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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孟妆     盛日长宁txt下载     盛日长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六章 奔赴(一)

    “什么意思?”

    沈约长睫轻颤了颤,原本已经松缓下来的面容又绷得死紧,他的目光冷却下来:“裘城发生了何事?他们为何会被困?”

    看着他似又恢复前两日的那种为大人焦灼的神情,袁兴的脸色又白了一圈儿,他结巴着吐出几个字来:“裘、裘城中数人身染了疫病,这种病症会传染,所以城主下令封城了,任何人只进不出……”

    “对了!”

    袁兴慌忙之下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连忙掏出了怀中的东西,递上前去,他再道:“公子,这是左湳使了燕燕传过来的,也不知是缘何情况,燕燕在外待了三四日这才将信送进来。”

    说着,袁兴不忘将左湳写在外头,显眼无比的那张笺纸也奉递了上去。

    沈约接过了那张未封蜡的笺纸,上面的字迹很熟悉,的确是左湳亲笔所书的,纸上所言语的话与袁兴说的相差无几。

    他还提到……

    宁宁有给他写信。

    沈约瞳孔宛若被烫着一般地轻缩了下,他的目光落在先前接过来的封蜡成团的小球上。

    袁兴方才也看了左湳写的信,自也看到了左湳在结尾后所说的“公主亲笔所留……”,他哪里还不懂呢?

    识眼色的袁兴连忙捧了烛台过来,递在沈约面前的桌案前,沈约握着那蜡丸的手都有些轻颤了,他捏了好半晌,这才沾火将外头的凝结的蜡给剥落下来。

    失去了蜡面的保护,里头折叠起来的纸团轻轻弹起,似在冲沈约招手一般。

    看着自家公子小心又慎重地打开了那折成团状的笺纸,袁兴擦了擦脑袋上还留渗着的冷汗,缓缓将门合掩上去,又轻又慢地退了下去。

    此时此刻,唯有奉宁公主的信能安制住公子了,尽管……这信晚到了几日。

    袁兴轻声叹了口气,感叹命运多舛,尤其是公子与奉宁公主之间,眼瞧着互相表明了心意,哪怕是闹了些小别扭也是不打紧的事。

    可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大人不逢时地病倒了,公子连夜赶回江南,两人之间连句离别的话都未来得及说上,更别说心中还存着隔阂地这么多日未见了……

    但幸好,公子这一路上的付出,并没有付之东流,瞧着,奉宁公主此时不就开窍了?

    袁兴抹了抹眼角的泪,想起这么些日子公子的不容易,他是真心地为自家公子高兴。

    ……

    房内,烛火映映。

    沈约轻轻展开了笺纸,上面的字迹是再是端庄不过的簪花小楷,笔迹秀美又不失一股子力道,这还是这一世重生回来,他第一回见到宁宁写这么多的字。

    信上多是问他的情况,到了江南怎么样了?事情可办妥了?还有……问他近来可好。

    纸上的字迹不过两三行,沈约看书向来是一目十行的,可如今捧着这张信笺,他却忍不住一个字一个字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

    看毕了,沈约这才小心翼翼地将纸笺折得妥当,收进了自己的贴身里衣中,那张薄薄的纸此时就紧挨着他的胸口。

    仿佛,随着他的心口跳动,那信笺就生出了一股魔力似的,莫名地就将他原本空悬的心填得满满当当的。

    “兴儿——”

    沈约冲外头喊了一句,立在外头的袁兴立马就推门进来了——他一直没走,就候在门边,随时等着公子喊他。

    看着公子此时眼里面上都平添着的神采飞扬,袁兴便知道公子这是被奉宁公主的一纸信就给哄好了。

    “快给本公子备马。”

    沈约抬手按了按胸口,确保里头贴身放着的笺纸并不会掉落出来,他这才大踏步往门外走去:“我要去裘城。”

    袁兴立马应和了一声,他忙去按着沈约的意思去吩咐手边的奴仆,细细叮嘱过了他忙又跟前头快要走远了的人。

    袁兴忽然想起一件重要至极、简直不可忽视的事情来,他神色立即就变了,慌张极了,他喊住沈约:“公子!公子!”

    沈约收了盛长宁不远百里送来的信笺,心情愉悦得很,这般被叫住了也并不气恼,他稍停了停步子,等着袁兴赶上前来。

    “奴的好公子啊!”

    袁兴又急又气,他觉得自己简直为公子操碎了心,“您别不是忘了罢?那裘城现下染了疫情,闹得人心惶惶的,还让城主都封了城了,此时必然是处于人力物力急需的状态,您就这般空着手去见奉宁公主么?”

    袁兴前些日子对公子瞒下了裘城的疫病,到现下又正巧让奉宁公主撞上了这场疫情,凭着公子对奉宁公主这般在乎的态度,他自然是没想过要阻拦公子去裘城的。

    可是,他们远在江南,连那裘城中患的究竟是何种疾病都并不知晓,只知道这种病会人传人以外,其余的简直就是一概不知。

    此一去必定是个不简单的麻烦,公子若不做些保护措施,届时、届时……若真出了什么事儿,那沈府该如何是好?还有大人身子还未大愈,他又当如何……

    袁兴忍不住将思绪蔓延到各处,什么都替公子想到了,面上便不觉地就带上了忧心忡忡的神色。

    “放心。”

    沈约摆了摆手,示意让袁兴安下心来,“该带得人和东西,自然是一件也不会落下,只是我爹的事……”

    沈约说着,偏了偏头,回过身来同袁兴道:“还需得你留在府中了,旁人我不放心。”

    听了这话,袁兴不由便大惊失色起来,他惊慌着道:“公、公子?您要将奴留在府中?奴……奴想跟着您!”

    袁兴当真是没料到,自他跟在公子身边后,公子去到哪里就从未让他离身,而现在居然真的要让他独自一个人留在府中……

    沈约神情未动分毫,他点点头,道:“我爹现在还未好全,安氏无知,容易被旁人挑唆而动,若真让她做下一些于我爹不利的蠢事情,届时我又不在身边,便不妥当了。”

    似是怕袁兴担忧,他又道了一句:“我会让十五留在你身边,叫他暗中助你。”

    话已至此,袁兴自是不敢说什么反抗的话,何况,本来大人这才大病初愈,确实是需要公子留下心腹之人照看左右。

第一百六十七章 奔赴(二)

    留下了袁兴和暗中的十五在府里看护着沈阳明,沈约算是没有了后顾之忧,他清点了几名奴仆随自己前往裘城,又带上了南地有名的郎中随行。

    一切算是妥当,没顾安氏听闻他要远赴裘城而去便惊惊慌慌地要来拦他,沈约手中的马鞭甩得利落,一行人马赶路赶得飞快,飞驰至裘城而去。

    ……

    百里之外的裘城中,正城门紧阖,封得严严实实,城楼之上还不时有人来巡视着。

    算算日子,盛长宁被困在福安客栈,已是第六日了。

    夜色丛茫而深重,她立在窗远,遥望着远处天边之上的那轮明月,丝毫还没有睡意。

    今夜守夜的是白露,她自前日服下了汤药,养了一日有余,已然好得不差了,此时的精神劲头虽不比从前,但相较于之前病着而言也算得上是不错了。

    看着盛长宁倚在窗边,丝毫没有困顿之感地要去床榻上安眠就寝,白露眼中也是忧心忡忡起来。

    她将薄薄的大氅轻盖在盛长宁肩头,似被惊扰到思绪的盛长宁轻轻偏过头来,见了是她,又转眸重新回望了天边而去。

    “公主。”

    白露见着盛长宁面上带着的些许惆怅,白露不觉有些茫然起来——她并不知道公主的这丝丝愁云惨雾是因何而起的。

    但白露仍旧深吸了一口气,劝声道了一句:“夜色很深了,您还是早些安置罢?”

    盛长宁摇摇头。

    往黑幕之上瞧了一会儿,盛长宁似又是想起了什么,她又道了一句:“你才大病初愈,先去歇着罢,本宫还想再看会……”

    如今被困在城中,短短不过几日时间,福安客栈里的客人们却已然连番闹过三回了,纷纷都想逃出客栈的大门。

    先前,客栈的掌柜的还有心派着小二们拦着,还是盛长宁有些看不下去了,索性使了左湳前去劝着掌柜,那肥胖身材、却因这几日客人折腾而瘦了整整一大圈的掌柜,这才叹着气,放手让那些入住的宾客走了。

    ——劝他们留下来,不要乱跑出去感染上病情本就是好意,只是,若是人出去了,还想再回来的话,便再如何也是不能的了。

    这是盛长宁的话,她所想的本就是求个平安,乱跑出去本就是愚蠢之人才会在此时做出的事——没看见城门已经封了吗?难不成还希望扒拉个狗洞,不管不顾外头人的死活跑出去?

    在这里等着的时间并不难捱,只是盛长宁有些忧心。

    她先前托左湳送出去的那封信只字未提裘城的变故,可是这城中一连数日都未曾有什么响动了,有的只是一些患病之人流连街头时响起的啜泣声,还有偶尔佩刀的官兵步履匆匆忙忙地长街上走过,皆是戴着围裹着口鼻的面纱,他们转进了街边的尽头处,过了许久又抬出一具具躺着的人来……

    这是每日的裘城中,这片宛若死城的城中唯一的动静了。

    盛长宁站在窗口,看着官兵们抬着床板路过客栈,他们步伐匆忙,盛长宁不知道那床板上躺着的人究竟是不是没了呼吸。

    城中病情已然很迅速地蔓延开来了,所有人都开始意识到了,城主金华此前封城的行径并不是小题大做,而是以往万一的警惕保下了外头人的安危。

    ——无法想象,若是当初没能及时封城,仍旧感染者带着病体波及大楚各地,此时的重灾区哪里仅仅是一座城的百姓染病这么简单?

    盛长宁的眼眸中染上了难言的神色,如今城中病情扩散,消息肯定会散遍大楚各地的。

    她怕的是……

    沈约得知了她在裘城的消息后,会不要命地前来裘城寻她。

    盛长宁想到这个念头,便止不住地指尖发颤起来,每日那些官兵都要去四下抬人,那些人多半是病入膏肓或者奄奄一息的,可以看出病情情况很严峻。

    他们一众人之所以到现在还没什么大碍,就是待在客栈中闭门不出,这才得以保全。

    若是沈约要来裘城找她,必定知晓她在客栈中,可裘城的客栈那么多,他要一家一家地去寻,必定也要与许多人接触……

    假设到这些,盛长宁就止不住地遍体生寒。

    但好在她又足够冷静,止住了指尖的轻颤后,她转念又一想,算算时日,她叫左湳递出去的信已经过了四日有余了。

    便是刨除掉送信的时间,那信也早该到沈约手中了,若是沈约要来,这两日也应当到了才是的,可城中却丝毫无甚动静。

    想来……沈约也是足够理智的。

    盛长宁心里稍稍安定了些,她拢了拢肩上的大氅,转身想要回床榻上去,却发觉白露已经靠在案边,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客栈的厢房中没有小榻,不能给婢子们守夜用,但好在这个椅凳坐着也足够舒服,此时叫人趴在桌案上睡,倒也不是太为难人了。

    盛长宁立在白露旁边看了一会儿,见她睡得香甜,也不忍心再唤醒她来,但又恐她在夜里再次着凉得风寒。

    盛长宁便解下了白露给她披上的这件大氅,轻轻拢盖在小姑娘肩臂上,睡梦中的小丫头许是陡然蹭着了一片暖意,不觉整个人都松缓了一些,睡得更沉实了。

    做完了这些,盛长宁这才端起了桌案上的烛台,迈着步子,想要绕过屏风往床榻边而去。

    但她眼风不经意间一扫,便看见了窝在门边的那一团的黑,盛长宁突然间就想起了那日的刺杀,心里惊得不由漏跳一拍。

    幸好她手边还捏着烛台,就着烛台上快要燃烬了的烛火,盛长宁这才看清,那一团黑竟是卫泽宴蜷缩在门边。

    少年抱着四肢坐在地上,显得骨架愈发地小又瘦,他发觉了烛灯的靠近,这才抬起了头来,一双黑琉璃似的眼眸登时露在了盈盈灯火下。

    盛长宁看见了熟悉的影子,心中的大石也登时坠了地,她不由地弯唇笑了笑,忙递过手去将人给拽拉了起来。

    “怎么这么晚还跑过来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想走

    “怎么这么晚还跑过来了?”

