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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孟妆     盛日长宁txt下载     盛日长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一章 破阵

    不过,既然他对这睢江国并没什么印象,那想来前世的扶风城,即便有睢江国的参与,也未曾掀起什么大风浪。

    “弹丸之国,公主无需担忧。”沈约说着,抬头看了看天边,“这人用巫蛊建造的迷阵固然厉害,却也是错漏百出,在大楚,上了学堂识得简单天文之象的稚子,怕也能破了这阵。”

    盛长宁随着他的目光看去,此时天色已经渐晚,绚烂的晚霞密布整片天空,宛若一条遥遥无尽的落霞绸带。

    盛长宁的目光跟在那轮快要落山的落日上,她下意识地又蹙了蹙眉,这日头怎么……

    “看出了端倪,怎么还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沈约迈步过去,轻轻握上她的手,“日头既在西落,那这些晚霞也应当是在日边聚集的光彩最盛,离日光愈远便愈会失色些才是。可眼下这片天,却同我说的,是反其道而行之。”

    “所以……这轮落日是虚造的。”被沈约说话而引走注意力的盛长宁,并没有注意到这厮的小动作。

    “看些晚霞聚集的方位,那边,才是西边,我们来时是在北边走的罢?”

    得出了结论,盛长宁一下子欢喜起来,她一回过头来就对上沈约眼里的笑意,直道:“你傻笑着什么?还不快些走?”

    ………………

    破了迷阵,两人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客栈,只是这家客栈的门,竟然又严实地阖上了。

    盛长宁推了推,却和第一回来这儿时一样,似是里头被人栓严了,根本没法推开。

    “公主请退后着些。”

    沈约拉开了盛长宁,尔后,他抬起的长腿,丝毫不眨眼似地踢了下去,随着一声“哐啷”的重响,那扇门开了。

    这样不拖泥带水,干脆利落地踹门,却令盛长宁突然觉得,从沈约这厮身上竟窥不见粗俗之态,反倒有一丝矜世贵公子的感觉……

    盛长宁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冷静,镇定。

    “这客栈也是他们设的阵法。”沈约从地上拾起那根长木栓,方才他踹门时,便听见了这根用来栓门的木栓跌落在地的声音,发生的情景,同当时第一次来这客栈时是一模一样。

    看到那根长木栓,盛长宁想起当时自己是将它插回了门边,她似乎也有些懂了,“只要我们走了,这客栈的门又会恢复原样,木栓也会重新将门栓上,一旦有人来,意图进来客栈时,这木栓就会自己跌落在地。”

    说着,她又很是疑惑起来,“可是,这些人大费周折地布这么个阵法,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她突然又想到,付生被害一事,还有所有人失去意识成为提线木偶……难道,这客栈里有什么提人神识而须先下的佐物?

    盛长宁将自己的想法道了出来,沈约却摇摇头,“这应当是个再简单不过的阵法,在这里住了一夜,除却付生之死,并无任何不妥之处。”

    “而且,付生的致命伤乃是猛兽的利爪所为,这城中的人若要害人,自然会一齐解决,为何要先杀一个小小的侍卫。所以,这只猛兽,有可能是从城外误闯进来的……”

    “所以,你猜这个阵法于进客栈的人而言,并没什么害处,可他们又为何要设?”盛长宁驳道。

    沈约笑了笑,“我虽只是略懂这巫蛊阵法的皮毛,但估摸着猜测,这个应当是知会那人的东西罢。但凡有人要进客栈,长栓落,他便知晓了。”

    听了他这番话,盛长宁只觉得有些不可置信,她从前是不信鬼神之谈,可这扶风城里的巫蛊之术,却与那话本子中的神仙术法却是极像,怎么能叫她不惊。

    可又转念回想,她在地府待了十年之久,见过世人称见的黑白无常,还有让人转世投胎的孟婆,虽说他们的形貌与世人口中不尽相同,可他们却是盛长宁真切看到过的鬼吏。

    而她,死去十年,一朝重生,这难道还算不得稀奇怪异吗?

    “倒是我过分拘泥世俗了。”

    盛长宁也笑了笑,她原以为重来一世,她会远比从前看得开阔,却未曾想过,她仍是被从前那些根生蒂固的念头给束缚。

    “所以,即便我们现下来了此处,也没什么用处了吗?白露他们该怎么办才好?”盛长宁想起被困的众人来,不由有些担忧地问道。

    可这话刚说出口,她自己都被自己给惊呆了下,她自认为向来不喜依靠旁人,可现在……她什么时候变得,这种求助的话竟能脱口而出了?

    思及此,盛长宁眸光复杂地看向沈约,这厮也不知是给她下了什么药,亦或是使了巫蛊手段。

    自重生来,每每只要遇上沈约,她多年来刻入骨子里的仪态,与自持的端庄,便会不知不觉地破了功。

    “在想什么呢?这样入神。”沈约清清润润的声音传来,“你不用心急,这样的阵法虽看着简单,但听着却像是逆天之作,或许……通过这家客栈,能寻着那些背后的人。”

    盛长宁回了神,点点头道:“那我们便分开四下搜寻一番罢。”

    那料她话落后,沈约却是不愿,“这有什么好分开来寻的,客栈就这么大,两人一起才搜得仔细些。”

    他这话说得莫名,盛长宁觑他一眼,便也不再理会他,往楼上而去了。

    她是记得,这上头的厢房虽然整体和谐有序,但这区域的划分,却是格外地引人注目了些。

    尤其是上回沈约醉酒的这块地儿,处于偏角之地,却能居高临下地一览楼下、楼外的风景,还格外地隐蔽,若是这阵法的阵眼藏至此处……

    盛长宁正思索着,就听耳边传来沈约的一声,“这儿,是不大可能的了,着实太招摇惹眼了些。那人若真这样蠢,何须大费周折地引我们来此处?”

    盛长宁不觉心头一惊,只是她还未出声再询问些什么,就听得楼下传来徐徐的推门声。

    那门许是被沈约踹了一脚之故,现下这声儿,听得颇有些躁耳。

第九十二章 故人

    盛长宁心头微微一凛,下意识地转眸朝沈约看去,可这厮却不见半点惊慌的神色,反倒颇有些悠然自得。

    心下不由有些窦疑,盛长宁上前一步垂首往楼下看去,只见推门而入的人身姿高挺,着了一身锦白色的长袍,那袍子上绣着些叫人看不懂的纹样,并非花朵鸟兽,倒有些像……符咒。

    盛长宁一惊,却见底下的那人徐徐抬起了头来,端的是一张齿编贝、唇激朱的无双面容,只是配着他眼中的神绪,倒真令人心情有些复杂。

    这人眼中恨意的显然是冲着她而来的,盛长宁心下虽有些紧张,但还是攥紧了手中的木弓,正欲抽箭搭弓间,一双手轻覆上了她轻颤的指尖。

    盛长宁偏首看去,沈约正轻轻摇了摇头,低低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别怕,有我在。”

    顺着他的力,盛长宁松开了绷紧弓弦,只是她的面色却仍旧未能放松下来,看着底下那人的眼中有些不甘示弱的冰冷。

    “公子不妨等等,待我二人下去,再好生相谈一番。”沈约难得这么文绉绉地说话,对着那白衣公子的态度倒不像是仇敌一般,像是久别重逢的故人。

    盛长宁只觉得越发看不懂这人了,一下便甩开了他的手,看着他甚至想与对方对酒当歌的模样,她就有些来气,“要谈你去谈!”

    恨恨地剜了他一眼,盛长宁随手推开一间厢房的门,迈步进去不再理会沈约。

    被瞪的沈约好脾气地冲她笑笑,又扫了眼这厢房,便道:“好好好,那便让我去谈,你就待在这儿,可哪都不能去。”

    说罢,他便合上了门。

    “阁下倒颇有闲情逸致,临死了还不忘卿卿我我。”

    沈约迈下最后一层阶梯,听见这声时,他一点也不恼,甚至还散懒地一笑,说出的话却无比尖锐地戳人心肺。

    “比不得公子,替狼犬卖命,当心反被犬牙撕碎。”

    玚玉冷冷地偏首看去,“我原以为那女子是个不知死活的,如今同你相比,还是你更甚一层。”

    “过奖过奖。”沈约勾唇一笑,不知从哪里来的折扇“哗啦”一下开了,搭着他眼里的惬意自得,妥妥地一副玩世不恭的浪荡子模样。

    “真是找死。”

    眼瞧着他这般挑衅,玚玉的眼神陡然变得狠厉起来,他的手一扬,也不知是怎么划了一刀,他掌心的鲜血便争先恐后地翻涌而出。

    血滚落在地上,便凭空乍现一团团火簇,只一瞬间便冲着沈约迎面扑去。

    可沈约却是一点都不慌不忙,只用折扇虚虚一挡,那腾起的焰火宛若被风轻易吹散了一般,瞬间消湮不见。

    “玉兄倒是喜欢使这些虚象。”沈约将扇子摇得欢快无比,一脸欠揍神情。

    亲眼见着这一幕,玚玉微皱起了眉,“你认识我?”

    他抬眸细细地打量了沈约一番,却仍是记不起他是何人,这人能随意识出他使出的是幻象,想来不是对这巫术了解一二,便就是他的同族人。

    沈约却是笑着不言,只抬了抬下巴,示意玚玉坐下,再好好相谈。

    玚玉依着他的意思落了座,面色仍是清清冷冷的模样,似有不为所动的意思。

    “玉兄是不识得我自然也是正常,五六年前游列各地时,我曾在浮云山上见过玉兄一面,那时玉兄尚是佳人在侧,可谓好不得意欢喜,如今……怎么成了这般?”

    听着沈约不徐不疾地这样说着,甚至还点出了时间地点,俨然一副不似说谎的样子。

    玚玉脸色稍缓,“此事你无需多问。”说着他又定定地看着沈约道,“按着这份照面的交情,我可以放你离开扶风城,但楼上的那位……必须死。”

    沈约面上的笑收了收,道:“那可不巧了,她绝不会死。”

    “若你当真要护她,那便休怪我无情。”玚玉轻轻挥了挥手,自他身后,不知哪里跳出来一只身姿矫健的金丝虎,不过一瞬间它就攀上了二楼,隐没在沈约的视线内。

    沈约顾不得再与玚玉说什么,心念急切地要往楼上而去,可他的脚却如同生了根似的,任他怎样动都扎在地上,不能动弹。

    “玚玉!”

    玚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这便恼了?”

    “若你敢动她分毫,老子定要你好看!”沈约怒目以对,但不过片刻,他又自发地冷静下来地轻嗤一声。

    “你不就是想要她死而复生,但你当真以为你用扶风城做的这些事,最后不会招来天谴么!老天爷都看不过去时,你说说她还能如你所愿?”

    “闭嘴!”听了沈约的这番话,面容始终清冷如一的男子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丝的皲裂,“你知道什么?”

    “若是你心爱之人被无辜冤枉而死,你还能这般冷眼看着她身毁魂灭?!”

    “杀了盛长清,取尽她身上之血,便能保丝丝一年之内身体不腐,任何人都休要拦我!”

    沈约皱了皱眉头,“你说什么?她又非你们族人,取她的血有个屁用,玚玉你莫不是被人当枪使了罢!”

    话落了,玚玉就露了个难看的笑来,“哈哈哈,你爱慕于她,竟不知她是金乌族人!她的血于重伤之人有奇效,不若你且先试试!”

    伴随着他的话罢,剑风凌空而来,剑身明晃晃地刺目,沈约微微偏首,信步闪身躲过。

    “早闻大楚的沈二公子风流浪荡,玩世不恭之名遍闻各地,且叫我来看看你,当真是个废材,还是个扮猪吃老虎之辈!”

