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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孟妆     盛日长宁txt下载     盛日长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六章 真相(一)

    送走齐沁后,盛长宁在院子里还是无法冷静下来。

    难怪,多少出身不低的公子们对着连翘前赴后继,连府一半的家业还有多少,众人心中多少都是有些底数的。

    “苏心,你快过来。”

    盛长宁一抬眸,就看见苏心指着底下的婢子正忙碌着什么,便连忙冲她摇了摇手,将人给招了过来。

    苏心满脸都是笑盈盈的,过来后蹲在盛长宁身侧,看着很是欢喜地道:“小姐,奴婢在。”

    看着她这般喜不自胜的模样,盛长宁不由默了默,道:“你可是知道母亲将府中产业分半,给了我做嫁妆的事儿?”

    “小姐,您原是为着这个才心生烦恼。”苏心伸手便为盛长宁揉起了腿,她一面又笑道,“确然有这回事,夫人欢喜二小姐,就连大小姐都是没有这般待遇的。”

    盛长宁忍不住蹙了蹙眉,“可我不愿嫁人……”

    “小姐……”苏心大着胆子打断了她的话,“奴婢说句不恭敬的话,您又何必再想着李公子了,他已然是大小姐的夫君了,且在小姐同他情深意长之时,他竟还做出惘顾人伦之事,更是让大小姐替连府蒙了羞。”

    “小姐您也该看清他的真面目了,您分明也值得更好的公子,这回夫人为您寻的亲事,对方乃是盛京城中出来的,年纪轻轻就是位至从四品的国子监祭酒之职。”

    见着盛长宁仍蹙眉不语,苏心心下不由地叹了口气,二小姐什么都好,就是太犟了,若是认定一人,怕是一生都极难转圜。

    “奴婢也知道,小姐出生大户人家,乃千金之躯,挑选未来的夫君自是应您欢喜至上,可李公子着实不是良配啊……”

    苏心说着,突而想起了什么似的,又接着劝道:“重要的是,远离了李公子,您这些时日来,不是再没有梦魇过了吗?”

    “梦魇?”盛长宁眼中带着迷茫之意,她状若为难地道,“我不记得了……”

    苏心便急急地要安抚她,“无妨无妨,您不记得便是最好的,想来这回您因落水而忘了许多事,也当是因祸得福了。”

    盛长宁没有再说话,凭着她的直觉,连翘做的这个梦,怕是不简单,或者……还有可能牵扯到她出这个梦境的关键一笔。

    ………………

    也不知是骤然踏进了什么地方,这四下竟是一片黑黢黢的,盛长宁扶着周边的墙,指尖触碰到的手感,感觉像是石壁。

    石壁……

    盛长宁只感觉脑海里突然闪过了什么,却又只是一瞬般的存在,根本叫人抓不着。

    她抬眸往前看去,只见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光亮,她越往前行,这光便愈发地亮了,似乎要将她的身形给吞湮而去……

    “欢……便叫连欢罢,只愿她一世欢欢喜喜,安然无忧。”

    光源的尽头处,是一间亮堂的屋子,女子倚在床边,看着怀里的婴孩,她眉梢间带着的都是温柔。

    她身旁的男子便应和而笑,只是那人背身而坐,盛长宁看不清他的脸。

    但听床上那女子为那孩子取的名,可见现下便是连欢刚出生时的情形。

    难道,她现下是又做梦了不成?

    盛长宁想着凑近了些看去,被襁褓裹着的孩子脸蛋还皱巴巴的,但瞧着还未长开的稚气眉眼,实在叫盛长宁看不出来,她会是后来的连欢那副模样。

    瞧着间,眼前的画面又是一转,等盛长宁稳定心神看去时,却被眼前的一幕给微微惊到了。

    在场的人是都年轻了许多的连夫人和叶氏,她们面前有两张摇床,里头躺着的孩子裹着的襁褓俱是一样。

    盛长宁听见叶氏满目哀哀地说着什么,她正疑惑间,叶氏的声音便送入了她的耳中。

    “姐姐,你为了个臭道士的话,就要将欢儿给换了?我不同意!愉姨娘那般妖艳的性子,哪里能教好欢儿?”

    叶氏说着,眼泪就簌簌地掉了下来,“孩子在旁人身边,唤着旁人娘亲,难道……你不会伤心难过吗?届时等一切真相大白后,万一欢儿不同你亲近了,姐姐又该如何?”

    连夫人的面色始终不见什么波澜,她转眸看着叶氏,“她足月时染上了风寒,两个月又十日时将桃仁子卡在喉间……这些都如那道士所言,一一对上了。”

    盛长宁凝眸看去,连夫人的手轻轻抚过面前的襁褓,她的语气有些轻飘飘的,“若她在我身边当真会这般艰难,什么母女之情都没甚好留恋的,我只愿她这一辈子能够平安。”

    “遑论,只要等她过了及笄之年,先生说的能改她一生命数之人,便会出现了,一切……都能重回正轨。”

    “从此以后,她是连翘。”

    摇床中的孩子被互相调换,却依旧熟睡得酣甜,仿若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看到这里,盛长宁已经心下了然了,原来,府中她见到的连欢是愉姨娘的孩子,而连翘才是连夫人所出的孩子。

    虽说盛长宁不信什么命,更不信什么鬼神之说,若有什么道士跑到她跟前来说一通话,她定然是不会信的。

    可……若她是连夫人,看着女儿身上的凶事,一一如人所言地灵验了,她即便先前再不信,恐怕也不得不信了。

    盛长宁这般想着间,眼前的画面又在顷刻之间转变了,原本躺在摇床之上的婴童,已然出落得亭亭玉立。

    捧着书在读的少女,模样是生得极好的,眉眼间都是细腻温娟,许是读至欢欣之处,她便巧笑嫣然。

    而另一边,气势汹汹地推门而来的少女,赫然一副娇宠跋扈的姿态。

    盛长宁细细打量着二人,此时的连欢,与现在在府中时常装着言行端庄的那人,倒还是颇有相似之处的。

    倒是连翘,她借连翘的身体醒来之后,这具身体的面容是哀愁的,眉梢间都散着浅淡的郁结。

    倒是与这梦中的少女,大有天壤之别,只是不知,这连翘身上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使得她性情这般变了。

第一百零七章 真相(二)

    大梦一场,盛长宁转醒之际,只觉得脸上是冰凉凉的,伸了手一抹,竟是她在不知不觉中落下的泪。

    她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感觉,或喜或悲,或又庆幸连翘早已消弥于世间,是替她终于解脱了的庆幸。

    在那场梦中,连家的两位女儿双双及笄成年,与现下的情形别无一般的是,比连翘早出生十多日的连欢同样使了卑劣的手段,抢走了李檀。

    说起李家的这位少爷,李家原是在连夫人的母家,淮安颇有些声望,而当年,尚在幼齿之龄的连翘很是体弱,曾被连夫人送到淮安有名的佛寺中,养到十二岁才重回的连府。

    这才阴差阳错,造就了连翘与李檀的一世孽缘。

    两人本该是青梅竹马,情分自然是旁人比不得的深重,可在盛长宁做的那场梦中,她看见的是李檀的冷心绝情。

    也是了。

    自小被家族以“嫡庶有别”教养出来的公子,哪里会真的看得上连翘庶出的身份。

    又加上连欢的有意,两人自然能走到一块去。

    梦中的最后,连翘流尽了眼泪,她亲眼看着曾让她欢喜至极的人,与她的嫡姐拜了堂,成了旁人口中的眷侣。

    连翘是自刎而亡的,她死在自己的及笄礼那日,连夫人和婢子们欢喜地进了屋中来,看见的却是红颜鲜血撒了一地……

    盛长宁怔怔地躺在床榻上,看着上头的帷幄,她好久没有回过神来。

    已经许久没有什么人或事,令她这般心中悸疼不已了。

    她心疼那个姑娘。

    明明出身贵重,却因“无奈”二字便被人改变了一生,她看着姨娘对她不冷不热,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另娶他人,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合该是她受着的。

    可她至死什么都不知道……

    “小姐!您怎么了?可是又做了什么梦?”

    端了水进来的苏心看着盛长宁这副模样,登时便吓得魂不附体了,“奴婢去叫夫人来……”

    “苏心。”

    盛长宁轻轻阖上了眼,喊住了正欲往外头跑的的苏心,“把水端过来罢,我要好好洗洗。”

    连翘的这辈子过得孤苦无依,在她的心中,所有人都待她不尽然地好,可她连死都是用了这么个悄无声息的法子,就……好似在她的心里不曾怨过任何人一般。

    既然她现在身处的这个梦境,是在复刻连翘的一生,那她便替连翘活完这一辈子罢。

    以她,盛长宁的方式来活。

    苏心将盆钵端了过来,她小心地打量了一下盛长宁的面色,看着她的模样,苏心仍有些不安。

    “小姐,不若我让底下的人去请郎中罢?您不爱喝药,生了病受了惊吓一直都是这么硬撑着,但好歹……让奴婢知晓您的身子到底如何了。”

    “我真的无碍。”盛长宁净完了脸,将面上的泪痕尽数擦净,她放下了手中的巾帕道,“就是做了个梦。”

    “梦?”

    提起这个,苏心仿佛更紧张了一般,她愈发担忧了,“是从前做的那个梦吗?您不是不再梦到那些了?”

    “我从前……梦到过什么?”盛长宁问道,方才她看的连翘的那一生中,大多都是简略了,只陈述了几件重要的事一般,像许多关于连翘的琐碎之事,她是并不知晓的。

    好在,先前她编造过自己失忆的借口,因而此时她这般发问,并未引来苏心的怀疑。

    “小姐从前梦到的,都是些不大吉利的情形,您总说看见自己倒在榻边,血溅了一地……”

    苏心的声音越说越低,到了最后,她的面色还有些惶恐不安。

    盛长宁也不由地蹙了蹙眉头,连翘居然也梦见了自己日后的遭遇?

    想着,盛长宁又突然记了起来,梦中连翘是死在了自己的及笄礼那日,本该是连夫人满心欢喜地要将真相告知于她的时候,可现下……倒是有些不同了。

    是因着她代替了连翘的缘故?

    ……

    用完了早食,盛长宁颇有些烦心之际,连夫人身边的贴身侍婢就过来传话了,“二小姐,夫人唤您去她那儿一趟。”

    “知道了。”盛长宁随口应得没精神。

    现下虽已至春日时节,但不知是连翘的身子骨差的缘故,还是怎的,她现下还要披着件薄氅方能出门。

    到了连夫人屋外时,听着里头的声音,或许是连翘残留的意识作祟,盛长宁竟有些踟蹰和彷徨。

    “二小姐来了。”

    还是茹嬷嬷拨了帘子,本想传人去再沏壶热茶来,却一眼便瞧见了盛长宁在外头候着。

    茹嬷嬷是再知晓不过她身子的情况的,便迎了上去,连忙道:“二小姐,外头风大得很,您快着些进来,夫人也正等着您呢。”

    “嬷嬷,母亲找我来,到底是有何事?”

