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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孟妆     盛日长宁txt下载     盛日长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六章 辞别

    只见跪坐在小榻上的盛长琼,面色仍带着些虚弱,眉眼间都是浓重的疲惫之态,只是她身上却只单着了件绣梅花袄裙,连件披帛都未曾披着。

    虽然这么看着,这袄裙确实衬得她腰肢纤细,体态丰盈,可……这样穿着不怕受寒吗?

    而且,她可是记得,从前在宫中的时候,冬日里盛长琼也是不爱出门的。

    盛长宁迟疑着,那句“长公主病体虚弱,该着厚实些的衣物才是”的担忧之话,徘徊在嘴边,也不知该不该说。

    “是本宫疏忽了。”盛长琼出声笑道,打断了盛长宁的思绪,“北地人用早茶时,会烧起旺腾的火盆,茶又是热腾极其能暖身子的,若是穿得太厚实了,便要流汗的……”

    盛长宁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屋子里火盆烧得确实旺盛,她才进来不过片刻,身上竟真的如盛长琼所言那般,已经沁了些些汗意。

    白露见了,连忙过来替她取下袄氅。

    说话间,盛长琼亲自执起那绘制了彩花纹的瓷釉壶,为盛长宁倒了一杯滚烫的茶水。

    底下的婢子们也有条不紊地呈上茶点来,不大一会儿,便将长案堆得满当当的。

    “这唤作奶茶,乃是用新鲜的羊奶,与今年刚采摘的冻顶乌龙熬制的,你且尝尝。”

    盛长宁看着盛长琼添了两块碎糖在里头,又用长匙轻轻滑拌着,似乎是要将碗中的茶添凉些,她不由地微微一笑,“长清曾在书中传记里读到过,江北的奶茶自带韵味绵长,但在其热腾时甜韵才能保留到极致,长公主不妨试试。”

    “你竟也读过这种小传?”盛长琼有些讶然,但听得了盛长宁后头那句话后,她捏着长匙的手一顿,“本宫不喜滚烫的吃食……从前,王爷便常常与我一同吃早茶,他知我喜好,这茶端上来递到我手中时,也必定是适宜入口的温度……”

    提起这些温暖的往事,盛长琼的唇边都不觉地带了笑意,盛长宁看着她收敛起爪牙,连侧颜都显得现世安好的模样,她便觉得心生不忍。

    不知想起了什么,盛长琼眼中的笑有些凝结,她偏了偏头,状若无意提起一般地问道:“长清,昨夜在府中睡得可好?”

    迎着她这张好似没有变化的笑颜,盛长宁心下一凛,面色却未表露出任何异样,“回长公主,府里的婢子们都替长清将床褥收拾妥当,自是极好的。”

    “本宫听闻昨夜有几只野猫彻夜嘶叫,你们可有听见什么动静?”盛长琼有些苦恼地抚了抚眉间,唇边的笑意意味深长,“本宫离府许久时日,下人们也松懈了起来,外头的阿猫阿狗都敢随意放进来了,扰了贵客的清静,可是十个胆子也不够赔的。”

    她这话暗有指桑骂槐之意,盛长宁状若迷茫地看着她,可周边候着的婢子们,听了却一下子呼啦地全都跪了下去,惊呼声此起彼伏。

    “王妃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王妃娘娘明鉴啊!奴婢们当真没有放野猫进到府里头来……”

    看着她们惊惶地跪地磕头,盛长宁心觉怪异,盛长琼难道在王府里也像从前那般惩罚下人?不该罢……她这般爱慕永淮王,定然会在他面前时刻注意形象才是啊。

    “还请长公主莫要怪罪她们,长清昨夜当真未曾听见什么猫叫声儿,兴许是路过的一只野猫叫了声,恰巧被长公主听见了呢……”盛长宁说得恳切,神情自若又丝毫不似作伪。

    盛长琼看着她的模样,心里头也放心了下来,昨夜她真的不曾听见动静,如此便是极好,否则……

    “一个个的喊什么喊?”得了主子眼色的青柳,连忙出来斥退她们,“王妃现下是在请公主一块进食,你们这般行径,是要扰了主子们的兴致不成?还不快下去!”

    “诺——”

    婢子们一一退去,室内安静下来,盛长宁心下了然她们的这些做派,也并不揭穿。

    早茶过后,她便起身告辞,“长公主盛情,长清已经心领。只是这乌颜花的采摘,实在刻不容缓,还望长公主见谅,长清恐不能多陪伴左右了……”

    听了她这话,盛长琼先是有些怔愣了下,回神过来她才有些恍然,“是了,你出宫来就是为了寻这花,如今也是该启程了。”

    “可想好何时走?”盛长琼感叹了一番,又问道。

    “长清想今日便动身,好快些去寻到乌颜花,届时才好根治越公主的体寒。”

    盛长琼觉得有些仓促了,但看着盛长宁面容虽平宁,挺直的背脊,却透露着一股子固执的意味,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她到嘴边的话便转了个弯。

    “也好。有什么东西没有的,便来告诉琼华院一声,青柳自会替你准备妥当。”

    听着她松口的话,盛长宁也长舒了一口气,她还怕盛长琼当真又要拦着她了,她可真是不愿在这王府待着了。

    那些什么许夫人王夫人之事,是盛长琼这个王妃该管的,到时又无辜波及到她头上,她又独自一人在这王府孤立无援的,可怎么好?

    倒还不如早些去寻乌颜花,替凤栎了却这一桩心事。

    “长清多谢长公主。”盛长宁福了一礼,接过方才褪下的大氅,便带着白露她们退去。

    看着她离去时娉婷的身姿,又带着些许端庄,些许克制,盛长琼捏着杯沿的手有些松缓了,她目光有些微晃。

    “青柳,你觉得……盛长清如何?”

    青柳觉得她突然这般发问有些没来由,却还是没作他想,如实道:“奴婢与奉宁公主并无过多接触,也不知她为人如何,但主子您那回……她总归是不管不顾地救了您,后来主子赠予奉宁公主赏赐之物,她也是不骄不矜的作派,奴婢便觉得……奉宁公主也算是个可交之人。”

    顿了片刻,盛长琼才轻叹一声,眸光中有追忆之色,“本宫倒是觉得,她像极了本宫那个长姐……”

第七十七章 反道

    辞别了永淮王府,盛长宁直至走时,也没见上盛长琼那位夫君的面儿。

    江北天寒地冻,盛长琼也不知是还顾念着盛长宁曾经对她的救命之恩,还是觉着这些时日的相处,她已对盛长宁知心相交之顾。

    总之,青柳为她们安置的物件儿,小到暖足的鹿皮靴,大至被褥毯子,皆是一应俱全。

    乘上马车,看着伫立在山脚之下的王府渐行渐远,盛长宁轻轻放下了车帘子,原本拍打在脸颊上的寒风,登时消湮而去。

    见她终于肯坐好,白露就连忙为她摆出地形图,“公主,咱们可是要去乌涂城?”

    盛长宁垂眸仔细看了看那地图,纤细的指尖轻轻划动,停留在一处,“不,不去乌涂城。”

    先前张太医说过,乌颜花生长在北地极寒之处的密林里,可就这地图上来看,若要快些到达那密林中,直穿乌涂城是最快的法子。

    可……她也并非是没了解过的。多少人为取这乌颜花,什么法子没用过,却连那林子的面都未见着,直接折在了半路上。

    这不就说明,不是这些通往密林的路有古怪,就是有人暗中守着这林子。按照从前的惯例来看,前者的可能较大些。

    “啊……”立夏听完盛长宁的解释后,立即很是担忧起来,“那可怎么办才好?莫不是花没见着,人便……”

    “立夏!”莫女官轻呵一声,斥住立夏的话。

    盛长宁合上那地图,神情清浅,“去摘乌颜花一事,本就是我自作主张,与你们本该无甚关联的,若你们其中有人想离开,现在便可自行离去。”

    她这声话落,马车里却再无人吭声,见她们皆不语,盛长宁又道:“这一路上该是艰险无比,若你们现下愿意退出,我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否则,届时丢了性命可别勿要怨我。”

    “公主!”这回出声的是莫女官,“奴婢们既随您一同出宫,便不会轻易弃您于不顾,以后,您可别再说这样的话了。”

    白露和立夏也齐声道:“奴婢愿一直服侍公主左右……”

    闻言,盛长宁便不再多言,她重新展开地图,指尖重新落在方才指着的那块区域。

    白露顺势垂头看去,只是看清那片的地形走势后,她眼中疑色尽显,“公主,我们这是要去……扶风城?”

    盛长宁微微颔首,以示正确。

    据她先前打听到的对密林的了解,那些从未活着出来的人,大都有一个显眼的特点——他们进林子时挑选的道路,莫过于方便好走、亦或是脚程近上许多的。

    扶风城距密林虽不算远,但胜在通往城中的路崎岖不平,路途中间甚至有几座连绵不绝的山,导致了这一片地带人迹罕至,很是荒凉。

    寻常去摘乌颜花的人,第一个要排除的便是这一条路。

    古书曾云,反其道而行之,便有意外的收获,或许往扶风城这条路走,会比想象中顺利些许……

    “这……”

    白露又仔细地看了看那地图,确定了盛长宁指着的扶风城的那条路,是最远、又最艰险的。

    “不用怀疑了,立夏,你去把地图拿与外头的车夫看,告诉他,我们去扶风城。”

    立夏应了一声,便撩了帘子出去。

    见她心意已决,白露和莫女官自然是不能再多说什么,她们皆缄默不言起来,马车里登时寂静了许多。

    掀起窗边的帘子,帛布的手感有些粗砺,摩挲在盛长宁的指腹间,带起一片微微的痛感。外头的风渐弱了些,随风而起的雪霜趁着她掀帘子的空档,争先恐后地想要拥挤进来,盛长宁的手腕轻轻一动,帘子就重新垂回了原位。

    帛布摔下去时,与车厢发出不大不小的声音,盛长宁却心头莫名地一凛,方才……她好似听见了马的嘶鸣声。

    由远及近,不似是外头车夫驾的那马之声。

    盛长宁正欲对白露和莫女官她们说些什么,突然,身子就控制不住地一般往前倾去,“公主!”后头传来白露张皇失措的惊呼声。

    指尖死死地扣在窗柩边沿,稳住了身形,盛长宁这才未因这动静而滚到地上。

    白露连忙急急地来扶住她,面色担忧至极,“公主您可有大碍?”

    方才使了力的指尖隐隐作痛,盛长宁按捺住声色,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此时的马车已经停了下来,外头似乎还传来了立夏微微的惊叫声,白露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里,她扶住盛长宁的手都不觉地使了几分力,声音颤颤,“公、公主……莫不是山贼?”

