官看着办罢。”

    盛长宁沉吟了片刻,尔后回过头来,冲莫女官道。

    说完了,她又记起了什么似的,再问道:“本宫记得,从密林中出来后,曾带出来了一只幼兽,它现下可安稳着?”

    见她谈及这个,莫女官的眉头都不觉地松缓了许多下来,她回道:“公主安心,小兽如今虽然脱离了母兽,但自从来了浔阳城后,沈大人便唤人去寻了奶乳来喂养,即便眼下大人走了,左侍卫也一直在照料着。”

    “如今啊,小幼兽是长得极好了,虽尚且不能爬行,却已经全然能睁开眼了,立夏时常喂它,它便仿佛能认清人似的,常冲着立夏软声叫唤着……”

    说着说着,莫女官的话陡然打住了,像是突然才察觉到自己多嘴了些,莫女官的面色变得讪讪起来,心里又有了几分懊恼。

    平日里,她可不是个能这般多言多语之人,尤其是见惯、经历惯了在宫中婢子失言的下场后,她的嘴早就变得牢靠极了。

    只是今日……

    见她突然噤声不言语了,盛长宁有些好奇地看了她一眼,一眼便看清了,她面上难得见到的忐忑不安。

    盛长宁便弯唇笑了笑,就道:“何须这般懊恼,本宫并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莫女官的心陡然松了松,她微低下头去,双膝一软就要跪下去,“方才是奴婢失言了……请公主降罪。”

    盛长宁一把扶住了她,又将人按在了一旁的座椅上,她自己也在一旁落了座,见着莫女官惊惶着就要起身。

    她清浅的声音就落了下来,“坐下。”

    莫女官被她这么一声当真给唬了一下,心中一惊,不自觉便跟着盛长宁的话重新落了座。

    “本宫还未来得及感谢你。”

    盛长宁面上的笑意不改,这一回,她倒是没有像在外头面对左湳一般的模样,笑得那样的假,反而还带着些些显而易见的真诚。

    她这话方落下,莫女官就忙接道:“公主……您折煞奴婢了。”

    “多谢你照料小幼兽,这么些时日,我确实是无心照看它。”盛长宁轻声打断她的话,接着再道,“还要感谢,你一直在一旁多多提点着,白露和立夏那两个小丫头。”

    闻言,莫女官只觉得心神惧是狠切地一震,精明如她,怎么看不出面前人眼中的真诚相待,并无半分虚情假意。

    若要叫她去斗一些心机深沉之人,她倒是颇能得心应手地能来,可眼下这般……莫女官唇角翕动着,好半晌未能说出什么来。

    “有你在本宫身边,倒真真才叫是放心了的。”盛长宁收回了目光,宛若自言自语一般地叹了一声。

    看着面前的莫女官眼中流露出的感动之色,盛长宁翘了翘唇角,她确然是感念莫女官,却更想将她真真切切地收为己用。

    于莫女官这种宫中人精来言,寻常的手段根本不足以入眼,所谓杀人诛心,使策略自然也要能够戳中人心。

第一百四十四章 赴宴(一)

    一切都收整了妥当,暮色渐渐来临,隐约的明月上了树梢枝头,宛若一副害羞姑娘家的模样,羞答答地不肯将光辉撒及遍地。

    盛长宁原想推辞掉张礼为她举办的饯别宴,那种宴会她向来不爱参与其中,但立夏总觉得有些不妥,绕着弯子与她暗示了许多。

    看着小姑娘声声叹息,盛长宁的神色稍稍有些微动,她道:“那便去罢。”

    立夏听了这话,果然欣喜万分起来,“公主,您能去赴宴,便是给足了张城主面子,他定高兴极了的!”

    一旁的莫女官瞧见她这般放肆的模样,有心想说道立夏两句,但瞧见公主眉梢之上也因而染了两分喜色,她只好将话又咽回了肚子里。

    换上了不大张扬,又且算得体的衣裳,白露手巧,往常以来的挽发本是她来做的,可眼下她却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便换了立夏来,小姑娘按捺不住活泼的性子,宛若一只小麻雀似的,直在耳边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盛长宁静静地听她讲说着这些时日来,自己在浔阳城见到的趣闻秩事,盛长宁没有打断她,只一面听着一面抬着眸看向镜中的自己。

    看了片刻,她又伸了手将发髻上的珠钗拨了一根下来,换上了沈约送给她的那根红鸾木簪子。

    “也不知是何缘由,反正那些失踪的女童便未再回来过了,不过浔阳城中的人本就重男轻女,倒不是很在意这些不见了的女娃娃……”

    立夏正一面说着浔阳城中的怪事,从镜中瞥见了盛长宁的举止后,她又忙道:“公主,不若把珠钗都取下来罢,这般交混地戴着,着实有些不大养眼……”

    盛长宁却是摇了摇头,她发髻之上别着两根簪钗,木簪搭着珠钗,犹如红绿之搭,显得怪异非常。

    “你接着说,后来那些孩子可找到了?”

    盛长宁对立夏话中的这些故事,颇有些兴趣,见立夏不再言语了,又问道了一句,让她接着说下去。

    “那些女童至今也未再找到。”

    立夏见盛长宁这般,便只好替她簪紧了些发钗,又听她这般问,立夏立即也恢复了兴趣,忙接腔说了下去:“只是,孩子们一直丢失,自然也闹得城中人心惶惶,生怕其余的孩子也如她们一般不见了,张城主为稳着民心,便只好去外头请了一位道士过来。”

    “道士?”

    盛长宁微蹙了眉,她如今虽对鬼神之事是持着疑信参半的态度,但她仍旧是不改对这些江湖游道的看法。

    信口胡诌,招摇撞骗。

    若张礼当真是以为有妖邪作祟,这才请了道士来相看,那些孩子注定是找不到、回不来了的。

    提到这个,立夏的神色又添了两分激动:“对!这个道士乃是从南地巡游而来的,不少人都听闻过他的大名。果不其然的,他不过在浔阳城中小住了几日,便再没有孩童不见了的事发生了。”

    “本宫倒觉得荒谬。”

    盛长宁掀起长眸,道:“怎么不说,是他住下的那几日,刚好带走孩子的凶手就此罢手了呢?”

