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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孟妆     盛日长宁txt下载     盛日长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九十六章 来信

    除却鸢然这一桩小小的闹心事,这些日子,盛长宁在北苑待得还算愉快。

    恒娘的动作利索,隔日便将鸢然打发出了盛长宁的屋子,盛长宁在第二日清晨没见到熟悉的面孔,只见得是鸢雪领了个面生的小丫鬟进来,她也并不好奇。

    ——不过,这倒不是她“通风报信”给了恒娘,与她说了鸢然的事情。

    鸢然顶撞她的事,被传了出去才不是什么意外的事儿——毕竟,沈约安置她的院子,到底还是有能人看着的。

    “奴婢鸢微,请宁姑娘安。”

    新来的小丫鬟在鸢雪的带领下,面对盛长宁时,落落大方地福了一礼。

    端的是再沉稳不过的性子,盛长宁倒有些讶异,她以为有一个稳重的鸢雪就够了,再挑进来的人定不会像鸢然那般的就是了。

    但随即又一想,或许正是因着鸢雪的这份沉稳,换进来的婢子也才是这种性子,才不会随意轻浮惹得她气恼。

    “起来罢。”盛长宁带了点笑地看着她,小丫鬟一看就知是很守本分的,没主子的唤声并不直起身子来,就这么垂头敛眉的,很是温顺。

    鸢微听了这话,这才直起了身子,她面上仍带着沉着而冷静的姿态——看着比鸢雪还要老成似的。

    鸢雪见她面上并无抗拒之意,这才轻轻松下了口气。

    先前鸢然的事情,她在恒娘口中有所耳闻,她还真未料到,像鸢然这般看着沉闷,性子里又格外护主的丫头,竟会做出这番僭越的事情来……

    不过好在,宁姑娘并没有追究的意思,否则等公子回来了,他若是知晓宁姑娘被冲撞,别说她们这些小小的婢子们了,怕是连恒娘也要挨责了。

    鸢雪默默地想着,在盛长宁的吩咐下躬身告退。

    ……

    在处置完了鸢然的第二日,恒娘便亲自来了北苑一趟。

    盛长宁也在这两日里,在新来的小丫鬟鸢微口中,得知了恒娘是沈约院中的掌事姑姑,如今因着盛长宁住在老宅,她要顾着两头,新府和老宅两边跑。

    “二公子院中除了恒姑姑一人,其余的皆是些随侍,都是男子,碰上了夫人的事儿难免不好拿捏做主,所以恒姑姑这才要亲自两头跑着。”鸢微如是说道,盛长宁倒是没料到,没料到这小丫鬟看着性子稳重,却是个这般爱八卦的人。

    一听盛长宁打听起这些事儿来,她的小嘴便犹如开了阀门的水一般,哗啦啦地说个不停。

    说完了,还用着一副“只要盛长宁肯问些什么,她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神情瞧着盛长宁。

    盛长宁听了她这番话,正欲问问那位沈夫人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时,底下的人便来通传,说是恒娘到了。

    听得盛长宁不由愣了一下,暗想,这难道是说什么来什么?但想到可能是沈约回了信来,她忙又叫人进来。

    恒娘脸上的笑意依旧是温温蔼蔼的,就像盛长宁第一面见到她时一样,她甫一进来就先笑道:“姑娘,公子来信了……”

    盛长宁闻言,心下不禁漏跳一拍似的,她的目光往恒娘手中瞥去,只见恒娘手里果真拿着一页信笺,瞧见了盛长宁的目光后,她忙递上前来。

    盛长宁捏着那薄薄的信封,到底是忍住了,未当众打开来看,恒娘便将来意快速地说了:“姑娘,湳哥儿明日会有空闲时日,届时老奴让他来北苑取您的信物,再由他递交给京城。”

    听她这番言辞,盛长宁便知恒娘这是得了沈约的吩咐,她也不意外,此事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先前她说与鸢然听的圈禁圈禁,盛长宁在心中自然也知晓,沈约并未如此做。

    所以,她要把乌颜花送出去给凤栎,他哪里会阻止。

    “劳烦了。”

    盛长宁微微颔首,面色仍旧清清冷冷。

    恒娘在沈府中还有旁的事儿要处理,见盛长宁无事,便先行一步告退下去了。

    手中捏着的信笺很薄,摩挲在手中的质感亦是上好的,可以看出,沈约待在裘城的日子过得不算差,盛长宁稍稍安定下了些心。

    鸢微见她有些心不在焉,手里拿着信却又并不拆的模样,想了想,还是很有眼力见地退了下去。

    室内的窗扉漏了条小缝,外头偶尔掀起的风,将屋子里的宁静渐渐搅乱,盛长宁看了一会儿,抬起手拆开了那信笺。

    ……

    刚出了门槛的鸢微,远远一瞥,就见走至长廊上的身影,鸢微不敢在房门口大喊大叫,惹来里头那位姑娘的目光。

    鸢微便忙跑了数步,急急地追上前去,离远了房门,她才敢出声唤出几句来。

    “姑姑、恒姑姑——”

    恒娘察觉有人在唤她,步子顿了顿,回过头来才发觉是这个刚从沈府拨过来的小丫鬟,好像……叫鸢微。

    恒娘不觉间就已肃起了面容来,她看着鸢微轻喘着气站定了,她这才出声道:“跑得这样急做什么?”

    说着,她又想到了什么似的,轻喝道:“在宁姑娘这儿唤我恒娘便是了,怎的还没转过口来?”

    “是……恒、恒娘。”

    鸢微被她严厉的语气训得忍不住瑟缩了一下,面上的沉着已然散去了不少似的。

    恒娘一边继续迈着渐渐慢下来的步子,一边接着道:“可是宁姑娘的事儿?”

    她这么一提醒,鸢微就立马记起来了自己跟过来的目的,忙道:“恒、恒娘,您让奴婢尽力讨着姑娘欢心,那宁姑娘确实对沈府之事有些兴趣,奴婢念着您的叮嘱,但凡宁姑娘问起得事儿,都要如实作答,可……”

    “可、可奴婢却着实不知知道,哪些事儿是能尽相告知,哪些又是不能全盘托出啊……”鸢微咬咬牙,索性一出口全把心里头闷着的话给说了出来。

    恒娘觑了这小丫鬟一眼,选中这丫头时便是觉得她伶俐,面相也不似鸢然那般跳脱的,如今看来,却还是对那主儿是个拎不清的。

    恒娘看着人便笑了笑:“你觉得呢,公子有令,宁姑娘要知晓什么事儿,只要她高兴,盖都好说。”

第一百九十七章 尽相思

    能被府中奴仆知晓的事情,盖都不算是什么辛秘大事了,更何况,便就是让那宁姑娘知晓了这等子辛秘,公子怕也不会责怪她们半分。

    鸢微虽有些听不懂恒娘话中的深意,但听了恒娘的这番话,她也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这位宁姑娘如今算是二公子心尖尖上的人儿了,谁知道她会不会是沈家未来的二少夫人?

    凭着二公子在府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得宠之度,不仅大公子要避让他三分,甚至……

    说句不太恭敬的揣测,等大人百年之后,这沈家偌大的家业,还指不定落入于哪位公子手中呢。

    鸢微自幼时便比寻常人会看眼色,念头在心中百转千回时,想要抱住宁姑娘这根黄金柱的心也越发坚定了。

    “多谢恒娘指点。”

    小丫鬟终于露出了抹笑意来,俏生生地冲着恒娘道了一句。

    见她一副一下子深谙其中之道,心思活泛开来的模样,恒娘倒没有再责难于她,眼里还露出了几分欣赏。

    所谓,看的通透,倒不如脚踏实地,落在旁人眼里是忠诚那才叫忠心耿耿。

    那被罚出府去的鸢然,就是没明白过来这个道理,风头是出了,也惹得主子的不快,哪还能如她所愿落下一个忠心护主的名头?

    怕是公子也不想要这种“护主”的丫头罢。

    恒娘想起鸢然,不由在心下一叹,摇摇头重拾起步子,渐渐走远了。

    ……

    拆开了信封,露出的宣白色纸页透着一股子墨香,盛长宁不觉间便已微微翘了唇角。

    沈约也不爱熏香,尤其是在提笔的时候,所以留下他笔迹的纸张上,只会氲着淡淡的墨香,并不会掺杂其他腻人的香味。

    这个小细节,还是盛长宁在密林中发现的。

    那时候他们在那位老前辈的书房中看书,沈约觉得无趣,便会提笔替阿紫娜看的那些诗经上,落下笔注。

    当时,盛长宁还不知晓他不爱熏香的习惯,在书架的疙瘩角落里寻着了一盒燃了半烬的香,寻思着要给他点上。

    哪知人就给她拦着了,盛长宁还记得他是这般说的,“这香放置了许久,想来都潮了,熏出的味岂非要让恐香的你晕厥过去了?”

    他是笑嘻嘻地说出来的,却叫盛长宁心下不由地一惊。

    当时,盛长宁心下惊惶他发现自己不是盛长清的破绽,含糊地应下了,就此揭过。

    哪知道,后来在裘城时,左湳无意中提过一句,“公子厌香……”

    在裘城时她也联想到了密林中的事,只是那时她想到的是,可能是当时沈约不愿让她燃这发潮的熏香,这才误打误撞地找了个应和她习惯的借口。

    可如今想来……

    有了恒娘不慎说出的话来提点,盛长宁只觉得从前的自己,仿佛忽略了许多小细节。

    为什么和与沈约相处时,她会觉得很轻松又自然,为什么沈约能了解到许多她自己都未能发觉到的习惯与细节,或许,这并非是重生前对少年的感情在作祟。

    沈约身上带着谜。

    谜底关于她的。

    盛长宁收回了蔓延开来的思绪,眸光落在指尖捏着的白纸上。

    映入眼帘的字迹是一如既往地熟悉,伴随着那股子安抚人心神的墨香,稳稳地跃落在纸上。

    上面写了大段的文字,他在解释,他为何不能回去、又或需要多少些时日他才能赶回,他还道他得了匹白马,到时候会带回去送给她……字里行间都透着让盛长宁安定的气息。

    洋洋洒洒的墨迹占据了整页的纸张,盛长宁落在后面那几行略显潦草的字迹上“沈府足够安全,只要你愿意久居,便无人敢下驱逐令……若宁宁想离开沈府,切记带上左湳护送随行……”

    或许他写最后这几行字时身旁有人在催促着,笔锋带了些许的缭乱,最后那句话的尽头还压下了重重的一点笔墨,像是顿了片刻却再不知从何写起。

    那些话带着那个不大的墨点,却是看得盛长宁心口微撼,鼻尖有了酸意。

    什么都不必多说,就道尽了一片相思意。

    沈约一直都是这个性子。

    他什么都想好了,她的退路、她的未来,只要她愿意,她是走还是想留,他都肯奉陪。

    却丝毫不为自己考虑。

    窗外透映进来的阳光明媚,驱逐了多日来的阴霾,盛长宁将那写得满当当的墨迹的白纸折叠妥当,重新放进信笺里头。

    妆奁台前的小匣被拉来,露出那里头孤零零的红鸾木簪,盛长宁把信笺放了进去,重新又拉合上去。

    ……

    “宁姑娘。”

    鸢微再度进来时,却被盛长宁那红红的鼻尖给吓了一大跳,她眉心狠跳了两下,有些压抑不住自己的嗓音:“姑娘?您这是……这是怎么了?”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她发誓!她可没有说些什么惹宁姑娘伤心的话啊!怎的好端端的就伤心成了这样……

    鸢微脑中的念头转得飞快飞快的,一下子就机灵地联想到了恒娘给这位主子的那封信,她眼底立马有了了然之色,原来是公子惹的祸啊……

    想起恒娘的嘱托,要她务必令宁姑娘每日都高高兴兴的。

    不等盛长宁被她这有些大的嗓门震得反应过来,她便抢先开了口:“姑娘,好姑娘,您仔细看看奴婢,在奴婢八岁时,奴婢的娘亲便把奴婢卖进了沈府中,哎您是不知道,这倒也不是如同那话本子中说的那般……奴婢身世凄惨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之类的得缘故。”

    说到后面时,鸢微不由带上了愁眉苦脸的表情,显然又被拉入了从前的回忆中去,只是她本就生得一副老成模样的面相,这般委屈又难过的神情,在她脸上倒很是有些格格不入。

    鸢微这话吸引人,又配合着她这副并非怨恨而只是埋怨的表情,叫盛长宁忍不住发问:“那是何故?”

