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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孟妆     盛日长宁txt下载     盛日长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八十一章 追悔

    不仅如此,悉心照料了小彘好几日的曲姑娘也有,盛长宁让立夏偷偷塞了十两银子到她的房中。

    当然,除却柳大娘和曲姑娘,那些供给了院子给众人落脚的百姓,左湳一分银两也未少他们的。

    做完了一切,一行人这才低调地出了同仁镇。

    马车晃悠悠地一路南上,后面是朝朝冉冉升起的日色,明艳又鲜活,就像盛长宁在这座小镇,无意落下的几笔足迹。

    在同仁镇待了几日后,盛长宁对江南的向往之心,也莫名地没那么强烈了,她猜测,或许是因着自己想见的人并不在那儿的缘故了。

    一行人并不急着赶路,就连骑着马的左湳,都扯着缰绳慢下了步子,舒畅了心情一般的,有一回盛长宁一掀帘子,还瞧见了他罕见地勾了下唇角。

    盛长宁见了,默默地放下了车窗边的帘子,扭头过来冲婢子们感叹着:“这些日子在同仁镇住了段,也叫左侍卫心情都好了许多似的。”

    小彘身上的伤无碍了以后,这回卫泽宴便与莫女官换了位子,自己跑到车厢外头坐着去了,因此现下车厢内就只有女子们。

    盛长宁说话什么倒也不用避讳了起来。

    听了盛长宁这般的调笑,婢子们也纷纷都笑了起来,立夏嘟囔着还接了一句盛长宁的话:“是呀,公主您不知道,从前我一见左侍卫,心里头便怵得慌,总觉得他冷冰冰不大好相处的模样。”

    说起来,立夏还配合着动作,心有余悸似地拍了拍胸脯。

    盛长宁被她逗乐了,直翘着唇角道:“如今的左侍卫你倒是不怕了不成?”

    “自然不是的呀……”

    闻言,小姑娘的眼里就亮晶晶起来,她言语间都少了几分主仆间的恭谨拘束,“畏惧感还是有的,只是不似一看到左侍卫那时候那样害怕了,也许是相处久了,奴婢觉得左侍卫并不是什么坏人的缘故罢。”

    “所以说,人与人之间还是要靠相处才能知晓彼此,否则光凭自己的感觉、或者说旁人的一面之词,如何能知晓一个人真正的品性呢……”

    小姑娘一举下了定论,脆生生的声音入了耳中是叫人觉得甜甜的,郁结的心情仿佛都要被抚平几分了来。

    盛长宁看了立夏一眼,只淡笑着,不再说话了。

    她又想起了很久以前。

    初见时,她对沈约莫名心动而不自知,心里对他的念念不忘被自己理解成了厌恶——那样的登徒浪子,当着众人的面给了她难堪,她当是厌烦的啊……

    她与沈约的初初见面,能用不美好来形容,她靠自己的感觉便下了定论,评定了那恣意少年的品行。

    后来,她为了撇去自己与沈约的一面关系,下令封锁了宫外知情人关于自己身份的消息,不叫那少年打听到自己。

    她以为,这一生,他们终不会再见面,她更不会听到关于他的消息。

    直到沈临之送茶入了宫。

    听他谈起姓沈的少年,没人知道,那时候她的心跳得有多快。

    盛长宁还记得,十五岁的她强装着镇定,问着面前的人:“他是唤作沈子邀么?”

    生怕沈临之看出什么异样,她问出这话的时候,都不敢抬起头来,叫沈临之看出什么异样。

    她心里忐忑着,直到听见沈临之说了句,“公主怎会知晓沈子邀?”

    她说不出那时候是什么感觉,是窃喜、激动还是茫然而无措,只是很快地,她的一腔翻滚来翻滚去的情绪又被沈临之一盆冷水浇灭了。

    沈临之说了他的许多过往,叫她不可置信,叫她的心直直下跌,可她看着沈临之那张温润公子的面孔,她又没来由地信服了。

    ——沈临之与沈子邀无冤无仇,他何须要无端地来造谣抹黑人家。

    后来。

    她听沈临之的一面之词,便否定了那个在她身后唤着“在下姓沈名子邀”和维护着素未谋面的落魄书生的少年。

    ……

    念起这些过往,盛长宁就平复不下心情来。

    如今的她,早就不是曾经傻傻地就随意相信旁人言的人了,她现在自然也是明白,当年沈临之的一席话,用意是再明显不过了的。

    她是父皇最宠爱的长宁公主,若是连她都对沈子邀这人不看好,即便将来少年入了朝中为官,想来回想起沈临之的这些话来,定然也是不会给沈子邀好脸色看的。

    沈临之的用意这般阴险,可当时的她却偏偏没能看出来,反倒给了他的一腔热忱。

    却叫那少年尘封在过往。

    盛长宁头稍稍偏了偏,歪倚在车窗边,耳边是马车轱辘的车轴滚动声,与马蹄踏踏声交杂在一起,莫名地叫人有些心烦。

    ……

    婢子们偷偷地看着突然又缄默下来了的公主,见她眉梢带了几分倦怠之意,一时不能理解她心情的婢子们,皆都不敢出声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晃荡着终于停了下来,耳边一直萦绕着的杂响消湮不见,突觉有些不适的盛长宁下意识地蹙了蹙眉,她从梦境中醒来,缓缓地睁了眼眸。

    盛长宁一睁眼,就见白露凑在她跟前,眨巴眨巴着眼睛,见她醒来了,小丫头忙道:“公主,您可醒来了。”

    “现在到哪了?”

    盛长宁微拧了眉,她抚上额,许是方才睡去时想着的那些事情,叫她现在脑海中还直觉得有些不舒服。

    盛长宁说这话时,声音有些微哑,听得白露有些愣了。

    好在小姑娘很快就回过了神来,忙不迭地应道:“公主,咱们还没到南地呢,还在路上,但看着行程,想来也快了。”

    白露想了想,又道:“方才左侍卫传话来说,要止步歇歇脚,现下侍卫们正在起锅准备煮些干粮来食呢。”

    听到这里,盛长宁的精神劲头才好了不少。

    ——这些日子,除了在客栈和在同仁镇歇脚时,吃食还算尚可些,可只要一上了路,吃的便是硬邦邦得干粮,啃得盛长宁牙都生疼生疼的。

    可偏偏大家都是这样的吃食,她不敢在这时候矫情,便也忍了下来。

第一百八十二章 失眠

    盛长宁馋着热乎乎的食物已久,可没人提出来,她便更不好做这个先例。

    眼下,左湳这还是头一回说要起锅生火煮些热食来吃,她自是欢喜的。

    一想到,这种地方煮野味,是从前从未有过的体验,盛长宁便觉得有些迫不及待了。

    盛长宁没让白露扶着,自己牵着裙角,跳下了马车,自打出来后,她的衣裳都不再像是从前那些累赘的裙裳了,都以干脆利落的打扮为主,如今不用人扶着,她也能自如地上下马车了。

    “公主……”

    侍卫们冲她见了礼,盛长宁忙笑着走过去,叫他们无须多礼。

    她难得看到这些侍卫齐齐聚集在一起,在客栈的时候,因着需要换班歇息,大多都是几人在她房外巡守着,她还真不曾看到过这么多人聚得这般齐。

    盛长宁一过去,侍卫们便空了位子出来,左湳候在她身侧,盛长宁微蹲下身子,垂眸看去。

    面前生着的冉冉篝火上,架着一口锃亮的小铁锅,锅不大,里面盛的是干粮熬成的粥,满满当当的。

    突然间,盛长宁就想到了在裘城的时候,那时候粮食紧缺,他们又出不了城去,整日吃的粥饭大多都是兑的汤水。

    尤其是这些侍卫们,吃得更少。可即便再艰难困苦,到底都没有短着她的吃食。

    热腾腾的香气扑面而来,盈氲的热气扑在盛长宁脸上,使得她白皙的小脸上染了点点红晕。

    回过了神来,盛长宁觉得有些热。

    在一旁看了她许久的左湳道:“公主,您去马车里歇会罢,等煮好了,属下给您送过去。”

    鼻间萦绕着米食的香气,盛长宁吸吸鼻子,觉得左湳说的也行,她应了一声,直起身来,随着白露她们再回了马车里头。

    她身上着的衣裳贴身,简单而利落的打扮,掐得她的腰肢盈盈一握,愈显身形。左湳淡淡地收回了目光,也跟着直起了身。

    “湳哥。”

    一侧传来了唤声,左湳脚步一顿,他一早就发觉了,这道从盛长宁下马车便一直追着他的目光。

    付远迈了两步,走上前来,他比左湳矮一些,可他面上丝毫波澜都没有,面色不惊衬得他多了几分气势。

    付远的声音压低着:“要注意分寸……”

    左湳的眸光又是一顿,他直直朝面前与他的面色一般无二的人看去,倏地他就勾了下唇角。

    “我做事向来注意。”

    话落了,他的步子转了个弯,朝前方不远处的马车走去,那边,他们骑着的马都在那儿。

    付远定定地看着他丝毫没有停顿而异样的身形,可他看不见,前面那人陡然冷下去的眸光。

    ……

    盛长宁在马车里歪倚着,刚上来不久,立夏正捧着恢复得极好的幼崽给她瞧着,还让她试试给它顺顺毛。

    看着幼崽似是闭着眼,哼唧哼唧的模样,怕抚摸到它伤口的盛长宁正犹豫不决着,在车厢外面坐着的白露,突然出了声来,带着点疑惑。

    “左侍卫?你们不是在煮东西吃么?怎的过来了……”

    后面的对话声渐渐小了下去,坐在车厢里的盛长宁听得并不是很清楚,想来第一句话是白露拔高了些声调的。

    外头不知又说了些什么,盛长宁听着却只觉得困乏困乏的,眼皮子都垂重了起来,立夏瞧着她昏昏沉沉又想睡去的模样,并不敢再拿幼崽来闹她。

    婢子们安安静静地坐在马车里,立夏就把手上捧着的幼崽小心地递给莫女官,她又为盛长宁掖了掖盖在她身上的薄氅。

    现下是深夏时节,燥热的气候在裘城度过了大半,唯留下来的就是淡淡的秋意了。

    立夏安静地压着车窗边的帘子,好叫外头的风轻慢一些,不要透到马车里头来,惊扰到阖眸再度沉睡过去的女子。

    车厢里正一片寂静着,不多时,外面有人“哗啦”地一下将前头的帘子给拉开了来,外头的光霎时穿过缝隙,争先恐后地投射了进来,使得马车里突然地闪起了耀眼的光芒来。

    沉浸在大片黑暗中的盛长宁,冷不防地被这光刺了双目,一阵亮白的晕眩过后,她这才回过神来,轻轻地睁开了眸子。

    见着白露进来,还带进了一片扎眼的光芒进来,又引得公主轻蹙了眉头,立夏连忙微起了身,将人一把拉了过来坐下。

    莫女官顺势理了理遮光的帘子,那帛布搭垂下来,很快亮外面格格不入的光亮给遮盖住,车厢内又恢复方才的昏暗和沉寂。

    盛长宁拧着长眉醒来,这些日子她在夜里睡得并不沉实,总会半夜突然醒来,再想重新入睡又是难以入眠了。

    这种现象是自从再别沈约之后才有的,除却在同仁镇的那几夜,能一夜睡到暮霭微亮时分,其他在客栈、或者是在路途上时,她都是会半夜轻醒过来的。

    现在是白日里,她鲜少有午休的习惯,所以能在白日里有困意,倒是很难得的。

    不曾想,现在又被惊扰了。

    盛长宁此时心情有些烦闷,还有些焦躁。

    白露是兴冲冲地进来得,她满脸都是喜色,一时还未发觉到盛长宁面色并不大好看。

    她道:“公主,方才左侍卫同奴婢说,陛下已经出宫往裘城那边去了,如今按照我们的脚程来看,很快便要到江南了。”

    盛长宁听了这话,搭在眉心处揉捏着的指尖顿了顿,她倒是没想到盛长慕居然会往裘城而去。

    他是天子之尊,裘城如今疫情遍布,哀嚎遍城,天子北巡已然是隆恩,却还要不顾险情地跑到裘城去。

    盛长宁可以想象得到,盛长慕要去裘城,定然会要叫那些朝中大臣们一举反对,而他力排众议前去裘城,定也是费了一番功夫的。

    盛长宁搭在眉心的手放了下来,眼底的眸色有些沉凝,下一刻,她就将那些情绪尽数散去了。

    不过,盛长慕如今快到裘城了,她则往南而去,一南一北,倒是极好地错开来了,不用再担心会撞上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抵达

    想到这些,盛长宁的心情又好了不少,许是方才的打盹,她的嗓音还有些沙哑,“左湳那边煮的东西可好了?”