    盛长宁一边随着她走,一边问道,她还记得,昨夜的梦里头,这位随着连夫人的陪嫁嬷嬷,是多少知晓连翘之事的人。

    而连夫人此次又突然急着找她,还是她进这梦境来的第一回,所以,盛长宁猜想着,会不会是连夫人想要告诉连翘当年的真相了。

    茹嬷嬷听了盛长宁这话,便又笑,“夫人唤小姐前来商讨事情,奴婢哪里晓得呢,但即便不欲深思,也定是小姐的喜事将近了。”

    听着茹嬷嬷这般欢喜的话,盛长宁却只觉得眉间狠狠地一跳,喜事?难道连夫人当真要给连翘指了人,让她成亲不成?

    “是翘翘来了?”

    出来相迎的是叶氏,也不知她是在与连夫人说着什么,她满脸都是欢欣的笑意。

    看着她这般喜悦之色溢于言表的模样,盛长宁也撑着神色勉强笑了下,“姨母。”

    眼瞧着便要进到里头去了,盛长宁忙又拉住了叶氏,“姨母您且等等,母亲她……不会真的为我择了夫婿,要我嫁人了罢?”

    “你都知道啦?”叶氏笑着回问了她一句,转而又道,“你母亲确实替你相看了一位公子,不过……”

    叶氏后头的话,盛长宁已然无心再听了,她的心简直如坠冰窖了一般地凉。

第一百零八章 赴宴(一)

    盛长宁心神有些恍惚地随叶氏进了屋里,她抬起眸子,定定地看着那上座着的妇人。

    岁月待她不菲,并未在她身上留下什么显眼的痕迹,反而伴着时间流逝,她身上的气质愈发显露,雍容随身。

    梦中,在连翘死后,连夫人痛绝之下便一病不起,在病榻缠绵了数年后,她的手里攥着一枚合欢锁与世长辞。

    想着这些,盛长宁的眼眸中不觉带了丝复杂的神色。

    也不知,连夫人在临终时可有过悔意,后悔将女儿送离身旁,后悔夺了连翘所爱,令她心神俱损,最后对这世间再无留恋地玉殒于世。

    连夫人本是欢喜着,可一抬头便撞见自己的亲女儿,对着自己露出那样的神色,似悲悯,又似哀恨,这样莫名的情绪令她忍不住地心下一跳。

    好不容易地镇静下来,连夫人撑了个笑出来,冲盛长宁招了招手,道:“连翘,来,来母亲身边。”

    哪知,盛长宁已然垂下了头去,语气硬生生地回道:“女儿身子抱恙,不敢惹得母亲也染上病症。”

    她的话中有疏离之意,连夫人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尾一下子有些红了起来。

    苏心瞧着,连忙出来打圆场,“夫人勿怪,小姐今早又被梦魇惊着了,想来昨夜也是未曾安生地歇着,怕是精神劲儿也是不够好的。”

    “可是又做那梦了?”

    这回急急出声的是叶氏,她原在一旁看得焦急,却是姐姐难得与翘翘说说话,她不便出声,可现下翘翘怎么又会做那怪梦了?

    叶氏心惊得很,不由转头朝连夫人看去,此时连夫人早已收整好情绪,旁人再瞧她,也是只能见着她气度端庄的模样。

    “罢了,你们都下去。”心中的思绪徘徊了一圈,连夫人到了嘴边的话又重新咽了下去,她轻声道,“苏心,去请郎中继续住在止风院中,每日要替小姐把一回平安脉。”

    苏心乖顺地应诺了声。

    看着两人走出了院子,身影渐远而去,叶氏又快步回了连夫人身边,她有些惊惶地道:“姐姐,当年那道士不是说,翘翘离开了李檀,又顺利地过了及笄礼,便不会再生那梦魇吗?如今、如今……怎么会?”

    她忽而想起了什么,“难不成那道士竟也是个江湖骗子?!”

    “静瑛!”

    连夫人喝了她一声,“不要妄言。”

    “姐姐……”叶氏已然落下了泪来,“许多时候我总觉得,觉得我们是不是错了,不该换了孩子,也不该把李檀逼到旁人身边,你看……你看翘翘今日的神情模样,她是不是都知道了,她在怪我们……”

    看着叶氏泣不成声,连夫人也微微偏过头去,以手撑额,她的声音轻忽,“我们不可能做错,若不是换了她,她怎么能安然活到现在?”

    “这十六年来,时常梦魇只是小事,只要她平安活着……一切都好。”连夫人说着,手边轻轻带过眼尾,拭掉那儿的一滴泪。

    “时隔这么久,或许是出了些偏差,这才令连翘身上有了些不一样。不过没关系,只要来的那人可以……”

    连夫人缓声说着间,眼眸中的神色愈发坚定。

    “静瑛,去把那位沈大人请过来罢。”

    ………………

    困在这个梦境中许久,盛长宁觉得自己心里越发有些焦躁了,她不知该如何能让自己醒过来,也不知从何下手找寻线索。

    而近几日,她现在甚至有些夜不能寐了,不是不想睡,而是不敢睡,她怕再陷入连翘死时的那场梦中。

    因为每每梦见这些情景,她心里都是沉甸甸地难受,这些难受并不随着时间而消散。

    这种感觉,仿佛是连翘有尚存的意识和记忆在作祟一般,扰得盛长宁总觉得不安生,令她太想离开这个梦了。

    “小姐,今个儿是夫人办春宴的日子,您可起来了?”

    在外头喊声的是苏心,因着这些日子盛长宁情绪有些不大对,她怕苏心看出些什么异样,惹得旁人起疑。

    盛长宁便下了令,不许任何人随意进出她的屋子,即便是每日晨时端水前来,也得等她发话了才许进。

    “进来罢。”

    盛长宁辗转地翻了个身,她仍旧阖着眼,意识却是清醒着的。

    她能清晰地听见苏心领着婢子们的脚步声渐近,还有轻拨珠帘的声响,最后盆钵落了案台,苏心的气息也靠近了些。

    “小姐,今日清远有头有脸的人家,都要领着府上的公子小姐前来赴宴呢,还有从京城远来的那位沈大人也会来,场面定然是隆重极了的,您可万不能缺席啊……”

    苏心温声劝着,盛长宁却敏锐地抓住了她话中的字眼,她一下子就翻回了身来,问道:“姓沈?”

    见她这般有了兴致,苏心心下也有些高兴,“莫非小姐认识这位大人?”

    “怎么会……我怎能识得京城中的人。”盛长宁心中有防备,当即便道。

    要知道,连翘身体又弱,去过最远的地方,便是淮安之地了,哪能接触到京城中的大人物?

    苏心倒是未起疑,但见盛长宁起了身,还颇有些精神了地要去赴宴,她心里是为小姐高兴的。

    ……

    连夫人不大喜欢欢闹的场景,所以这么多年了,连府中从不大办这种遍邀各府的赏花宴,连夫人更不会去参观此类宴席。

    因而这场小宴,可着实颇有些噱头,令清远的许多人家都携着小辈前来,想要一观这连府突而举办的春宴,究竟是有何玄机的。

    盛长宁特意去得迟了些,她不愿碰上那些爱攀比的别府小姐,从前她在宫中就见惯了此般场景,可她未料到,自己还是被人逮着了。

    “这位……可是连二小姐?”

    盛长宁一听这种要找茬的声,就颇觉得头皮发麻,在宫中时,她是最尊贵不过的公主,无人敢对她这般言语,可她却是常常在花园中遇见过,贵女刁难贵女的情形。

    那时她总不以为意,现下倒好了,竟落到自己头上来了。

第一百零九章 赴宴(二)

    收整好思绪,盛长宁端着手,转过了身去。

    只见围在她面前的是三五成群的富家小姐,如今正值春意浓厚,如花般娇艳的姑娘们个个披锦戴翠,恨不得将旁边拥簇的花儿给比了下去。

    “我是连翘,有什么事吗?”

    盛长宁长眸微掀,一掠眼便将眼前的这些人打量了个遍。

    听了盛长宁这般不卑不亢的姿态,有人便先笑了,“这能有什么事儿,我们不过就是想知道,连二小姐既只是被连夫人养在膝下,并不能同连大小姐比拟,是如何讨得主母欢心,得了这般泼天的荣华?”

    荣华?

    这人说的是连夫人要将连府家产,分半折给连翘做嫁妆的事罢?

    真是好笑。盛长宁暗想着,若你们得知了我的身份,岂不是要冲自己脸上扇两掌了?

    区区商贾之女,在她面前也配提这二字?

    明明心中妒忌,却非要拐着弯来说卑劣的话,盛长宁耐心被这些人消磨殆尽,她不欲多言,带着苏心转身就要离去。

    偏生先前出言的那人,见得盛长宁这般高傲的心性,竟不理会她的话扭头就走,登时羞恼起来,“连翘!你给我站住!”

    “一个从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货色,竟敢在我面前摆脸了!你的教养嬷嬷不曾教过你,庶女就是低贱吗!啊——你!!”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被打的人连连退了数步,踉跄着跌倒在地,后头扶着的婢子们却被她压在了身下,可见打人之人下手之重。

    周遭的小姐姑娘们,也皆是惊惶地连呼出声,躲不胜防。

    一时之间,这些瞧着人比花娇的姑娘们,顿时尽失了颜色,哪里还有先前洋溢着娇俏的色彩。

    看着热闹的盛长宁揉了揉掌心,掀起一个漫不经心的笑来,这一巴掌下去,可总算打散了些她心中的郁结。

    “她是哪家的千金?”

    苏心看着那一团的糟乱,也是心情舒畅不已,听着盛长宁这般问,便忙回着道:“小姐,那位是宋府的大小姐。”

    “想来,宋小姐也是出身高贵之辈,可怎么堂堂的嫡出小姐,竟把自己弄得这般狼狈起来?真真是丢尽了清远姑娘们的脸面了,往后还有哪家的小姐敢与宋小姐往来了?”

    盛长宁说着,还从袖中故意捏出了丝帕,捂着口鼻,一副嫌弃至极的模样。

    被婢子们扶着起来的宋璇星瞧着她这姿态,气得浑身发颤,指着人便骂道。

    “你!毒妇!我娘是我爹的正妻,我亦是堂堂正正的嫡出之女,哪轮得到你这个下贱的奴才来对我指手画脚!”