    沈约“哗啦”拉开折扇,对面的剑刃便重重地在扇面上划过,除却一声脆响,那折扇的扇面却是没有半分破损。

    “那可好,好好地打上一场,我若赢了,你便要放了所有人,加之安全送我们出了这扶风城。”

    沈约摇了摇这折扇,状若惋惜似地叹了一声,道:“可惜了,这扇子,可是我家老头寻了千年木来打造的,最不怕的,就是你这种削铁如泥的利刃了……”

第九十三章 利诱

    “若我没猜错,你现下这般急功近利,不择手段地取人性命,是因为丝丝姑娘的身体,已经开始生了腐斑罢?”

    沈约一收折扇,似真的在遐思了片刻,尔后他一下以扇击手道:“不巧,我曾听闻过这北地有片密林中,是乌颜花的生长之地,而伴花而生的佛陀朱草,乃是回元固体的灵草,传说还有起死回生的功效。你说,这草有无可能保住丝丝姑娘躯体呢?”

    闻言,玚玉霎时沉默下来,片刻后,他方冷笑出声道:“你确实不如世人所言那般不堪,但那又如何,现下只要拿到盛长清的血,照样可以维持丝丝的身体,我何必去闯那些不必要的麻烦。”

    “别以为我不知晓你那点心思,盛长清与你们一同前来扶风城,不就是意欲采摘乌颜花,想让我为你们所用,替你们开锋,为何你不趁现在先做个白日梦?”

    沈约失笑地摇了摇头,看着玚玉再熟悉不过的面容,还是这般毒舌得令人无以招架的性子,他当真有些怀念起前世了。

    “拉你与我们前行,确实是有我私心。但……先前关于佛陀朱草的话,我所言皆真。这种灵草可与扶风城门口的思露草媲美,也极难遇见,即便你随我们去了密林中,也是有可能无功而返。”

    沈约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又笑了笑,“不过,奉宁公主的血我不知是如何功效的,但应该不能同这种能永久使躯身不腐的灵草相比罢?”

    前世他遇见玚玉时,玚玉的性子已不如现下激烈又莽撞,他们两人一见如故,得知他对宁姑娘的爱而不得时,他们已算得上是交情颇深的兄弟了。

    那时的玚玉虽然眼中会有憾色,那是没能护好丝丝姑娘的终身遗憾,沈约当时不知他有过这般拼命的过往,但从他口中的廖廖几句话中,可以知晓丝丝已经被玚玉埋葬地底,安稳地长眠。

    “你说的可是真的?”玚玉不觉攥紧了手,眉宇间是惊喜却又带着恍恍然。

    其实他也并不愿为人所控制,并不愿滥杀无辜之人,他更怕的是,丝丝看到他手中的鲜血后,会责怪他、会真的就此长眠不醒不再理他。

    “玉兄不若细细思量两日,想好了再来回话,我和宁宁都并不急的。”沈约见他面有动摇之意,立马乘机煽风点火了几句,忽而他又想起了什么。

    “还有,为了能让你顺利去密林,千万别动什么不该有的念头,毕竟这林中变幻莫测,里头的地形图……在下不才,正好知道藏在哪里。”

    沈约嘻嘻笑着道着,冲转身离去的玚玉挥了挥爪子,“记得带着吃食过来。”

    “这嘴皮子功夫,当真还是你厉害。”

    听见这一声儿,沈约立马回过头去,见着盛长宁安然无恙的,还难得地有心思与他说笑着,他那颗高坠的心,总算安稳地落了地。

    “这密林中的地形图,你真知道藏在哪儿?”见他丝毫不慌的模样,盛长宁好奇地多嘴了一句。

    沈约看着她眨眨眼,“自然的。”

    盛长宁找了个地儿坐下,想起方才沈约同那白衣公子话语间的熟络,她又问道:“你与那人是相识的?”

    “算……”沈约迟疑着,又转了一声笑道,“也不算。”

    前世之时,他与玚玉相识,与他先前所言的话不差,浮玉山上玚玉与那女子相依相伴,两人的情意可谓羡煞了他。

    再后来重逢故人,便是许多年后,只可惜,那时的玚玉已然孑然一身,身边再无那抹倩影。

    从玚玉口中,他得知了那姑娘名唤作丝丝,与玚玉青梅竹马长大,是玚玉的心头挚爱,但却早已长眠深土之下。

    只是这一世,现在时刻,许多都改变了,发生在宁宁身上的事在改变,他的事亦然在变。所以,他与玚玉的那场把酒言欢,也不复重演。

    所以,如今说他与玚玉相识,算,却又不算。

    “你是得了那人几分真传不成?如今说话倒也开始神神秘秘地起来了。”盛长宁瞥他一眼,这般道。

    沈约听着盛长宁的话,念起前世往事,心中情绪有些纷杂,他回了个笑,却没再说些什么。

    ………………

    玚玉再次来见沈约时,已是两日后了。

    期间他命了人来送些干粮,这些食物与大楚盛产的米粮极有不同,盛长宁虽觉有些吃得不大如意,但她也明白,到底是因此,自己才没饿着肚子。

    “你们选扶风城这条路,倒是带上了几分脑子的,要是往乌涂城那边走,想来你们也活不了这么久。”

    听着这人的毒舌,盛长宁有些不适应地蹙了蹙眉,在楚宫中人人都是姿态端仪,大方而得体,来宫里的公子们亦是被家里教养得极好,各个能挥笔墨,言行举止谦谦如玉。

    饶是沈约这等泼皮成性的,骨子里却仍存着优雅矜贵,她当真还从来未见过像玚玉这样的人。

    明明看着仙姿佚貌的……一出口就败坏了周身气质的怪人。

    盛长宁默默地想着,她可是还没忘,昨日玚玉看见她时,眼中一瞬时迸发的杀意,还交杂着恨意,显然就是要置她于死地的姿态。

    “公子心思剔透,只可惜心术不正,也不知即便上天眷顾于你,你又还能苟活多久?”

    盛长宁掀了掀眼皮,抬眸看去,眼眸中挑衅意味显然。

    昨日她在厢房中听得清楚,这人可是一上来就扬言要杀了“盛长清”,如今她是顶着盛长清的身份,可长清从小到大就久居深宫中,别说出宫了,便是出那潇湘阁的时候都不多罢。

    是以,她能确定盛长清可从不认识这人,那他又是哪里来的仇恨,使得一见面就口口声声地要她死?

    玚玉瞥她一眼,冷嗤一声,“不知好歹。”

    沈约不紧不慢地出来打圆场,“玉兄别恼,她向来就是这般性子,想来你定然是大度的,不会同女子争个口上痛快罢?”

    他这话维护意味明显,玚玉却极为不屑。

第九十四章 出城

    “还不走?等着死在这儿是吗?”

    听着这话,沈约与盛长宁对视了一眼,盛长宁看着他眼中微微得意的神色,方才被玚玉气出的不快,登时也烟消云散了。

    “先前被你绑走的那些人呢?”盛长宁随着沈约跟上前去,她突然记起了尚且下落不明的众人,问道,“他们都去哪了?你竟还不放人……”

    “他们好的很!”玚玉只觉得这女子聒噪无比,他连头都懒得回,没好气地说道。

    盛长宁放下了心来。

    他们两人相处得尚且和谐,沈约在后头看着,不由地也翘起唇角笑了笑。

    “宁宁,且等等我……”

    他在后头这般喊道。

    ………………

    出了扶风城后一路往北而下,走上半日功夫,便能抵达那片处于世人口中,充满神幻色彩的密林。

    顶着风霜,也不知走了多久多远的路途,盛长宁不经意地一抬头间,便错目瞧见了不远处那隐约冒露出来的翠色,是在扶风城中许久不见的绿意。

    “快到了……”盛长宁心里是止不住的欢喜,突地她肩上一沉,往肩头看了一眼,她那还未来得及分享的喜悦,就陡然消湮而去。

    “沈约?沈约……”

    只见,倚在她身旁的人的面色能用惨白来形容,周身冰凉凉的,甚至、仿佛没有一丝气息了一般……

    盛长宁只觉得心下没来由地慌了,她将目光投向看过来的玚玉,“你有办法的,帮我看看他,他要是死了,你……”

    “我平生,最厌恶旁人对我行威胁之词。”玚玉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他的话虽然还是不近人情似的冷酷,但他却没如盛长宁想的那般径直走开。

    玚玉的指尖搭上沈约的腕间,不自觉地他就皱起了眉,直看得盛长宁心又是猛然一提,“怎么了?他到底是怎么了?”

    仿佛没听见她急切的问话一般,玚玉有些嫌弃地收回了手,又从怀中掏了块帕子出来,仔细擦拭着,这才慢条斯理地开了口。

    “没什么大事,就是他心口的旧伤复发了,哦还有,这小子体质有些差,天生惧寒。”

    盛长宁怔愣地垂下眸子,看着怀里的人,她的胸膛间突而翻涌出什么异样的神绪,只是只有一瞬间似的,她要再回想却怎么也抓不住了。

    “还在发什么愣啊,再不去寻个挡风的地方歇歇,你的小情人都要死了。”

    玚玉看着两人摇了摇头,这就是两个木头棍子,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谁也不说谁也不点破,凑到一起就只能听见“哐啷哐啷”地响。

    他举步往前而去,好在啊,当年他与丝丝可没这么一波三折,顺风顺水得很。

    江北之地的风向来肆虐成性,伴随着初春都未能结束的霜花,使这片荒无人烟之地,添上了银装素裹,却似多了几分温暖。

    ………………

    玚玉寻着了一处石洞,虽然狭窄得只能令人矮身通过,但这时候用来暂时避避风雪,确是再好不过的场所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这洞有些昏暗,此时又寻不到什么枯枝败叶来点火,即便寻着了那些树枝也是被雪浸得湿湿的……

    盛长宁不由看了默不作声的玚玉一眼,瞧着这模样,显然也是对这昏暗之地心生不满着,她便道:“你不是会用巫术吗?现下有用处时,你便又开始不作为了?”

    玚玉被她说得一噎,回过神来后愤而反驳道:“你说得倒是轻松,果然是无知之人。”

    接着他又冷嗤着继续道:“知不知道,巫蛊之术无论走到哪里都是禁术,古书有载,使禁术者便是与天命对抗,是要折寿的!”

    “你是觉着,我有必要为了这一时的光亮,陪付之数年性命?”

    瞧着他越说越气愤的模样,盛长宁不由觉得有些好笑,她弯了弯唇,决定要大人不记小人过,何况他还算是救了沈约一命,那她便原谅这人的鲁莽不敬好了。

    “沈约什么时候能醒过来?”想了想,盛长宁取下了自己的斗篷,盖在倚着墙边的人身上。

    玚玉干脆眼不见为净,直接闭了眼歇着,“我怎么会知道?也不知这小子做了什么,身子虚得很,我看啊,他还是不要再往前走得好。”

    盛长宁沉默下来。

    玚玉其实说得没错,沈约不仅有伤在身,体质又是极其畏寒的,这密林中恐怕远比这外头要冷上许多,沈约这身子骨很难受得住。

    “谁……谁说我虚??”

    沈约从一片混沌意识中醒过来时,便就是听见了玚玉这么一句,将他打入地狱一般的话,他心下有些愤懑,但仍是有心无力,明明是质问的话却叫他说出了有气无力。

    “宁宁,我要跟着你的,你放心,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晓,我一定要陪着你一起的。”

    沈约看向了盛长宁,亲昵的称呼自然而然地说出口来,他话里眼里都满是哀求。

    “我的医术,向来还没有人敢质疑。”玚玉在旁边心情舒适地补上一句。

    也将盛长宁有些动摇的心坚定了,“你留在这儿,干粮给你两日的,若是两日我们还没出来,你就先回扶风城去,和袁兴他们汇合……再来寻我们,可好?”