    确实,在盛长宁下意识的想法中,这么小被父母卖到高门大户中为奴为婢的,大约都是像那话本子中说的那样身世凄苦。

第一百九十八章 赌注

    鸢微皱巴巴着脸道:“因为奴婢幼时面相瞧着太喜人,奴婢的娘亲一瞧见奴婢便要喜不自胜地笑出声来,以至于没法儿正常地劳作,便只好将奴婢送入了府中为婢……”

    “宁姑娘,您仔细瞧瞧奴婢,可能觉得十分好笑?”

    末了,鸢微又话头一转,笑吟吟地看着盛长宁道。

    听着她前面的话,盛长宁便呆了呆,她从没听说过还有这样的怪事,一时也没转过弯来,还有些愣愣地叹了一声:“啊……”

    等盛长宁对上鸢微那带笑的眼眸时,她这才反应过来,这是鸢微特意为了哄她笑说的笑话时,她闹了个脸红,竟觉得还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了。

    自幼她便比寻常的孩子早慧,待在她身边的宫婢阿南和阿北她们,也都不是会说玩笑话的性子,是以,像鸢微这般开玩笑地逗她发笑的经历,她是从未有过的。

    看着面前的姑娘微垂着头,露出一小节的脖颈雪白如莹玉,只是现下这白玉上却染了丝丝的红绯,鸢微忍不住捂嘴笑了下。

    原来,这位看着性子清冷的宁姑娘,也是会害羞的呀。

    鸢微笑完了,不等盛长宁出声,她又忙讨饶:“姑娘息怒,奴婢只是见姑娘郁郁寡欢的模样,心里头也跟着难受起来了,便只好想着法子逗您笑笑……”

    盛长宁如她所愿地弯了弯唇角,见她忙不迭地解释,便安抚道:“我知你心意,不会怪罪。”

    鸢微这才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都说京城来的姑娘很是娇气,脾性也大得很,而今瞧见宁姑娘,她倒是不觉得这宁姑娘身上有这些劣习。

    窗外透进来的风有些大了,还浸着薄薄的凉意,蔓延在蔚蓝天边的云朵,如同一大片上好的白棉,蓬松而柔软。

    盛长宁抬着水汪的眸子往外看去,扑面来的风带了些力道,让她察觉出了冷意,胳膊上泛起了点点疙瘩。

    这夏日要结束了,秋天快要到了。

    ………………

    裘城,城主府。

    沈约好不容易空闲了半日光景,他难得有心思倚在窗边,眺望着不远处空无一人的街道,目光又不觉地落在府院内,那大片大片开得娇艳的花朵上。

    十一将身影隐在暗处,这些日子来,公子耗费了不少心神,去研发那些极有可能治愈疫情的草药,好在前两日,公子让他去寻的那位安老先生顺利地被接到了府中。

    这位老先生果真如公子所说的那般,对这种突如其来的怪疫杂症颇有心得,又有公子先前研究草药写下的那些心得帮衬,想来……裘城的百姓,这一回,算是有救了。

    十一压在心里许久的大石陡然移走了不少似的,只觉得恍然一身轻松轻快。

    他不敢打扰公子的这片刻的闲适,因为他知道,公子兴许是又在思念安置在老宅的那位姑娘了……

    沈约凝着目光,散漫地往窗外扫去,城主府坐落在一城之中心,又加之金华将他视为座上宾,给他看书的房间,甚至比金华自己住的寝房还要空旷。

    如今在这俯视着,是有一览裘城的视野,只是这般好视野并未赢来他的专心注目。

    沈约的目光轻散,随意扫视着,脑海中却是在想旁的事情。

    如今是九月中旬,他来裘城已有半月了,前世的那些事情本该是刻骨铭心的,可沈约对许多事的一些小细节却越发地记不清了,就如这次裘城之疫。

    这一世的疫病开始提前了,就连前世那位曾经出手相助过,大楚这次疫情的老先生,沈约已经不记得他的名讳,更不记得他久居哪处,只依稀记得一个模糊的方位。

    但远远不仅如此,那位老先生还越发地神秘了。

    沈约派出了暗卫,却只能寻到他的徒弟,再问知情的徒弟,却只能被告知一句棱模两可的答案“师傅已久不入世,兴许云游深山中不知去向”。

    无奈之下,沈约只好请动那位徒弟出山——安选虽不及他的师傅,可想来那老先生只此一位爱徒,想必定会倾力以授。

    总之,用沈约的话来说,便是——有总比没有的强。

    沈约看着这座死寂的城池,指腹摩挲着自己骨节分明的指骨,眼底染上了浅浅的深色。

    自打得知裘城疫情,他便知晓这一世的天道仍旧在不甘心,要继续走着原来的命运轮舵,所以他早就下定了一个决心。

    送盛长宁离开裘城之后,他去了一早就得知到了的那座小城,在那里,他与暗下微服私访的盛长慕下了一盘棋。

    白子黑棋相继落满白玉盘中,点凝成线,就宛若前世今生他们这些人不断交叠,又错开的命运之线。

    只是,这一次,他想为自己争取一次。

    少年时的一次因缘际会,惹了他三生的心悸,也成全了他如今的性子凝厉,又仍掺杂着些许少年的鲜衣怒马。

    面对这个手段狠辣的人,沈约想过一百种法子,将他拉下皇位,更想过让他也尝尝鸩酒之毒。

    但如今,经过越发多的与上辈子的命运重叠,他心里隐隐察觉到的那些无法篡改的结局,他惶恐又不安。他最后想,算了。

    眉宇间透露着少年的意起,沈约执着白子落下,步步为营。

    这一世,他放盛长慕一马,但求这天道并非真正昏聩,不肯全他与宁宁的一世情缘。

    ……

    他与盛长慕打了一个赌。

    他若赢了,从今往后,盛长宁将与大楚皇室再无一丝一毫的关系;输了,他将自请卸去沈阳明的知府官职,归于田野乡村。

    而赌注,则是裘城三百二八口人得性命。

    他答应,救下这一座城。

    ……

    沈约心里清楚得很,如今京城中的世家在逐步被盛长慕手中的新党羽给替代,世家的权力在不知不觉中快要分崩离析,等到盛长慕处置完这些盘根错节的世家。

    下一个,便是远在东南西北四方的当地脉络了。

    或城主或知府。

    而在江南,则是他们沈家。

    他爹沈阳明是白手起家,敌不过百年的簪缨世族,但京城薛家乃是沈约的外家,有这么一层姻亲关系在,不管做了什么,只会叫人不得不防。

第一百九十九章 娘气

    沈约正因为深谙这些道理,这才毫不犹豫地将条件大方地罗列出来,并不在意沈家冠上知府这个头衔的重要性。

    他明白,如此做虽不能一下子打消掉盛长慕对付沈家的念头,可放在眼下,以未雨绸缪的眼光来看,终究也算得上是上策。

    沈约眼角微垂,目光在底下那小径上匆匆的人影上一扫而过,不过片刻他便收回了眸光,指节修长的手一抬,落在撑起来的窗柩上。

    只轻一使力,“咔哒”一声响,红木色的窗扉便敲打下来,遮掩住了外面猎猎的风声。

    他转身走了出去。

    外面守着的十一见他只待了片刻,便出来了,不由有些惊诧,但到底也未表露出来,只一垂首,道:“公子,留在安先生身边的随侍来了。”

    沈约面上没什么异样的神色,十一便知他这是在屋子里瞧见了人来,登时也不再多言了,退至一旁去了。

    蹬着木阶梯匆匆爬上来的阿度,只顾着低头闷声走着,眼角的余光瞥见到一抹月牙白时,他的步子已然下意识地往前倾了两步,他一惊,力道却收不住地往往那白影上撞去。

    后面是长长的阶台,他不敢往后仰去,阿度闭了眼,心里暗骂自己要得罪贵人了!

    可心惊胆战过后,贵人却是没如愿撞上,他噗通地一下往前扑去,失坠的感觉传来,他撞上了一片冰凉生硬的地面。

    差点没把牙嗑坏,阿度却不敢去揉生疼的下颔,只颤颤着身子,“公子息怒,公子息怒!”

    沈约在这小厮扑过来时,便下意识地退了两步,成功地躲开了这人的扑面而来。

    他稳了稳身下的步子,皱起了长眉,转头以询问的目光朝十一看去,这人是沈家带出来的?

    十一接收到了他的眼神,一下子就看出来了他目光中的嫌弃之意,仿佛在说,沈家会教出这种蠢货?

    到这儿了,那小厮还在地上瑟瑟发抖地跪着,十一不敢再叫沈约没耐心地等下去,忙替自家公子开了口:“可是安先生那边出了什么事?”

    阿度听了这声音,这才醒神过来,忙抬起头来,呐呐地道:“回、回公子,安先生请、请您去一趟……”

    他这一句话说得结结巴巴,没引来沈约的注意,倒是勾得十一侧目瞅了他一眼,只是看了这么一眼便挪不开了目光。

    地上伏跪着的小厮生得唇红齿白,此时正下意识地仰着面孔来瞧他,十一垂着眸子看去,依着他的视线,他恰如其分地能看清小厮下巴那块如明玉的肌肤,通红了一块。

    许是在地上嗑得狠了,他的一汪眸子竟还氲盈着点点水光,小厮恍然未觉自己的眼泪半掉不掉,面对十一不由凝着的目光,他还不禁眨了了眼,那水珠便沾染上了他的长睫,顺着他的面庞滚落下来。

    十一的呼吸滞了滞。

    因着这突如其来的眼泪,小厮也慌忙将脑袋伏得低低的,姿态尽显卑微。

    十一也匆忙回了神来,他撤回了情不自禁胶凝在那滴泪上的目光,重新迈起步子,朝前面的人影急急跟了上去。

    步子迈在他方才在高阁上看到的小径,察觉到侍卫的心不在焉,沈约用余光瞥了他一眼,心思活泛如他,一下子便猜到了勾得十一这般情绪的源头。

    沈约顿了顿,有心想说些什么,但转念又一想,或许是那小厮身上藏着旁的缘故,才叫十一这般分神,他要说的话岂非多此一举?

