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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孟妆     盛日长宁txt下载     盛日长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求推荐票呀

    “公主,您可醒了?”

    外头,白露的询问伴随着殿门开合的声响传来,还有盆钵轻撞的声音,盛长宁应了她一声。

    白露便这才进来,命着宫婢们依次将盆盂帕巾放下,让人一一退去,她这才开始为盛长宁净手净脸。

    这具身体常年累月地窝在潇湘阁里,不见日光又少食营养之物,身子是有些过分地体弱。

    盛长宁垂敛着眼眸,静静地看着白露小心又仔细地为她擦拭着柔荑,掌心瘦弱又柔白,半点不似她从前握剑的那双手,厚茧生半。

    十年前的盛长宁,是从十三岁那年握起了刀剑。

    她没有那些jv自幼习武之人的底基,但好在她习过舞蹈,身体尚且柔韧,而且她又耐性颇佳,能忍得了苦楚。所以,不过用了一年光景,她便在武学上稍显成就。

    那时的盛长宁仍怀着赤子之心,她最信任的莫过于父皇与兄长。兄长要她习武,她便习;要盛长宁相助于他,替他铲平朝中奸佞之时,她甚至没有半分犹豫,便直直应了下来。

    可是,从执剑学武的那刻起,至她死,却不过短短三年时间。

    她替盛长慕肃清眼中钉、拔除那些致命的獠牙,直至手中染满鲜血,背负上无数人的背弃与唾骂,看着他们愤恨的目光,她只能面条带着娇纵跋扈,淡然地处之一笑。

    纵然心中百般委屈,万般不忍,盛长宁却能扪心自问,她从来、对盛长慕都没有过怨言。

    ——她是大楚的嫡长公主,既然身居尊贵之地,享了寻常人得不来的泼天富贵,她想,这便也是她该背负的。

    可盛长宁从来未想过,自己在帮盛家啊,帮父皇、帮兄长守着这大楚的浩浩江山啊!

    可是他们怎么能?!

    一个扶持不爱她的人上位,甚至想要处心积虑地让人娶了她;一个则是温水煮青蛙,哦不,或者说是物尽其用,拿她当了剑砍了想杀的人,便要想着如何折断这柄利刃。

    盛长宁竟有些想笑了。

    盛长慕……这是怕她这把剑回过头来,夺了他的皇位么?

    “公主……您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奴婢这就去请太医来!”白露替盛长宁擦了手,又洗净了帕子,这一抬头就见得公主那副,半似想哭又像是在笑的面容。

    白露根本没觉得古怪疑惑,心里的担忧盖过了一切,她匆忙着起身,就要离去。

    “不用去。”盛长宁半倚在床边,阖着眸子,眉眼间似乎累极了的模样,她这般喊住了白露,“本宫……没什么大碍。”

    闻言,白露便听话地折回身来,半蹲在拔步床榻边,眼中既是为难又是担忧,“奴婢不去就是了,可奴婢瞧着,公主面色很是憔悴难看……”

    “是昨夜没睡好。”盛长宁解释了句。

    白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竟是这般缘故……眼下冬日已至,公主又格外畏寒,那今夜奴婢就去将外殿的炉子搁置前来,这样公主便不会再睡不着了。”

    盛长宁只淡淡地翘了下唇角,也未否定白露自己解释的说辞。

    “公主不若去外头走走,空气颇好,奴婢在外头时常走着都觉得神清气爽了些,况且今日比起前几日,实在算不得太冷的。”

    白露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盛长宁睁开眸子,看了眼窗边的仍旧白茫茫的一片,她轻声道了句:“那便出去走走罢。”

    白露听了这话,高兴的不得了,她忙去外头,拿来早就烘暖的衣物。一一给盛长宁穿上袄裙,外头再披了件狐绒毛大袄氅,又让盛长宁在怀里揣了只滚热滚热的手炉,白露这才罢休。

    期间,白露像只黄鹂鸟似的,直直说个不停歇。

    “公主公主,您知道吗,前些日子在雪地里冒出的那株嫩芽,就在昨夜已经开了花了!”

    “哎,明明半月前的时候,立夏还没注意地踩了它一脚,如今却是比其他的植株花朵儿,还要鲜活了!公主,等会儿您去看看它罢?”

    “公主,还有还有,自昨日您从景安殿回来后,总有其他宫中的宫婢们,前来漱芳殿门口徘徊不定,好似在等着您似的……幸好莫女官气势够足,她一出来,那些个宫婢们全都一溜烟似的,全跑得不见人影了!”

    盛长宁听着,不觉拧起了眉。

    其他宫中的宫人,跑来她这里做什么?莫非……是盛长慕授意来探听她?

    盛长宁又觉得不大可能,这样明显的手段,盛长慕还不至于这般的没脑子才是。

    “走,出去瞧瞧。”

    白露快步跟了上前去。

    殿门被打开,细细的冷风顿时灌面而来,冰冰凉凉的触感砸着面容,盛长宁在门口感受了会,确实是如白露所说,今日没昨日冷。

    院中清扫各处地面的宫婢们,见了主子纷纷见礼问安。

    漱芳殿外。

    令儿只觉得自己冻得已经麻木,双腿已经失去知觉了一般,若不是她将手蜷在袖间,手里捏着那块玉牌取着暖,兴许她早就该倒地不起,晕了过去了。

    这玉牌也不知是什么做的,握久了会散出热意,足以温热整个掌心的温度,才使令儿咬牙坚持了下来。

    她已经在这寒风凛冽中,约摸呆了两个时辰了!令儿抬头往天边望去,只可惜那日头尽被雪白的云朵给挡了去,她分辨不出如今具体已是什么时辰了。

    不过,算着大概的时间,应该也是不算早了。

    令儿想着,心中不由腾起怨愤来,这奉宁公主可当真是懒惰,都已经日上三竿了却仍不见影子……

    不过……

    既然主子能起这样晚,想来漱芳殿的宫仆们的规矩,也是极轻松的罢?若真能进了这漱芳殿,她岂非不用再摸黑早起、哈欠连天地晚睡了?

    转念一想,令儿又觉得,这奉宁公主这般懒的性子,也是极极好的。

第四十七章 晕厥(求推荐票~)

    漱芳殿内有响动传来,细细听着,似乎是宫婢们行礼问安的声音,令儿心下一凛,手上动作飞快地将玉牌挂在脖上,又故意将红绳若隐若现地显露出来。

    只要她一弯腰垂头,玉牌就会被轻易地给带出来。

    令儿捏紧了手上的扫帚,暗暗为自己打气。只要……只要这次能成功,如那神秘人所言,她就能被奉宁公主给带到漱芳殿里为仆,便再不用受盛安乐的窝囊气了!

    这般想着,令儿心里似有烈火在灼烧,一时之间竟也不觉得哪里冷了。

    “……公主,奴婢哪里敢框您啊,也不知今日是怎么了,外头竟然又没人了,从前这般时候,当真是总有宫人在殿门边‘路过’的。”

    里头的说话声隐隐传来,渐渐越近,令儿听了半耳朵,心下莫名觉得有些忐忑,好在很快她又将自己安抚下来。

    旁人在漱芳殿门前乱转,与她何干?她现在只是被安乐公主罚到这儿,来清扫地面的……

    刚镇定下来,令儿未来得及做做样子,就听及前头传来一声:“公主,您快看快看!这人可以为证,奴婢可没有说谎!”

    令儿心下忐忑不定地抬头,只见不远处,一身着华服宫装的女子,领着个小宫女站在那儿,女子眉眼清淡,可全身上下的气质却颇显矜贵。

    两人正往她这边看来,那小宫女还格外高兴地扬着手,指着她。

    令儿不安地攥紧了手中的扫帚,上头的木刺有些尖锐,刺着她的掌心,可令儿却感觉不到半分疼痛,她此时的注意力完全胶凝在前面的两人身上。

    “奴、奴婢令儿,拜、拜见奉宁公主……”

    被那小宫女一通说,令儿心下已然惶恐不已,对上盛长宁的眼眸,她这才陡然一惊般地回神,当即她便跪了下来,头没控制住力道,一下子重重嗑在冰凉坚硬的地面上。

    白露也看清了这人的面容,她小小地惊呼了一声,“是你?”

    这不是昨夜她碰上的那位……正在躲起来哭却又被她撞见的宫女姐姐?

    令儿匍匐下去,她咬着唇垂头,不敢出声。她当然早就看出来了,白露就是昨夜那个自称是漱芳殿的小宫女,当时她还觉着这人是不大重要的宫仆。

    今日再撞见,却见得,这小宫女竟能陪在奉宁公主面前,还如此聒噪公主都不胜其烦,可以见得她在奉宁公主心中的分量……

    要是换作是她……

    盛长宁偏头看了眼白露,白露意会,忙道:“昨日奴婢替公主拿夜宵时,与这宫女姐姐有一面之缘,但她瞧着……似乎也不像是什么有心之人。”

    盛长宁没出声,令儿连忙抬起头来,状若满目惊慌之色,“公主,公主明鉴!奴婢是景安殿的大宫女,只因犯了小错,才被安乐公主惩罚至此来清扫……”

    她又重重叩首下去,脖颈上的红绳不慎露了出来,绳间挂着的物件在交领间若隐若现。

    捕捉到那枚温润的光,盛长宁下意识蹙了下眉,几乎是在同一瞬间,她脑中竟恍然似地闪过数个模糊不清的片段。

    “清儿……”

    “你是谁……?”

    刹那间的记忆,仿佛在不断翻涌洗礼,盛长宁的面色有些忍抑不住地白了,就连身子也支撑不住地踉跄了两步。

    “公主!”第一时间发觉她不对劲的白露,惊慌失措地扶着盛长宁,“您怎么了?”

    “快来人!”

    漱芳殿的宫仆们听了唤声,连忙出来扶人,一时间场内是混乱的嘈杂。

    令儿怔怔地抬头,看着奉宁公主被人搀扶了进去,也没有说什么要把她带到殿里的话,再看看四下的人,似乎所有人都没空去理她……

    那人骗了她!

    想及这个结果,令儿心中顿时腾起难言的惊惶,近乎是下意识的,她跌跌撞撞地起身,一丢开手边的扫帚,转身就要跑。

    这关她何事?

    这本就与她无关!

    这玉牌难不成有仙术?给人瞧上一眼就能要了人命不成??

    她是不信的,今日她来这里不过是领罚罢了!那玉牌好好地在她脖子上,掉了出来被奉宁公主看见了,这与她何干?

    这般想着,令儿步伐不觉加快。

    可惜她还未走多远,后面就传来一声,“把人给我拿下!”

    莫女官下了令,她身边的内侍们都一齐拥了上去,将人给押了回来。

    令儿还未开口求饶,就被莫女官冷声打断了话:“公主突然晕厥,在场的众人,只有你这个婢子是突如冒出来的,说!你可是使了什么禁术来害公主?!”