    盛长宁微蹙起眉,“不大像。”

    确实,江北之地周边环山,因为地处边境,气候又比寻常地方恶劣许多,所以这里的朝廷管辖,自然也就放松许多。

    她听盛长琼说过,除却永淮王府周边的地带,其余的地方皆是山匪横行。

    而这些山匪颇为嚣张放肆,抢劫过路的商客时,会推大石自山前滚下,先砸死马匹和车夫,再抢钱财和美人,其行径恶劣之度,已令这江北再无商队过往。

    像这样拦下马车,还在外头说好一些话的,倒不像是那些匪徒的做派。

    盛长宁这般想着,却想不出,在这种荒无人烟之地,还能有谁会来寻她。

    “公主……”

    立夏披着风雪从外头钻了进来,她的小脸冻得红红的,面上却并无惊慌之色,“外面有一位公子,说是要求见您……”

    大大地松下一口气的莫过于白露和莫女官了,听着外头那人竟还知道让立夏进来通传,那定是正儿八经的公子了。

    想到这儿,白露连忙为盛长宁翻出一件兔毛裘衣,替她披上肩头,“公主,奴婢陪您一道出去罢。”

    盛长宁点点头,没再拒绝。

    白露先替她掀了车帘,看着公主低垂着头出去了,她方跟在后头要去扶人。

    马车上染了风雪,很快就冷成了平滑的冰棱,站在上头颇叫人有些不安,盛长宁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这还未抬头见人,便听及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第七十八章 随行

    “微臣拜见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那声音清清朗朗,又带着一丝庄重,撞入盛长宁的心中,仿佛有什么奇妙的力量一般,一下子便抚平了她心底的波澜皱褶。

    盛长宁抬起眼眸来,多日不见的郎君依旧风姿俊朗,如今行过礼后,就这么直直地与她遥遥相视。

    “怎么是你?”

    盛长宁忍不住翘了翘唇角,她有些不知道,自己见到这人后,突然而来的欣喜究竟是怎么回事。

    听了她的问话,沈约收起执礼的手,背脊挺得直直地,面上的笑容有些过分地灿烂,“微臣此次是领旨前来,护送公主北行。”

    “你要陪本宫去密林?”不知想到了什么,盛长宁微微蹙起了长眉,“陛下也知晓我此行是去采摘乌颜花?”

    先前,为恐引起不必要的牵涉,盛长琼便为她寻了借口出宫,而且乃是以盛长琼丧子悲痛,需近亲相伴为由。是以,她要出宫来采摘乌颜花之事并无几人知晓。

    别说是沈约了,就连盛长慕恐怕也不知道她出宫的真正目的。

    哪知闻言,沈约摇了摇头,道:“陛下并不知公主此行去做什么,但……”他眼里的笑意璀璨,“微臣愿陪着公主一齐赴往。”

    一时之间,盛长宁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了,她有些懊恼不已,她怎么忘了……这厮可是爱慕着盛长清啊,肯定耍尽手段也要打听到她的下落了……

    一旁站着的白露悄悄抬头,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转,也不知突然思及了什么,她不由抿嘴而笑。

    她家公主呀,看来要红鸾星动了……

    ……

    重新回了马车,立夏赶忙迎上前来,替盛长宁取下裘衣,莫女官便奉上手炉给她。

    一番慰贴的举动,令盛长宁冻得有些冰凉的身子热腾起来,她还未理清好心中杂乱的思绪,立夏就忍不住了地过来问道。

    “公主,那位公子……可是要护送您前去摘乌颜花?”

    就连近日来稳重不少的白露,都捂嘴而笑着调侃,“那是自然的了,方才你们是没瞧见在外头时的情形……”

    莫女官则先瞅了盛长宁一眼,见她并未表露出不悦的神色,这才也跟着小丫头们笑了。

    小丫头们难得这般开怀调侃,盛长宁也并不拘束着她们,便也随着她们去了。

    手中的暖炉捂了一会儿,便将小腹染得暖意洋洋的,连身子都不觉热乎起来了,盛长宁倚在窗边,鬼使神差地又撩拨起了帘子来看。

    马儿的嘶鸣声渐近,沈约那张熟悉的俊颜,不期然地撞入盛长宁眼帘里,“外头风霜大,公主还是放下帘子的好……”

    不等人说完,帛重的窗帘重重与车厢摔在一齐,发出不轻的声响,引得马车里一众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登时间,盛长宁只觉得自己脸颊火辣辣地热,沈约这厮,好端端的……凑那样近做什么?

    立夏惊疑的声音传来,“公主,您……您的脸怎的这样红了?可是热得慌了?”

    盛长宁下意识地轻咬了咬下唇,迎着马车里齐刷刷看过来的目光,她攥着衣裙的手,却慢慢松缓下来,“沈约可还在外头跟着?”

    闻言,白露和立夏就掀了帘子,探头去看,小丫头们看毕了,便回过身来回禀,“回公主的话,沈公子一直随侍在马车旁,身后还有好些侍卫跟着呢!”

    两人说到最后,话里是掩饰不住的欢喜,就连莫女官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来。

    这下可好了,有陛下派遣的人马在,去那古怪的林子里,总算能让人放着些心了……

    ………………

    一行人马赶了半日的脚程,才到了去往扶风城路上的一个小镇。马车轱辘渐渐停了下来,等马儿的嘶鸣声弱,马车已稳,外头才传来声儿。

    “公主,下来歇歇脚罢?”

    沈约恭谨地冲着马车行了一礼,未听回声,他便不动身形,他身后的随侍们皆躬身下去。

    盛长宁一下来,便是见着这样一幕,她的长睫微微垂敛下去,由白露扶着下了马车。

    沈约向来如此,在外人跟前,会给足她这个空有虚名的公主的面子。想来,他定是对盛长清喜欢极了……

    “沈大人,日后无须多礼。”盛长宁的步子错过他身侧时,不由顿了顿,她思索了片刻这般道。

    这人从前虽是个浪荡不羁的,还对她多回冒犯过,但好歹现在她身令囫囵时,唯只有他一人护她左右,又是这般的对盛长清真心实意,盛长宁对沈约的芥蒂早已散去了大半。

    听她这样道,沈约压抑不住翘起的唇角,欢欢喜喜地道:“多谢公主!”

    沈约挑的这个镇子名唤临风镇,东西二面高山横立,前后的小路边上皆是将日色遮掩的树木,入了小镇,盛长宁的心没来由地突突跳了两下。

    “微臣早已探听过,只要过了这个镇子,再行半日就离扶风城不远了,公主尽管放心。”沈约一面说着,手里的折扇还摇得欢快。

    一旁看着他家公子耍帅的袁兴,他手里拿着一件厚重的狐裘,心里可是急得不行。

    公子本就极其怕冷,以往在冬日里尚且温暖的江南,他都要裹上厚厚几层,如今只着一件厚些的长袍,这可怎么行……

    “公子……”

    不等袁兴开口说些什么,沈约就回头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下一刻他竟又将袁兴手里的狐裘夺了过去。

    袁兴还没来得及欣慰片刻,公子终于怕冷了,不再奉宁公主面前耍帅了,就眼瞅着他家公子一脸温柔的笑,将那价值百两银钱的白毛狐裘,披到了那奉宁公主身上……

    看着盛长宁身上原披着的兔毛裘衣,袁兴简直欲哭无泪。

    公子呀公子,奉宁公主人穿得暖和着呢,您就不能爱惜爱惜您自个么!

第七十九章 怪闻

    “沈大人。”

    盛长宁却反手拉下那件狐裘,绒腻的狐毛在掌心间徜徉,她将裘衣重新放回沈约手中,“北地气候严寒,比不得江南的温暖,大人应珍重自己的身体要紧,勿要染上风寒了。”

    历经三世,这还是第一回见她说出这种溢于言表的关切之话,一下子这话宛若一道循声而来的天雷,震得沈约不由有些发怔,握着那件狐裘的手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看着人都走远了,而自家公子还站在原地,呆呆的,既不穿起那狐裘来,也不跟上前去。

    “公子?公子?”袁兴冲他用力地挥了挥手,沈约这才懵懵地抬眼看过来,“怎、怎么了?”

    袁兴无奈地指指前头,“奉宁公主,走远了……”

    ………………

    一行人寻了间客栈落脚,傍晚用饭期间,客栈内竟还有一处儿说书的地,众人围观之下,显得热闹非凡。

    便是盛长宁无心听这些编造的卦闻,可那头说书伙计的声音之大,也总令她能听到些只言片语的消息。

    原来,临风镇之所以唤这个名字,也是大有来头的,听闻这还是沾了扶风城的“光”。

    每至子夜时分,扶风城周边会掀起一阵莫名的轩然大风,这风沿途乱刮下去,到了临风镇这块地儿便不再波及,这镇子便被安了“临风”这个名儿。

    那说书的伙计讲至精彩处,神色越发地飞扬,“可怪就怪在啊,每夜城外风声鹤唳,飞鸟走兽皆要避着走,那扶风城城内却平静如往常,别说什么风声乱卷了,便是连虫鸟的叫声也没有!”

    他这话落下,盛长宁便不自觉地微攒了眉头,那些围过去的听客中,一人便轻嗤反驳道,“城外都这般田地了,哪里还有活物敢靠近这扶风城?夜半时,城内自然是没有什么响动的。”

    这人话毕,遭来了一众人的同意附和声。

    说书的伙计故作神秘,他摇摇头叹道:“诸位都是外来人客,有所不知啊,这扶风城的诡异何止这般简单。我方才说子夜时,城内无甚什么虫鸟、风声之响,可只要过了子时一刻,这扶风城内便会自发地燃起灯火,人声鼎沸,哪里像白日那般的死城……”

    “可你先前不是说……这进了扶风城里的人都已暴毙家中?”

    一片寂静间,有人颤巍巍地发问。

    哪知,那伙计不知想起了什么,却已不再答话,只长叹了一声,连神色都低靡下去,收拾好了台案转身离去。

    一时之间,那台子下的听客如同沸腾的开水一般,议论之声不绝于耳。

    “宁姑娘也觉得这伙计说的,都是真的?”沈约偏头看了看盛长宁,见她眼底有着若有所思之意,便不由问出声来。

    现下他们在外头,为惹不便,称呼之类的,自然已经商量妥当地改了口。

    盛长宁轻轻摇了摇头,“不知。虽然他说的此事有些故作玄虚之感,令人不大可信,但就那伙计的神色来看,所说的怕也并非都是假话。”

    沈约连连点头,认同她的话,“宁姑娘说得极是。”错开了些许目光,他朝那位说书伙计走去的地方投以视线,“其实,若要试试那伙计话中的真伪,倒还是有法子的……”

    ……

    临风镇,入夜时分。

    “……这样当真可行?”

    “不若你去试试,反正他看着也不似什么练家子……”

    长巷中有人在窃窃低语,可尽管他们刻意压低了声儿,说话声却仍清晰,令起夜的伙计冷不防一个激灵。

    白日里客栈中杂事纷多,不仅要端茶送水,空闲时日还要讲说些奇闻来吸引客人,他到了晚上是一挨枕头便睡着了的,即便现下起夜,都是阖着眼迷迷糊糊地走着。

    可这突如而来的私语声,直接让他登时间便没了睡意。

    这些……不是下午时来的那群人么,伙计小心翼翼地摸索着过去,只看了一眼,就认出了那些说话的人是谁。

    但等了片刻,伙计也不见那些人快些离去,他正有些心烦之际,突然那不远处传来一句。

    “咱们也不用再废心思了,瞧瞧……人已经送上门来了。”

    ……

    伙计再醒来时,再看见了晕过去时的那群人,他先是茫然万分。随即反应过来后,发现自己正是被绑着,他顿时又是惊惶不已,“你、你们要做什么?”