    沈约想也不想地便答:“不好不好。”他又接着补充道,“只有我才知晓密林的地形图在哪儿,你们找不着,若是没有地形图在身边,你们即便进去了,寻那些花草的可能性便极低,甚至……还有可能再也出不来了。”

    听了他这话,玚玉皱起眉头,“你这话没有诓人?你要知道我们让你留在此处,是为了你着想。”

    “诓你做什么?”沈约看向盛长宁,“我只是怕宁宁受到伤害。”

    “那……”盛长宁神色挣扎。

    沈约就径直起了身,注意到身上披风的异样,他连忙解了下来,披回在盛长宁身上,又为她轻轻系好了绳结,拉着她往外走,一边道:“还犹豫着什么?我不过还有些虚弱罢了,走慢一些是根本不妨事的。”

    后头的玚玉看着出去的两人,又轻轻摇了摇头。

第九十五章 入林

    几人安全抵达那片密林时,盛长宁的心已然沉了沉。

    这还未入林中,便已能感觉到这林子里掀起的阵阵刺骨的寒风,冷气已从里头倾泻出来,宛若使这密林四周,汇聚成了一片冰窖之处。

    察觉到盛长宁担忧的目光,沈约笑着又靠近了她一些,盛长宁的手很暖,还不再拘着礼节地一直握着他的手。

    沈约看着她宁和的侧颜,笑了笑,“难不成,你还是要赶我回去?”

    他这般说笑的语气,使得盛长宁忍不住地瞪了他一眼,“我倒是想你不要跟来……”她握着的那只手仍旧没能暖和起来,她顿了顿,语气又缓了缓再道。

    “一切自然得以你的身体为重,若是因为这乌颜花,而让你丢了性命……”

    “宁宁。”沈约打住她的话,“不要说再多了,先进去罢。”

    玚玉看着两人相携离去,他皱着眉跟上去,“沈约,不是说要先寻这林中的地形图,没地形图入了密林不是死路一条?”

    “那张图在我脑子里。”

    沈约却没回头,抬手点了点自己的头,回了一声。

    ……

    几人入了林中,便觉得周遭的温感骤降,比外头冷上了数倍。

    盛长宁也觉得冷,但看着沈约唇色又白了两分的模样,握着他的手不由地紧了两分。

    “在宫中时,张太医曾与我说过,那乌颜花喜阴,向来长在潮湿温润之地。”

    盛长宁先是环顾了四周一圈儿,发现这周边的树都茂盛得很,日光从上头撒下来,皆能遍布各处,显然不是极阴的地方。

    “这里你可知道,哪里有溪流,亦或是沼泽之地?”盛长宁思忖了片刻,出声问道。

    沈约仔细回想了下,前世之时,他辞别玚玉后,就误入了这片林子里,这里头机关阵甲遍布,稍有不慎便会陷入生死存亡之地。

    不过,恰巧的是,他偶遇了一位寻孩子的老者,他又顺手帮了人一把,那老者便带着他兜兜转转地出了这林子。

    这是有些意外的收获,在老者带路的时候,他便顺势将这里各处的地形记得不差了。

    不过,想来这一世有那么多的变数之故,他又是同宁宁一齐来的,可能便再也遇不到那位寻人的老者了罢。

    “往这边走。”

    沈约从记忆中搜寻了片刻,便出声道,他抬手指了指往东而去的灌木从,枝繁叶茂的树枝张牙舞爪,将地上的路径都给遮掩了去,叫人看不清地上有什么东西。

    “我记得这边有一处连波起伏的小山峦,走过山峦……再行片刻就能看见有一处水源。”

    盛长宁没有丝毫犹豫,拉起人就要走,玚玉只觉得这样有些过于草率,“你想都不想便说前面有水,若你记的出了岔子,叫我们遇上了危险,岂不是令我们白白去送死……”

    不等沈约回他的话,盛长宁就转过了身,冷着面容打断了玚玉说的,“这位公子,我想你是不是弄错了。我与沈约并没有任何义务来保护你的安全,记得路的只有沈约一人,可他是撑着身子进来帮忙的,你若是不信他,那你我二人大可以分道扬镳,我寻我的乌颜花,你找你的佛陀朱草。”

    这番话使得玚玉又是狠狠地一噎,他还要再说着什么的时候,只见盛长宁带着沈约直直扭头离去。

    玚玉见了,心下也觉得生恼,但想起还在冰棺中躺着的丝丝,他就算有五分气,也尽数都消散了。

    “宁宁其实不用这般气。”看了看后头深一脚浅一脚跟着的人,沈约转回了头,过来低声安抚着盛长宁。

    “玚玉……他就是说话太直白,性子耿直,更不懂得变通之外,他也不是什么坏人。相反的,他倒是比我艰难又苦了许多。”

    他尚且还好,历经那么多次,如今却还能拥自己欢喜之人于怀中,可玚玉……

    将心比心来看,若换了是他,可能比玚玉做的还要疯狂许多罢。

    “我怎么听着你这话,像是对那人极其了解一般的。可当时我问你是不是与玚玉相识时,你却又说算、又不算,这到底是为什么?”

    盛长宁想了想,回想起之前沈约说的话,仍有些疑惑。

    沈约笑了笑,却是为难,“我不知该如何与你说,你暂且就当成……我从前认得玚玉,可他并不认得我。”

    “这小山峦到了。”

    听着沈约这声提醒,盛长宁抬头看去,只见半人之高的灌木丛中,横卧着一块隔断两边的巨石,巨石得有两三人那么高,而且看着便就是极其陡峭。

    盛长宁有些担忧地看了眼沈约,“你身子可还吃得消,不如你在这里先歇息,我同玚玉过去看那边是否有乌颜花。”

    沈约思索了下这段距离,应当用不了多长时间,而且他确实体力已经有些不支了。

    忍着胸口的不适,沈约努力扬起了个笑来,“也好,我就在这儿等你们回来,不过,若是碰上了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千万别硬撑着,先回来与我商量商量对策。”

    盛长宁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至一处大石边歇息,怕他再担心,当即便一口保证下来,表示自己一定谨慎行事。

    沈约点点头,又嘱咐了一声道:“那小山峦的中间,只有一处显眼的凸起物,你们一个一个攀登,就能爬过去了。”

    盛长宁微微颔首,玚玉最见不得有人在他眼前腻歪,“还不快走?再卿卿我我浪费时间,日头就要落山了!”

    盛长宁横了他一眼,两人收掇了下周身,将不必要带太多的干粮放至沈约身旁,准备妥当便出发前行。

    远远地看着他们很快便找到了那凸起物,踩着它攀上了山峦顶峰,身影又渐渐消失在了山顶上。

    沈约的心却始终有些不安一般地七上八下,他抬起手按了按自己乱跳得厉害的胸口,微攒皱起眉梢往天边瞧去。

    此时,距离天黑应当还有好几个时辰,要保佑他们平安归来啊……

    沈约默默地在心中念了句。

第九十六章 遇困

    这边,盛长宁攀登上了一座小山峦,站立在峰顶之上,这才发现这座山峦的身后,竟然还有数座这般大小的峰峦。

    站在高处便望得远,可再看得远一些,那些小山峦的尽头处,却再望不见什么,只有一大片一大片的绿意。

    盛长宁轻叹了口气,冲身旁的人道了句,“快走罢。”

    玚玉却仿若未闻一般的,连声都不吱,盛长宁心下腾起疑惑,偏头看去,却见自己身边竟空无一人,玚玉不知去哪了。

    盛长宁正踟蹰着要不要回去看看,脚下却陡然一片剧烈的震动,如山摇地裂似的响动,径直令她一个不稳地重重跌倒在地。

    这山……竟在动?

    盛长宁这丝念头还未完全蔓延开来,她便近乎是下意识,拽住了手边的那些小腿之高的杂草,好让自己不会滑落下去。

    耳边是山石滑落的巨响,似要震彻云霄,盛长宁旁的都不敢再想,只紧紧地攥着手边能攥住的一切物什。

    可这草仍旧是蒲草,柔弱不堪,随着身下的山峦晃动,盛长宁直直被甩下了山下。

    掉下去的那一刻,她脑海里竟浮现的是沈约的面容,她的心中竟也没有惶恐和害怕,更多的居然是惋惜又遗憾……

    “宁宁——”

    ………………

    再睁眼醒来时,盛长宁只觉得浑身都疼得不行,全身宛若被马车碾过一般,连掀眼这样的举动似乎都耗费了她大半的力气。

    许是掉下来的时候,嗑着了头部,盛长宁睁着眼看了会顶上那些根根分明的石钟乳,脑中却实在晕眩得厉害,她实在是受不住了地闭上了眼,这才觉得好了些。

    好在,她没死。

    盛长宁在心中自嘲地想着,也是,她在地府待了那么多年,说不定阎王都对她眼熟了几分,这才心生怜悯,让她这一世别死这样早罢。

    “盛长清,你……你从上头掉下来的?”

    一道熟悉的声音暂且打散了她的思绪,盛长宁没睁开眼来,她现在实在是需要好好歇会养着,可没精力搭理玚玉这厮。

    见她并不答话,玚玉抬步走了过去,瞧见她面色惨白的模样,不由幸灾乐祸道:“你也有今日?当初在客栈时,拿着把破烂弓箭就敢对我下杀手,我还以为你功夫是有多好强呢,现在看却是不过尔尔。”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又恍然道:“现下你我都被困在这谷中,想来我在这破地方杀了你,伪造成你摔下来便死了,沈约也应是不会生疑罢。”

    听完了玚玉这番话,盛长宁的面色却仍是平宁得很,她闭着眼淡淡地回道:“你若能保证沈约不会为了替我报仇,而杀了你,再回扶风城毁了那女子的冰棺,你便试试。”

    “反正你如今孑然一身,即便你死了,也没人会来寻沈约的麻烦。”盛长宁越说,声音便越发散漫,“嗯……再不济,便就是你们二人同归于尽,我与沈约死了倒没什么,就是可惜了那棺中的女子,尸身陪你一起腐烂化为尘土。”

    盛长宁这些话,处处扎在玚玉的软肋上,先前沈约同这人对锋时,便也是明里暗里地提了一位“丝丝姑娘”,玚玉这般苦求各种法子,不就是要保这姑娘身体不腐么。

    “哼,奉宁公主好算计。”听她说及丝丝,玚玉面色立即就冷了下来,他嗤了一声道,“你说这样多,不就是怕我杀了你,还杀了你那小情郎么!”

    “困在这破地方,我还怕扭断了你脖子,我没地方净手去!”

    玚玉不耐烦地道着,又一把将人拉了起来,他手下没轻没重,盛长宁只能勉力地撑着身体,寻了一处能靠着的地儿轻倚着。

    “这里是哪儿?方才那山峦怎么会突然动了起来?”

    恢复了些力气后,盛长宁环顾了四下一圈,发现他们身处的这个地方,看着像是一处被撕破一般的山洞,只是这洞口在上方。

    盛长宁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头顶的那方洞口,开口不算大,顶多就是两人并出的宽度。

    “我怎会知道这是哪儿?”玚玉没好气地说道,“那山峦根本就不是山,而是一只巨型猛兽,现下正是冬日时节,我猜它正是在蛰伏着冬眠,被我们吵醒了才闹出这般响动。”

    玚玉说着话时,盛长宁的目光又凝在洞口之下的一角,那儿似是一处出口,只是现下却被大大小小的巨石给塞填了。

    看到这个,盛长宁有些福至心灵,“不会……那个洞口才是原先的出口?”