    盛长宁觉得肚子有些空荡荡的,干粮实在太硬了,今早她只吃了两口就实在吃不下去了,现在就越发开始觉得饿了。

    白露脸上的笑意还未退散下去,她高高兴兴的应道:“方才左侍卫倒是没说,奴婢现下出去看一眼。”

    说着,小姑娘又匆匆忙忙地撩开了车帘子,几步就跳了下马车,外头的亮光扑棱闪烁了几下,还是被帛布的帘子挡在了外头,没再投射进车厢里来。

    立夏和莫女官这才脸上浮现了笑意来,小姑娘凑上了盛长宁身旁,带了丝讨好的意味,道:“公主,这就要到江南了,沈大人这是打算将您带到沈府去瞧瞧啦?”

    但她自顾自地说着,不觉又意识到了什么似的,话慢慢地又是一凝噎住了。

    盛长宁看了立夏一眼,小姑娘还年幼,心思都明晃晃地显露在眼中,叫人一望就能窥到底。

    她知道立夏这又在担忧什么了,如今她快到江南了,可沈约的人却还不知所踪,先前盛长宁还会问沈约去了哪里、在做些什么,可就连左湳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久了,索性盛长宁也佛了,她也不问了,大有让他随意的意思。

    可眼下最主要的问题,并不是沈约会去哪儿,又在干些什么——而是她盛长宁要到江南了,她是被沈约的人护送来的,却又不见正主现身,这是个什么理儿?

    名不正言不顺,倒叫人觉得沈约在金屋藏娇似的。

    更何况,盛长宁这一路走来,都是特意地掩盖了自己的身份,这般使然,更显沈约藏娇的做派了。

    而婢子们所担忧的,也正是这个,她们是在怕她独自一人前往江南,沈约并不在身边,她会受委屈。

    可心思玲珑如盛长宁,她怎么会想不出这个关键?但她明白沈约的用意,让她大胆地猜测着,或许沈约并不想让她到沈府中去……

    按下这个猜测,车厢外很快地又有了动静,白露捧着汤碗回来了。

    碗中是煮得滚烫的干粮,兑了水进去煮的,这般吃着,哪里还有早上时将干粮啃得难受的模样了。

    盛长宁一众人快速地解决了吃食,随着左湳的令下,扬着马鞭,一众人再度启程。

    侍卫们接下了盛长宁的吩咐,接下来的脚程加快了些,离南地的距离越发近了,盛长慕既已快到裘城了,他们自然是也需要快些抵达南地才好。

    因着是走的小路,路上分外颠簸,马车摇晃得厉害,左湳往马车那边望了好几眼,也没见盛长宁撩了帘子出来说慢一些……

    这般紧赶慢赶地,终于在第二日黎明时分,盛长宁看到远处高低起伏的城池。

    隔得有些得远,盛长宁不大看得清楚那些景致的模样,只依稀看得清隐隐绰绰的,衬着周边的山脉,如同半羞掩的婉约美人。

    虽说盛长宁从未来过南地,但看着这么些景致,她便觉得,那山水养人的江南之地就是这儿了。

    婢子们也大着胆子地揭了帘子去看,就这么看着,他们已经离江南不过几步之遥了。

    盛长宁远远地瞧着,放下了手中捏着的帘子,索性不做他想,闭目养神起来。

    左右也快到了。

    不若等到了,再好好地去观赏一番,就这么远远地看着多无趣啊。

    盛长宁阖着眉眼,倚靠着窗边,将窗边的帘子压得紧紧的,不叫外头的风给漫进来来。

    她心里已经细细敲好了算盘,届时,她先带着白露她们在沈约住的那片地儿逛上一圈儿,等沈约回来了,再叫他带自己去看江南的名胜古迹。

    盛长宁正闭眼遐想着间,外头就传来一声马嘶声,接着就是左湳的声音淡淡地传入耳中。

    “公主,江南快到了。”

    盛长宁不得不睁开了眼来,轻应了他一声,脑海里的思绪被打乱,想要再理理却是没什么心情了。

    ………………

    抵达目的地后,果然如盛长宁所料想的那般,马车驶入了江南的地界后,却并未直直奔赴沈府而去,连在长街上都未晃过,而是悄悄地入了暗巷中。

    初入城时听到的喧哗声,在慢慢淡去,好似那些人间烟火气都被他们抛之脑后,经过好一番的七拐八绕,马车这才骤停了下来。

    左湳的轻唤声传至耳中,婢子们在马车上两两对望着,似是有些不明白为何这里这般地安静。

    盛长宁拧着眉间的指尖搭落了下来,她依声下了马车。

    婢子们这才恍过神来,连忙纷纷跟着盛长宁的步子下去了。

    盛长宁一下来,入目的就是脚下连绵而去的交错青石板,天空中在飘着细细的雨丝,将石板路打得湿漉漉的,青苔遍铺着墙角,低矮的墙沿诉说着古老的气息。

    面前这是一条小巷子,很窄,仅能供两人勉强通过,难怪马车会在这里停了下来。

    左湳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把油纸伞来,撑了开来,打在盛长宁头顶上,一旁的白露见了,忙从左湳手中将伞接了过来。

    手中倏地一轻,左湳垂眸看着眼前的人,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也是这般突然地空了。

    “左侍卫。”

    女子好听的嗓音传来,让他很快地回过神来,左湳抬着眼看去,只见盛长宁的目光自四下抽了回来,她微偏首。

    看向左湳,她的瞳孔中只有平淡的疑惑,“不带路吗?”

    左湳这才垂下头去低低地应了一声,抬步就往前走去。

    油纸伞不大,伴着纷飞的雨丝,还是叫那些凉意争先恐后地扑了些在脸上,盛长宁用余光看了眼身侧。

    一旁替她撑着伞的白露无所察觉,她在直直盯着前面领路的背影在看,也没发觉伞偏颇了。

    盛长宁这才将目光落在了比她们前半步的左湳身上,他垂着脑袋,从她的角度来看,微偏的侧颜展露的尽是冷情。

    她不由地暗自皱了下眉,白露这丫头若是喜欢左湳,怕是要闹得个不欢喜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老宅

    铺就着大块青石板的小路沾染上了雨丝,不仅瞧着湿漉漉的,走在上头还有些滑,盛长宁一步步都迈得小心翼翼的。

    察觉到盛长宁举动的白露,终于从前面人的身上挪开了眼珠子,她忙伸出一只手来扶着盛长宁。

    后面瞧着白露走神的立夏这下算是松了一口气,这巷子狭窄得紧,只能容得两人通行,她凑不到公主跟前去,否则方才她是要上前去扶着的。

    盛长宁再度瞧了白露一眼,见她收回目光后,面色已然如从前一般无二,盛长宁便也把视线从她脸上挪开了来。

    她这才有心情打量起这条长巷来。

    巷子很长,许是阴暗潮湿惯了,这里随地都遍布着滑脚的青苔,盛长宁长眸一掠,眸光凝在身侧有些低矮的墙瓦上,她的眸光顿了顿。

    盛长宁从未见过这样充斥着年代久远气息的古巷,盛京繁华,便是她年少时偶然偷溜出宫去,见到的房瓦都没有这样的。

    更遑论,她还是在檐牙高啄,玎琅玉砌的楚宫中长大的。

    看着这周边的古旧感,突然的,盛长宁就想起了自己晃荡在马车上时,想的那些话。

    还金屋藏娇呢。

    她不由弯弯唇角,有些忍不住了笑。

    在她身侧的白露,最先能察觉到她的情绪波动,她好奇地偷瞥了眼身边的主子,见她骤然就眉眼弯弯,只这么一笑将她原只不过秀丽的眉目,都带得生动而惊艳了几分。

    白露暗自诧异,却还是将心里头的困惑压下去了。

    ……

    路上无人言语,只余得一众人的脚步声深深浅浅,长巷终于迈至尽头,转过弯角,就如柳暗花明地一般,光亮撒在地上。

    盛长宁微挑了下眉,长巷弯弯的尽头处,明亮而又开阔,屹立在她面前的是一座宽敞的宅院。

    院门前的石狮显然就已年岁已久,上面的石纹已然被风吹雨打得浅淡了下去,漆红色的双扇大门紧阖着,门边贴着吉祥话的对联,平添了几分的朴素。

    只是,这门上的红漆和这对联的鲜艳色,倒与这周边的古旧气息有些格格不入,像是新添上去的一般。

    看得盛长宁眼中难掩讶色,她有些未料到,围堵在这长巷尽头的竟是一座这样的院子,将这方小天地以合众之势围揽起来,隔绝了外头的红尘喧嚣,独现一院的宽敞宁静。

    未等盛长宁说些什么,或是等左湳做些什么,面前那漆红色的大门便从里面被人打开了,里面立着一妇人。

    头梳着妇人发髻,她髻上未钗银环,身上的穿着也是颜色浅暗的衣裳,妇人的面色倒是和蔼极了的,盛长宁一一打量而去,心里有了底。

    一开门见着这么多人立在这儿,妇人倒是半点都不惊慌,显然是认识的,她冲着左湳便喊:“湳哥儿,这是公子的客人罢?你这般杵着做什么?还不快把人请进来?”

    说到最后,妇人的眼珠子已经开始往盛长宁身上瞅着了,对上盛长宁回视的目光,她面上都是温和的笑意。

    盛长宁被请进了院内,宅院的里头与外面的气息浑天然地一样,雕檐飞瓦,古砌长廊,都是古旧的年代感。

    不识货的人一眼扫过去,可能就会面露嫌弃了。

    盛长宁想,是她想岔了,这可能真是金屋。

    果不其然,在她这个念头落下后,那位方才开门的妇人就宛若打开了话匣子一般的,紧凑在她身旁说着话。

    “姑娘,这间宅院原是沈府的老宅,后来大人另挑了地儿盖起了新的府邸,二公子便把这儿修缮了一番,只不过,原先这儿是没有前面那条矮巷的……”

    妇人一说话,便停不下来了,盛长宁也只淡淡地听着,倒是没有打断她的话头。

    “姑娘,来这边。”

    恒娘一扭头就瞧见了盛长宁静好聆听的模样,心下不由微哂。果然,公子看上的姑娘,就是不同一般的可心人。

    恒娘的笑意又深切了些,她主动拉过盛长宁的手来,有些粗糙的手覆在自己手背上,却有些格外的温暖,盛长宁看了眼还在絮絮叨叨的妇人,到底没把手抽出来。

    “这边是唤作北院,从前是二公子居住的地方,不过即便是迁徙了府邸后,二公子每月还是会抽空回来住上几晚,所以北院是时常会有人来打扫的。”

    恒娘一锤定了音,她道:“姑娘您就暂且先住在这儿罢,二公子吩咐过老奴,要好生待着姑娘,总不能叫您去住客人的厢房。”

    盛长宁闻言,她心下本觉得不妥,但转念又想,北院是一早打扫过的,若是她说住其他的厢房,岂非又要劳烦人了……

    想罢,盛长宁便顺势应承了下来,恒娘听到她没拒绝,脸上的褶子都要笑成花儿似的了。

    京城来的姑娘娇气,肯住公子住过的屋子,进一步说就是两个人同榻而眠过了!再进一步便是离两人成婚就不远了!