    少年还是瘦得很,盛长宁捏着他宛若只有薄薄一层皮肉附在骨头上的手腕,心里微徜叹着,她心里也是清楚,这把人重新养得如同旁人家的孩子一般健壮,并非一日之功。

    盛长宁问完那句话后,等不到卫泽宴的回话,这才又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她忘记了卫泽宴口不能言语了。

    “不是让你与付远同睡一间房吗?怎的一个人跑了上来?”饶是盛长宁已然知晓了卫泽宴不能说话,她还是忍不住地问了一连串的话来。

    自从想把卫泽宴带在身边后,盛长宁本想是让他与左湳同在一间房中,但想到左湳的厢房还关押着林翕然和刺客,她便又罢了心思。

    要再为卫泽宴另开一间房,也不是不大行,只是看少年的模样,叫他一个人独处,盛长宁是怎么也不放心的。

    卫泽宴才刚来,与一众儿侍卫都不熟稔,思来想去的,也没个两全的好法子。后来,还是付远主动提起要把人带着一同睡,这才了却盛长宁的为难。

    只是……现在这孩子怎么又一个人跑了上来,付远没听见他的动静吗?

    百思不得其解时,又不见卫泽宴表示些什么,只能看见少年抬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眸,盯着她瞧,也不知有没有把她的话给听进去。

    卫泽宴毕竟已然是十多岁的少年了,她不便将人带到自己的床榻边去让人坐着,因而盛长宁现下是蹲下身来,与少年一齐蹲在门边。

    若是从前的她,定然是不会这么做的。

    看着卫泽宴一眨也不眨的双眸,盛长宁心软了几分,为了不吵着白露,她拉着少年,轻轻打开了厢房的门来。

    守在门边的侍卫们已然换过了班,仍旧兢兢业业地站的笔挺,只是一出去,盛长宁没料到会遇上眼前的人。

    付远仍是着着一身的暗灰色袍子,他如旁边的侍卫们一般,也屹立在门口,宛若守门的石狮一般,动也不动。

    听了后头的动静,付远转过了身来,他看见了盛长宁,眼中半点都不意外,躬身行了一礼,就拉过了卫泽宴的手来,将人带了下去。

    少年倒也不曾反抗,他上来,好似就只是为了黏着盛长宁,只是若是旁人不许他这样做,他也不会哭闹,这般的听话。

    少年和付远的影子消失在楼梯尽头,盛长宁慢慢收回了视线,站在门边,也可以很清楚地瞧见,外头的天色已经很深了。

    盛长宁转步回了厢房中去,抬手轻轻地重新关上了房门。

    躺在床榻上,白日里压抑着的思绪这才又如潮水似的涌了过来,盛长宁睁开眼来,任凭那些思绪纷飞。

    也不知多久过去了,她这才敌不过了困意,阖眸沉沉地睡去了。

    ……

    第二日清晨,盛长宁是被外头的吵闹声给吵醒的,她一醒来,就瞧见了白露揣着手站在床榻边往门边看着,面上透着惊慌和焦急不安。

    “这是怎么了?”

    盛长宁只觉得眼皮莫名地直跳着,她忍不住抬手按了按眉心,坐起身子来。

    白露听见这声儿,连忙迈步朝盛长宁走得近了些来,她道:“公主,外头……好像又闹了起来。”

    她的脸色苍白苍白的,显然不能接受外面越来越嘈杂大声的喧闹声响。

    听她这么说,盛长宁便知道了,客栈里剩下的人又开始闹腾了起来,但这才过几日啊……

    盛长宁不满地皱皱眉头,耳边的声响还未断绝,这么大的声音,显然是她这一层的人闹出来的动静。

    “左湳呢?”

    盛长宁一面掀了被褥起身下了床榻,一面又朝白露问道。

    按理来说,闹了这么大的动静出来,势必要打扰到她休息的时候,左湳定会带人来助掌柜的压制那些人一番。

    白露脸色仍旧发白着,她替盛长宁穿上了外套的裙裳,听了盛长宁的话,这才小声地回应着道:“奴婢不知……但方才公主还未醒来时,奴婢去门外看了一眼,咱们厢房门外的侍卫们又多了两个,那闹事好像是左边的那户……”

    盛长宁诧异地看了白露一眼,白露胆子向来很小,小丫头也不是爱凑热闹的人,这样害怕的情况下,她居然还会自个儿跑出去看。

    不过……左边的厢房。

    三楼的上等厢房不多,盛长宁一行人就占了两间,还是靠楼梯边的两间,从她们这边往里而去还有四五间厢房,上回有人闹了事,非要从这里搬了出去。

    因而算上她们和对面的厢房,住着人的房间拢共不过八九间了。

    盛长宁不大爱出去乱走,即便偶尔出去晃两眼了,看到的都是门户紧闭着的情形,哪里还能看到这里头住的是人还是鬼,人又究竟是什么人。

    “去把左湳找来罢,本宫有事与他商量。”

    盛长宁抛去这些思绪,她想起了昨夜的夜不能寐,心中立马就做了决断,便冲白露道了一句。

    与盛长宁说了会话,白露许是心里安心了下来,她的神色已经缓和了许多,听着盛长宁这么吩咐,当即也不敢多问,立马就去了门外传令下去。

    ——现下要使唤着侍卫们,已然无须白露她们这些婢子随意下楼而去了,一来是现下客栈频繁动乱,于她们来说不大安全,二来也是怕盛长宁一个人呆在房中有所不妥。

    因而,有没必要婢子们亲自下去的事时,她们便只须将吩咐传递给门外的侍卫们,再由他们下楼去转达着。

    盛长宁想要尽快离开裘城了。

    旁的先不说,就是盛长慕即将微服私访这一条,就足以死死地让她宛若一条濒死的鱼儿钉在案板之上,裘城如今是疫情的重灾区,届时必定是盛长慕重点勘察得地方,若被他发觉自己待在这儿,且不论会不会获罪,那必定是要重新沦落回到宫中去了的。

    再者就是,如今城中的形势已经越来越不容乐观了,客栈早就已经开始不提供吃食了——掌柜的弄来新鲜的吃食少之又少,又怎会转而卖给他们?

第一百六十九章 剜肉

    这也是客栈中的百姓纷纷想离开的原因——不能出去,又不能提供吃食给他们,难道是要叫他们活活饿死在这儿吗?

    先前,她们是靠左湳和一众儿侍卫身上存着的干粮度日的,后来干粮吃完了,左湳他们便开始冒险,偷偷跑出去以高价买来米面,再来客栈里煮,就这样才撑了好几日。

    经过这个,盛长宁也才知道,疫病开始蔓延后,城中的粮商开始坐地起价,就这么几日,价格已经翻了十几倍。

    可偏偏,每每一放粮出来,都会被一抢而空。

    百姓们太饿了,宁愿多出些银子,也不愿叫自己饿死在城中。

    而如今,虽然左湳闭口不言,但盛长宁也知道,他们的银子已经不多了,再去外头买米已然是不现实的做法了。

    他们一众人并没有染病的,眼下唯一解决这般困境的法子,便只有快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

    盛长宁下定了决心,她需要和左湳他们好好商量一番,其实一众侍卫要出城他们是容易许多的,难的是周身毫无功夫的盛长宁她们。

    现在既然封了城,那裘城定然是戒备森严的,必然得想个万全之策才好。

    白露同外头的侍卫们吩咐完了话,那声声喧闹吵骂声传入耳中,愈发显得清晰了,她不知瞥见了什么,慌得手都开始抖了起来,又忙阖上了房门,将外头的声音阻拦下去。

    “公主……”

    白露快步回来了,发觉盛长宁已然穿戴起整齐,坐在了桌案前,她在自己研磨着墨砚,这个时候了,也不知是想要写些什么。

    白露想起方才所见的情形,唬得脸色又白了两分,她的注意力分散开来,即便凑在了盛长宁身边,也未发觉盛长宁是在自己研墨。

    “外头可是出什么事了。”

    盛长宁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砚台,她揉了揉有些酸涩的手腕,这具身子还是未拉伸开来,太过娇柔软弱,一点苦都吃不得。

    她自是知道外头那些人在闹事,但见白露这样的异样,可见外头要比从前的那几次愈发过分些了罢……

    听着盛长宁这样问,白露心神摇晃,面色又白了几分,却还是撑着道:“没、没什么,就是些人在闹着要出去罢了,奴婢第一次见,这才给吓着了……”

    这确实是白露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形,前几次客栈的闹事,她不是病着,就是在养病,都未能亲眼目睹过,这么解释着倒也还合理。

    但盛长宁心思玲珑,哪里是这么好糊弄的,她既然发问出声了,就是察觉出来外头的事情不一般了。

    “说。”

    盛长宁的头未曾抬起来,她的话轻飘飘地落下,却宛若千金的鼎壶一般地重,直压得白露心口要喘不过气来了。

    白露这才慌忙地道出实情。

    “奴、奴婢方才亲眼所见,那间厢房的公子持着刀子,说若是掌柜的再不给粮食,便要剜了奴仆……的肉、来食……”

    白露说得结结巴巴的,语气里面却是明显又难掩的惊慌失措,说到后面时,她已经快要哭出来了:“掌柜的不肯上来,那公子……就真的一刀子下去,生生、生生……”

    当时那公子割肉时,正巧她正与侍卫们说完话,一扭过头来,就见那块连皮带血的肉掉落在地,地上一片的鲜血淋漓,被割了肉的奴仆惨叫声还在耳边响起来……

    听到这儿,盛长宁已然蹙起了眉头,不用白露再接着说下去,她也已经知晓了后头发生了什么。

    她的眼眸中有明晃晃的愕然,白露瞧见了,以为盛长宁是被自己的话给吓住了,她忙抹了把眼角的泪花,道:“公主,您别怕……”

    盛长宁拧起的长眉不曾松开,她轻轻摇了摇头,她并不是怕,她只是觉得好不可思议。

    裘城已然是富甲一方的大城了,不比北荒之地的浔阳城,城中百姓遇到这种情况,不说冷静自持,但起码也不会对着同类挥刀相向才是啊!

    如果做不到,那么他们和几百年前战争中易子、易妻而食的畜生有什么区别?更遑论那时候的人日子更为艰难困苦,而如今,只不过一场会传人的疫病而已,就将人逼得这般的疯魔了。

    到底是个别人的人性扭曲,还是如今大楚的百姓,都是这般的品像了,只是她不知而已?

    盛长宁抬眸看了白露一眼,只见她垂着脑袋,怯怯的模样,也不知是真的被吓到了,还是在想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把泽宴喊上来,替那位奴仆止血。”盛长宁闭了闭眼,吩咐下去道。

    白露立马应了声。

    盛长宁阖着眸,听了小丫头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不难猜出方才白露在想些什么。

    方才在外头大闹的那人,那一番心狠手辣的举动,可能把婢子们都给吓坏了,不会真以为她也是这样不择手段的主子罢?