    这般想着间,沈约便又默默咽下了想要吐出的话。

    ……

    安先生就是沈约想找的那位老先生的徒弟,许是与寻常不一般的药草打太多交道了,他看起来周身也萦绕着一股子药香,整个人瞧着如书生一般地瘦弱,看似风一吹便能折了他的腰。

    ——只有十一知道,这人不仅不似面相那般弱不经风,还是个十足十的狠人。

    想那时他得了公子的吩咐,与初九在周华山上寻找传说中的那位老前辈,却恰巧碰见了这人。

    或许他们那时的扮相太过相似于杀人于无形的死士——可当时他与初九还在京城暗守,得了公子的信便匆忙赶来的周华山,也并未思虑周全将身上的暗服换下。

    便就导致了如今他面前瘦瘦弱弱的这位安先生,直接一手一个将他与初九掼摔在地……

    回想起被摔得四脚朝天的那日,十九还是一阵哆嗦,他们是公子身边不大出现在众人眼皮底下的暗卫,功夫自然是没得二话。

    可那日也不知安先生是如何下的毒,他们被摔在地之前,四肢根本无法动弹,若不是初九机灵地在危急关头喊出了来意,他们二人可能会当即被这人血溅当场。

    这位安先生,不仅有一手医术,还使得一手的毒术,配合上他那与外形毫不匹配的力大无穷之术,简直……可以在江湖上横着走了。

    十一默默地想着,只见面前被他腹诽的主角,此时端着一张温温的笑脸,见了两人相行进来,便冲沈约恭恭敬敬地执了一礼。

    十一又不由地嘚瑟起来,嘿,任你多么厉害,还不是归于他家公子麾下。

    沈约微微颔首,两人未作客气之言,并肩入了里间商谈。

    十一收敛了思绪,揣着怀里的剑,又如往日那般往门外站去。

    自从从暗卫成了公子身边光明正大的随侍后,十一便常常如这般一样,把手中的长剑往怀里一揣,身子轻倚在门边,尔后脑袋往后靠去,轻轻嗑在不平的门框上。

    再阖上眼。

    双眼一入了黑暗中,他得五感便会愈发地敏觉。不管是风吹草动,还是浅浅的呼吸声……

    十一陡然睁眼看去,手腕只轻一动,长剑便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了剑鞘,亮白的长刃在高空划过,透过一道道破风之声,落在面前。

    熟悉的面容入了视线,衬着那张有些发白,还带着泪痕的面颊愈发地……娘气。

    十一的眸光一凝,剑哗啦一下重归了剑鞘。

    他重新抱着剑闭上了眼,这个叫阿度的小厮……长得可真娘。

第二百章 赤子

    阿度吓得几乎有一瞬地腿软,手上托着的杯盏摇摇欲坠,险些要打翻了去!

    那柄长剑虽然很快地被人收回了剑鞘,但他只觉得脖颈上,仍带着一股凉飕飕的风,好似冰凉的刀刃贴在颈边,随时都能轻易地划破他的喉管。

    那哗啦一声的长剑归鞘声,将他的神思拉了回来,宛若溺水的人被人拉了上岸一般,阿度看着面前重新阖眸的男子,后背却是止不住的冷汗。

    他的指尖留了些长甲,此时已经不自觉地攥紧了手心,掐出一片疼痛感来。

    重新闭上了眼眸,五感也重新变得通达起来,十一很快便嗅了空气中的那股子浅浅的血腥味。

    他没再睁开眼来,而是皱起了眉,声调带了些不悦:“还不进去?”

    这小厮是初九从京城带过来的,听说是薛府近来买进的奴仆,从西边来的,会说许多的异域之言。

    裘城这边商贾云集,还有不少是往来吐番的异域人,恐公子于这些商人沟通有碍,初九便将人带来了。

    但不知怎的,这小厮就到了安先生的身边,不过,于他也无甚关系,他更没什么兴趣去关注这些小幺蛾子。

    更何况,这人身为男子,还生得这般地娘里娘气,个子低矮了些便罢了,瞧着胆子也小。

    想到这些,十一心里没来由地有了股子燥意。

    看着男子眉眼间都泛起了不悦,阿度连忙捧紧了手中的托盘,再不敢看十一一眼,唯唯诺诺地进去了。

    ……

    阿度将茶水上了红酸枝桌几上,面前的两人对案而坐,一派的清风徐来。

    阿度抱紧了手中空了的托盘,不敢再多看一眼,默声退下。

    面前的人瞧着是一副文弱书生的身形,就连面相也是带着一股子温温润润的气质,沈约轻轻弯唇,笑了下。

    即便,十一与初九未曾与他说过安选的“过人之处”,他也能料想得到,作为五毒之圣的弟子,这位安先生又岂是什么能被人随意欺惹的人。

    “沈公子,裘城之疫,公子应是了然于心。”

    安选仍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无害模样,若是他说话的对象并非是沈约,那定要惊恐地从席上弹跳起来了。

    此言一出,若是洗不掉这话所背负的暗下之意,那定会一直被扣上一个“残害百姓,企图颠覆大楚”的罪名。

    更有甚者,若传到外人耳中去,指不定还会被传成是“异国细作”。

    可偏偏的,让他语气肯定地说出这话的人,闻言也没惶然更没不安,沈约反而还轻点了下头,大言不惭地承认了:“是。”

    安选的眼中这才微微浮现了一丝讶然,转念他又想起这些时日来,这位沈公子可是不像他印象中的那些朝廷官员,事事亲力亲为不说,就连研讨那疫病所需的药方,大都是他先提炼了一遍写出来的。

    本以为此次师傅唤他出山来相助裘城,到底是要遇到些官场上的嗟磨,可意想的事情却一件也未发生,反倒是有了沈公子一早提出来的药方,叫他省心省力了不少。

    而如今,他更是为沈约的坦诚而佩服。

    “不瞒先生,此疫病……我曾遇到过。”沈约眼中含笑,并未隐瞒,“所以此次裘城有难,这才请命前来,只是,那年患疫距如今已年岁久远,痊愈的药方中有几昧药,我已记不大清了,这才想请老先生出山一看。”

    说到最后,沈约的语调里是毫不掩饰的惋惜,如若他还记得前世的那张治愈疫病的药方,何至于拖延上大半月,还未能解决裘城之扰。

    若是记得,他也不会待在裘城在这里苦苦难捱了,早就丢下方子给金华他们,自回去搂着宁宁逍遥自在去了。

    只可惜,与他对邻而坐的安选,并不知他话中的惋叹之意是感叹不能与心上人早早潇洒去,安选听了他这话,还沉默了良久。

    最后发自内心地道了一句:“沈公子怀存赤子之心,是天下百姓之福,当得楷模典范。”

    闻言,也不知是哪个字眼戳中了他的心神,沈约带笑的眸光便滞了滞,他唇边的笑意却勾勒得愈盛了些,他难得地收敛了些玩世不恭的兴味。

    “先生过誉。”

    ……

    沈约自觉自己不是什么好人,未曾遇见盛长宁之前,他的大名不仅名扬江南,在京城更是如雷贯耳。

    薛府是簪缨世族,百年的沉淀,即便如今已经如明珠蒙尘,黯淡了下来,却在盛京也是排得上名号的世家;沈阳明只是一介白衣出身,凭一己之力稳坐上江南知府之职,自然也是不可小觑。

    京城有薛府,江南有沈家,大楚的两处得天独厚之城尽有沈约的靠山,可想而知,十年前的沈子邀沈二公子有多张扬。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说得应当就是沈约了。

    十六七岁的年纪里,他有着世家公子的恣意张扬,一匹红驹宝马,踏尽盛京的长街,闹得人仰马翻的事,他不是没有做过。

    在酒阁之上,一掷千金在旁人怀里夺下美人,却只是心里恶趣味大发,想看那美人到底能做出多少种泫然欲泣的哭态……

    只是,世人说他浪荡不羁,道他花名在外,不是什么好人,日子久了,他便也这般觉得了。

    所以,直至遇见那个叫他头一次猛然心悸的人时,他第一时间汹涌而来的情感,竟是自卑与自我厌弃。

    盛长宁于他而言,是天上的皎皎明月光,纯净而无瑕。而他,约摸就是在她身后的那片无边的黑寂,想靠近又惶恐,想努力又无能为力……

    她第二次死去时,他紧紧搂着她,想要把人刻进骨血中去,她奄奄一息,眼中的光华都黯淡了下去,但她对着他努力轻笑着。

    她说。

    子邀,我从未见过如你这般,永怀赤忱之心得人。

    沈临之从他怀中接过了她,她的唇翕翕合合,他整个人懵然恍惚,已经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那是又一次,她死在了沈临之怀中。

第二百零一章 昏睡

    沈约眼皮微垂,遮掩住深邃眼眸中的淡光,每每想起宁宁死时的场景,他就想亲手杀了那些害她至此的人,来陪葬她眼底碎掉的光。

    第一世,她死于长宁宫中,他穷尽半生都不得她是谁;原以为第二世的重来是转机,是希望,可后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眼底星光渐碎,连至死都不忘做局护住这浩浩山河。

    她说,他有那颗赤忱之心。

    可是,始终守着初心的那人,分明是她啊。

    所以,这一次重来,她无须再像前世那般,她不必再手上染着鲜血,半夜起来无助地啜泣,更不必熬尽半生心血,只为苦苦守着大楚的江山。

    这一次换他来。

    ……

    小案上燃着的香随着周下缈缈的香雾,香灰陡然掉落一节,无误地落在镂着花格的香炉中。

    阿度进来时,看见里面的场景,讶然之色登时跃于脸上,不过,好歹不久前他经过门边那尊煞神的一吓,如今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变化,他倒是不那么一惊一乍了。

    阿度稳下心神,替桌案上的小壶重新换了壶热茶,做完这一切时,临走前他还是有些忍不住地往那小几上看去。

    只见,原先正襟危坐在安先生对面的公子,此时已然伏在案边昏睡了过去,他两边的长眉轻攒皱着,似在梦中也睡得不大安稳。

    “阿度。”

    安选的声音如同他这个人一般,清润如竹,“去让十一少侠进来看着沈公子罢。”

    阿度听着这声音,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怔了怔,片刻后这才连忙反应过来:“是、是……”

    话落了,他连忙一面往外走去,一面又不由在心里念叨着,安先生怎么突然让公子睡着了……

    其实方才也不怪他听到安选说话便怔神了片刻,他来这位安先生身边伺候着已有三五日了,却还是头一回听他唤了他的名,还有说这样多的话。

    十一听了阿度结结巴巴说的话,立马直起身子,入了房中。

    走进去的时候,他还在心里暗想着,这小厮不仅娘气,还是个小结巴。

    看着伏案睡着的人,十一不觉顿了顿,下意识地将脚步放轻了些——自打公子入了裘城,接手这场疫情的治愈之策后,他休眠的时候简直是少之又少。

    或者说,并非公子不愿歇息,只是他每每入夜后,便在榻上辗转反侧,有时彻夜都会难眠,可白日里公子又拼得紧,恨不得一日就把药方给排算出来。

    而每日夜里,公子安歇时的动静,作为从前是暗卫的十一怎么可能不知晓,偏偏又劝不了。

    有时候,十一甚至想直接打晕了公子,让公子好好睡上一觉,还想过把住在江南老宅中的那位宁姑娘再度请过来,叫她吹吹枕边风,或许公子能睡得安稳一些。

    可这些做法,十一到底也只敢想想而已,若当真是动手做了,还没等到公子猝死,公子怕是要拿剑直接了结了他!

    是以,能瞧见沈约睡着——即便看着在梦里不大踏实似的,那好歹也是睡着了的。

    十一这些日子来提着的一颗心,总算安稳了一些。

    他回过神来,冲着安选就是抱拳行了一礼,十一放轻着声音道:“多谢先生。”

    他知道,肯定是这位安先生瞧见了公子面上的疲惫之态,这才出手让公子睡个好觉。

    安选波澜不惊地点点头,他直起了身子来,声音似缥缈的云雾一般轻缓,他解释道:“令沈公子陷入梦境中的香,乃是师傅改良过的安神香,有定神安神之效,比普通的安神香的药性要强上一分。”

    十一点点头,只是听他这么一解释完毕了,十一看了看仍旧伏案的沈约,又看了看旁边的那香炉,有些不解又有些担忧。

    安选似乎一下子便看懂了十一的神色似的,为了不打扰到沈约的休息,他的步子往外迈去,十一见了,便也下意识地跟了上前去。

    “先生?”