    恒娘笑眯眯地想着,简直乐开了花儿,她观见了盛长宁面上难掩的疲惫,又忙道:“姑娘路途辛苦,便早些歇着罢,先前二公子使过的婢子们都在北院候着,有她们在,姑娘无须担忧什么,老奴便先告退了。”

    话罢,她便想离去,盛长宁想起了什么,打着精神喊住了恒娘:“还不知嬷嬷唤什么?”

    妇人露了和蔼的笑意,“姑娘称老奴恒娘便是了。”

    恒娘离去了,一直跟在盛长宁后面默不作声的左湳,他是男子,不便再进到北院里去,便止了步子。

    又冲盛长宁隆重地揖了一礼,盛长宁诧异地回过眸来看着他,问道:“左侍卫要离去了?”

    她还以为,这些侍卫还是会守在这宅院里头,像从前在浔阳城、在客栈和同仁镇时那般。

    可看左湳这模样,是要走了?

    揖礼毕后的男子抬起了头来,手仍是按着那柄长剑剑鞘,他的语调莫名地有些凝涩。

    “属下日后还有旁得任务,护卫公主的职责,就落在付远身上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安置

    盛长宁点点头,听了这话,她倒是没那么怅然若失起来了,只是左湳一人走了而已。

    看着面前男子的沉闷,盛长宁这才恍然想起来,她略一沉凝,安慰道:“倒也不必这般的伤感,得了空闲,你便回来看看白露她们。”

    说着,她顿了下,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再出声时,眼里有了些真挚的笑意。

    盛长宁道:“此一别,愿君步步高升,未来可期。”

    左湳微抬了下头,他能清楚地看到,她的眼中的光亮是坦坦荡荡的,说出的话也是真心祝愿的,并无半点虚假。

    左湳压下心中的苦涩,面上的神情却被淡漠掩盖,他微颔首应下,转身离去。

    罢了。

    这本就不该是他能肖想的。

    看着人走了,盛长宁暗自瞅了一旁的白露一眼,见她也跟丢了魂魄似的,不由心下叹了一声。

    她想,还是等沈约回来再说罢,要是左湳也有意,两人配成一对儿倒也不失为良缘。

    压下这些念头,盛长宁往迈步穿过了长廊,往恒娘先前说的北苑而去。

    原先在门外之时,只能窥得这宅院的磅礴大气,进了院门口,随意一挑眼,便能寻着这里面的不平凡。

    只是进大门后的景观盛长宁看得不大用心,虽知晓这老宅的恢宏,但进了北院后还是被小小地震惊到了。

    北苑异常开阔,像是大刀阔斧一般地占据了宅院的大半隅,入了苑中,入目便是屹立在墙角的两棵老树,树枝张牙舞爪的,横亘了大半边的天,盛长宁仔细看了看,也看不出是什么品种来。

    自苑门前迈上几步,便是正中的池子,往池边右手而去,那儿正凌空架着一座小木桥,盛长宁好奇地踩上去,发现这木桥结实得紧,她用了些力地踩都不见晃动。

    站在小桥上,盛长宁稍稍探头,就能看到下面的一池池水清澈见底,只是池子里却并未栽些什么花儿,倒显得有几分空落落的。

    盛长宁收回了目光,还未再走上几步,就见几个婢子正迎面而来,个个服裳齐整而统一,一看便知她们就是恒娘口中,等候她已久的那些婢子们了。

    “拜见姑娘。”

    果然,婢子们眨眼间便已至跟前,恭谨地冲盛长宁俯身行了一礼,看着她们,盛长宁又想起方才恒娘对她的称呼。

    想来,沈约都已思虑周全了,她不但没有入住沈府,身份也更不曾曝光于众人眼下,外头即便有人会猜测她的身份,恐也是觉得她是沈约藏的“娇”。

    没有过分的猜测,更不会叫京城的人起疑,也不必在高门大户中虚与委蛇,这样的日子,才是她想要的。

    明白沈约的用心,盛长宁心里有些感动。

    北苑的婢子们分拨次带着路,一面将白露她们带到偏房去放下行囊,一面的人则将盛长宁带至正阁中歇息。

    领着盛长宁前行的是方才婢子中为首的一人,此时把她带到屋内后,婢子便笑晏晏地道:“姑娘,奴婢鸢雪,您今后便在这儿住下了,床榻都已扫洒干净铺就了软锦;屋子里也用过了驱赶虫鼠的药熏;还有日后每日的餐食,奴婢会先列了方子前来给您过目,若有什么忌口的,您只管告诉奴婢便是。”

    鸢雪说话细缓,瞧着就是个细心的人,见她又着重地提及了吃食这方面,盛长宁这才记起来,江南与京城中饮食的口味似也大有分别的……

    盛长宁立即也笑了笑,客气地道:“好,往后便有劳你了。”

    鸢雪倒是未曾料到她是个这般和善的,也不似旁的高门千金那般一股子颐指气使的气息,心里对面前这个姑娘,顿时也欢喜了不少。

    想到这些,鸢雪脸上的笑意真挚了些,她福福身子,“是奴婢分内之事。”

    这边,白露几人也摆置好了行囊,正随着苑中的婢子认了路过来了。

    来的时候,鸢雪正吩咐外面候着的小丫鬟传膳,底下的丫头都都是些手脚利索的,吩咐不过传下去了片刻,便有人端着盆碟鱼贯而入。

    看着盛长宁眼中的讶色,鸢雪便笑着解释道:“公子养的苍鹰在姑娘回来之前,便递了信来知会过老宅了,虽说信上是说今夜才至,但恒娘惯来喜欢做两手的准备,怕您先到了饿着,便准备了些糕点吃食。”

    果然,一碟碟精致的青花小瓷盘被端上了桌案,上面大都是些盛长宁没见过的糕点,不过瞧着是卖相极好的,想来也是费了一番功夫的。

    “您且先吃着,垫垫肚子,因着今日匆忙,奴婢便自作主张地吩咐下去了,做了些江南有名的菜肴来……”

    鸢雪说着,又想起了公子临走前匆忙来老宅对她们的叮嘱,说是来的这位姑娘是京城人氏,喜嗜酸辣之物,但却不可按着她的性子来,免得太过了会叫她吃得腹中难受……

    鸢雪不由感叹,公子还真真是对这姑娘喜欢得紧了,这么多年了,还真是头一回能叫公子这般的,竟让人住进了老宅的北苑。

    “有劳你们这般贴心了。”

    盛长宁由衷地道了一句,其实她也能猜得出来,不管是一路护送她来江南的侍卫们,还是北苑里的婢子和恒娘,能考虑得这么周全仔细,不过是拜沈约所赐,若非有他的嘱咐,她们哪里会这样上心?

    鸢雪福福身子,道了一句“不敢当”,便领着婢子们退了下去,把空间独留给盛长宁她们。

    留下来得白露和立夏这才面上露了些些笑意,白露道:“公主,沈大人对您可真是上心,这般的安置妥当了,留您住这么大的宅院里头,这简直不比宫里差……”

    立夏忙扯扯她的衣角。

    盛长宁见她神绪缓和了不少,便也不怪她失言了,只道:“如今江南不比其他的地方,你们都还是按从前的称呼来唤罢,免得叫有心人听见了总是不妥的。”

    白露立马乖顺地改了口:“是,姑娘。”

    立夏也随后唤了句:“姑娘。”

第一百八十六章 轻快

    盛长宁捡了块糕点来尝,味道还是极好的,只是她从前喜欢酸辣的食物,对甜食之类的倒算不上多有喜欢。

    后来重生成盛长清,父皇在时,盛长清就是个不受宠的,等盛长慕登基后更是忘却了还有这么个庶妹,连长公主该有的封号都未给她。

    还是她重生来了后,踩着自己的名号,让盛长慕注意到了这个妹妹,才替盛长清挣得个“奉宁”二字的昭号。

    这样的情况之下,可想而知当时即便她拥有了公主的名号,待遇也是远不及盛长慕的那些儿女。

    在吃食上面,自然不如例外。

    所以自重生后,在楚宫中,到她手中的糕点即便精贵,却都没有这里做的精细,盛长宁弯着眼眸捏着糕点,一连吃了两块,表示喜爱。

    出宫之后,便更是了,北荒之地的吃食不但稀少,还与京中的味道大相庭径,可即便她吃不大惯,却也要勉强自己吃下去。

    久而久之,从前在长宁宫对吃食挑剔极了的她,早就已经变了。

    收起了思绪,盛长宁用帕子拭净了指尖的碎屑,想起了什么似的,她又冲白露她们问道:“莫女官去哪儿了?”

    “回姑娘,莫女官还在收拾行囊呢。”白露嘴快,说完了,眼珠子却是盯着那些青花瓷碟瞧着。

    盛长宁不由笑了笑,“把这些都拿下去分了罢,也给莫女官带两块,在路上没吃什么东西,你们也饿坏了。”

    “多谢姑娘怜惜。”

    闻言,白露的眼睛变得亮亮起来,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立夏在她旁边,也跟着笑,“多谢姑娘。”

    外面的菜肴很快被婢子们呈了上来,盛长宁随意挑了些合口味的来吃,吃得倒也算尽兴。

    这一顿倒真真是这些日子来,最合她心意的了。

    膳食很快被撤了下去,盛长宁再抬头望去时,才发觉天色已经渐渐地昏沉下来,北苑的婢子们在檐下挂着起夜的灯笼。

    盛长宁迈着步子出去时,她们还要下来行礼,盛长宁忙制止住了她们。

    她本想出来散散步消消食,可步子停在廊下便迈不开了,远远地望去,看着眼前被夜色笼罩着的院子,那两棵古树在黑暗中摇曳着枝桠,宛若是什么张牙舞爪的鬼怪一般。

    盛长宁没来由地冷了一阵,小臂上起了些疙瘩,她正打算原路回去,就直直迎上了冲这边来的鸢雪。

    她步履匆匆的,不一会就至了盛长宁跟前,只见鸢雪手里提着燃了烛芯的灯笼,后面还跟着一个小丫鬟。

    “请姑娘安,是奴婢失责了,底下的丫头也尽没眼力见,见您出来竟也不拿盏灯笼来。”

    跟在盛长宁身后的白露,听了这话连忙就接过鸢雪手中的烛灯笼,盛长宁笑了笑表示无妨。

    鸢雪见她真的并无怪罪之意,这才松下了一口气,又道:“奴婢想着夜里总是有些寒凉,这件披风是恒娘接了燕燕的信后,特意去命人置办的衣物,姑娘不若先披着些。”

    说着,鸢雪身后的小丫鬟上前了两步,盛长宁这才看清了小丫鬟手中果真捧着的一件崭新的薄氅。

    “你们有心了。”

    盛长宁心下有些动容,她微微颔首,披上了薄氅。

    她原是想打道回府的,可鸢雪都给她置办得这样齐全了,说不去倒真有些拂了人家的面子。

    “她唤作鸢然,是沈府的家生子,自小就在老宅长大的,现下夜色深重,姑娘若要在院子里逛逛,倒不若带上这丫头。”