    闻言,立夏被噎住了一下,缓了半晌,她才道:“奴婢……也不知究竟是如何的,但城中的百姓都传,是那位道士道行高深,降住了那些妖祟,这才让他们的孩子幸免于难……”

    盛长宁微微冷嗤着笑了一声,“这般说来,那道士岂非在浔阳城颇有名望了起来。”

    “公主聪慧。”

    立夏连忙也道:“那道士确然因此事赢得了浔阳城上下的心,还有张城主他也是赞不绝口的,今早奴婢去见城主时,城主还与奴婢提了此人呢……”

    “他如今还在浔阳城?”盛长宁拧了眉问道。

    见立夏忙点点头,盛长宁便忍不住又凝眸深思了起来。

    这人是从南边来的,江南之地远比这儿好了不知多少倍,他却选择待在这北边的荒芜之地,真真叫人不得不窦疑起来,他究竟是有什么目的……

    “公主……”

    外头传来了莫女官的声音,脚步声由远及近,帘子被挑开了起来,来的人正是莫女官,“城主办的宴席快要开始了,您可准备妥当了?”

    盛长宁应了她一声,起身时,立夏又忙为她披上了一层披帛,“夜里风大又凉,您可千万别着凉了。”

    住在这城中的几日,张礼一惯待盛长宁礼遇有加,事无巨细都能顾料得面面俱到,如今即便盛长宁快要走了,他仍是秉承着先前的作风。

    从城主府出来的软轿,早在院外等候已久了,立夏扶着盛长宁上了软轿。

    临走时,盛长宁却突而记起了什么似的,掀了轿中的帘子,冲立夏问道:“白露去哪儿了?怎的一直也不见她?”

    立夏便忙替她撑起帘子来,她也有些疑惑着,“奴婢也不知,方才便一直未见着白露姐姐了,哦是了!先前她说要去小厨房里看看夜间煲用的吃食,去了便一直未曾回来了……”

    盛长宁微微颔首,她沉吟了会便道:“去吩咐左侍卫,寻一寻白露。”

    在这浔阳城中,又有左湳他们一众儿人在院中看顾着,盛长宁倒是不怕白露会出什么事儿的,只是……

    放下了帘子,盛长宁抬起手,指尖在眉宇间轻揉了揉,她怎么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妥似的……

    在轿外的立夏听了这声吩咐,忙应了一声,又拉过旁边的婢子来,细细叮嘱了一番,这才随着盛长宁的轿子而去了。

    浔阳城不大,城主府屹立在城北之处,与盛长宁的小院倒是一南一北遥遥相隔之远。

    但外头抬轿的轿夫脚程有力,不大一会儿,盛长宁便到了城主府门前。

    先前看着还羞答答的明月已然攀至中天,毫不掩避地将周身的光华照耀大地,今夜的月色格外动人,撒了一地温温润润的银光宛若一条上好的银绸带。

    盛长宁从那些远去的轿夫身上收回了目光,很快地便有人迎上了前来,如黄鹂般动听的声音唤了她一声。

    “公主……”

第一百四十五章 赴宴(二)

    浔阳城没落,里面的城主府自然也与其他地方的不能比拟,虽然今日是办起了盛宴,使得府门口宾客络绎不绝,熙熙攘攘,但盛长宁还是能从其中窥得几分萧条。

    盛长宁的视线从门沿之上刻着的“城主府”三个烫金大字中的匾额上挪开,眸光定定地往声源处而去。

    只见迎上前来的是一位娇俏的姑娘,眉眼生得尚且清丽,她身上着的衣裳、头上戴的珠钗,皆与这浔阳城中的寻常百姓的装扮很是不一样。

    迎上前来时,她身后还带着两名婢子,看着她这般,盛长宁心里已然隐隐猜出了她的身份。

    先前她曾听立夏说过,张礼有一女,是亡妻所生,所以爱之若宝。

    偏生这姑娘生性好动,平日里可没少惹张礼生气,可毕竟这又是唯一的女儿,自是打不得骂不得。

    盛长宁思忖着间,那姑娘便已至她的跟前了,冲着盛长宁福身下拜,声音脆生生地唤道:“民女张纹纹拜见公主,公主万福金安。”

    “免礼。”

    盛长宁眼中含了浅浅的笑意,唤她起身,“这般知礼数,张城主倒是个会教孩子的。”

    张纹纹自知这是夸赞的意思,也有些不大好意思,腼腆含羞地一笑了,“公主谬赞了。父亲眼下尚在安置众人,只好唤民女前来恭迎公主大驾,还请您勿怪父亲失礼了……”

    说着,她又让盛长宁前行,一面又道着:“公主,往这边走,父亲早已备好了酒宴,城中诸位也已然在等候着您了。”

    盛长宁微微颔首,随着她的指引而去,可还未走几步路,跟在她身后的婢子们就被拦了下来。

    “这是做什么?”

    看着立夏和莫女官被人拦截住,盛长宁微微蹙了眉,抬眸看向了张纹纹。

    面对盛长宁的质问,张纹纹却是半点未慌,她坦然地一笑道:“公主稍安勿躁,此次宴会父亲办得隆大,特地吩咐了众人随侍的婢子、奴仆们皆能去旁厅入坐就席,因而……”

    盛长宁倒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但很快地,她便掩下了眸中的深思,只面上的笑收了两分。

    她的目光扫过身后被拦下后,惊慌之色溢于言表的立夏,而旁边的莫女官倒还算镇定着,收回了眸光,盛长宁面上已再无波澜。

    她对张纹纹道:“身边没有婢子跟着,本宫恐会不大习惯。”

    张纹纹也瞧见了立夏的模样,她回过头来笑眯眯地道:“自然的,公主身边自然是要有人伺候着的。”

    看着立夏重新跟了过来,盛长宁这才踏进了那间待客的正厅里。

    正厅里面果然人声鼎沸,满满当当地摆上了三大桌子,其中有一桌摆至正中,而张礼赫然也位列其中,此时他正冲着一旁的人抚肩笑谈着,显然是相谈甚欢。

    “爹爹,公主来了!”