    十一跟着他来到门外,一出门便一眼就瞧见了外头灰蒙蒙的天色,原先湛蓝的天边,不知何时被一簇簇乌色的云朵给大片地笼罩着,氤氲着一片黯淡的色彩。

    看了这天色,所有人都这才惊觉起来。

    快要下雨了。

    “少侠安心。”

    安选面色始终淡淡如一,到了外头,他的声音便不再刻意地压了下去,恢复了正常,直道:“这香只能维持一个时辰的放松,等时间一到,沈公子便能很快醒来。”

    话落了后,安选又顿了下,似是又想到了什么,再道:“师傅制成的安神香,虽与普通的安神香有些不同,本质之上却也是经过市面上的熏香改造而成的,于人体是万没有害处的。”

    安选的态度始终温和,即便意识到了十一的怀疑,他也只是平和地解释着,并未有什么过激的言辞。

    听了他的这番解释,十一的心算是安定了大半,对上面前人那双波澜未惊的眸子,他心中一哂,还不由地有些羞愧,微低了下头,十一道:“多谢先生,是十一多心了。”

    安选淡淡而笑,并未再多言。

    只他重拾步子,打算暂退到侧阁去看书时,安选的双眸不经意一瞥间,又微微凝住了片刻。

    隐在角落处的随侍,垂巴着头,脑袋几乎快低到胸前去了,似在努力地缩小自己的身影,仿佛如一只害怕的小鹌鹑,在拼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似的。

    安选的目光掠过阿度,跳落在离阿度有些距离的十一身上,男子一身黑衣,身形瞧着削弱,可握着剑的手却是力量磅礴,又是身处这般大好的年华,很快便能勾得那些婢子丫头芳心暗许而不自知。

    只是此刻,他也正微垂着头,他身边没有娇弱的女子相顾,他对旁边可怜得小鹌鹑的模样一无所知。

    安选在心里轻叹了一口气,在十一对这停留已久的目光,就要疑惑地抬头时,安选适时地撇开了目光。

    罢了罢了。

    师傅既不愿入世来解这裘城之难,定是他老人家早已算到,有沈公子在,只需他出山便能解决这方困苦。

    旁的事,也有心无力再管。

第二百零二章 药方

    沈约这么一睡便睡了整整两个时辰,他醒来时,窗子外边透进来的光都是浅薄又昏暗的。

    带着丝丝凉意的风席卷而来,沈约捏着鼻梁骨,一手扯下覆在肩上的薄毯子,眉目渐渐清明,他明台中的疲惫之态,靠着这么一觉扫空不少。

    沈约垂耷了下眸子,一眼便瞧见了那盒香灰已经凉却了的香炉,炉子算不上有多精巧,一看便是这城主府中客居之物。

    瞧见了此物,沈约哪里还想不出来他这忽然的一觉,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是一想到熏香,他便又不觉地攒皱起了眉。

    离那香炉凑近了些,这熏香纵使凉却了,也还是有股子香味的,但沈约想象中的那腻人的香气没有扑鼻而来,空气中只有窗外飘进来的泥土腥气。

    沈约眸中的光沉凝下来,他站起了身来,走至窗边,轻一使力,那本就透了丝丝缝隙的窗扉便支棱了起来。

    在外面的扉沿顺着这力道,噼里啪啦地争先恐后滚落下来几颗圆滚滚的水珠,最后坠在窗台上,化成了一滩水。

    沈约的手还搭在窗边,未来得及收回,便被这几滴水珠浇了个透,他也不大在乎,收回了修长的指节。

    摩挲指腹上的湿漉漉时,沈约的长眸也在底下一掠而过,天色已经近乎完全暗了下去,为节约开支,城主府后院的小径上并未再挂着灯笼。

    此时,他目光所及之处,尽皆一片黑暗,不过他也并非是要在这儿观景的,不过看一眼是否真的下雨罢了。

    沈约收回了目光,迈着的步子稳健,往门外走去。

    出乎意料的是,十一竟然不再门外,反而倒是一个小厮在守着。

    沈约凝着眉,到底未说什么,十一并未守在他身边,定是有要事,眼下的事情无非就两种。

    一是宁宁,二是裘城。

    想到前者,沈约的眉心便不自觉凝蹙得更深了些,抬步就要往楼下走去,那垂着脑袋看着怯怯不已的小厮,突然鼓起了勇气似的,“公子,您身边的大、大人,是被安先生唤走了,他让奴与您说、说一声……”

    沈约瞥了他一眼,顿了顿,也没想起来这小厮叫什么名字,便只好淡淡地应了一声。

    与此同时,自己的那颗心也落了地,好歹,并非宁宁那边出了什么事。

    ……

    安选住的这座阁楼原就是城主府中格外地开辟出来,让贵客居住的地方。

    上下拢共两层,如今沈约在上面休息,那安选他定然是待在楼下了。

    果不其然地如沈约所料想的那般,迈着步子入了阁楼里间,珠帘一阵哗啦作响,沈约也并未刻意隐瞒步子。

    很快地,未等他走进去,一人便也快步地迎了出来,沈约抬着长眸看去,正是握着长剑的十一。

    见了沈约,十一满脸的笑容先是一怔,随即又想到了什么事一般,脸上的神情垮了大半。

    他支支吾吾的:“公、公子。”

    安先生用安神香让公子入眠,虽然是安先生自作主张的行为,但他在旁边看着公子睡着了,也并未唤醒公子来。

    公子……会不会要罚他?

    十一难得地有了些忐忑不安,沈约只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便知晓他面色陡然变了是为着什么,他一面抬步继续往里而去,一面道:“发生了何事?”

    若不是什么大事,十一怎么可能会随意出走,不待在他身旁?

    十一一边慌忙地让开身子,好让沈约进去,一边脑子又陡然失白了片刻,等他想起来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沈约已然步至里间,迎上了安选浅淡的目光。

    “安先生。”

    沈约倒是没什么想责怪安选随意给他用熏香的想法,他不喜燃香,是随了宁宁的习惯,久而久之自己也不大喜欢那股子熏香的腻味。

    可今日燃的这香,并没有什么香味,想来,是安选经手改造过的安神香,倒没让他觉得厌恶,便也不会恼怒。

    “沈公子。”安选眼中含笑望来,明明快至不惑之年的年纪,面相却瞧着与及冠的少年别无一二,他道:“公子的精神似乎恢复了不少。”

    沈约瞥他一眼,本欲出言呛呛他,可余光中却瞥见桌案上摆着的那些药材与纸张,他眸光一顿,伸手便扒拉过来细看。

    “三金子、半枝莲、白芨……”沈约一眼扫去,心中的那个念头隐隐浮现,他抬起头来,对上的就是安选仍旧笑眯眯的面容。

    “如公子所见,这次配下的药方在昨日便适用于府中试药的百姓,一夜过去已经初见成效。”说起这话时,安选的面上也带了一丝多日来未曾见过的轻松。

    自沈约前来裘城后,便在城主府中养了些患病的百姓,这些人是在裘城众多百姓中挑选出来的,目的只有一个,便是配合沈约与安选的药方研究,简称,试药者。

    既然是研究治愈这种闻所未闻的疫病药方,那这药性自然与从前的知晓的风寒流感不大一样,有风险,却也是突发疫情的全城百姓中得一丝微弱希望。

    是以,当初挑选试药者时,沈约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有男有女,有年长有幼小。

    这些时日,沈约他们在忙,这些试药者更是功不可没。

    而如今,这药方突然地研讨出来了,沈约看着那张宣白的纸页,一时间胸口气息腾荡,他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

    历经十多个日日夜夜,前世的记忆模糊,他虽然对自己自负不已,却也是怀疑过自己和安选没法子探讨出那张完整的药方,一度的迷茫和困苦,在现在终于瓦解。

    “公子……”

    十一瞧着沈约一下子愣下神来,还久久地不能回神,一旁的安先生又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他只好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出声唤了句。

    沈约在他的声音下,终于缓过了神来,十一垂着脑袋,听见前面的公子声音润朗有力。

    “十一,去备马。”

    听着这话,十一茫然地抬起头来。

    却见沈约已然大步流星地出了门去,“本公子,要回江南。”

第二百零三章 归来(一)

    就如安选所言的那般,治愈裘城疫病的药方已然循列出来,并已经给试药的百姓服下了一夜。

    药效初显,几个病症轻些的孩子在第二日就已痊愈,小脸通红,精神飞扬,哪还有病恹恹的样子。

    就连那几个最先染病还撑着的病患,服下药后,高烧也退了下去,不说能迅速痊愈,起码有成效且身子还在逐步恢复着。

    得知消息后,最高兴的莫过于于金华了,连夜他便将药方公布于众,百姓们自浅薄的睡梦中醒来,听闻有了救命的法子,近乎是泣涕涟涟地磕头感念城主。

    “城主,是个大好人哪!”

    “城主长命百岁!”

    家家户户的门被敲响,长街的多日沉寂被一片灯火通明照亮,虽然现下已是夜深之际,可被敲门声惊醒的百姓却无一没有怨言,个个立在门边捧着盛了滚烫汤药的瓷碗,眼泪止不住的掉下。

    他们的眼里,并非浓郁而抹不开的悲伤,是绝处逢生的欢喜。

    裘城发疫以来,没有人睡得着好觉,被病痛折磨着的人念着求生的欲望,却不得不在生不如死的绝望中挣扎着,每日的夜里都是煎熬;而未能染病的,瞧着亲人被病痛折磨,恨不得一死了之的模样,哪个人的心又能真正好过?

    每至黑夜里,看着天,只觉得深渊近在眼前。

    可如今,手中的这碗汤药,是枯木逢春,深渊点灯的希望,救下了一城三百多口人的命。

    ……

    渐至天明,近一宿未眠的金华脸上难掩着疲惫,福起在他身旁瞧着忧心,正欲劝上两句,却被金华率先发问了:“沈……沈大人在哪儿呢?”

    他抬手捏了捏眉心,他为散药之事周旋了一夜,眼下更是还有许多流落街头的百姓需要安置,如今民心虽稳,但还是得找个时机安抚那些亲人逝世、怨气未平的百姓。

    这些善后之事皆要他来做,旁人经手不得,太多的担子压在身上,金华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沈约这人好似一夜都未露过面了。

    听他这么发问,福起神情有些微妙了一瞬,他道:“是奴忘记与您说了,昨夜得知药方已出的消息,沈大人便已带着十一离开了裘城……”

    “还有那位安先生,今早奴亲自登门时,却发现他留了书信一封,人也已经走了。”

    这两人还真是奇奇怪怪,若是换作旁人,怕早就晃悠到自家大人跟前,表示要按功论裳了,这救了一城百姓的性命,怎么的也得向京城讨个一官半职罢?

    他们倒好,一个赛一个溜得快,似把这裘城当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福起默默地想着,到底是不大能够理解沈约和安选的想法和言行。

    金华静静地听完,放下了揉捏着眉心的手,他的眼底却露了丝淡淡的不解来。

    那位安先生是世外隐居的高人,沈约能将人请出山,还要人替裘城之疫想治愈的法子,安先生能照其行事已是很不易了,如今竟真的将治病的药方给研发了出来,那位先生本就不慕名利,自当是会回了那山中去。

    只是沈约……

    他倒是没料到,这人瞧着不显山不显水,外头的名声还算不得有多好的贵公子,能一力相助裘城不说,事后还似安先生一般身藏功与名,一声不响地默默走了。

    金华很明白,沈约在先前那些时日做的事情,是奠定了那位安先生研制药方的基础,可如今这人却什么都没要,直接一走了之了……

    若沈约要些旁的东西,那他便不必欠下这份人情,都说情债难偿,人情债更难偿。

    日后若沈约向他提些过难的请求,他怕是也不得不应下了。

    金华思及此处,不由将眉头又拧得更深了一些。

    ………………

    被金城主惦念的沈约,才没工夫去理会这些人复杂的想法,他一听到裘城疫病的解药已出,并且成效显著后,立马便带着十一出了城,直奔江南而去。

    反正与盛长慕的这场博弈,他已经赢了,本就是被这场博弈才留下来的,既然裘城百姓皆会无碍,他便没有留下去的心思和必要了。

    至于城中的扫尾事宜,难道金华这个城主是个吃干饭的不成?他过去了几日便要事事赖着他来了?