    “你不用怕。”

    伙计惊魂未定地看着那些随侍身后,迈步而出一位玉面郎君,摇着折扇、披着狐裘大氅,端的是清贵公子的姿态。

    “这这这位公子……还请您您您高抬贵手,小的一无钱财,二无本事,着实没什么值得公子这般相待……”

    伙计欲哭无泪,他自然是认得沈约,可此时见他这般气度与言语,心中的害怕也散去了几分,连忙顺势哀求着道。

    沈约收起折扇,对他的话却恍然未闻似的,“本公子自然是不屑对你做些什么,但你要知道,我的这些侍从们待说谎之人,可向来是从不手软的。”

    “您、您说,但凡是小的知道的,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伙计连连点头,恨不得说完之后,他便插翅逃去。

    沈约满意他这般识相的态度,袁兴得了他的眼色,冲侍卫们轻一挥手,便有人拔了长剑出来将束缚的绳索砍断,那剑也不收,直直就架在人的脖颈上。

    “本公子要听,今晚你说的关于扶风城之事。”

    提起扶风城,那伙计的脸色就突然地变了,原先忐忑不安的神情登时荡然无存,他连连摆手又摇头,“公子……不能说,不能说了,小的能说的已经尽数托盘而出,其余的,便是小的愿意相告,也是不能说的……了哎!公子饶命!公子饶命!”

    “本公子可说了,我这些随侍们脾气可不大好,万一一个不慎错手将你……可便不妥了不是?”

    沈约眯了眯眸子,蜷在宽大的大氅之下,将他的清冷贵公子气质败得一干二净。

第八十章 打听

    第二日,盛长宁醒来时天色尚早,这一路上算得平安无事,白露她们也都放心了许多,盛长宁让她们不必守夜,她们便在榻椅上睡得昏昏沉沉的。

    盛长宁起来之时,见她们睡得酣甜,也没将人唤起来,自己洗漱清理过后,随手挽了个斜斜的发髻,戴上遮脸的幕篱便下楼去了。

    “奉……宁姑娘安。”

    甫一推开房门,盛长宁便迎面遇上了从外头回来的袁兴,见了人,他显得有些慌忙,见了盛长宁虽改了口,不觉间行的却是宫中礼仪。

    “不必拘礼。”盛长宁不揭穿他的焦乱之态,“你家公子这是……一早便出去了?”

    闻言,袁兴便连连摆手,“不不不不,公子他、他……”袁兴正要说公子昨晚便未曾回来,但后知后觉地又想起,公子既没有告知奉宁公主,那定然是不愿牵连于她。

    于是他又生硬牵强地改了口,“公子他……他起得也不算早,不过比宁姑娘早起了一刻钟罢了……”

    听了这话,盛长宁抬头看了看外头的天色,现下天方大亮,微暮的天色中泛着鱼肚白。

    一刻钟前,想来天还未大亮罢。

    “宁姑娘您请,奴要先去替公子拿件狐裘……”袁兴干干地笑了又笑,那笑里透着勉强。

    隔着纱布幕篱,盛长宁都能看出他那笑中的累极,她倒没有勉强于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离去。

    得了示下,袁兴连忙逃也逃似地飞快走了,他家公子……可当真从未让他省心过!

    思索了片刻,盛长宁抬步下了阶梯,先去了柜台处。

    那儿正坐着这家客栈的掌柜,此时正乐呵呵地拨弄着算盘,似乎是在算着昨日的流水。

    盛长宁环顾了一圈,也没见着昨日那位说书的伙计,她只好上前去问那掌柜,“掌柜的,昨夜说书的那位伙计,今日可还会继续?”

    掌柜放下盘算着的东西,抬了头,脸上的笑还未褪去,“你说的是何泽罢?他啊……今个儿一早就没见着人影,你不说我还未发现,这小子都几时了,竟还没过来……”

    一面说着,他一面又看了看四下,没寻着人影,掌柜才回过头来又道,“姑娘且安心,若是今日后厨不忙,他该是要再说说那些奇闻趣事的。”

    看着盛长宁不知想着什么,有些出神的模样,那掌柜又笑了笑,似是她所想尽在他掌握之中一般的,“姑娘……昨日店里讲的乃是关于扶风城之事,您打探这些消息,莫不是是要去扶风城罢?”

    盛长宁倒是没有丝毫意外他会猜想到,坦然地付之一笑道:“倒也不是。只是沿途路过乌涂城时,听那里的人言说过这扶风城的诡事,心下颇有些好奇,便想着来瞧瞧。”

    听了她这番话,也不知那掌柜的究竟是信没信,只是他的反应倒也不似昨日那位伙计的那般,“我劝着姑娘啊,您若单单打听倒也是行的,只是千万别生了去往那城中的念头。”

    说着,掌柜又摆了摆手,“当初,因疑心重而前去的人不在少数,可他们哪……不说也罢。”

    盛长宁压下心中的疑虑,面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了遗憾的神色,道了句,“多谢。”

    “姑娘……”

    出来寻盛长宁的是白露,她见着底下站着的人,方陡然松下一口气,“您吓坏奴婢了,奴婢还以为……”

    “上去说。”盛长宁不作他色,拉着白露重新回了房间。

    房中听见声儿的立夏连忙迎上前来,“姑娘,我们睡昏了头,竟没发觉您起身了……”

    盛长宁抬了抬手,止住她的话,“无妨的。我方才下去同掌柜攀谈了一番,昨日那伙计所说的话,十之八九为真。”

    她看那掌柜的神色,似是不欲多言其中的隐晦,那些去过扶风城皆暴毙的人之事,极有可能是真的。

    如若不然,这店中的人上至掌柜下到伙计,都能将谎言编造至此,也着实太可怕了些。

    盛长宁倒更愿意相信前者。

    正想着间,外头叩门声起,紧接着便是一道熟悉的人声传来,“宁姑娘,我家公子有要事相商……”

    “是沈公子身旁的那位袁近侍……”白露喃喃道了一句,又随即看向盛长宁,得了眼色后,她方清了清嗓冲外头回道,“袁侍卫,还请稍等片刻。”

    袁兴在门外应了声,便退去了。

    一旁站着的立夏就连忙为盛长宁梳妆起来,她一边还道:“姑娘,当真是怪了。这江南沈家的二公子,当初在京城可是雷鸣贯耳,奴婢虽未曾见过,但也是晓得沈二公子该是懒散惯了的世家子弟,如今竟在姑娘身侧护卫着便不说了,遇事也不似他们口中的那般不正经……”

    “你这丫头,尽懂些什么?”白露阖紧了门扉,过来为盛长宁翻出笼箱中的衣裳,嘴里一面又驳着立夏。

    “那沈二公子的性子自是像旁人所说的那般,只不过姑娘乃千金之躯,上头又有陛下的召令压着,沈二公子这才不敢乱来罢了。”

    盛长宁听着她们煞有其事地说着,心下暂且放了放关于那扶风城的心事,不由有些感叹起来。

    若是……若是阿南和阿北还在,那两个丫头,定然也是像她们这般爱斗嘴吵闹的。

    “你们这些小蹄子,尽在姑娘跟前争吵些什么?”出声轻斥的人正是莫女官,她攒皱着眉头进来,手里端着净手的铜盆。

    立夏就赶忙迎上前去接过,“莫姑姑勿要恼,奴婢们虽然爱吵闹,但姑娘也都还未说婢子们的不是呢!”

    莫女官好笑地嗔她一眼,为盛长宁理了理有些皱褶的裙裳,“姑娘就是太仁慈了些,这些丫头们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您也不大爱管,也不知这是好还是坏……”

    盛长宁将头上的金钗换了下来,重新别上了枚银簪子,“莫姑姑太操心了些,小孩子爱玩闹也属常态,只不过分,倒都是还好的。好了,去沈约那儿罢,他该等得急了。”

    莫女官随着盛长宁一同起身,看着她漫不经心的神色,一时之间也不由阖唇噤声。

第八十一章 前行

    “请宁姑娘安。”

    见了人,沈约仍旧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自从沈约毫无保留地向她剖露了心意,盛长宁每每见着他,便总会心生尴尬之意,尤其是沈约惯用直白的目光看她时,她便更觉无所适从。

    “沈大人请起。”

    盛长宁落了座,并不愿在这儿与他寒暄,便直击主题道,“沈大人是有何要事?”

    不等沈约说些什么,一旁的袁兴便冲后头挥了挥手,那些侍卫们将一人押上前来。

    被押着的人噗通一声便跪倒在地,面容惨淡憔悴,似是一夜未曾好好安眠。

    “这是做什么?”

    盛长宁看着地上的人,有些恍然,难怪今早她一直未寻着这位伙计,原来是沈约将人带去盘审去了。

    “回宁姑娘的话,这人今早在公子房外鬼鬼祟祟的,公子今日起得早了些,正巧瞧见了他,原是以为他意图偷窃,后来奴带人审了一番,才问出些关于扶风城的事来。”

    袁兴冲盛长宁执着礼,恭谨地答道。

    听他谎话编排得这样顺畅,随口就来,沈约下意识地便去看盛长宁,见她并无什么异样的神情,原先有些紧张的心顿时放松了许多。

    听闻真与扶风城有关,盛长宁被引了兴趣过去,那跪在地上的伙计恹恹地垂着脑袋,迎着众人威胁或疑惑的目光,他只好一五一十地吐露实情。

    ……

    一行人是用过早饭后启程的,之所以这样匆忙,是因为沈约率先派了人去打探前路,得知了穿过临风镇后,前头便再无歇脚的镇落。

    如果那些人所言皆真,那么今日若是不能顺利抵达扶风城内,那么到了夜晚间,刮起的大风不仅会令人仰马翻,甚至严重者还有性命之忧。

    “姑娘不必担忧。”

    今日的风不算太飞扬,盛长宁拂开半边帘子透透气,正想着方才那说书伙计说的话,出神之间,也没发觉沈约竟骑着马在一边观她许久。

    “那位伙计不是说了,这狂风是有法子可解的,您又何必再庸人自扰。”

    沈约的声音依旧清清朗朗,与多年前并没什么变化。

    盛长宁抬起眸子来去看他,他的笑容向来有感染力,好像他十多年来一直都是这样,没心没肺,说他是风流浪子,可他却又对盛长清如此忠情。

    “沈大人言之有理。”

    盛长宁很快缩回了手,帘子在眼边垂下,最后一瞬间,她似乎从沈约的眼眸中,看见了一丝从未见过柔意。

    是她眼花了罢,沈约是谁啊……盛长宁捏捏自己的指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这人喜欢的是盛长清,她不过借了人一副皮囊,怎么能将属于盛长清的人和物都一并夺走?

    ………………

    “他们往扶风城去了?”