    听了此言,令儿骤然瞳孔放大,她心中的无限期望,已经被火烧尽,只余一片冰凉的冷灰。

    被押在冷冰冰的地上,令儿的身子不断在轻轻颤抖,她上下牙都在寒颤地打架,连话都说不清了。

    “不……不不,饶命、公主明鉴啊!奴婢、奴婢没有用禁术!没有拿玉来害人……”

    莫女官这才看到她脖子上悬挂着的小玉牌,她目光一凉,直直上前一步,将红绳从令儿脖上扯了下来。

    端详片刻后,她的眸光更冷了,面对着令儿身子打颤的害怕,莫女官轻哼了声,挥了挥手示意将人绑下去。

    与虎谋皮者,就要担心,会不会被人反套了进去。

    不远处,还能见得白露匆匆忙忙的身影,她这是要去太医院请太医来为公主医治。

    莫女官看了片刻,直至天边的朝阳越显,万丈霞光愈演愈烈,她这才收回了视线。

    她抬了抬手,招来宫仆。

    “去,把白露喊回来,公主这是被西洋禁术所伤,太医来了也根本无用。”

    立夏迟疑地看了莫女官一眼,最后还是扭身去找白露了。

    她只是有些不明白,莫女官又未曾学医,她怎么一眼就能看出来,公主这是被西洋那边的什么禁术所伤呢?

第四十八章 牵扯 (求推荐票~)

    冬意越发浓重时,大雪已经停了半月有余,寒风却愈见深重。

    景安殿中,自安乐公主方大病痊愈不久,就杖杀了个宫女后,楚宫中上下的宫仆们,近乎人人自危。

    谁都觉得,安乐公主这是又恢复了从前的娇蛮跋扈,恶劣斑斑的往事还令众人记忆犹新。

    宫内的人如履薄冰,步步为营,楚宫之外却是一片待春之象。

    “公子,宫中传出来的消息是真的,是那个唤作令儿的宫婢被杖毙了。”

    袁兴一面满头大汗地理着一地的书籍,一面还得同他家公子说着外头的事,“您知道她是谁罢?”

    沈约看他一眼,搭在桌上的腿晃了两晃,对袁兴的拿腔颇为不满,他道:“谁知道她是谁。”

    袁兴无奈,他将那卷快生了虫的页卷集,尽数收掇在一齐,尔后抱了出去。

    未等走多远,他便又听见他家公子懒懒地问道:“外头冷得厉害,你是打算把虫给冻死吗?”

    袁兴结舌无言,还好外头的侍奴上前来,将他手中的一大摞书卷都接了过去,袁兴便快速地冲他说了遍把书放置在哪晾晒,又需要注意些事项,待那侍奴恭谨地应下后,他方才折了回去。

    “公子……”

    袁兴叹气。

    “令儿就是前些日子被陛下查出,是她将安乐公主推落下水的,当时奴不是与公子说过了吗,您怎的这样快就忘了?”

    “还有那些书卷,下回您可别再全部挤堆在一块儿了,否则别说卷页被虫啃噬,都要发霉发臭了……”

    “胡说。”沈约瞪了他一眼,一边将腿放了下来,眼里有了片刻的沉思后,他才道,“不过……话说回来,安乐那个小丫头片子,居然也能狠下得心,下得去手?”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沈约对盛安乐好原是本着她是宁宁的侄女,这才难得有丝善心故意去结交。

    相处得久了,他也知道这丫头在骨子里头,与宁宁竟也是有几分相似之处的。

    性子被养得有些娇蛮,却还是能守得住自己的原则,虽然时常在宫中闹些威风,但像这种杀人的事,她也不见得做的出来。

    袁兴也想了想,看着自家主子,他迟疑了下道:“听闻这件事奉宁公主还参与其中了,安乐公主将这宫女说打死便打死了,甚至还引得陛下大怒不已……”

    他飞快地略过盛长宁,沈约却是敏锐不已,他抓住话头,“说什么呢?怎么又关宁……奉宁公主的事了?这人都是景安殿的,打死了还要牵扯到她头上不成?”

    见得他这样不满,袁兴只觉得在意料之中,看着他家公子很快就蹙起的眉头,俊朗的五官都皱在一齐,他只好连忙解释:“不是不是……”

    “其实这件事,还得从安乐公主落水后说起,虽说安乐公主那时,还未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但自从把真正的元凶揪出来后,陛下虽未赐死那宫女令儿,却仍是杖责了四十大半以儆效尤,还将人贬成了景安殿最低等的洒扫宫婢。”

    “那令儿自然心中会生怨气,后来果真的,她不等安乐公主醒来,便想下毒害了公主,好泄心头之愤。但却不料她下药时,正巧被刚转醒的安乐公主给看了个正着,而安乐公主便将此事,悄悄说与了恰巧此时来探看她的奉宁公主听……”

    袁兴这事儿还未捋说完,沈约就轻轻嗤了声,语气里藏着不加掩饰的不悦,他道:“盛安乐还真是有心机,她就是想让宁宁,替她把事说给她父皇听吧!真是够了……”

    也幸亏盛安乐不知眼前的人是她亲姑姑,如若不然,她岂非要愧疚地以死谢罪了?

    这般坑自己亲人,也可算只有她盛安乐了!

    沈约恶恨恨地想着。

    “公子,您……”

    袁兴比先前愈发无奈了,安乐公主好歹也是帝女之尊,又是陛下宠爱的嫡公主,公子总是这般轻视人家,总归是不大好的……

    “本公子说的不对?”沈约没什么心情与他说笑了,又让袁兴把后面发生的经过细细说来,等他听及奉宁公主已有数日未出殿门时,沈约又将眉头攒皱了起来。

    也不知是不什么缘故,明明这一世皆在他掌控之中,所有的事情在慢慢步入正轨,可……他每每听及宁宁的消息,他就总觉得心下难安。

    沈约探手摸了摸胸口,是温热跳动的,一点都不似前世,他跟随着宁宁而去时,自刎后的手脚冰凉。

    他的眸子垂敛下去,遮掩下眸间的光华。这一世,他定要让他的宁宁,得偿夙愿。

    “兴儿,去下封拜贴。”沈约将案边那本张开的书页合上,眸光清冷无欲。

    有些杂碎他不会放过,此时时机虽未成熟,但收网也能打尽不少大鱼了……

    “拜贴?”袁兴纳罕不已。

    要知道,自从他同公子一齐护茶进京,这几个月了,他家公子别说与哪家公子少爷的请教学问了,就是连陛下封了官后,也是同样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啊……

    要说找个人来管管?

    提起这个,袁兴就想两眼望天,甚至不想言辞。

    ——薛老太爷平日里看着是挺肃穆的,可他对着这个外孙的喜爱比谁都强烈,强烈到不许旁人说公子一星半点的不好之处。

    这也便罢了,毕竟是老者,疼爱幼孙的心思可以容忍,但……薛家上下是合伙来宠他家公子啊!平日里若他语气重了些、说了些不爱听的话,薛家人能当场嚷嚷着要让公子发卖了他……

    第一次听到这话的袁兴,是又委屈又惶恐的,后来…次数多了,便也麻木了。但他袁兴敢发誓,明明他待着公子,比待他家祖宗的牌位还要认真专心啊……

    想到这些过往,袁兴忍不住瑟缩了下脖颈,收拾好情绪,他回过神来,去问他家的祖宗主子,“公子,这拜贴您这是要给哪家公子的?”

    很快地他便听及了他家公子的回复。

    “送去陈府,给陈二公子,陈晋麟。”

    ………………

第四十九章 生事(求推荐票~)

    继安乐公主在宫中堂皇而之地杀了人后,楚宫中又发生了件不得了的大事。

    传入盛长宁耳中时,她面色还在沉凝着,想着近来发生的事。自她昏厥后已经过了五日,这几日里,她一直在做着一个相同的梦。

    梦里的一切都压着她喘不过气来,如同沉溺之人在追寻生的希望一般,可那梦里的人、物却又是她从未见过的……

    盛长宁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命人喊来莫女官,要她使人去景安殿寻那个令儿。

    她直觉……那日令儿身上的小玉牌,应不是她所有的,或许……要说是令儿背后有什么人指使她,让令儿拿玉牌来给她看。

    可是,她如今是魂寄盛长清身上,就算是盛长本人在此,单凭着一块小小的玉牌,那个人又怎么能料定,她一定会如愿地陷入昏迷中?

    还有,这些时日她虽然不省人事,却只是陷入了梦境里面,在被迫地反复观摩梦中发生的事,可以看出……令儿后背的那个人,似乎对她并无敌意……

    又或许,这人是为盛长清而来?

    盛长宁心里沉了沉。

    若真是这样,那此人一定与盛长清关系不浅,如今对方在暗,她在明,倘若她暴露出一点不对劲的地方,岂不是她便要被人怀疑身份了?

    她的思绪还未收起,外头有宫人匆匆忙忙地进了大殿,对方的面色慌张惶然,她翠青色的宫裙已经湿濡晕染了一大片,岂止能用狼狈来形容。

    “公主、公主……”

    盛长宁抬起眸子看去,只见立夏身子都开始轻颤起来,齿间寒战溢出,她眼中惊恐之色明显,断断续续地道:“公主,奴婢路过花园里……越国公主掉到池子里头去了!”

    “什么?”

    盛长宁脸色也冷了下来,她一直搭在床边的手骤然一松,整个人又急又快地站了起来,只她的步子还未迈出几步,脑中没来由的一阵刺痛感又袭击而来,全身都如脱了力一般的。

    “公主……”白露吓得惊呼了一声儿,忙与动作同样快的莫女官上前去搀扶,莫女官仔细瞧了瞧盛长宁的面色,劝道:“公主昏迷已久,多日未进食,您才刚醒来便急着要去见越公主,身子骨肯定是受不住的。您就听奴婢的一句,那越公主身边奴仆这样多,您去了也是帮不上什么忙,是以待用过一碗清粥再去也是不迟的。”

    说着,便有宫婢端上清粥小菜上来,热气腾腾的,还散着小米的浓香味。

    刚盛上来,盛长宁便真觉得自己已经饿极了,她听了莫女官的提议先将粥给喝了。

    身后,莫女官冲那呆立着的立夏使了个眼色过去,低声道:“傻站着做什么?要再惹得公主不快么?还不快下去换身衣裳!”