    张纹纹喊了一声,登时间,厅堂内便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率先反应过来的是张礼,他笑容已然盈满了面容,忙迎上了前去,“公主恕罪,微臣有失远迎……”

    张礼的话一落,他身后的众人皆纷纷起了身来,众口一调地呼声喊着。

    “诸位还请免礼。”

    盛长宁微颔首,她的目光转了一圈儿,落至张礼身上,她陡然又笑了,“张城主此宴倒是办得格外隆重,诸位随侍的奴仆也皆能上桌用食。”

    环顾四下,这里的人形色各异,却都无一例外的,身边都不曾随候着侍婢奴仆。

    这倒显得她有些格格不入了似的。

    张礼仿佛恍若未闻她话中嘲讽的意味,只当她是夸耀之意,笑呵呵地道:“公主过誉了,您请上座。”

    看着他手一扬,便让盛长宁坐在正中的首位之上,态度言行还是如此的低卑。

    盛长宁面上露了一抹浅淡的笑来,并不与他互相推让,直直便落了座。

    近乎是在她坐下的一瞬间,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在盛长宁身上滞了一下,又恍若没事人一般自然地错开了目光。

    盛长宁垂着长睫理了理大袖,也仿若未曾见到他们这般怪异的举止。

    见盛长宁以从容的姿态入了座,张礼面上的笑意愈发浓厚了些,他冲一旁的张纹纹低语了几句,这才与众人一齐再度入了席座。

    盛长宁坐了不多时,外头的婢子们便极有眼色地传膳进来,她扫眸看去。

    那些被呈上来的吃食皆是做法繁复的佳肴,松鼠鳜鱼、清炖肥鸭、茨菇肉片、炒肉熏肘和一道火腿鸡汤,配着餐后小食荷花酥和藕粉桂糖羹,精细之度堪比宫中的膳食。

    俨然是一派大费了功夫的餐食。

    “还请公主先动筷。”

    张礼看着盛长宁的凝眸之态,连忙笑着请道。

    方才被唬了一跳的立夏早已缓过了神来,听了这话,又得了盛长宁的眼色,她忙上前替盛长宁夹了一筷子茨菇。

    等盛长宁动了筷,众人这方才举筷,婢子们满上了酒水,众人一一敬过了盛长宁后,皆放松了神态,俨然是一派其乐融融的场景。

    “诸位,”

    盛长宁与他们共饮了两杯,瞧着他们有些人开始初显了醉态,开始含糊不清地说着胡话起来了。

    她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扣着金樽杯盏,眸光不经意地在众人身上流连而过,触及了一处后,盛长宁便轻轻歪了下头,眼中神色有些迷离恍惚。

    “张城主,都说浔阳城中有位得道的道长,修为颇为高深,本宫……着实也好奇得紧,不知道长今日可有前来?”

    被问话的张礼,也与旁边的人多饮了几杯,此时已然神色恍然起来,听了盛长宁的话,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他“噌”地一下便站了起来,好在步伐还算稳健,轻晃了下便步及到了一旁,拉着那席位上的人,便冲盛长宁道:“今日乃微臣给公主办的践行宴,林道长……自然、是要出席的!”

    “公主,臣、臣给您介绍……这位、就是浔阳城的大恩人,林翕然林道长……”

    张礼瞧着已然醉意又深了几许,吐字都不甚清晰起来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反计(一)

    灯罩笼罩着的烛火萦萦,映着室内宛若徒生了光华,将外头的天然月色都比下去了几分,许是恐酒味熏人,墙边的立着的香炉正散着缭绕的烟雾。

    盛长宁微微掀眸看去,只见被张礼按着肩臂的人,赫然是一位玉面公子,剑眉星目,生得俊朗。

    此时被张礼这般无礼地说道一通,他的面上也未表露什么不悦之态,反而还大方地站起了身来,手中举着酒樽,目中含了笑。

    他道:“草民林翕然,敬公主一杯。”话落后,他便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杯中滴酒不剩。

    这人,竟真是立夏口中的那位拯救了浔阳城中的孩童的道士……

    盛长宁见了此景,歪着头眼中也露了迷离的笑来,只是她手中扣着酒杯,却不曾像林翕然那般一饮而尽。

    轻啜着杯沿,不经意流露着一股子迷离恍惚的神态来,倒真真叫人觉得她醉得不自知了。

    张礼这边,他的脑袋此时还晕乎乎的,人声鼎沸传至耳中,转成了似有撕裂般的乍响,他还未晃两步重新坐回席位上。

    ——就听见那位坐在首位之上的公主,这般道:“不知林道长春秋几何?可曾婚配?”

    原本嘈杂杂的正厅内,所有人闻见这话,皆如窒息般地沉默了一瞬。

    ………………

    张礼位至城主多年,自然也是个人精了的存在,盛长宁不过在酒宴上表了态,对那林道长似有暧昧地发问了两句。

    这人便已送至她的房中来了。

    ——哦对,方才因着盛长宁醉得实在是有些过人了,夜里行路又不甚稳妥,张纹纹思虑了许久,便忙派人从府中收掇了一处厢房出来,给她暂住一夜。

    北地向来凉寒,虽说如今已至夏季,但入夜后,在外头走上一遭,还是叫人生觉身上颤颤。

    房中,婢子们已然掌上了灯火后,便有条不紊地退了出去,案边的小炉正燃着未尽的熏香,香气缭绕,闻着有些像方才在厅外的那种熏香。

    面前的男子恭谨地微垂首立着,绣纹不算精致的长袍着在他的身上,是别有一番的气韵,叫人在人群中一眼便能瞧见他的不凡英姿。

    “林道长。”