    只是上方被砸裂开来,所以上头掉落下来的滚石,好巧不巧地尽数掉到那出口中去了,这才变成了如今的一幕……

    “你倒也还知道。”玚玉也坐了下来,看着头顶那方不大的洞,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盛长宁却是又突然记起了什么似的,“还有一问,先前你跑到哪儿去了?我一回头你就不见了踪影。”

    玚玉正一边拍着自己袍摆的灰尘,此时听得盛长宁这般质问,他更是气恼,“你还说?”

    “若不是你在上头吵着那巨兽,它又怎么会乱动,我不过是看到底下这洞口边,有一株药草,想下去采摘来,哪知刚爬下来进了这洞,还未来得及摘那草药,这洞口便被封了去!”

    “若不是我躲得快,那些从天而降的石块,怕是就要将我给砸死了!你还能被人好心地搀扶起来?”

    玚玉越说越气,一张如玉的面容被气得染上了红晕一般,他在盛长宁面前徘徊着走来走去,好一副气极了的模样。

    盛长宁觑他一眼,“谁知道是不是因着你在底下的动静大了的缘故。”

    玚玉便不再理她了,指着头顶的那方洞口道:“这里看着便有两丈之高,壁边又没什么能攀附的地方,所以能爬上去的可能近乎为零。”

    说着,玚玉又看了盛长宁一眼,“还有,就你现在这模样,能走路都算是万幸了,还爬上去……”

    盛长宁静静地听着,问了句,“这石洞里头你可看过了?”

    说着,她指了指后头。

第九十七章 摄魂

    “那儿……倒是还不曾去过。”玚玉顺着她指的地方,往里看了一眼,“那你且在这儿安稳些,我过去看一眼。”

    盛长宁微微颔首,表示应允。

    玚玉便抬步往里而去了,盛长宁看着那黑黢黢一片的里间,心底莫名地多了几分沉思。

    她曾听闻过,这密林之所以令世人望步生怯,倒不是因为这儿的天气异于常地之故,而是因着这里头不仅有猛兽出袭,甚至一个不慎,有时还会误入什么不知名的阵法。

    便是武功最是高强的人,进了这片林子里,都很难有出来之日。

    现下,盛长宁心中担忧的,正是后者,但愿吧,但愿这个石洞是再普通无恙的地儿。

    盛长宁周身仍是疲乏,却又说不清具体是哪里受了伤,但她想起,方才玚玉拉她起来时,自己的脚踝一阵针扎了似的疼。

    将自己的裤腿拉了些些起来,盛长宁按了按脚踝处,果真那种疼痛感又再袭来了,想来应当是扭着了。

    再检查了自己双腿的其他地方,庆幸的是,她没再发现什么伤处。

    盛长宁摸了摸自己的腰囊间,她这里还有上回给沈约采了思露草,留下来的草根还尚在。

    只是她不知这根的药性……盛长宁为难地想着,但也只迟疑了片刻,她便将小布包中的草糊敷在了脚踝伤处。

    总归是灵草,既然茎叶都是宝贝,那根的用处也不会坏到哪儿去。

    就是不知……玚玉这人还要多久才能回来。

    盛长宁倚着后面的石壁,再偏头看了眼后边黑黢黢一片的地方,她静静地阖上了眼眸。

    现下,她要好好养精蓄锐,起码要能走动才是。

    ………………

    沈约看着眼前的人,心下已然掀起了波涛汹涌,他着实是震撼的。

    他从来未曾料想到过,前世中,他在这林中随手帮了一把的那位老者,在这一世竟然又出现在他眼前。

    “这位公子,你可曾见到我孙女儿?”

    柱着长拐的老者已然雪鬓霜鬟,显然是已近耆耄之年,但如今看着精神劲头倒是很足的,瞧着就不似寻常老人。

    否则也不会在方才的地动山摇之时,还能站得稳稳当当地拉上沈约一把。

    “多谢前辈相救。”

    沈约自然知晓其中的玄妙,能在这古怪的林子中生活的人,当然不会是什么普通人。

    揖过一礼之后,沈约这才正色道:“前辈,晚辈并未看到有姑娘从这边路过,不过您可以说说她长得是什么模样,晚辈愿替您找寻。”

    老者点了点头,亦是正色无比地道:“身材娇小,眉目清秀。”

    沈约被他一噎,突然也觉得从人口中,是不大描述得出旁人的模样的,但他心里焦切,担忧着盛长宁会有什么不妥。

    思索了片刻,沈约再道:“前辈,这山为何会崩塌?晚辈好知晓缘由后,便不往此处过路了。”

    方才地动山摇之时,掀起了好一片尘埃,在这般异象中,他根本没能看清那小山峦好端端,为何会突然沉塌了下去。

    老者回身看了一眼,那陡然空空之地确实看着如同坍塌了一般,知晓沈约误会后,老者便抚了抚白须笑了笑。

    他一面又解释道:“那才不是什么小山峦,是在这儿待了百年的食铁兽,这些年它一直在此地修养冬眠,身上刮了尘土覆盖了它周身的毛皮,这才叫人误会了。”

    说着,老者又顿了顿,他“啧”了一声,甚是奇怪一般地再道:“这几只食铁兽平日里最不爱动,加之后来阿楚会去喂喂它们,它们便更不爱动了,这才惹得周身这样脏污,今日怎么……”

    眼瞧他提及重点,沈约已顾不得身子艰难,屈腿便跪了下去,他的声音恳切,“还请前辈帮帮忙。”

    “今日惊扰林中圣兽,确是晚辈的不该,但与晚辈同行的那二人实在是救人心切,这才不得不这般贸然地闯了密林……还请您高抬贵手,让晚辈去寻了他们二人出来。”

    老者听了这番话,面上倒是未曾表露什么不悦,他看着远处空缺下来的地儿,沉吟了片刻后,老者方道:“不是我要难为你们,只是若是我猜得不错,方才那只食铁兽待的位置之下,有方悬空的地洞,那儿有法阵。”

    “名唤摄魂。”

    ………………

    盛长宁从昏昏沉沉中醒来后,缓了半天才记起来,自己现在尚处于这方石洞之之中。

    她先是动了动脚踝,并无任何异样的痛感,盛长宁有些欣喜地扶着石壁站了起来,发觉她脚踝处的拉伤,确实已经好了大半,已然不碍行走了。

    想来,这就是思露草尾根的疗效了。

    虽想到自己的伤好了些许,盛长宁郁结的心情好了许多,可是……她又望了眼那似若无底之洞的黑暗之处,盛长宁不由又蹙了蹙眉头。

    玚玉……只是去探看一下前路有没有出口而已,怎么会这样久了还未回来?

    是前路实在漫漫,还是前头有什么牵绊住了玚玉?

    盛长宁在原地沉思了片刻,她收拾了下自己的伤,决定还是往前去瞧瞧。

    她身上的干粮在掉下山洞的时候,已经丢了大半,余下的口粮不过刚好能撑半日左右,如果不能找到玚玉再想对策,她恐怕当真要交代在这石洞内了。

    这般想着,盛长宁心中已然越发坚定了些,前头的路确实是很黑,黑到她每迈前一步,都得小心翼翼地摸索着石壁而行。

    “玚玉……”

    盛长宁喊了一声,却又很快地,对面传来了她喊话的回声,她的脚步登时怔了怔。

    这说明,前头确实是无路之地,且在不远处就有石壁挡住,行不了了。

    那玚玉是跑到哪儿去了?

    虽是这般困惑地想着,盛长宁还是接着往里走去,只是不大一会儿,她往前探去的手,触碰到了一方磨砺的石壁。

    只是这石壁……比方才在外头她倚靠时的那面墙壁要光滑着些,没那般摸着糙砺。

    难不成……这里头果真有机关阵法?

    想到这个,盛长宁的心不觉沉了沉。

第九十八章 入梦

    所谓摄魂阵,自如其名,此阵会收取入阵人的精魄,且能将收摄来的精魄为阵法己用。

    沈约的眉宇已然沉了下来,这位老者既然会这样说,那宁宁他们十有八九是掉进了这个诡阵中。

    老者见他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忍不住抚了抚白须笑道:“且先别急,这阵法的厉害之处,远远不及这些呢。”

    “此阵前后有三个阶层,统唤为梦魇。若要破阵,必得历经这三个阶段,且万不能沉浸其中,否则入阵入梦之人将会被这摄魂阵摄取一半精魄,至死都得待在这阵法中了。”

    看着老者一脸与有荣焉的模样,沈约有些无语凝噎。

    这般损人阴鸷的阵法,被造于世间,有什么可值得骄傲的?只是……现下毕竟还是有求于人,他是万不能将心里想的这些表露出来。

    想罢,沈约冲老者揖了一礼,道:“前辈,还请您想想法子。”

    老者闻言,却是神秘地一笑,“这摄魂阵嘛,却也是并非难以破解。”

    ………………

    眼前是一片昏暗,虽然看不清前方有什么东西,但指腹间传来粗砺的质感,盛长宁猜想这应该是一扇石门。

    既然有门,这一路走来又未见到玚玉,想来这人是进了里头去了,所以,这门也定然是有开启的机关了。

    盛长宁这般想着间,便开始往石门的四下摸索而去,可将那石门连同周边都摸了个遍,也未触碰到什么有异样之处。

    盛长宁登时有些焦切起来,玚玉进去这样久,那肯定是遇到了什么不妥的东西,但,若这里头是个传言中的阵法……

    思及这个,盛长宁又开始踟蹰起来,她若贸然闯了进去,他们两人被困在这儿,且不说他们会如何,在外头的沈约又该怎么办?

    盛长宁顿了顿,脚踝处又陡然抽来一丝隐约的痛意,她干脆往后面的石壁上轻靠了下去。

    黑暗中,也不知是她碰到了什么尖锐的物什,盛长宁只觉得臂肘间骤然地一痛,她还未来得及细想,眼前却突地一片刺眼的光亮袭来。

    盛长宁微蹙着眉抬眼看去,只见面前的那扇石门,已然徐徐升启,门内是一片乍眼的光芒,令她有些看不清里头的景象。

    她正迟疑着要不要进去,可背后突地猛然传来一股大力,她一个不稳,直直扑进了那门洞内!

    脚踝又尚带着伤,盛长宁直接扑跪在地,掌心虽传来剧烈的痛楚,但她却来不及查看伤势,直接回了头看去。

    那门,已然稳稳地重合上了。

    盛长宁攒皱着眉头,紧紧地盯着那严丝密缝的门,方才她被推进来时,好似听到了一声顽童的声音。

    可方才那股力,普通的稚子当真能使出来?

    算了,不管了,既然进来了,便找找玚玉到底去了哪儿罢。

    盛长宁收拾好思绪,起了身,又撕下自己的裙摆,将双手上磨出的血痕简单包扎了下,一切完毕后,她才打量起这四周来。

    这门内亦是一片石洞,只是这儿的景致,远比外头崎岖的石壁要好看顺眼许多。

    显然这儿是用心雕琢过的地方,石壁之上,刻着一副副叫人看不大懂的壁画。

    有仕女捧花、童子散财,还有推推搡搡的宾客云集各处,周边尽是雕栏玉柱,配着这些喜庆的人与物,宛若是一幅齐天盛宴。

    往里而去,还能看见这场盛宴的主角,是一位对镜簪花的妙龄女子,她的发髻上珠翠累叠,身上戴着的是金玉华裳,周边还跪着一地的婢子服侍左右。

    盛长宁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这壁画,指间的凹凸感分明,令她从这场盛景中回归现实。

    这位女子的婚嫁之景,可谓是再盛大隆重不过,如今还有人将那日的场景刻画了下来,刻画之人当真是用心极了。

    盛长宁心里惊叹着,却又很快注意到,壁画之上的无论是仕女还是童子,又或是前来的宾客,皆画的是其正面或侧面。

    但……这新娘,怎么是给的背面之景,前面的那面梳妆铜镜之上,也未曾露出新娘的面容。

    盛长宁疑惑间,转步去看了其他的壁画,那些壁画与这幅新娘出嫁是毫无关联,有的主角是壮年男子,有的是八九岁的孩子,甚至有年龄颇大的老者。

    一共数数看,共有十八幅,盛长宁沉凝着这些壁画,莫非这便是这个阵法的机关要害?