    立夏复又看了眼垂首喝粥的盛长宁,见她并再无不悦的神色,也没有迁怒的意思,她还在忐忑不安的心顿时就放了下来,躬着身子退去。

    此时的盛长宁脑中有些混沌混乱,但静下心来沉思了片刻,想通了一些关键后,她便又将心稍稍放了放。

    这次凤栎突然落水,如果不是有心人的谋害,那很大的可能便是盛长慕做的手脚。

    如今大楚后宫安稳,有身后无家族势力的意贵妃掌权,不惧外戚专权之患,根本没有必要再立什么皇后。更遑论,如今振兴大楚朝纲,令大楚上下重回顶盛时期才是最重要的事。

    盛长宁对盛长慕再了解不过,他是个最理智清醒不过的人,若他不愿做的事,便是想尽办法、甚至走些弯路子也要躲过去。

    如果此事是盛长慕派人所为,盛长慕本就只想找个人代替他与凤栎联姻,他自然是不会真的伤害人。所以说,那凤栎……顶多就要受些惊吓与委屈,其余的倒是不会有性命之忧。

    盛长宁压下重重的心思,喝完了温热的粥后,便立即命白露替她更衣,她要去阳春殿。

    但愿,这真是盛长慕的不义之举,才致使凤栎这般。否则,若是另外的那个猜想,大楚……和越国之间的关系,可当真就要岌岌可危了。

    ………………

    阳春殿与白雪殿比邻而居,这两座宫殿曾是盛长瑜盛长琼两姐妹的寝宫,乃她们的生母许燕丹,生前替她们置办的。

    那时自母后去后,德妃诞下双胎,钦天监测算出这是天佑大楚之征兆,还为这对双胎推演出十二字箴言,父皇大喜之下为双胎赐名“长瑜”、“长琼”,都是美玉无瑕,皎洁美好的意思。

    后来,因着诞下双胎姐妹有功,当时还是婕妤的许燕丹一跃成四妃之首,风光宠爱之下,连淑妃都要避之不及。

    盛长宁已经记不起,那钦天监为两姐妹推演的箴言里的内容,不过想来,也无非就是她们极有福气、能为大楚带来福祉的意思罢。

    带着白露与立夏两人,还未走至阳春殿,盛长宁又不期然地,撞上了一个不愿见到的人。

    她的步子缓慢下来。

    直至进出的宫婢犹豫着发出问候声,立在门边人这才回过身来,看着仪态端庄又服着齐整的女子,沈临之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的窘迫,却也掩藏得极好,不过转瞬即逝。

    盛长宁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甚至出乎意料的,十年了她重生回来,除却第一回两人见面后,她有一丝的不镇定以外,这次再见她的心底却连一点涟漪都没有。

    她暗下猜测,许是她已然觉得这人,于她而言再无什么重要可言,就如同街边擦肩而过的陌路人,自然不再有什么过激的情绪。

    “臣拜见奉宁公主。”

    沈临之收敛好面上的微恙,已然恢复从前的那般温润气质。

    盛长宁只轻轻点了点头,连正眼的目光,都未再放半分在他身上。

    那抹湖蓝色的宫裙裙摆,在沈临之眼下一拂而过,轻飘飘的,却宛若一根扎在心口的尖刺,沈临之眸中莫名地有了怅然若失。

    为何看着奉宁与他擦肩而过,他会有一种,再也抓不住了的滋味……

第五十章 请医

    阳春殿内的摆设未曾改动过,不过怕凤栎思乡心切,宫人们受了盛长慕的令,便迎着凤栎的喜好,添置了几件越人常见的物件。

    盛长宁一踏进殿门,便令白露迅速将门关了,殿内烧着地龙,滚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显然是为着凤栎才将地龙烧得这样热的。

    上前来迎盛长宁的是雨雁,她皱着眉冲盛长宁胡乱行了个礼,显然便是没什么好心情,“奉宁公主还是先回去吧,我家主子病情不容乐观,暂且迎待不了您。”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们家公主好意来……”

    立夏有些不悦地反唇相讥,话还未全说完,却又被白露扯了扯袖子,示意她不要说话。

    雨雁不屑于同这小宫女争执,语气也重了些,直直冲盛长宁道:“奉宁公主若是来寻婢子们的不高兴,还请到别处去吧,奴婢们可没时间奉陪。”

    说着,雨雁扭头就要往里间而去,盛长宁微蹙了眉,偏着目光看了立夏一眼,又回过头来喊住雨雁,她道:“是本宫治下不严。但今日,我是作为凤栎的闺友前来,烦请通融了。”

    她的话里自称已改,又将姿态放低了,诚意显然。

    听了这话,雨雁眼里有些微动,迟疑了片刻,她便侧了侧身子。

    盛长宁如愿见到了凤栎,她躺在偌大的床榻上,双眸紧阖,脸色苍白无力,黄鹂正在扭了滚热的帕子,为她擦拭着。

    见了响动,黄鹂回过头来,见了盛长宁,她便眉头狠皱,压着声看向雨雁,“你让她进来做什么?”

    雨雁难得的答不上话来,盛长宁却没顾着小丫头的恼怒,她一面上前以手去探凤栎的额间,走近了她才发觉,凤栎的额发已经被汗水打湿,换了干爽的衣裳整个人却还在抖得厉害,额间也滚烫极了!

    盛长宁握住了凤栎的手,环顾了四下一圈,她的眉也蹙得更厉害了,目光看向了黄鹂与雨雁。

    “烧得这样厉害,怎么不请太医?”

    听了这话,本想训斥她不许动殿下的黄鹂,一下子便怒极反笑起来,她冷冷地道:“不请太医?太医为何没来你不知道??”

    盛长宁怔了下。

    雨雁面无神情地看着,在一边淡声补充,“一早便去太医院请了,两个时辰了,回来的宫人说,你们大楚的贵妃娘娘小产了,所有的太医全被召过去,没有楚君的手谕不能使人。”

    几句话间,聪慧如盛长宁,立马便明白了这是宫中人狗眼看人低的表现,可凤栎这里已经等不起了。

    当即,盛长宁便拿出怀里的玉牌,这是沈约派人送给她的那块出宫玉牌,她交给白露,“送去朝阳殿交给盛长慕,告诉他若他不带御医来阳春殿,改日便是大越踏平大楚之日!”

    盛长宁真是觉得不可思议。

    被其他事情牵绊住,就能忘了这里还有个凤栎被他祸害至此,连太医也不给她留一个,难道他真要越国公主死在大楚不成?!

    白露被她的话给吓了一跳,但看着自家公主沉冷下来的面容,白露不敢再耽搁,连忙接过那玉牌,承应下来便匆匆离去。

    黄鹂的面色依旧很难看,她为凤栎拿下已经凉了的帕子,替她擦拭了额边的汗,雨雁便将铜盆端出去换水,两人配合得极好。

    盛长宁抬眼朝榻上的人看去,她似乎昏迷着都很是不安,眉头攒皱,额间还虚汗阵阵。

    她的指尖慢慢攥紧,视线挪在雨雁身上,发问。

    “你家公主……到底是怎么掉到池子里的?”

    ……

    白露带着张太医过来时,已然过了近半个时辰。

    等把完了脉,看着张太医为难的神情,在场的人的心俱是一提。尤其是黄鹂最为激动,她上前一步就拉住了张太医,“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家殿下究竟如何了!你要敢说什么鬼话,我一剑杀了你!”

    话罢,她折身一把抽出雨雁手边的长剑,一下便架在面前的人的脖子上,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般地快速,令人来不及喝止。

    “黄鹂!”雨雁最先反应过来,一把便用力将她的手拽下来,那柄长剑也“哐当”一声掉落在地,她压着声道,“你不要冲动!”

    张太医被唬了一跳,下意识地连连退了两步,被身后提药箱的侍奴给搀扶住。

    场面一度糟乱,盛长宁出声道了句,声音是再冰冷不过。。

    “你若想你主子死,便杀了他好了,没一个人会拦着你。”

    盛长宁身后,立夏连忙幸灾乐祸地将地上的剑,捡起来递了过去,示意黄鹂接着。

    见得她们都偃旗息鼓不再出声了,盛长宁这才回头冲张太医道:“凤栎究竟如何了?她跌下了池子并未撞到头部,为何还是昏迷不醒?”

    方才她从雨雁两人口中,已经得知了,凤栎跌下水池,不过是在桥头看池中花鲤时不慎崴了脚,当时只有她们二人在场,并没有其他人使坏谋害凤栎。

    也就是说,盛长宁原先预想是盛长慕下的手的猜想,确是正确的。

    张太医颤巍巍地抹了把汗,执着礼回道:“回奉宁公主,这凤栎公主实无大碍,昏迷是因着受了凉气才引起发热不醒,臣给凤栎公主开几副退烧、防风寒的药方,等凤栎公主醒了,喝上几回药,这病啊倒是无碍的……”

    说着,张太医面色浮现为难之色,他顿了片刻后,再道:“只是……”

第五十一章 乌颜

    “只是什么?”

    盛长宁心里慢慢腾起不妙的预感。

    张太医顿了又顿,在黄鹂狠狠的目光下,他才很是艰难地开口道:“凤栎公主本就身子骨弱,有严重的体寒之症,如今……再被这冰凉凉的池水一冻,这寒气再驱入体内。日后、日后怕是子嗣要艰难了……”

    听了这话,盛长宁瞳孔陡然惊缩了下。她最是明白,亲生骨肉于女子来说,又多重要。

    当年,淑妃生下的怜怜夭折后,淑妃便就此一蹶不振,整日窝在自己宫中,甚至连父皇去见她,都被她大胆地轰了出来。

    偶然有一回,盛长宁还见过淑妃抱着一卷襁褓,整个人宛若失魂落魄,手里却小心翼翼地拍着那襁褓,嘴里喃喃着什么。

    那时她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痴疯的人,心里甚觉害怕,直直便扭头跑回了长宁殿。

    那夜,她同庆嬷嬷说起此事时,她清晰地记得,嬷嬷沉默了良久,而后又轻声叹了口气。她说,淑妃娘娘也是可怜人。

    当时她不懂嬷嬷的话中意,却也知道,淑妃定是难过极了,才敢放胆忤逆父皇,才会这般痴若癫狂。

    现下心境不同,她更能知晓,那时的怜怜夭折了,于淑妃来说,是在要她的命啊。

    “殿下……殿下确实曾被医官诊断出体内虚寒,可、可这怎么可能只受了下凉,就日后不能……”黄鹂眼中惶然无措着,口中喃喃地说着话,眼泪就掉了下来。

    “雨雁,你先去将张太医写的方子,把药熬来。”盛长宁无比冷静,她先冲雨雁吩咐了一句,待人拿着药方走后,她长眸的目光才定定地朝张太医看去,“当真没有法子能医治了?”

    张太医又叹气,他并非不知道子嗣于女子的重要之度,只是……他心里忐忑,再抬头时面色又恢复为难的神色,他斟酌着开口:“也并非没办法,只须采集江北雪寒之地的乌颜花,以此花为引制成乌颜丹,服下就能将人体内的寒气尽数去除。”

    盛长宁眸子顿时一亮。

    看着盛长宁似有心动的模样,张太医不由心下“咯噔”一下,这奉宁公主,着实是陛下预想中的意外啊……

    思绪很快收回,张太医已然严肃了神情,劝道:“公主请勿要冲动,这乌颜花乃是生长在北地极寒之处的密林里,那片林子没有春秋之日,常年累月地落雪不说,还有时常有猛兽出袭,便是惯来生活在那儿的村民,也不敢轻易进去。”

    最重要的是,那乌颜花根本不必摘来给凤栎公主服用啊……这话张太医不能对众人说,便只好极力劝服着人。

    张太医即便不说,她也知道。

    盛长宁曾从沈临之口中,听说过这个密林。沿着江北往北直行,那儿的气候会越来越冷,林中的寒风滞留徘徊,久而久之,那密林方圆几里之地,便形成了天然的冰窖。

    除了林中数十年来就生长的丛木以外,其余的地方是寸草不生。

    听说,那里头甚至还有生活严寒之地的猛兽,见活人便癫狂地扑上来撕咬,至今,还没有人进去后能活着出来。

    黄鹂瞪着张太医,“再凶险又如何?为了殿下,就是折上性命我也要拿到这花!”