    淡若飘风的声音在空中散开,仿若只一瞬之间,这声音就消匿而去。

    “回主子,何泽已经将人诓去了,那些人也是实在愚蠢得很,竟也不曾发觉。”有人执着手回答道,他抬了头,露出一抹笑来。

    若是盛长宁在场,定能识出这正在笑着的人,正是先前那蔼然的掌柜。

    “做得好。”

    身披着黑羽披风的男子回过头来,露出那张戴着赤金甲色面具的脸,看得不甚真切的面容,却仍能叫人威慑不已。

    “你去亲自走一趟,告知玚玉,扶风城中的凤血花,也许久时日未曾开过了。”

    掌柜不敢与他直视,低垂着头,听着上头人声的吩咐,他连忙抱拳领命下去。

    地室内重归于一片宁静,男子伸出掌心,如爪覆上烛台上的灯烛,只一瞬间整片室内便彻底熄暗下去。

    置于一片黑暗之中,低哑的声音慢慢散播开来。

    “是奉宁公主啊……”

    “恐怕,这乌颜花你不仅采摘不到,还要交代上你的身家性命了呢……”

    ………………

    马车一路北下,因着道路太过颠簸,有些路途马车根本通行不了。

    盛长宁便索性下了马车,并命立夏陪着车夫看管着行囊,让他们与马车一齐停留在原地。

    此时天色已经不算早了,加之江北气候严寒,时日乃昼短夜长,所以这夜色也来得格外地快。

    “请公主上马。”

    见状,沈约利落地翻身下马来,冲盛长宁俯首道。

    盛长宁却有些踌躇,不知该不该上马,她倒不是因着不会骑马而犹豫。

    身为大楚的嫡长公主,父皇予她的自然是最好的,当年她的骑术都是父皇亲自教授的,这么多年未碰过虽有生疏,却还未至遗忘的地步。

    只是,重要的是她不知道盛长清是否会骑行,若是露了破绽……盛长宁下意识地看了眼旁边立着的白露,她身边的这些宫婢们,是后来才派指过来的,对盛长清的情况又是不知的,自然也是无法提醒于她……

    沈约察觉到她脸上细微的变化,再仔细揣测着,心下已然明白一二。

    “公主可是担心骑术不佳?这马温驯,又有微臣牵着缰绳,定然不会惊扰了公主。”

    沈约微垂了下头,伸手将人扶上马鞍。换作前世时,他是定不论世俗目光,也要带宁宁共乘一骑的。

    可如今历经这样多,他最是懂得隐忍克制,大庭广众之下,他不能败了宁宁的清誉……

    盛长宁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

    多亏了沈约……

    她垂眸看了眼底下顺着马鬃的人,目光也不知怎的就滑到了他牵着缰绳的手上。

    手指指节修长,骨肉匀称,无暇而完美,是盛长宁最喜欢的模样,看着看着,她的神情微微有些恍惚起来。

    当年初见沈约时,她便是被这双手给勾了魂去,她就直觉,这手的主人应当也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可后来……

    念及这段往事,盛长宁忍不住翘翘唇角,有些感叹又有些好笑。

    明明是个风流浪荡子兴起时的撩拨,竟让后来的她羞恼了许久,那时尚在的太子妃还笑言她,是不是有了心上人……

    心上人?

    她犹记得,当年最是厌恶蒜瓣的她这般说道。

    若我以后会对那人欢喜,倒不如让我吃个半斤十两的蒜蓉好了……

第八十二章 箭阵

    越往前行,盛长宁便越发觉得,此地不仅人迹罕至,甚至因着常年冰寒,地表已近光裸,还是寸草不生之地。

    临出宫前,为了了解那密林中实况,她曾去过一趟太医院,现在看来,那张太医说的果然不假,这越发靠近密林的地方,冷还只是小事……

    侍卫们寻了处能避风的地儿,又抱了枯枝来生火,现在天色虽然暗沉下来,但距离伙计说的风起的时辰,倒还早,并不急于一时。

    眼下,填饱肚子,修整和恢复体力方是上策,也不知入城时会有什么难题等着他们。

    “公子,那伙计说的是扶风城方圆十里之地,到了子夜时分便会起狂风,但这夜里行事到底是不大安全的,咱们不若在这里稍事歇上一夜,等明日一早再入城,岂不是更为妥当些……”

    说话的是人是袁兴,他此时有些冻得冷了,抱着手臂来回搓着,似乎还想去找一件披风来披上。

    沈约就觑他一眼,给他泼了盆冷水,“想得倒挺美的。若你愿意,不妨就一人待在此地好了,只是本公子可不愿折回来时,还要麻烦地给你收尸。”

    袁兴冷得直打着哆嗦间,忽然就明白了,自家公子说的什么意思。想着他又看了一眼不远处,那边凑着两捧火堆,烧得火热亮堂,坐在火堆旁的女子娴静而美好。

    “公子,您对奉宁公主可从来不会这般说话,怎么就不能待奴好一些……”袁兴委委屈屈地说着,冷不防又打了个喷嚏出来。

    沈约对他嫌弃得不行,随手招来侍卫拿了件袍子丢给袁兴,“你这是哪来的自信,敢与她比较啊。”

    休整过后,沈约便先派了人去探路,他们在后头跟着。

    夜里的气候骤降,盛长宁又披上了件厚厚的大氅,这才稍稍能抵御一二。

    暮色暗沉着,为了步徙时能看清脚下的路,就连白露都拿了根火把。

    又冷又冻,还要翻山越岭,盛长宁也不知自己随着众人走了多久。只稍停下来时,她一抬头间,便看见了远处隐没在夜色中的层叠城垒。

    “到了……”

    白露闻言也连忙抬头去看,她很是欢喜,“终于到了,只要进了扶风城,今晚便能安心了!前头的密林也能很快便到了……”

    盛长宁却蹙了蹙眉头,她倒是不觉得,这扶风城若是轻易能进出,哪里会折了这么多人,还未有人从里头安然地出来。

    偌大的城塔近在眼前,盛长宁翻身下了马,他们现下距这扶风城不过方寸之远,若是有机关密布,必然也是布置在城外不远处。

    “我先去看看。袁兴,你随侍公主左右,若我无碍,你们再行进来。”

    沈约落下这么一句话,便领了几人往前而去,盛长宁这才注意到,他手中惯来喜欢用着的折扇,不知什么时候,换成了一柄还未出鞘的长剑。

    这般看着他的背影,倒是将原先那股子不正经的气息一扫而尽,徒留些稳重。

    就着一片夜色,耳边一阵破风之声而来,掀起的风将盛长宁的耳珰摇得微晃,她抬眸轻瞥去,瞳孔骤缩间,下一刻盛长宁便用力地带开一旁的白露。

    随着一声嗡鸣,那箭矢重重地,钉在了几步开外的树干之上。

    白露被吓出了一声冷汗,怔怔地说不出话来,倒是莫女官一下子就回了神,急切地几步跑上前来,“公主,您怎么样了?可有伤着?”

    盛长宁唇角紧抿着,摇了摇头,她这才看见前头,沈约他们不知怎的触及了机关,城墙之上的暗箭源源齐发,看着箭雨中的那抹身影,盛长宁的心忍不住一提。

    “公主!”

    袁兴反应过来,他的手中也不知何时提了把剑,随时挡着飞过来的暗箭,他有心要退到盛长宁身侧,却一时敌不过来。

    见状,盛长宁只好先带着白露她们退开,她不忘冲袁兴应了句,“无妨,你不用担心我们。”

    退至数里之外的安全地带,那箭飞得再远也触及不到她们后,盛长宁这才松下一口气。

    她看向城墙边的目光带着浓重的隐忧,果然,这城若是轻易好进的,客栈的那些人,也不至于一而再再而三地出言阻挠。

    “公主,这下可怎么好?”

    白露咬着唇,不敢再看前头的情景,她努力地忍抑眼中的泪水,“沈大人他们……可要让他们先回来?”

    盛长宁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现下她亦心乱如麻。此时此刻让沈约带着人退回来方是上策,也不至于会出现侍卫伤亡的情况。

    可……若是这箭阵需得干耗方能破解,沈约他们贸然回来,岂不是现下他们拼死力敌的功夫又白费了?

    “他们……决不能退回来。”

    盛长宁的声音在她们耳边散开,透着些许坚定,白露抬起茫然的眼来看着她,有些不敢相信公主竟然这般说。

    “可、可公主,若是沈大人不回来,这箭雨一时之间也必不会停下的,沈大人困在其中,岂不是……”

    莫女官拉了拉她,止住了白露的话,她神色难辨地看了眼盛长宁。她原还想着,公主会是个感情用事的,不成想,在关键时刻却也是个能狠得下心来的。

    “白露,公主的命令,难道你也敢不听了?”莫女官斥了白露一声,将人拉开了些。

    白露看了看盛长宁无甚波澜的面容,又看着莫女官皱着眉,一脸不赞同的表情,她顿时自知失言,顺势退至莫女官身后,不再说话了。

    拢在大袖下的指节屈成拳,指尖抵在掌心,有些隐隐地作痛,盛长宁眼神一眨不眨地看着前方的箭雨。

    古书曾云,箭,善杀远程者。而若以箭入暗器为阵,既出便一定是以量取人性命,就如现下的情况一般,箭如雨,源源不断。

    若要破阵,干耗为下策,近身取其要害方为上策之法。

    而现在,进入扶风城不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快去,让袁兴告诉沈约他们,千万勿要后退,直接闯进城中即可。”盛长宁转过头来,冲白露她们道。

第八十三章 入城

    白露和莫女官领了令,连忙去吩咐袁兴。

    消息传至沈约耳中时,他体力已有些许不支了,此次他是有备而来,所以带的侍卫,都是数一数二的高手,面对这些无甚攻击力的箭,自然是不至于受伤的。

    可眼下这般情况,这些箭仿佛存积了无数支在机关内,任他们躲过了一茬又来数茬。

    若再这样继续下去,别说他们会被箭穿体而死,定要先力竭而亡……

    “公子、公子——”

    听闻见袁兴的声音,沈约登时有了一瞬的分神,锐利的寒光从他颊侧横穿而过,一道血痕乍现在他面上。

    瞧见这一幕,袁兴心头忍不住大憾,自打他跟在公子身侧后,他还从未见过公子身上见血……

    “是公主出事了?”

    沈约执着长剑,两下劈开迎面来的箭矢,留了丝空隙冲袁兴搭话,听着他急切的问话,袁兴这才想起来奉宁公主吩咐他的正事。

    袁兴忙道:“不不不,是公主让奴来告知公子,让您带些侍卫们快些冲进城中……”

    不用听他将话说完,片刻间,沈约便已将袁兴话中意思摸透,宁宁说得没错,眼下是要破了这机关阵法,而不是一昧地干耗着体力。

    当下,沈约便执剑回身,一面躲着扑天而来的箭雨,一面逼身近城。

    果然,越临近城下,箭矢的数量会减弱不说,连受到的箭雨冲击力也会削减。

    较之方才,确然是轻松了不少。

    袁兴见了极为高兴,冲那些体力不支的侍卫大喊着,“快!随公子入城!”

    看着人皆已至安全区域,盛长宁的那颗心,却一直不曾松缓下来。

    入城都尚且这般艰难,那入了扶风城后呢,那客栈的掌柜曾说过,进去过再出来的人,都莫名地暴毙家中,里面……

    难道是有什么沼毒不成?

    盛长宁想着,前头已然传来欢呼声,她步子不由加快了些迎上去,可看清脚下的东西时,她又是一顿。

    ……

    先入了城内的沈约搜寻了一番,才发现那控制箭雨的机关,就安在城墙之上显眼的位置,只有按下了机关,人再走入城内便能安然无恙。

    “看来,这扶风城这样被人谈之变色,是有人蓄意为之。”

    盛长宁上前看了看那精巧的铁片,这般摆置的机关,若说不是人为,才难以令人信服罢。

    “奉宁公主,公子,我们还是快些下去罢,现下应是亥时已至过半,夜半时分很快就来了,若是刮起大风恐会波及城墙。”

    袁兴看了看天色,不由担忧地出声劝道。

    “还不急。”

    盛长宁唤住了人,白露就从袖间拿出一只锦囊,奉到她跟前来,待盛长宁打开,那囊中装着的却是一片绿意斐然的草叶。

    沈约觉得这草有些眼熟,心思一动,脱口而出问道:“这是思露草?”