    盛长宁朱唇轻启,她以手撑着额,似有些头晕得厉害,却仍不忘与林翕然说上一句:“快坐。”

    年轻俊朗的道长微抬了那一双星目,话自他口中一字一句地吐出:“公主,您醉了。”

    “该歇歇了……”他说着,又一面移动着步伐,稳步行至盛长宁身边时,双手已然探至盛长宁额间。

    看着她越发恍惚的神色,林翕然微微勾起了唇角。

    主子给的任务这般简单,其实要他来看,不过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何须这般大费周折地用了幻象阵法。

    林翕然满意地看着女子昏昏沉沉地失了力,俯首在桌案上,俨然一副再无清醒可能的模样。

    “来人——”

    盯着倒在桌案上的人,他转了目光,冲喊了一声,下一刻人便应声推门而入。

    只是看清来人时,林翕然瞳孔不觉地狠狠骤缩了一下,他的身手远比脑中的想法要快,只手便冲桌上不省人事的盛长宁探去!

    可他意料中女子柔软的、一折就断的脖颈未曾触碰到,不仅抓了个空,他的手腕还叫人狠狠地一折!

    彻骨的剧痛传来,直直令他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更无力气来瞧瞧究竟是谁折了他的腕骨……

    盛长宁压着人,神色是再清冷不过了,她又重重地往林翕然腿弯间一撞,让眼前原本就痛得叫不出声的公子径直扑在了地上。

    凄厉的惨叫声,顿时横亘城主府上空。

    立在门边的左湳见着了这一幕,他原本极其冷漠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不易叫人察觉的皲裂。

    是谁说奉宁公主是个弱女子?还无法自保?

    站在他身旁的白露却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她忙又迎上了前去,“公主,您可算是无事了……”

    压在地上的林翕然已然狼狈至极,盛长宁轻松开了手,神色清浅地看着这人。

    方才她撞林翕然腿弯的那一下,冲腿部穴位上使了力,他如今即便有心想跑,也是双腿无力配合的。

    左湳也步至前来,手按在腰边的剑鞘上,终于稍缓过来的林翕然,一眼便瞧见了左湳这般严阵以待的模样。

    “呵!”

    他费力地冷笑了一声,“能否别这样高看我,手脚都被你们折了,还好意思这般惺惺作态以为我跑得了?!”

    此言一出,本就安静无比的屋内更显寂静了几分。

    左湳默了半晌,这才转首冲盛长宁问道:“公主,此人该当如何处置?”

    盛长宁不徐不疾地落了座,她揉了揉因方才使力而有些发疼的手腕,声音开始恢复了往常的散漫。

    “带回去,让沈约也见见这般惊人的幻阵。”

    ……

    回小院的路上,林翕然被五花大绑,几柄亮堂堂的刀刃还架在他脖上,叫他一介翩翩公子再窥不见风度,尽是一身不堪的狼狈!

    盛长宁是坐着软轿回去的,她一掀帘子,就能瞧见林翕然那副屈辱的神情,看着他这样,盛长宁颇有些觉得心情大好。

    “恶毒!”

    林翕然瞥见了那帘子放下时,后面那张面容笑得欢喜的神色,又瞧瞧自己满身的狼狈之态,一时之间不由怒从中来。

    “若非你们使了诡计,我如何会成这般!盛长清你个毒……”

    明晃晃的白刃在月光下划出了一抹光亮,刀刃赫然然地刺破了肌肤,刃尖上染了溢出来的血,丝丝的痛感叫林翕然骤然闭上了嘴。

    “说啊,怎的不说了?”

    盛长宁撩了帘子探头来看,她面上带着浅笑,笑盈盈的,一脸的无害模样。

    “小嘴叭叭的,倒是个能说话讨人欢心的,就是不知……本宫将它割下来,还能不能如现下这般令人欢喜了。”

    她慢条斯理地说着话,是不经意的散漫,可这话却叫林翕然直直地白了脸,他的唇角哆嗦哆嗦着,愣是不敢再多言一个字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反计(二)

    等回到了盛长宁住的小院中,林翕然还在白着脸,瞥了一眼就看见了里头已然掌起的灯火。

    还有……原先陪在盛长宁左右的立夏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此时正拿着一件披风候在院门边,翘首以盼地等着主子回来。

    俨然……俨然一派看破他布下的局后,却将计就计再摆了他一道的情形。

    林翕然的脸已然由白转青,他的唇角越发哆嗦得厉害,似有些不受控制了一般。

    “你、你们……好狠毒!”

    下了软轿的盛长宁听着这话,不紧不慢地勾了唇角来笑。

    她道:“那又如何?再骂一句把你嘴削了!”

    左湳在旁边瞧着听着,嘴角微抽,又瞥见那五花大绑的人,已然满眼蓄了泪,他的神情更不觉地带了几分冷淡。

    这些人,都怕是些不正常的罢?

    ………………

    其实一早,盛长宁便就发觉了不大对劲的地方,好在她向来喜欢留有一手的准备。

    发髻上戴的木簪和珠钗,看着颇有些违和,可那支珠钗上藏着岐白粉,那是他们出密林时,那位老前辈相赠的良药。

    说是只要撒出一些许来,便可以化去世间的迷蒙心智的东西,而与珠钗并簪的木簪子,正是她歪头时相扣拨弄出岐白粉的暗器。

    是以,在她发觉那正厅里和房中的熏香不对劲时,这才有了防备之物来确保自己不迷失心智。

    “白露。”

    弄了这么一大出,酒宴之上的酒虽然被倒入了袖中备好的巾帕上,那酒水滴酒未入喉中,可盛长宁还是觉得累得紧、晕得慌。

    “张城主他们如何了?”