    盛长宁苦笑了一声,摇摇头。

    历经宛若两世之久,要论与她能够推心置腹,互相两不猜疑的婢子,应当要属阿南和阿北了。

    明明她也是拿待她们的方式,来对待白露和立夏,却再也寻不到了那种感觉。

    那种既为主仆,又是好友的感觉,再没有了。

    厢房的门被轻推开来,进来的不是白露,而是被唤上来的左湳。

    他一进来,先是冲盛长宁抱了抱拳,盛长宁从他身上一掠眼而过,突然发觉这人越发瘦了不少。

    但想想这几日待在客栈中情形,却又明白了,盛长宁心中要走的心思越发坚定了些。

    这些日子,左湳偷偷翻了客栈的墙出去,用银钱买来的米面养着一众人,其实是不够得。

    所以,为保每个人都能吃到粮食,便将谷米煮成了粥食,可每每盛至盛长宁手中的汤碗,却都是没什么汤水的粥——他们想让她吃饱一些。

    但这些侍卫们好歹都是血气方刚的男子,一日连一日地不吃饱可怎么得了?每个人近乎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了下去。

    这么想着,盛长宁倒是颇添了几分愧疚。

第一百七十章 寻她(一)

    “公主。”

    左湳轻行了抱拳礼,很快地手又放了下来,搭在腰边的剑鞘上。

    他眼中疑惑的意味明显,可面对着盛长宁,却从来没表露过有什么不悦的情绪,盛长宁在眼里看得明白。

    她微垂了下长睫,索性也没绕弯子,直接与左湳言明了:“这么些日子当真是委屈你们了,城中已经这般地动荡不安了,左侍卫有没有想过直接出城去?”

    “出城?”

    听清楚了盛长宁话中的意思后,左湳面上已然微微露出了惊讶之色,但他很快地又想起了脑海中记挂着的那件事,缓缓将情绪压了下去。

    他沉着声劝道:“公主若是想要出城,恕属下直言,现下确实不是良机。”

    “为何?”盛长宁没想到他竟会将这个提议给拒绝。

    理由很快涌上心头,左湳却是顿了顿,快要吐出来的字眼转了个口风,他道:“今日属下出去转了一圈,城门口已经涌堆了很多人,他们皆是卷着铺盖席地而睡,显然就是四面八方来裘城的商贩。”

    盛长宁思忖了片刻,却是没能想出其中的关结之处,她眼中明晃晃的困惑,朝左湳投以了目光过去。

    对方只来得及同她对视了一眼,便骤然又微垂了头下去,盛长宁没在乎这个小细节,左湳已经开始解释了起来。

    “这些人既然是行走道上的商客,身边必定会围着功夫不低的人……”

    点到这里了,盛长宁便明白了过来,她不由翘翘唇角笑了:“倒是叫左侍卫这般费心了,不过若是我们想出城,倒也不必只专注城门这一个出口。”

    女子笑起来明眸皓齿的模样,使得整张脸都明艳了几分,听出了她在笑,左湳却是仍旧维持着垂首的姿势,不敢抬起头来。

    盛长宁的意思不过就是,城门若是人太多眼太杂,便不从那儿出城,另寻一个出口。

    可这话说得倒还容易,做起来的话,于他们这些外地人而言,却是难上加难。

    但好在,天无绝人之路,盛长宁很快就想起了卫泽宴。

    少年在裘城待了许多年,想来城中的大街小巷都是去过的,若是倚靠着他,会不会寻出口的时候会容易一些?

    盛长宁想到的,左湳自是也立即就想到了,但……

    盛长宁看着面前的侍卫唇角翕动,面上难得地带了一丝的犹豫之色,她不由更加好奇了些。

    这些时日的相处下来,左湳与她也算是熟稔了几分,盛长宁清楚他对事情向来都持自冷淡的态度,像这样百般迟疑犹豫的神色,在左湳身上是少见的,如今看起来还叫人觉得有些违和。

    “说罢。”

    盛长宁毫不犹豫地点破左湳的心思,她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了?能让你都这般难为情的……”

    除了那厮,她还想不出有谁能指控着左湳。

    左湳默了默,低低地回声道:“是公子……他要来裘城了,不出意外,今日便能抵达。公子怕您不顾安危地要出城来,特地吩咐了属下千万要拦着您。”

    盛长宁眼底露出了了然的神情来,其实她在一开始,心里头便已经有了些些的猜测,猜测是沈约这厮给左湳下了什么令,但她到底是没想到的,没想到沈约真的来了。

    来寻她了。

    这般想着间,盛长宁眼眸中浮起丝丝的担忧,但很快地,又变成了一抹愈发的疑惑。

    面对沈约对她的性子这般知根知底,盛长宁倒是有些意外的。

    她不是盛长清,盛长清常久待在深宫中却还是个任人鱼肉的小透明,可见盛长清是个性子软弱的,与她的性子算是天壤地别了。

    沈约既然早在从前就爱慕着了盛长清,便该了解盛长清的为人性子如何才是。

    如今被换了个芯子,沈约不但不曾起疑便罢了,为何甚至还能这般清楚她的想法?其实这些东西早在扶风城、密林中时就初见了端倪,只是那时候盛长宁的心思不在这儿,便也未再管了。

    现在,盛长宁却不得不深思起来了。

    只是眼下,沈约身上的处处疑点倒不是最重要的——相处这么久了,盛长宁自然知晓沈约待她的好,再说了,她于他而言并无有利可图。

    现下重要的是,盛长宁原先思虑好的计划都尽数清空了去,出城之事必得等沈约抵达裘城之后,再做打算。

    忽然想到了什么,盛长宁微蹙起了长眉,冲左湳道:“左侍卫现在可能再联系上沈约?”

    左湳点点头,表示可以。

    盛长宁松了一口气,顺手就提了肘边的笔起来,快速地写了几行字,等墨迹干透了,她又快速地将纸随意地折了两下。

    她递给了左湳,道:“还请左侍卫转交给你家公子,叫他务必不能进城。”

    左湳接了过来,见她面色的凝重,他知道此事刻不容缓,公子在信上说,今日便要抵达裘城,想来脚程定是离裘城不远了。

    要想拦住公子不进来,他必须得在公子进城之前,将信交到公子手中。

    左湳拿着盛长宁写的信,步履匆匆地走了。

    盛长宁看着左湳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这才收回了目光,轻缓了过来。

    她方才在纸上写的是写给沈约的劝言,她不想让沈约因她之故,再牵涉到裘城中来,城中的疫情已然开始大面积地扩散,许多百姓已然染疾。

    他若是进城来后,不慎撞见了染病之人……这样的事情,盛长宁不敢想象。

    盛长宁捂着自己的胸口,指尖触碰到衣襟的摩挲感,透过布料能轻而易举地感受到,那里怦怦直跳着,这是想起沈约那张灿烂的笑容时,有的反应。

    她垂下眸子去,纵然厢房内没有旁人,她还是想掩饰住眼底的黯然和无措。

    她从前发过的誓言没有做到。

    说好了不会染指盛长清的人,她……却还是不可抑制地动了心。

    “公主……”

    外头传来了白露的唤声,厢房的门随即被人推开了,脚步声踢踢踏踏的,将盛长宁沉浸的思绪牵回来了一些些。

第一百七十一章 寻她(二)

    进来的人除了白露,还有卫泽宴。

    看到默不作声的少年,盛长宁这才记起来,自己方才叫卫泽宴过来的事,是因着外头的剜肉事件。

    盛长宁抬眸看了眼白露,她的脸还有些苍白,却已经好了许多,而外头的声音也早已偃旗息鼓下来了。

    “收拾妥当了?”

    盛长宁可了句,她的声音向来都是清清静静的,平时下决定时,又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味道,而此时此刻,可这句话时,她的语调却明显地轻快了不少。

    捕捉到盛长宁这小小的变化,卫泽宴抿着唇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注意到少年的视线,盛长宁却未多心,以为他也是被方才的人给吓着了。

    “可是还没给那仆人止血?”

    盛长宁这话是冲白露可的,她忙过去安抚了抚卫泽宴的脑袋,尔后又对着少年道:“无妨的,也是我没想妥当,竟没想起来你也怕血腥的了……”

    哪知她的掌心底下,少年第一次将脑袋晃了晃,有些细碎的绒发在盛长宁手心滑来滑去,有些怪痒的。

    盛长宁还未从卫泽宴这举动中回过神来,白露也忙在一旁解释道:“公主,奴婢把卫泽宴请上来的时候,看热闹的人都散去了,那位奴仆也躺在门口,不得动弹……卫泽宴他是给那奴仆止住了血,才随奴婢进来的。”

    这么一番说道,盛长宁这才明白了过来。

    她顿时笑了笑,抚在少年头顶上的手往下挪去,轻轻捏了捏他还有些黝黑的脸颊,这几日,虽然每人都能用得上吃食,可食物太少,总是不够吃的。

    别看少年小小的模样,曾经一碟子桂花糕还不够他当小食来吃的,如今给他一碗热粥,还要倒开一半来给盛长宁。

    “真乖。”

    想起这些,盛长宁手上就忍不住再捏了捏他的小脸,果然,她是个慧眼识珠的,没看错了人。

    无论盛长宁对卫泽宴做些什么,少年总是默默的,从不反抗。盛长宁收起了还要再玩闹下去的心,最后看了抿唇不语的卫泽宴一眼。

    唔,还是太瘦了点,手感不够好。

    少年面上并未表露什么对方才血腥的恐惧,盛长宁稍稍放了些心,她没再让白露带卫泽宴回付远的房中,而是让他落了座。

    自从发觉少年对笔墨的喜爱,尤其是对习字,也顺便为打发自己无聊的时间,这些天来,她便一直都在教卫泽宴练大字。

    少年进步得很快,或许是求知欲太过浓烈,盛长宁要求他每日习一百字,他便要翻倍地练。

    但不见他手酸,还见得少年分外地高兴,盛长宁便由着他去了。

    这般地想着,卫泽宴倒是与年少时的她颇有几分相似,那时候的她为博得父皇的一句夸赞,也是这样地勤勉不服输。

    盛长宁看着重新拾起了笔后,神情就便得格外郑重的少年,她的目光有些出神,或许是看着如今的卫泽宴便要想起那时的自己,她总对这个少年会多几分耐心。

    谁都知道,从前的长宁公主从不轻易教人,何况教的还是这般简单的书法。

    “这个字,竖下来的力道是由重至轻,还有……”

    看着公主微俯着身,教着抿着唇,目光却透着好学的少年,收整好心情的白露也不由弯唇笑了笑,她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将厢房的空间留给了两人。

    ………………

    沈约收到燕燕飞快传递过来的信时,他带着的人手已经距裘城只有一河之隔。

    湛蓝的天空之上,苍鹰拍着巨大的双翅,不断盘旋着,一对锐利的双瞳直视着四下,或许是受了主人的情绪波动,它的鸣叫声都比平时显得格外轻弱。

    沈约很快就看完了信,他的长眉已然不自觉地攒皱起来,一抬眼眸,目光所触及之处,便能看见前面城池的轮廓。

    裘城,近在咫尺。

    可宁宁却要他不能轻举妄动,不能踏进裘城半步。

    心思缜密如沈约,他如何不能知晓盛长宁的心思,无非就是怕他涉险,怕他当真出了岔子。

    沈约怔忡地看了一会儿,旁边的侍奴小声地提醒道:“公子,燕燕是不是饿了……”

    闻言,沈约这才收回了目光,在天空之上盘旋着的苍鹰不知何时已经飞低了下来,围着沈约黑色的羽翅扑腾得愈发响。

    “燕燕,来。”

    沈约看见爱宠,高声唤了声,苍鹰听见他的唤声,似是撒娇一般忍不住地尖鸣了一声,直往沈约怀里扑腾而去。

    只可惜,沈约才不惯着它,一把捏起了它的后颈,一只手攥着缰绳,轻斥着将马掉了头。

    没能如愿钻入沈约怀中的燕燕,很是不满地低鸣了一声,尖锐的鹰喙用了些力地啄着沈约的指尖。

    后头,眼看着裘城就要快到了,公子却将马掉了头,往回而走的姿态直叫众人看傻了眼,但主子都走了,他们哪里还能闹着非要过河往裘城去的道理?