    “我劝宋小姐,不要一口一个下贱地言语。”听了她如此不知悔改的话,盛长宁登时也冷下了脸。

    “宋小姐既以嫡出身份为傲,又被家中教养嬷嬷教得极好,怎么也能在众贵女面前失了分寸,这般言行举止,倒看不出是宋家出来的女儿,倒颇像极了外头……骂街的泼妇。”

    宋璇星本就被她掴了一掌,跌在地上,自然是发髻散乱了些,尤其是后来她周边的小姐们都给惊着了,推搡间不知是谁还踩了她几脚。

    疼痛之余,她鬓边的珠钗是昨日新买的,现下还不知掉到哪儿去了,总而言之,可谓是狼狈至极。

    即便现下,她已被婢子们搀扶了起来,但她全身哪哪都疼得很,强忍着泪水已是不易。

    被盛长宁这么一说,周边的小姐们皆投来了惊疑不定的目光,宋璇星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焦灼,她终于忍受不住地蹲了下去,哭了出来。

    盛长宁暗自觉得没趣,拉着苏心索性直接转身走了。

    这清远果然是小地方,同京城中的那些贵女的手段相比,这宋璇星还是太低弱了些,若将这种人放到宫里去,恐怕都要哭死在宫中了。

    ……

    “沈大人,您可要出去瞧瞧。”

    随侍在侧的侍者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身边人的神情,又斟酌了片刻才道了这么一句。

    只见,在他身前的那位沈大人负手而立,听了这话却是轻轻摇了摇头。

    “外头都是姑娘女眷,本官不便出去。”说着,他正欲抬步,不知又想到了什么,转而吩咐道,“去知会连夫人一声,本官稍后便到。”

    闻言,侍者便喜不自胜地笑了,他连忙应承下来。

    ………………

    盛长宁特意挑了无人走的小路,将园子都逛了一遍,这才姗姗来迟地赴往小宴中。

    这次春日宴办得隆重,遍邀了清远所有有头有脸的门府,就连嫁了出去的连欢也赶了回来。

    盛长宁一眼扫了过去,除了方才被她打了一掌的宋璇星,还有她身边拥簇着的姑娘们有些眼熟外,见着的大多都是些生面孔。

    不过好在,连翘本就不喜外出,也结识不着什么人,是以她也便不用装着认识了。

    “二小姐,您请上座。”

    迎上前来的是茹嬷嬷,她的脸色是难得的松缓和善,不如从前见到时的肃穆。

    盛长宁听了这话,她有些犹豫地看了眼茹嬷嬷,按着现在的座位,她的位子是在连夫人左手边,而连欢却是位至她的底下。

    此时她与连欢对上了一眼,不期然地,看见了她眼中的恨意。

    盛长宁淡淡地收回了目光,撩了撩裙摆,坐在了茹嬷嬷指给她的位子上。

    若她没料想错的话,连夫人派茹嬷嬷这般安排,又是特意聚集了众人,无非就是要将连翘才是她的亲生女儿之事,昭告天下。

    连夫人从那些妇人堆中出来时,便是见着盛长宁这般不卑不亢的模样,她眼中有些微热。

    这些年,她的孩子确然是受了许多的苦,好在苦尽甘来,一切都要重回正轨了。

    “夫人,二小姐这般临危不惧的气度,是无人能及的,颇有您的风范,您也可以安下心了。”

    茹嬷嬷亦是心中欣慰极了,她也不忘劝着道,“不过,现下底下还有这么多人瞧着,这大局还是得您主着呢,让二小姐稳当地正了名分才是要紧的。”

    连夫人自然知晓,这时候是容不得自己失态,她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第一百一十章 遇见(一)

    连夫人一上了首座,鼎沸的人声便自发地安静了下来,今个儿既是连府举办的小宴,自然是要以连夫人为主。

    盛长宁暗暗地观了底下的众人神色,一眼瞧去,可以见得大多存的都是畏惧的心思。

    也是了,这连府十多年来,全靠着连夫人一人撑着。

    府中既无男丁继着这偌大的家业,连夫人的娘家也无兄弟帮衬一二,在连老爷果然地离开后,所有人都以为,这连夫人一介柔弱的女子,恐是要一条白??缚死了结自个了。

    却又哪里想过,这无依的弱女子竟能保住了这些家业不说,还使得连府做隐隐有一家独大之势,迫得清远各府都得捧笑相迎呢。

    虽说,逼死连翘的凶手,连夫人不能逃脱,但盛长宁此时也不得称喟一句,一介妇人能做到如此地步,也实算是有能力者。

    “今日,邀大家欢聚于此处,一则是为赏这株远洋来的金合欢,二则是替我儿连欢,洗清多年来的委屈。”

    连夫人慢步上了台,身后的婢子们小心地捧出了那盆生得极好的金合欢。

    只可惜,在她后头的那句话落下后,在场的众人无一不好奇着,哪里还有心思顾得上看这花了。

    被提了名字的连欢心中更是疑惑万分,可瞧着连夫人脸上的喜色,她就忍不住地心下一跳。

    连欢也不知是怎么了,竟下意识地就往盛长宁那边瞧了一眼,她如今好好的,如意顺遂地嫁给了李檀,哪还会有什么委屈要来洗脱?

    连欢想着,心思又不由地歪了,莫非…是她当初诓骗母亲和李檀,她怀了身孕的事……

    “娘,您……这好端端的,女儿哪有什么委屈啊?”

    连欢已然来不及细想,直直便起了声,对着连夫人的称呼更是唤得亲昵。

    说着间,连欢又瞥了身边的婆母李夫人一眼。

    平日里,李檀他娘便事事要挑她的茬儿,若是这件事儿被揭发了,她还如何能在李府待下去了?

    连夫人哪里看不见她的小心思,不过现下也不是戳破她的好时机,听了连欢的话毕,她却看也未看连欢一眼。

    目光是直直地投向了盛长宁,连夫人迈着步子朝她走来,每走一步她眼中就多一分激动和动容。

    正当盛长宁不知该以如何的神情应对时,连夫人又开了口。

    “当年,欢儿身边的奶嬷嬷受人指使,将我的孩子,与林氏刚出世未多久的孩子调换了。如今真相已大明,好孩子,娘令你受苦了……”

    连夫人说这话时,是看着盛长宁的,她几步上了前,眼眶中的泪已然落了下来。

    她这番话落下,在场的众人皆是脸色微变,心思各异。

    尤以连欢最不能接受,她一把就推开了颤巍着要来安抚她的婢子,她似要说些什么。

    可看着上面母女情深的场景,她就尤如如鲠在喉,想要脱口而出的那句“不可能”竟也不能说出来了。

    盛长宁被连夫人攥着手,心里却怪异地竟毫无波澜起伏。

    她一早就知道,连夫人会是这样摘掉自己的措辞,她虽然深爱自己的女儿,却也不会将连府多年来的心血弃之于不顾。

    若是承认了是自己调换的孩子,那连府必然要挨重重的一劫,连夫人作为罪魁祸首或许都躲不过去,她只能这般对众人道。

    哪个高门大户,会没有一点鲜为人知的秘闻?

    “恭喜连夫人寻回爱女了。”

    起身来道贺的是一位富贵之态的妇人,盛长宁只瞧了一眼,便知这应是宋夫人了。

    不为别的,只因这妇人身边坐着的宋璇星,用着恨恨的目光瞧着她,但她也只能仅此而已了。

    盛长宁弯唇冲她笑了笑,那边连夫人已经同在场的女眷们,推杯换盏对饮了起来。

    盛长宁也从案边执了一杯盏,冲宋璇星那头遥遥相敬,看着姑娘一脸的气恼之色,盛长宁重新落了座,心情有些大好起来。

    果然,虐虐这些小鱼虾总是能让她愉悦的。

    台下,连欢的位子上已经没了人,只是她那些随侍的婢子们竟都还在原处,侍在旁边的李夫人身侧。

    盛长宁轻轻晃了晃手里捏着的杯盏,杯中的酒是今年连夫人为宴请宾客,特意早早就命人酿出来的桃花酿。

    看着像是兑了水般的清淡,喝着倒很醇香,却又是不醉人,最是适合女子对饮。

    她饶有兴趣地观着下头的众人百态,如今连欢成了连翘,出身低了数倍不止不说,先前未婚有孕的事,恐怕也要再被翻出来被人说道了。

    为难她的,首当其冲的就是这位李夫人了罢。听闻她原先虽是属意连翘,却又挑剔连翘庶女的身份,后来连欢嫁给可她儿子,她又嫌连欢婚前先孕,妇容有失。

    可真是个挑剔的人了。

    盛长宁笑了笑,饮尽了杯中的清酒。

    看着李夫人强忍的愠怒,还得同前来打探消息的妇人们一脸假笑,盛长宁就替她觉着心累。

    不过,这自己挑的儿媳妇,即便出身再是低卑,性情再是不如旁人,也得继续当着人家的婆母不是?

    盛长宁正自娱自得时,小院外头又传来通禀的声音。

    “沈大人到——”

    率先跪身下去的是连夫人,其余的夫人们虽是懵然地摸不着头脑,但一想着外头说连府突降贵客的传闻,还是赶紧地拉着自己的女儿伏跪下去。

    到底是京城来的朝廷命官,指不定是替陛下来巡游北地,体恤民情的,若是冲撞了大人,她们哪里有脑袋够砍的?

    沈?就是先前苏心与她说过的那位大人,听说官还挺大……

    盛长宁努力想了想,这朝中姓沈的官员……

    除了沈临之这个小小的太常寺典簿司知事,她更是从未听闻过,还能有哪位拥有巡访各地之权的沈大人啊。

    盛长宁心头正窦疑间,想要好好看一眼那位沈大人的模样,她却被一旁的苏心急急地拉着跪了下去。

    “好小姐,这可是从京城来的大人,奉了皇命前来巡查的,您这是不要命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遇见(二)

    听着苏心啰嗦着,盛长宁只得依礼跪了下去,说来,这还是她进这方梦境后,第一次给人跪安。

    那位沈大人要是得知了她的身份,岂非要吓得魂不附体了。

    盛长宁想着间,前头的人已然随着声儿起了身,她抬头看去,人群中隐隐绰绰的的那抹身影,显得格外身姿挺拔。

    直到人走得愈发近了些,盛长宁这才看清,她手中的瓷杯盏骤然坠了地,跌成了四分五裂的碎瓷片。

    这一声清脆的响声在寂静中格外惹眼,众人的目光皆数投了过来,或是幸灾乐祸,或是疑惑不解。

    盛长宁怔怔地看去,不远处的少年一身长袍衮服,青白领交缀,腰束玉带,衬得面容如玉。

    沈临之的弟弟,沈约?