    她揉了揉眉心间出声唤道。

    忽地,她的双肩上的力道便不轻不重地袭来,舒适的感觉直令她有些惬意地阖上了双眸。

    “他们直是被林翕然施加了幻术,又有那熏香作祟,一时迷了心神,现下已经唤了郎中前去,底下的人已经过来回过了话,说是只安生地睡上一晚便就无碍了。”

    说话人的声音清清朗朗,此时却故意压低了声线,似不愿惊着抚额正阖眼的人。

    盛长宁早在他伸手来替她揉肩时,便知道是他了,听了这话连眼都未睁,只轻声道:“好,你也去歇着,明日一早便上路。”

    凌一自知她这是在下逐客令,他也不推诿,随即收了手,微微躬身退下。

    “诺。”

    ……

    凌一退了下去,在门口撞见了捧着水盆而来的立夏,小姑娘笑嘻嘻地冲他打了招呼,正欲与他擦肩而过。

    徘徊在心中的话已然憋闷了许久,凌一转过身来,轻声唤住了正欲推门而入的立夏。

    “凌一你怎么了?可是有何事要我代为转达给公主?”

    立夏看着他这般又怔忡下来的神色,不由迈了几步出来,压低了声音来问。

    “殿下甚是疲累了,你服侍她漱洗过后,便让她早些歇息着罢。”凌一低声说罢,转身便离去了。

    “是、是……”

    立夏连忙应了一声,看着他匆忙离去的背影,只觉得这个凌一颇为古怪,好似心中藏了许多事一般,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收回了目光,立夏捧着手中的水盆推了门进去,她这才发觉里屋的烛火燃了许久,烛花发出了轻轻的“噼啪”声。

    光线已经黯淡了下来,她轻声唤道:“公主,奴婢伺候你漱洗罢?”

    里头传来一声轻轻的应声。

    立夏随即步至进去,她放下手中的盆钵,想要掀了灯罩,将那烛火挑得亮堂一些,却被盛长宁淡淡地喝止住了。

    “不必了,等会就歇下了,何须多此一举。”

    闻言,立夏就忙收回了手,替盛长宁拆解挽起的发髻来,珠钗和木簪一并放置了下来。

    盛长宁拾起那枚珠钗,其实这钗子也是沈约送的,当时初来浔阳城时,他什么都顾虑到了。

    无论小到这些衣裙发饰、她常喝的茶水,还是旁的甚至连她都未想到过的,他都能以常人所不能及的想法,安排得面面俱到。

    这珠钗亦是,拨动一下上面缀着的珠花,就能看到里头狭小的空间,密布着丝缝般的网格,显然就是用以装药粉之类的良物。

    盛长宁垂敛了眸光,见她回神,立夏又忍不住说起了今夜之事,“公主,果然无人能比您料事如神了,让莫女官偷偷与凌一报了信,左侍卫他们才能这般迅速地赶过来,否则,可真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了。”

    “说起来……”

    立夏一面动作轻柔地梳顺了盛长宁的长发,一面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直道:“那位林道……林翕然可真也是厉害的人物了,奴婢生平还是第一回见到这般,与真实别无一二的幻象呢!可后来,幻阵破了后,白露还与奴婢说了,那桌上的菜肴竟都是些再普通不过的农家小菜……”

    立夏说着,不经意间又从铜镜中瞥见了盛长宁面上的困倦神色,她突然就记起了方才在门口时,凌一吩咐与她的话。

    立夏忙讷讷地噤了声。

    耳边的说话声陡然消失了,盛长宁从阵阵困意中清醒了片刻,立夏便忙帮她净了面。

    收掇妥当后,立夏又放下了床榻边的帘帐,她看了眼已经滴凝了许多红泪的烛火,想起公主每夜定要留灯的习惯,便默着声,正欲躬身退去。

    却又被盛长宁喊住了:“立夏,今夜是哪位侍卫值守?”

    自沈约走了后,许是得了他的嘱咐,他留下的侍卫们每夜都要轮守值夜。

    盛长宁懂他的心思,无非就是怕他自己走了,这浔阳城中有人会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可他不知道的是,该来的人总会来,该有的心思不会因什么变故而断。

    听了盛长宁的问话,立夏忙又回过身来,回道:“回公主,今夜是左侍卫亲自值守,您大可安心便好了。”

    “今夜闹腾久了,你不必睡外间了,让白露也回偏房好好歇着,寻个小丫头来守着便是了。”

    立夏虽不知为何公主突然如此吩咐,但还是好生生地应了下来,“是。”

第一百四十八章 南去(一)

    昨夜忙碌得太晚,第二日起来时,盛长宁还甚觉全身疲懒。

    一切收整妥当,盛长宁迈了步子出门而去,天边的日头尚隐在叠叠的云层之后,卷着的舒云泛起柔和的光彩,一派的碧蓝。

    窥着这天色,今日不算燥热,日头掩在云后,清凉的风阵阵,倒像是适合出去踏青的好气候。

    院子外头的人马早已安置妥当了,昨日盛长宁便就吩咐下去了,左湳向来也是个雷厉风行、做事不拖沓的人,只待她收掇好,众人便能驾马离去。

    “公主,我们当真不与张城主道个别吗?”

    白露蹲下身来,替她整了整裙摆,她踟蹰了片刻,还是大着胆子多嘴问了一句。

    昨日公主赴宴前夕,左湳无意中发觉了那城主府中的异样,但为求抓住设计之人,便与她一齐商讨了一番。

    虽说不与公主提前言明、还把公主置于了危险之中,这些罪名足以叫他们这些奴仆们以死谢罪了,但左侍卫却道。

    “若不将此人彻底找出来,那前去江南的路途上,必定要再生更加危险的波折。”

    又加上左侍卫的信誓旦旦地担下罪名,“如若日后公子问起罪责来,我定会一力承担。”

    白露便心动了。

    她是公主的贴身侍婢,自是不愿见着公主以身犯险,但她也更不愿公主日后仍旧要处于提心吊胆之际。

    无论如何,说来到底也是他们逾矩了,聪慧如公主,哪里看不穿他们的心思,可她对他们的所为却只字不提惩戒之意。

    “不去了。”