    再往里而去,盛长宁不期然地又对上了一方结结实实的石壁,因着这儿明亮开敞,她是一眼就瞧清了,这地儿再无什么门洞了。

    盛长宁又转步回到了那幅新娘之画跟前,方才她都一一地看过了,其余的壁画都并无什么不妥之处。

    唯独这幅画,最令她心觉生疑。莫非,这画上的新娘就是阵眼不成?

    盛长宁抬起了手,她想擦擦铜镜的那块石壁,说不定这儿是覆了层厚厚的尘埃,才使得这女子的面容看不清?

    可这念头刚落下,她的指尖就陡然一痛,原是那铜镜的石壁有些尖锐,竟让她指尖沁了血出来。

    盛长宁连忙收回了手,她蹙着眉抬眸看去,看及壁画上的景象时,她心下骤然一惊,不觉猛地后退了一步。

    只见原先壁画上抚鬓簪花的女子,已然回过了头来,却是不如她所想的那般貌美如花,而是生了一张鸡皮鹤发的面皮。

    此时那女子的眼眸,似乎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瞧,还带着股子阴惨惨的意味,使得盛长宁没来由地后背沁出了一层薄汗。

    壁画之上,新娘周边的婢子们皆伏跪了下去,即便盛长宁未在画中,亦能感同深受一般察觉到她们的惶恐不安。

    盛长宁心没来由地慌得很,她又欲抬步,想去看看那些仕女宾客有什么不同之处时。

    她的头却突然如遭重击一般,顿时变得空白起来,无数嘈杂的声音不断充斥着她的脑海中……

    “连翘,你在等我吗……”

    “连家丫头!你简直不知廉耻!”

    “翘儿……你莫怪娘。”

第九十九章 梦起(一)

    “你是谁?”

    光怪陆离的画面自脑海中不断闪过,那些声音波涛汹涌地拍来,盛长宁只觉得头开始尖锐地疼了起来,她不觉地喃喃出声道。

    那些忽闪而过的片段中,始终有一个女子的身影。

    少年时的相知相许、与郎君煮茶谈花时的情意,到后来凤冠霞帔红装十里,满堂喝彩时却喧哗声愈烈,她开始白脸泣泪。

    似乎,她这一生本应是顺风顺水地度日,只是所有的一切,是因为遇见了……那个人。

    盛长宁想着,额间的那股子疼感,在不知不觉间,已然消退下去,脑中的意识宛若沉浸在温柔的棉絮中,轻软又宁和。

    ……

    “小姐……您可醒了?”

    属于小姑娘的清脆鹂声传至耳中时,盛长宁一个激灵,陡然睁开了眼。

    很快地,一张年轻清丽的面孔映入了她的瞳孔之中,盛长宁顿时又一惊,一下子坐起了身来。

    对方也被她这突如的举动应付得措手不及,两人险些撞了个满怀,好在盛长宁稍稍后倚了些,这才未弄出什么难堪之象来。

    “你是何人?”

    盛长宁努力地忍下心中的不适感,看着面前的小姑娘面上带着微微的讶然,她不由蹙了蹙眉,问道。

    “二小姐?”阿语原以为是主子同自己玩闹,可瞧见二小姐面上稍显的不悦之色,哪还有平日里的散漫不计较。

    阿语以为是二小姐动了怒,连忙跪了下去,伏拜在地,“二小姐恕罪,阿语不是诚心要撞小姐的……”

    “阿语……”盛长宁念了一声,她似有些茫然地看着地上跪着的婢女,“你起来罢。”

    她扫了一眼四周,这些摆置,看着确是像闺中小姐的闺房,可是……她怎的尽全无关于自己的记忆?

    “二小姐,您别再伤心了,昨日您跌落了池子里,大小姐为了顾料到您,已向老爷和夫人请求将婚事延后了……”

    阿语小心地看了一眼盛长宁,仔细地斟酌着话,仿佛生怕她会有丝毫的不悦。

    盛长宁又是一惊,“我何时定了婚事?”

    这记忆没了暂且不说,现下居然连夫君也要有了?何况……她跌落池子?落水之时难不成也将脑子也嗑着了,这才将她记忆带走了不成?

    见她这般大惊,阿语连忙摇着手否认道:“不不不,不是您大婚,是大小姐与那李家的二公子要成亲了,您…怎么……”

    盛长宁这才轻吁了口气,见阿语迟疑着,不用脑子想也知道她这是在疑惑什么。

    盛长宁便直接找了个借口搪塞道:“应是落水之故,我头疼得厉害,竟觉得什么事都记不起来了似的……”

    说着,盛长宁又状若头疼难受,重新躺了下去。

    闻言,阿语便惊切地道:“那奴婢这就去请郎中前来!小姐您快好生躺着……”

    她说着,又替盛长宁拉了拉被褥,好让外头的风寒不吹着盛长宁。

    小姑娘噔噔噔地跑开了,盛长宁静静地听着她远去的脚步声,她倒是没有再出声拦着。

    身处这么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她自然得好好理清理清是怎么回事,反正众人都知道她是落了水,受了寒。

    正巧,她现在借此蒙混过去,顺便把现在她自己的身份给摸清楚,再想想应付的方法才是上策。

    ……

    昏昏沉沉的,盛长宁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反正再次醒来时,天色都已暗沉了下来。

    不仅如此,她身边好似只有阿语这一个婢女,这阿语走了后,竟也不见有其他人进来服侍。

    盛长宁暗暗地想着,这二小姐虽听着像个主子,可却应是个不大受父母宠爱的,否则这样落水受寒的事,父母亲也应当会在身旁嘘寒问暖才是。

    更别说,会现下这屋子里竟连盏灯都不点,若是她身子不便,想喝杯水岂非都要渴死在这床上了。

    盛长宁正腹诽些间,外间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响声,隐隐约约的,竟还能听见是她们的斥声。

    “二小姐醒了,这么大的事竟也不来禀报,你们都是些干什么吃的……”

    “阿语呢?止风院的阿语去哪了?”

    盛长宁轻轻阖上双眸,啧,这般听着,倒是令人觉得这二小姐该有多娇气似的。

    “翘翘,姨娘来看你了,我可怜的孩子,真真是让你受苦了!”

    盛长宁还未来得及恰到好处地睁眼,便听见一声娇柔的女声哭啼着凑近了。

    紧接着,那染了外头寒气的指尖冰凉,骤然搭上盛长宁刚捂热了些的双手。

    冷得盛长宁径直都顾不得装了,她就是一个冷颤地坐起了身来,这才看清她面前的妇人梨花带雨,面相倒是生得极好,只可惜眼尾带勾,一股子媚态横生。

    偏偏这妇人又偏爱娇弱之态,连声音都是娇嗲的,与她头上的那支脆红叠金钗的端庄,倒是极极不符的。

    盛长宁向来不是个怜香惜玉的,即便如今记忆不大清晰了,对着这种人,她也是不会有什么客气可言的。

    “姨娘自重!你从外头进来,身上的寒气还未散去就凑到我跟前来,你莫不是想让我再无端生一场风寒?”

    盛长宁抽回了被妇人压着的被褥子,声音是毫不客气地冷。

    不仅是周遭拥簇过来的婢女们一愣,就连被她不客气骂了一通的愉姨娘也是呆了。

    愉姨娘喃喃着:“翘、翘翘,你怎么……”

    “住嘴!翘翘二字也是你能叫唤的?”

    从外头又来一声儿,径直不客气地打断了愉姨娘的话。

    “连府家规森严,是从老祖宗在时便定下了的,连翘小姐是府上的二小姐,乃是夫人膝下嫡出的血脉,岂是你一介姨娘能乱喊的。你们还不快把愉姨娘给带回院子里思过去!”

    前者断了愉姨娘话头的人,踏过高高的门槛,正迈着稳步缓缓行来。

    盛长宁抬眸看去,只见这妇人的衣鬓,皆为端整而不苟,金钗结鬓不若愉姨娘那般不适宜,倒为她的端庄大气添了几分雍容。

    而在她的身后正亦步亦趋跟着的嬷嬷,正是方才出声唤人拉走了愉姨娘的那位,看着年纪颇长,说起话来颇为不怒自威。

第一百章 梦起(二)

    这位妇人身旁的一介随侍嬷嬷,就能随口罚了府上的姨娘,显然这位妇人就是连府的主母,连夫人无疑了。

    思绪收整了些,盛长宁垂敛下眉目,就要下床来行礼,“见过母亲。”

    盛长宁正还想着,这连夫人和这嬷嬷瞧着这般不苟言笑,若是看她这个庶女不懂规矩,岂非也要将她也拖下去面壁了?

    哪知这个念头还未思罢,原先还厉声厉色的嬷嬷一下就上前来,一把就扶住了盛长宁的臂肘,盛长宁登时有些惊恐地看去。

    只见嬷嬷带着皱纹的老脸竟露了个笑来,“二小姐还在病中,身子骨娇弱得紧,夫人早就叮嘱过了不许您再多礼。”

    原是这样……

    盛长宁松了口气,也顺势将整个人都窝进了被褥里头,故作娇弱地道了声:“多谢母亲。”

    “生了场病,竟与母亲疏离起来了?”连夫人看着她乖巧的模样,眼皮却是一垂,将眼底的温意遮阖上。

    她的话里是不复方才的凝肃,带着温柔的宽抚,盛长宁闻言却是心下止不住地一颤。

    糟了,要露陷了。

    像这种嫡母与庶女之间的戏码,在话本子上可多的去了,不就是在表面上温和恭敬,背地里会有多唾弃防备呢……

    怎么现下这连夫人,竟不按套路来出牌?

    可现在也顾不得多想,盛长宁忙坐起了身,垂着脑袋迟疑得很,“母亲莫怪……只是我、我兴许是嗑着了头,脑中一片混乱,许多人和事竟都记得不大清了……”

    “原是这样,母亲会去派人替你寻来良医,好好替你瞧瞧。”

    盛长宁等了好片刻,才听得头顶上传来这么一声儿,不温不火的,似也不大上心的模样。

    听着连夫人着这话里淡淡的敷衍,盛长宁这才缓了一口气,这才对嘛,对着她这么个庶女,连夫人哪里会真的上心。

    否则的话,她这么个二小姐,身边的奴才们怎么敢这样怠慢主子?