    盛长宁也不知是突然想了起了什么,眼眸中蕴的神彩分外恼怒起来,这厮还敢出现在她面前?

    这念头落下了,盛长宁这才想起,自己如今是顶着连家小姐的身子,沈约这厮当是认不得她的。

    只是……盛长宁蹙了蹙眉,她垂眸瞧去,沈约怎么着的是二品巡抚的官袍?难道在她入梦的这段时间,这厮竟得了父皇的赏识,飞黄腾达了不成?

    “连大小姐。”

    只见少年早已不复初见时的浪荡性子,仿若脱胎换骨一般的稳重自持,冲她微微颔了首,一派的漠然疏离之态。

    连夫人瞧了这幕,忙上前来打着圆场,“大人恕罪!小女无状,但这也是一时激动万分,这才……”

    “无妨。”

    沈约并未多言怪责,淡淡的声音便截了连夫人的话,却是惹得场内又是一片寂然。

    盛长宁甚是无语地看了过去,在清远之地,突降这么个高官,自然会使得这里的百姓惶恐不已,那些知县、县丞未曾出现在这里,便已经实属不易了。

    沈约这厮当着这么多女眷的面儿,竟还有闲情逸致在这攀聊起来,当真也是没谁了。

    ………………

    春意正浓俏着,盛长宁的止风院中,已然栽入了许些花朵,春花肆意绽放时,惹得院中是花香不迭,蜂蝶争引。

    自那日春日宴,已然过去了些日子,许是因着她成了连府的嫡出血脉,期间其他府中纷纷送了拜贴过来,那些姑娘小姐们要上门与她吟诗作对。

    可盛长宁哪还有心思摆弄这些,干脆让苏心一口回绝了去,也明确地申令下去,这几日春风渐寒,她的病症又反复了起来。

    盛长宁本是想借此,绝了那些人再来攀谈的心思,哪知道这反而还愈演愈烈。

    甚至连连欢,哦不,现在名分既已正,便该叫她连翘了。连她竟借关心姊妹之名,也回了门来。

    只可惜,她还没踏进止风院的大门,就被连夫人安排的人给拉了下去,盛长宁还听苏心说,连翘还被茹嬷嬷以“私回娘家,有伤妇德”狠狠训斥了一顿。

    想到这些,盛长宁的心中就舒朗了不少。

    “小姐,您还在想着二小姐的事儿呢?”

    苏心捧了糕点过来,如今连家姐妹俩身份已然调换回来,底下婢子们的称呼自然早就改了过来。

    苏心瞧着盛长宁手里的那枚红玉髓簪子,将手中的盘碟轻轻放下,想了片刻这才这么问道。

    盛长宁点了点头,她垂眸看了看掌心的那支簪子,红玉髓不算名贵,但这簪头扭成合欢花样子的锱金,却是分量很足的金子。

    这支簪子是连翘回门那日,让底下的婢子送了进来的,说是当时母亲在及笄之日,赠予她的生辰礼。

    盛长宁看了看这发簪,也觉得连夫人果然是区别对待,连欢的收到的是一支玛瑙玉石簪子,瞧着颜色与这红玉髓别无什么分别,可贵重与否却是看得出来的。

    “夫人宠着小姐,什么都要给您最好的。您瞧呢,现下又拨了人来给您送东西……”

    听着苏心这声儿,盛长宁抬起眼看去。

    不觉间,院子外头又来了许多婢子,手里都是捧着一叠儿的托盘,还喜庆地盖着暗红色的绸布。

    这颜色却直看得盛长宁,眼皮子没来由地一跳,她问道:“这都是些什么?”

    苏心便冲婢子们招手,“还不快上前来,让大小姐看看。”

    为首的那婢子领着人上了前来,一脸的欢喜笑意,朝盛长宁福了福身尔后道:“回大小姐的话,这些都是夫人今日去胭脂阁买的钗环,成色啊都是极好的……”

    说着,她便让人掀了那红绸布锻。

    盛长宁一眼瞧去,便看见了那些个绸布上的红宝石头面、钗环点翠之类的,红艳艳的一片,富丽至极。

    她正要再问些什么,只见那婢子又笑着道:“奴婢在这儿恭贺小姐了。”

    这些人都是在连夫人院中做事的,盛长宁明白得很,她们不欲多言什么,她也就再问不出什么。

    看着一众儿人将物件儿摆回了屋中,又退了出来,恭谨地行了礼这才回去了。

    盛长宁可又莫名地觉得心头又是一沉,这连夫人又要整什么幺蛾子不成?

    当年她为了护着女儿,而不顾后果地将孩子调包,令连欢连死都死得不明不白的。

    盛长宁替连欢感到怜惜,心中也是对连夫人颇有些怨言的,现下她替连欢活了下来,这后面的事是如同在白纸上随意染墨的。

    她可不希望,连夫人又随意替连欢,在擅自做什么主了。

    “小姐,您看起来不大高兴……”苏心小心翼翼地蹲身下来,替盛长宁揉着腿,“可是夫人送来的物样儿您不大喜欢,若是这样,其实您大可与夫人明言的。”

    盛长宁叹了叹气,却是摇头,“我只是不愿母亲再干涉我了,大到以后的姻缘婚配,小到我喜欢什么花、什么衣裳样子,都无需母亲来替我抉择。”

    她往院墙边看去,那儿栽植着的合欢花生得极好,可每每看到这种花,这具身体中连欢的意识却未曾有过丝毫波澜。

    她并不喜欢这花。

    就如,她不愿当初连夫人调换了她与连翘,也不愿连夫人拆散她与李檀。

    连欢她,从始至终,都在求一个自由而已。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不欢(一)

    “夫人,她是心疼小姐多年来受了苦……”

    苏心看着盛长宁这般低沉之态,忍不住劝了一声,“奴婢虽不知夫人的心思,但小姐您提及婚嫁之事,奴婢观那位沈大人也是极极好的,进退有礼、言语有度,年纪轻轻就仕途无量,显然就是出身世家的公子啊,哪里会比李……咱们清远的公子们差呢。”

    听了这话,盛长宁就只觉得眉心又是一跳,她回过头去问,“母亲要让沈……大人做我的夫婿?”

    不等苏心说些什么,她又径直站起了身,徘徊踱着步,盛长宁道:“他可是京城来的大官,清远的当官权贵,自然会捧了大好的姑娘在他跟前,他哪里能看得上我这个连身世都坎坷的人?苏心,你快去同母亲说一声……”

    “罢了罢了,我自个儿去一趟。”想了片刻,盛长宁又折了话头道,说着话,她便急切切地出了院门而去。

    苏心看得有些呆住了,她都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看着盛长宁远去的身影,苏心这才连忙醒神过来,也匆匆地追了上去。

    好小姐啊,这回哪里是夫人替您做的主,分明是沈大人心属您呢……

    进了连夫人的院子里,盛长宁这才陡然冷静了下来,连欢是不认识沈约的,她现在反应这样激烈,才会叫得人窦疑丛生才是。

    这么想着间,盛长宁的步子就轻慢了下来,院子里洒扫的婢子们远远地就见着了她,此时已经迎上了前来。

    “大小姐,您可是来找夫人的?”

    说话的婢子,是方才前去止风院送珠饰钗环时,与盛长宁打过照面说上过两句话的那位。

    那婢子面上带着笑,“您来得倒是不巧了,夫人在见贵客呢。”

    盛长宁蹙眉,问道:“可是沈大人?”

    除了沈约这厮,她实在想不出这地儿还有哪个贵客。

    “小姐聪慧。”婢子笑着福了一礼,“奴婢先去替小姐通传一声。”

    盛长宁微微颔首,看着她撩了帘子进了里间,她这才垂下眉眼,想着心中的事。

    当初她在梦中窥得连欢的一生时,结局是在连欢死后,再后头的事,她也是再无法知晓有什么变故了。

    所以也是不知,究竟是因着她的缘故,还是在连欢去后,本就会出现沈约这个人。

    而且现在的沈约,似乎哪里有些不一样了……

    不等她再细想,后头苏心已然追了上来,她轻喘着气儿,颇有些无奈,“小姐,您走得这样快是做什么?好歹等等奴婢啊……”

    说着间,前去通禀的婢子已然出来了,“大小姐,夫人请您进去。”

    盛长宁轻轻呼了一口气,抬步端稳地迈过了门槛,却在一抬头间,她便不期然地与一双黑眸相对,但对方眸中的探究神色,是她有些看不懂的。

    盛长宁的手脚远比大脑反应得快,登时她便垂下了头去,福了一礼,低低地唤了一声。

    “沈大人安。”

    能在这个阵法中见到与盛长清一样面容的人,沈约只觉得自己有些茫然。

    当时,要闯这方阵法救宁宁和玚玉时,那位老者就曾告诫过他一句话,“这里面的人与事都不过镜花水月一场。”

    这是在暗示他,这儿的人、事皆都是虚无,是被阵法幻造出来的,所以,如今即便他觉得眼前这人分外熟悉,他却也有些犹豫起来了。

    更遑论说,若这连大小姐当真是宁宁,那她为何看见了他却不相认……

    突而地,沈约想起了什么,在那日春宴上,这连欢确实有些不对劲,瞧着眼神,似认得他一般。

    沈约心下一突,看着面前姑娘的面容,心中的直觉没来由地隐隐跳脱着。

    顶着头顶的那道赤裸裸的目光,盛长宁忍不住咬了咬后槽牙,这无耻至极之徒,果然就是下流之辈!

    见着人家姑娘好看,也用不着一个劲儿盯着看吧!

    “沈大人还请上座。欢儿,快些过来。”

    看着两人神情皆有异样,连夫人却看得欣喜,她出声唤了两人一句,眼中满是抑不住的笑意。

    这沈大人是从京城出来的世家子弟,面相不差不说,个中品行、性情亦是绝佳之辈,如今年纪轻轻又已官至巡抚,想来,前途定是无量的。

    她心里是有想撮合欢儿与沈大人之心,不为别的,她只怕自己万一有个好歹。

    欢儿独身一人,前有豺狼后有虎豹窥视,只怕她不但守不住这些家业,还会把自己也弄得狼狈,唯一的法子只有让欢儿嫁个好夫婿。

    这沈大人固然是个好人选,但她也怕再委屈了这个好不容易正了名分的女儿,却也不料,如今两人却是自发地看对了眼……

    倒真真是极好,全了她心头憾事。

    “母亲。”

    盛长宁依言走了过去,乖顺地唤了连夫人一声。

    连夫人眼中虽有些失落,但到底也未表露出来,只轻笑着拍了拍盛长宁的手。

    “沈大人在清远可是要再待上些时日,敝府简陋,但您这些时日劳累,实不宜再搬动了,不若……您就暂先住着。”连夫人抬了眸,冲沈约这般道。

    “母亲,沈大人公事繁忙,恐不便在府中多留。”

    盛长宁直直打断了连夫人的话,她语气中冲冲的,是为方才沈约那般不拘礼节之态还恼着。

    沈约自是察觉到了她话中的不悦,微抬了抬手,止住连夫人正欲道歉的话,他看着气性起来的小姑娘。

    轻声笑了下下,道:“连大小姐为本官着想,实在是有心了。但本官对那些趋炎附势之辈,实属烦得紧……倒是不如在这小院中自在。”

    看着他眼底轻而易显的笑意,盛长宁登时觉得后槽牙又痒了几分,她就说了,这厮果真是风流浪荡子!