    沈约才不留下来当这个冤大头。

    迎着天边隐隐泛起的一丝大亮,很快便倾泻下来一片带着朝气的氤氲光晖,前方大路正宽。

    沈约想着心中念念不忘的那抹倩影,这几日萦绕在心里头那些郁气皆被一扫而空,他手腕轻抬,马鞭在高空中滑过破风的飒飒声响。

    马蹄踏踏声响彻一片宁静的大路之上,身影渐长渐远。

    ……

    自打盛长宁来了老宅,还有沈约去了裘城后,恒娘便一直有密切关注着从江南来往裘城的消息。

    这日,被她打发到码头去探听四方消息的婢子,匆匆忙忙地跑回了老宅。

    自打沈家的新府建成后,沈阳明便大动干戈地在老宅四方围了墙,外面是热闹的长街,一堵高墙将宅院与外界隔开,唯留一条曲径通幽处的小道。

    新府建成已十多年之久了,因着这方改动,外面的人也大多不记得这老宅的入口在何处了,这里的位置除了沈府的一些家生子知晓,许多人是不知的。

    鸢灵跑得飞快,一下子便蹿到了宅院门口,顺着熟悉的路径直直往恒娘的屋子扑去。

    恒娘现下住的地方在北苑之外,与北苑只有一墙之隔,北苑是沈约的住所,向来没有奴仆敢住进去,除了他自己便只有盛长宁住过了。

    鸢灵找上门来时,恒娘正好开了门要往北苑去,被急急忙忙扑上前来的婢子给直直吓了一大跳。

    随即反应过来后,见着是他她,恒娘立马神色微凝:“可是打听到裘城那边有什么消息?”

    “是、是!”

    鸢灵喘着气,不住地点头,脸上欣喜的神色叫人肉眼可见,她还未说是什么事,见着她这神情,恒娘悬着得心便落了半分下来。

    “究竟是怎么了?”

    鸢灵忙道:“姑姑,裘城的疫病被高人配出解药了!”

第二百零四章 归来(二)

    闻言,恒娘先是一愣,继而惊喜的神色骤然浮现于面容上,但好在她的理智还未完全被这消息给冲昏。

    恒娘忙又道:“是听哪里的人说的,消息准不准确?”

    她一面问着话,一面赶着步子往北苑而去,若是这是空穴来风的消息,那定是不好的,谎言固然能让人一时欣喜,却始终维持不了长久。

    所以,恒娘才要问清楚一些,免得叫北苑住的那位宁姑娘空欢喜一场,那便是不妥的了。

    “姑姑,若说这消息不准确,那应是不能够的。”鸢灵现在缓过了气儿来,她俏生生的眉眼上都是遍布的笑意。

    鸢灵赶紧跟着恒娘,又一边继续解释道:“同我说这消息的人是我姑母那边的亲戚,刚巧,那位的叔伯在跑些腿做些买卖,途经裘城便因着这疫病被困在了城中,被困的这些时日里叔伯便会时常递信回来,您知道的,我姑母那边养的信鸽很有法子……”

    “所以说,这件事,是万不可能有差错的。那信鸽是在今日飞回来的,算算路上的日子,那便是两三日前,裘城的百姓被药方治愈了。”

    小丫鬟并不如那些花言巧语的丫头一样,一说起正事来,便尤为上心不已,此时生怕恒娘不信自己的话,条条框框尽数罗列了出来,都是有理有据的。

    恒娘是看着这丫头大的,自然没有信不过她的话的说法,只是她面色不禁带了些犹豫。

    她在想着的是,究竟要不要将此事与宁姑娘说道?

    裘城事了,公子归心似箭,自然会日夜不停地赶着脚程回来,只是公子并没有遣燕燕回来将消息告知于她们。

    如若不是鸢灵这丫头误打误撞,恐怕连她也不知公子即将回来,因而,恒娘怕的是公子不先递消息回来,是想给宁姑娘一个惊喜,她若提前告知了姑娘。

    届时,等公子回来,此事倒是不美了。

    “姑姑,可是在想要将公子归来此事告知宁姑娘与否?”

    鸢灵心思敏觉,一下子就看破了恒娘的心思。

    “你这丫头……”

    恒娘无奈一笑,她倒是不怪鸢灵的无状,眉头一动间,她又转过头去看向一脸机灵相的鸢灵,她道:“那依你看,可要此时说出来?”

    “姑姑不必说。”鸢灵摇摇头,面上是不大赞同的神色,她道:“您定然也猜想到了,公子没能传信回来的原因,先前公子与姑娘便心生了嫌隙,眼下正是公子讨姑娘欢欣的法子,既如此,咱们又何必去掺和一脚呢?”

    鸢灵这些日子也听了些风声,说是宁姑娘与公子置了气,公子连夜送了信来,这才将将缓下了一些。

    眼下,公子大难逃生,归来肯定要惹得宁姑娘心疼,虽然她未曾婚嫁过,可她也是明白的,男女之间闹了脾气,可不就是要找个台阶叫两人齐齐服个软么。

    如今,裘城事了,便就是个机缘,也是个再好不过的台阶了。

    她们这些做婢子的,哪能这么没眼色,还在这关头,平白阻拦了主子们的情趣呢。

    听了鸢灵这番话,恒娘的心中也有所触动,她点点头,“你说的是。”

    ……

    被蒙在鼓里的盛长宁不知道恒娘两人的想法,她最近在北苑待得安安生生,也不指望能随意出去走动。

    无聊之下,索性,盛长宁便拾起了许久未拿捏起来的女工,重生之前时,她自幼就是尊贵无比的长宁公主,父皇又对她期望颇深。

    因而她在幼时,并未对这世家闺秀们应当熟稔无比的女工有什么精通,粗粗略略地学过了一段时间,又因着功课之故,便草草就放下了,等大了些后,便开始在盛长慕身边舞刀弄枪,更没有空闲去理会这些花架子了。

    盛长宁也未曾料到,这一搁置,便是十多年之久再未捡起来过。

    时隔多年,再拿起针线来,盛长宁竟觉得有一瞬的恍惚,冰凉又细小的银针在她指腹摩挲了一瞬,又很快染上了她的体温,变得不再冰凉。

    这种感觉,好似又回到了她幼年之际,庆嬷嬷还在身边,为她理着针线匣,阿北则捏着绣棚,葱白的手指翻飞间,落在那块帕子上的飞鸟纤毫毕现……

    那时候,出身江南之地的阿北有着南地女子的婉约,绣花煮茶,无一不精。

    盛长宁不爱受那些女官指手画脚,便让阿北教自己绣花。

    ……

    绵长的思绪渐渐收回,盛长宁垂着长眸,有些生涩地落下一针又一针。

    算算日子,她手中的这个锦囊已经绣了三日了,也已经到了收尾阶段了,而自裘城她与沈约一别,也有十八日了。

    不知道,她手中的这个小物件儿,还要多久才能亲自送到沈约的手中。

    盛长宁有些心不在焉地戳下最后的几针,想找剪子来剪断细线,翻了篓子半天,却怎么也没见着剪子。

    她只好起身,捏着已经绣完了的锦囊,想去外头唤来鸢微,可在廊下转了一圈儿,却也不见这丫头。

    盛长宁无奈,她想了想索性提着裙摆,穿过了长廊,正准备往那小湖边的小木桥上而去,只是她微抬头的片刻间,余光不经意地掠过前方时,眸光陡然凝住了下来。

    隔着一座矮矮的小桥,一旁的两棵古树上的叶片已经开始泛了浅浅的黄,风轻轻一动,便叫那些叶片摇曳起来发出“沙沙”的声响,天边得光晖透过摇晃的叶缝轻撒下来,落了一地斑驳的光。

    沈约已经整整两夜未合眼了,翻身下马的那一刻,他几乎觉得自己要从马上跌落下来,强撑着身子来要北苑,看见她的那一刻,他这才陡然发觉自己紧绷了半个月的那根弦,不觉间已经松弛了下来。

    他本想过去抱抱她,可是身子沉重,脑子都开始有些混沌起来,沈约只好站在原地,笑着微微张开了双臂。

    就像在裘城那夜,他过来寻她的那一次。

    然后,他心心念念了许久的姑娘,终于跌跌撞撞地奔赴过来,在搂上她的那一刻,沈约听见了自己心中花开的声音。

第二百零五章 棘症(一)

    蓦然来的黑暗浸没了眼周,沈约只记得自己陷入这片黑暗时,脸上定是不由自主地带着笑的。

    盛长宁被他突然倒下去的模样吓坏了,一张还未来得及露出笑颜的面容陡然变得煞白,她的指尖紧紧地攥着怀里人的衣摆,空荡荡的疼痛感戳心而来。

    “沈、沈约?”

    倒在她怀里的人没给应声,他阖着眼眸,一张脸是没气血的苍白无力,下颔的胡苒都冒出了尖尖的扎手的青点,透着无尽的颓唐。

    盛长宁的眼泪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掉了下来。

    “你别吓我,沈约……沈约!”

    恒娘匆匆从外面赶至北苑来,就听见盛长宁这声撕裂又破碎般的声音,带着一股子绝望。

    “姑娘、宁姑娘……”

    恒娘看着这一幕,心中没来由地一阵心涩,眼眶也发了热,谁说公子只是一厢情愿呢?

    恒娘轻轻要将人拉起来,她和声安抚:“公子应当只是太累了,大喜之下才昏了过去……”

    盛长宁怔怔地往恒娘那儿看去,她满眼都带着泪,泪珠子止不住地滚落了一脸,可她听不清面前的人在说些什么,心里一阵阵尖锐的疼痛感如同潮水一般,一波一波地涌来,窒息的心悸近乎要将她整个人都给湮灭。

    恒娘这才发觉盛长宁的不对劲,连忙往外头唤人进来:“来人!快来人!”

    再一回头,却见盛长宁煞白着张小脸,也晕厥了过去。

    堪堪搂住两人的恒娘,此时是手心一阵阵地发凉,都怪她!想着公子刚回来定与宁姑娘有许多话要说,便将人都撤下了去,此时两个人却一个接一个地昏了过去,这真是大喜之上又要先笼罩一层悲郁了。

    幸好跟在恒娘后头的鸢灵,留了个心眼,一直在外面守着,此时听见了动静,她连忙扭头往外面跑去唤人过来。

    阿弥陀佛!

    公子这才守得云开见月明,怎的又闹得了这一出荒唐尴尬事?