    指不定有些话是装装样子,届时传到府里上下耳朵里,给连老爷留个贤惠大度的印象罢了。

    “时候也不早了……母亲也勿要太操劳才是,早些回去、回去歇息……”盛长宁决心维持自己软弱羞怯的形象,连说话时都是闪闪躲躲的。

    只有这样,才能让这连夫人认为她上不得台面,不能与她的亲闺女比拟。

    她这般说,连夫人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当即嘱咐了些客套话,就带着众人浩浩荡荡地走了。

    屋子里空荡下来,竟连一个服侍的婢女也未留下来给她,那阿语也不知请郎中是请到哪儿去了,眼瞧着天色都要黑了还不曾回来。

    好在,那些婢子们还算有怜悯心,让这屋子里烧了两三个炭盆,倒也算不得太冷……

    盛长宁这般迷迷糊糊地想着,偎着染着暖意的被褥,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

    天色渐渐暗沉下去,回至院中时已至掌灯时分,在院中早早就候着的婢子们正挑着烛灯。

    茹嬷嬷上前一步,先撩了幕帘起来,好让后头的主子方便进里屋里去。

    屋内早已安置上了炭盆,烧得旺盛,暖意萦绕着屋子,坐下身来后,连夫人却忍不住地轻叹了口气。

    正欲端着热茶上来的婢子听着这声叹,手一抖,茶险些打翻了去。

    茹嬷嬷瞪了她一眼,接过瓷茶盏来奉至连夫人手边,她这才不悦地斥退那婢子下去。

    屋子里寂静下来,唯能清晰地闻见那四下的炭盆中,碳火发出的“噼啪”声响。

    “夫人,您莫要再伤心了,总有一日,等尘埃落定了,二小姐总能明白您的苦心……”

    茹嬷嬷看着主子这般神绪低落,忍不住出声宽慰道。

    连夫人却是摇了摇头,“等事情了了,我还要再等多久?我又还有多少时间能护着她?你说……那个人,怎么就还不出现?”

    “难道,连翘的亲事还要一拖再拖吗……”

    望着外头暗沉的夜色,连夫人的语气中,只有无尽然的怅然若失。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又偏头看向茹嬷嬷,“止风院的婢子们都带过来了?”

    “您放心。连同教养嬷嬷统共十三人,都带过来了,现下人都在院中跪着呢。”茹嬷嬷说着,看了眼窗外,外头的那些婢子们一一跪得齐整。

    连夫人呷了口茶水,轻轻嗯了一声,她道:“每个各打五十板,划了脸扔出府去,教养嬷嬷……杖毙。”

    闻言,茹嬷嬷眉色却未动分毫,她恭谨地应了声便退去了。

    外头夜色凉薄,迎着沁凉的风,茹嬷嬷的面色已然冷了下来,她只轻轻挥了挥手,很快地,旁边便拥上数名行刑的侍卫。

    有侍婢极有眼色地关上了院门,手中拿着巾帕按住了那些满眼哀求的婢子们。

    “一群不知所谓的贱蹄子。”

    茹嬷嬷厌恶地别开了眼,这些小蹄子们最是会攀高踩下,又半分没眼色,夫人疼二小姐都来不及,又怎会让这些狗奴才欺负她?

    寂然的院落内,棍棒交加的声音此起彼伏,惊跑了树边一簇儿的雨雁。

    ………………

    盛长宁是被吵醒的,屋子里人声鼎沸,似有许多人在她耳边嚷嚷着什么,但她实在是困极了,眼皮胶黏在一块儿,着实睁不开眼。

    “郎中,翘翘到底是怎么样了?”

    “都这样久了,怎的还不见转醒?莫非还有什么隐症不成?”

    “……姑奶奶,还请您慎言!”

    “吵……”盛长宁忍不住翻了个身,被褥盖过头顶,期盼着这些闲杂人发出的聒噪之声,快些消散才好。

    “翘翘!翘翘你可醒了!”

    妇人的声音带着欣喜,“你母亲昨个儿使了人来我府上,我才知晓你落了水,翘翘可别怪姨母没及时来看你……”

    “见过姨母。”

    听得她这般说,盛长宁万般无奈,只好坐起了身,冲那说话的妇人微微颔了首。

    余光微扫而去,只见围在她床边的都是云鬓拥簇的女子,皆是妇人的打扮,看着她们对她或是关心或是好奇的目光,想来都应是认得她的人。

第一百零一章 梦中(一)

    只是,她们认得她,盛长宁却是认不得她们,唯有先前说话的这妇人自称是她的姨母,其余人都未曾吱过声,她简直无从得知这些人的身份。

    “连翘平日里不是惯来性子活泼好动么,看着你姨母便欢欢喜喜地叫了人,见了其他的长辈们却羞怯起来了?”

    此时拿腔出声的人着了一身的湖靛色袄裙,白狐毛点缀在交领边,衬得她倒是颇有几分富贵之态。

    盛长宁抬眼看了看她,只见这妇人生得不算老成,比连夫人看着倒年轻些,只是观她眉宇之间的不耐,倒像是对她颇有怨言似的。

    这人能出现在她房中,想来也是府中的长辈,又或是与她有联系的长辈,只是她如此不满却还要压着性子,到底是为什么呢?

    盛长宁猜不出这人的身份,只得哀求似地看了眼身边的姨母,姨母接得了她的目光,虽有些愣了下,但还是很快地反应了过来。

    她冲妇人解释道:“姑奶奶何必这般计较,现下翘翘大病初愈,烧又刚退了去,这几日想来她的脑中一直都是恍惚着的,轻怠了些您,也不至于令您这么个长辈还为难晚辈罢?”

    话罢了,那被称作姑奶奶的妇人只微微横了姨母一眼,领着众人扭头就离去了。

    屋子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这倒叫盛长宁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听这些人言语中,她应与这位姨母是极熟的,她……会不会看出什么不妥来?

    “你这丫头啊……”叶氏坐了下来,语气中尽是无奈之色,“尽是这般倔强,唤她一句姑姑又会怎样呢?也幸好,她在府中住得不长久,年后就要走了的,否则你这个性子啊……没了你母亲是迟早要吃亏的!”

    她话中的亲昵,让盛长宁有些无所适从,但听了她这话,盛长宁心里却又起了疑惑。

    方才那年轻的妇人乃是她的姑姑,瞧着她似乎与这姑姑并不对付,这倒也没让她觉着有什么不妥的,毕竟她是庶女,生母那般小家子气的姿色定会令姑姑有所不喜。

    但……这姨母话中的“母亲”想来说的就是连夫人了,可怎么她一副连夫人极护着她的语气?

    盛长宁心思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她看了眼叶氏,试探着开口道:“我现在倒是颇忧心姨娘,她昨日才被母亲关了禁闭……”

    “你还关心她做什么?”

    叶氏似有些不敢相信地叫道,“我来时听府上的婢子们嚼舌根,说那愉姨娘为着连欢嫁出去,好让你的嫁妆让姐姐快些盘点出来,她便不顾你跌落水中,硬是跑到你爹那儿哭了一通,还说什么不愿因为你而耽误连欢的婚事!真真是个没有心肝的东西!”

    “也亏得你还想着她!现下连欢的亲事不过往后延了三日,原先,这府中诸多侍婢们都已被派到止清院中去了,可愉姨娘竟还不满足,竟将你房中的人也拨调了去!”

    叶氏一边恨恨地道,又回过头来怜惜地看着盛长宁,“若不是你母亲发觉不对劲,来瞧了瞧你,指不定你有什么事儿,我们都要来得晚了……”

    听着她这番义愤填膺的话,令盛长宁已经明白了,她面前的这位姨母,是那位连夫人的姊妹,才不是愉姨娘的亲戚。

    可是……她只觉得又开始有些茫然起来了,她是愉姨娘所出的庶女,为何不仅连夫人怜惜她,甚至连夫人的姊妹也对她很是疼爱。

    反倒是那位名义上是连夫人女儿的连欢……过得才像庶女一些。

    盛长宁虽心下有些不解,但还是未表露出来,她又想起了什么,再问道:“姨母,你可知我身边的阿语去了哪儿?”

    叶氏刚想脱口而出“许是被赶出府去了”之类的话来,可她又很快想起临过来时,姐姐叮嘱她的话。

    叶氏便很快地改了口,回道:“这两日在你院中伺候的人,都被你母亲遣送出府去了。”

    说着,叶氏又看了盛长宁一眼,生怕她心情低落,连忙安抚道:“她们那是罪有应得,不伺候好主子,尽听些歪门邪道的话,哪里能对你上心?”

    盛长宁点点头,她虽觉得阿语应当与其他人不一样,但到底也未再开口多言。

    似乎,她的潜意识里也在告诉她自己,弃主之人受到责罚自也是理所当然。

    “翘翘你放心,你母亲都给你安排妥当了,明日就会差牙婆子送人过来,届时你挑一些合心意的人手,定不会再出现被其他人使唤的情况了。”

    叶氏抚了抚她的如瀑长发,“这几日,姨母都待在府上陪着你,若你还觉得无趣,我便让你沁沁姐过来同你玩耍,可好?”

    听及又要见那些认识她的人,盛长宁连忙摇了摇头,“趁着姐姐忙亲事的日子,我想偷些懒。”

    “这是自然的,你尚在病中,那些什么绣花、习字温书的功课,自然先放下,翘翘这般聪慧,耽搁几日也是不妨事的。”

    盛长宁却是心叹了口气,她惧怕的哪里是这些,分明是她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连对着叶氏这样本该她极为亲近的人,她都只觉得陌生得很。

    “姨母,我还想再睡会。”

    盛长宁心里藏着事,不愿表露在脸上,叫叶氏看出异常来,只好随便搪塞了个借口。

    叶氏更是不疑有他,连声道:“好好好,等会我再命人唤你起来吃早饭,你且再歇歇。”

    盛长宁嗯了一声,屋子里的门便轻轻阖上了。

    叶氏出了门外,吩咐身边的婢子如阑留下,“你在这儿仔细候着,若是表小姐有什么吩咐,你再进去。”

    如阑应声下来,如萸搀扶着叶氏往前而去,她颇有些不解,“小姐,大小姐这般细细地叮嘱了您各项事宜,可为何大小姐不亲自前来安抚表小姐,她若能亲自来慰抚,表小姐哪里会不明白大小姐的心意?”

    “糊涂!”

    叶氏轻斥了她一声,“外头这么多双眼睛瞧着姐姐,她若当真这么做了,岂非会惹来更多怀疑的目光?”

    见她动了怒,如萸便不敢再多言了。

    叶氏望了眼远处,顿声,“去姐姐那儿罢。”

第一百零二章 梦中(二)

    在这连府待上了几日,盛长宁却未见得对这儿有什么熟悉之感,不过她听着叶氏的婢子如阑,说过几句关于这府中的事。

    从这廖廖几言中,盛长宁倒是寻出了些有用的信息。

    这连府如今是连夫人当家,而连老爷,她的亲爹早在几年前就丢下连府这偌大的家,去了淮安养身子,整日招猫逗狗不理世事,似乎将连府全然弃之不顾了一般。

    而她自己,连翘,虽是妾生女,却颇得连夫人另眼相待,平日里的待遇同嫡出的大小姐连欢,可是不相上下的。

    “小姐,您同夫人可是极有缘的,旁人都说,当年小姐您一生下来时见着谁都哭,唯独在夫人手中便能安静下来……更何况,您的眉眼都生得与夫人颇有几分相似,夫人哪里会舍得待您不好。”

    说话的是昨日她刚挑选出来的婢子,挑了六名,各个都是娴静的性子,唯独这个百雀,人如其名似的,整日叽叽喳喳的,却也并不讨她嫌。

    “你倒是什么都知道,竟比我还了解这府里。”盛长宁对着铜镜看着自已的容貌,这张脸倒是有几分熟悉,只是她却有言不出的感觉。

    仿佛……

    这副面容不是她的,连翘这个名字亦不该是她所有的一般……

    突然地,盛长宁只觉得头开始剧烈地疼了起来,旁边守着的婢子们瞧着她这般模样,俱是大惊失色起来。

    “来人!来人!”

    “快去把偏院的郎中叫来!”