    盛长宁瞥眸,轻轻看了她一眼,只应了声她的话,“如今,是越快走越好,更用不着大张旗鼓地离开才是上策。”

    她决定要离开北地,不就是怕担心撞上盛长慕前来抓她回去么,还有盛长琼那一茬儿缘故在,她总要小心提防几分才是。

    “是。”

    白露说着,替她掀开了马车的车帘子,立夏便在一旁候着,扶着盛长宁上了马车。

    待盛长宁坐定了,驾着马车的左湳便将马鞭一扬,马蹄声踏踏,车轱辘也很快地滚动起来,发出沉闷的声响。

    浔阳城内是北荒难得的热闹之地,现下天色已然大亮,别说那些惯来早起的菜贩们了,便是身处闺阁中的姑娘小姐们,此时也能在街头瞧见一二。

    薄暮尚浅的天色,伴随着鼎沸的人声,渐渐地也多了几分烟火气起来。

    不知是哪家生了火,袅袅的炊烟打着旋儿随风飘散了去了,孩童的嬉闹声、书院中学子们朗朗的晨读声、乃至街巷中婶娘们大着嗓儿唠开的声音。

    顺着风,遣散开来,入了耳中,盛长宁却并不觉着聒噪,她轻轻将指尖捏着的车窗帘子放了下来。

    隔绝了景象,那些红尘烟火气的声音却还在耳边浪荡回响,在她眼里耳中,这些,都是可望不可即的自由之声。

    ……

    为避免出行太过招摇,盛长宁让侍卫们用其他的法子出了城去,她们一行人便驾着马车过了城门。

    浔阳城的城主府中尚且一片寂静,府外的百姓人依旧过着朝起的日子,没有人发觉那辆低调的马车出了浔阳城,车轱辘越滚越快,驶向了天边而去。

    “公主,咱们是路过裘城,还是改道绕过它呢?”

    坐在马车上,白露和立夏捧着地图看得起劲,一面听了外头左湳的问话。

    两人一同往地图上瞧了瞧,看着两条路却实在拿不定主意,便出声来问问盛长宁的意见。

    出了北荒之地,由北往南去的路途上修建了宽敞的官道,马车在上面飞驶着,并不让人觉得有丝毫的颠簸之感。

    昨夜未曾睡好的盛长宁,难得坐一次这般安稳的马车,困乏至极的感觉通传着全身,她正欲阖眼睡去,却冷不丁被两人这么一唤。

    睡意宛若受惊的兔子似的,飞快地逝去,盛长宁不得不掀了眼眸去瞧,两个小姑娘正将地图捧至她跟前,好叫她看得清楚一些。

    这往南而去的地形图乃是左湳在浔阳城买的,这人虽然总冲人冷着脸,平日里瞧着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叫胆怯的人见了使不得要哭出声来。

    但他毕竟是沈约选的人,又能差到哪里去,在这些小细节上面也如同他主子一般地心细如发。

    盛长宁仔细地瞧了瞧那图上迥异的两条线路,忍不住“啧”了一声来叹。

    白露和立夏皆不明白自家公主为何这般嫌弃的神情,惊疑之下,两人又盼着盛长宁要说些什么。

    可盛长宁迟疑了再三,这才点了点两人提到的两处位置,微微惊道:“这些地方,怎的都是要途径永淮王府的?”

    白露哭笑不得地抚额,见盛长宁面上的确是带着惊讶,掺杂着十分的不解意味,她就忙回道:“奴婢的好公主,您怎的就忘了,永淮王是先帝钦封的异性王,不仅如此还赏下了格外的隆恩,叫他这王府位建在江北的繁庶之地……”

    听及白露这般言道,盛长宁这才忽然恍过神来,是了,盛长琼嫁与的永淮王,可是让先帝对他赏过莫大恩典的人。

    盛长宁并未用“下嫁”二字来形容盛长琼婚嫁,便是因着永淮王彭乘不仅是大楚百年来唯出的异性王。

    他还有在握的实权,有北地的府兵供他驱使,若不是嫁了位公主牵制于他,恐怕这人便是大楚君王首要除之的人了。

    不过区区一些些的思遐,便一下子就令她想念到了这些因果关系,盛长宁的心已然微微地凉却了下去。

    白露和立夏不知盛长宁心中会牵扯出这样多的感念,但瞧着自家公主面色显而易见地凝重起来,她们也皆极有眼色地噤声不语起来。

    盛长宁的视线重新投以在面前的地形图上,图中蜿蜒曲折的线路,配以着笔墨文字,告示着前面究竟是何方何地。

    她凝着的眸光聚集在一处,白皙而修长的指节顿了顿,停留下来,她的指尖转而轻轻地点了另一处。

    “告诉左湳,往这边走罢。”

第一百四十九章 南去(二)

    盛长宁是不愿再见到永淮王府的大门的,她从来未曾这般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日,避之盛长琼而不及。

    马车的轱辘声沉闷,一声声的转轴声响,宛若有人再拿鞭绳来研磨自己,又仿佛有一双大掌狠狠地扼制住了她的心脏一般。

    尽管盛长宁再三嘱咐了左湳,叫他路过永淮王府时,要甩快一些马鞭,好让前面拖着马车的马儿飞蹄跑快一些。

    可照着这个速度,盛长宁觉得,左湳这人根本没把她的话听进耳中,似乎……似乎还故意地慢了些步子似的。

    盛长宁的指尖,不觉地攥上了自己的裙边,凸起的绣花纹样有些磨砺,只用了些力,便叫她的手格外地生疼起来了。

    “公主……”

    坐在外头的莫女官,此时也进了里头来,她瞧着盛长宁这般面容虽看不出任何异样,但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她十分紧张的模样。

    莫女官不由有些忧心,忍不住唤了她一声,又道:“左侍卫让奴婢进来告知公主,马车现下已经过了永淮王府,只须再往前行一个时辰,咱们便能抵达裘城了……”