    鸢雪又道了一句,满心的慰贴,仔细又贴心,不愧是沈约身边的大丫鬟。

    盛长宁觉得鸢雪细心,便再点点头,并未拒绝。

    天色这样的黑,她要在这偌大的宅子里走走,还真怕晕头转向地迷了路。

    鸢雪走了后,鸢然便亦步亦趋地跟在盛长宁后头,北苑很大,走下了长廊后,是仿佛一望无垠的黑夜。

    白露提着的灯笼火光隐隐绰绰,鸢然时不时地提点着一句,在院中逛了大半圈儿,盛长宁便拾步往回走了。

    出来看这院子里的景致,还是要白日里观赏,这般的黑夜中摸瞎似的,看也看不大清。

    盛长宁兴致缺缺地回了房中,鸢雪不知到哪里去了,挂着灯笼的婢子们也都收拾了妥当,又齐齐候在了门边。

    盛长宁回来时,一抬头,便能看到那氲氲发亮的灯笼坠在檐角边,将檐下照得一片明亮明亮的。

    鸢然没敢跟着盛长宁进房中,她接过白露手中的灯笼,又冲盛长宁屈膝福了一礼,道:“姑娘,婢子告退。”

    盛长宁笑着颔首。

    进了房中,看着盛长宁脸上浮现的疲惫感,白露和立夏忙替她解下了外裳和发髻。

    房中洗浴的热水早就备下了,连白露都忍不住感叹了一句:“沈大人家中的婢子,真是做事慰贴到心里去了。”

    立夏在浴桶边为盛长宁梳着长发,她也颇为感同身受,跟着道了一句:“是咱们姑娘好福气,遇见的男子将姑娘放心尖尖上来捧着。”

    盛长宁觑着她们一眼,轻轻笑了下。

    的确。

    是她有好福气,能遇上沈约。

    ……

    许久未这般的泡澡,洗去了一身的乏累,盛长宁顿时就感觉身子轻快了不少。

    一切都收拾妥当了后,白露和立夏轻手轻脚地放下了帘帐,绣了长枝花样的帘帐看着崭新,像是刚换上不久的。

    婢子们动作很轻,帐外的灯火绰约,很快便明明灭灭地昏暗了下去,唯留些许氲暖的亮光,接着就是房门紧阖的声响传来。

    室内归于宁静。

    盛长宁轻轻翻了个身来,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身下的床榻上铺就的是上好的软锦,柔软无比。

    压在上面,仿佛要将一身的疲乏给轻卸而去,叫她感觉轻快舒适。

    睡意头一次来得一般凶猛,不过躺下了片刻功夫,盛长宁的脑中已然昏昏沉沉起来了,在陷入一片无意识的黑暗中时,她脑海里却不由地闪过一丝念头。

    这张床榻,好似是沈约也睡过的……

第一百八十七章 哄骗

    第二日醒来时,天光已然大亮。

    身下的锦褥柔软,叫盛长宁有些惬然地不大想起来。

    可外间白露与立夏细细碎碎的说话声,已入了她耳中。

    “……她怎么来了?”

    “可姑娘还没起身……不若我去回了她……”

    “还是我去,你脾性好了些……免得叫她们觉得姑娘是个好欺负的主儿。”

    两人的声音刻意压得低低的,显然为的就是不让叫盛长宁听见,惊扰了她。

    可已经醒了还听了半耳朵的盛长宁:“……”

    她听清楚了两人语气中的冲冲,只觉得有些莫名。

    听着那外头的脚步声渐远,就要推门而去了,盛长宁这才恍然起身轻喊了她们一句:“白露——”

    那脚步声立马顿了顿,尔后两人立即赶进了里间来,盛长宁一眼掠过去,就见立夏面上讷讷的,方才说起话头的人好似就是她的声音。

    盛长宁揉了揉眉心,她站起身来道:“我早就醒了,听你们在外面絮絮叨叨的,在说些什么呢?是谁来了?”

    听她这样说道,立夏这才放下心神来,白露一边替盛长宁穿着外裳,一边又忙接过了话:“回姑娘,是昨日的那个恒娘……”

    说起来,白露面上还露出了怪怪的神色来,她继续说着:“恒娘一早就来了院子里,但听见您还在歇息,扭头又走了,可没过多久,她又回来了,还提着一篮子,说是昨日您回来得匆忙,她没来得及给您备下一点薄礼……”

    “可奴婢接过那篮子来看了,都是些干货,还尽是些腥辣的东西……”说到这儿,白露已然没了好脸色,她忿忿不平地道,“昨日上的那些菜肴还好好的……奴婢原以为沈大人叮嘱过了您的喜好,哪知到了今日,她们便这般地要给您下马威看了……”

    “沈大人这般地顾惜姑娘,又怎么会不告知她们,姑娘您最是碰不得辛辣的食物!”

    白露一锤下了定音。

    可听着她这番话的盛长宁,却越发地神情恍惚起来了,哦,她记起来了。

    那时,白露和莫女官刚被派到她身边伺候,可当时她在盛长慕面前表现太过,不慎露了些马脚,莫女官就是被盛长慕派来试探她的人之一。

    所以那时候,盛长宁为不叫盛长慕起疑心,在厨房呈了那些旧日里爱吃的酸辣食物上来时,她不得不发了怒,假意表示自己十分不喜重辣口味,借此让盛长慕失了试探之心。

    而至如今,白露她们早就习惯了她口味的清淡,根本不知道她嗜辣。

    盛长宁头一回知道了一个词儿,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面对着白露的愤懑,立夏也很是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看着她们同仇敌忾般的神色,盛长宁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简直是要一个头两个大了。

    她迟疑了下,本想附和着两句,但想到恒娘带来的那些辣货,她又在心里忍不住地分泌着唾液——她太想念辣味了。

    这段日子,吃得清淡嘴巴里头仿佛都没了滋味似的。

    于是,她只好遵从自己的内心,犹豫着道:“恒娘毕竟也是沈约的人,总归是不好拂了她的面子,把人家的东西收了罢。”

    她看看自己已经装扮整齐的衣裙,抚抚鬓边的钗子,用余光瞥了白露一眼,盛长宁顿了顿,故意叹道:“她到底也是有心,请她进来坐坐罢。”

    白露撅着嘴,不情不愿地应了下来,随后扭身出去了。

    “姑娘……”立夏为她戴上耳坠子,一边犹豫着道,“也不怪白露姐姐这般气恼,您脾气着实太温和了些,那恒娘这般待您,您也不恼不怨的……”

    听了她这话,盛长宁却是在心里腹诽着:她才不是个脾性温吞的,若真有人敢这般故意拿她不喜的食物来羞辱她,她定是也要翻脸不认人的。

    可主要是……

    恒娘显然就不是那种人啊!

    恒娘既然拿了这种重口的食物来,想来就是沈约说过了她的口味,她才会这般地迎合。

    所以,她怎么可能要真的去怪恒娘?

    可为免立夏起疑,盛长宁只好昧着良心编排着道:“你们能想到的我自是也能猜得个七七八八,气恼自然是气恼的,只是如今我们是寄人篱下,恒娘是沈家的老人了,想来也跟了沈约多年,我们即便是恼,却也不能做事太出格了些,否则惹得沈约也不好处事。”

    话到此处,盛长宁自知尽力,她很少这般编排谎话,可这般说着竟也说得很是顺畅,余光一瞥,铜镜中的人影面色如常,脸不红心也不跳。

    盛长宁这才忍不住松了口气。

    可一旁的立夏听了这一席话,听得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她自觉得她家公主虽比不得如今盛宠当头的安乐公主,却也好歹是个堂堂正正的公主,这般尊位,哪里需要落得个这般的境地,寄人篱下,看尽旁人眼色?

    “姑娘。”立夏吸吸鼻子道,“咱们还是回宫里去罢,您为了给越公主寻乌颜花,这些时日受的委屈已经够多了,如今既然已经寻着了,您为何还要再待在宫外……”

    盛长宁:“……!”

    看着小姑娘一脸替她觉得不值和怜惜的模样,盛长宁只觉得头好像又开始疼了起来,她斟酌着语气道:“其实……在宫里面也不曾好过多少,倒还不如在宫外过得有趣些呢……”

    小丫头听了这话仔细地想了想,觉得也对,宫中的那些宫人,惯是些欺软怕硬的墙头草,公主不受宠爱,宫中的例银都会被他们抠唆而去。

    “或许,恒娘只是不知我不喜辣食,我们还是不要会错了人家的好意……”

    看着立夏一脸又被说服的模样,盛长宁轻吁了口气,连忙又劝了一句,毕竟恒娘应当真的是好意前来的,若是被白露她们恶脸相向,怕是又要闹出个什么误会了。

    盛长宁回过神来,只感觉后背都渗了些薄汗出来,这种感觉……真不知道自己是主子,还是她是专门来哄骗这些婢子的人。

第一百八十八章 存疑

    江南气候温婉,八月的天里,吹起的风都是带着抚平焦躁的气息。

    恒娘迈着步子穿过曲回长廊,正往北苑的正阁走去,她倒是没有什么其他的情绪,只是觉得有些莫名。

    她身旁这位宁姑娘的贴身婢子,昨日里还言笑晏晏的,怎的今日就冷着一张脸,任谁来也不给好脸色看。

    “姑姑,请罢。”

    白露止了步子,站在门边一侧,淡声冲恒娘道了一句,示意她快些进去。

    旁边的婢子极有眼力见,忙掀起了遮光的竹帘子来,好叫恒娘方便进去。

    余光瞥着白露面无表情的脸色,恒娘不觉也皱了下眉,可到底也是未出言说什么,抬步进去了。

    立夏拎着刚奉上来的茶水,在往杯盏中倒着茶,她见了恒娘,本也想露个不悦的神色来,但又想起盛长宁先前说的话,便缓了下神色,冲恒娘屈膝见了一礼。

    盛长宁从里间出来,她见了恒娘就笑,唤她落座。

    恒娘这才露了笑意出来,她将手中的挎篮摆至案前,道:“老奴还是头一回见二公子带姑娘来老宅看看,昨日匆忙,也未来得及拿上那些个东西,今日拿到姑娘跟前,还请您勿要嫌弃礼薄。”

    恒娘一早便打探过了,根据湳哥儿所说的,在北地时的吃食甚是难言,多是寡淡无味,想来这位从京城来的宁姑娘,早就忍受了不少的委屈。

    既然公子说她喜欢辣食,倒不如把这些鲜辣的海货送与这位姑娘,叫她解解馋。

    毕竟,看公子的这般架势,待他回来后,宁姑娘想要再多食辛辣之物,怕也是不易了……

    恒娘说这话时眼里透着深意,看得盛长宁只觉得莫名,她不懂恒娘眼里的怜惜是因何而来的。

    但人家已然这般客气,又并非恶意,盛长宁轻瞥了一旁的立夏一眼,示意她退下去。

    门被重新轻掩上去,盛长宁这才笑道:“我今个儿一起身便听白露说了,恒娘您有心了。”

    她用的是尊称,看着沈约长大的老人,自是在府中地位不低,否则沈约也不会放心地把她的事交与恒娘来管,她也得给恒娘这个面子。

    恒娘听出了她的意思,心里头因方才白露之事的不快,已然散去了大半,她却轻轻摇了摇头。

    冲面前温婉柔弱的姑娘道:“宁姑娘,您有所不知,您的这些喜好啊,都是二公子告知老奴的,还千叮咛万嘱咐过,千万要好生待着您。”

    恒娘这般说出是沈约的意思,盛长宁倒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她早便猜想到了。

    恒娘暗暗地观着她的神色,接着为自家公子说些好,她故意重重一叹道:“虽然公子在外头的名声不大如意,可老奴是看着他长大,哪里会不知道他的为人品性,从前的公子从未对哪家姑娘真正上心过,更别说还会探听姑娘家的喜好,那时大人还一度以为……”

    恒娘顿了顿,语气却是越发地真情实意起来了,他家公子情路坎坷,这么多年了好不容易有个心仪的女子,她自然也得帮忙出两分力所能及的力。

    “老奴也原是以为公子这一声就这般平平淡淡过着了,可哪里知道,这会子公子便遇上了宁姑娘您呢!老奴自知公子先前言行有失,也恐他不善言辞,叫姑娘您一直误会……”

    盛长宁能听明白恒娘的意思,无非就是沈约先前风名在外,与那些个女子的流言蜚语,都是外人的无稽之谈。

    盛长宁听着倒也还觉得还好,可听到后面,捕捉到她话中其他意思,盛长宁心里却有些莫名地腾起了古怪的感觉。

    恒娘后面这话的意思……怎么好似说的沈约才刚认识她不久似的。

    可……当初她重生归来,沈约便对着她一副极其熟稔的模样,对她的态度,像是不但相识多年、还已经暗生了情愫的心上人一般……

    她用的是盛长清的身子,所以那时,她便理所当然地认为,沈约这厮是喜欢盛长清已久。

    但如今,恒娘怎么说……沈约是近来才有欢喜的人?