    张太医被她这么一噎,直接就不再说话了,他冲盛长宁一拱手,便告退下去。

    “不要冲动。”盛长宁目送张太医远去,对上黄鹂那双圆滚滚的黑眸,她慢声道,“驱除体内寒气并非一日之功,乌颜花虽然有用,但其他效果微著的法子,也要循序渐进地先用着。”

    听了她的话,黄鹂有些气恼地道:“殿下的寒气在体内回旋一日,便多伤她一分,乌颜花是最有效的,自然要先想去拿到这花才是正事。殿下不是你们大楚人,你们自然不上心。”

    “更遑论,殿下在你们大楚频频受委屈、无端受伤害,你们楚人非但没半点愧疚可言,如今还要让我们不去寻物救我家殿下。既如此,我们走便就是了!”

    雨雁端着药一进来,便听到了这番话,她皱着眉,喝止了一声:“黄鹂,不要乱说话。”

    黄鹂见她回来,偏过头哼了一声,又瞥见了雨雁手里的药碗,她也顾不得生气了,连忙就上前将药端过来。

    殿内的地龙烧得火热,盛长宁都觉得身子热乎起来,热到额上要渗出汗来了,床榻上的凤栎似乎也和缓了些,眉眼稍稍平宁下来,只脸色还不大好看地苍白着。

    药还烫得厉害,凤栎也还未醒过来,黄鹂只好先将药碗先放置一旁凉着,自己又在拧了温热的巾帕,敷在主子额上。

    “今日劳烦奉宁公主了,您的恩情,奴婢和殿下都莫敢忘记。”

    雨雁态度已然比先前有了和缓,她朝盛长宁执了个大越的礼节。

    盛长宁抬眸看去,看着对方眼里的恳切,她眸光微微动容。

    当年,她身边也有两个这样忠心耿耿的丫头,都曾言之凿凿地告诉她。一辈子都要待在公主身边,护公主一世安稳……

    可现在。

    盛长宁长睫垂敛,掩去眼底所有的异样。她轻声道:“举手之劳而已。”

    这明明是大楚欠凤栎的,去替她请来太医真的只是她……举手能及之事了。

    盛长宁领着白露和立夏走了,阳春殿里如今住的是异国公主,为免引宫中人多舌多言,她实在不便久留。

    雨雁看着人渐渐走远,光是看着背影,便能令她心觉此人雍雅从容,尽显一国公主之姿。

    雨雁不由暗叹着,这大楚的人还真是仪姿尽显,明明只是个落魄了十多年的可怜人,却仍能有公主的骄傲不徐的姿态。

第五十二章 清白

    “她倒是走得干脆。”

    黄鹂哼了一声,“方才同你说的这样好听,还说与殿下是好友,我们殿下岂能看上她这么个落魄人,还一国公主呢,底下的宫人都能随便欺负到她头上去……”

    雨雁还未来得及再说她,就听及一声略带虚弱的声音。

    “阿鹂,你在说什么?”

    两人惧是被吓了一跳,离得最近的黄鹂最先反应过来,她扭过身来,看着床榻上的人儿已经苏醒过来,正眨着眼疑惑地瞧着她。

    黄鹂的眼泪一下子就滚落下来,她呜咽了一声,就扑上前抱住凤栎,“殿下!奴婢差点以为您快不行了……”

    她这话落下,雨雁就在后头骂她:“说的什么鬼话?”

    凤栎好脾气地摸摸黄鹂的发丝,又冲雨雁温温笑了笑,“无碍的。”

    “是奴婢说错话了……”黄鹂抽抽搭搭地从凤栎怀中起来,她又忙把旁边那碗药端了过来,放了片刻,现在药是温热的,刚好能入口。

    “殿下快喝了药,烧很快便能退了的。”雨雁扶起凤栎来,黄鹂就给她喂药。

    喝完了药,凤栎才恍然大悟地道:“难怪我一睁眼就觉得浑身无力,原来是发热了。”

    黄鹂为她擦拭唇边的药渍,听了主子这话,她心里难过极了,“殿下您这些年实在受苦了,若非邢国那些无耻小人,您何至于在邢国委曲求全这么久,如今刚回了大越,楚人又……”

    “黄鹂!”雨雁定定第朝她看去,语气中的警告意味显然。

    黄鹂也自知失言,被雨雁这般吼了一句,也只缩了缩脖颈不敢再说什么话了。

    床榻上的凤栎眼眸波光却是分毫未动,她面上闪过了片刻的茫然后,也不对两人说的哑谜有什么兴趣,只仍旧不依不饶地问:“黄鹂,方才我醒来时你在说什么呀,是不是关于阿宁的?我听得不大清楚,你再说一遍好不好?”

    黄鹂更加嗫嚅着不敢出声了,还是雨雁看不过去,替她解了围,“殿下,她方才啊,是在说奉宁公主是殿下的好友呢。您现下喝完药了,快些早点歇着罢,今晚好好睡上一觉,明日身子便不会难受了。”

    黄鹂附和着她,“对对对……”

    “好罢。”凤栎依言躺了下去,任由她们为她掖好被褥,又放下帘帐,她才又道了一句,“阿宁确是我极好极好的朋友。”

    雨雁同黄鹂对视了一眼,什么也没说,挑暗了些烛火,便退出了外殿。

    ………………

    盛长宁走出阳春殿时,只见得守着殿门的宫婢,并未再看见沈临之的身影,她心下有些难言之感。

    并不是还有什么旧情未了,而是觉得,对不住凤栎。

    时至现在,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盛长慕为了逃避迎娶凤栎的重担,设计让人跌入花池中,又故意让沈临之瞧见了这一幕,怕就是沈临之……也还在不明所以地蒙在鼓里。

    清白二字,于这天下的女子来说,何其重要?就算是一国帝姬也不如例外。

    沈临之既然跳入水中救了凤栎,在场的不少宫人都瞧见了,那么最后娶凤栎的会是谁,不言而喻。

    这便是,盛长慕费尽心思折腾下来,他想要的结果了。

    盛长宁的冷意一点点蔓延上眉梢。

    当年盛长慕于她的要求何其之高,以大楚百年声誉与百姓存亡所要挟,对她打感情牌,迫使她不得已接下身为大楚嫡公主该有的“重任”,最后手中染满朝中奸佞之臣的鲜血,那时的她被天下人所唾弃,无数人剑指她眉心骂她残暴。

    念起那些她死后都不愿再记起的往事,盛长宁胸口中骤然又腾起一股沉钝的痛。

    她还未及及笄之年,亲手除掉一个个兄长告诉她的奸邪朝臣时,每日的夜里梦中,都是他们临死前的光景。一个个匍匐在地,睚眦欲裂的面容闪着痛苦,喉间是喉管被割破而发出的“嗬嗬”声,最后他们倒下时飘扬起的尘埃,覆盖在蔓延了一地的鲜血上……

    她多茫然又惶恐。

    她甚至不明白,兄长既然说他们是狼子野心之人,为何他们至死,都还在关切大楚江山,悲鸣声如鹃鸟,字字啼血。

    “公主……您怎么了?”

    白露急切的声音将她的神绪飞快地拉回,盛长宁偏首看去,却只见白露又奉上了一方干净的帕子,口中目露担忧地道:“您怎么还落泪了?”

    盛长宁怔怔地抬手摸去,颊边的湿润触感真真切切,再对上白露那双黑眸,盛长宁停顿了片刻,接过她手中的巾帕,轻拭了两下眼尾,“无事,不过被沙迷了眼罢了。”

    白露对她的话深信不疑,看着她确实眼中再无不适后,白露松下了口气,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又无比惆怅地说起来,“公主,凤栎公主难不成要嫁与那沈御史了?”

    虽说沈御史不久前升了官职,官至正三品之高,可这区区御史之职哪里比得上九五至尊呢?再说了,越君那般肆意之人,能答应让自己宠爱的女儿这样低嫁么?

    “本宫如何知道。”盛长宁手里还捏着那卷帕子,面上神情分毫未动,“管他谁娶了凤栎,无非都是楚人。以后淑芳殿里,所有人都不许再妄议此事。”

    闻言,白露和立夏连忙垂下头去,应诺下来。

    不远处,园子里唯独还有腊梅俏立枝头,冰冷的寒风碎雪将花拍得歪歪扭扭,却也不过只是落了几片花瓣。

    盛长宁看着那花,伸手摘下一片快要被风拂落在地的花瓣,冰凉的柔腻感卧在掌心,她的眸色却一寸寸地沉冷下去。

    如今,她确是帮不了凤栎什么忙,但既知道江北的乌颜花入药,能驱体寒之症这个法子,她自然是要一试的。

    就当是……替大楚弥补她。

第五十三章 除夕

    冬日来得猛然,去也汹汹。在那株偶然在淑芳殿的雪地中,冒出头的嫩芽茁壮地结出第一个花苞时,已时近除夕。

    越公主凤栎失足落水,后被沈御史沈临救起后的事,早已迅速传遍楚宫众人耳中。

    为防事态愈演愈烈,在除夕前日,由盛长慕发话,沈临之与凤栎的亲事定了下来。

    早在两日前,两人的婚贴送去越国后,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是,越君姒谏并未有丝毫意见。

    这关,算是过了。

    ……

    中原几国并未再有纷争,国定民安之际,所以每每逢佳节时,安宁热闹的景象能随处可见。

    除夕之夜尤甚。

    凤栎已经在今早回了越国,这次回去后,她即将要阔别越国不知多久。

    楚国上下盛然相送,盛长宁远远地目送了她一眼,就一眼看去,她却能莫名地察觉到凤栎周身的漠凉。

    不悲不喜,似一切与她无关。

    看得盛长宁的眸间微微掠动,她掩在宽袖之下的指尖攥凝。

    ……

    收回恍然蔓延开来的思绪,盛长宁抬起眸子看去。

    夜幕之下,繁星熠熠生辉,高空中似还有更为闪烁的光源,盛长宁定睛看了片刻,这才发觉,那是祈福之人放飞的纸灯。

    大楚的习俗惯来如此,不论什么佳节岁月,放飞灯祈愿已成了例来之事。

    “公主,御膳房的嬷嬷送来了炸团糕子,您趁热尝尝罢。”白露的声音透着愉快,盛长宁回身看去,小丫头的手里捧着绘蝶玲珑瓷盘,盘中放了好些酥糕。

    盛长宁冲她微颔首。

    踏进内殿,没有正月那回凤栎相伴的淑芳殿,冷清极了。

    这是她重生回来后过的第一个除夕,宫内明明该是欢声笑语、暖意腾然一片的,可曾经在长宁宫陪着她的那些人,只能存于她的记忆中;就连凤栎也已辞别,宫中除了毕恭毕敬的宫人们,没有笑语可言。