    盛长宁恍恍然地抬着眸子看她,即便听了莫女官这话,她似乎也不大反应得过来。

    原本在与立夏逗着那只食铁兽幼崽的白露,听了莫女官的话,后知后觉地往盛长宁看去,这才发觉自家公主确然是紧张得不行了。

    小姑娘只觉得好笑,她一直觉得,自家公主虽在深宫中多年,但却未能养出一副如那越公主的天真、不谙世事的模样,反而平日里惯以老成之态面人。

    像今日这般紧张不已的神色,可真真是少见得紧了。

    要是叫沈大人瞧见了,可不知又要如何逗弄公主了……白露这般想着,也忍不住咧嘴笑开了来。

    方才紧着照料小兽的“出恭”之事的立夏,并未来得及瞧见盛长宁这般难得一见的小女儿心态,但见大家都捂嘴偷笑着,她便也跟着笑了。

    见她们尽都这般偷笑起来,盛长宁似也心有所悟,不禁咳了两声以掩饰心中的尬意。

    若是婢子们都抬了头,定能瞧见,凉风轻轻拂撩起了窗边的锦帘子,外边的亮光透过隐隐绰绰的帘子撒映在女子身上,晕红不觉地攀上她的耳梢,勾勒着小巧的耳垂,衬得女子姣好的侧颜有着朦胧而不真切的美感。

    ……

    这番小闹在婢子们心照不宣的神色中淡然地揭过,注意到立夏小心翼翼伺候着的小兽,盛长宁的目光也不觉被它引了大半过去。

    立夏见她头一回上心,第一次感了兴趣,心中也欢喜得紧,忙将趴在她掌心的小兽,凑上了盛长宁跟前去。

    立夏道:“公主,您可要为它取个名儿?”

    “你未曾给它取过?”

    盛长宁听着立夏这般发问,倒是比她还更疑惑了些地反问回去,瞥见这幼兽安稳地在立夏地掌心躺着,她直直又道:“它既喜欢你,便由你来取好了。”

    “奴婢不敢逾矩。”立夏忙摇了摇头,她虽觉得如今的这食铁兽幼崽可爱得紧,但念及公主曾与她说过,书中所言的食铁兽能长得巨大,其力道更是普通的动物不能与之比拟的,她便觉得心中颤颤。

    何况……白露姐姐曾随着公主进入过那密林中去,也曾说起过当时公主面对着一只成了年的食铁兽,九死一生。

    因而,她可以想象得出来,那般的野兽并非普通的猫狗之类的,且光是这般想想着,她便觉得心慌得很……

    哪里又还能将这只食铁兽给养大?

    立夏将心中所想的这些,一一与盛长宁明说了,盛长微微颔首表示了解,倒也是没有逼迫于她。

    她原的确是想让立夏来抚养这只幼崽长大,毕竟她将这只刚出世不久就没了母亲的小可怜,给带出了那片密林中,便就不会轻易再抛下它,自也要担负起养育这幼崽的责任来。

    思来想去,又瞧着立夏这般对她喜爱有加,平日里对它又照顾得妥当,本以为是替这小可怜择了个良主,却不料这主子并不愿长久养着它。

    “那便唤它……”

    盛长宁顿了又顿,瞥着幼崽这身油光锃亮的毛发,她思索了半晌,这才狠蹙着眉,定定地吐出两个字来:“小彘。”

    白露:“……”

    立夏:“……”

    莫女官闻言在一旁惊疑了半晌,她迟疑了再三,还是忍不住婉转地劝道:“公主,这、这毕竟是上古凶兽,您起这名儿……可是否略显潦草了些?”

    白露和立夏在一旁听了她这番劝诫,皆是一致地点了头。

    “是呀是呀!公主您想,若是旁人先问起您这幼兽的品种,自是要被其显赫的威名给震惊到了,再问这小兽的名儿,却是叫作小彘……未免也太失了这凶兽的霸气。”

    “可……”

    听了她们这番费劲的劝解,盛长宁果真蹙起了眉,为难地思忖了片刻,接着她同样迟疑着道:“本宫听闻老人说,贱名好养活。”

    不等白露她们一愣,盛长宁像是开了窍似的,看着那只食铁兽的眼中都蕴含着无尽的嫌弃意味,她缓缓地再接着道:“更遑论……小彘这名儿,本宫觉着是再适合它不过了。”

    这食铁兽的幼崽,养在浔阳城时,立夏也时常带它来屋中给她相看,可回回来时,这厮不是在呼呼大睡,就是抱着青菜帮子啃得起劲。

    吃了睡醒了再吃,和小猪没什么区别之处。

    所以给它取这个名哪有什么不妥的。

    听了这话,其余的人惧是一哽,马车内是从未有过的寂静,莫女官忙冲白露摇了摇头。

    公主执意要做的事、执意要为这小兽取这样的名儿,她们注定是没法子帮这小兽一把的了。

    何必再多言?

    白露看懂了莫女官眼中之意,沉重地点了点头,她又再看了眼那开始熟睡得不自知的幼崽,在心中为它掬了把心酸泪。

    从此以后,在书中威名赫赫的食铁兽,就在公主口中,要被叫成猪了!