    昏昏沉沉地失去意识时,盛长宁仿佛眼前瞧见了一张男子的面容,生得唇红齿白,笑起来时风流之态尽显……

    ………………

    暖阁脂烟香渐渐淡了去,替换而来的是药香盈袖。

    连夫人看着绸榻上阖着眼眸的人,转眸扫了一圈儿下去,被她目光所及之人,皆是心中胆战地垂下了头去。

    “姐姐,咱们出去说……”

    连夫人是叶氏的亲姊姊,叶氏最为明白不过,此时她的心中,定然是再怨忿不过。

    见主子转身离去,如阑得眼色地忙将床边的帘子轻撂下来,又吩咐底下的婢子们好生守着。

    进了偏房,连夫人面色已然冷了下来,“牙婆子带过来了没有?”

    旁边立马有婢子伏跪下来,禀道:“回夫人,差去唤人的人半分也不敢耽搁,想来,于妈妈已在路上了……”

    “无用!”

    连夫人瞧也不瞧那看着便惶恐不安的婢女,手中刚端起的茶盏顷刻之间便落了地,一地的碎瓷之响令婢子双肩都开始轻颤了起来。

    “姐姐……”叶氏有些不赞同地看了眼连夫人,她摇摇头。

    这么多年来,她是将姐姐的辛苦看在眼里的,连戚不顶事,明明作为连府的顶梁柱,竟能随手就把满府的妻女尽数抛下,这般狠心地就弃之不顾了。

    府中有无可依靠的男丁,她当年只怨自己不是男儿身,不能帮衬帮衬着姐姐。

    要知道,一个妇道人家将这偌大的府邸撑起来已是不易,更遑论,连府之外还有数积多年的家底产业,要多年如一日地来打理这些,都已极是心力交瘁了。

    如今……翘翘眼看着已近及笄之年,当年的事也快要做个了结了,可这关头翘翘又接连出事。

    叶氏忍不住叹了口气,正想着间,外头便有人前来回禀,“夫人、表夫人,于妈妈来了。”

    “让她进来。”

    连夫人端起新换上来的茶盏,眼皮却是抬也不抬,只面上仍带着冰霜,却叫人看不懂她心中的喜怒。

    于妈妈进来时,心里是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安。

    外头都说这位连夫人最是喜怒无常,不论说她是女子当家,手段自然是雷霆,那惩戒下人的法子更是叫人苦不堪言。

    此番叫她来,难道是指给连二小姐的那些婢子有什么不妥之处?

    “拜见夫人。”

    于妈妈下跪行了大礼,她又很快言辞恳切地说道,“夫人此次唤奴家前来,莫非是伺候二小姐的婢女们有哪里不周到的地方?”

    “妈妈好心思。都说妈妈手底下的人最是体贴不过,怎么我今日瞧着……”连夫人看着手中茶盏中沉浮着的翠色,慢声渐道,“却很是愚蠢呢!”

    “夫人恕罪!”

    于妈妈立即叩首下去,“先前夫人便特意嘱咐过,所以,奴家那日给二小姐挑来的姑娘们,各个都是身家清白,在奴家手下又是调教得极极好的苗子,否则……哪里敢送到夫人和二小姐跟前,污了主子们的眼呢……”

    连夫人重重地将茶盏放下,清脆的响声一下子止住了于妈妈的话头。

    “我原想着,你在这行中都是调教婢子的老人了,自然不会拿什么人来敷衍连府。可近些年来,从你手中拨过来的人,却在府中接连背主出事……于妈妈,我这是看在你与连府老夫人的情分才这么唤你,才这般信任你,而你,便是这般罔顾连府的信任?”

    于妈妈惊愕地抬头,她正欲说些什么,却又听上首的高贵妇人,嗓音又冰又凉,说出的话直令她身置冰窖一般。

    “从今日起,连家再不用你手底下的侍人。”

    说罢,连夫人领着叶氏便出了门,扬长而去。只留下于妈妈一人跌倒在地,脸色惨白。

    “姐姐,你何至于现在就与她翻脸,她好歹在这行颇有些名气,能不结这么些梁子便不结呀。”

    叶氏颇为忧心忡忡,她总觉得连夫人掌管连府不易,没由得连这些低贱的东西,届时还要来对姐姐使些岔子。

    “你是知道的。”连夫人眉眼中丝毫不起波澜,“连翘是我的底线,旁人若是辱我害我,我是无碍的,但我决不能允许有人对她不利。”

    叶氏听见这话,若有所思地道:“姐姐你这话……我明白了,那这些日子,便从姐姐屋中拨些人出来给翘翘使唤好了,我也命人去让沁姐儿过来,往日里她们姐妹俩最是亲近,说不定她一来翘翘也能郁结开解,同从前一般好了。”

    连夫人点了点头,“也好。”

第一百零三章 梦中(三)

    盛长宁见到连翘的那位嫡姐时,从连夫人屋中拨来的苏心正同她聊着,关于叶氏的女儿齐沁的事。

    昨日她莫名地晕厥了过去,醒来后记忆已然恢复了大半,她如今已经知道,自己是大楚的长宁公主。

    只是不知为何,她会身处此地,还莫名地成了这富甲人家的小姐。

    这名唤连翘的姑娘,身边连最是亲近的人,也未曾发觉她换了个芯子的不对劲,这也真是怪了。

    “大小姐。”

    幕帘被人从外头撩拨起来,苏心见了人,却是不慌不忙地起了身行礼。

    “母亲竟将你拨到妹妹这儿来了。”来人先是瞧了苏心一眼,又回过头来冲盛长宁微微一笑,“母亲果然还是颇疼妹妹的。”

    盛长宁放下手中的石榴,抬眸看去,眼前的女子已然作妇人装扮,着了一袭绣着红梅的白袄裙,领边缀着狐毛,衬着她面色格外地红润。

    听着苏心唤她的名号,盛长宁暗想着,这人应是连府的大小姐,连欢。

    连欢的面容生得出众,却稍显了几分艳色,但她举手投足间的气质,倒有几分像了连夫人。

    否则,这些时日听来众人的言语,盛长宁倒真要以为,这连翘才是连夫人的亲生女儿。

    “姐姐。”

    盛长宁只微微颔了首,面色也是淡淡的。

    她曾从苏心口中得知过,这两姐妹向来多有不睦,若非有连夫人在其中转圜和压制着,恐怕这连府早就因她俩翻了天去。

    何况,现下听着这连欢颇酸的语气中,便也能听得出来。

    苏心有眼色地为人搬来了绒凳,又命人上了热茶,这才候侍在盛长宁的一旁。

    “苏心,你且先下去,我要与妹妹说些体己话。”

    连欢落了座,又遣退了自己身旁的婢子,连苏心仍是这般地没眼色,她面上的笑有些僵了僵,径直出了声。

    却哪知,苏心也是个不畏惧她的,不光是足下未挪动半分,连眼里都未起分毫波澜。

    “大小姐,还恕奴婢不能从命。夫人一早就吩咐了,二小姐如今体弱,须得奴婢片刻不离地随侍左右,奴婢不敢阳奉阴违。”

    听了这番话,盛长宁也是稍稍震惊到了,这苏心真不愧是连夫人身边出来的,竟敢这么顶撞连欢,还明里暗里地讽刺了人一波。

    瞧着连欢面色抑制不住地僵了,盛长宁心下竟有些无端的窃喜。

    “姐姐有什么话,当着苏心的面说也是无妨的,苏心是母亲身边的人,自是不会乱嚼舌根。”盛长宁也笑了笑,她一边捧起手边的热茶,一边这般道。

    “这倒也没什么……”连欢重拾了笑意,手起微抬,拂过耳边的珰坠,“就是昨日我与你姐夫大婚事了,这才得空来顾得妹妹的病情,不知郎中可来瞧过,妹妹可有什么大碍?”

    盛长宁顺着她的手看去,她指尖拂过的那只耳珰,是镶了红玉石的,看着确实还算精致,但在她看来不过这种样式的耳珰,是宫中人都不大会用的。

    实在算不得有多贵重。

    但瞧连欢这副模样,却颇有些挑衅得意的意味,令盛长宁有了些深思。

    连欢刚成了亲,想来这耳坠可能与她的新婚夫君有关,可她这幅与她夫君恩爱的模样,又何必摆在她面前,莫非……连翘还与这位李公子有什么牵扯不成?

    瞧着盛长宁这般沉思不语之态,连欢只以为她是见着了这耳坠,便心里头难受了起来,顿时间,方才她心中的不悦一下子便烟消云散而去了。

    连翘这般得母亲喜爱又如何,与檀哥哥青梅竹马长大又如何,到底她才是母亲的亲生骨肉,去母亲跟前掉了两滴眼泪求了一番,母亲便将婚事指给了她!

    “夫君疼惜我,本来今日非拦着不愿让我出门,只是妹妹病重,先前我大婚才无暇顾及,这一得了空自然是要来探看的。”

    盛长宁冷冷地掀了眼皮看去,眼前的女子好一副娇羞的姿态,配着她说出的话,像极了在她面前耀武扬威似的。

    真真是怪了。

    连欢身为连夫人嫡出的孩子,自小应被当成日后的当家主母来教导才是,可怎么今日一瞧,却尽显她身上的小家子气!

    连翘再如何也只是一介姨娘所出的庶女,日后不论是婚配、或是在外头的名声,尽然都不能同连欢比拟。

    若连欢真是学得连夫人的半分姿态,也该是不屑于同这个庶妹计较的,怎么会像现下这般……

    盛长宁蹙了蹙眉,若观连欢不言语时的举止,那与连夫人确有些相像,可若观清她的心性,那可真真是同愉姨娘颇为相似了。

    想到这些,盛长宁心下微微有些惊了,倘若真是她想的那样,这一切似乎都解释得通了……

    “姐姐,府里什么好东西是没有的,竟让你这般目光粗俗,倒对着这对红玉石耳珰这般爱不释手。”盛长宁轻合上了茶盏,语气不徐不疾。

    “苏心,把我匣中的那对红玉髓嵌金丝坠子送与姐姐。我也累了,姐姐拿了坠子便自行离开罢。”

    说罢,盛长宁便施施然地回了里间。

    看着那珍珠帘子被掀起又放下,指甲大小的粉珠争相击错在一齐,发出的声音都是那般悦耳,连欢忍不住地攥紧了掌心的帕子。

    凭什么!

    从小到大,明明她才是母亲的亲生女儿,可连翘的待遇却从来不输她!像这般贵重的粉珠,她只能择两颗来做珠花,可在连翘这儿,却视如弃履地做成了连下人都能触碰的珠帘!

    “大小姐。”

    苏心哪里看不透连欢在心里想些什么,她向来不喜欢这位大小姐,明明是夫人肚子里出来的,举止做派却全然未学得夫人半分,倒是十足十地像了那愉姨娘,也不怪夫人偏爱着二小姐了。

    “这红玉髓的坠子是表夫人赠予二小姐的,在外头的市价确然要比这普通的玉石贵上百倍,望大小姐能欢喜。”

    连欢听了她这番话,却更是气极,但她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反驳,到了后头,她只能双目含泪地恨恨剜了苏心一眼。

    最后,头也没回地出了院门。

第一百零四章 梦中(四)

    连欢走后,盛长宁才迟疑地得出了个猜测,现下她身处的这个地方,难道是个梦境?