    ……

    好在,回到了老宅,十一虽然觉得轻松了些,但或许是曾经在暗处提心吊胆惯了,即便这一路上没怎么合眼,整个人都累得慌,他歇脚了也没敢多有懈怠。

    一听闻鸢灵飞速递来的消息,他连忙就出去找了人来,听闻是沈家的小霸王出了事,郎中一刻也不敢多耽搁,提着药箱很快赶来。

    两人已被下面的奴仆挪至了厢房中,以一扇屏风隔开,郎中很快为两人诊了脉,对恒娘直言道:“沈二公子是劳累过度,伤及脾肺,大悲大喜之下难免昏厥,这倒是无碍,小人开一剂安神抚肺的汤药,一连喝半月应当便无碍了。”

    “至于这位姑娘……”

    郎中这下子皱起了眉,整张布着褶子的脸几乎都扭到了一起去了,他为难地道:“这位姑娘的脉象瞧着诡谲多变,小的行医半生还未曾遇到过……”

    恒娘闻言大惊,她是知晓这位宁姑娘与自家公子的重要性的,可这郎中说的这般……一副宛若宁姑娘药石无医的模样,直直便让她的心颤了颤。

    “您、您再看看,兴许是诊错了呢……”恒娘犹豫地说着,满脸都是焦急,就连吐字都难得地便得结巴起来。

    哪知,被质疑的郎中眉头就是一皱,将将松垮下来的脸又是一板,行医者最最是忌讳旁人质疑他的医术。

    “小的在医馆行医大半生了,虽籍籍无名,但这么多年来过手的患者没有数万也有几千了,替人把脉从未出过差池,姑姑若是不信,小的再替这位姑娘诊一次脉便是了。”

    郎中这般说着,当真就又一屁股坐了下来,面色严肃地再替盛长宁把了一回脉。

    这次,他的面上渐渐地浮现了犹疑之色,面色变幻来变幻去,看着恒娘的心又是高高地一提。

    这宁姑娘这平日里明明瞧着好端端的,不会身子骨当真出了什么大毛病罢?

    恒娘惊疑来惊疑去的,又想到了裘城那已经快痊愈的疫病之上,先前公子还说,要把宁姑娘身边那些可能染病的婢子隔离开来,那宁姑娘会不会是得了那种人传人的病症……

    恒娘的脸色是一阵复杂的难看。

    这厢,郎中好半天才松开了手,他的额上已然散了些些汗出来,面色如土,“姑姑,这姑娘……小的再观这脉象,倒是与沾染上失传已久的蛊毒很是类似……”

    说着间,那郎中的面色变了又变,已然没有了先前因恒娘的话的恼意,他的眼中明显流露出惶然之意,他赶忙离开了身下坐着的小凳,逃避之意显然。

    郎中又斟酌着道:“小的也是曾接触过这么一例中蛊之人,瞧着脉象有些许与这位姑娘相似,还望姑姑宽宥,或许是小的把错了脉……”

    此时,这郎中竟自己说起自己可能把错了脉,完全没有了方才恒娘说话时的懊恼,话毕后,郎中便收拾了药箱连连告退了。

    此时瞧着这郎中的这般姿态,便是最不识眼色的人也能明白过来了,这宁姑娘身上可能真的被人种下了蛊毒,似乎瞧着还极其危险……这下子,恒娘不仅是手凉了,心也凉得透透的了!

    她看着床榻上昏厥过去的两人,是一脸的难看。

    难道,公子独自一人处了二三十年,才好不容易盼来了他能有个自己心中欢喜、又知心的人儿,这老天爷便要硬生生将两人拆开吗?!

    在门外守着的十一,因为里头有盛长宁,他不便进去照看着,但他是习武之人,耳力自然是过人的,在房中那郎中说的话他亦是听得一清二楚。

    郎中迈着慌忙的步子出来时,十一并没有拦着人,眼皮子都未抬一下。

    下面的奴仆没有得吩咐,更是不敢去送那郎中出去,好在郎中此时也并不在意这些虚礼了,只盼着快些离那中蛊之人远一些。

    谁知道那蛊虫什么时候会爬出来,又钻到谁身上去?

    十一并不在意那郎中甩手走了的行径,方才他寻得着急,随意在医馆中揪了一人便匆匆赶了回来。

    要是楚君大夫在,何至于被区区蛊虫吓得这般姿态?

第二百零六章 棘症(二)

    楚其君大夫是公子游历四方时带回来的,医术妙哉之度令人生叹,别说外头的那些寻常医士了,就是先夫人陪嫁留下府中的那位郎中的医术也比他差了不知多少。

    但楚大夫却只奉行一条例,单单为公子一人诊脉,就连先前大人身染旧疴之症,也未能劳他动半根指头。

    但十一猜想,如今这位宁姑娘在公子心中此般重要,公子定会与楚大夫说道一二,请他前来就诊的。

    就算是请不动楚大夫,在裘城里费了不少心神力气的安先生还在啊,为了公子的终身大事,他完全可以再赴一趟周华山,将人请出山来。

    想定了心思,在心里头替自家公子拿捏好了两手准备的十一,便安心了不少。

    ……

    不出意料,两人中,最先醒来的是盛长宁,她醒来之际,眼眶仍是一股子涩涩的肿胀感,看着面前的景象,也有着片刻的恍惚。

    紧接着而来的触感,便是心口出仍旧难悸的疼,说不出的疼痛感,酸酸涩涩、又宛若拿了细绳子在伤口处磨研的疼痒。

    眼眶和心口的显然感觉,却叫盛长宁陡然间又发怔了片刻。

    十多年了,除却徘徊在地府的那十年,长大后唯一一次叫她落泪的时刻,是被沈临之一杯毒酒按押着送命之际。

    那时的眼泪,是恨意是委屈,却也不会叫她的心难受成这样。

    此间此情,是唯一一回。

    盛长宁抬起眼眸,望着顶上那顶仍旧很新的幔帐,若此时恒娘在这儿瞧见她,必然能看清她的目光是零散无法凝着,瞳孔深处还透着绝望。

    “姑娘……”

    端着水盆进来的婢子是鸢微,她见着盛长宁已然睁开了眼,满是欢喜地凑上前来:“姑娘您终于醒了!简直快吓死奴婢了……”

    盛长宁的眸光未动半分,一字一句说话的声音干涩而沙哑,“沈约……他呢。”

    听着她这般的姿态和神情,鸢微先是愣了愣,又想到宁姑娘为了公子而哭得晕厥,她才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地道:“姑娘!公子好着呢,公子奔波了一路,只是太过疲累了这才体力不支昏迷了过去……”

    掐着掌心的指尖陡然一松,盛长宁怔怔地回过眸子来,她的气息有些不稳,“你、你说什么?”

    “公子无碍。”鸢微怕她不信,又连忙重复了好些话,“只是昏睡了过去,请来的郎中已经开了安神定气的药方,说让公子每日都要喝,服下半月便能将这耗费的神气给弥补回来了!”

    “他在哪儿?”

    盛长宁掀了被褥就要下床来,“我要去看看他……”

    “姑娘!您好歹再披着件衣裳啊!”鸢微见她已经迈出了好几步远,忙从床架边拿了件大氅追上前去。

    如今已至初秋时节,天气已然在慢慢转寒了,宁姑娘又才醒过来,万一一个不慎寒气入体,又叫得这主子身子孱弱下来,公子和恒娘定要饶不了她的!

    自那郎中走后,沈约原先歇息的寝室留给了盛长宁,恒娘便叫人将沈约扶至了北苑的另一1间屋子安置。

    鸢微匆忙追了上前去,才将人堪堪拦了下来,替盛长宁系妥当了大氅,她这才领着脸色还有些苍白的人前去沈约的房中。

    沈约现下睡的地方是北苑的侧室,北苑很大,可沈约不爱留客在北苑,因而除却一个主阁被沈约当做寝室后,其余便还剩两间屋子,一间是书房,一间则是闲置下来的。

    现下,沈约就是躺在后者。

    目送着盛长宁入了里间,鸢微想了想,便退至了门外去。

    想着宁姑娘误会公子不好了,而哭得晕厥过去,她便就开始有些对他们感同身受起来了,若要问世间什么最伤人,必定是情之一字。

    ……

    屋子宽敞,被恒娘临时唤人搬进来了一张偌大的床榻,也不会令人觉得拥挤。

    盛长宁一瞬目光都不错地看着躺在榻上的人,依旧是那张俊朗无双的面容,只是这张脸上本该带着恣意的笑,此时却连唇色都是浅白的,透着一股子苍白颓唐。

    盛长宁蹲下身子来,伸出手紧紧握住了他的掌心,想起方才鸢微说的话,她的眼眶和鼻尖的酸涩感又想翻涌上来了,先前她都没好好地看清,现在看清了,也发觉了这人是真的消瘦了许多。

    难道他都没有好好吃饭的吗?裘城的疫病固然重要,可这本就非一日之功的事,更遑论,他自己又不是铁纸铜墙,如何能不吃不睡地连夜轴转着?

    还有事情了了,他竟就这般拖着身子两夜未睡地上路,他就不怕自己在路上出些危险吗?也不担心她知晓后会难过?

    “沈约。”

    盛长宁的眼泪猝不及防地又掉了下来,她微哑着说给他听:“你太自私了……”

    总是这般不管不顾,宁愿自己身体受损,也要一意孤行地行事,她从前叮嘱的话,他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你要真死了……我怎么办?”

    那种噬心刻骨的滋味,她真的再都不想承受了。

    “像我这样十恶不赦的人,哪能这么容易入了地府去?”

    盛长宁抬着朦胧的泪眼看去,一副怔怔的模样,沈约好脾气地给她擦掉腮边的泪珠子,一边煞有介事地道:“放心好了,阎王才不舍得让你丧夫呢。”

    几世求来的命缘,他还想着与她一起执手偕老,怎么会先丢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

    盛长宁也不管他究竟说了什么,眼尾通红地撞进他的怀里,哽咽道:“你胡说什么?什么地府阎王,不许你提这个。”

    “好好好……”

    沈约被她这么一扑,心都要化作绕指柔了,简直应得没有脾气。

    “公子……”

    外面传来十一的轻唤声,是鸢微去将人唤来的,她想着宁姑娘既然醒了,身子定然也还是不济的,在里头一个人和昏迷过去的公子相处着,万一又哭得昏厥了过去,也无人知晓,那便不好了。

    沈约听了这声音,不由皱眉,这十一还是太没眼力见了些。

第二百零七章 噬心

    十一急着进来,还是对先前那郎中说的话有所顾虑,看那郎中最后慌不择路的模样,可以看出,宁姑娘十之八九真是中了蛊虫。

    他只是担心,郎中谈及这个蛊虫便变了脸色,避之不及,那宁姑娘与自家公子待得这么近……

    总归是注意着才好一些。

    听着里头出声唤他进去,十一松下了一口气,迈步往里而去。

    盛长宁早就迅速地擦干了脸上的泪珠,又一下子把手从沈约的掌心中抽了出来,正襟危坐地坐在榻边的小凳上,全然没有方才扑入沈约怀中时的亲昵。

    瞧着她这般快速疏离的姿态,沈约只觉得眉心又狠狠地跳了两下,原本一腔的柔意一下子就化成了十分的不满,他抬着不悦极了的眸光朝来人看去。

    看得十一就是脚步不由地一顿,他顶着这巨大的压力,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入目便是公子那张难看到极点的面色。

    偏偏沈约还要弯起唇角来,露出似笑非笑的笑意来,给十一的第一感受,便只有——真真是恐怖如斯啊。

    “公子……”

    十一艰难地扯了一抹笑出来,面上也尽力地挤出“我真不是故意打扰您好事”的神情来,他忙扯开话题道:“属下、属下把楚大夫找过来了,您快劝劝他,叫他给宁姑娘好生看看……”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的,却也能听懂几分意思,沈约眉心就是一褶,很快又松开了,他面上没表现什么波澜来,道:“让他进来。”

    十一这才真真正正地松下了一口气来,他忙不迭地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楚大夫?”

    盛长宁这才出声问道,语气中是掩不住的困惑,“他方才怎么说要让这位楚大夫给我看脉?”