    无耻!下流!

    盛长宁腾地站起了身来,生硬地福了身,硬邦邦地道:“此事女儿做不得主,请母亲拿主意便是了。既然无甚大事了,女儿便告退了。”

    连夫人拦不住盛长宁,看看这边,也看看那头,一时之间却也是摸不着头脑。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不欢(二)

    见到那位在众人口中相传,传闻已久的李家公子李檀时,正值清明时节。

    雨绪纷飞着,春花适时正娇弱,是连翘携带着夫君,回府祭拜祖宗的日子。

    盛长宁不想看见连翘这人,看着她在跟前哭啼啼地耍心眼,定要烦透了的。

    拜祭完了宗祠中的牌碑,盛长宁便早早地就往自己院中赶了回去,却也不料,该来的还是得来。

    “姐姐。”

    不远处,袅娜娉婷而来的人,瞧着远比前些时日平静了许多,见了盛长宁,竟也极为自然地改了口。

    这倒是罕见。

    盛长宁也干脆地停了步子下来,打算听听这人又要如何地与她虚与委蛇。

    “虽说眼下已经到了春日,但清明雨多风大,姐姐穿得这样单薄,还是注意些得好。”

    盛长宁掀了掀眼皮抬眼去看人,若是连欢那种心肠软的人在这儿,肯定要被这人话中的关切给打动了。

    不过,她是见惯了宫中险恶的,这种小伎俩倒还入不得她的眼。

    “多谢妹妹关心。几日不见,妹妹倒是把嫡庶有别,切记在了心里,连改口都丝毫不见勉强的意思了。”盛长宁是不在怕她的,连翘不愿与她撕破脸皮,她却懒得与这种人纠缠下去。

    说着,盛长宁就重新拾步,往前而去,她一面又道:“其实妹妹倘若不愿,何必改口得这样快,我和母亲是不会计较这些的。”

    连翘被她声声讽刺得脸都涨红了几分,她手里狠狠地绞着帕子,身旁的婢子见了,却连忙撞了撞她的手肘,使了个眼色过去。

    “怎么会,从前是阴差阳错,这才这般……委屈姐姐这么久了,姐姐你瞧,这边的棣棠已经开花了。”

    被婢子提醒了,她便连忙缓过了神来,连翘眼瞧着前头的人就要走远,心底的算盘却还未完全清算开来,她便连声唤住了盛长宁。

    却没想到,盛长宁头都未回,直直丢下一句,“妹妹有话不妨来我院中说就是,何必当着婢子们丢人现眼。”

    这话径直令连翘的脸色一下子白了下来,看着人走远了,连翘身边的婢子这才有些哀哀地怨了一句,“小姐,四月正是棣棠花的花期,您这般言语……定会让大小姐起疑的。”

    “贱婢!”

    听得这话,连翘如何能忍,她一扭头便是重重地一掌甩了下去,打得那婢子连连退了几步,最后满眼蓄泪地跪倒在地。

    “我的话,你也敢来置喙?!把她给我拖下去,掌嘴三十,赶出府去!”

    连翘犹不解恨地指着人喝声道着,可四下的婢子们却很是踌躇,“少夫人,可心姐姐是连夫人赐下的,您……”

    “闭嘴!”

    ……

    沈约静静地瞧着这一幕,也忍不住叹一声了,“李檀也算是悲惨,娶了这么朵娇花。”

    “不过话也说回来了,她暗暗地引你来此,就是为了让你看她发脾气不成?”

    沈约手中的折扇轻轻一手,虚空点了点不远处仍在面目狰狞的人,有些不解地道。

    而被他问话之人,却是不咸不淡地瞥了一眼他的折扇,“我怎么知道?或许是船翻阴沟里了。”说着,他又抬步往回走去,“走罢,不是说要去看连欢,再这里停留个什么劲?”

    沈约最后瞥了那头一眼收回目光笑了笑,他跟上前头的人,轻喊:“玉兄,等等我,你走那么快做甚?”

    ………………

    盛长宁在止风院中,没能等来连翘,只听人说有婢子冲撞了连翘,已然被发落出府去了。

    “二小姐就是为着这事儿,才说来不了止风院了呢。”

    苏心回禀着的话刚落下,外头就有婢子来报,“大小姐,二姑爷携沈大人来了,说是有要事与您商讨。”

    盛长宁怔了下,她想了片刻,这才记起来,这二姑爷不就是那个与连欢情投意合,却又因着她的不是嫡女的身份而将她抛下的那个李家公子么?

    盛长宁看了眼苏心,发现苏心也正用着担忧的神情瞧着她,盛长宁便去吩咐那进来传话的婢子。

    “你去把他们请到正厅去,我稍后就到。”

    婢子应诺了下去,盛长宁这才转头冲苏心道:“苏心,你去把母亲请来,总归我一个闺阁女子,也是不大好一人面见他们的。”

    “是。”

    苏心听了这话,便知道小姐的心已然不在姑爷身上了,她这才将心放了些许,一面应着,一面又连忙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

    盛长宁是不懂的,这李檀怎么还能有脸来见连欢?

    是谁给他勇气?就认定了连欢不会把他扫地出门?

    还有,这李檀也是个懂得趋炎附势的,竟在这样短的时日就巴结上了沈约,居然也还能劳动这厮大驾,可见不易。

    这般想着,盛长宁很是不悦地踏进了府中接客的正厅大门,这地儿本就是府中平日里用来待客之处,可府中有贵客,哪里还敢有其他人敢来叨扰,是以现下这边安静得很。

    她原是本着避嫌才挑了这儿,现在看着,倒是她犯了个蠢。

    不过,好在连夫人待会儿也要来。

    “沈大人,今日倒是有兴致。”盛长宁一进了门,一眼就瞅见了沈约手中的那柄折扇,描了绘金云纹的扇骨在他的指尖捏着,别有一番清骨韵味。

    看着这略显熟悉的一幕,盛长宁的眼皮不觉跳了两跳,说出的话都宛如带了刺一般的。

    只是沈约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便被一旁的人打了岔去。

    “连欢?你既然识得沈约,那你可认得玚玉?”

    盛长宁掀眼看去,只见说话的人一身白袍,面容生得清秀,说话时眉眼倦淡,他眼神中的神色,却是显得比盛长宁还要疏离一些。

    打量了这人一番,盛长宁便心下有了底,这人就应当是她一直替连欢唾弃的李檀了罢。

    长得倒是人模狗样。

    盛长宁举步又离他远了些,道:“什么玚玉?李公子还请莫要记错了,我一直待在闺阁中,哪都不曾去过,哪里会知道有这号人物?”

第一百一十四章 梦醒(一)

    “你当真不认得?”

    盛长宁的话方落下,李檀就步步紧逼而来,质问的声音直令盛长宁蹙紧了眉,“李公子,你莫要忘了你的身份。”

    盛长宁真是不懂,分明是他自己放弃了连欢,如今又做出这么一副,连欢欠了他八百两银子的模样是为何?

    李檀即便有什么难言之隐,受到伤害的难道不是连欢么?他倒是挺好的,有佳人陪伴在身侧,再多的难过也能被慰藉几分罢!

    可连欢呢?她又有什么?能用一把匕首痛苦地了结自己,是对这人世间有多大的绝望?

    盛长宁越想越气,横向李檀的眼眸中都透着愤懑,可她厌弃的对象却是一脸的无辜。

    李檀……倒不如说是在李檀身体中的玚玉,自从误入了那石门后,看见了一些壁画,他便不省人事昏了过去。

    再醒来之时,他在这个稀奇古怪的地方已然有了身份,唤作李檀,李家的大公子。

    这些日子,他还明里暗里地打听过了这李檀周边的人与事,其实在这连大小姐落水时,他就本该过来看看。

    可他到底只是顶着李檀的一副身子,怕在与他亲近的人面前闹出什么不对的,便一拖再拖,直到了今日清明回门。

    “好了,快别气了……”

    出来哄人的是沈约,他长眸里蕴着笑意,抬步上前凑近了盛长宁。

    清冽干净的气息铺天盖地地压来,盛长宁有些猝不及防,连退了一步才稳住身子,缓过神来,盛长宁咬着牙,脸颊上是如火一般的辣。

    她想也未想,直直抬起了手,正欲给这无耻之徒一巴掌时,对面的人却似乎早料到她心中所想,她的手腕落入了沈约的掌心中,被他轻轻攥着。

    “我知道我知道,你要恼便打我好了……但是宁宁,的确是你忘记了些什么。”

    沈约温声安抚着她,说出的话直令盛长宁身子僵直,愣在了原地。

    她有些茫然地抬头,“你、你方才唤我什么?”

    沈约竟认出了她的身份?可为什么他唤她唤得这样亲昵?盛长宁心中陡然腾起一股莫名的感觉。

    就仿佛……他们在一起历经过了许多人与事,那种沉甸甸的,压着人的心魄……

    “我先前,一直都是这样唤你的,是你不记得了,不过没关系,我帮会你记起来……”沈约拉着她的手,让她身心放缓些地落座,接着他再解释道。

    “我们身处的这里是个阵法,这里的一切都是虚无的幻境,先前你与玚玉不慎入了这梦,我为了寻你们,便也跟着进来了。”

    听到这里,盛长宁心中已然信了八九分,她喃喃道:“这里……果然不是真实存在的。”

    “是了,你这样聪慧,怎么会猜不出来。”

    沈约蹲下身来,与她十指相扣的手不曾再放开,听到盛长宁的话,他便笑着捏捏她的手,夸道。

    “只是,要出这阵法就必得破了这梦,你们可知这梦的症结所在?”

    “这还需细想?”岔进话来的是玚玉,他早已看不惯这俩人在这儿腻歪,说话时都带了几分毫不客气的嘲讽,“那必然是与这连大小姐有关了,或是寻出她后来为什么突然自绝,又或是她死后还发生了什么之类的。”

    沈约觑了他一眼,却道:“连欢之死固然重要,但入这阵法之前,你看过的那幅壁画上画的什么你可还记得?”