    其实也不怪乎她会这般想,只因近来,盛长宁细细观察过了,这儿所有的人与外界的人并无什么差别,但……

    她这几日都会在府中溜达一圈儿,每每路过那假山流水那儿时,便总会有个婢子来给她请安,循环往复,无一不例外。

    盛长宁一开始是猜想,她或许是落入了一个将时日循环不断的阵法,可是观其他人,却又是每日都是全然不同的举止。

    唯独假山边那个请安的婢子……

    这里的日子都这样真实,或许,其实她现在是坠入了一个梦境,或者说是一个阵法,而那个举止有异的婢子,或许是做这个阵法的人漏缺的地方。

    只是她的记忆没有恢复完全,并不记得先前她是如何落到这儿来的,阿南阿北呢?她们为何会不在她身边,而且,若是在这儿待久了,父皇和皇兄定然也是要急了的。

    盛长宁坐在榻边,脑中的思绪纷至沓来,直到那珠帘的垂错声轻轻地响起。

    苏心进了里间,见着她发呆,以为盛长宁是为方才连欢说的话而难过着,她便一面小心地将盛长宁手中的已经凉了的小暖炉给拿开。

    苏心一面说着,“小姐,您何必在意大小姐说的话,现下府中连下人都知道,大小姐其实过得并不太好……”

    她说着,又将重新灌了碎炭的暖炉放至盛长宁怀中,接着道:“大小姐如今已经有了一月的身子,这般急匆匆地嫁了过去,就是为着这个,可您说呢,大小姐这般未婚先孕的作态,又怎么能招来那李夫人的欢喜,既然婆母不大高兴,大小姐在李府也只怕要难了……”

    “那她为何跑来在我跟前炫耀似的?”盛长宁眨了眨眼,她是想从苏心这儿,打听到关于连翘、连欢和那李公子之间,到底有什么纠葛。

    “我的好小姐,大小姐向来都是这般心性,您如今得夫人宠爱,大小姐可是远远不及您,便是个三心二意的男人罢了,您拱手相让了她,她亦不会因此多讨夫人几分欢喜的!”

    盛长宁可着实被她这番话给震惊到了,苏心这话中的意思,可真是颇令人深思啊。

    若她未想错,那应该是本是连翘与那李公子有情的,可偏偏连欢横刀夺爱,可能还用了些下三滥的手段,逼得李公子娶了她……

    可真是愚蠢啊。

    盛长宁暗叹一声,这李家家业本大部分是远在淮安那边,是这近两年来才在清远安家,可李家这边的发展远不如连家。

    连家既在清远占据了一席之地,还隐隐有并吞各对家之势,李家此时前来,必然也是连家一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若连家的两个女儿是明白人,那便不该与李家牵扯上什么关系,如今倒好,连欢不但眼巴巴地凑上了前去,还是使了手段地将自己嫁了过去。

    这岂不是要将连夫人给气死了?生出这么个蠢的女儿,不仅窝里斗得欢,还闹出未婚先有孕的丑闻,当真也是怪不得她会转而对连翘好了。

    盛长宁这般想着,又开始怀疑起自己先前的猜测来,或许当真是因为连欢做得太过,这才叫连夫人失望了。

    否则,想连府这样的富甲一方的人家,何必要无缘无故地做这样偷龙转凤的事儿呢。

    盛长宁对上了苏心仍旧忧心的目光,她笑了笑,安抚道:“你无须再担忧,我早就想开了,姐姐能强求到的姻缘,那便说明是我的缘分未到了。”

    ………………

    “连翘当真这么说?”

    听完了底下婢子的回禀后,连夫人终于松缓了攒蹙已久的眉头。

    禀声的婢子连忙回道:“确是苏心姐姐这般传过来的话,奴婢不敢妄言。”

    叶氏在一旁也会心地笑了笑,冲那婢子摆了摆手,让人退下去了,她这才笑道:“姐姐你瞧呢,翘翘虽大病了一场,却因祸得福,认清了许多事,她如今这般心性了,姐姐这下可放心了?”

    “哪有什么放心不放心的,她那桩事未了,名分未正过来,我心里面始终是有心结的。”

    连夫人又长叹了一声,“只愿……那个人快些出现才好,她万不能再出什么岔子了。对了……”

    连夫人又记起来一事,问道:“连翘落水的事,你让如阑查得可有眉目了?”

    “姐姐……”叶氏摇摇头,却并不是否认之意,“你应当知道的,连欢向来对翘翘有怨……但此时并不是戳破她的好时机,为着翘翘的那件事,你还要再忍耐着时日……”

    闻言,连夫人的脸色便沉了下去,她将茶盏一掷在桌案上,“果然是姨娘所出的,气度不比连翘便罢了,还尽会玩些下三滥的手段。”

    “如今便饶她些时日,等连翘大好了,恢复了她嫡出的身份,看她区区庶女还要怎么耍阴心思!”

    叶氏却是笑,“想来那时候,愉姨娘也要气恼得不成样子了,当年,她在连欢幼时便对她非打即骂,还险些一场风寒要了自己女儿的命去,也不知她日后得知真相可会后悔。”

    “不说她们了。”

    连夫人神情稍有和缓,“那位东行来的公子可有消息了?”

    听她提起这件事,叶氏就不大欢喜,她摇摇头道:“还未曾有信儿,不过当年那道士不是说,那事儿若要改,还得等翘翘的及笄礼之后,如今却也不用太过焦切才是。”

    连夫人看着这个与自己互相扶持多年的亲妹妹,她是欣慰的,她这么多年来的苦楚和难言之隐,唯能放心地说给叶氏一人听。

    若没有这个妹妹,在连戚离开后,她当真也撑不下来。

    “这么多年了……”连夫人轻轻笑了笑,道,“幸得有你在,否则这偌大的府宅,我一个人早就撑不下来了,就连翘翘她……这些年也是你在费心思。”

    叶氏也是心觉心酸,却又好笑,“你我姐妹之间,何须这般客气?”

第一百零五章 嫁妆

    盛长宁还未来得及,在这梦境中捋清自己与这连二小姐的前因后果,自己又为何会代替了她出现在这儿,连翘的及笄礼便到了。

    及笄礼于女子而言是是结簪长成之年,意味着,女子长开了脸,可以许婚配之事。

    适时已正值阳春三月,莺飞草长,春日落入清远,到处皆是一片春意璨然之景。

    只可惜,盛长宁虽喜爱这气温适宜的春日,却并不期盼这连翘的及笄礼到来,难不成连翘余下的日子都要她走完不成?

    现下替她行及笄大礼、日后替她相夫教子?

    那可不成。盛长宁暗暗地想着,她招了招手,将旁边一名婢子唤了过来,“阿敏。”

    唤作阿敏的婢子踟蹰着上前,冲着盛长宁行了一礼,盛长宁趁着四下并无旁人,忙拉着她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又或者……你知道怎么出去?”

    阿敏被她这么一问,头却垂得愈发低了些,从盛长宁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她抿着唇角,一副有些害怕的模样。

    “小姐,您这是在做什么呢?”端来茶点的苏心瞧见这一幕,心下半是觉得好笑。

    自从这在府中伺弄花草的阿敏进了止风院后,二小姐倒是话都多了不少,尽管她有一回不小心听见了小姐问的话,都是那些没头没脑的,却也足够叫人高兴了。

    自小姐落水后,整个人的性子比先前还要闷声些,有什么心事更爱闷在心里头了,夫人就是怕她这样下去会心神俱损。

    不过现在倒好了,有阿敏这丫头在,二小姐心中的郁结总算能消散去不少了。

    “没什么……”盛长宁见了她来,又看了看脑袋直直低垂着的阿敏,她不由地问道,“苏心,阿敏一直都是这般的性子吗?”

    苏心放下手中的茶点,斟下了一杯热茶,奉至在盛长宁手中,一边道:“是呀,阿敏是府中厨娘的孩子,是家生子。不过她自小得了一场大病,将脑子给烧坏了,这才这般模样的。”

    盛长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是不是不常出现在众人跟前?”

    “自然是的。”苏心闻言便笑,“夫人心善,留了阿敏在府中当个闲差,平日里伺弄伺弄花草,但因着她病情缘故,阿敏的娘也禁止阿敏跑到前院里去,因而除了这府中的人在后院能见着她,旁的人……应当也是见不着的。”

    盛长宁点了点头,她挥挥手,“你先下去罢,我与阿敏说说话。”

    苏心便恭谨地应声退去。

    等苏心身影走远了,看着阿敏她那副未变的模样,盛长宁眼眸中有了点点沉思。

    l原先看着阿敏这般异于常人的言行举止,她便多有怀疑,在这个被拟造出来的小世界中,阿敏是唯一的纰漏之处。

    这些日子盛长宁试过要出去,可只要她一踏出这连家府邸,整个人都如同天旋地转起来似的,周边的人却不见什么异样地仿若未闻。

    在连家这方小天地中,她唯独能寻出阿敏这么一个人来,她还想着为何造梦之人独独缺漏了她。

    可听了方才苏心的这番话,她应是明白了,这创造这方梦境的人,应是对阿敏没什么印象,最深的一面或许就是她在假山边行礼的情形,这才造就了阿敏在这里格格不入的举止。

    “阿敏,你说……到底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会沦落此处,寻不着出去的法子,更是对这连二小姐未来的一切迷茫不已。

    盛长宁以手撑着脸颊,抬头看着天边的浮云万里,这里的一切似乎都那般真实,连一花一草,甚至天上的云都做得这样详实。

    可她久居深宫中,哪里又会和这富甲人家的小姐扯上什么联系,难不成……在她记忆空缺的这段时间中,她还做过什么吗?

    ………………

    及笄礼过后,连府可着实热闹了一些,前来的宾客险些踩破了门槛,盛长宁也有幸得见了外头许多的人。

    大多都是与连翘年龄相仿的公子,或是品行端正,又或是相貌绝佳,但令她颇为心疑的是,这些借拜访之名登门的公子们,竟都是为她而来的。

    “我是姨娘所出的庶女,他们怎么像狼犬见了包子似的,还一个个地扑上来?”

    盛长宁极为不解,还嫌外头声音颇为聒噪,干脆让苏心关了止风院的院门,不愿让这些烦声再传进来。

    “你啊,倒还是这般的不上心。”

    接盛长宁话的是叶氏的女儿齐沁,她比连翘年长两岁,却早早地就与幼时相交的公子定下了婚事,只待来年便嫁了过去。

    所以,这些时日她向来不爱外出,要在家中安心备嫁,若非叶氏唤她出来给连翘说说话,想来她也当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性子。

    齐沁面相生得温婉,多随几分叶氏,不仅是说话时,就连转眸微笑间都是一副端庄知礼的性子,可见叶氏将她教得极好。

    “躲在这院子里,连姨母将你的嫁妆早早就备下的事,竟也传不进你耳中了?”齐沁温温地笑着,她将手里头的书放下,离盛长宁近了些地打趣道。

    盛长宁有些错愕地抬头,“母亲她……当真给我准备好了嫁妆?”

    不是罢?

    连翘这才刚至及笄啊,怎的就要把人给嫁出去了?难道是为着稳固连府的家业,连夫人才这般行径?

    是了是了。

    连翘又不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自然比不得连欢那样,能挑自己欢喜的夫君……

    齐沁却是比她还要惊了些,“你当真不知这些?苏心也没同你说?”

    盛长宁下意识地看了眼身旁,这才发现苏心已经退了下去,她便摇了摇头,“或是母亲不许她说与我听……”

    “怎么会?”齐沁拉过盛长宁的手,重新露了个笑来,“这般天大的喜事,姨母既已决定要将阖府的产业分半与你陪嫁,自然不会不让你知道,想来……苏心是怕你一时之间会太过高兴,这才想寻个好机会来与你说……”

    “表姐姐,你说什么?”

    盛长宁打断她的话,满眼只有愕然。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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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日长宁介绍:
盛长宁死于历安三十九年,又在地府游顿数载,在她以为终要适应这“新鬼烦冤旧鬼哭”的日子时,阎王又一脚把她踢回了人间……
#我原只想,护你岁岁欢愉,一世无忧,可这一次我竟开始奢求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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