    即便盛长宁有心想笑闹,她也提不起劲来。

    净过手后,盛长宁捏了块酥糕咬了一口,脆腻的滋味在口腔中化开,是挥不去的甜。

    她突然记起,腊月初一那晚,她还说今年除夕夜,若凤栎还留在大楚,盛长宁定要带她尝一尝大楚春节的美食,出宫去看看宫外不同于往日的风景。

    “公主,可是不合口味?听说做这个炸糕的厨子是新来的,是江北人,那嬷嬷说掺杂了些北地的特色,公主若是吃不惯,奴婢现在让宫中原来的厨子再炸一份可好……”

    白露絮絮叨叨地说着,盛长宁静静听着没有打断她的话,不觉间已经把手中的那块炸团酥糕给吃完了,盛长宁回味着,确是比从前吃的添了几分不同的味道,滋味却也还好。

    于是她道:“味道尚可。”

    白露仔细观察了主子的神情,见她不似勉强便放下心来,重新喜笑颜开起来,她又开始说着:“再过些日子,风荣福长公主回来了宫里,肯定又要有些不太平了,公主您可切莫要去招惹那主子,只要在宫中安稳待上些时日。如今您及笄年早已过去,陛下既还念您这个皇妹,自然心中是有您一分地的,届时也定会将您许配个好人家……”

    白露絮叨地说着,话里满满都是憧憬向往的意味。

    盛长宁看了她一眼,抬手在软榻上拍了两拍,示意白露落座。

    小丫头眼里立马转了惊惶的神色,她嗫嚅着:“公主……奴婢身份低卑,岂能与公主同坐……”

    “今日,没有主仆之分。”盛长宁的长眸看着看着小丫头,眼底的笑意浅淡地溢出,白露看得有些怔然了。

    明明公主还是初次见到时的那个模样,其姿容在楚宫中只算得上清丽,可公主的周身上,就是有那股子华贵清泠的气息,平日里总令她有几分错觉……竟觉得公主与陛下的气质竟可比拟……

    白露恍然回过神来,对上盛长宁那双闪着星碎光芒的眸子,她怔怔然地按着盛长宁的指示坐下。

    软榻是用丝绒填塞的,坐在上头是柔软无比。白露不知怎的,她突然就想起了入宫后的种种,楚宫中向来是人人冷暖自知,别说主子与宫人之间,就是大宫女与洒扫宫女之间都有着不可逾越的沟壑。

    像公主这样的主子,明明高贵却从不拿捏姿态,平日里更是待宫人极好,她这么多年是第一次见。

    “公主这般待奴婢好,奴婢快要不知道该如何报答公主了……”白露低下头去,眼泪啪嗒啪嗒地掉落下来。

第五十四章 氲娘

    淑芳殿内的灯火燃了一夜,长长的蜡烛落下最后一寸灯泪时,白露歪了下头,她骤然间便清醒过来。

    昨夜是大年三十,须得守夜,在宫中主子们都是熬不得太久的,向来都是宫婢们替主子一夜到天亮。

    是以,白露睁着一对朦胧的双眼,往窗外看去时,看着那已经大亮的天光,霎时间她的心便慌了一瞬。

    她慌忙从软榻上下来,四下不见公主的身影,白露忐忑的心忍抑下来,公主现下应是在寝阁内歇着。

    心下稍定了几分,白露清整好思绪,快步出了内殿,她要在公主起身之前,将洗漱用的水安置妥当才好。

    “白露姐姐——”

    一声陌生的嗓音传来,直令白露诧异地抬头看去,只见迎面而来的小宫女一脸的急切之色,行色之间匆乱之态尽显。

    这不是淑芳殿的宫人。

    白露脑中的这个念头不过转圜了片刻,就被对方又急急地拉了话头去,“你定是白露姐姐罢,快随我走,奉宁公主与荣福长公主争闹起来了!”

    白露心里顿时惊了惊,眼中最后的困意都消散而去,那小宫女嘴皮子飞快地说了前由后果,步子更是走得飞快,显然就是焦虑极了,白露不怀有疑,连忙地跟上前去。

    可绕过花园的转角,那小宫女只留下一片浅蓝色的宫裙裙摆,转瞬间身影便消失不见了。

    与此同时,对面池边假山处传来一阵低低的话语声。

    “氲娘,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能为你做……”

    “即便是杀了盛长慕,我也愿意,我愿意为你……”

    白露与对面隔了稍些距离,有些听不大清那头说的话,但听及那男声话中的字眼,却令她心下狠震,手心登时都渗出了点点湿润感,几乎是下意识地,她便快速地躲在木架旁隐了身形。

    氲娘?

    好似凰阳宫的意贵妃……她的芳名不正是唤柳意氲?

    白露心乱如麻,心里一面又止不住地想,若那假山后与男子私会的人,当真是意贵妃……

    两人甚至还要谋划向上作乱,那……那陛下……

    白露死死地扣着手边的木花架,手脚也是一片冰凉感,她眼里还着藏不住的惊恐,直待好一阵冷静下来后,她才寒颤着身子打算快些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贵妃娘娘唤你去拿九止丹做什么?那不是用于敷伤止血的,我怎的记得娘娘的小日子不是在这几日啊……”

    小径边有两名宫婢迎面走来,一边走还一边说道着凰阳宫的事,白露慌忙将身形缩了回去,又瞧着过来的宫婢们,一边小心地闪躲着。

    那宫婢的交谈声也皆落入她耳中,“是九止丹,又不是什么顶顶的毒药,娘娘让你去拿,你便拿就是了。你要记得,上回违抗娘娘旨意的小兰,去了内务坊做最劳苦的活,可就再没回来过了。”

    回答的宫婢这般恐吓着,先前掀起话头的那人似心有余悸,便也不再说话了,两人渐行渐远地远去,并未再注意到花架后头闪躲的白露。

    躲过了两人,白露顿时松下了一口气。

    可她还未来得及提步走远,原先遥遥两隔的那道低沉的男声,近在咫尺一般。

    “小丫头,可听够了?”

    ………………

    自冬日来临之际,还没有像今日这般灿烂的暖阳当空,日光灿烂地洒照了一地,也算是应了几分新春的喜。

    盛长宁心中藏了事,昨夜一整晚都没怎么歇安稳,今早天未亮她便起了身,也没惊动在软榻上不小心睡过去的白露,就直接出了淑芳殿,她打算出来走一走。

    可却不想,她却直直遇上了一人。

    盛长宁有十年之久未见过盛长琼,对这个妹妹的印象还停留在她跋扈嚣张的记忆中,其余的却是再也没多深邃了。

    今日偶然撞见盛长琼,显然就是因着前些日子,白露对她提起的“永淮王为护妻安胎,特请旨令妻荣福长公主回京。”这事了。

    她也没料到,盛长琼会对她——“盛长清”有很大的兴趣,虽然是昨夜连夜赶回来的,连面容上都带着倦色,见了她却还是请盛长宁落座。

    又命了宫婢斟了热茶,眉目间是盛长宁从未见过的平宁与暖意。

    “是唤做长清罢,本宫这么多年未回来,你都长这样大了,也不怪乎皇兄多疼你几分。”

    盛长琼的话里始终平缓,不似从前那般处处声声带着尖锐,盛长宁心中有些难言的不适应,她只好微垂下头去,抿唇不言语。

    盛长琼轻轻笑了下,只当她这举动,是不大好意思了。

第五十五章 隐情

    说话间,盛长宁垂下去的眸光,错落在盛长琼的小腹间,她肚中的孩子也不知多大了,她的小腹已经微凸,尽管穿着宽松的衣裙也不能遮掩。

    盛长琼顺着她的目光看来,双手下意识地便抚了下腹间,她这才对盛长宁温声道:“已经六个月了,虽然月份足够了,但太医也看不出是男孩还是女孩……”

    听了她后半句话,盛长宁的眉头微攒,是男是女有什么不一样吗?她想起凤栎来,因着体寒之故,说不定凤栎都怀不了孕……

    盛长宁看了垂睫低抚小腹的盛长琼,周身散漫的是温柔与慈爱,她口中想要斥责的话,顿时在喉间噎住了一大半,只吐出来几个字,“长公主……不愿要女孩?”

    盛长琼登时抬头看了她一眼,眼里先是震然,似是对盛长宁突而这么发问有些不解,紧接着她眼眸中的各种神绪掺杂,连盛长宁也看不懂她的想法到底是什么。

    等了片刻,凉亭中的宫婢们被盛长琼用眼色使退,四下无他人后,盛长宁才看清对面母爱萦绕的女子,眼底蔓延上来的点点苦涩。

    盛长琼隔着柔软的衣料,抚着已经隆起的小腹,她慢声道:“无论男孩女孩,只要从我肚子里出来的,本宫哪里有不喜欢的道理,可这个孩子得来太不容易了,王爷对他也寄予厚望,他若是个小郡主……”

    后面的话,盛长琼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了。

    盛长宁心中只有不解,从白露口中,她知道盛长琼与江北的那永淮王成亲不过短短四载,怎么盛长琼的话里话外都觉得自己怀得太迟了?

    再者,这永淮王府中,并无长辈之类的在盛长琼头上压着。听着白露从前说的,那永淮王又是个队对盛长琼知心体贴的,所以盛长琼何至于如此焦急地,怕自己为永淮王府生不下子嗣?

    “永淮王既对长公主如此好,王府中又无他人强求,长公主何必这样迫使自己呢?”盛长宁斟酌着开了口。

    盛长琼复又抬头,看着面前姑娘懵懂的双眼,她心下只觉得叹然,“你不懂。就是因着王爷待本宫这样好,本宫才不能在这种力所能及之事上,辜负他的期许。”

    盛长宁微微怔愣了下。

    她还是不明白,子嗣之事岂非女子能左右的?怎的天下世人、甚至女子自己,都将责任与过错揽在女子身上?

    夫妻既为夫妻,自是两人已成一体,二者之间的事,自然得共同奔赴才是。可在盛长琼被人指责她多年未有子嗣时,怎的也不见永淮王出来为自己妻子说一句话?