    盛长宁心里头觉得怪怪的,但现在面对着恒娘一脸诚恳真挚的模样,她只能再撑起笑脸来,故作羞涩地道:“我明白的……”

    “恒娘。”

    盛长宁顿顿,再深吸了一口气,决定问出自己心头的疑惑。

    “只是听了您的话,我有一事不明,子邀他许久以前便与我相识了,您……难道不曾知晓吗?”

    恒娘闻言,不由怔愣了一下,她下意识地开口回道:“怎、怎么会?公子他十年前便出去游历去了……”

    “直到……”

    恒娘又仔细回想着算了算,再接着道:“直到前年……应当是前年的冬日,他才回到江南,那时沈府已然迁徙了新的府邸,可公子在外奔波哪里会知晓,他那时回来时还跑回了老宅这儿来,闹出了好大的一番动静呢。”

    说着,恒娘不知是回想到了什么,眼中已经有了细碎的笑意,她继续说着,话中已然有了些犹犹豫豫:“可后来公子便一直待在江南,即便大人在府上给他安置好了宅院,他也不爱回新府邸,就爱在老宅这儿蜗居着,直到去年春日,他才时常暗下往京城中跑……”

    听到这儿,盛长宁心都凉了半分。

    这么算下来,就是说在她还是盛长宁时,她死后一年左右,沈约便离开了江南,前去四方游历,且这一离开就是整整九年。

    直到……

    直到她重生回来的前一年,他才折返回的江南来,而且即便回来后,也没去过京城。

    那他是怎么认识盛长清的?

    就算是他在游历之前便与盛长清相识,可那时的盛长清还不过是个八岁得小女娃。

    那时的盛长清又久处深宫中,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她还是盛长宁的时候,沈约从未踏进过楚宫半步,否则他也不会到她死了,也不知晓当初首饰铺子调戏的女子就是长宁公主。

    而这九年时间里,沈约游历四方,与江南的家人都斩断了联系,又怎么会去特意去与宫中的一介小女娃联络?

第一百八十九章 决定

    更何况,若他真与盛长清这几年来有联系,回来了后他又怎会不第一时间去京城想法子探看探看?

    所以。

    沈约究竟是为什么在与她“第一次”见面时,装出这般的熟稔?

    追着她去扶风城,一路上的共患难、不时流露出来的爱意、还有裘城一别的深情姿态,难道都是假的?

    想到这里,盛长宁只觉得如今好似不是夏季一般,一阵风吹来都仿佛令她如坠冰窖,百骸生凉。

    察觉出了盛长宁的异样,恒娘简直比她还要困惑——明明是她在替公子说些好话,怎的一下子就变成了这姑娘来套她的话了?

    而且公子游历之事也是人尽皆知的,即便未曾对宁姑娘说过,可想来也并不是什么大事,可怎的这姑娘听了她说的这些,一下子就失了血色似的,脸色这般难看了……

    恒娘不解,可到底是在沈府里经历过诸多大风大浪的人,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宁姑娘可能胡思乱想到了什么,怪在了公子头上?

    为着自家公子未来的终生幸福,恒娘连忙努力补救道:“宁姑娘,公子在裘城要办的事儿,恐怕还需要几日时间,您若有什么要责问他的,不若等公子回来当面与他细说……”千万不要伤了夫妻和气啊!

    后面那句话,恒娘瞧着面前姑娘难看的脸色,到底没能说出口来,默默地压在了喉中。

    掌心抵在红木色的扶手上,那木质的手感磨砺得柔荑有些发疼,盛长宁冷着一张脸,抬眸看着恒娘:“裘城?他不是回京城去的?”

    恒娘看着她的脸色又是一沉,这才知道自己又是说错了话,可她对调和年轻人感情的事儿向来没有什么经验,如今倒好,接连不甚掏了公子的家底,还惹得面前的主儿不快,她是不敢再出声了,免得再说出什么令盛长宁气恼的话来。

    “罢了。”

    盛长宁瞧着她不再出声,便以为恒娘是与沈约一起瞒着她,此时不甚说漏了嘴这才缄默不言,思及此,盛长宁不由冷笑,唤来外面的婢子,“白露立夏,送客。”

    白露一进来就见是这般剑拔弩张的气氛,心里顿时是乐开了花,公主还是颇有气势的,才不许这等奴仆在自己头上动土呢!

    默默跟在后面进来的立夏看着恒娘忐忑的面色,却是暗下松了口气,好歹公主是没被欺负的,只是她被公主遣出去的时候,公主分明还是言笑晏晏的,怎么现在……

    立夏又瞅了盛长宁一眼,见她低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立夏的心还未忧愁了起来,就听见出门后的白露开始作腔作调着,她连忙转头上前去,好让白露收敛收敛。

    ………………

    婢子们出去后,大门未阖,外头的凉风吹了进来,冷得盛长宁只觉得手臂上起了小小的疙瘩。

    瞥了一眼灿灿的阳光,她也不打算关门,只迈着步子往里间去了。

    坐在妆箧台前,盛长宁揽镜看了看,铜镜中的人脸色很苍白无力,她容貌只算得上清艳,完全比不得她先前的容颜。

    从前她还怀疑过,这般不起眼的姿容,怎么偏生就叫沈约这样雷打不动地追随着,赶也赶不走。

    可她却从未想过,这样浓烈的喜欢可能就是一个谎言。

    沈约苦心孤诣布下的弥天大谎。

    一如当年初见时,他的玩世不恭。

    扣着铜镜的手用了些力,随着“哗啦”一声响,镜子连带着桌上的妆箧盒都被打翻在地,铜镜在地上碎得七零八落。

    盛长宁道不清自己现在的心中是什么感觉,难受、委屈、还是哀怨?

    不,她不该这样的。

    她本就不该喜欢上沈约,不该同他有这些牵扯,这样的情绪更不应当在她心里有。

    一垂眸间,盛长宁就看见了桌上余留的几支发簪中,那抹褚色最是赫赫明显。

    她伸了手过去,拎起那根簪头雕刻成红鸾花样的木簪子,这是在浔阳城里的时候,他们去逛夜市时,沈约赠予她的。

    后来,这人还背着她将这簪子改了改,做了小机关,那晚张礼宴请她时,她还用上了这木簪子。

    盛长宁的眸色有些清冷,她指尖不知何时划了道口子,渗出的些许鲜红揉杂在簪子上,给那朵红鸾花添了几分的艳色。

    她自小就十分理智,她无时不刻地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少时是想证明自己,让父皇多看自己一眼,和旁人一样夸夸自己并引以为豪;后来不自知地成为盛长慕的一柄刀后,她想的是替兄长挣一个盛世,哪怕她是女儿身,她也想尽自己的辅佐之才;而现在……

    盛长宁攥着那根红鸾簪子,心中没来由地腾起无尽的迷茫,她在不知不觉中,把自己重来的人生过得没有了方向感。

    寻一朵乌颜花,便用了数月光景,她为凤栎治病是其一,更多是她自己在为躲开京城的那些仇人找的借口。

    ——这些好像,都在无时不刻地提醒着她,她现在懦弱极了。

    裘城的百姓有难,她想不出法子,只能求自己避而远之;莫名来得刺客来杀她,她也不能自保,还要依靠沈约的人手苟活……

    对,她现在,怎么能这般地只知道依赖沈约?

    “姑娘!”

    白露一进来,看着满地的狼藉便惊呆了,立夏也被吓得不轻,她连忙上前去看伏案的主子。

    “白露姐姐,姑娘手伤着了……”立夏哽咽的声音唤醒了呆着的白露,她一眼就瞧见了盛长宁指尖的那抹血色,连忙喊了一声便扭身出门去,“我这就去唤恒娘来!”

    “立夏。”

    盛长宁的声调愈发镇定,她松开了手中的木簪,心中的决定也越发坚决,轻声道:“这是小伤,你去准备准备,我们可能随时要走了。”

    立夏眼中还犹带着泪,闻言就是一愣,反应过来后,她忙擦了眼角的泪,也不问盛长宁为何,只连忙答道:“是,奴婢待会就与白露姐姐去准备……”

    “别叫旁人知晓了,尤其是恒娘。”盛长宁又道了一句。

    立夏低低应着。

第一百九十章 传话

    立夏收拾好了地上的东西,桌台上重新摆置齐整,只是那面铜镜碎了却是没法子再复原了。

    盛长宁明白自己的手是小伤,她让外面的婢子去唤回了白露,恒娘走出不远,自然被惊动了。

    她自知盛长宁现下不愿见人,可明了盛长宁受伤的缘由后,便使人送了罐止血的药膏来。

    屋子里暗暗的,只燃了盏薄弱的烛灯,立夏没来得及将烛灯灯花挑亮一些,便被盛长宁唤退了下去。

    屏退了众人,她躺在床榻上,身下的软锦依旧柔软舒适,经过一阵冷静,她心里已然平宁了许多。

    听到恒娘说沈约这些年来游历四方,并无接触过京中任何人时,她固然是生气又委屈的。

    她不明白沈约为何要骗她,即便觉得他这样的行径,很可能是有戏耍她的可能在,但她心里的天秤却还是偏向那个会拥她入怀低声安抚她的男子。

    她相信,沈约或许是有原因的,可恒娘接下来说的话,却结结实实地打了她的脸一般。

    她一直以为,她与沈约之间,从来都是坦诚相待的。

    可惜不是。

    他留在裘城,留在那般危险之地,却不肯告知她,还要同旁人一齐来瞒下,他难道不知她得知后会越发地气愤和担心?

    这样的事情已然不止一次了,上回沈约匆忙从浔阳城赶回江南来,亦是一声不响地就走了。

    盛长宁轻轻翻了个身,床榻受到震动,发出细微的吱嘎声响,她抬手揉捏了下眉心,想让自己停下脑中散发的思绪,快些睡去。

    ……

    外头夜色如水般地沉宁,恒娘步子迈得有些急促,可想了想,她又止住了步伐,扭身往回走去。

    宁姑娘今日发生的事儿,必然是要让公子知晓的,去找湳哥儿还是不大妥当,还是叫人唤来燕燕罢……

    恒娘快步回到了北苑中,她低地出声唤出一名守着苑外的侍卫来。

    “远哥。”

    有人唤了一声,付远微偏头看去,不远处的人影看着好像是……恒娘。

    付远冲唤他的那人点头致意,手中的长剑并未放下,他迈步朝那抹人影走去。

    恒娘认得他,也并未拐弯抹角,直接道:“宁姑娘这边出了些事儿,你等会让燕燕来一趟,好让它送个信儿给公子。”

    闻言,付远面露诧异,眸中微光一闪而过,他抬头道:“出什么事了?”