    盛长宁倒有些没料到他会识得,她轻轻颔首道:“是,食用思露草的叶片,可解百毒。各位先服下,以防这城中有什么不知名的毒气染身。”

    方才,沈约领着人入城后,她在城外数里之外的地方,发现了这些思露草。

    她能知晓思露草这种上古灵草,是缘由她从前喜欢看古书。书中有记载,这种草长于至毒至煞之地,善食人血。

    看似是阴毒至险的草药,但其从叶片至根茎,却皆是能救命的宝贝,世人大多求而不得。

    不过,令她有些奇怪的是,扶风城方圆数十里之外,皆是寸草不生,思露草这种娇嫩、极挑剔生长环境的草药,竟然能在这儿独自生根发芽。

    想到这些,盛长宁的面色有些微微凝重起来,思露草一般会长在古战场那种埋洒了鲜血尸骨之地,如今出来在这虫鸟不及的荒芜之地,还生得这样好。

    若不是有人常以人血灌溉,就是此地有寻常不及的毒气蔓延,这二者出现在扶风城内,都算不得什么好事。

    听了盛长宁的解释,众人不疑有他,纷纷吃下了思露草,天色已然不早了,须得快些下了城墙,寻一处安身的地儿。

    盛长宁最后看了眼城外,站在高高的城墙之上,虽登高能望远,可此时却只能瞧见一片无尽的黑夜,空气中似乎都还漂浮着方才沈约领人闯箭阵后,留下来的浮躁气息。

    “不必忧心。”

    沈约犹豫了下,还是伸出了手,轻轻扯住了盛长宁的袖摆,他低着声道了一句,“有我在,定会护你无虞。”

    他靠得这样近,温热的气息似近在咫尺,盛长宁的身子都不觉僵住了。好片刻后,只听得已经下了城墙的白露回过头来,在四处寻她,“公主,公主,您在哪儿?”

    盛长宁怔忡地回神,瞥见沈约拉着她的大袖,她惊慌之下不由便用了些力扯了回来,下一刻,却只听锦帛的撕裂声骤然响起。

    盛长宁:“……”

    白露的声音越来越近,盛长宁也顾不得再同他说些什么,更顾不上与他计较衣裳坏了的事,她匆匆几步便下了城墙的石梯,还不忘一面应着白露:“我在这儿……”

    看着她落荒而逃的模样,沈约好心情地弯了弯唇角,他微垂下头去低低地笑出了声。

    果然啊,无论重来多少次,能见到宁宁失态样子的人,从来就只有他。

    盛长慕不曾,沈临之更不曾。

    ……

    扶风城果真如客栈的那些人说得那样,曾经有多辉煌热闹。

    走过大街小巷,看着这些已经破落的店家旗帜、生尘发霉的桌椅,单单看着便宛如身置其中的光辉岁月。

    盛长宁驻足在一家客栈的大门前,上面的匾额已经摔落在地,染满了尘埃,看不清上头的字样。

    见她停留下来,沈约也留意到了,这四下的商铺或是普通人家的住所,皆是大开着门扉,显然是当时这城中人走时都太过匆忙。

    唯有这家客栈,竟然门窗都是紧紧阖上的,像是如今仍有人居住一般。

    蹙了蹙眉,盛长宁抬着手,试着轻轻推了推那已经褪色的大门,却意料之外地没能推开来。

    这门,是从里头锁住了。

第八十四章 出事

    “公主,让奴来罢。”

    注意到这动向,袁兴上前了一步顺势抽出了手边的长剑,正要一剑劈开这门时,门内却突然传来一声突兀的轻响。

    “啪嗒”一声,似是有什么东西坠地。

    盛长宁微蹙的眉头未能放松开来,她抬抬手示意袁兴无需举剑,再伸手去推这门,这一回竟又轻而易举地推开了。

    充满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入目之处的景象与外头并无一二,这里的摆置倒是与寻常客栈无异。

    脚下一顿,盛长宁垂眸看去,只见她足边躺着一根细小的长木,她拾起来看,白露就急得不行,“公主,还是奴婢来拿着罢,这脏得很……”

    盛长宁仿若未闻,这长木看着……她步子又转去了门后,将那长木比划上去,果不其然,这是门上的长栓。

    那方才,他们听见的那声物什落地的轻响,就是这木栓无疑了。

    袁兴也注意到盛长宁手中的这根长栓来,不由笑道:“原是木栓栓住了门,公主这才未能推得开来。如此说来,当真是巧极了些,奴要劈了这门,这木栓就自己掉了下来……”

    沈约挑挑眉,看了袁兴一眼,他也轻笑,“果真是巧。”

    因着方才在城墙上的事,为避免尴尬,盛长宁并不愿同沈约多言什么,看着这木栓并无什么特别的窍门,她便随手将它插回门上,转身去了别处看。

    袁兴有些瞧出了盛长宁的异样,便凑到沈约身旁道:“公子,奴瞧奉宁公主可是不高兴了?您也不去看看她……”

    闻言,沈约觑他一眼,露出似笑非笑的笑来,“兴儿。”

    袁兴见他心情似乎有些大好,忙不迭地应,“哎……公子?”

    “脑子不大灵光的人,要少言。”沈约说罢,大踏步地上了楼,跟随着前头的倩影去了。

    看着他毫不留情地丢下自己,袁兴哀怨地再看了他一眼,嘀咕着,“公子总是这般喜欢嘲讽人……”

    ……

    这家落魄的客栈,远比他们先前落脚的那家要大得多,盛长宁上楼检查了一番厢房里头的情况,还算是人尽如意了。

    这些床榻被褥虽染了灰尘,却到底没损毁,将就着睡一晚还是可行的。

    盛长宁轻拍掉指尖上的灰,复又停在走廊边,环顾了这客栈一周。

    等明日一早他们便离开,若是今夜能够安然无恙地什么事都不会发生的话……盛长宁在心里默念着。

    “公主!公主!”

    “快来人啊……”

    盛长宁这念头还未平定下来,外头又是连着几声张惶失措的喊声传来。

    刚上楼来的沈约,还未看到盛长宁便也听及了这声,他却是想也未想,径直往楼上冲去。

    一个碰面便让他险些与迎面来的盛长宁撞上,“你没事罢?”

    盛长宁揉着额头,抬起有些错愕的眼眸,沈约这话中是毫不掩饰的担忧,好似现下……他眼中看得见的、心里所关心的,只有她一人。

    下面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盛长宁一面捂着额头,一面推开沈约,“你瞧我像是没事的样儿?”

    明明是下头传来喊声,这厮怎的尽往楼上跑……

    见她离开,沈约连忙紧紧跟在她后头,听着盛长宁这不善意味的反问,他也不驳话。

    可他这样一声不吭,倒令得盛长宁有些尴尬了起来,幸好白露跑了过来救场及时,“公主,外头……有侍卫死了!”

    盛长宁眼皮一跳,她下意识地看了看沈约,只见向来爱笑着言语的人,他的脸色已经凝结下来。

    “人在哪儿?”

    白露连忙匆匆地走在前头带路。

    路上的片刻,盛长宁走在沈约身边只觉得有些难捱,沈家二公子风流却重情义,她向来是有所耳闻的。

    如今为了护着她前来采乌颜花,他将这些侍卫调配前来,她看得出来沈约与这些人随和亲近得很,想来私下的关系都是极好的,哪怕只折损一人,都要令他伤心许久罢?

    盛长宁默默地想着,可到了那侍卫遇害的地儿,她都未能想出一句符合她身份与时宜的劝慰话来……

    围在尸首旁的侍卫们已经红了眼眶,沈约大踏步上前而去,看着他下颔绷得紧紧,面色无甚表情地与自己擦肩而过。

    盛长宁心都凉了半分。

    沈约这厮……定然是生气了。

    “公主……”盛长宁正欲抬步跟过去,就被白露拉住了,她一脸的泪,“公主,您就别去了……”

    盛长宁看着前头围着的那群人,脚步也顿住了,“他…是怎么死的?”

    问及这个,白露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奴婢也不知……只是付侍卫死状太过凄惨,明明昨日,他还在问奴婢可还觉得手炉不够热……”

    白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沈约虽带着人跟随了不过几日,但那些侍卫不爱拘小节,与谁都能相处得欢快。

    盛长宁再次沉默下来,采乌颜花明明是她一意孤行,要为凤栎赎罪,可如今却牵连上了其他人的性命……

    “公主,咱们还是先回去罢,有沈大人在,想必总是能安排妥当的。到了夜里,这城中奴婢总觉得阴森森的……”忍不住劝话的是莫女官,她显然也是被吓着了些,说这话时眼里都带着惊恐。

    盛长宁最后看了一眼人群中身姿格外挺拔的身影,她对上莫女官恳求的眸子时,点了点头。

    “走罢,都回去罢。”

    ……

    不多时,沈约领着人再回来时,盛长宁算了算时间,现下早已过夜半时刻。

    一群人衣裳都有些微湿,显然是外头突然起了小雨,盛长宁不便亲自迎上去询问,只好差了白露前去打听。

    房中,只余莫女官一人陪着盛长宁,她拉着盛长宁的手,坐在收拾干净的床榻上,与盛长宁断断续续地说着话,“公主……我们明日一早便要走了罢,这扶风城可太过诡异了些,着实不能停留过久……”

    盛长宁心思不在她的话上,她只担忧着,沈约会如何地想,方才随白露一齐在外头时,她已隐约听见了那些侍卫激愤的话。

    似是……不愿再随着她一齐冒险。

第八十五章 醉酒

    白露很快便回来了,一五一十地将打听到的消息相告。

    “公主,沈大人说,付侍卫有极大的可能是被猛兽……他的尸骨已经被好生安葬在了城东处,就在城门口不远处的那块地。”

    “猛兽咬的?”盛长宁狠蹙了下眉头,当时她站在外头时,隐约瞧见了那尸首一眼,确实是面目全非的模样。

    可……

    “若是猛兽突袭,怎么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人?当真这般厉害的话,偏偏……又只杀了一人。”

    盛长宁蹙着眉,疑惑地喃喃道。

    白露就在一旁点头,表示应和着,“是了是了,沈大人他们也是这么说的。但……先前客栈的那位伙计不是说了吗,这扶风城周边潜藏猛兽,指不定这些野兽们,进了城内也未可知呢……”

    盛长宁却只轻轻摇了摇头,她直觉,付生遇害一事,并非这么简单。甚至极有可能,还牵扯到了这座死城的数十载的辛秘。

    见她垂眸瞑思,莫女官忍不住又出声相劝,“公主,您可莫要再想着去管扶风城的这档子事儿了!依奴婢看,还是快些赶往密林,拿到乌颜花才是正事啊。”

    白露也深以为然地点头。

    “没什么要紧之事牵连波及我们,我自是不会多管闲事。”盛长宁收回望向窗外的眸光,声音浅淡又沉稳,“这折腾了半夜了,你们也快去歇会罢。”

    莫女官听了盛长宁的这话,这心里稍稍有些放下心来,拉着白露一同告退下去。

    窗外月已攀至中天,扶风城无树无影,挡不掉这清冷的月光,让它尽数稀稀散散地撒了一地的白冷,映出几分凉薄。

    对着明月,盛长宁沉思了许久,脑子里想着进入这扶风城时众人的步履艰难,又是回想到付生惨死之景,还有余下的那些侍卫怨愁之声……种种情形如同走马观花地一般从她眼前一一滑过。

    心头第一次涌上这样一股莫名的情绪,不知该如何形容,艰涩的滋味在口中说不出来。

    盛长宁将搭在架上的兔毛裘衣,随手拉了拉披裹在身上,她要出去转转,冷静冷静。

    不过她到底是没打算出客栈外头去的,楼下的侍卫正在轮班巡夜,她更是不好打扰,盛长宁只好转身去了长廊尽头出。

    那儿方才她瞧过了,有一方空闲的栏倚之地,从那儿观观月色,当是视角更佳。

    “沈大人……?”