    盛长宁顿觉心有戚戚然,先前她还觉得盛长琼嫁得不高不低,过的就是她梦寐以求的平凡日子,可谁能想到,这平凡日子中有这么多,琐碎又扰人心的事情呢。

    “你还年少,待你成了亲,便能感同身受本宫的心情了……”盛长琼看着她略带纠结的神情,不由笑意浮上唇角,她端起茶盏,抿了口茶。

    也不知是将多年来的苦涩倾斜出来,还是她已许久未品尝过宫中的茶水,今日得以再尝,现下她竟觉得心中轻快了不少。

    “长公主,长清冒昧,有一事还想请长公主帮一帮我。”

    盛长宁仔细打量着她的神色,见她面色一直都是舒缓的模样,盛长宁心思微动,将心里打算了好些时日的话,一一托盘而出。

    盛长琼听罢了她说的,眼眸不由微微瞪大了些,紧接着她沉吟了片刻,才道:“你要本宫替你在皇兄面前说几句话,相助你出宫,这于本宫而言,确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本宫总得知晓,你出宫去要做什么罢?遑论,你既能求到本宫这儿来,怕是出去不止一时半会罢。”

    盛长琼的语气笃定,盛长宁也微微弯唇笑了,她从前对这个庶妹不甚了解,竟不知她也是个心思剔透的人儿。

    “长公主聪慧。”盛长宁直言道,“长清此次出宫确是需要在宫外待上一段时间,只是,也并非是为了一己之私。”

    “长公主可知,越公主凤栎曾在大楚住上数月光景。”

    盛长琼觉得莫名,还是回道:“自然是知晓的,本宫在回京的路途时,还想着要与她见上一面,可哪知她昨日便匆匆走了,将将错开了一日,实没一睹她的容貌。”

    谈及凤栎,盛长宁就不觉便整肃了神情,她再接着道:“几日前凤栎公主落了水,把她救起来的是江南沈家的公子沈临之。”

    听她提及这个名字,盛长琼眼中有一瞬的怔松,她喃喃地附和了一句,“江南……沈家?沈临之……”

    盛长宁看了她一眼,盛长琼却很快地,将面上的异样收敛妥当,“你与本宫说这些做什么?莫不是想说道,沈御史已经同越公主定下婚事之事?此事已经在盛京城传得沸沸扬扬的了,本宫一回来就听说了。”

    盛长琼语速有些快,盛长宁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异样,有些疑惑,她却还是将话说完,“长公主不知,此事确实另有隐情。沈御史在凤栎公主落水前,恰时被陛下升迁,而后他又救下凤栎公主,他身为陛下的朝中肱骨之臣,与越联姻,无论大楚上下、亦或是越人都不敢妄议什么不是。”

    “如若事情到此也算桩美谈,可长清在凤栎公主出事后,去了趟公主的寝殿,听太医提及,凤栎公主因落水而寒气侵体,怕是终身不能有孕了……”

    盛长琼大惊失色,“什么?!”

    她如今怀有身子,马上要为人母,最最是能体会女子难孕之体的不易。

    心慢慢冷静下来以后,盛长琼问道:“太医可有说什么法子能医治,或者……暂缓也好啊。”

    她是看着越国强横无礼过的,也明白凤栎对楚、越两国的重要性,如今,人是在大楚出的事。

    若是凤栎回去后,同越君诉苦一番,凭着越君姒谏冲动的性子,岂非要毁了两国好不容易的建交之谊?

第五十六章 对锋

    盛长宁颔首,“张太医说过,江北之地有种花名唤乌颜,生长在极寒之地,但对驱除人体内的寒气卓有成效。”

    闻言,盛长琼眼中有着若有所思,随即有了了然之意,她道:“所以,新春刚过,你便想要出宫,就是想要去采摘乌颜花?”

    盛长宁看了她一眼,心道这可与新春扯不上什么联系,她原就是打算好了,这些时日找个机会同盛长慕说说这件事。

    但眼下正巧碰上盛长琼,对方还是知明晓理的人,她此时提出来要为大楚尽一份力,盛长琼定不会推脱的。

    她低头不语,在盛长琼眼里就是一副被她猜中了的模样,盛长琼思量过后,面上浮现一抹欣慰的笑意,她轻轻拉过盛长宁的手,道:“好孩子,不成想,你竟有这般为家为国的觉悟,皇兄是没看错你的。”

    她一直觉得,皇兄突然将这个籍籍无名了数载的妹妹,重新带到众人眼前,不是在她身上看见了有利可图,便是寻得了什么人的影子……

    说话间,盛长琼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人,待扫了一圈儿,她便觉得有些失望。

    眼前的这位长清妹妹,虽有几分姿色,但比于从前的那人而言,还是太逊色了,从眉眼到举止都不曾与那人有些许相像。

    “长公主言重了,这本就是长清该做之事。”

    盛长宁捕捉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她垂下眼睑,状若要去拿茶盏,挣开了盛长琼扣着她的手。

    她向来不喜欢与旁人这样亲昵,更何况盛长琼这样的故作亲密,不过是看她有利可谋罢了。

    盛长琼微微而笑,手重新抚在腹间,她看着盛长宁尚有些稚气的面容,感慨着:“到底是你们年轻的孩子有朝气有法子。如本宫这般年纪的,还有了孩子,便就多了几分私心,只能做些传传话的份内,旁的呢是不敢想的了。”

    她的手在小腹间轻抚着,话里似有意味不明。

    盛长宁聪慧至此,她哪里听不懂盛长琼的意思。

    她是在说,如今这些为大楚图谋的事儿,得归咎在盛长宁这等还“年轻”的小辈身上了,可与怀着孕的荣福长公主无关。

    为了避免拉她下水,还明确表示了她只能替盛长宁传个话头,至于盛长慕答不答应,她是做不了保证的。

    盛长宁心已了然,下一刻她便抬头,眼眸中故意显露着困惑,她道:“长公主正值花信年华,与长清年龄相当,长公主何至于如此说这种妄自菲薄的话来。”

    盛长琼被她的话一噎,神色复杂地朝盛长宁看了又看。

    这人到底是装听不懂,还是真的听不懂她的话?

    盛长琼如今不敢轻易就应下盛长宁的话,是因为她虽为永淮王王妃,但嫁出去了始终是个外人,不好再随便插手母家的事。

    更重要的是,突然让这盛长清出现在众人跟前,指不定是皇兄另有打算,她可不要轻易扰乱了这盘棋才是。

    盛长宁见她久久未出声,面上又带了几分急色,催促道:“这体寒之症能使女子终生不孕,长清今日得见长公主能为腹中小世子柔意尽绵,想来这子嗣于女子来说是再重要不过了。而且,凤栎公主在宫中这些时日与长清交心,长清也是极想见她快些好起来。”

    “更遑论……得知凤栎公主寒气入体而不妙时,她身边的婢女格外得气恼,当时还扬言要砍了张太医。长清实在是怕……怕这篓子被有心人利用,捅到越君跟前……”

    盛长宁越说越惶恐,嗓音都开始颤栗起来,带着两分哭音。

    听完她这一番话,盛长琼脸上的笑意不觉僵硬了几分,这分感情牌和胁迫牌,还有盛长宁惊恐的神色不似作伪,都令她心下的迟疑之色开始摇摇欲坠。

    “长清恳求长公主,让长清去寻回乌颜花来,替凤栎公主疗伤,好弥补大楚的过错——”

    盛长琼不过犹豫之色显了一瞬,盛长宁便开始泪声俱下起来。

    “可这并非本宫能左右……”盛长琼气烦地揉揉眉心,摆摆手,“罢了罢了,本宫在皇兄面前尽力劝说便是了……”

    盛长宁这才露出感激的笑来。

    亭外的日头往正空挪去,不大一会儿便又被白云隐匿了身形,没了烈日当空,周遭的风便冷了下来。

    盛长琼怀着身子,有些受不住这寒风,早早便由婢女们扶着回了寝殿。

    四下的婢子们都跟着盛长琼离去,六角凉亭中空荡荡的,只余盛长宁一人。

    她仍旧坐在石凳上,执着茶盏,饮尽已经有些凉了的余茶,盛长宁最后看了眼白茫无际的天边,收回了目光,起身。

    ………………

    回到淑芳殿时,除却几个洒扫的宫婢还在庭院中忙活,还有莫女官带着立夏和惊蛰,正在备水传膳。

    见了盛长宁从外头回来,众人也不惊讶。一众人见过礼后,莫女官便让她入座,待为盛长宁净手过后,莫女官才奉上了一碗莲子羹在她跟前。

    莲子是在夏日时便摘出来,又晾晒制好的,此时冬日来临了也能吃上。只不过入口的口感,远没有刚采摘下来时的鲜甜。

    盛长宁喝了一口,这才想起自己忽略了什么,她去问莫女官,“你们可见着白露了?”

    软榻上不见人影,不过瞧着日头高升,白露也合该早就起来了,只是她这一路进来,怎么也没见着这丫头。

    莫女官眼中也有疑惑,“奴婢们一早就没见着白露了,奴婢原以为是公主带着这丫头出去了,现在看来……”

    闻言,盛长宁蹙了眉,她放下手中的瓷碗,“让两个人去寻寻。”

    “公主……”

    盛长宁的话刚落,殿门前就进来一人,众人投眸看去,这可不正是白露么!

    盛长宁打量了她片刻,到底也未说什么,只淡声吩咐莫女官带人将案食撤下去。

    殿门被关合上,大殿内空荡荡的,只余脸色苍白的白露伫立着,盛长宁一言不发。

    白露终于忍受不住了一般地,双膝一软就跪倒在地。

第五十七章 落胎(一)

    自盛长琼回京后,日子似乎又恢复了从前的宁静。

    淑芳殿向来不受宫中人关注,盛安乐自凤栎走后便越发收敛起来,也不缠着盛长宁喊姑姑了,因而这几日,盛长宁也平白落得个清闲自在。

    整日窝在殿阁内,日子过得除了有些枯燥乏味……嗯不过,现下也不尽算是这般——

    这些时日几丈之高的宫墙外,时常能遇见一两只风筝,每每都会恰巧地落下一只在淑芳殿外。

    起初盛长宁还想,冬日放风筝,也不知是京城里的哪个公子哥的突发奇想。

    直到白露从那只飘落的风筝上,取下了一张薄薄的字笺,盛长宁本着困惑地接过来,看完了上头落笔的小字后,她整个人都觉得不大好了!

    白露在一旁看得忧心,“公主,这信莫不是宫外的老妈妈送进来的罢?怎的放到我们淑芳殿里来了,而且这不是还未至清明么……”

    宫中的宫婢们之所以会在妙龄时入宫,大多是缘由她们家境贫寒,迫不得已进的宫。而她们家中若有不舍闺女的,便会在清明雨多时节,放一只风筝飞进来以慰藉相思之苦。

    如今才二月初旬,宫外的人便是再不长眼,也不会惘顾宫规,在清明之外的日子乱放风筝。

    更遑论……

    盛长宁将那信笺紧紧攥进手心,这信上哪里是对女儿诉说的话?她心里又恼又气,索性径直转身回了殿内。

    白露就要迎上前来,还未踏进门槛,她又被里头的声音止住,“不用进来了,本宫想要一人待一会。”

    她的步子一顿,白露很快便道了声“诺”,合着门退了下去。

    外头的日光渐渐璀烈,升过枝头,却又被迎面来的白绸锦云给遮掩了光辉。

    白露抬头看了一眼天边的天色,低垂下去的眼中不知在想着什么,最后她还是咬了下唇,步伐匆匆地走出了淑芳殿。

    ………………

    盛长宁不知何时又昏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屋子里是黑漆漆的一片,她冲外头唤了声白露,却不见人答话。

    但很快地,就传来响动,内殿的珠帘被轻轻撩拨起来,珠帘外,露出的不是白露的面容,而是立夏。

    “公主,您可醒来了,晚膳已经被莫女官备下了,稍些片刻就能用了。”

    小姑娘说这话时,眼眸亮亮是的,盛长宁看了她一眼,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腹中确是空荡荡的,饿得慌。

    她竟然一觉睡到了晚上。

    盛长宁直起身子,一边随口问了句:“怎的没人唤本宫起来?”