    恒娘未料到他会这般可得清楚,但想到他是公子身边的人,便也不作隐瞒,直道:“大抵都是些误会,只是我瞧着着那姑娘怕是会想离开,等不及公子回来解释了,想着先让公子书信一封来,好解解这局面。”

    付远垂着头,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应下了。

    恒娘并未看出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何况公子的近侍何须多心防范,她听了付远的应声,便立即快步往自己屋中赶去。

    宁姑娘恼怒,这其中的前因后果只有她知晓,她自然得快些写下来,好让燕燕快些把信送到公子手中去……

    ………………

    “公子。”

    黑衣男子手捧着信笺,快步而来。

    坐在案前的沈约一袭月牙白袍,他面容上毫不掩饰地透着疲惫之态,此时执着笔,蘸了墨的笔毫间落在白净无暇的宣纸上,快速地落下一行行小字。

    前世宁宁消陨后不久,北地确确实实也发生过这样一场疫病,当时的情况比之如今还糟糕。

    因着未能及时封城的缘故,商客自染病的城中分散至大楚各地,疫情遍布开来,蔓延至东南西北四方,尤其是穷苦之地的百姓更无可幸免于难。

    只是,那时他心如死灰,无暇顾念这些,只整日守着宁宁的墓穴度日。

    但即便如此,他也是知晓这场疫病虽然声势浩大,最后却能无疾而终,前世大楚百姓饱受病痛折磨,这般度过了三年,才换来一纸药方的横空出世,就此了皆了这场疫病。

    如今这一世,应当是受到了他重生回来的一些干扰,虽是打乱了一些天命,可这些脉络却还是要重回正轨。

    比如,现在发生在裘城的这场疫病。

    眼下的情势相比于前世来说,已然好了许多,起码这场风起就能蔓延下去的病症,现在还未能如前世那般肆意下去。

    沈约加快将手中的药方写毕,停了笔,他拧着眉又想了一会儿,这才道:“十一,你递信一封回去,告诉恒娘,切让先前染过风寒的那丫鬟,与姑娘隔离开来,直至我回去之前,先派北苑的人伺候着。”

    随即,他又重拾着笔,按照记忆里模糊的药方,又添了几笔。

    他尤记得,这种病最后被那位老先生以药治愈后,老先生曾说过,这种病是以风寒之症症状初显于世,最初能痊愈者却仍存隐患。

    从模糊的记忆里揪出这些,沈约心里便越发觉得不安,他很想直接策马赶回去,看着她安然无恙,再搂着她安心地歇上一觉。

    可是他不能,裘城里还有一堆的烂摊子,要他来解决。

    “公子。”十一终于又开了口,接下沈约的话来,“老宅来信,说是宁姑娘闹着要回盛京去。”

    沈约骤然抬头,他这才看见十一手中捧着的一封信笺,他搁下了笔,十一便将信奉至他手边。

    室内一片静默。

    沈约放下了手中展来的信笺,他的声音有些喑哑:“这不是宁宁的作风,你回去查查,看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方才吩咐的,务必要郑重告诉恒娘。”

    十一闻言抬了头,他唇角嗫嚅着,终究是把那句“您身边的人已不多,此事书信一封便可解决,何须要他亲自回去”咽下了喉中。

    十一应声退去,迎着外面猎猎的凉风,他想,这个宁姑娘可真真算是有本事的了,把公子迷得七荤八素的,公子远在百里之外劳累成这般了,还要无时不刻地操心她的安危。

    沈约揉揉眉心,他的眼眸涩涩的,是许久未睡好觉得缘故,可他看着手中的信笺上的字,还是能看得一清二楚。

第一百九十一章 闯城

    沈约能看得出来,信笺上所书的字迹是恒娘的笔迹,她的字还是得过他的几分真传,沈约并不会认错。

    只是上面写的内容,却与沈约心中所预期的是天差地别,宁宁因着不满成日待在北苑,便闹着要回盛京?

    这怎么可能。

    与宁宁相识多年,沈约最明白不过她的性子,在浔阳城和裘城时,她都能这般地忍辱负重多日,怎么会因为区区“深感无趣”便要离开。

    更遑论,根据燕燕回禀来的消息,宁宁到江南也不过两日左右,这般短暂的时日。

    除非是她在老宅发生了什么事……

    沈约只觉得心中杂糅不安,裘城这边的事还未解决,他在这儿忙得慌,盛长慕倒是好端端地退居一边,届时空得一顶好名声的高帽。

    想到这儿,他的眸地不觉泛起了冷意。

    也是时候该给他先些事做了。

    ………………

    十一将公子的话一字不落地带给了恒娘,又悄悄暗查了盛长宁之事后,他便快马加鞭又返回了裘城。

    如今,公子虽然入住在城主府内,可到底在明面上的官职不比那城主有排面,如今他离了公子,公子身边连个可信的人也没有了。

    都说同城排外,谁知道公子会不会惨遭欺负?

    十一又想到了在老宅探听到的那些事,心里堵了一团的气,简直又恼又气又是心疼公子。

    裘城的城门仍是紧阖着的,因着近一月来的疫情消息不断,城墙之上守城的兵将却已松懈了不少,零散地矮坐着。

    不远处传来的马蹄嘶鸣声渐渐清晰入耳,伴随着骤然而落下的绵绵小雨,兵将们缓了好一阵,直至那马蹄踏踏声已近入城下,他们这才反应过来。

    城门之下,十一抬了抬头上顶着的斗笠,露出自己的脸颊来。

    偏生这时候天公不作美,害得他这后面路上的脚程耽搁了不少,要不是急着赶回来骑了马,他便直接进了这城中也无妨,可他现在骑的这马乃是公子的宝驹,不好随意丢下。

    城门口近在眼前,城墙上的人却是无动于衷,十一这才想起来,这些守城的人,并不和那些在城主府中的人一样——这些人是不认得他是公子的人。

    十一这才从胸口处掏出先前临走时公子交与他的令牌来——这是金城主给公子的信物,方便公子进出城中,先前他还觉得公子这是多此一举,如今想来却觉得真乃明举。

    将令牌一扬,指给城墙上的那些兵将看,可雨下得有些愈发大了,隔着蒙蒙的雨雾,城墙上的人根本瞧不清那下面的人在做些什么。

    “老大,那人挥着手做甚?”

    小将上前来,透过那雨雾仔细地瞧着下面的人影,瞅了半晌这才冲身旁的人问道了一句。

    被喊老大的兵将也凑过来瞅着,他不但看不清那人举着什么东西,还听不清他还喊些什么。

    可见那人单枪匹马的,便干脆收了目光,还往那多事的小将头上狠狠一拍。

    “让你多事,让你多事!就这么个弱鸡,还需要你多嘴?”

    “你觉得他是能冲开这城门来?还是能拿刀指着老子就范?”

    被挨了骂又挨了打的小将此时更是不敢再做声了,他又偷偷瞥了那城墙下的男子一眼,心里头总觉得涌起了什么不安……

    ……

    夏日里难得的雨水,不仅抚平了些空气中的焦躁,还冲刷了些许城中的颓废气氛,被大雨浸润过的土地泛着腥松的泥土气息,在空旷的城中蔓延开来。

    徒留一片寂静。

    “城主!城主!”

    “有人闯城门,还打伤了咱们许多弟兄……”

    不知哪里来的兵将,连爬带滚地冲撞开了房门,猛然带进来的一阵冷风,搅乱了室内的一室宁和。

    沈约淡淡地抬眉看去,不期然地与对面人的目光相撞,面对这般场景,他眼中有些惭愧。

    沈约能理解,搁下手中未写完的笔墨,他起了身来,不必对方出声多言,便转身入了里阁。

    金华收回目光,眼中这才露了沉凝,他皱着眉看向那门口趴着的兵将,一身好好的服着滚了泥水,胸前的甲胄被人划破了大半,脸上、身上都是狼狈不堪的模样。

    “来者是谁?”

    不知是冷还是惶恐得牙齿颤颤的小将,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战战兢兢地道:“回、回禀城主……小将也不知那、那人是谁,只看清了他一身的黑黑黑衣,骑着一匹上好的黑马……”

    金华眉头仍是皱着,他略一沉吟,道:“你先下去。”

    接着,他又高声一唤:“福起。”随着他的声音落下,早在门口候着已久的侍卫便应声出列,方才那小将扑进去时,他正准备将人拎出来,可又听及他口中说的话,这厢动作便慢了半拍。

    主子有事要商量,他自然不能随意进去,只得候在门口,是以金华一声唤,他便能立刻出现在跟前来。

    “大人。”

    福起躬身应道。

    金华道:“你点二十人去增援城门,另外,在城中巡逻的兵将再添一倍,千万注意有异样的人,万不能让他们踏足裘城。”

    不让外面的人随意进城,就是在为他们自身安危着想,若是他们在城中不甚染了疫病,除非这疫情解决,否则谁都别想再出这城门半步了。

    因为一已贪念好奇,断送自己一辈子,着实不值。

    福起明白自家主子的苦心,自然没有不遵从的道理,他正欲应声退下,就听见一清冽得声音传来。

    “且慢。”

    福起诧异地抬头,他是知道主子这几日都在与这位京城来的沈大人,在研讨治愈疫情的药方,往往主子在谈城中要事时,他总会识趣地避开。

    怎么现在又出来了?

    “金城主。”沈约脸上没什么笑,他的目光却是瞥向还趴在地上的那小将身上,眼底是似笑非笑的嘲弄,“贵城中的府兵着实是欠教导了些,若真要他们为国抗敌之际,岂非连敌军与自己人都分不清了?”

    他这话一出,福起和那小将皆是一脸茫然。

第一百九十二章 问责

    可闻言的金华却是神情慢慢凝肃起来了,他垂目朝那茫然抬头的小将看去,目光中已然变了神色,眼底尽是萧瑟的肃意。

    这样严厉的眼神,看得那小将心神俱是一震,不但牙齿间打着咯吱咯吱的颤意,身子都开始抖了起来。

    听着沈约的那番暗里藏针的话,又联合眼前的情况来看,金华哪里还不明白沈约说的是什么意思。

    自打入了裘城后,沈约这人做事就向来不爱隐瞒,端的是一派的光明磊落。

    就如他虽偷偷入了城,却径直来城主府找了自己;私下派出去寻医的人,亦是经办了府中的手谕;就连前几日说是沈府有急事派出了人手后,沈约更是亲自前来拜访禀明了此事。

    这般大大方方的行径,简直叫人无可挑剔。

    可只有这么些时日与他相处已久的金华才知道,这人表面虽看着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模样,可他脑子里的智谋和骨子里的冷血才真是叫人心惊。

    更遑论,他还是很有可能拥有将这场疫病压下去的手段,全城百姓的性命掌握在他一人手中,金华便已不敢对他轻举妄动。

    除却此外,金华还在暗中早就接下了要鼎力相助此人的御令,这也是他为何会颁下“见沈约如见他本人”的指令。

    可以说,城主府上下待沈约宛若是要供着一位祖宗了。

    细细想了片刻关于沈约下属的行程,金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眼下此事,显然就是那位替沈约回去探看沈府的手下回城了,结果却被守城的兵卫给拦了下来,这才叫那人不得已闯了城门……

    这些个败事有余蠢货。

    金华在心里暗骂着,可眼下之际,最要紧的就是要先安抚着这祖宗了!