    走至那方宽窗边,盛长宁才看清,原来沈约也在这儿。

    此时,他倒不大像白日里那般拘礼起来了,听着她的声儿,他回过头来对着盛长宁淡淡地一笑,似是多年的好友那般。

    “你……来了。”

    盛长宁又朝他迈了两步,就着窗边清浅的月光,她这才看清,原来沈约手里还抱了一坛子酒。

    盛长宁微微蹙了眉,在这城中可是哪哪都得提防才是,这里的东西怎么能这样轻易就入口食用?

    注意到她的目光,沈约以为她是想喝他的酒,原本懒懒地歪在窗边的身子不觉直了两分,将怀中递了过去,“给你,这酒……还算是不错的。”

    盛长宁一时也分辨不出他这是真醉了,还是又玩性大发地想耍弄她一番,但看着那酒罐子在他手中摇摇欲坠,她又不再多想,径直接了过来。

    这酒也不知是何种佳酿,盛长宁仔细地凑近了嗅了嗅,未能闻出有什么不妥贴的味道,又瞧着沈约这副应当是真的的醉态,也无半分异样之处。

    想来,这酒应是原先这城中百姓遗留下来的,当是无碍。

    “你喝多了,我去唤人来将你扶回房中。”

    盛长宁看了重新歪倚回去的沈约一眼,见他眼神似乎都开始迷离了,心下总觉得这样些许不妥,冲他道了一声,便放下手里的酒罐要下楼去唤人来。

    却不料下一刻,她的腕骨便被人用力攥住,而她整个人亦如天旋地转一般,重重地撞入对方的怀中。

    “别走…别走……”

    盛长宁被他搂在怀里,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将下颔抵在她的肩上,鼻息间忽出的气息,酒味与他惯有的清冽气味交错在一起,竟不觉得这酒气难闻。

    话语间,盛长宁能察觉得出来,沈约的语气又脆弱,又小心,甚至掺杂着许多低声下气的哀求。

    听着他这般言语,一时之间,盛长宁有些怔忡。

    就如他这时说话一般,沈约拥着她的双手亦是小心翼翼的,宛若在捧着一块易碎的稀世珍宝。

    这样情绪外泄、展现他心底柔软的沈约,她是第一次见。

    盛长宁有些茫然地偏了偏头,不期然地对上窗外的那轮近满的明月,那光辉刺白又耀目,像是把利剑能直直剖来人心。

    恍然神起,盛长宁不知想起了什么,手使了些力地一推,轻搂着她的人便连连摇晃着退了几步,轻歪在窗外。

    手忍不住地攥紧了外披的裘衣,盛长宁的目光却已经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她虽不知沈约突生这般肝肠寸断的情绪是为何,但她到底也是有自知之明的,这样的情绪无论如何也不该是为着她,盛长宁。

    十多年前,沈约只如对花楼女子一般调逗她,她收不住沈约的爱玩的心,可十多年后的盛长清却可以。

    这便是区别。

    “公子、公子……您是不是又喝多了呢?”

    听着上头响动的袁兴,连忙跑上来想看看,却不料见着了这样一幕,他顿时有些哑然。

    “奉、奉宁公主……”

    盛长宁拢了拢身上的裘衣,退了几步,好让袁兴上前来扶沈约,“本宫本想来散散心,却不料撞见了沈大人再此饮酒,倒是我败了大人的雅兴。”

    袁兴心里“哎哟”一声只想骂娘,快步过去将人搀扶着,他还未说些什么替主子请罪的话来,又听那面色无甚波澜的公主道着:“你快些将沈大人扶回房中罢,本宫也回去了。”

    袁兴只得撑着笑应下来。

    等人走后,他又听见自家公子神识不清地呢喃着,“宁…宁宁……”

    袁兴扶着人,直替公子感到惋惜又遗憾,这醉酒又撞上奉宁公主,不应当是桩互明心意的好事?

    怎的方才他看,公主显得越发疏离公子了似的?

第八十六章 赶走

    “你说什么?!”

    简陋的厢房里,遍布男子不可置信的声音。

    袁兴自知失言,惹得他家公子这般羞恼,他更是不敢抬起头来出声肯定,生怕又令这祖宗做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来。

    脑中晃过昨夜的零碎片段,沈约以手扶着脑袋,忍不住低低地哀嚎一声,瞥着外头已经大亮的天光,他却只觉得未来阴云丛生,雾霾一片。

    留下这般差的印象,这、这叫他日后怎么面对宁宁?

    “公子……您放心罢,奴昨夜观奉宁公主面色,并无什么不悦的神情……”袁兴有些不忍,还是劝了一句。

    但下一刻,他就被他家主子怼了回来,“她越是动怒便越发不显神情,你懂什么?”

    袁兴顿时闭口不再言语。

    ……

    听着隔壁闹的动静之大,为盛长宁挽发的白露不由“啧”了一声,“这沈大人或许是不知,这厢房里可是不大隔音的……”

    “昨夜,那些侍卫可有发现什么动静?”盛长宁阻住白露要替她拿口脂的动作,从镜中端详了片刻后,问道。

    白露也遂了她的意,放下口脂小罐,听得盛长宁这般问话,她仔细地想了想,才摇头答道:“并无,昨个夜里是极好的,他们守夜至天光大亮,也没再发现有什么不妥之处,就是那沈大人……好似醉了酒,折腾了一夜。”

    盛长宁顿了顿,收敛了神思,“这可就怪了,不是说每晚到子时扶风城外会刮大风?这等令飞虫走兽都惧怕的狂风,该是会有不一般的响动才是,可昨夜我等到了后半宿,亦没听见有什么动静。”

    白露惊了惊,“公主,您莫不是一整夜都未睡安稳罢?这怎么行,不若您再合合眼……”

    见她没抓住重点,盛长宁也不欲再多说了,她摇摇头,“不必了,你去吩咐沈约,令他整顿好人马,我们即刻出了这扶风城。”

    白露犹豫了片刻,还是福了福身道了声是,便退去了。

    待在这城内,她总觉得惴惴不安的,好似总会有什么事要发生,还是尽快离去得好。

    看着门复而合上,盛长宁抬眸看向窗外,外头的空气舒朗,可一眼望去却看不到半分绿意,也无半分热闹之处。

    冰雪封住了这座城,更令它越发地死气沉沉。

    ……

    不须盛长宁使人来多言,沈约早就明白了盛长宁不愿在这城中多待的心思,白露来禀时,他早已吩咐了袁兴去备好马匹。

    “哎等等!”

    等白露疑惑地回过头来时,沈约以手握拳抵在唇边,似有些不大好意思的模样,“奉、奉宁公主,可还有再说些什么?她没有不高兴罢?”

    “沈大人怎会如此问,待在这城中,遑论谁也是高兴不起来的。奴婢观公主近来愁绪颇多,想来是得速速离开此地才好着些。”白露一本正经地说着,话罢了,她福了福身子便离开了。

    “哎……”沈约皱着眉,眼巴巴地看着这小丫头利落地关了门。

    回过神来后,他又很是懊恼地嘀咕着,“她这哪里是因为待在这儿便不高兴了,明明是……昨夜我冒犯了她,才使她不高兴的……”

    ……

    待众人一切收拾妥当后,盛长宁迟迟地才下楼来,可即便她故意来得慢,在客栈门口时还是与沈约这厮撞上了。

    “公主。”沈约垂着头行了礼。

    盛长宁轻轻地觑了他一眼,心道,昨夜不是还对盛长清柔情蜜意的模样,白日里见了她却又这样规矩起来……

    想到这儿,盛长宁的心突然又忍不住地高高提起,这厮这般异样的举止,莫不是认出了她并非盛长清?

    盛长宁眼眸中带了些慌乱地朝人看去,可从沈约脸上,她却是寻不出半分端倪。

    “沈大人,这一路护送,你着实费心了些。”拢在披风下的手忍不住地轻攥着细带,盛长宁努力令自己的声音如常。

    沈约仍是规矩有礼地道:“本就是微臣分内之事,公主不必这样同臣客气。”

    此时,听着盛长宁这话,沈约的心亦有些莫名地慌乱起来。前世,他陪着宁宁这样久,怎么会不知她的性子,若是她说了这样话,那么……

    “并非分内,要去密林采摘乌颜花,本就是本宫一人的决定,没有道理牵连上其他人。出了扶风城之后,我们便就此别过。”

    盛长宁轻声地将话一字不落地说了清楚明白,在场的人听着,俱是一惊。

    “公主,您三思啊!沈大人身边带着的人,皆是沈府数一数二的高手,此行去摘乌颜花的路途上,又保不定有什么风险,有沈大人在我们方能安全些啊……奴婢求您了,不要赶沈大人走……”

    白露听了盛长宁的话尤为焦急,她一下子就跪倒在地,止不住地哀求着盛长宁。

    沈约领着的那些侍卫们,亦有些不大好意思,他们仍以为,公主是听到了昨日他们同公子说的话,不愿看公子处于两难境地,今日才这样说的。

    盛长宁却是不看跪倒在地的白露,和心虚不已的侍卫们,只定定地将目光投在沈约身上,似在等着他开口做决定。

    抬起头来,沈约面色并无浮现什么波澜,有几分欣然应允之意,“那便等出了扶风城再说罢。”

    盛长宁止不住地往下沉了沉,面上却是不显,反倒如释重负似的轻吁了一口气。

    她看向白露,“沈大人都已同意,你还跪着做什么?莫不是你想跟着他不成?”

    “奴婢不敢……”

    白露连忙垂下头去,起了身来,没人瞧见,盛长宁话毕后,白露有些不甘心地咬了咬下唇。

    在扶风城中寻到的车马已然整顿妥当,盛长宁上了马车,垂下厚厚的幕帘,也不知是隔绝了外头的冷气之故,还是怎的,车厢内格外地温暖惬人。

    盛长宁兴许是昨晚一夜都未曾睡好,不消片刻,她便觉得有些昏昏沉沉的,转眸瞥见一旁的白露和莫女官,两人俱已睡了过去。

    她意识最后的片刻,是在想。

    马车里又未燃香,这是哪来的香气扑鼻袭人……

第八十七章 死城

    盛长宁再度醒来时,四周是暗沉的一片,马车的轱辘还在一下一下地轴转着,发出的声音沉沉闷闷。

    周遭的一切令她不由心一悸,盛长宁努力地缓清了神绪时,却发现她还好端端地在马车里,可她旁边坐着的白露和莫女官,却都不见了踪影。

    心止不住地往下沉了沉,盛长宁突地想到了什么,她径直一把掀了厚重的幕帘,正想要直接跳下马车时,冰凉的触感却直直搭上她的手腕。

    冷得盛长宁心中皱缩的凉,顺着搭在她腕间的手看去,对上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见到他,盛长宁莫名地轻舒了口气,“快下来。”沈约的话语有些急促,攥着她的手都紧了些。

    顺着他的力,盛长宁没做他想,从还在不徐不疾行驶着的马车上,直直一跃而下。

    好在,当年习武的感觉还在,即便这般行径也只是跃下时有些站不稳,又有沈约在一旁扶着,她并未有什么大碍。

    都来不及同沈约说上一句话,不远处就传来一阵摩挲的重响,随即便是巨石滚落的声音。

    盛长宁偏首看去,只见她原先坐着的那辆马车,竟然越驶越快,即便前头已是一片不见底的悬崖,它竟也无所畏惧地冲了出去!

    盛长宁连忙上前去看,伴随着崖边的碎石滚落,那马车已然坠入了底下的一片白茫茫中。

    “这……”

    盛长宁有些不知从何问起了,沈约这样淡定,显然是车上再无其他人,可这驾车的马为何会突然这样癫狂,难道是受了惊之故?