    “……”

    玚玉被他说得一噎,不过细想沈约的话来,当时他看到的……

    “是位女子出嫁时的场景,不过……”玚玉不知想起了什么,眉头攒皱起来,“却处处看着很诡异。”

    “这莫不是画的是连翘出嫁?”玚玉迟疑了下,这般道。

    沈约却摇摇头,笑了,“不用这般怀疑地问,画上的人,就是她。”

    盛长宁仍是回想不起先前的记忆,不过,听着他们说起连欢之死的事,她便问道:“你们……也是在梦里梦到过连欢自尽的场景?”

    沈约点点头,“只是,她死后的事便不得而知了,还有她死时握着的那柄匕首,看起来也不大是像她会有的东西。”

    匕首?

    盛长宁蹙眉想了想,在梦中,连欢确实是用匕首割破手腕,大出血而亡的。

    但她看到的时候,那柄匕首已然染了血,她如今倒是已经不大记得它的具体模样了。

    “匕首有问题,这从何说起?”

    玚玉插了话进来,道:“其实那匕首我们也看不出有什么问题,只是你想想,这东西看着便不似闺阁女子会有的物件,无非就是两种猜测,要么是旁人有心给她的,要么便是她自个儿托人去买的。”

    听到这儿,盛长宁的眉眼沉凝了下来,玚玉已经说得这样明白,她自然听得懂他话中深意。

    若连欢是后者……于情于理倒有些难解释得通了,她是再规矩不过的闺阁女子,性子怯弱。

    就算是死,也不可能用这样激进的手段,用白绫上吊、或是服毒,都远远比去买把匕首回来割腕要简单而容易得多。

    如若是前者,有人有意地把匕首给了连欢,在她心生绝望间推了一把,那个人……便极有可能是对她恨之入骨的连翘。

    “即便理清了这些,可这与这梦境又有何干系?”

    玚玉叹了声气,“我们连如何出去的法子都不知道,光凭着这些不切实际的猜想又能怎么办?”

    他话音刚落下,厅堂外便传来一声轻响,闻声盛长宁就直直站了起来,惊得立即就要出去探看。

    “我去便好。”

    沈约止住了她,用眼色示意一旁看过来的玚玉,让他顾好盛长宁。

    盛长宁这才微蹙着眉,轻轻落了座。

    片刻后,沈约回来时仍带着笑意,“虚惊一场,不过是只不知哪里来的猫罢了。”

    闻言,盛长宁这才松下了一口气。

    这里到底只是一方虚无的梦境,他们方才说的这些,若是真被这里的人听见了,后果不是他们能想象到的。

    沈约转眸往天边看去,红霞璀璨,他唇边的笑意愈发深了些。

第一百一十五章 梦醒(二)

    到底在这里不便久留,沈约与玚玉暂且辞别了盛长宁,去府中其他地方逛逛,顺便再瞧瞧有什么能破了这梦境的法子。

    沈约他们走了不久后,连夫人身边的婢子便来止风院回禀了盛长宁。

    “请大小姐安,夫人差奴婢来同小姐道个歉儿,说她头晕得厉害,这才没能及时来见了您。”

    小丫头俏生生地说着话,末了她又道:“大小姐,您有什么话儿不若先同奴婢说着,等奴婢回去了再说与夫人听。”

    这般听着,盛长宁倒是有些庆幸,这连夫人头晕得恰到好处,否则她若当真去了那正厅,恐怕就要听到他们说的那些话了。

    想罢了,盛长宁便道:“罢了,也并无什么大事,母亲既身子有恙,我便不好再叨扰母亲了。对了,郎中可来瞧过了?”

    “已经看过了,说是夫人只是累着了些,并无大碍。”

    盛长宁便摆摆手,示意婢子退去。

    “小姐,您在那厅中与沈大人他们谈了如此久,到底是不妥之举,以后可万不好再这样了。”

    等那婢子的身影渐远了,苏心这才担忧地劝道。

    盛长宁微微偏首看了她一眼,看着她苏心眼中的惊惶慢慢退了下去,她心中竟不知该腾起什么感受。

    身处这方世界中,她早知这里的人与事有不妥的地方,可今日沈约他们一言,却直直戳开了她心中所想。

    这里的人,连夫人、叶氏、苏心、连翘……虽然每个人都是活生生的血肉,但无可厚非的是,她们却是虚造出来的。

    可能她们曾真真切切地存在过,可在这里,却到底是与她不尽相同的。

    而她自己也该早日明白的,她是大楚的长宁公主,她的肩膀上有应当去承受的责任,不应当也不会永远沉浸在这个梦中。

    “你先下去罢,替我唤阿敏来,让她来陪我说说话。”

    念起这些,盛长宁只觉得身心都甚倦一般,她往小榻边轻轻倚靠过去,落下这么一句话,便轻阖上了双眸。

    “是。”

    苏心看了看她,走时却不忘给她掖上了一层薄毯,这才退下去唤人。

    不大一会儿,门轻轻开了,又很轻地合上了上去。

    阿敏的脚步声也是轻轻的,盛长宁听见动静,也不见睁眼,她的声音也随这脚步声轻飘散散的。

    “阿敏,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你知道吗,自我每日做起连欢死去的那场梦后,我就心里很难受,为着连欢难受。”

    “所以……这到底,是连翘对她同下了杀手,还是她自己被逼得绝望了,不想留余地给自己了?”

    “我真想知道……”

    盛长宁慢慢地说着,阿敏却丝毫不见反应,寂静的屋子里唯有仿若滴水之声,轻响而起。

    盛长宁骤然睁开了眼,抬眸对上面前的人,却又是一愣。

    “您……”

    ………………

    脑中是一片的眩晕,似有无尽的痛楚、哀鸣、挣扎的感觉一一在身上翻滚而过……

    盛长宁只觉得,自己的头宛如数根银针扎一般地疼。

    汹涌不绝的窒息感一波接一波地涌了过来,有人在她的脑海里,一直喊着,好疼好疼……救救她。

    “宁宁……”

    “醒来、宁宁……”

    盛长宁迷茫地睁眼看去,凑近了的是张放大数倍的面颊,生得精致如玉琅,但此时,这张脸看起来似乎很是焦切不安。

    “沈约。”

    她喊了一声。

    近乎是立即的,便有了回应,温热的手掌与她的手十指相扣,攥得有些紧了。

    可在此时,这样的紧切,却令她一直浮沉不安的心顿时坠了地,安定了下来。

    “你睡了好久,我真的怕……玚玉我们都没什么大碍,只有你一直昏睡着,幸好、幸好你没事……”

    盛长宁微垂着眸看去,眼前的人凑在她跟前,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真切的惶恐,眼眶中的微红,都是为着她的。

    “头可还疼了?你睡着时一直呓语着说疼,是不是嗑着了头?”

    看着她神情有些恍惚,却仍是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沈约心里又是一提,声调都止不住地变了几许,“我去叫前辈来看看!”

    “沈约——”

    盛长宁喊了他,反手就是拉住了他的手,这一次该她攥得紧了些了。

    “先前你说过,要一直陪我去摘乌颜花,否则便不会轻易离去,可还作数?”

    沈约怔怔地回过身来,看着她这样郑重的神情,郑重的语气,他竟然心下开始有些无措起来。

    “我、我……”

    “当真是急死人了!”外头传来了一声,随后另一声又紧随其后,“沈约你到底行不行?姑娘家说这话本就不易,你竟还在这我我我个什么劲儿?”

    看着门口进来的两人,盛长宁登时脸颊就是一红,手边也愈发烫得厉害,她连忙就要缩手回去,这边醒了神的沈约又将她的手拉了回去。

    他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欢喜,“自然是作数,一辈子都作数的!”

    一番打趣完了,沈约又忙冲与玚玉一齐进来的老者道:“前辈,宁宁她比我们醒得晚,方才又梦呓地厉害,还劳烦您看看她到底是怎么了。”

    提及这个,老者莫名地眼皮子抖了两抖,他清咳了一声,“可能是太过沉浸梦境的遗症,这休息两日便能好全了,当是无碍的。”

    盛长宁此时也觉得好了许多,头已经不再像昏迷时那般疼痛不安了,她也宽声安抚道:“我已经好了许多了,并不觉得哪里还有疼的了。”

    沈约这才放下了心,一旁抱臂旁观了许久的玚玉,冷不丁地出了声:“这个梦境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们不是还要寻东西,在这里随处都能遇到这些,岂非要在这里一辈子不成?”

    老者闻言,却又是一笑,看着玚玉心急的模样,他倒是悠悠然。

    “你们落入的摄魂阵法,专以人的梦魇为食,心魄固阵,这里头的梦境自然也是不同寻常的了。”

    “不过啊,这次你们倒是好运,竟这般快就窥悟到了破梦的方法,适又恰逢机缘得当,这才用了两日便出来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无欢(一)

    “两日?老头你开什么玩笑?你以为我们在里头也是睡着的吗,我数得可是清清楚楚,我们在里面可是呆了近半年!”

    玚玉向来是个一点就燥的性子,他是为着丝丝才来的这个鬼地方,谁知在这儿一待竟就是这样久,丝丝那边……

    他的心骤然一沉,抬眸看向盛长宁的目光中都带了丝异样,一旁的沈约率先察觉到了,他稍收了笑意,一个错步便挡在了盛长宁身前。

    沈约沉声道:“玚玉,你冷静。”

    “要我冷静什么?!”

    玚玉怒目以嗔,他不知从哪儿抽了柄短刃出来,直直冲着沈约而去。

    他的身后护着盛长宁,沈约并不敢闪躲开来,只能径直迎了上去,以手抵着对方执刃的拳,刀刃近在他的咫尺间。

    旁边话未说完的老者,却是颇有兴致地坐在了一旁,凑起了热闹起来。

    盛长宁心下焦切,她知道玚玉是冲着她来的,要取了她的血回去,给那位丝丝姑娘续着尸身不腐。

    “玚玉,你为何总是这般冲动?前辈已经说了!这才过了两日,耽误不了丝丝什么……”

    两人劲敌相当,颇有些僵持不下,听了沈约这话,玚玉已然眼眶红了,“你懂什么?今日我定要取盛长清的血……”

    只是他话还未落,人就陡然间已经失了意识,软绵绵地倒了下去,随着他手上松了力道,那短刃也摔在了地上。

    “宁宁……”

    沈约却是看也不看这人,快步扶住了徒手将人劈晕的盛长宁,“手可疼了?”

    “你这人……倒是有趣得紧。”看了半天热闹的老者,这才哈哈而笑出声。

    沈约将盛长宁扶回了床榻边,这才沉了眉眼,朝那喜不自胜的老者看去,“前辈,晚辈是敬您才这么称唤,可您又为何要刻意激怒玚玉?非要引得他与我们相残才能平了您的意么?”