    沈约直直又将她的手给拽拉了过来,他垂着的眸子闪过了一瞬时的异色,又很快地抬起眼眸来瞧她,语气并没有什么异样,“或许是你方才晕倒之故,叫他们大惊小怪了。”

    顿了顿,沈约继续解释道:“楚大夫是我数年前游历四方时结交的好友,只因欠了我些人情,便答应要在我身边待上十年还清人情。”

    “他医术高超得很,有一回我从马上滚了下来,腿胫骨摔断了,还是他想法子替我续的骨,而且直至如今,这腿骨也如同伤前一般,没什么异样。”

    沈约一开了口,便停不下来了似的,一直一直说着,本来心中还有些觉得古怪的盛长宁,被他倏地打岔了去,一下子就记不起自己还要问些什么了。

    盛长宁只好瞪了他一眼。

    气鼓鼓的模样,让沈约一下子就笑了出来。

    楚其君进来时,便就是看到这么一幕,姑娘脸蛋微红,郎君倚在床边吃吃而笑,两人十指紧扣,窗子有风拂进,岁月显得骤然美好。

    “咳。”

    以手掩着额边,他只觉得自己被这场景重创到了,见两人还未曾发觉自己的到来,楚其君只好轻咳了声。

    俏脸微红的姑娘一下子就把手蜷缩地收了出来,搭在裙裾边,显得有些局促。

    随后,沈约眼中明晃晃的不悦便朝自己投射了过来,顶着他这道指责的视线,楚其君总算知道了前来请他进来的十一,为何面上是那般的小心翼翼了。

    被人屡次打搅了好事,沈约的唇角不由一耷下来,眸光中都开始泛起了些许的戾气。

    盛长宁见了人,骨子里刻着的仪态,叫她下意识地就要站起身来,哪知旁边的人却是不知道又怎么了,拉着她的手肘边便是一拽。

    盛长宁没防备,一下子就顺着她的力道歪倒在了床上,在外人面前仪态尽失,盛长宁的脸色登时难看下来。

    像是看懂了她的恼怒,沈约慢吞吞地将她扶了起来,扁扁嘴有些委屈。

    盛长宁不再理会他,直直站起了身来,冲楚其君微微颔首,“楚大夫。”

    在十一方才说的那三言两语中,也能明白出来,这位楚大夫不仅能博得沈约身边人的敬重,还被沈约引以为友,由此便可见得这楚大夫于沈约而言,并非什么不入流不重要之人。

    她如今并未张扬开身份来,自也是不能驳了这楚大夫的颜面的。

    她这番动作,在沈约看来,却是盛长宁对楚其君另眼相待了一般,他在一旁看得眼尾都要红了,沈约气恼地出声道:“宁宁,你不许看他。”

    说着,沈约冲楚其君就是恨恨地瞪了一眼。

    拎着药箱的楚其君被沈约用眼神盯着,那目光若是有形,定是化作了根根长箭,定得把人穿出无数个血窟窿出来。

    简直把楚其君看得浑身不自在,他只觉得无辜极了,明明他什么也没做,怎的就被这人这样对待?

    “咳……姑娘好。”

    楚其君很快想出了关键,不动声色地与面前姑娘的距离挪开了些,他把目光飞快地落在脾气不好、马上就快炸了的沈约身上,“听说这位姑娘体内被人种下了蛊虫……”

    “蛊虫?”

    盛长宁听到这个字眼,不由的一脸茫然,但很快又恢复了清明,这个字眼有些熟悉……

    她还记得,初次接触这种东西,还是他们在扶风城的时候。

    玚玉便就是会巫蛊之术,类似于话本子中说的神仙术法,若是放在那些仍带着封建思想的小镇中,定会变成能随意蛊惑人心的东西。

    而这蛊虫……

    她体内怎么可能会有蛊虫?自她重生在盛长清的这具身体上,她除了感觉身子好似格外孱弱之外,其他不适的感觉却是什么都没有过啊。

    沈约静默着没有说话,楚其君便叹了一口气,上前坐下来替盛长宁把了脉。

    半晌后,他这才皱着眉挪开了指尖,盛长宁的心也跟着一惊一吓地慌着。

    “确实是中蛊的脉象。”

    楚其君收起了搭在盛长宁手腕上的丝帕,脸色倒没有什么波澜,他如是道:“这种蛊虫名唤噬心……姑娘你别紧张,这并非什么毒蛊,别听这种名讳恐怖,却是一种能安定人心神的蛊虫,能吞噬尽中蛊人的不悦情绪。”

第二百零八章 轻生

    “只是……”

    楚其君顿了顿,又道:“我方才听十一描述过姑娘晕厥的情形,姑娘当时可是觉得心中分外悸痛,难安难捱?”

    闻言,盛长宁想了想当时自己确实胸口心悸,便肃着神色,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沈约在一旁听着,一面企图用眼神化刀戳死楚其君,一面感受到盛长宁的侧过来的目光,那些戾气又一下子收敛起来,化作了好一副委委屈屈的姿态。

    他手中的小动作还未停歇下来,不住地偷偷揉着盛长宁的指节,捏着她的指尖,力道放得缓,并不叫她感觉有什么疼痛感。

    盛长宁有些无奈,但与她对面而坐的楚其君仿若什么都看不到似的,尽力地忽视着眼前看到的一切,盛长宁便只好由着这突然变得小孩子气的人去了。

    楚其君接着道:“嗯……这便就是了,噬心蛊并不会伤及中蛊之人,反而还对中蛊者大有好处,其中便就是它能担下大部分的牵扯心脉的过悲过喜的情绪,但,噬心蛊一下子吞噬了过多的负面情绪后,便会承受不住。”

    听到这儿,沈约稍稍坐直了身子,他眉头微皱,“承受不住会如何?”

    “便会如姑娘这般,引来心绞痛,这就算是……”楚其君斟酌了下道,“算是噬心蛊的反噬罢,只不过到了心绞痛这种地步,应当就是中蛊者悲痛至生了轻生之心……”

    他这话落下,盛长宁就蓦地觉得自己指尖一痛。

    她垂眸看去,是沈约捏下的力道,只是他似乎知道自己方才捏痛了人,带着些许的安抚从指尖揉到了下面的指节处,力道柔缓。

    沈约也垂着眸子看去,在他手里的手指纤长又莹白,方才他心神一晃间,使了些力按下的葱白指尖已经泛起了浅浅的红。

    “楚其君,你先出去罢。”

    他低着声道,声调是沙哑的。

    是个人都能听得出来了,这厮此时此刻不大对劲,楚其君很有眼色应了声,便扭头离开了。

    室内重归于一片宁静中。

    沈约伸手便把面前的姑娘搂进自己怀中,他手腕上却不敢使力,像是搂着一件易碎的宝贝似的。

    感受到他放得再轻不过的力道,盛长宁明明轻轻一挣扎,就能挣脱开来他的束缚,可她却没那么做。

    下巴抵在他的肩上,盛长宁轻声道:“怎么了?”

    搂着她腰的人却仍旧是一言不发,直至过了好久,盛长宁才感觉到自己的肩头落下了一片湿润感。

    接着,男子沉哑的嗓音就传至耳边,带着些许的哭腔,“不许你死在我前头……”

    前两世的错过,他已经受不住看着她再一次倒在他身旁了,天道何其不公,明明缘生两世,却是这般地让他心裂收尾。

    盛长宁听着他的声音,心里半是心疼,又半是觉得好笑,但眼下人都哭了出来了,她只好尽力安抚道:“好,那你也不能……不能总是这般伤害自己的身体,每每就只知道说我,自己却是听不进旁人的话。”

    沈约搂着她细细的腰肢,又听着她在耳边说着温柔的话,心底里的不安被一下子就抚平了下来。

    盛长宁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就察觉到自己肩头又是一沉,她发觉了什么,不由失笑起来,忙小心地将人挪至床榻的迎枕上。

    看着他不知不觉沉睡过去的面容,盛长宁知道,他定是累坏了,为了快点回来连夜奔波赶路,便是铁打的身子也要受不住的。

    他这才昏睡过去没多久,自己又不小心将人吵醒了,眼下,是该好好地让他再睡一会儿了。

    盛长宁安静地看了他片刻,又把床榻上的被褥替他掖了掖,正准备起身离去,只听床上的人又在低低地唤着:“宁宁……”

    盛长宁的步子就这么顿住了,她回过头来,却见熟睡的郎君并未醒来,他双眸紧阖着,还在又轻又缓地唤她的名讳。

    在睡梦中,都还在念着她吗。

    盛长宁重新走过去,将他垂放在枕边的手轻塞进被褥中,想到方才楚其君说的话,她的心还是抑不可制地沉了沉,重拾步子往外走去。

    外头守着的婢子是一个面生的小丫鬟,长得俏灵灵的,一双眸子仿佛很能辨人眼色,见了盛长宁出来,她便忙福了福身子,道:“宁姑娘,奴婢鸢灵,鸢微方才去送楚大夫了,便唤奴婢在此守候着姑娘。”

    盛长宁微微颔首,她问道:“楚大夫这是要去哪儿了?”

    她还想找人问几句话呢,不会就这么又走了罢?

    好在,鸢灵说出的话叫她松了口气,“楚大夫是不能在北苑居住的,他住的地儿就在外头的厢房里,眼下给姑娘看诊完了,应当是回自己屋子里去了。”

    “那……带我过去看看罢。”盛长宁回头看了眼后头紧阖的门扉,又忍不住担心地道,“沈约在这儿歇着,可是没有随侍看守着?”

    听了盛长宁的问话,鸢灵显得有些惊讶,好在也只是诧异了一瞬,她又忙回应着道:“回姑娘,公子身边都是有人守着的,不过是奴婢们瞧不着的……”

    听了她这般言语,盛长宁才反应过来,是了,像沈约这样的公子,身边应当是有许多暗卫看护着的。

    自知操心太过的盛长宁,此时脸颊都有些滚烫了起来,她怎么总是担心这厮,竟还叫外人看了些许笑话。

    “宁姑娘这边来……”

    鸢灵仿佛没有瞧见盛长宁耳根泛起的红晕一般,目不斜视地往前迈了半步,替盛长宁引路。

    一路走着,听鸢灵说话,盛长宁才知道,楚其君住得厢房与北苑只有一墙之隔,旁边还住了恒娘,此时也不知恒娘去了哪儿,反正是没见着人影的。

    过去的路上,两人正巧撞见了送人回来的鸢微,小丫头目光灼灼的,有些小兴奋似的,见了盛长宁就忙走了几步上前来。

    鸢微道:“姑娘,您怎的出来了?您身子还未好全呢……”

    盛长宁也没有隐瞒,直与她说了自己要私下去见楚其君的事儿。

第二百零九章 棘手

    鸢微不敢多问,忙和鸢灵一起将人领了过去。

    楚其君的住的地方,果然如鸢灵所说的那般,紧邻着恒娘的厢房。

    只是,此时盛长宁让鸢微进去通报后,迈步踏进厢房里面时,恒娘竟也在里头。

    盛长宁倒不是太震惊,恒娘是沈府中的老人,又是看着沈约长大的,自然关心沈约的身子问题,此番过来,肯定是在与楚其君探问沈约的情况的。

    也不知他们是已经说完了话,还是怎的,盛长宁本想步子停顿下来,好叫得他们能有私下说话的空间,等他们说完了她再进去也是无妨的。

    哪料到,恒娘见了她,便快步走了出来,同她福了福身子见礼,“宁姑娘。”

    盛长宁如往常一样,偏开身子,只受了她半分礼,她看了看恒娘未露任何波澜的面色,还是寒暄了几句:“姑姑来楚大夫这儿,可是为着沈约?”