    “现在不是探究这个的时候,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才好。”沈约的声音拉回了盛长宁的思绪,她这才注意到沈约的异样。

    他的面色有些轻显的苍白,连说话似乎都费力几分,盛长宁敏锐地看见他的胸口间湿濡一片,因着沈约是穿着玄色长袍,所以才不大惹眼。

    见他似乎连站着都有些摇晃,盛长宁慌忙地扶住他,“你受伤了?”

    沈约松开皱紧的眉,轻声安抚她,“没什么大碍的,只是小伤。”他又掀了掀眼皮,费力地往前头看了一眼,“方才,我见着前面好似有间屋子,我们……现在过去。”

    见他是真疼得厉害,盛长宁哪里还有心思想别的,只恨不得快些到他说的那间屋子才好。

    前面确实有间茅草搭的房屋,清陋得很,屋子里更没有过多的摆件,即便有,也早已如同朽木一般不耐人用了,唯有张床还能稍稍能躺人。

    可现在,手边别说没有可用来止血的伤药,就是连块绷布也没有,盛长宁只好砸碎了只瓷碗,用碎片撕下自己里裙的边角。

    “只能先用这个替你绷住伤口了。”盛长宁拿着布条,想着沈约伤的位置还有些犹豫。

    她转头看了眼床上躺着的人,见他双眸紧阖,连唇角都失色地白了,显然是失血过多的征兆。

    当即,盛长宁也顾不得男女有别了,扯了沈约的衣襟,虽说她不是有心这般,但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瞧了。

    “只希望盛长清在天有灵,能够知晓,我并非诚心这般不得体,一切都是为了救人,为了救人……”一边包扎着,盛长宁一边难得地碎碎念出声。

    待包扎完了,盛长宁这才松下半口气,她垂着眸看去,床上的人不知何时已然昏睡过去,如玉的面容上带着几分虚弱,将平日里的那些玩世不恭取走……

    他倒也是个能乱姑娘芳心的祸水了。

    沈约生得极好是人尽皆知的事儿,但若不是他风流成性,少时回回都被沈大人将他在楚楼玉倌逮着,他应当也是京城姑娘们暗暗心许的对象才是,何至于到了这般年纪,也还未娶妻成婚的。

    思及到这些,盛长宁又忍不住心生了些惋惜,但又想到若是沈约早早便成了婚,便也不会对盛长清心生爱慕了。

    更不会便宜了躲在盛长清身体里的她,平白得了沈约这么多爱护和好处。

    沈约的衣襟盛长宁未再系上,只用他厚厚的绒氅替他折盖了下,现在掀开来看,竟还在渗着血。

    看来,单单用布裹着并没什么大用。

    盛长宁微蹙了眉,她起身又看了沈约一番,见他上下都被大氅遮得严实,并不担心着凉,她这才将门阖上离去。

    她得去找一些止血的草药来才是,虽说这扶风城是死城,城外方圆数十里地都寸草不生,更别说城内的景象了,比之城外只有更惨。

    但好歹还长过其他东西……盛长宁记起了在城门不远处寻得的那些思露草。

    若是有一株思露草在,即便它于止血无效,却也是灵草级别的,给沈约固固元气也是极好的。

    只可惜先前她虽然摘了许多,但装着草药的锦囊却在白露身上。

    可即便如此,她也并不是想出城再去采些来,一来是这城中诡异,她若是走丢了倒是不要紧,可沈约却无人看管,就得血流尽死在这间屋子里了;二来则是因着城外机关重重,箭阵之后还不知道有多少阵法,她走得出去,却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回来。

    盛长宁思来想去的,也没能想到有什么法子,只能在这附近先转转了。

    这扶风城不亏是被喻为“死城”啊,踏步过的每一寸土地,皆是寸草不生,宛若雁过拔毛一般得利落干净。

    盛长宁走来走去,也不知怎的竟又绕回了那间茅草屋,她却没来得及想这其中的细枝末节,因为她清楚地看见了那屋子的墙沿下,正俏立着一抹翠意。

    当真是想什么便来什么!

    盛长宁仔细地看了看那株草,确定是与先前见过的思露草别无一二,她这才欢喜地将草药拿回了屋子里。

    “你还真是命大,有这株思露草,起码你的命可是保住了……”盛长宁翻了几只干净的瓷碗出来,又将草药分出了根茎叶,用调匙用力碾碎了。

    她先将碾碎的茎处,敷在沈约伤口处,又将碎碎的叶片喂至他口中,现在沈约正还在昏睡中,吞咽不下,不过让他含着应也是可以的。

    做完这些,盛长宁这才真正地松缓了下来。

第八十八章 报恩

    至于这根节处的思露草……盛长宁想了许久,也未能记起来,这根究竟是有何疗效。

    怕冲撞了茎叶的效果,盛长宁没敢再将根用在沈约身上,她盯着碗中的碎泥思索了片刻,还是觉着不能浪费。

    索性,她便将剩下的碎糊糊,用先前她撕下的碎布条给包裹好,塞进怀中,以防万一,如若日后用得到呢?

    此次,沈约的伤确实不轻,她看过伤口,直指心口。现在仅仅是血流不止,显然是未伤及到要害,若是那剑捅得再深一些,还能等得到沈约强撑着来找她?早就倒地不省人事了罢。

    不过话说回来,到底是谁伤的沈约,那日在箭阵中时,沈约可是一柄长剑还舞得游刃有余的模样,明显就是功夫不低之辈。

    盛长宁搬了张瘸腿的板凳,以手撑着脸颊,坐倚在床边有些疑惑地想着。

    还有,袁兴和白露他们都跑到哪儿去了?当时在马车上时,她为何又会昏睡过去?

    香味……

    盛长宁记起来了,临睡时的意识告诉她自己,嗅到过不知哪里来的香气。

    这香味着实来的可疑,若是剩余的人因此才消失的,那这扶风城中,定然是还有其他人在。

    想到这些因果,盛长宁一下子又甚觉心里糟透了。

    她明明只是想路过这扶风城,去密林中采药而已啊,怎么就无端地惹上了这些是非?真是要命……

    ………………

    “主子,他们皆已进了扶风城,玚玉大人来信中言说,人已清点完毕,共一十七人。”

    有些阴暗的地室下,出声的的是个身着寻常服裳的男子,他禀着手,态度再恭谨不过。

    “还有三人呢。”

    坐在首位的人,面覆着赤金面罩,一身宽大黑袍,他此时正阖着眉眼,说话时也多了几分漫不经心。

    下首的男子连忙将腰弯得更低了些,“主子,玚玉大人说,他那只金丝虎不慎发了狂,那群人刚到城中时,便将一人给抓伤致死了……”

    说着,男子又顿了顿,“另外两人……明明都一齐给他们闻了百汇香,也不知怎的,这两人竟未被引诱跟来……”

    “这就是玚玉办的事?他倒是又开始心慈手软了。”上首的男子掀起了眼皮,嘴角勾起嘲弄的弧度,“你传信告诉他,其余人我可不兴管,可那位……奉宁公主,她必须死。更遑论,她还是金乌一脉的传人,她的血用来救人可是比什么仙芝灵草还有效。”

    话说到最后,男子的语气已然于无形中添上了狠厉之色,无形的释放出一股压迫之气。

    使得底下的男子,已经开始忍不住地双股战战起来,他颤着声道:“是、是……属下这便去给玚玉大人回信……”

    地室之内很快又重新寂静昏暗起来,独留一盏微弱的烛灯,轻轻摇曳着最后的光彩。

    “盛长清,你必须……得死。”

    ………………

    兴许是思露草起了作用,盛长宁又拉开沈约的衣襟看了两回,伤口的血已经慢慢止住了,盛长宁惴惴不安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正准备给沈约拉上衣襟,她就听得一声虚弱的声音传来,“你……你在做什么?”

    这声音…着实太过委屈了些,令盛长宁眼皮突地一跳,手也下意识地一抖,伴随着她动作的剧烈,只听手边又是“嘶拉”一声。

    顶着前方灼灼的目光,盛长宁硬着头皮,艰难地抬起了眼眸。

    对上一双与她相视的长眸,盛长宁讪讪地一笑,这才后知后觉,收回了搭在沈约的衣襟边的手。

    “我、这是在替你看看伤口如何了,你可不要多想啊。”盛长宁见他眼里有揶揄的笑意,连忙解释道。

    沈约轻抬起手,整了整胸口的衣裳,反过来安慰道:“这是自然的。遑论,公主在危急时刻没有丢下微臣,便是臣以身……家相许,也是要报这恩的……”

    “什么报恩…不报恩的。”盛长宁猛地站了起来,发现自己反应有些过于激烈,她又连错开目光解释。

    “我是说,你既一路护送,陪我来了这扶风城,也算是本宫欠了你人情,如今你受伤自然不能看着你不管,哪还要再论什么报恩……”

    话落了片刻,也不见人回答什么,盛长宁正窦疑着自己说话是否太过直白了些,就听沈约的声音又幽幽传来,“公主……当真要同我这般撇清关系?”

    这话说得委屈无比,还带着些许失意,听得盛长宁心头猛然又是一跳,还未等她再说些什么来弥补一二,沈约又接着道了。

    “其实,这些时日我就已经察觉到了,你同往日不太一样了……”沈约垂着眸子,失意地道着,又停顿了片刻,盛长宁便是在他这顿了又顿的间隙中,心跳几欲停住!

    糟了!

    她怎么忘了,她现在可是盛长清啊。按着沈约许久之前的言辞中可以看出这姑娘也是心慕着沈约的,两人许是正处于未点破心意的时候,偏偏盛长清死了,她来了!

    都怪她这段时间,实在太沉浸于自己的性格之中,又仗着唯一还算了解盛长清的元儿被她罚去了内务坊,宫中对她所知的人近乎为零,她才这般……

    失策啊!

    沈约这厮还不会认出了她不是盛长宁清罢?那……那届时该如何解释,她占据了盛长清的身体一事啊?!

    “不一样?怎么会,我……我一直都是这个性子。”

    盛长宁干巴巴地解释,她忍不住地盯着沈约,可在这厮脸上,除了失落,多余的表情却是一律寻不着。

    沈约也抬起眼来看她,“可从前,公主是向来不会拒绝我对你的好,不会在我想一路陪着你的时候,将我赶跑,更不会像现在这时候,躲避我的心意。”

    “我、我这哪里是躲避。”盛长宁似有些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了,这人莫不是在翻她要他走的旧账罢?

    “此一去,路上远不及我们想的轻松。你也瞧见了,付生死了,现下其余人更是生死未卜,你本可以不用蹚这一趟浑水……你明明知道,我是这个意思。”

第八十九章 回去

    听了她这番话,沈约顿了顿,再抬起头来时,盛长宁看出了他眼眸中的丝丝缕缕的笑意,那笑中还透着一股子坚定的意味。

    还没等盛长宁缓过来,下一刻,修长的指节便搭上了她的掌心,仿若是在乘虚而入一般,很快地又与她十指相扣。

    “从前,我便对公主表明了心意,公主明明也是有所回应的,可如今,却显得越发疏离地避着我,难道是想考验考验我吗?”