    只他还未捧出笑脸来相迎。那句挽回的措辞“可能是沈大人的下属忘记拿出令牌,才叫得起了些误会”更是还未酝酿出来,就见跟前的男子已然如一阵风似地迈步出去了。

    金华的脸色变了变,发泄不出去的怒意只能狠狠化作目光,落在那愈发瑟瑟发抖的小将身上。

    他重新回过头来,大步跟上前面的人影,又忙冲身后跟着的福起道:“快叫人举伞跟着沈大人,外头还在下着雨,莫要叫人着凉了!”

    回神过来的福起,忙应着声,快步匆匆地跟上前去。

    ……

    将十一接回自己在城主府中的院子时,沈约的面色没什么表情,眼底的波澜动也未动。

    十一跪在地上,看得心惊。

    他跟随公子多年,最是明白不过,公子这个神情就是风雨欲来的征兆。

    迟疑了片刻,十一解释道:“公子,属下是骑着旋飞来的,并不能弃马入城来,更何况公子临走前交与了属下入城的令牌,只是属下拿出了令牌,守城的兵卫却也久久不肯放行,属下有要事回禀这才……”

    不等他话说毕,沈约微微一抬手,止住了十一的话。

    跟在后面来的金华已然面色黑了下去,他原想能借“未拿令牌”之口来与沈约相较几句,可十一说出的这话,却是结结实实地打了他的脸,将他想要求情的念头都尽数驳回了去。

    十一拿出了那枚令牌来,垂着头双手奉上。

    金华看得,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的,面子已然都挂不住了。

    ——十一这番话显然不是骗人的,他手持着出入城中的令牌,只需给守城的兵卫看过,便无人能阻拦着他,他又何须如此大动干戈地闯了城门,还来编一嘴谎言?

    这明显的,就是那些兵卫玩忽职守了。

    金华心中尽是对那些兵将的愤怒,可眼下他只能暂时压下这怒火,他上前几步,进了房中。

    “沈大人息怒。”

    他姿态放得低卑,语调中尽是诚恳:“此事是本官疏忽,那些兵卫将会被撤去职守,压送进大牢中,等候发落。”

    在他身后的福起将自家大人的低姿态看得分明,但他仍觉得大人有些大题小做了——面前这位沈大人不过区区从六品的修撰,还是个只能呆在京中的文官,不过得了圣眼,这才被放到裘城来谋事。

    哦,或许这还不算是叫做给这位沈大人升迁官职,如今裘城疫情大幅蔓延开来,全城百姓惶恐,说是派沈大人过来安抚民心,可这般险情又怎么可能一时之间就整治得好?

    只要裘城的疫情一日未愈,沈大人便一日都不能出城去,这到底该说是得了圣心被左迁,还是说被囚困在此地?

    福起是觉得,沈大人便是再有能力,也越不到自家大人的头上去——可偏偏在裘城,自家大人的地盘之上,他们却要对这人这般的伏低做小。

    想着间,福起不觉开始抬着眼,朝那坐在案边的人打量过去,几乎是同一瞬,他便对上了对方骤然抬起的双眸。

    黝黑如深邃的洞底,一眼望不到尽头。

    福起一下子就觉得百骸生凉起来,脖颈便没来由地冒着一股子寒气。

    对上的这么一眼,好似那沈大人就将他的心事尽数洞悉了一般。

    好在,对方很快就将眸光轻飘飘地从他身上掠过,沈约没有起身,语调仍旧平平:“裘城之事,我不当插手,城主解决便是。”

    他得语气没什么波澜,福起却听出了一丝不再追究的意味,金华当即便松下了一口气,他的目光在跪地的十一身上凝了一瞬。

    这侍卫恐怕也要遭到责罚了。

    念头回转了一瞬,目光很快便抽了回来,金华拱拱手出声告退。

    屋子里很快寂静下来,沈约这才微皱起了眉,“起来。”

    十一提在心里的那口气也松缓了下来,他起身,跪下这么一会的功夫,衣摆下湿漉漉的水在地上汇聚了一小片,他全身都湿透了,难受得紧,可他丝毫异样的神色都不敢显露出来。

    今日,是他莽撞行事了。

    十一垂着脑袋,他知道事情轻重缓急,先低声将在老宅中探听到的消息一一禀明了沈约。

    末了,他这才道:“今日之事,请公子责罚。”

第一百九十三章 圈禁

    听了十一的话后,沈约的长眸中眸色已然沉凝起来,这般压抑的气氛不知过了多久,十一才听见上首的人道:“下去自领十鞭。”

    浑身狼狈的黑衣侍卫这才放松了神态,他躬身垂首道了声“是”,这才退了下去。

    才十鞭子,已然是公子宽宏大量了。

    ……

    室内烛台上的细弱灯火,被外面袭来的凉风吹得明明灭灭,时不时发出轻脆的爆破声响,好似下一刻就要吹熄了去。

    薄弱的灯火照映下来,衬得端坐在案边的男子肌肤越发地冷白,他垂着长眸。

    手边的被墨砚压着的宣纸微微掀起一角,上面的字迹略显凌乱,沈约伸出手来,按下那被风吹起的一角。

    灯光撒照下来,他的指节修长,用了些力的缘故,指骨毕现。

    此时他的心有着莫过于的平宁,前世时他未发觉的问题,如今留下了隐患,还埋伏身边已久。

    这一次,他不会再手软。

    盛长宁,是他的底线。

    ………………

    江南这几日的天都是阴沉沉的,乌云铺满了天边,遮掩去了往日里的霞光,宛若一位捏着帕子,眼泪半掉不掉的羞怯美人。

    带来的阴风阵阵是侵入四肢的冰凉,许是受了这股子风寒,苑中先前那一簇簇开得盛艳的美人蕉,不过须臾便以肉眼可见地速度萎靡了许多。

    盛长宁在廊下驻足了许久,看着这天,只觉得厌烦。

    ——这种沉闷的、看着要下雨却久久不落下来的感觉,总是叫人觉得烦躁的。

    昨日她问过了恒娘,问她裘城之事如何了,恒娘支支吾吾的,不敢与她明说的模样,显然就是某人授意与她的了。

    ——想到这些,盛长宁便觉得更烦了。

    “姑娘……”

    不知站了多久,天色都已经愈发地暗了下来,只听一声细弱的唤声传至耳边。

    盛长宁没回头,那渐声而来的嗓音陌生又熟稔,小心翼翼的,不属于白露也不属于立夏。

    鸢然看见长廊下的身影时,这才轻轻地松了一口气,她迈着碎步迅速地上前了,瞅见了这主子面上显而易见的躁意时,她也并未纳罕。

    鸢然将手弯上的薄氅及时披在了她的肩上,盛长宁眉眼不动,也未出声也未拒绝。

    轻轻系了系带,又替盛长宁拨弄了下夹在大氅里的长发,做完了这一切的鸢然,这才轻手轻脚地退至了一旁。

    长廊下又恢复了寂静。

    老宅中本就只有北苑还住着人,到了夜里,眼前是一片黑茫茫的夜色时,只会叫人觉得这苑中越发空寂。

    鸢然正往外头的一片苍茫的暮色中的那轮明月盯着出神时,只听离她几步之远的宁姑娘出了声。

    她的声音有些清冷,就如黑夜之上的皎洁明月,“白露她们被带到哪里去了?”

    鸢然愣了一下,她以为这姑娘又要问起公子的事儿了,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她缓过来时正想下意识地说“奴婢不知”时,盛长宁就打住了她的话头。

    “我记得,沈约让我来江南,并非是想拿个笼子圈禁我罢。”

    她的语调丝毫没有波澜起伏,鸢然却听出了这其中的不善意味。

    鸢然也一下子就明白了,这宁姑娘话中的意思,是在指桑骂槐地说她们在囚禁她。

    听出这话里的意味,鸢然却觉得有些委屈,她开口道:“宁姑娘,奴婢们怎么敢圈禁您,公子发了话要好生照看您,奴婢们不敢阴奉阳违。”

    带走宁姑娘身边的婢子,是恒娘的意思,可恒娘也说过,这是公子不日前派人传达的指令,她虽不知晓这其中的意思,但听说为的也是宁姑娘的安危着想……

    面前的小丫鬟嗓音中都透着委屈,盛长宁冷凝下来的眸光有些松动,随即念头一转,她道:“是沈约吩咐你们这么做的?”

    鸢然又被她这么问得措手不及,一愣一愣地还在迟疑要不要告诉她实情时,只听盛长宁又直直道:“他命燕燕送的信来?”

    “不对。”

    可下一刻,盛长宁又立马反驳了自己想的,她语气变得肯定:“他是派了谁来过?”

    这一连串的问题砸了下来,次次压中真相,让再镇定的鸢然也不由脸色难看了几分。

    ——这宁姑娘不是这些日子来没甚心情么,怎么突然又有兴趣来问那些婢子的事,还一猜一个准的,这叫她如何接话?

    恒娘只吩咐过她,不要将实情泄露给宁姑娘,却没说过,宁姑娘自个儿猜到了,她又要该怎么处理。

    鸢然头痛起来。

    见这小丫鬟不出声了,盛长宁便知道自己猜的是八九不离十了,她便也不再勉强问下去了。

    在这儿站得有些久了,腿都有些麻了起来,盛长宁重拾了步子,往屋子里而去,步子放得缓慢。

    前些日子恒娘无意中说的话,确实戳破了沈约的许多事,但那晚她冷静下来后,她便知晓自己想离开江南只是一时冲动而已。

    固然沈约身上有许多她觉得的疑点,他们二人之间也有暂时无法调和的矛盾,可到底她这么一走了之、半点不给人家解释的做法也是有所欠缺。

    她想,她更愿意听从恒娘的意见,在老宅里等沈约回来,听他如何解释。

    就在她回心转意打算告知立夏她们,她想要留下来得第二日,白露和立夏她们便不见了踪影,换上来的是鸢雪和鸢然在服侍她。

    盛长宁一问,这才得知,她们都被侍卫给带走了。

    白露她们并未做什么悖害之事,随意拘起她的婢子,盛长宁自然愤懑也不解,一开始她原以为是沈约那边出了什么问题,急召白露她们过去。

    可昨日她便远远地瞧见了立夏,婢子们的安危她倒是不担心——沈约并不是什么暴戾之辈,不会随意责杀她的人。

    盛长宁只是疑惑,为何要将她们与她远远隔开?

    今日在鸢然这儿探到的口风,沈约还不远百里地唤了人回来,难道是因着裘城疫情之故?

    盛长宁这般想着,脑中不觉似抓住了什么,她还记得,在裘城中时……

    白露患过一场风寒。

第一百九十四章 送花(一)

    这么想着,盛长宁便不觉地猜测起来了,会不会是因着这个缘故,白露她们才这样与她隔离开来了……

    其实,她这个猜想也并非是无厘头的,如今沈约既然是待在裘城,那便是裘城中的疫病研讨出了什么细节来,他才会不惜派遣人回来,还这样地大动干戈把婢子都从她身边遣送走。

    盛长宁这般想着间,甚至还有了个大胆的猜测——偏偏白露还在裘城患过风寒,会不会因着那疫情与风寒之症有什么关联?