    近来她也越发懒散了些,像睡得这般久,从前可是没有过的。

    见她起身,立夏立马机灵地过去为她着衣,听了这话登时面上便有了惊色,嗫嚅着道:“奴婢……奴婢失责,求公主恕罪……”说着,她已经屈着双膝,跪了下来。

    盛长宁不由觉得有些好笑,她可没有什么责怪的意思,“起来罢,本宫不过随口一问。”

    立夏起了身,面色犹带心有余悸,她微俯着身子,一面为盛长宁抚平了裙裳,一面又念起白露来。

    白露这丫头一上午就出去了,可现在天都黑了,却也不见她人回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罢……

    忧心忡忡地想着,立夏总觉得心里头惴惴不安的。

    “奴婢去唤莫大人进来给您摆膳。”立夏躬着身正要退去,只见殿外传来一阵嘈杂又慢慢渐弱的声音。

    不等她生觉眉心直跳,盛长宁就攒皱着眉,迈着稳步走了出去,立夏也连忙跟了上去。

    外头黑幕已落,远处的一片暮色中能瞧见灯火通明,盛长宁走至殿外,迎上前来的是莫女官。

    此时,莫女官手里拎着一盏琉璃宫灯,面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之色,她身边围着一圈儿淑芳殿的宫人们。

    盛长宁瞥了一眼她手中的宫灯,问道:“方才谁来过了?”

    “回公主,是白雪殿来的侍婢,来我们这儿好一通找,说是在找个宫女。她们来得匆忙,走得也很是仓促,您瞧呢,这灯也落在这儿了……”

    莫女官眉间愁绪莫展,她一早就听闻过,这荣福长公主在未出阁时,折腾的手段与安乐公主可是不相上下的。

    今夜她这番使人在各宫闹腾,莫不是真出了什么要不了的大事罢?按着这主子誓不罢休的性子,这宫中上下只怕可有的折腾了……

    盛长宁亦是眉头不展,不过她是觉得,如今盛长琼成婚以后,同往日大相庭径,行事该不会如从前那般莽撞才是,这样在各宫中搜人,只怕她当真是有了什么事。

    “荣福长公主身边的人,可有说白雪殿是发生了何事?”

    莫女官摇头,表示她并不知晓。

    “公主——”

    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众人抬眼看去,出声的正是白露,她顶着数人的目光中缓缓而出,脸上带着急切,又似有欲哭的感觉。

    “您快些去白雪殿瞧瞧罢,奴婢方才在水潭边跌了一跤,碰巧遇见来往的宫人和太医说、他们说……荣福长公主动了胎气,好像快不行了……”

    盛长宁脑中恍然懵了一瞬,她的目光落在白露被泥水染脏的宫裙,很快又掠过,定落在,莫女官身上。

    抬起的步子又快又稳,她头也不回地道:“莫女官随本宫来,其余人在本宫回来之前,不得迈出淑芳殿一步。”

    宫人们纷纷应下,莫女官跟在盛长宁身后,视线在白露垂头露出的一段柔白的脖颈上,转圜了片刻,这才随着盛长宁快步离去。

    她手中的琉璃灯盏在盏中烛灯照透下,更显晶莹剔透,莫女官将冰凉的手柄握紧了两分,心里却是沉甸甸的不安。

    白露这丫头,莫不是真冲昏了头,公主待她如此之好,她却要将整个淑芳殿的人都害了不成?

    但愿……

    白雪殿一事中,荣福长公主无碍,白露更没有掺杂其中。

    黑幕之下,唯留莫女官手中的宫灯尚泛着微弱的光芒,天空中星子如许,却因隔着遥远,照映不及。

第五十八章 落胎(二)

    盛长宁赶到白雪殿时,就见到殿门四下围着人群,各个严阵以待一般的情形,里头还不时有宫人快步出来,手中端的是一盆盆被血染红的血水。

    发觉是盛长琼腹中的孩子出了事,盛长宁的心一下子揪提了起来。自她幼年开始,便见过不少的宫中娘娘们,因滑胎而一尸两命!

    “现在长公主如何了?”

    盛长宁大步上前,拉过一个从里头出来,端着盆钵走得飞快的宫婢,她忍声问道。

    面前的血水还是滚烫的,翻腾的热气伴随着血的腥味扑面而来,可盛长宁顾不得压抑心下的稍恶,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宫婢。

    那宫婢小脸惨白,显然也被里头的情形给吓坏了,盛长宁这么一问,她足足愣了好半晌,正要张口将情况告知盛长宁时,殿前的人群中突然发出一声问喝。

    “离巷的老妈妈找来没有?怎的还不见人影?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一个个尽只知道围在这儿!”

    盛长宁抬眸看去,殿檐下虽然挂着六角琉璃灯,但大概是这些宫人们太过焦切,竟无人去关注这些灯火羸弱的灯盏。

    四下被灯照得不算太亮堂,盛长宁一时之间,没瞧见着出声的人,只觉得这声音与盛长琼身边的大宫女有些像。

    那宫婢的喝声一落,四下的宫人们纷纷低垂着头散开,盛长宁借着微弱的光,算是看清了人,容貌衣着有些变化外,她确是当年那个与盛长琼“为虎作伥”的宫女青柳。

    “怎么已经到了要请宫外人的地步了?长公主现下究竟如何了?”

    见着来人蹙着眉,一来便是几声发问,青柳心下正为主子担忧得不行,听及这声音,她瞅了盛长宁一眼,很是不耐地道:“荣福长公主做什么事,又何须奉宁公主来管?您还是快些回去罢,免得这夜深露重得了什么风寒,又甩在白雪殿头上了……”

    “你……”

    青柳的态度着实刺激到了莫女官,她正要再驳回青柳时,盛长宁一把拦了她,尔后冲青柳道:“长公主可是要寻宫外有接生经验的妈妈,正巧本宫也认得一位,离巷的如夫人。”

    闻言,青柳面上的不耐之色还未消退,她又忍不住地惊喜,面上情绪交杂显得有些诡异,青柳的喉间似有些扼然一般的,“你……你当真能请得如夫人过来?”

    这次主子若是小产也就罢了,偏偏这老天爷带走了小世子,连主子他也要拉走半条命!血止不住……张太医说,去请来宫外常接生的老妈妈,或许主子还能保住孕根,他还点名道姓了那位妙手如夫人当是最佳人选。

    可偏偏那如夫人软硬不吃,主子又危在旦夕,她只好命人去请其他接生多年的老妈妈来……

    时间紧迫,盛长宁也不多言语,直接进了殿内,铺开笔墨落下一笔,她将纸随意折了两下递给青柳。

    “使人把这个给如夫人送过去,她自然会来。”盛长宁一面说着,一面拦下端着热水进来的宫婢,她先是褪了外裳,再用滚烫的水净了手,这才进的内殿。

    青柳忙把手中的纸递给身边一人,命她快去送信,又学着盛长宁的模样褪衣净手,这才跟了进去。

    “张太医可有让长公主服下补气丸?”盛长宁看着床榻上的人,她的发丝被汗水打湿,双眸阖着,脸上满是苍白和脆弱。盛长琼身旁唯有两个宫婢还在想要给她喂参汤,可参汤根本入不了盛长琼的口中,她已经晕厥了过去。

    此刻看见主子这般,青柳心里早已乱成一团,听盛长宁这样问,便忙不迭地回道:“有,有,张太医留了两颗补血顺气的药丸,可公主她连汤药都喝不下,怎么可能咽得下药丸……”

    青柳一想起来,眼泪都掉了下来,主子回京是为着安胎,怎么一回来反而孩子没保住,连命都……

    “快去拿来,把药丸融进水里。”盛长宁有条不紊地吩咐着,青柳连忙去照做。

    盛长宁复又看了眼那两个端着补汤的宫婢,道:“长公主如今不宜补太过,你们先下去罢。”

    宫婢们对视了一眼,又得了青柳的眼色,只好应诺下来,转身退了下去。

    药丸融进了水里,盛长宁使了劲将水给盛长琼灌了下去。如若盛长琼不吃这补气丸,便坚持不到如夫人到来,她就要因失血过多死了!

    青柳在一旁看得心惊,却不敢阻挠她。

    “吩咐下去,每个进内殿的人,必须同本宫方才那般换衣净手。”盛长宁将药碗搁在一旁的柜案上,“还有一颗补气丸在半个时辰后,化了水拿过来再给长公主服一次。”

    如夫人住的离巷地处远郊,除却地方偏僻不说,她本人还行踪莫辨,派下去的人多久能找着她,还真是个难题。

    “诺。”青柳应了一声,出去同外头的宫人们一一交代完了,进来后,她才出声小心翼翼来问:“奉宁公主怎么会与如夫人相识?”而且,好似还是那种关系不大一般的感觉。

    事至现在,青柳得知盛长宁很可能是自家主子的救命稻草,说话的语调都显得低卑了许多,哪里还有先前的趾高气扬和不耐。

    “本宫的生母,曾与她相熟。”

    盛长宁胡诌了个借口出来。如夫人自然是与盛长清不认识的,但她是盛长宁啊。

    说起同如夫人的往事……当年,她尚及豆蔻之年,在母后埋葬的那处院落中,她与如夫人偶然结缘。

    得知她的名头后,盛长宁还好一阵震惊,这般看着不过二十出头的女子,竟是接生过许多婴孩、还妙手回春救了许多产妇的如夫人。

    后来……她与如夫人与其说是长辈与小辈之间的关系,倒不如说是惺惺相惜的同辈之谊。

    盛长宁不能时常出宫,如夫人便教与她一笔符,说如果日后要寻她,便拿这符到她院子里,她肯定会来见见故人的……

    不曾想,当年无心之话,倒是一语成谶,这一笔符倒真的派上了用场。

第五十九章 金蚕

    第二碗融了补气丸的温水,再被盛长琼服下,她的血仍旧在蔓延着止不住,整个人因着药丸的缘故,脸色虽然虚弱倒也不算太差。

    青柳在里面等得越发忧心不已,索性托盛长宁在内殿照料着,自己去了外头翘首以盼。

    好在,那位如夫人果真因那张信符,当即便匆匆赶来了宫中,看见宫人当真将人给请来了,青柳险些要落下泪来!

    主子有救了……

    夜色越发浓重,月已上枝头,夜幕中星子点缀,连串成一片遥遥银带星河。月色下,周遭喧嚷声渐消,白雪殿里里外外却依旧灯火通明。

    忙碌了大半夜,青柳看着自家主子的面色渐渐安稳下来,心里松下一口气的同时,她只觉得又泛起浓浓的疲惫感。

    只是殿内还有一堆的事,等着她善后,青柳稍放神绪,冲着如夫人和盛长宁行了礼,满满的谢意:“奴婢替我家主子,多谢奉宁公主和如夫人相救之恩!”