    老者闻言,稍稍收了面上的笑意,看了眼仍躺在地上的玚玉,他摇摇头道:“入这无欢之梦,即便是破梦而出之人,都无可避免心存异样,若在此时心志动摇了,便会生出其余的妄念,足以害人又害己。”

    说着,老者抚须又笑了,“说来,你们三人,算是我这么多年来,见过最无畏无惧的人了……”

    老者这般令人困惑之语,到底还是未能解了盛长宁和沈约心中的疑惑,不过,这番纠结还不急于一时。

    盛长宁思忖间,将目光缓缓挪在了晕在地上的玚玉身上。

    ………………

    将玚玉安置妥当后,老者这才重新提起了方才他所说的梦境,无欢。

    “想来,你们也已知晓这梦的前半生了罢。”老者说起这事时,神色有些恋恋哀倦。

    “自连欢死后,连夫人开始自怨自艾,彻夜泣泪难眠,缠绵病榻数月后便也撒手人寰了。若这世事只暂停在此处,倒也不至于会令这梦境凭造出来。”

    老者叹着声,盛长宁便问道:“可是连欢之死,被人查出了蹊跷之处?”

    “正是。”老者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接着道,“你们在梦中也定然有所发觉,连欢是再怯弱规矩不过的闺阁女子,就算是寻死,又何至于大费周折地寻来一把匕首。”

    “那时已经娶了连翘为妻的李檀,无意中得知了连欢的死因后,许是曾经的情分迫使着他要还连欢一个公道,他便开始着手彻查连欢之死一案。”

    “自然的,与妻子已死的庶姐有牵连,这事儿总归是不好声张的,李檀只将查案放到了私下里。”

    听到了这儿,盛长宁蹙了蹙眉,忍不住询问道:“李檀?他怎么还会管连欢的事儿?”

    “前辈,您是不是记错了。”沈约这跟着道,“我在梦中记得清楚,这人的品行可不见得是位君子,若说他要为连欢主持公道,恐怕谁也不能信他。”

    似乎早已料到他们二人会这般言语,老者淡然地摆了摆手,“李檀……他在世人眼中,确实是负了连欢之辈,可后来,他倒也还算有心。”

    “自彻查出了那匕首是连翘送与连欢,还在府中买通的婢子口中得知了一切真相后,李檀就将连翘扭送去了官府,等连翘将所有事情供认不讳后,她便发落入了牢狱中,永世不得再见天日。”

    听完了连翘的下场,盛长宁不知怎的,还是对连欢有些意难平,心里也总觉得这事,似乎还没有那么快结束。

    察觉到两人皆是有向他问话的意思,老者也是未有隐瞒之意,将并未真正了结的后续道尽。

    “再后来,有一日,连翘突然在大狱中凭空消失了,那时的众人纷纷猜测,或许是有人劫狱,将连翘平安送走了。可官府的官兵将最有可能藏人的李府翻了个遍,也未曾寻见连翘的影子。”

    “直至数月后的一日……”

    老者说着话时,眼中有了些莫名的光彩,“城中有百姓说见着了连翘,等官府派人匆匆赶过去后,却发现一位身着嫁衣的女子,临立桥边背对相向,听闻那嫁衣美极了,云翠堆髻,那姑娘定也是美艳的……”

    盛长宁看他神色有些异样,便追问道:“后来呢?那女子是连翘?”

    “是她。”老者答了一声,叹道,“她也死了。死状……甚为可怖,她的面皮被人生剥了下来,撑着那身嫁妆的也不过是一副人骨架了。”

    “据说,她是被折磨得血尽而亡的。听闻看过她死后模样的人,回去后都接连生了数场魇症,有的人甚至还被活生生地吓死在了梦中。”

    盛长宁听了这话也忍不住心下一惊,只是她仍感觉云里雾中一般的,“可是,究竟是谁杀了连翘,为何又将人摆在这样惹眼之处?”

    “还有……最重要的是,这无欢之梦既然是由实事演变来的,那座城如今又是在哪儿?”

    盛长宁又接着道:“说不定,我们可以追根溯源,彻底解决了那阵法,不叫那阵法可以随意拿梦境出来使人遇险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无欢(二)

    听了盛长宁这话,老者却是笑意愈甚了些,“我虽在这林中居住了许久,可关乎这摄魂阵中的梦魇之事,却也了解得不算多。”

    “只大约可猜测着,这杀了连翘之人,可能与连欢有关,这人或许是为了替连欢报仇。还有他与这造梦之人,或是同一人。”

    “摄魂阵中应有许多的梦魇才是,前辈您的意思是指……这阵中收集的梦境皆是一人所为?”

    沈约静静地听了片刻,这才出声问道。

    老者只笑,却不答他的话,反而转了话题道:“你们来时,选的路应当是路过扶风城的罢?告诉你们也无妨,连欢此梦就是源自那儿的。”

    “唤作无欢之梦,是因着那梦里头的人,仿若像是受了诅咒一般,永不能体会欢喜为何物。就连进去过的人,都不能避免地染上些许暴戾之气。”

    老者说完了话,便直直起了身,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去。

    “无欢……”

    盛长宁喃喃地念了一声,“难怪……每每梦见连欢的一生时,我就觉得心中悸疼压抑得很,原是那造梦之人,在替连欢惩戒他们……”

    “别多想了。”沈约拉过她的手,忍不住又捏捏她的指尖,安抚着道,“现下我们都平安出来了,前辈不也说了,我们三人比常人心性坚定些,自然也不会再有什么大碍的了。”

    盛长宁点点头,她环顾了一圈儿这才注意到,他们现在置身的地儿,似是一处阁楼。

    她拉着沈约迈步而出,观览而去,这座阁楼似是悬空搭建的,底下撑建了四根半人高的粗柱,将基底与底层的楼板隔开。

    “这座阁楼倒是建造得好,蛇虫鼠蚁便不易爬至上来了。”

    站在这楼道间,纵览下去皆是一片绿茵茵的色彩,看惯了扶风城的荒芜、无欢梦中的压抑,这般盈绿有些颇令她耳目一新之感,仿佛尽扫了心头的这些阴霾。

    盛长宁喟叹了句,轻轻阖上了双眸,双手搭在竹栏杆上的触感都甚觉别同一般。

    看着她终于松缓了许多,沈约也弯唇笑了笑,他慢慢揽上眼前人的腰肢,让下颔抵放在她的肩颈处。

    淡淡的清香有些过分的熟悉,却是他许久未闻到的了,同她一齐阖上了双目,沈约轻声道:“这林子其实瞧着也不错,是一处世外桃源……”

    他一直都记得,曾经两世的宁宁,都被许多责任与重担所束缚,这种束缚就是一辈子。

    所以,她心之所念、所向往的,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得要深。

    如果……他们能在这里就此隐居,实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但,重要的是,宁宁要愿意,愿意留下来,余生再不理会大楚的任何事,与他一起在这里安然度日。

    聪慧如盛长宁,她如何能听不出沈约话中之意,这里确然是好极了的避世桃林,没有世俗的纷争杂乱与尘嚣一片,更没有大楚的前朝后宫的诡谲变幻。

    她很喜欢这里。

    盛长宁睁开了眸子,一寸寸的目光所及之地,都是绿草如茵,鲜花不败,是一派的春意黯然。

    可……

    未等她先语,沈约就让她将身子转了过来,轻轻将她拥入怀中。

    他道:“没关系,如果你眼下并不想要避世隐居,我可以陪着你,你想去哪儿我必然都跟随着。”

    盛长宁抬起的手,还是轻轻落在了他的腰上,似也是在轻轻回应着他。

    “只是……你有没有发觉这儿,似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盛长宁不知突而想到了什么,她一下子回过身去,看着这外头一片的绿意,她猛地偏头与沈约对视了一眼。

    从对方的眼眸中,两人惧是看见了惊讶的神色。

    “我们入梦之时,这林中分明还是至寒的冬日,怎么如今却能瞧见百花待放的景象……”

    盛长宁只觉得心头一震,却也想不出是为何,“在宫中时我曾查阅过有些文人描写的北地小志,书中确实有记载过这片密林,写的都是说这林中四季皆寒,并无春夏秋三季之分……”

    “现在这景象确实怪异,但这林中阵法繁多,还是不要轻易出去试探得为好。”沈约轻拉了盛长宁的手,将人带回了屋子里。

    “这屋子是那位前辈所居之地,何况玚玉如今又是这般,我们在这儿乖乖等着前辈回来好了。”沈约带着她一路往里而去,掀了一面竹帘,拉着盛长宁进了北面里间。

    “宁宁你昏迷的时候,我曾让前辈带着我看过这阁楼,这北面的屋子乃是置放书籍笔墨之地,我已得了前辈准许,你若是怕无聊,倒可以进来看看书。”

    这屋子不算宽敞,摆置也算简陋了些,只放了一架藏书的木架子,还有一方书桌小椅之外,其余的却是再也没有了。

    那桌上还随意撂放着几本书,盛长宁拿起来看了看,她笑道:“这阁楼中原是还住着位孩子呢。”

    沈约闻言有些疑惑,探头来瞧了眼,盛长宁就把那本书的书封给他瞧。

    “喏,是弟子规。”

    沈约见了也笑了,“那这孩子可是个顽皮的,不爱读书习字。”

    那方书桌上的书是散乱的,连笔都是七歪八扭地放着。

    盛长宁把书放回了原位,转步去了书架边寻书,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同沈约说着话。

    “孩子都是这样的……”说着她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回过头来冲沈约笑,“你小时候啊,定然也比他还要顽皮得多,费了你爹不少心思罢?”

    听着她这般打趣,沈约眼皮子一跳,忍不住地梗着脖子驳声道:“怎么会?我少时……可是我爹的骄傲呢,哪有像这孩子似的。”

    盛长宁才不信他所说的,沈约从前可就是个无法无天的小霸王,她在宫闱中便听及过他的名号。

    他若非是生在江南,呆在京城那定然也是世家公子中,爱打马游街过、还爱招猫逗狗的一员。

    如今在她面前倒还想瞒起来了,即便不看他,她也知沈约此时定是面颊泛红了起来。

    想到这些,于是她又笑了,抽出一本书来,故意慢声回道:“是便是了,这样羞恼做什么?”