    众人纷纷跟着掉转了马头,朝前面的跟了上去。

    沈约指尖吃痛,他这才瞥了燕燕一眼,苍鹰锐利的瞳孔与他对视,明显示弱地又轻扑了两下翅膀。

    沈约这才松开了它,翻身下马来。

    他从马鞍旁拿出了囊袋,里面一早就装好的肉干是为燕燕准备的,袁兴先前还叮嘱过沈约,叫他一定要拿给燕燕吃。

    沈约忍不住轻轻嗤了一声,燕燕是他的爱宠,疼它还来不及,怎么会忘记给它吃的?

    “来。”

    方才捏了苍鹰后脖颈的沈约毫无愧疚之意,冲又张开翅膀飞旋起来的燕燕招了招手。

    看了吃食,苍鹰这才又低落在了沈约的小臂上,锐利的鹰喙叼走了沈约掌心的肉干,吃完了还不忘讨好地蹭蹭自家主子得手心,以示温顺。

    “燕燕。”

    看着苍鹰吃饱后舐足的模样,沈约这才翘唇笑了笑,大掌顺着苍鹰有些坚硬刺人的羽毛,他道:“都说吃人手软,是时候到你好好表现的时候了……”

    沈约抬起长眸,目光所及之处是不远处的裘城。

    思念如马,自别离,便已未停蹄。

    既已寻到这儿了,他又怎么可能做到在城外遥遥相看她被困。

第一百七十二章 相见

    盛长宁提着一颗心等了许久,虽说左湳已经过来回禀过她,道她写的那信已经送了出去,且十有八九到了沈约手中。

    可盛长宁还是有些放不下心来。

    沈约的性子倔强,她不是不知道,当年初见一别时,她回到了宫中后,却仍能听到“沈家二公子在寻什么戴了幕篱游玩的贵女……”之类的流言蜚语。

    那时她千方百计地隐瞒下了自己的身份,她想着,那时的少年可能不过就是一时兴起罢了。

    可谁曾想到,当年风姿朗朗的少年,寻那女子寻了多年。

    回忆起这些旧事,盛长宁心下有些怅然,当年一别,那个叫见惯了京中贵族公子的她,都忍不住心下漏跳一拍的人,终究在她十年前逝去后,都未能再见到她最后一面。

    可缘分竟又是如此奇妙。

    兜兜转转,如今的沈约比那时的少年多了几分沉稳气性,可那骨子里的意气风发与张扬却是从未变过。

    她重生归来,他在她身边。

    ……

    盛长宁抬手轻拢下窗扉,轻轻的“咔哒”声响在一片寂静中格外地清晰,思绪笼断,眼前的暮色也被遮掩,盛长宁收回了目光。

    夜色已经深重了,盛长宁绕过屏风往床榻边走去,白露在榻边的烛台上掀了灯罩,挑拨着灯芯,要让灯烛的余光散烬。

    见她一切都收拾妥当了,盛长宁随手捡了件厚些的氅袄给她,“夜里风大,万不能再染风寒了。”

    白露对上回自己发热的事还心有余悸,自是明白盛长宁的话,她便忙接下了大氅,伺候着盛长宁躺下了,她这才退出了里阁。

    外头并没有什么动静,躺在床榻上的盛长宁也慢慢地放下了心来,她只是怕,怕沈约不听她劝,一意孤行地要来见她。

    盛长宁阖上了眼眸,虽觉放了心,可心里头却又没来由地空落落的。

    一闭上眼,她便要想起在她面前笑得灿烂、有危险时却时时刻刻能在她身旁,奋不顾身也要护着她的那人。

    盛长宁睁开了眼,轻舒着一口气,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否则按着这个势头下去,这个晚上她都要睡不着好觉了……

    正想着间,外阁突然传来一声急促又细弱的喊声,像是叫了一半时却被人陡然扼住了喉咙似的,盛长宁心一提,顿时警觉起来,方才那声音听着像是白露的……

    心中一个念头闪过,盛长宁忙掀了被褥起来,但不知怎的,脑海中却又滑过前几日刺杀时的动静。

    盛长宁一下子便觉得四肢冰凉起来,就着旁边微弱的烛光,她随手拿起了一只装着她发钗的首饰盒子,指尖有些微颤。

    是怕还是失望?

    盛长宁说不清楚此时自己心中的滋味。

    她将手中的木盒攥得紧紧的,这盒子虽然沉甸甸的,她并不靠着这个来自保,但若外头的人真的是不怀好意之人,她可以砸了它引来外面守门的侍卫……

    外面的脚步声放轻了些,可绷着神经的盛长宁却听得格外地清楚。

    隔绝内外的轻纱被人撩了起来,就着她身后昏暗的烛光,能分辨出来人的身形,盛长宁的瞳孔一下子微颤了起来。

    着了一身常服的男子凌厉的眉眼,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便已然柔和了下来,沈约微翘起了唇角,下一刻便张开了双臂。

    似是被受到了引惑一般,盛长宁手中的木匣失了力地坠在地上,她迈了两步上前撞入了沈约的怀中。

    清冽又熟悉的气息萦绕着鼻息间,也不知怎的,突然间都记起了这么些时日来,自己的苦苦强撑着。

    从浔阳城设计逮住林翕然,离开,再到被困在裘城,遇见刺杀差点没命……盛长宁只觉得鼻子酸涩得厉害,心中莫名来的委屈感不断翻腾翻涌着。

    木匣子里的珠钗玉环撒了一地,可搂在一起的两人谁都没有去管,沈约轻轻按着她的脑袋,指尖触碰到了她柔腻的长发,他心中因思念而空缺的一角,终于再次被填塞得满满当当。

    门外听见了“哐当”好大一声动静的侍卫,只愣了一瞬,便破门而入,扫了一圈就迅速地往里冲去。

    站在桌案边,知晓事实的白露方才从怔愣中回过神来,她都来不及出声制止,就眼睁睁地看着那几名侍卫拔了腰边的剑来,气势汹汹地往里而去了。

    白露:“……”

    完了。

    ……

    被那几柄长刃架在脖颈上的沈约脸已经黑了下来,他是怎么也想不到的,自己大老远地赶了过来就为给宁宁一个惊喜,居然还要被自己留下的侍卫当刺客来砍?

    被他掐着腰搂着的盛长宁,见了这幕,唇边是忍不住的笑意。

    好在,一切真相很快大白。

    屋子里的蜡烛被换上了长支的,重燃起的烛火愈发明亮,将厢房照得通明。

    盛长宁吩咐白露打来的热水,已经被婢子们端了上来,她亲自扭了巾帕,为坐在她身旁的沈约擦拭着脸颊。

    他额上都是些泥点子,脏兮兮的,换了好几盆水才擦干净了些。

    侍卫们就跪在地上,他们膝边是放着方才匆忙之下架在沈约脖颈上的剑,当时瞧见了这“刺客”的真容后,便纷纷丢了剑,跪的那是相当利索。

    被白露悄悄通知了声的左湳,带着付远匆匆忙忙地赶来,白日里他们出去的时候比较多,到了夜里,守夜的职责常常是交与其他弟兄的。

    没料到,今日竟出了这样的岔子。

    他们竟把剑对着公子了!

    “是属下教管不力,请公子责罚。”

    左湳一上来,也跟着卸了佩剑,屈膝跪下,他垂着眉眼声音沉沉,没有推卸责任的意思。

    他身后得付远和其他弟兄们依样跪了地。

    看着面前乌泱泱地跪了一片的人,盛长宁又偏过头来,觑着面色丝毫没有波澜,甚至还扬着脸颊要让她再给擦擦的沈约。

    盛长宁脸一红,瞪他一眼,眼中的警告意味明显。

    这些侍卫,好歹也是他留下来保护她的,今夜闹的这糗事本无大错,也是他们一心护主的表现。

第一百七十三章 同榻

    满心满眼都在盛长宁身上的沈约,在接收到这个警告信号,终于回过了神来。

    他摸摸鼻尖,开口让一众儿跪地的侍卫们都起身来,天色愈发地深重了,他们也不必都待在这儿,他要和宁宁独处一室。

    左湳走在一众侍卫的后头,婢子们都在一旁垂首恭候着,没有人瞧见,他微偏过身子,看着床榻边上的一对璧人,眼中流露出的落寞神色。

    厢房一下子空荡了下来,盛长宁索性也让白露她们都下去了。

    沈约也不知是去哪里滚过了一圈儿,身上的衣裳都尽是干褐的泥点,袍摆仿佛在泥潭中浸了一回似的,直叫盛长宁看得糟心。

    她忙将沈约身上的外裳给扒拉了下来,免得再让他在床榻上打个滚,这被褥还用得了?那他们今夜便不要睡了。

    “这么心急?”

    沈约嘻嘻笑着,任她围着自己转来转去的,解下自己腰上的佩环下来时,他还忍不住打趣了一句。

    自他微低头的角度来看,能清楚地瞧见面前的人葱白的脖颈之下,耳垂莹白如玉,此时也不知是因他的话还是怎的,莹玉上染上了点点的胭脂红,分外叫人心动。

    盛长宁猛然抬起了头来,也不知是气还是羞恼,她索性一把将那迟迟解不下来的玉,径直给扯了下来。

    尔后,直往面前带笑的人脸上砸去。

    她就知道,这厮混不正经的性子哪里改得掉?

    亏她看到他来了的时候,还分外觉得感动不已……没想到,几句话就暴露了本性。

    沈约按住脸上的玉佩,仍是笑嘻嘻的,只是见了盛长宁扭头就要走,他便慌了神,忙拉住人。

    “宁宁,我错了。”

    想要去整理方才被这厮坐脏的那块,盛长宁却又突然被人轻拉住了手腕,随后就听见了这般认错认得利索,又是这般可怜兮兮的声音。

    盛长宁心中腾起的一股子闷闷,顿时便烟消云散了。

    她回过身来,面前的沈约不仅语调可怜,连面上的神情也是委屈极了的,拉着盛长宁的手不肯松开。

    好不容易赶了过来,难道宁宁还要跑到其他房中去睡,一个晚上都不能留给他了?沈约想着,便觉得委屈得很。

    “喏。”

    盛长宁故意抬了抬下巴,想要绷住笑意,她让沈约往那被褥上看去,“也不知你是去哪爬了,弄得身上一身的脏兮兮的,现下不整理干净了,再等等岂不是天都要亮了?”

    盛长宁话中有意,就是要让他在这儿歇着的意思。

    沈约听出来了,原本委屈巴巴黯下去的眼眸顿时亮亮的,可他却不撒手:“让你的婢子们进来收拾好了……”

    “乖。”盛长宁不理会他的扮可怜,她轻扯开袖子,顺手捏了把他的脸。

    因着沈约来了,她便把白露叫到隔壁厢房去了,让她不必在这儿守着,现下夜色又深了,再不好叫人来折腾了。

    何况就拍几下的事儿,又不是什么大麻烦,怎的就非要唤旁人来?