第一百五十章 裘城(一)

    抵达裘城时,天边的晚霞已至,大片鲜艳的色彩浮动在上空,取代了先前碧蓝色的天,叫人一抬首一掠眸间,便能望见这样靡丽的颜色。

    先前在浔阳城,被盛长宁下了令与她们分道扬镳的侍卫们,早早便被左湳传了信儿,要在这儿汇合。

    侍卫们的脚程,远比盛长宁一行人乘马车要快得多,等顶着各地风尘的马车悠悠驶进城门时,他们已然找了间客栈落了脚。

    莫女官探了脑袋出去,听了外头左湳的禀报声,便缩回身来同盛长宁言道:“公主,左侍卫道付远一行人已经到了裘城,现下在福安客栈等着咱们了……”

    到了裘城,便是如同与北地划开了一条沟壑界限,此城乃是北地连接各方地界的重要城池,多的是来往行商的商队停留。

    因而,裘城不可不谓是大楚连通四方的经济的要脉之城。

    盛长宁刚从外头热闹的街头中将目光收敛回来,此时听了莫女官这话,还直直有些回不过神来。

    她这是第一回,来到这样除盛京之外的大城中,见惯了京城和楚宫中万般的好东西,盛长宁的眼眸中倒不是对这些景致的惊艳,更多的是无尽的好奇。

    白露和立夏两个小丫头攀在另一侧窗边,两人也是头一回见到裘城,其姿态神色不异与盛长宁,皆是吃惊又激动万状的。

    瞧着她们露了这般的神色,莫女官也是微微觉得有些好笑,她再度冲盛长宁道了一声。

    “去福安客栈便是了。”

    盛长宁这才反应过来,她挥挥手:“在外面这些住行之类的,由着你们做主便好了。”

    莫女应了一声“是”,便又撩了车前的帘子,冲左湳转告了盛长宁的意思。

    裘城果真是要塞之城,往来的行人中,大多不乏是奇装异服之辈,摊前摆置的物件儿,更是形形色色,许多是盛长宁没见过、更叫不出名儿的玩意儿。

    盛长宁微挑了帘子,匆匆往那长街之上一掠眼而过,入目之处,皆是些叫她颇生了兴趣的景致场面。

    就连……卖的糖人儿的花色都是不一样的。

    随着马蹄踏踏声骤止,马儿一声的嘶鸣微微清亮,白露和立夏也忙端整了姿态起来。

    替盛长宁收整好妆发、裙裾,白露又从莫女官手中取来白纱幕篱,为盛长宁轻轻遮掩上了白净而姣好的面容。

    “公主,小心着些……”

    话说着,莫女官先一步起了身来,替盛长宁微挑开了长帘,白露先一步跃下了马车,等着盛长宁出来好扶着她。

    盛长宁下了马车,她只一抬头,就能瞧见眼前的门店之上,挂着的匾额赫赫然地刻着四个镶金大字“福安客栈”。

    福安客栈前,早已候着先到裘城的付远,他们一行有十人,先入了客栈中,为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索性几人便扮做了一支来此地交易的商队。

    来接盛长宁一众人的是付远,盛长宁抬眸看去,她认得这人,听立夏说,这人乃是在扶风城被野兽突袭而死的付生之弟。

    倘若盛长宁这么多日,未曾听闻他的许多“光辉”事迹,那她是定要觉得,这人往后定会借报仇之名来中伤于她。

    只是,这么些日子里,总能在立夏的口中听到此人,道他如何英武,一套长枪又是如何地耍地威风凛凛、赫赫生风。

    “属下拜见姑娘。”

    付生见了人,随即上前一丝不苟地行了礼,因着在外头,他一时拿捏不准这位奉宁公主的心思,不明白她究竟要不要将自己的身份亮出来。

    但他此般改口的叫法,那定然也是叫人挑不出差错来的。

    “起来罢。”

    盛长宁微微颔首,示意他无须过分注意礼节,“你们在这里已经住进了厢房,那车马之事,便还要劳烦尔等牵去后院了。”

    说罢,她便歪了歪头,示意白露等人一同入客栈里。

    付远自是没有不应的道理,他先是瞥了一眼木着脸一直未曾出声言语的左湳,见他投以视线过来,冲自己轻轻点了点头,付远这才躬身抱拳离去。

    可两人暗戳戳的举动又哪里逃得过盛长宁的视线,但亲眼见着了这般耐人寻味的举动,她也只轻轻抿了抿唇角,抬步往客栈里头而去,并未出声来言语。

    在一旁同样目视四方、耳听八方的莫女官,自是也察觉了这番小小的举动,她见公主并未言语,自是也垂了眼眸而去。

    沈约留给左湳一众侍卫的银钱是充裕的,一路上来的花销虽不大多,可都是左湳掏的银子,尽皆大方。

    只见人从怀中一把拿了银锭出来,但语气仍旧是从前的硬邦邦的。

    左湳把银锭子按在桌上,道:“两间上等厢房。”

    这般生硬的语气,却做着相当阔绰的动作,如今尚且穷得不行的盛长宁,忍不住暗暗地想偏了些思绪去。

    沈府并非是富甲一方的商贾之家,怎的沈约是这样的大方,这些侍卫们,出手都是这般、如此至极地阔绰……

    正无聊地拨着算盘的掌柜见了银钱,那精明的小眼里陡然放了光彩出来,他一面冲盛长宁一等人应着,一面又向一旁招着手,扯着嗓子喊人:“狗蛋!快过来带客人去厢房!”

    听着那小二的名字,众人皆是忍不住地嘴角一抽,除却了盛长宁,他们都忍不住想起了被盛长宁取名为“小彘”的食铁兽幼崽。

    叫狗蛋的小二听了使唤,自是飞速地赶了过来,将一行人带至了那厢房门口,又点头哈腰地谄媚了一番,看着众人的一双大眼里露着期待的神色。

    只可惜……

    唯能做主的两人中,一人——盛长宁她如今是身无分文,另一人——左湳是个看不懂人的神情的木头。

    自然而然地,狗蛋小二想要讨赏银的心思落了空,见着皆是面面相觑、神色又颇为淡漠的众人。

    明白自己是如何也挣不到消费,狗蛋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哼声,头也不回地下了楼。

    盛长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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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日长宁介绍:
盛长宁死于历安三十九年,又在地府游顿数载,在她以为终要适应这“新鬼烦冤旧鬼哭”的日子时,阎王又一脚把她踢回了人间……
#我原只想,护你岁岁欢愉,一世无忧,可这一次我竟开始奢求更多。
【男主两世重生、1v1、不解风情长公主vs掏心掏肺小忠犬】盛日长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盛日长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盛日长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