    恒娘闻言,先是怔愣了一下,尔后很快反应过来,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被姑娘看出来了,老奴先去看看公子了,便不打扰您了。”

    看着恒娘匆匆忙忙离开的背影,盛长宁觉得有些好奇,却还是记得这屋子里还有个楚其君在等着她,便收回了目光,朝里头走去。

    方才匆忙一别,很快又见面,楚其君的面上倒是没有带太多的惊讶,仿佛看穿了盛长宁前来的心思一般,唤了她坐下后。

    又道:“姑娘是想来问你身上的蛊虫一事罢?”

    盛长宁不意外他能猜得出来,便直言不讳地道:“正是。”

    “这噬心蛊固然无害,但……心里头却总有些不安,敢问楚大夫可能将它引出我的体外?”

    听了她这话,楚其君虽然面上并无意外之色,但眉头却深深地攒皱了起来。

    看着他这模样,盛长宁以为自己提的要求叫人为难了,正欲再说些什么来弥补一二时,楚其君又开了口。

    “将噬心蛊引出体外并非什么难事。”

    他很利落地应了下来,只是脸上的愁容却仍未消退下去,“但姑娘,还有一事我未曾说明,你身上的血经过噬心蛊多年来的浸染,已经不似寻常人的血,这种效果……这蛊虫起码在姑娘体内潜伏了十多年之久,所以若要想引蛊成功,便还需要置换掉全身的血液……”

    这才是楚其君真正担忧的。

    即便他拥有一身妙手回春的医术,但要替换掉中蛊者的全身血液这种事来说,的确也难,更何况还需要寻找到与之血脉匹配的人,便更是难上加难。

    听到这儿,盛长宁的脸色已然微白了起来。

    虽然这噬心蛊在楚其君口中说得并非不是什么恶蛊,似也于她身子骨无害,但可能是在扶风城那边时遇见玚玉的经历,直到现在还叫盛长宁觉得,巫蛊之术是打自心里的渗人。

    所以,她才想问问,有没有法子能引蛊出来。

    听着楚其君这般委婉地说着,盛长宁也不好太过强人所难,毕竟听着楚其君这般说着的话中,噬心蛊在她体内已久,要引出来很是棘手不说,甚至还会叫她有陨命的风险。

    盛长宁自觉重生之后便格外爱惜自己的性命,更何况,如今她心中已经有了人,想陪他看遍天下风景,她怎么能不惜命?

    盛长宁努力地缓了缓神色,镇定下来,又冲楚其君郑重地福了一礼,道:“多谢楚大夫为我解惑。”

    迎着楚其君复杂的目光,他似乎有心再想说些什么,盛长宁便直起了身子,温温地笑了:“楚大夫不必再多言,我本就是抱着可能引蛊的想法来询问,若是叫您为难了,便是我的不是了。”

    话说明白了,盛长宁便没有再待着的必要了,再次冲楚其君福了福身子,盛长宁扭头往外走去。

    快出门而去时,她步子又停顿了一下,似是又记起了什么,盛长宁回过头来,道:“今日来找楚大夫相谈之事,还望您保密,切勿告诉子邀,多谢了。”

    她低低地说完了,身子便从门边隐去,被外头的一丛泛了些枯黄的翠色给遮掩而去,再看不到身形了。

    楚其君静静地站立在原地,默默地看着姑娘的倩影走远,他刚才只来得及在那姑娘话落时,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她看到了没有……

    楚其君一想到盛长宁身上中的蛊虫,便觉得头痛不已,这好端端的、百年难遇一次的蛊虫,怎么就让他给遇上了?

    中蛊的人还是沈子邀这厮的心上人,这下可好了吧,这厮非得让他豁出去半条命也得给人将蛊虫引出来了!

    楚其君一想到沈约那性子,只觉得不仅头痛,还胸口滞塞,甚至想赶紧收拾行李跑路!

    他怎的就摊上了这种人情债?

    ……

    盛长宁很少出北苑来,此时是头一回,往周边远处看去,一眼掠过便知这沈家的老宅大得很。

    古旧的雕檐,曲回的长廊,十步一阁,处处仍可见种养得极好的花草,可见得这里即便没有时常住人,却还是维养得很好。

    盛长宁的目光随处扫着,湛蓝的天边撒下轻柔的光晖来,仿佛是在给她难过的心中一点抚慰,日头隐在大片的云后,倒令人觉得不是很晒。

    日头不烈,跟在盛长宁身后的两个小丫头更是不敢多言什么话,谁也能瞧见宁姑娘从楚大夫房中出来后,脸色变得不大好看的模样。

    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路过了一栋栋的阁楼厢房,盛长宁时而走走停停,一边观赏着种在长廊边的花卉。

    如今已是十月初了,已至初秋时节,这些花下得土壤有些松动,显然是为了迎着时节换了一批的花种。

    盛长宁就在这长廊下站了许久,看得出神。

    花到季节后便要枯萎,高门大院里面从不缺一支半朵的花,新鲜的、衬映着时节的花卉会很快被填补上来。

    可是人呢。

    人不行。

    也不知待了多久,盛长宁站得小腿都有些发麻了,眼眶是酸涩的肿胀感,又仿佛要掉下眼泪来。

    好像,眼泪真是阀门一开,自此便收不回去了。

第二百一十章 腿麻

    盛长宁身后的两个小丫鬟此时也不由地相视了一眼,两人都察觉到了盛长宁的不对劲,陪着她一站就是许久,也不敢出声说什么话。

    可眼瞧着天边都开始泛起了绚烂的霞光,隐于大片白云之后的日头,不知何时坠落了西边而去。

    天色已经要渐渐黯淡了下去,盛长宁在这儿已经站了许久了。

    鸢灵大胆一些,她只好出言来劝道:“宁姑娘,您瞧瞧……天色已经不早啦,您若是还不愿回北苑去,可否让奴婢回去给恒娘带个话,免得她四处来寻您用饭……”

    鸢灵这话说得巧妙,一边暗示盛长宁再不回去,恒娘定会要来寻她,一面又说自己可以先回去带话。

    话中的语气也算讨喜,并没有显露出丝毫自己的不悦,可谓是八面玲珑。

    盛长宁听了一耳朵,便知这小丫鬟的意思了。

    她轻轻“嗯”了一声,可下一刻她却没什么动作。

    姑娘不是表示她要回去,那便就是同意自己回去支个声了,鸢灵有些欣喜,福了福身子,正欲告退了往回走去。

    前面的曲折长廊中,却陡然迈步出来一人,迎着外面尚且大亮的霞光,鸢灵对上了面前人的眼眸,深沉如不见底的深渊,鸢灵一下子打了个激灵,那句“二公子”还未吐出口来。

    沈约便将一根指头竖至唇边,眸子里也浮现出了丝丝的戾气,仿佛只要面前的婢子出了声,他就要把人的喉咙给扭断了。

    鸢灵冷汗涔涔地想着,一抬眼,就见绕过了她的男子,手中拎着件厚厚的大氅,轻轻覆在愣神女子的肩头。

    指节修长,眉眼如画,沈约的下颔微微抬着,似是弯唇在轻笑,他张着唇说了些什么,如天人似的侧颜上宛若镀上了层柔和的光。

    ——仿佛,方才他眼底一瞬的戾气只是鸢灵的错觉一般。

    这下子,不用主子多言了,两个小丫鬟很有眼色地退了下去,把空间留给两人独处。

    “你怎么起来了?”

    盛长宁不用回头就知晓是他,这大氅是沈约的衣裳,带着他身上特有的清冽气息,很好闻。

    即便知晓身后的人是谁,盛长宁还是忍不住地偏过头来看了他,她想看看这人是不是又强撑着精神劲头来的。

    但好在,这厮可能把她的话听进去了一些,应当是睡了好几个时辰才起来的,碎发还散在额边,配着他含笑的双眸,衬得他眼底有星光万顷。

    盛长宁看得有些出了神。

    沈约没忘记回答她的话,“睡不着,便起来了……”

    他的下巴轻轻抵在盛长宁的肩上,说话时显得有些含糊不清。

    盛长宁把头别了回去,想了想,又道:“可还有哪儿不舒服?让楚大夫再给你看看罢……”

    “宁宁。”

    沈约喊她,语气很是不满,“不许你喊他的名讳。”

    说着说着,他的声调又颇为委屈了起来,沈约道:“不然……我会生气的。”

    听到这儿,盛长宁就不由地弯唇笑了笑,也不答他的话,从身后圈着她的男子就气得直哼哼着,以示自己的不悦。

    没听到她的应声,沈约还想再闹闹她,盛长宁却是脸色一变,沈约在她身后揽着她,瞧不见她的神情,正欲再掐掐她的腰肢。

    就听盛长宁的声音有些抖,她道:“沈、沈约,你别闹我,我好像腿麻了……”

    空气中静默了一瞬,紧接着,男子低低的笑声便从身后传来,耳边是他扑撒来的滚热气息,他似乎有些愉悦。

    盛长宁只觉得脸颊边滚烫滚烫的,在这儿一站就是几个时辰,怎么可能不腿麻?可偏偏叫沈约这厮看到了,当真是糗大发了……

    长廊外的天色已经渐渐黯淡了下来,在一片黑夜上的明月隐在云的身后,隐隐约约,宛若美人羞怯的姿态。

    恒娘正与奴仆们四处寻着人,这好端端的,怎么一个两个都不消停,偏偏在身子骨还未大好的时候,就要起身来走动着?

    可真是愁死她了!

    “姑姑……”

    突然传来一声,恒娘抬起手边的灯笼照了过去,露出的面容是恒娘再熟悉不过了的了。

    恒娘也想了起来,鸢灵这丫头也被她放在了北苑伺候着,便迎上前去,忙问道:“你这丫头,跑哪去了?可有看见公子和姑娘?不是让你待在姑娘身边么,怎的就到处乱跑了去?”

    恒娘的话中虽有些急切,但到底没有责怪之意,两个大活人再乱跑也就在这老宅中,能跑到哪里去。

    她只是担心两人的病情,公子尚且还好,没什么大碍,只是这宁姑娘……

    恒娘的面上愁容尽显,鸢灵忙就几步迈到了她跟前去,摇着她的手,亲昵地唤着:“哎呀好姑姑……”

    鸢灵接着道:“我一上前来,您便一连问了我好几个问题,我都还没反应过来呢。您别担心,方才我也在寻您,是公子和姑娘让我与鸢微先行回来的,他们就在往南苑去的长廊边,好着呢,您大可安心……”

    听了她这一番话,恒娘便的确安心了许多,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她接着拧眉,道:“主子们这一日都未吃些什么,我先去吩咐厨房备下吃食,眼下天色又暗了下来,你与鸢微拎了灯笼,去寻寻公子他们,好给他们照照脚底下的路,免得磕着碰着哪儿了。”

    鸢灵立马脆生生地应了下来,她扭头去里屋寻鸢微出来,恒娘也直往厨房的方向赶去。

    鸢灵两人提着灯笼,还未走至盛长宁待得那片地方,便瞧见远远的,两人的人影在朦胧的月光下显出轮廓来。

    盛长宁在沈约怀里待得乖巧无比,见了人来,她便觉得有些害羞,揽上沈约脖颈的手臂都紧了紧。

    “快放我下来……”

    盛长宁小小着声音道。

    她方才是瞧着四下无人,才敢这般的大胆,可眼下……成何体统?

    沈约目不斜视地往前走着,恍若未闻,而忙跟上前来的婢子们则纷纷垂着脑袋,一副什么都未看见的模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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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日长宁介绍:
盛长宁死于历安三十九年,又在地府游顿数载,在她以为终要适应这“新鬼烦冤旧鬼哭”的日子时,阎王又一脚把她踢回了人间……
#我原只想,护你岁岁欢愉,一世无忧,可这一次我竟开始奢求更多。
【男主两世重生、1v1、不解风情长公主vs掏心掏肺小忠犬】盛日长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盛日长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盛日长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