    盛长宁径直转了身,整理起了那床褥子起来,看着她忙碌起来的动作流畅,并不似京城中的那些世家小姐,矫揉造作,连倒杯水也不愿动动指头。

    沈约微微翘了翘唇角。

    在盛长宁忙碌着的间隙中,沈约已经自发地解下了外袍,这衣裳的确是脏极了,方才入城时进来得狼狈。

    先前还未发觉,现在……

    沈约嫌弃地用指尖挑开了那件脏脏的外袍,就着方才白露端上来的热水再洗漱了一番,盛长宁那边也已然整理妥当了。

    “宁宁……”

    心心念念已久的姑娘就在跟前,如今还要与他同榻而眠,想到这些,沈约就眉梢上飞着笑,喊着就要扑了过来。

    看得盛长宁脸就是一红,她上了床榻,却是抵住了沈约跃跃欲试要上来的动作,她朝不远处的灯台看去。

    不久前才重新点燃的烛火很亮,盛长宁安置时的习惯,向来是不喜周边的灯光过分地亮。

    沈约自然是明白的,将烛火挑暗了许多,他这才欢欢喜喜地凑了过来,问道:“宁宁,我可以上来吗?”

    近在咫尺的人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仔细看着他的眼中,还有丝丝的讨好,是与上次浔阳城最后一面时不同的神态,盛长宁抿着唇角不由便心软了两分。

    她轻轻颔首。

    沈约的眼眸顿时又发亮了起来。

    两人同在一张床榻上安置,这还是头一回,盛长宁微侧了身子,将后背露在身后,她只觉得从脖颈到耳根都是热热的,若是方才不将烛光挑暗些,定要被沈约这厮发觉了。

    面前的人长发散落在枕上,沈约鼻息间都是那股子发香,他不爱熏香,可这香气却令他觉得格外舒心惬意。

    先前在府中的时候便已耗尽了他太多精神了,如今又是一番连夜的赶路,这些天从未这样精疲力竭过……

    浓浓的疲惫感传来,沈约抵不过那股子突如而来的困意,阖着眼眸,沉沉睡去,他本想还要与宁宁说会子话……

    ………………

    第二日醒来时,盛长宁下意识地翻了个身,却没料到一翻,后背便压上了什么东西似的,咯人得紧……

    睡意还存留在脑海中,盛长宁抬着惺忪的睡眼挪了挪身子,微一抬眸,她便整个人都僵住了。

    几乎是下意识地,盛长宁猛地往后扒拉了两下,后脑勺却直直地撞上了后面的床栏,痛意传至脑海中时,她那浅薄的睡意也尽数散去了。

    “沈、沈约……?”

    盛长宁还有些恍不过神来,被这番动静给闹醒了的沈约一睁开双眸,便瞧见了眼前得这幕。

    面前的女子捂着脑袋,目光直直地出神,眼角似还有微红,仔细看着里头还氲着些些湿润的泪意。

    她这幅模样,却把沈约给吓着了,他忙坐起身来,眼中惊慌之色毕现。

    “怎么了?嗑着脑袋了?快给我瞧瞧可有起包……”

    回过神来,想起昨夜的事情,盛长宁放下了捂着脑袋的手,她面上的神情已然化为浅淡而镇定,她的小手推开逼近的沈约。

    “我……无碍。”

第一百七十四章 商讨

    沈约来到裘城的事情,并未惊动裘城城主金华。也是,他连城中大门都未走过,怎么会翻起其他的波浪来。

    这般想着间,盛长宁觑了一旁的人一眼,不自觉手中的动作也慢也下来。

    “怎么了?不合胃口?”

    面前的男子端的是一派的明朗绝艳,尤其是眼下这般笑起来的时候,眼中带着格外的宠溺意味,若是叫京城中的那些姑娘来瞧见了,定然是个个的尖叫声要将屋顶给掀了去了。

    迎着沈约关切的目光,盛长宁却是收回了视线,她垂眸看着面前这一桌子的吃食。

    热腾腾的莲子羹,做得小巧精致的厚蛋烧,还摆了一大份酥油茶,听说这种早茶是裘城的特色吃食,只是先前他们身上没有多余的银钱,便从未买来吃过。

    大小的碗碟层层叠叠地摆了一桌,瞧着叫盛长宁有些恍惚。

    仿佛又回到了宫中似的。

    “不是让你进城里来?”

    盛长宁捏着筷箸的指尖没来由地紧了紧,她没有理会方才沈约关心的话,反而故意板下脸来道:“明明让左湳给你递了信,你却仍是不管不顾的,非要过来,可你进来了又能有什么用?难道就能让我们不困在这儿了?”

    虽然她语气很冲,言语之间的话也多是不大好听的,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昨晚看见沈约时,她原本如止水般平静的心,那一刻有多活跃,跳得有多快。

    仿佛在告诉自己,她很高兴,她高兴他能来。

    可盛长宁说的这番话,却也并不是意气用事,沈约如今在朝中是有一官半职的人,虽然她不知道沈约是如何能随意跑出京城来的。

    但势必,是与盛长慕做了什么交易,才能换得他如今的自由。

    先前陪她闯密林,她没有阻拦之意,是因着北荒之地人烟稀少,更何况是扶风城那边一带的地方,更加无人敢靠近。

    沈约在,也没什么人认得他,更无须说会被当地的官员检举至京中了。

    可如今呢,他独自一人来闯这裘城就不说了,他倒是不怕裘城城主万一发觉了他的存在,会如何看待他?

    裘城乃是连通四方的富庶之城,不比北荒之地中的浔阳城,那边即便沈约亮出了身份,可有她的身份在侧压着,即便张礼有胆子敢查,也是没胆子将消息递送给京城中的。

    总之,沈约就是不该来这儿。

    想来想去的,盛长宁脑子里都乱成了一团浆糊似的,她一会想该怎么再把沈约悄无声息地送出去,一会儿又觉得若是自己能做到,他们何至于被困在这儿这么久了……

    沈约却是在一旁看得好笑,近在迟尺的姑娘脸色一直变来变去的,面上的神情也是一览无余,他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沈约拿了只白净的瓷碗起来,手中动作不停,盛长宁回过神来时,就见沈约已然在盛一碗酥油茶。

    这种茶是裘城当地的美食,可盛长宁听着这个名儿,便心下觉得油腻腻的,觉得它并不适合放在早晨食用。

    这个念头刚刚落下,盛长宁就眼睁睁地看着沈约将手中的青花瓷碗推到了她的面前,她抬起愕然的眼眸来,同他直直对视着。

    面前的茶滚着青白交错汤氲,还散发着浓厚的香气,卖相瞧着是不大好的,但闻起来倒是有些诱人。

    盛长宁抿了抿唇,到底是没动那碗茶汤。

    “尝尝嘛。”

    沈约好脾气地笑,见着盛长宁不为所动,捧着碗,捏了把汤匙就要来喂她喝。

    白露和立夏都还俏生生地立在一旁,沈约这般举动,惹得盛长宁眉心就是一跳,她耳根又开始发烫起来,她只好自己端过了那碗,小口小口地喝着。

    出乎意料的,这酥油茶并不会很腻人,反而喝起来还唇齿留香,让盛长宁不由地多喝了几口。

    她细细地品尝着,回过神来就对上了沈约含着笑的双眸,她看了下双双垂首下去的婢子们,又是瞪了他一眼。

    “这茶汤里加了花生碎末,所以喝起来才会这样醇香。”

    沈约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心里的欢喜却是快要溢出来了,他看出了盛长宁喝了茶汤后的神情转变,不由地解释道:“其实不仅是有花生,这其中的茶叶和其他的配料也是捣碎了,兑以香油,才熬制成了茶汤。”

    他这样一解释,盛长宁便明白了,是了,这茶汤喝着完全不像京中的滋味,反而浓郁醇香,倒是应了那个“汤”字。

    也不怪这汤这样的好喝,将这些配以茶汤的佐料捣得细细碎碎的,本就需要废上好一番的功夫。

    盛长宁眨眨眼,有些疑惑了:“你怎么知道的这样多?”

    她记得,沈家出身江南,大半辈子未曾挪过窝,而沈约更是,他的外家是京城中的世家,因而他应当与京城和江南来往密切,不曾听说过他还来过江北这边。

    “我什么不知道?”沈约嘚嘚瑟瑟地笑了。

    前世,宁宁去了后,他便开始游历大江南北,别说是裘城、江北之地了,再远的地方,他都去过的。

    他身上的宝贝可比她所知晓的眼要多着呢,不过,他们以后的日子当会很长很长,他会有耐心和足够的时间,把这些秘密都告诉她。

    盛长宁不明白他眼里突然氲起的光是什么,但下一刻,她就见眼前的男子,冲一旁乖顺立着得婢子们摆了摆手,甚至还大言不惭地道:“你们先下去罢,我有事要与宁宁商讨。”

    白露她们闻言就忍不住地对视了一眼,却是身形不动,她们抬起头来看向盛长宁,要问过她的意思来。

    可盛长宁也听了沈约这话,心里即便没有什么心思也要想歪了,她正恨恨地瞪着沈约,誓要将他揍一顿似的。

    沈约就忙讨好地上前去安抚她,低声下气的姿态,直叫被无视的白露两人也暗暗地羞红了脸。

    红着脸的立夏扯扯白露的袖摆,两人统一了决定,齐齐退了下去,把这一室的空间留给这对许久未见的璧人。

第一百七十五章 又别

    沈约确实是有正事与盛长宁相商,可看着面前的娇娇人儿,他就忍不住地生了逗弄的心。

    遣退了婢子后,沈约便开始正色起来,他道:“宁宁,你若是想走,我随时便能送你离开,只有一点,离开了裘城后,你不能跑去其他的地儿,得去江南。”

    盛长宁所思虑到的,他自然也是能想到的,如今裘城闹出了这档子疫情,盛长慕北巡的步伐却是更不可能止步的。

    十一他们已然悄悄地递了消息来,京城那边……已经准备暗下微服行动了。

    撞上盛长慕,盛长宁便势必要回宫里去,沈约深知她的性子,她现下定然是不愿意回去的。

    所以,解决此事的唯一法子,便是叫他们两人不要碰上面了。

    但他力所能及之处有限,只有她好好地待在江南,他才能护着她。

    “去江南自是可以。”

    盛长宁本就是要去江南寻他的,但听着沈约的话,她却是微微又蹙了下眉,她听出了沈约的弦外之音,便疑道:“你不与我同行?”

    见她快速地反应过来,沈约眸子一黯,又是有些欣慰地笑了,他的宁宁向来都是聪慧极了的。

    只是,他本也不愿与她再分开,远离她身边的半月有余,他的骨子里都是刻着思念二字的。

    沈约掩下长眸中的黯淡,大掌覆上盛长宁的柔荑,与她十指相扣,他轻声安抚道:“京城那边还有些事,需要我。宁宁你知道的,现在的我可不单单只是沈家的小公子了。”

    他还是盛长慕钦封的翰林院修撰大人,从六品的官职。

    盛长宁有些明白他说的意思,他能自由这么长时间,必定是与盛长慕换了什么东西,如今这砝码也怕生锈,他是要回去看看的。

    可一想到他们才相处一日光景,就又要分开,该要分开不知多少时日,她心里面便有些莫名的难受。

    盛长宁向来能把情绪掩饰得很好,可这一回,她却并不愿刻意忍着了。

    于是,她又问:“那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江南来?”

    听着她这般问,沈约有些诧异地低眸看去,只见面前的姑娘扬着脑袋,双眸水亮,眼中的委屈尽然地显露了出来。

    沈约陡然就笑了。

    他将与姑娘十指紧扣的手翻了过来,在姑娘柔白的手背上轻轻落下一吻。

    “我尽快。”

    ……

    沈约的动作很快,他原本进城来时,就是寻的一处偏僻的荒郊野外,挖了地道进来的。

    来时他便已想好了一切,所以当时进城后,那地道只是用掩体掩盖了一翻,并未真的再给它填平了。

    因着他们的人着实太多了,众人直守到半夜,听见一声尖锐的鸣叫声,这才轻手轻脚地离开客栈。

    来到被沈约他们挖好的地道时,盛长宁哑然了,她这才知晓为何昨日沈约身上都是蹭到的泥点,这地道的位置恰好是一口干涸的古井,不深,连盛长宁都能轻易地跳下去。

    只是井底的土还是湿湿润润的,人矮着身子前行,衣摆边势必会染上泥土。

    沈约将她安全地送出了城外,这才稍稍地定下了些心,他把左湳一众儿侍卫都留给了盛长宁,听着他低声又吩咐着什么。

    盛长宁却是有些气了:“那你呢,你要是遇到危险怎么办?”