    以盛长宁对沈约这厮的了解,她丝毫不意外,沈约会因着一些联想之事,而做出现在的事来。

    坐在床榻边上,盛长宁的那颗心却莫名地愈发不安起来,这些时日,恒娘一直对她避着不见,就连鸢雪和鸢然显然也是被人叮嘱过了,不许与她说起沈约的半点事来。

    这其中是谁授意,盛长宁不猜也能知晓。

    裘城那边的消息她无从得知,就连昨日她想去寻苑外守着的那些侍卫,看能不能探听出些消息来,可不但没见着付远等人,遇见的还都尽是些生面孔。

    盛长宁这才反应过来,不知何时,先前护卫她的那群侍卫被调走了。

    见她坐着久久不动,小丫鬟鸢然也可怜巴巴地站在一旁,也不敢出声来劝她早些歇息。

    盛长宁轻瞥了她一眼,不欲为难她,便轻轻翻身上了床榻,看着姑娘终于准备入睡了,鸢然终于也松了口气。

    她还真怕这位主子闹起绝食、不肯就寝这等子事来,届时苦的还是她们这些小丫鬟。

    鸢然利索地放下帐幔,吹灭了一旁烛台上的灯烛,这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室内重归一片宁静。

    盛长宁翻了个身,她看着眼前的黑暗出了神,这几日一直都是鸢然服侍着她,小丫鬟并不知她的喜好,也不知她安置时喜欢留盏微弱的灯,但这么几日下来,她好似也开始习惯了这样的黑暗。

    盛长宁现下有些睡不着,她翻来覆去地算了算,白露立夏和莫女官应当是在一块儿,小彘被立夏照顾得好,也是离不了她的身;先前左湳走时还与她说过,他准备把卫泽宴给带走了,当时盛长宁觉得少年在左湳身边能学到东西,便也应下了。

    还有,林翕然应当是被付远他们关到哪里去了,总之,自打来到这老宅后,盛长宁就没再见过他。

    扒拉着指头,盛长宁将这一路上捡到的人都数了个遍,确定没落下后,她又觉得心里似乎忘了什么东西似的……

    朦胧的困意遍递而来时,盛长宁还在想,到底是什么事呢,到底忘记了什么事……

    ……

    第二日,鸢然照例与前两日一般的时间,与站在她前头的鸢雪候在宁姑娘的房门外,捧着梳洗的水盆,鸢然看着紧阖的房门有些出神。

    这几日里,自从宁姑娘的婢子被遣送走后,她们便一直这般伺候着。

    鸢然想着间,又望了一眼天边,天光在不知不觉间已然大亮了,她迈动了下步子,走上前了两步,冲前面的鸢雪道:“鸢雪姐姐,该进去了……”

    这时候,宁姑娘该是醒了。

    鸢雪点点头,刚伸手轻推开了房门来,看见里面的情形,不由愣了下。

    原本应当才刚起身来的盛长宁,早已穿戴了整齐,连发髻都挽得妥妥当当,此时正与鸢雪大眼瞪小眼地站着,显然她方才也正想推门出来,不想却被鸢雪抢了先。

    两个婢子好一阵地愣神,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地冲盛长宁行了一礼,“宁姑娘。”

    盛长宁也怔忡了下,随着婢子们的可好声,她抿着唇角,算是恢复了往日的平宁与冷淡。

    她安静地往屋子里走,婢子们端着梳洗的水盆亦步亦趋地跟着,待一番漱洗过后,盛长宁才道:“可能把恒娘唤来,我有事要吩咐。”

    见她主动出声,鸢雪有些诧异地望了她一眼,也不怪她吃惊,这几日以来,盛长宁都不大出声,只冷着一副面容,叫人不敢接近的模样。

    更何况,老宅中还有其他事儿需要鸢雪,大部分守在盛长宁身边的,是鸢然在候在屋子里的。

    鸢雪很快反应过来,她忙回道了一句:“奴婢这便去寻恒娘过来。”

    说罢了,她便起身匆匆离去寻人了。

    鸢然在一旁候着不语,恒娘是说过不许告知宁姑娘裘城的消息,是恐宁姑娘心中焦虑的意思,但也是不曾说要禁锢姑娘的行举,她有事儿已然是得要上报给恒娘的。

    盛长宁坐在妆箧台前,面前拢着的一面铜镜正好对着她,她一抬眸就能看清铜镜中的人的面容。

    原先打碎镜子的碎片被婢子收拾干净了,如今摆着的铜镜,与从前放置的那面一般无二。

    恒娘的行动利索,不仅是镜子又重新摆上了来,就连那日她挥在地上,而撞断的几根玉簪子都叫人去买了一模一样的回来。

    盛长宁屏退了鸢然,自己坐在台前,盯着铜镜中的人影有些出了神。

    昨夜她无聊时,细数过从前的一些人和事,今早她才突然地就记起来了,自己一直忘了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她从密林中带出来的乌颜花,还未送到凤栎手中去。

    今早猛然记起来时,盛长宁就忍不住地又气又想笑,自己这一路走来的艰难险阻,源头都不过是因着这株乌颜花。

    但在浔阳城和裘城待了数日,便将乌颜花要交给凤栎治病这事儿,完全给抛到脑后去了……

    鸢雪很快将盛长宁的话传达给了恒娘,恒娘没有浪费时间,听了鸢雪说的话,便直直往北苑赶了过来。

    自打公子遣派了十一回来传达消息后,恒娘心中便愈发地不安了起来——倘若不是裘城之事越发严重,公子怎会叫十一回来跑一趟?

    因而,接下公子要让白露与盛长宁隔离开来的消息,恒娘脑中的念头转得飞快,她当机立断便让盛长宁的一众婢子都遣送开来了。

    因着此事,恒娘倒是不怕盛长宁拿此事可责自己,她怕的是这宁姑娘要可起公子的事。

第一百九十五章 送花(二)

    到了盛长宁的房中时,恒娘心中还有些忐忑,只不过面上并不显露出来异样的神色。

    时隔多日,盛长宁又见着了恒娘,看着人进来时,她不由在心里暗叹,沈府到底是不比自己的宅院住得松快,这里的婢子若不想被她问东问西,随时都可以避开了去。

    “恒娘。”

    面对着老宅中的老人,而且恒娘又并未待她有过半分的不妥善的地方,盛长宁对她还是存有恭敬之心的。

    老老实实地喊过一声后,盛长宁便道明请她前来的来意,她斟酌着词句道:“先前我去北地是为寻一物,要给京城中的好友疗伤之用,这几日诸事繁多,倒叫我一下子遗漏了此事。所以……还请恒娘替我把这个交与左湳。”

    盛长宁思来想去的,她在一众侍卫中,唯独与左湳相处的时间长,关系才比较好一些,其余的人都不过是点头之交,是以让左湳去京城送信,她也更放心一些。

    盛长宁这话的意思不言而喻了,恒娘自然是听得出来,只是她瞧着盛长宁指间捏着的纸袋,一时之间却越发踌躇起来了。

    ——她不是不愿意应下,只是她不知道,公子可会让湳哥儿跑这一趟。

    盛长宁见她迟疑,却是误会了她的意思,以为恒娘怕沈约责怪这才踟蹰不肯应下。

    想了想,盛长宁倒也没恼,她收回了手,思忖了片刻又才道:“恒娘不若让燕燕递个信儿与你家公子,问问他的意思再做决定可好?”

    乌颜花如今在她手中,盛长宁倒也不是很急,凤栎的病症乃是日积月累的体寒,并不急于一时拔除,再等上个几日于凤栎来说,并没有什么大损大碍。

    盛长宁这般好声好气地说着,恒娘哪里拒绝得了,本来她前些时日在盛长宁面前说错了话,她便不敢在这姑娘面前晃悠了,见了此下,恒娘忙道:“自然自然,老奴这便回去让燕燕递消息给公子……”

    盛长宁微微颔首,恒娘便微躬着身子退下了。

    鸢然在一旁瞧着,此时忍不住地多嘴道了一句:“姑娘,您何不等公子回来,您总是这般地折腾着,恐要惹了公子不悦……”

    鸢然虽不大爱在盛长宁面前说话,可这些日子来这宁姑娘所做的事情,她都是看在眼里的。

    鸢然是沈府中的家生子,姨母是任新府中的管事妈妈,逝去的早些年沈老夫人于姨母有大恩,所以,自小她便被这位姨母耳提面命着,要尽守下人的本分、要忠心耿耿……

    在这般的环境中长大,鸢然内里外里都是谨记着自己为奴仆的本分,自打拨到北苑来照顾公子后,她这种心情已然达到了巅峰。

    而这位宁姑娘来了老宅后,却叫她发现在这姑娘面前,公子的颜面一直放在地上踩着。

    自小就发誓要忠心沈家人的的鸢然忍了又忍,她觉得,公子都已然这般顾着这位宁姑娘了,任她无理取闹着,却还要使人来顾念着她的安危,怎的她就不能反过来切身为公子想想?

    即便鸢然未出过远门,也听那些侍卫提起过,裘城的疫情并不容乐观,公子在城中定然是忙晕了头,却偏偏又还要分神顾着老宅的这烂摊子!

    鸢然真真是想不明白了,公子怎的就看上这般的女子。

    盛长宁觑着她,看着她面上微微流露出的不屑,虽很快地掩饰过去了,却还是叫盛长宁敏锐地捕捉到了。

    区区一介小丫鬟竟还对主子作起这般姿态来了,看得盛长宁心下一阵好笑。

    她长眸微掀,朱唇轻启吐出几个字来,“与你何干?”

    小丫鬟接收到了她眼眸中的凉意,不觉心下一跳,正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便听面前的女子好整以暇地又看了过来。

    她嘴里吐出的话,如竹筒倒豆子似地噼里啪啦地滚落下来。

    “你是你家公子肚子里的蛔虫?又知他会不悦?听你这般的语气说着,明白的人知晓你是个服侍人的末等婢子,不明白的还以为你是哪个房里的婢妾,尽在这儿捻酸吃醋呢……”

    盛长宁说这些话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松缓下来的,她轻歪着头,下颔抵在掌心上,葱白的指尖轻点着粉颊,眼底露着似笑非笑的笑意,整一副慵懒的姿态。

    这番话砸了下来,直叫鸢然脸色一下子就白了。

    她是忠心向主,是替公子打抱不平,怎的到了这女子口中就是捻酸吃醋了?!

    倘若这番被歪曲的意思传到恒娘耳中,这府中哪还能再有她的立足之地了?

    鸢然煞白着小脸,心里头的心思陡转,一下子她便想明白了,脸上的神色早就一换而空。

    “宁、宁姑娘,奴婢、奴婢方才是一时口出狂言,求姑娘明鉴!奴婢绝没有觊觎公子的念头!”

    “嗯我晓得,你如今是没有这般念头的。”盛长宁轻勾了下唇角,她听着鸢然的话,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闻言,鸢然心中一喜,以为盛长宁这是放过自己了,她小心地抬头朝女子看去,轻轻问道:“那……姑娘您应当不会与恒娘说罢?”

    盛长宁还未应声下来,鸢然便已松了口气似的,她就说,像这种京城来的姑娘,怕是会宁愿忍一时气,不会随意惹下责打婢子的坏名声的。

    只是,鸢然的那口气还未完全松下来,又听上首的那姑娘,捧着脸颊,语调慢悠悠地道:“如今没有这念头,以后不会有吗?都说要防范于未然,想来在男女之事上,也应是如此。”

    她的话毕了,鸢然的那口气却险些没上来,将脸和脖颈梗得通红通红得。

    “不过你放心。”

    盛长宁晃晃另一只手上的小纸袋,笑眯眯的:“等左湳把这株花儿送到了京城,再返回来后,想来那时沈约应当也快回来了,到时就让他来决定你的去或留罢。”

    说到最后,盛长宁眼里的笑意已然泛起了些些冷意,她还是在弯唇笑着。

    只是这笑意,却让底下的小丫鬟背上渗了冷汗出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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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日长宁介绍:
盛长宁死于历安三十九年,又在地府游顿数载,在她以为终要适应这“新鬼烦冤旧鬼哭”的日子时,阎王又一脚把她踢回了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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