    沈约微垂着头,看着两人紧紧相扣的手,弯了弯唇角,“若当真是这样,公主大可安心,我说过你有难时,我定会生死不离地守护在你身侧,无论何时何地便一定会做到。这次也不例外。”

    盛长宁看着他有些郑重的面容,心下悸动地恍了神,可随即她又很快地清醒过来。

    她是盛长宁,她不是沈约喜欢的盛长清。

    这念头一落下,盛长宁便使了些力想要将手抽出来,可沈约与她相扣得死紧,看着纠缠在一起的双手,盛长宁想也未想地脱口而出道:“疼!沈约你放开我……”

    近乎是在她话落的那刻,束缚她手的禁锢便顿时消湮了,映入盛长宁眼帘的是沈约有些慌张,还有些自责的脸。

    盛长宁只觉得心下又莫名地漏跳一拍,她快速地将手背在身后,那只与他十指紧扣的手,此时正燃起一片如火烧了似的辣意。

    “是臣莽撞,望公主恕罪……”沈约是心里当真有些慌了,那种感觉,是失去了挚爱、是求而不得后,又窥探见一丝希望时却被他不小心打乱……

    “你不必如此。”盛长宁慢慢冷静下来,抬手为他盖好绒氅,“先前你的伤止不住血,我寻了株思露草给你服下了,只是单单这样还是远远不行,得尽快出去寻个大夫来看看才好。”

    提及这个,沈约的神情也凝肃了许多,他默了片刻,“恐怕……要出去可能有些难了。”

    盛长宁也知这其中的难处,她微微颔首,“你先与我说说,其他人都去了哪儿,还有你又是被谁伤成这样的?”

    她只知道自己上了马车便昏睡了过去,这期间的定然发生了许多事。

    沈约凝着眉眼,细细地想了片刻,道:“自公主上了马车不久后,我便嗅到了一股异香,迷糊中昏迷了一阵似的,等我尚有几分清醒时,就发现所有人似乎都被勾去了魂魄一般,目光无神地只知往前而去。”

    “当时,所有人身处之地,已然不是先前的地方,后来我本欲唤醒袁兴他们,但不料他们却突而对我群起攻击,这剑伤就是那时候落下的。再后来之事,便是我瞧见了公主还在马车之上……”

    沈约说着,眉头也不觉地攒皱起来,即便那时他闻见了那股异香就封了穴,可仍旧也是昏沉了一段时间,由此可见这香的厉害之处。

    听完沈约的这番话,盛长宁点点头,“这么说,他们定是受了什么蛊惑,才心神散失,还对你大打出手。”

    “应当是的。”沈约微有疑惑,“只是,为何单单你我二人,未被这迷香失去心智?”

    确实,所有人中只他们两人无碍,会不会……是吃了什么食物之故?莫非是思露草?

    不对。盛长宁仔细想了想,突而记起了什么,“昨夜你饮酒时,可有发现那酒有什么异样?”

    这些时日,他们一行人无论饮水还是用食,皆是没有什么不同之处,唯独昨晚沈约抱着的那罐子酒,她也曾用指尖蘸了尝过滋味。

    “酒?”

    沈约却是摇摇头,“公主若是说那酒之故,倒不大可能了。那酒是常恩从隔壁酒家中搬来的,有两坛,一坛给了我,一坛则是给他们小酌。”

    怎么会?

    盛长宁只觉得心头云雾萦绕着,一片茫然之感。这酒并非是他们二人独饮过之物?那导致他们清醒的会是什么?

    这城中定然还隐藏着另外一股势力,若是那些人故技重施,而他们寻不到解决之法,届时又该如何应付?

    “不用心急。”沈约安抚着道,“虽说闻见那香之后,我也不甚清醒了一阵,但之后的路却是印在我脑中的,届时再沿途回到那家客栈,再搬坛子酒回来喝喝,便能知晓究竟是不是了。”

    盛长宁默了下,“你……还走不得路。”

    当下很急,要救白露他们很急,要出城去为沈约寻医很急,所有的事都耽误不得。

    “你将地形画下来,我去找。”不过迟疑了片刻,盛长宁便已做下决定,她在这间屋子有过笔墨的痕迹,说着她便要去翻找出东西来。

    “我随你一同去。”

    沈约直起身子来,又拉拢上了开敞的衣襟,一副一定要跟着盛长宁的模样。

    看着她满脸不赞同的模样,沈约只得无奈地道:“若让我画,那定是画不出来的,只有见着实景地形,方会有熟悉感。”

    “更何况,定是吃了那株思露草之故,我的伤似乎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单只是走路,倒是不妨事的。”

    盛长宁拗不过他,只得同意。

    说走便不再耽误片刻,盛长宁在屋子里搜寻了一会,找了一把匕首,和一把做工有些粗糙的弓箭出来。

    沈约的剑已经不知丢到哪里去了,现下他们身边都没什么利器,总得寻些防身的才能安心。

    “你现在有伤,用不了弓,便用匕首罢。”盛长宁将有些生锈的匕首递了过去。

    沈约含笑接下,他也不过问,盛长宁是否会搭弓射箭,这倒是令盛长宁送松了一口气,她还真是不知道,如若沈约问起来,她该怎么搪塞过去盛长清会射箭。

    “走罢。”

    盛长宁踌躇了下,还是上前冲沈约搭了把手,轻扶住了他的小臂。

    “你有伤……还是小心些好。”

    身边人身上清冽的气息淡淡地传来,盛长宁抬眸看了眼天边,落霞布满天际,挑起一片火红,配着寂静无声,只令人有些生怖。

    这扶风城,正常些的恐怕就只有这片天了。

第九十章 巫蛊

    依着沈约的记忆,两人费了好一番功夫,才从一片迷雾中走出来。

    “这扶风城里既无树丛遮挡,又无杂草绊路,这些人是怎么将机关密布的……”盛长宁一面说着,一面用水囊凑着汩汩的溪流边,装了满囊的水。

    沈约坐在一旁,正瞑目静思,听及她这般言语,便笑了笑,“原来,公主也怀疑这扶风城里还有其他人,我还原以为是自己思岔了。”

    他这话竟有揶揄的意思,盛长宁觑了沈约一眼,将水囊递了过去,“看来你这伤确实是好得不差了,竟还有心思说笑。”

    沈约笑着接过水囊,垂眸看了眼这水,装在袋中的水与这溪水别无一二,同样的清澈见底。

    “怎么了?”盛长宁见他只拿着却不喝的模样,心思一动,她转眸往那溪水边看去,“可是这水有什么不妥?”

    是了,那些人似乎对这城中格外熟悉,敌在暗我在明,凡是入口和触碰的物什,都应当格外谨慎才是。

    更别说,这扶风城还自带一番诡异阴森,更当小心。

    她这念头落下,盛长宁正要拿回那水囊,不让他再喝,可哪知沈约却是弯唇笑了笑,“公主,我伤口有些疼,可能要劳烦公主一二了……”

    看着他眼中细碎的笑意,盛长宁怔了下,很快回过神来,她一把夺回了那水囊,直起身子来似有些羞恼。

    “那便是不想喝了,便还与我好了。”盛长宁拿着水囊喝了一口,又将水囊别在腰间,也不再理会后头喊着的人,径直往前而去。

    沈约的笑还停在嘴角边,看着气恼的倩影远去,他不经意似地回头远望了一眼,眼中的笑意渐渐褪去。

    收回了目光,沈约快步往前追去,喊着的声音渐渐湮灭在一片雾蒙霭霭中。

    ………………

    多年的天然钙石凹陷形成的石谷,外墙上彩绘缭绕,布满墙边各处,似都是些叫人看不懂的符咒。

    “都喝了?”

    有人的声音自石谷内寸步渐出,传至外头那人的耳中,那人便恭敬地答道:“正是,他们二人俱已服下撒了百汇香的水,想来用不了几个时辰,便能成为听话的傀儡了……”

    谷内的人不再出声,驱逐之意明显,可外头立着的人,还记起前日主子交代他的事,不由擦了擦额间的汗,再道:“玚玉大人,主子说……那位奉宁公主是金乌族的人,无论您是如何想的,她必须得死……”

    “金乌人?”

    里面的人声渐缓,也不知是等了多久,外头传话的侍者这才听见他接下来的话,“你回去告诉你主子,告诉他无需这般费口舌地多言,原先便答应他解决这些人,我自是不会食言。”

    那侍者总算放松了口气,安下心来,他冲着谷前行了揖了一礼,便转身离去。

    ……

    “金乌人……丝丝,你说我该如何做?”

    男子低低的声音沉闷又颓气,他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抚着手边那只黄白的金丝虎猫,猫似是能听懂他的难受,喉间不断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儿,像在安慰。

    猫儿的尾巴不经意晃过男子身上着的绣纹长袍,男子止住了手下的动作,抬起的眸光在墙上一寸寸地掠过。

    褐灰色的墙上填满了斑斓的彩绘,一笔一划都带着异域风情。男子起了身,他的指尖在墙边若即若离地点触着,眼中只有无尽的怀念。

    “若你还在,你定然也是想我好好地守着赤壁、安安分分处世,可你不知道,没有你的赤壁哪里还会有霞光万丈。”

    “若……若她不是金乌族的人,我或许当真会为你动恻隐之心。可现在,你要让我怎么能控制得住不杀了她?”

    “金乌族的人……一个都不能少,我终有一日,定要让他们都血溅在你脚下,以他们的血洗刷你的冤屈……”

    “丝丝……你很快,就会回来了。”

    男子贴近了涂画着彩绘的面壁,轻轻地阖上了眼,喃喃出声。

    ………………

    盛长宁打了个寒战,她抱了抱自己的手臂,只觉得这天似乎又莫名地开始冷了下来。

    “冷了?”不等她回话,沈约就解下了自己披着的大氅,要盖在盛长宁身上。

    盛长宁微蹙着眉,连忙打住他的动作,“可别。万一你又得了风寒,岂非要雪上加霜了?”

    “只是那家客栈……我们走了这样久,为何还没见着。”

    这一小段路她还算眼熟,先前上马车后还走了会儿,她曾撩了帘子来看。所以按理说,这儿应当里离他们先前歇脚的那家客栈不远了。

    “迷阵。”沈约听话地拢了拢大氅,好让自己蜷在厚厚的绒氅之下,他看了眼天边,这般开口道。

    盛长宁不太懂,“这又是什么阵法?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从字面上理解,迷阵自然就是能迷惑人的阵法,可……她向来是不信鬼神之说的,像这种似乎需要“术法”才能完备的阵法,她从前更是不信的。

    沈约像是明白盛长宁心中所想一般,他道:“这些阵法,借助的是巫蛊之术。”

    “仔细算算擅长巫蛊的人,无非就是中原以南的那几个小国,所以说,现下扶风城里必有他们的人。”

    “中原以南?”盛长宁蹙着的眉不曾放松开来,她一边回想着,一边道,“我记得……那边尤以睢江国为首,睢江国中还分为各族,这些年来,你可听说过那边有什么异动?”

    若当真是睢江国的人一声不响地进了大楚,还潜伏在这北地多年,那么其居心确实不可不深思了。

    沈约遗憾地摇摇头,他亦是重生之人,许多记忆尚且停留在前世,而今生与前世有太多变数了,宁宁认识凤栎这件事,本该在凤栎入宫后的一次游园时,后面得知了凤栎身染体寒之症,为她去摘乌颜花也应是在一年之后的事了,况且当时随行宁宁左右的是沈临之。

    他连前世宁宁在宫中的事都记得不大清了,哪里还能记得一个南方小国之事。

    如今想来,他心中既有遗憾,却又满是庆幸。

    好在,老天爷都看不过去,要让他弥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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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日长宁介绍:
盛长宁死于历安三十九年,又在地府游顿数载,在她以为终要适应这“新鬼烦冤旧鬼哭”的日子时,阎王又一脚把她踢回了人间……
#我原只想,护你岁岁欢愉,一世无忧,可这一次我竟开始奢求更多。
【男主两世重生、1v1、不解风情长公主vs掏心掏肺小忠犬】盛日长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盛日长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盛日长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