    沈约掐掐她的脸颊,又捏捏她的手,还是忍不住将人搂进了怀中。

    周边的侍卫奴仆们皆是垂眉低首着,恍若未见,后边立着的左湳也轻偏了头。

    “放心,我身边哪里只有左湳他们。”沈约轻声道了句,点到即止,他捧着盛长宁白嫩的脸颊看了看,又继续低低道:“只是你,我不放心你……”

    盛长宁回抱了下他,嘟嘟囔囔着:“有什么不放心的,你放了这么多人来护着我,难道我就是这么没用的了?”

    连平安到江南都到不了?

    沈约哪里敢说她没用,他看了看天色,松开掐着她腰的手,道:“该走了。”

    说着,他吹了声哨。

    一只健硕的苍鹰便从茫茫夜色中显露出来,它盘旋在众人上空,一双鹰眼格外地锐利显眼。

    盛长宁怔怔地抬眸看去,原来之前听到的鹰隼的叫声,不是幻听啊。

    “它是燕燕。”

    沈约冲高空上的苍鹰唤了一声,盛长宁便看见了那只偌大的鹰拍着双翅直冲下来,带起的一股子风吹得盛长宁有些睁不开眼来。

    沈约眯了眯眼,不客气地伸手揪住了燕燕的后脖颈,盛长宁使劲眨了眨眼,眼尾有些泛着红,她扬起眸子打量着那只鹰。

    苍鹰被揪了脖颈,却很是乖顺,讨好似地轻啄了啄沈约的手背,利爪乖乖地搭在他的小臂上。

    沈约对上盛长宁的眸子,却见她眼角通红着,一副难得软弱依人的模样,他的心一下子就化成了水。

    但一想到盛长慕之事,他又逼迫着自己的心肠要硬起来,“燕燕会给你们指路,平日里的吃食只要喂些肉干给它就好,我不在的时候,它就要你来养了……”

    沈约说到最后,声音都飘忽起来了,他身后一直站着的左湳握着长剑,望了一眼天边的夜色,提醒道:“公子,该赶路了。”

    月色隐没在夜幕之上,周边的星子也黯然无存,天边的黑暗开始隐隐约约泛着白亮,再不走,天就要初亮了。

    沈约将盛长宁扶上了马,出城后的一段路需要骑马,马车的动静太大了,也运不出城外来,所以他们一行人必须得骑马。

    好在,盛长宁的骑术没落下,尽管有些生疏了,但拉着缰绳走了两步,熟悉感又找了回来了。

    沈约在她后面渐步跟着,看着盛长宁踩着马镫,将骑马的感觉寻了回来,他这才止步,遥望着马上的那抹倩影渐行。

    马蹄声踏踏,迈了数步之远,盛长宁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苍茫的夜色下,被抛在后头的男子长身玉立,拂过得凉风将他的衣袍吹得猎猎,风是冷的,可他的目光却是柔和而平宁,一直在追随着她。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上药

    前面拉着缰绳的姑娘停了马,翻身下来,迎着凉风,她的裙袍被吹得飘扬,宛若一朵盛开的夏花。

    沈约被她猛然地一撞,迫使他后退了两步,这才稳住身形。

    盛长宁从他清冽气息的怀抱里抬起头来看他,他的瞳孔中是愕然、无奈,最后又化作了一腔似水的柔意。

    “我想再抱抱你……”

    姑娘委委屈屈地说着,脑袋又重新埋入了他带着体温的怀中,沈约眼底深处的寂凉褪去,他被风吹得僵冷的指尖动了动,到底没把这冰凉搭在她的腰上。

    “沈约。”盛长宁抬起了半张脸来,“你答应我,定要好好保护自己。盛长慕……陛下若是为难你,你便服服软罢……”

    她怕极了,沈约会一去不回。

    所以,她宁可他委屈一些,也要好好地保全自己。

    “我们的一辈子还很长。”

    沈约垂着眸看着她,她只露了半张脸出来,一双水眸中尽显着哀哀的恳求,她在担忧,也在惶恐。

    “我会的……”沈约叹了一声,那只带着暖意的手就覆上了他冰凉的指尖,像在密林中时那样,与他紧紧地十指相扣。

    沈约的话就这么被截在喉咙里,他的眸光细细碎碎,一低首,满眼都是怀中人。

    他心里藏着话,却不能说。

    前世的宁宁,至死都还在顾虑着大楚,惦念着这土地上的百姓,这一次,他想帮帮她。

    换他来抗这重担吧。

    ……

    这是盛长宁唯一放纵自己的一次,她跳下马来,再撞进沈约的怀中——因为她看着沈约独身站在那儿,暮色笼罩着他,孤寂也是。

    她的心口是密密麻麻的疼。

    再次上马后,盛长宁扯着缰绳没再回头,她怕自己又要心软得一塌糊涂,再迈不开步子。

    苍茫的夜色垂笼着大地,前面的马蹄声渐远而去,那人影也没入了黑暗中,再看不见了。

    沈约站得久了,这才发觉自己的四肢不仅冰凉,还有些发麻的僵硬,他收回了目光,眼中的笑意也已轻轻散去。

    他的身后,悄无声息地落下一抹影子。

    “公子。”

    “信已上递给京中。初九的消息传来,说是就在这两日,那位便要动身北下。”

    沈约的面色已然是如水般的沉冷,他轻一抬手,影子恭谨地起了身,几个起跃便消失在了一片黑暗中。

    ………………

    出了裘城后,之后的路途有燕燕带路,苍鹰翱翔在黑夜之上,一双鹰眸锐利,低鸣声时而响起。

    天色还未放亮起来,尽管盛长宁骑着马,四周能观览的视线极好,她也不知道这条路是往哪走向江南的。

    但未遇见什么林子,想来就是绕开了棺林。

    一行人驰着马,一路快行,直至天色初亮了,盛长宁都有些无力踏着马镫了,众人这才在前方远远地瞧见一家客栈。

    看着那炊烟气,盛长宁暗自松下了一口气来。

    若是再走下去,自己的腿怕是要废了。

    艰难地下了马来,被人带着同行的白露她们神色也很是萎靡,见了盛长宁,还是强打几分精神过来搀扶着她。

    盛长宁知道自己身体的状况,她双腿两侧已经疼得不行了,但还是强忍着,直到入了厢房,她的眼尾这才忍不住地红了半分。

    婢子们没她这般严重,看着她这般,知晓女子骑马的时候必然要受些嗟磨,顿时心疼得不行。

    立夏连忙去楼下讨了药膏来,白露就边屏退了其余人,替盛长宁褪下衣物。

    果不其然的,因着要踩着马镫,摩挲在马腹的大腿内侧已经红成了一片,有些还破了皮,同里裤粘黏在一起,褪下来时,叫盛长宁受了好些罪。

    白露眼眶都红了,“公主,您受苦了……”

    “无妨的。”

    立夏给她轻轻地上着药,盛长宁白着脸,忍了下来。

    她脑海里却是止不住地想,自己从前哪里会这样的娇气,小时候写字写到手腕酸痛也是一声不响,后来练剑时练到指腹都攥出了血来,她也没喊过一声的疼。

    是什么时候变了?

    盛长宁努力地回想着。

    好像是在密林的时候,身边人给的依靠好像永远都在,怀抱也很暖,与她十指紧扣的时候,让她的心都忍不住柔软下来。

    是沈约教会了她如何不要强撑着,他还给了她那么多的安全感,叫她不再心慌,不再担忧。

    想起这些,盛长宁忍不住地弯了弯唇角。

    给盛长宁涂完了药,立夏不敢再将她的裤腿放下来,上面的药还未完全化开来,若是放下裤腿药膏就是白涂了。

    白露从行囊中翻出一件薄氅,轻盖在了盛长宁腿上,遮住她那露出来的白生生的腿。

    如今日头正朗,其实并不算冷,但白露还是怕盛长宁冷着了。

    歪倚在床榻上,被薄氅裹着腿的盛长宁其实姿势不大好看,实在是因着她这伤得太不是地方了,但好在这薄氅很大,能将她的腿尽数笼罩起来。

    连夜赶的路,又是伤着了这般隐晦的地方,盛长宁的精神有些恹恹的,她冲婢子们道了声:“本宫睡一会儿。”

    说着,她又想起了自己的状况,又道:“左湳若是有事,让他自己决断便可,若实在有事禀报……便叫他等本宫醒来再说罢。”

    其实不用她多言,白露和立夏也清楚得很,自家公主伤的地方是大腿处,眼下虽然用大氅盖着了,但好歹这般也是衣衫不整的情况,她们怎么可能会放左侍卫进到厢房里头来?

    婢子们对视了一眼,点头称是,便恭谨地退至一旁去了。

    ……

    盛长宁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不甚安稳。她的梦里都是最后远远看见沈约的那一面,男子长身玉立,背影孤寂而萧瑟。

    她的心一直在抽抽地疼着,她还想回去抱抱他,叫他不要再觉得孤单,她会一直在他身边陪着他……

    可梦中的她不仅迈不开腿,连喊出的话都是声音破碎得,一下子就随风飘走了,根本传不到那抹影子的耳中。

    直至他的身影渐渐淡去。

第一百七十七章 打架(一)

    盛长宁睁眼醒来时,看着外头的天色,她还有些恍不过神来。

    窗外的云泛着暮蔼的橙艳,大片大片的漂浮在天边,将湛蓝色的天都晕染了同色,细碎的金光自晚霞中沉破开来,倾撒了一室的艳色。

    显然已经不早了。

    盛长宁脑子里仍旧宛若一片浆糊似的,她坐起身来,抬手捏了捏眉心,眸光一掠间,她又凝住了目光。

    褐色的窗柩上,侧身停落着一只鹰隼,它的鹰眸锐利无比地扫视着窗前,有力的爪子搭在柩木上,盛长宁能清晰地看到上面落下了几条爪子的浅浅划横。

    昨夜的天色太晚了,盛长宁只看见沈约的这只爱宠是全身墨黑的苍鹰,如今就着窗外的光亮,盛长宁这才看得清楚了些。

    苍鹰通体乌黑的绒羽间还泛着细碎的金光,像是撒落在上头的碎金一般。

    居然是只黑金羽的鹰隼。

    想起昨夜临走前,沈约对她叮嘱的话来,盛长宁忙起身下了床来,去一旁的行囊里,翻出了沈约给她准备的肉干来。

    拿着肉干,盛长宁一回过头来,就对上了苍鹰那双锐利无比的鹰眸,冷冷地盯着盛长宁看,盛长宁竟从它眼中看出了几分高傲的意味。

    盛长宁不由地弯了弯唇角,她拿出沈约说的肉干,放在掌心上,喊它:“燕燕,来。”

    可叫她有些气馁的是,燕燕看也未看她手心里的肉干,低低地叫了一声,又重新扭过头看向窗外去了。

    盛长宁有些不解,但很快的,她又想起了曾经在书中看到过的,有些动物警惕心极强,害怕生人。

    她想了想,将肉干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离窗边最近的桌案上,做完了这个,她才顺手扒拉起落在床榻上的薄氅,披在身上,这才慢慢地出去了。

    这下总该会吃了罢。

    盛长宁的腿伤都是被马鞍蹭剐到的,涂了药膏又躺了大半天后,盛长宁精神劲头恢复了,即便伤口还有些抽痛,也觉得无碍了。

    虽说她已觉得无妨了,可看着她下床出动了,白露和立夏却仍旧是觉得心惊,直在她身旁转着劝道。

    “公主,伤还没好,您真的不宜走动……”

    “还是回去躺着罢……”

    就连左湳也过来劝道着:“还请公主再歇息两日。”

    盛长宁被他们说得无可奈何,在客栈转了一圈后,用了晚饭,她便又重新回到了榻上——她答应明日再出发。

    他们一行人是今日清晨到的客栈落脚,算算时间,她起码睡了五六个时辰,怕夜里睡不着,盛长宁可是不敢真的再歇下了。

    她的目光凝在那张小案上,案上的肉干仍旧好端端地摆在那儿,窗边的那只黑金的苍鹰也不见了踪影。

    盛长宁觉得纳闷,她只好冲旁边的婢子们问道:“燕燕为何不吃肉干?”