    “先前对奉宁公主多有不敬,等主子好了,奴婢……奴婢愿去淑芳殿任您处置……”

    青柳微垂着头这般言道,话中的歉疚与不安不似作伪。

    盛长宁看了她一眼,止住她还想说下去的话,道:“无碍,谅你也是护主心切。”

    话罢,她与如夫人便要一齐出殿门而去,青柳在后头迟疑出声,“现下天色已深,如夫人不若便在白雪殿歇下,明日奴婢再派人护送夫人出宫……”

    “不必。”

    这回打断她言语的是如夫人,她的面容始终泠然清冷,除却方才初初见到盛长宁时,脸色有一瞬间的皲裂。

    听及她这般说了,青柳立即就闭了口。盛长宁就回身道:“她去本宫的淑芳殿歇一晚就好,今夜还是让长公主好生清净着些。”

    青柳应诺了一声。

    ……

    白雪殿的琉璃宫灯没还回去,却又多提了一盏来。如夫人垂睫看着手中的宫灯,看着里头的灯火跳跃,将脚下的石子路照亮。

    “公主还是这般心性。”

    她淡声开口道,“日子一晃,你我竟已十年不见了。”

    后头的莫女官正不远不近地拎灯跟着,盛长宁也不在乎,她是否能听及她们所说的话,只浅浅一笑,“夫人也还是这般,只顾凭着自己喜好办事。”

    倘若不是今日她送了信笺过去,如夫人这样抗拒宫中贵人之命,即便盛长琼还是曾经的庶公主之尊,她也早晚都是要出事的。

    更别说,盛长琼已嫁得永淮王,而这王爷正又是如今盛长慕所拉拢的对象……

    如夫人听她这样道,并不气恼,甚至还有些开怀,她弯了弯唇角,“有公主善后,就算得罪再多人,想来我也该是不用畏惧的。”

    可此时,盛长宁不知想到了什么,却是眉头又一狠蹙。

    是了。

    现下盛长琼身份不凡,乃是盛长慕拉拢永淮王的关键一笔,如今她一回楚宫就落了胎,要说这不是有人蓄意所为,那真的也太巧合了。

    可不论是意外,还是有人谋害,盛长琼流产失子的罪过,可就结结实实地扣在了盛长慕头上!

    是有人想借机挑拨永淮王和盛长慕的关系;还是永淮王早就有了谋逆之心,这才暗下痛手,借着盛长琼之事与盛长慕公开宣战?

    盛长宁顿时心乱如麻,她有些不敢想象,如今邢、越两国对楚仍存觊觎之心时,大楚居然还要徒生内忧……

    但愿……但愿是她想多了。

    只是去替凤栎采摘乌颜花一事,恐要推迟些时日了。

    想罢,盛长宁拉着如夫人,几步便匆匆进了尚点着烛灯的淑芳殿,她们身后的莫女官退下,自觉去安置洗漱的热水。

    盛长宁将殿内守着的宫婢们都屏退,这才拉着如夫人坐下。如夫人将她面上的凝重瞧得清楚,不觉又笑,“这是怎么了?是因着方才那位长公主?我竟不知,现今还有何人何事能难倒你了。”

    如夫人的眸光,在盛长宁身上渐渐飘乎开来。

    当年的长宁公主何其骄傲耀眼,落下的笔墨引得无数的读书人追捧;雨季时节致使庄稼无收,她能想出“南水北运,借囤积之水,解临北地之旱”的法子;百国大宴上,一曲凰引一支凤求,惊艳之度令所有献舞奏乐的帝姬们都黯然失色……

    在如夫人的记忆中,盛长宁上能述朝政谋论,执笔挥洒解众生之困,下能赋诗乐曲,芊芊细手抚瑶琴,足以令无数人神魂丢失。

    只是她却死了。

    死在十年前的冬日。

    如夫人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却隐约能猜得出这其中定有隐情。

    不过,如今她既已回来,只要盛长宁不愿提这些陈年破事,她亦不会问就是了。

    “快别说笑了。”盛长宁摇摇头,她同如夫人虽隔十年未见,但交情厚谊竟比她与盛长慕之间的血亲缘系还要深得多。

    有人拿出一笔符,便当即过来要见,也不在乎“盛长宁已死十年,又如何能拿的出这信符”的缘由。

    “我只想问问,盛长琼究竟是如何了?”

    大出血而死的妇人不乏少见,盛长宁赶过去时,盛长琼就已是快不行了的模样。她对如夫人的医术是知根知底的,若要她从鬼门关里将人拉回来,那是神仙才能做的事,如夫人做不到。

    听她这问话,如夫人倒也不惊奇,如实答道:“那位长公主倒真是无大碍,不过那血看着有些吓人罢了,何况早就有人给她用了九止散,便是我不来,她过一段时间伤口便会止住血、愈合。”

    金止散?

    盛长宁曾在如夫人的药籍中看到过,这是以九止丹碾碎加上金蚕兑制而成的药,九止丹对寻常的小伤止血有疗效,可今日盛长琼这般单单用九止丹却是不行。

    而这金蚕加九止丹制作成的金止散,不仅疗效好上数十倍,这价格也是高昂得令人咋舌。

    其实这最重要的是,这金蚕难寻更难饲。

    “看来,这幕后黑手并不是想要盛长琼的命。”盛长宁垂下长睫,掩住眸底的倦意。

第六十章 鸾跂

    “其实尚且不止。”如夫人叹了声,道,“这金蚕蚕蛹不仅难得,其饲养之法更是与普通的蚕是大不相同,现已经不再流传于世。我只隐约记得,鸾跂国的皇室中,好似还有只金蚕。”

    “鸾跂国?”

    盛长宁不大记得起来这个国家地处何处,她只觉得颇有些疑惑,“大楚已数十年未与外邦交锋,他们又如何与大楚会扯上恩怨?”

    如夫人摇头,目露难色,“据说,鸾跂人向来不爱与外人打交道,若说他们同谁结仇结怨……这种可能性虽不能说没有,但也是微乎其微的。”

    “那可真就怪了。”

    盛长宁眼眸中泛起深思,或许,这宫中什么时候混入了鸾跂人?还在想着挑拨永淮王与盛长慕的关系,为的……就是对大楚不利。

    不多时,外头很快便传来了莫女官的声音,是在问盛长宁,是否要将盆钵端到寝殿中来。

    盛长宁唤了她们进来,又对如夫人道:“此事你不必忧心,明日我便差人送你回去,不会牵连到你。”

    如夫人看她一眼,见她面色凝炼,外头的宫婢们也已鱼贯而入,如夫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含糊地应了声,还道:“日后若用得上我的地方,你只管使人来我院子里便是了。”

    盛长宁微颔首。

    窗外夜色已经很浓重了,她也困倦得很,待收拾妥当,她方冲莫女官道:“让立夏带着如夫人去偏殿歇一晚。还有你吩咐下去,明日,所有人没本宫的命令,谁都不许踏出淑芳殿半步。”

    莫女官执着手应诺了声,这才退出去。

    ………………

    凉风拂过开始要泛起点翠的枝桠,拂过九曲回廊边的琉璃灯盏,璎珞坠子在空中轻击,发出微弱的脆响。

    风又很快追卷而来,拍在窗柩上薄薄的油纸上,惊起一阵声响。

    屋中有人眉心一跳,身形忍不住便欲上前探看,但很快的,有人按住了他的肩膀,示意他不必动。

    “是风声。”那人道。

    箫酩之定定地看了他一眼,下一刻便拂去他的手,步子迈动,他走至窗边推开窗扉,外头的凉风霎时间扑面而来,带来的是空中漂浮的泥土腥湿味。

    四下无人,也并无什么异样之处。

    箫酩之收回了手,眼神清淡地朝后面的人望去,“夜色已深,我便不留提督大人了。”

    “荣福长公主的事,是你做的?”

    那人并不接箫酩之的逐客令,眼皮一抬,直直道,“现下就敢打草惊蛇,到时可别被彭乘反咬一口了。”

    箫酩之露了个惨淡的笑出来,“大人不是要对付大楚皇室,如今我替大人搅乱这大楚朝堂,助您一臂之力,这有何不妥之处?”

    “大人现下实权在握,莫不是还要担忧区区一介异性王,拥着北地府兵,就能够威胁到两朝元老?”箫酩之围着黑袍男子上下打量了一番,他的笑容突然又多添了分诡森。

    “还是大人觉得,是我不慎将那潇湘阁的小丫头给牵扯了进来,这才气恼?亦或是……而今不过令这楚宫染了些血,您便又心软了不成?”

    耳边围绕着他的挑衅声音,黑袍男子目光却半分未挪,抬起的手一下便落在箫酩之脖上,生生将人提了半寸之高。

    “我说过,此事若波及到盛长清——”

    随着一声闷哼,箫酩之被重重扔掷在地,很快地不等他反应过来,骨骼的脆响又声狠狠落下。

    黑袍男子的刺金线长靴从箫酩之的小指上挪开,看着人面上忍抑不住的痛色,他的声音越发冷漠,“此次就废你一指,若再有下次,本官……便送你去见见你那死去的娘。”

    不知缓了多久,箫酩之从涔涔冷汗中回神时,屋内已只剩他一人了。

    月光不知何时已然隐退了下去,天色逐渐破开明亮的光丝,透过窗柩映在冰凉的地面上。

    箫酩之伏下头去,他的肩膀在微微颤抖,喉间发出嗬哑的声音,在空敞的屋子里回荡,也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

    ………………

    淑芳殿。

    盛长宁一夜未眠,昨夜回来时就已至夜半时分,被诸多思绪缠绕着,她不过睁眼呆了一两个时辰,再回过神来时,天边便破晓已亮了。

    思来想去,盛长宁索性合衣起身,一出门又正巧碰上要进殿内来的莫女官,“公主,奴婢们该去端热水为您洗漱了,您看……”

    盛长宁也方记起昨夜临时下的禁足令,她微颔首道:“除了白露,其余的皆可随你去。”

    闻言,莫女官心下了然,忙低头应诺了声。

    公主看着性子清冷,可实则是心思玲珑之辈,聪慧得很,白露那丫头这番作死地不顾淑芳殿上下的性命,她…怕是又要覆辙元儿的旧路了……

    莫女官又想起前些时日,被公主随意发落去了内务坊的元儿,立夏去拿日常用具时,时常能遇见元儿。

    回来便同她说道着,“元儿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身上的骨头都能看得清楚”、“那些嬷嬷还闲她吃得太多……”诸如此类的话。

    原来她是有些不信立夏所说的话,元儿那丫头也是够机灵的人,何至于到了内务坊就被人欺负至此?

    直至后来,她亲眼见着了丫头,被三五个宫女围着殴打,形销骨立的身架仿佛再承受一下就要散了,即便如此,她也不愿放开那个曾经她都不屑一顾的白面馒头。

    她虽然早已心肠硬极,但那刻还是忍不住地上前,斥退了那几人,将怀中有些凉的肉饼递过去。

    她原想说元儿几句,说她若是不曾对公主耍心眼,何至于落到连日常温饱都要靠抢的地步……

    可看到元儿狼吞虎咽地吃完饼,抬起的眼里,却透着蚀骨刻心的恨意时,她想劝慰的话一下子便卡在喉间,目光也冷了下去。

    在她心中,原先想要替元儿向公主求情的一瞬冲动,也慢慢冷却了下去。

    不知恩义的狼崽子,始终是个恩将仇报的,在身边留不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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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日长宁介绍:
盛长宁死于历安三十九年,又在地府游顿数载,在她以为终要适应这“新鬼烦冤旧鬼哭”的日子时,阎王又一脚把她踢回了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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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两世重生、1v1、不解风情长公主vs掏心掏肺小忠犬】盛日长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盛日长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盛日长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