    白露这才注意到那张小案上放的肉干,原是公主放下的,她笑了笑,答道:“许是这鹰怕生呢。”

    立夏也看了看那肉干,她“咦”了一声,也道:“方才奴婢也在见侍卫们喂燕燕肉干呢,兴许是它吃着那头的,便不来吃这个了。”

    盛长宁知晓她们不知方才的事情,便也未再说话了,只让白露收起那肉干来。

    好歹,她们现在也不算是富裕,不能大手大脚的,肉干也得省着。

    ……

    第二日,盛长宁是被一阵吵闹声响给吵醒来的。

    一睁开了眼来,便见立夏这丫头要哭不哭地站在她的床榻边,眼眶里包着泪,仿佛只要再轻轻刺激她一下,她便能将泪水哭出来洪水的势头来。

    看得盛长宁莫名,一早醒来,她的声音还有些哑哑的,“又是怎么了?”

    她想不出来,还有谁能闯出什么祸来。卫泽宴?

    这不能吧,少年一路上都挺听话的,被人带着骑马也是一声不响地将就着。

    还是林翕然?

    这人倒是有几分可能,又在想什么要逃出去的法子罢?

    盛长宁漠然地起了身来,她自己快速地穿戴整齐了,心里正想着该怎么让左湳使些手段,好让林翕然长长记性时,就听立夏这边忍不住了抽抽搭搭地说道:“公主……小、小彘被拔了毛……”

    盛长宁闻言,她僵硬着脖颈扭头看过去,木着的脸上的神情有些皲裂。

    盛长宁有些难以言喻,又觉得有些不可置信,她默了半晌才道:“谁干的?”

    小彘好歹是她从密林中带出来的,谁这么大的胆子,就算不看她这个挂名公主的面,也得掂量掂量着看看沈约会不会气吧,居然敢拔小彘的毛?

    何况,它还只是一只出世没多久的幼崽,竟也下得去手??

    哪知,她这么一问,立夏抽泣得更大声了,“是那只苍鹰!是沈大人的那只鹰……”

    立夏抹着泪,抬着朦胧的双眼朝盛长宁看去,盼望着她能为小彘讨个公道。

    “公主……”

    “今早,奴婢和卫泽宴要带着小彘去喂食,那只苍鹰飞过来就和小彘撕打在一起,您知道的……鹰的爪子那般尖锐,小彘好多地方都被啄伤了……”

    立夏哭得泣不成声。

    平日里公主鲜少记起这只幼崽的存在,自从把小彘从密林中带出来后,都一直是她在养着这只幼崽,她对小彘的感情自然是深的。

    可如今,好端端的,小彘就被那只苍鹰给折磨得,快要死掉了……

    可偏偏那鹰还是沈大人的爱宠,她哪里敢对它动什么手,何况这鹰这般得凶猛,她便是有心要替小彘报仇,却也是没法子的,眼下只有公主了……

    盛长宁听得却是呆了神。

    她是没料到的,燕燕是沈约的宠物,虽然瞧着威风凛凛,与寻常的宠物非同比拟,但它到底也是沈约教出来的,再如何也应当不会伤及自己人才是啊。

    可怎么会……

    盛长宁想起自己当初从密林中带出来的那只食铁兽幼崽,心下是微微的一沉。

    当即,她便发声道:“走,出去看看。”

    说着,她便快步地迈出了厢房,由立夏带着路,往两只动物打了架的地方而去。

第一百七十八章 打架(二)

    赶到客栈的后院时,盛长宁真的惊了,那场景可谓用一片狼藉来形容着。

    地上躺着的类似“鸡毛”的绒毛随风飘飘,侍卫们在院子里围了一圈儿,个个脸上都是如临大敌一般。

    站在其中的左湳尤其瞩目,倒不是因着旁的缘故,而是——因为他手中扭着的那只桀骜的苍鹰。

    通体乌羽泛着碎金的苍鹰,被几人合力禁锢着,却是仍不罢休地发出短促的鸣叫声来,激烈挣扎着的时候,使得周身的羽毛纷纷扬扬地落了一地。

    像是他们在把这只鹰要烹饪了一般。

    盛长宁看着这般惨烈的模样,眉心忍不住跳了两跳。

    罪魁祸首在现场仍不罢休,受害的幼崽却是不见踪影,按照眼前的惨景,兴许早已被白露送去救治了。

    侍卫们终于发觉了盛长宁的到来,却不是让开过道来叫她好看得清楚一些,反而见过礼数后,纷纷都拦在了盛长宁跟前。

    左湳自是发觉了后面的动静,他掌心暗自使了些力,随即苍鹰挣扎的力度便小了下来。

    “公主。”

    左湳朝她这边看来了一眼,兴许是方才的折腾,叫他的声音气息有些不稳,他在劝道:“勿要靠近。燕燕很凶猛,有时发起脾气来是不管不顾的,容易伤人,只有公子在时才管得住些……”

    盛长宁闻言,微微颔首,她止住了步子,并未再上前而去。

    看着苍鹰凶狠地挣扎,盛长宁想了想,她从袖兜里拿出了两块肉干,递了离她最近的那名侍卫。

    盛长宁道:“喂它吃些东西罢。”

    说完了,她便带着立夏离开了,立夏眼眶仍是红红的,领着她又去了幼崽的房中。

    此事到底是她未思虑周全。

    她给忘了,小彘是食铁兽幼崽,虽然它尚且年幼,但作为古籍中都记载过的上古凶兽,它眼下身形表露的无害,并不代表它身上的气息是令人觉得无害的。

    ——苍鹰乃是天空之上的王者,或许,燕燕是觉得小彘身上有令它觉得威胁的气息,这才不管不顾地撕咬了上去……

    盛长宁在心里轻叹了口气,思绪又蔓延开来,这两只的关系若不能缓和,那以后她和沈约时常在一起了——

    等等。

    她怎么会想到这个去了?

    盛长宁心里忍不住对自己懊恼着,身为姑娘家,怎的自己就想得这般的长久去了……

    小彘是与卫泽宴同住一间厢房的,这些时日,少年不过喂了幼崽几回,幼崽便缠上了他。

    而与立夏同住的白露和莫女官,又对小彘有恐惧之心,索性,立夏便把窝挪到卫泽宴的厢房中去了。

    但作为一直养育幼崽的人,立夏自然也会时常来少年的厢房探看。

    迈进厢房时,卫泽宴正在给幼崽看着伤,盛长宁这才清楚地看见了小彘的情况。

    小东西身上的毛掉得零零落落的,抓伤的伤痕明显,苍鹰的鹰喙尖锐,别说食铁兽幼崽这么软软的小东西了,便是坚硬的石块它也能啄下几道裂痕来。

    看着小彘奄奄一息的可怜模样,盛长宁眼中也露过一丝担忧来,到底是她把这小东西带出密林来的,如今看护不周,还是怪她。

    “它怎么样?”

    盛长宁上前了几步,看着幼崽哼哼无力的姿态,她也不敢伸手朝它摸去,怕自己做了什么不对的地方,感染加重了小东西的伤势。

    卫泽宴在给小彘上药,手里还捏着那盒罐,他还未作声答话,就又听盛长宁奇怪地道。

    她见卫泽宴手中的盒罐有些眼熟,看了半晌这才看出来,昨日她涂药时的盒子与这个也是极其相似的,“这盒罐倒是瞧着眼熟……”

    “是从付侍卫那儿拿来的,说是他们每人必备的膏药,疗效应当是不差的。”少年老老实实地回答了盛长宁的话,说着他又开始嘀咕起来,“也不知道,对小彘有没有用……”

    闻言,盛长宁有些讶然。

    似是看出了她的吃惊,立夏擦擦眼角的泪花,出声解释道:“公主,昨日你擦的那罐膏药是左侍卫给的,他们说这个药起效快,而且这附近没有医馆,客栈里又没有备下什么伤药,奴婢这才接了左侍卫的药……”

    盛长宁压下心底的古怪异样,冲立夏安抚了一句,表示并不打紧。

    那药确实有用,这才不过一日,她的伤患处就已经结了痂,除了有些轻痒以外,疼痛感是彻底没了。

    盛长宁的视线落在卫泽宴捧着的那幼崽身上,它还在因着痛,软绵绵地叫唤着,旁边立夏的眼眶瞧着又要红了……

    盛长宁按了按有些跳了跳的眉心,她迟疑了片刻,启唇道:“立夏,你先吩咐下去,马上收整好东西,即刻启程。”

    现在不是纠结如何严惩苍鹰的时候,要紧的是为小彘先治疗。

    这边没有可以为小彘疗伤的药,卫泽宴又只是个会医些风寒感冒的,在这边多呆片刻,于小彘来说便更加地不利。

    所以现下,唯有的计策,就是快些启程赶去江南。

    在路上或许能碰见能替小彘疗伤的医馆。

    立夏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她自知公主是在为小彘考虑,她立即脆声应下,步伐匆匆地往楼下赶去传消息。

    “这个药,于人而言是有很好疗效的。”少年看着立夏噔噔噔地跑远了,他抬起脑袋来,朝盛长宁看去,他的声音慢悠悠得,“只是,小彘是动物,疗效减半,现在只能为小彘先止住血。”

    盛长宁默着声点了点头。

    她自个儿也转步回了厢房中,一出门就正巧碰上白露和莫女官,两人显然也是听见了立夏的传话,便忙赶了过来。

    盛长宁领着她们,快步回了自己的厢房中去。

    她的行囊其实并不算多,而且在这客栈中不过住了一日的光景,许多东西好端端地装好着,并未摆置出来,所以收拾起来也迅速。

    一行人准备妥当时,用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们本就决定好了今日要动身,所以一早便准备了妥当。

    如今说走,随时就能起身。

第一百七十九章 无礼

    现下他们落脚的地儿,是去江南与北地交汇的官道上,店家别出心裁地坐落此地,就是看见了这儿平时人烟稀少,却会不时有商队往来。

    马蹄声阵阵,马车驶出了老远,盛长宁还在想着这家客栈。

    自盛长宁骑马受了不小的折磨后,左湳便高价从客栈掌柜的手中买下了一辆马车,虽说那掌柜有些故意宰人的意味,但眼下这时候,倒也是不好再多做纠缠了的。

    被苍鹰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小彘被带到了马车上,卫泽宴也坐了进来,莫女官坐在马车外面,四人挤着一辆小小的马车,盛长宁虽有些觉得闷的不大舒服,但到底也还是能忍抑着。

    卫泽宴坐上来是为着要照顾小彘,他懂得上药的手法,能叫小小的幼崽不那么疼。

    在马车上晃了半天后,马蹄声终于停下了来,外头除了能听见马儿粗喘的声音,还交杂着洋洋热闹之声。

    盛长宁一下子就分辨了出来,他们应当是到了一小镇子里。

    盛长宁的目光落在少年双手并合的掌心上,上面躺着虚弱的幼崽,马车走了半日,它已经上了三回药,可却不肯进过一点饮食。

    下了马车,迎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身着寻常布衣的百姓投着好奇又疑惑的目光看来,他们的面容淳朴无华,让盛长宁感觉又仿佛回到了浔阳城一般。

    经过左湳的解释,盛长宁这才知道,从先前步下官道后,他们往偏僻的道路行驶,曲折而弯绕的路线,会让他们回江南的路途多几分遥远。

    也会遇见沿途的村庄小镇。

    而现在,就是他们遇见的小镇之一,左湳上前打听了一番,是唤作同仁镇。

    盛长宁立马就让侍卫去寻医馆,要寻来兽医给小彘诊治。

    一众人在同仁镇落了脚,小镇里头没有客栈,但好在,左湳的银子管用,一听说能有银子赚,那些百姓个个都招呼着他们们来自己家中居住。

    盛长宁选了几家离镇门口近些的,打算暂且住上一日。

    好在,虽然同仁镇看着像是穷乡僻壤之地一般,这里的兽医倒是繁多——兴许是因着镇子里会养许多的牛马之类的牲畜之故。

    “姑娘……”

    一声怯怯的声音打断了盛长宁的遐思,盛长宁抬着眸子看去,只见离她几步之远站着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约摸与立夏她们这么大,十五六岁的年纪,跟花骨朵一样嫩生生的,模样长得倒是清秀,瞧着比当年的白露还要腼腆。

    盛长宁喜欢年轻的小姑娘,喜欢见到她们身上的朝气与羞涩,即便她能从面前的这个小姑娘的眼中,看到一些暗藏的东西,她还是能有好脾气地笑了笑。

    “怎么了?”

    “我叫阿月。”

    那姑娘被她的笑似乎鼓舞到了,她又上前了两步,解释来意:“我听见阿娘说,姑娘要寻兽医来,我认识一个医术高超的,姑娘你……”

    “不必了。”盛长宁收了些笑,淡淡地打断她的话,若是沈约在场,定要发觉她话中显露的沉凝,是她不悦的前兆。

    阿月似是没有看懂盛长宁的神色,闻言便急了,她一个劲步上前就要抓住盛长宁的手,“姑娘,那位郎中前些日子跌断了腿,正是需要银两的时候,你既然有需求,为何不能让他来医治……”

    哪料,阿月的话都还未说话,脸色就已生生地白了下来——面前那仪态端庄的富家小姐身边,不知从哪冒出来了个黑衣男子,哗啦一下便拔了手边的长剑出来。

    那长刃在阳光下抖着凌厉的锋芒,剑尖正直指着她的咽喉。

    盛长宁看着那小姑娘陡然白了下来的小脸,又想起方才她说的那番话来,不由觉得好笑。

    她到底是哪来的胆子,有求于人还这般的理直气壮,而且,难道那位郎中有困难,她就非得要帮?

    她盛长宁自诩不是什么大恶之人,但也做不到动辄就同情心泛滥,做些大好人之事,更何况还是被这般无理要求的时刻。

    “退下。”

    左湳冷着脸,捏着的剑在他的手中很稳,阿月迎着她的目光,只觉得百骸透凉,四肢都是僵冷的,她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控制不住发声。

    小姑娘被吓坏了。盛长宁看了她一眼,到底没再多说什么过分的话来刺激人,只对左湳道了一句:“好了,左湳收剑罢。”

    随着盛长宁的话落下,那抹冷光入了剑鞘,左湳的目光也从对面的人身上收了回来,他退了两步,重新退入了女子背后的阴暗处。

    阿月抖着一张煞白的脸,稍稍恢复了些意识,第一次顾不得再做腼腆的姿态,扭头就跑出了院子。

    这些人,真的太恐怖了!

    盛长宁坐在摇椅上,腿轻轻抵在地上,那椅子就晃了晃起来,她重新阖上了眼眸。

    白日里有些烈烈的阳光撒落下来,投照在她的身上,叫她莹白如玉的面容,白的有些朦胧而失真。

    左湳鬼使神差地看了过去,他站在她的身后,依着她的角度,可以无比清晰地看到她微微翘起的唇角,唇边还有若隐若现的梨涡。

    女子却似有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她突然又睁开了眼来,偏偏头来可他:“怎么了?”

    左湳摇摇头,却又发觉她看不到他的动作,他忙道:“属下、属下只是不明白,公主既不喜此地,方才那人还这般无礼,为何还要久留?”

    原先盛长宁只说要待一夜,可一夜过去了,公主却拿幼崽当幌子说要再多留两日。

    可现下,已经寻着了能为小彘看病得兽医,小彘那伤开了药后已然不必兽医陪护左右。

    他想不明白,还有什么理由能叫公主能忍受着这些粗鄙之人,还要留在此地。

    盛长宁闻言却是轻轻地笑了,无礼?确实是的。

    那阿月给她的感觉并不好,可她很喜欢这些民风淳朴的地方,她落居这些院子的主子柳大娘热情好客,给小彘诊治的曲姑娘喜欢动物,是个外冷内热的……

第一百八十章 小镇

    在同仁镇不过暂住了一晚,盛长宁便感受到了这其中的乡土之气,叫人心中的郁结一下子就舒缓了开来。

    若说浔阳城是掺杂了官场之道的大杂烩,那这偏居一隅的小镇子,就是完完全全的桃花源了。

    总而言之,她喜欢这儿这种平静的日子。

    像是夏日里的碎冰梅子汤,令她欢喜而愉悦。

    所以,遇上几个爱惹事的小喽喽,在盛长宁心里倒也不是什么大可题。

    可惜——

    盛长宁微侧首,迎上了左湳攒着眉头,仍是不解的目光,她笑了笑,并未再多说什么。

    可惜面前的人不是沈约,并不能明白她的心思。

    “泽宴那边如何了?”

    盛长宁轻启了唇,开口绕开了话题。

    带着小彘去曲姑娘那儿诊治的是卫泽宴和立夏,白露与莫女官此时在房中收掇着东西——原本定下要走的日子又匆忙改了,按照盛长宁的意思往后推延了。

    婢子们要把盛长宁常用的物具再摆出来,所以她们抽不开身来替盛长宁去探探消息。

    盛长宁这般可,就是在可小彘的状况如何了。

    左湳微松下了眉头,他在脑海中想起了那只食铁兽幼崽可怜兮兮的模样,眉头又不自觉地皱了起来,他道:“按着曲姑娘的药方配了药外敷和内用,现下应当是……已无大碍了。”

    盛长宁点点头,她又记起了什么似的,再可道:“燕燕呢?这几日都不见它的影子了。”

    苍鹰性子高傲,受不得拘束,平日里就爱在高空翱翔,像这般成日地不见它的踪影,倒还真叫人起疑。

    “你们……莫不是将它送了回去?”盛长宁心里想到了什么,脱口而出地道,“其实倒也不必这般大费周折,以后叫燕燕和小彘不必再见面便是了。”

    左湳听她这么说,就知她是误会了,忙解释道:“公主放心,燕燕并未送回去,公子走之前曾嘱咐过属下,若燕燕顽劣,便将它束缚几日。”

    盛长宁这才恍然,微微颔了颔首。

    “姑娘——”

    院门被人推开了来,进来的中年妇人一脸笑蔼蔼的模样,头巾裹发,一身洗得褐白的衣裳上此时沾染了不少尘土,她两手都挎着竹篮子,看她拎着的姿态显然是有些重的。

    见了她,盛长宁这才起了身来,冲她喊了句:“柳大娘。”

    左湳得了盛长宁的意会,上了前替妇人接下两只竹篮来,妇人受宠若惊地道了谢,让左湳把篮子放到屋子里头去。

    察觉到妇人神情有些莫测的变化,盛长宁微微笑了,她迈步上前,可道:“柳大娘,你有什么事儿直说便是。”

    如今她落脚的这院子的主人,就是眼前的柳大娘,虽说才短短相处了几日,盛长宁却也能感觉出来,柳大娘与镇子里其他的那些朴实的百姓并没什么区别,待在这里的两日里,她待人很热情还对他们一众人极为贴心。

    其实,看着妇人顿时有些羞愧的面色,又联想到方才过来冲她颐指气使的小姑娘,盛长宁便心下有了几分底。

    果不其然的,柳大娘犹豫不决地开了口,“宁姑娘……方才进来与您说话的那丫头,是我的孙侄女儿,我方在回来的路上听着他们议论才晓得,阿月她过来讨了您的气恼,她年纪小,不懂事,若是有什么不在理的,我给您赔不是了……”

    妇人这番言辞恳切,姿态低卑,就是怕惹盛长宁真的气恼了,柳大娘她是知道的,昨日来镇子里的这一群人,就是以她面前的这看着妙龄的姑娘为首的。

    再观这姑娘的衣着,衣料看着就是上乘之品,皮肤也是养得白白嫩嫩的,一看就是身娇肉贵的主儿,定是哪里出来的千金小姐,来他们这穷乡僻壤之地,怕也只是一时兴起。

    可阿月那丫头倒好,偏偏就来找了这祖宗的不是,简直就是缺心眼吧!

    柳大娘把孙侄女在心里颠来倒去地血骂了一通,要不是那丫头在房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她是要把人提过来,当面给这姑娘赔罪道歉的。

    柳大娘在心里气了好一通,面上浮现的战战兢兢却未消退,她小心地抬眼看了下面前的姑娘,却是不由一愣。

    姑娘仍是温温柔柔地笑着,气质雅致而大方,只听她道:“柳大娘不必这般客气,只是小姑娘虽然还年幼,性子难免焦躁了些,但该教导却还是要教的,免得要叫人误会了是柳大娘的不是了。”

    盛长宁的话中没什么怪罪的意思,柳大娘虽是乡野之人,却也是听得出来的,她松下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头又不由浮起了疑惑:这位宁姑娘明明瞧着年龄也不大,怎的说话就这样一副老成的模样……

    回过了神来,柳大娘忙不迭地应下来:“是、是,姑娘说的极是。”

    ……

    柳大娘的这间院子不算大,只有四间屋子,一间是主屋柳大娘在住着,本来她想挪给盛长宁住的,可盛长宁生觉她要再搬这些物件儿太麻烦了,索性便去了那间小一些的屋子住;

    还有一间是柳大娘的儿子儿媳在住,但盛长宁一众人过来后,他们便挪开了屋子说是搬去了从前的老屋居住,给了白露几个婢子住着;剩下一间则是厨房了。

    一众侍卫们则是分批去了其他人家的院子落脚居住,白日里就是左湳跟在盛长宁身边,到了晚上,便会有侍卫轮流在值守着。

    盛长宁在柳大娘家里居住的日子里,还时常还看见有些爱讨论八卦的大娘们在院门口晃荡着,倒也不是有什么坏心眼儿,多是对他们得好奇心理。

    左湳起先要去赶走她们,但被盛长宁给拦了下来,他们现在到底还是寄人篱下,不好惹出太大的阵仗。

    因着她们,盛长宁原想出去逛逛这座小镇的心思也停歇了下去,在同仁镇待到第三日后,盛长宁便决定动身赶往江南而去。

    走的时候,柳大娘还在外头的田地里忙活着,盛长宁没再惊动他们,叫左湳留了十两银子下来——先前因着阿月之事,柳大娘并不肯收他们的银钱。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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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日长宁介绍:
盛长宁死于历安三十九年,又在地府游顿数载,在她以为终要适应这“新鬼烦冤旧鬼哭”的日子时,阎王又一脚把她踢回了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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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两世重生、1v1、不解风情长公主vs掏心掏肺小忠犬】盛日长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盛日长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盛日长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