第一百一十八章 兽潮(一)

    “这些书……”盛长宁指尖摩挲了下这些书页,也不知怎的,她竟觉得这书的质感有些熟悉。

    想着,她又飞快地翻了几页,这里头的文字,明明是如同怪异的符号一般,可她竟都看得懂……

    沈约见她神色有异样,也凑上了前来,看着这书籍上的特异文字,他这才稍稍恍然大悟。

    “原来前辈并不防着我们来这儿看,宁宁你瞧,这些书中的字样定然是所属外族人的,并不是中原的惯来书写的文字。”

    “可我为何看得懂……”盛长宁合上了手中的那本古籍,书中所写的东西她都能一览而知,怕沈约不信,她扬了扬手里的书,“这本是记载了这片林子中的一些花草名迹。”

    “这本是兽源记,想是说这里面的一些猛兽的,还有这本……”盛长宁一一指点过去,沈约就轻轻攥住了她的手,他的面上还有些愉悦,“那可太好了,乌颜花和佛陀朱草便有迹可循了。”

    盛长宁怔怔地看着他,“你、你难道不觉得我……”

    “是了。”沈约将她手中的书抽了出来放回原位,拉着她往外走去,“我的宁宁最是厉害了,连外言都能通晓一二,看来找寻乌颜花的事,我与玚玉便是再帮不上什么忙了……”

    “说起玚玉,他被绑在床上,醒了的话可会——”

    随即,沈约的话就被人恶狠狠地打断,“沈约!你竟敢这么对我!”

    床榻之上,被五花大绑的人左右蠕动着,听见了动静,玚玉连忙抬起了头,恨恨地威胁道:“再不给我松绑,当心盛长清别想活过今日!”

    “玉兄,还挺嚣张啊。”

    沈约带着盛长宁几步上前,手法宛若安抚炸毛的犬类一般,摸了摸玚玉的脑袋。

    看着他这副笑眯眯的模样,玚玉心下便知这两人是好了,心中有着不甘,他咬了咬后槽牙朝盛长宁看去,“瞧瞧,你到底是什么眼光?贵为大楚公主之尊,竟被这等无赖浪荡子给拿捏住了,小心他以后……唔、唔!”

    塞完了布包在他嘴里,沈约这才冷觑了玚玉一眼,心道,前世他遇见的的那位稳重自持的玚玉,怕是个假冒的罢?

    沈约回过头来,决定要带着盛长宁走远一些,好不容易将宁宁骗……咳重新拥有,怎么能让这等人白白费了他的苦心。

    “我瞧着玚玉他似已经清醒了,应当可以替他松绑了罢?”盛长宁有些迟疑地看了眼后头,那边床榻上的人还在唔唔叫着。

    沈约便道:“可你再瞧,他还是这般疯态,方才不是还说要取了你性命?还得再绑绑他。”

    盛长宁听了这话,也收回了目光,冲沈约笑了笑,“好罢,等老前辈回来再说。不若……我们再去看看那些书,好研究研究乌颜花到底长在哪儿。”

    沈约就捏捏她的指尖,也笑:“全听你的便是了。”

    ………………

    这林子里兴许是与外头的时日有些不一,粗粗算过这才刚过酉时,天色就已经很快地暗沉了下去。

    沈约在案边翻了许久,才寻着一小支蜡烛,点上了这才稍稍地使人能视物。

    今晚的夜色好像格外地黑沉着,树梢边的月亮都不见了踪影,天边更是不见繁星。

    盛长宁将玚玉松了绑,又指毁着他去小厨房里头,寻出能填口腹的食物来。

    玚玉是满心怨愤的,起初他不肯去寻,后来肚子饿得实在受不住了,这才瞪着那状若无恙的两人去了厨房。

    “我总觉得有些不安,这林子里似乎会发生什么事……”看着这黑压压一片的夜色,盛长宁总觉得心里宛如沉了一块大石一般的,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而且,已经一整天了,那位老前辈竟然还未回来,这林子中又显得这般古怪起来,前辈会不会出什么意外了……

    沈约攥着她的手,他的担心是亦然的,只是现下宁宁已经很不安了,他定然不能再为她添几分忧心。

    “有我在。”沈约小心地将人拥入怀中,“你说,我们都已经入过那样凶险的阵法,都能破了那梦逃出来,连前辈都说我们三人不一般,这小小的林子又怎能困得住我们?”

    “我知你也担忧前辈,可他是在这林中生活过数十载的人,再如何他也不能折在这里不是?”

    沈约的掌心很温暖,他的这几句话仿若真有了魔力似的,一下子便将她忐忑的心安抚下来了。

    “哈哈哈你这小子!”

    外头传来几声大笑声,盛长宁抬眼看去,见着是谁后,登时也笑了出来。

    “前辈。”盛长宁打量了人一眼,发现他当真看着无碍后,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位老前辈虽看着颇有些古怪,但到底心地还是极好的,否则也不会告诉他们密林中的这么多秘密,更不会将他们带到家中养伤了。

    盛长宁是真心感激于他,自然是不愿见着老者出什么事。

    老者看了看两人,摇摇头落了座,“还从未……见过有外人对我这般担忧。”

    “是前辈良善,收留了我们。”沈约同盛长宁相视了一眼,他笑着又道,“前辈,白日里我们发觉这林中似乎有些大变样了,您可知晓这其中缘由?”

    “沈约!”

    小厨房那边有人在大喊着,打断了老者正欲想说的话,“快过来——”

    盛长宁登时觉得有些发窘,“前辈,我们只是觉着有些饿了,这才冒昧了……”

    “无妨无妨。”老者随意摆了摆手,盛长宁看着他的面色,似乎也并未真的有不悦之色,她这才与沈约一齐去了厨房那头。

    一进小厨房,盛长宁便一眼就瞧见了玚玉那张谪仙般的面容上,露出了很是不符的激动神色。

    “快看快看!我捉到了什么?”

    沈约凝着眉看去,只见玚玉双手中逮着一只毛绒的活物,看着有些像兔子,在玚玉的手中还在活乱地扑腾着。

    “这是?”

    “兔子呀!兔子你没看出来?”说这话时,玚玉的眼里放着光,意图明显。

第一百一十九章 兽潮(二)

    “这……”

    沈约眼中却闪过一丝嫌弃,他拉着盛长宁退了两步,不让那扑腾不断的兔子闹到自己身上来。

    “我们还是吃些干物就好了,这里的活物瞧着都有些古怪,尽量不食为上。”

    这般提起了这个,沈约又记起来了,先前宁宁和玚玉坠入那个阵法时,前辈就曾提到过,是因惊动了一只食铁兽所致。

    “食铁兽?”

    盛长宁惊了下,“我在古籍中看到过,上面有载,这种猛兽体型巨大且异常凶悍,喜好不定,最厌恶与人亲近了。”

    想到这儿,盛长宁颇有些心有余悸,“幸好当时它未真正发怒起来,否则……哪里只是掉进阵法那么简单。”

    “这儿猛兽颇多,像这种小兽,看着与兔子类似,指不定是什么凶兽的幼崽。”沈约又瞥了玚玉的手中一眼,轻飘飘地再添了一句话。

    听到这儿,玚玉的脸已经彻底僵硬了下来,自来这么个破林子后,他已许久未曾好好食过肉了。

    即便在梦中,附那李檀之身,尝了许多肴味,可梦醒之后那些感觉都尽如泡沫般地破碎了,哪还有留得他余味的?

    眼下,好不容易逮得这么只野味,却又被这两人好一番威胁……玚玉想至此,愤然扔下了手中挣扎不停的幼崽。

    只见那只全身长了褐白绒毛的活物,扑划着四肢,一下子就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盛长宁这才脸色稍霁了些,其实也不能怨她太过小心,只是这林子里处处藏着诡异,如若他们身处其中都不自知地保护自己,没命也不该怨天了。

    “还有这些,一样可以果腹。”沈约又翻了翻四下,在一只翻倒的篓筐中找出了几个黑黢黢的地瓜。

    玚玉瞧也未瞧两人,径直赌气似的走出了厨房。

    “这地瓜怎么像被东西啃过了似的……”

    盛长宁也伸手捏了捏那些地瓜,拂去上面的泥埃,这才惊觉这些个地瓜皆被啃噬了几口,上面还仍留着齿印,看起来像是什么动物咬的。

    盛长宁一下子就联想到了,方才被玚玉放走的那只幼崽,她看向沈约,“这些……还能吃么?”

    沈约有些为难地摇摇头,他又寻了四处,也不知那老前辈是如何过活的,这厨房里竟一点烟火气息都没有。

    连寻常果腹的粮货不见,更别说有什么柴米油盐了。

    “去问问前辈罢。”

    ……

    “那是食铁兽的幼崽,此种巨型兽类的幼崽,与成年时的性子是天壤之别,幼崽最为好动,可能是不慎爬至此处的,没了脆笋为食便只能寻这些地瓜来啃食了。”

    老者听了沈约的描述,又观摩了这些被动物啃咬过的地瓜,接着道:“不过食铁兽的齿爪并无毒,这些地瓜大可放心食用。”

    听完了这些话,盛长宁又瞅了玚玉一眼,见他神色悻悻,这才满意地收回了目光。

    沈约见了她这番举动,目露微微的不悦之色,他轻轻地攥住了身边人的手,任盛长宁诧异地看过来,他也恍若未闻似的。

    顺着盛长宁的视线望去,玚玉自然而然地也瞧见了这一幕,他冷冷地嗤了一声,别过了头去。

    既然老者已说了这些食物无毒,盛长宁和沈约便一块儿将其烤熟了,分发给了众人。

    腹中的饿意稍稍被平息下去,沈约便再与老者说起了,方才被打断的事。

    “前辈,您先前说这儿有食铁兽,林中此前的这番景象,难道会与这些凶兽有什么关联?”

    说到这儿,他又顿了顿,道:“不瞒前辈,我们前来这儿就是为了采摘一株名唤乌颜的花,不知前辈能否相助一二。”

    “当然,若这林子的变化有需要我们的地方,前辈亦可说出来,晚辈定不负所托。”盛长宁顺势替沈约补充了一句。

    老者听毕后,沉默了半晌这才道:“乌颜花生在寒处,如今林中不变的季节规矩被打乱,那花自然是凋零了。”

    随着他的话落,盛长宁的脸色有些白了白,难道他们一路这么艰险地走来,到最后只能前功尽弃了?

    不仅帮不到凤栎,就连其他人也为此赔付上了性命……

    玚玉倒是还抱有一丝侥幸,忙问道:“那乌颜花旁边的佛陀朱草呢?可还长着?”

    不料老者却是叹了一声,“乌颜花败落,它的整株花瓣于佛陀朱草而言,是上等的养料,十有八九佛陀朱草还未湮灭。”

    玚玉果然欣喜不已,他撩了袍子一下子就跪拜在了老者跟前,“前辈,拜托您了……”

    “先别急着求我替你们带路。”老者摆了摆手,再接着说了下去,“你们也看出来了,现下这林中已然不同了,这其实是因着野兽们即将远行的缘故,这种现象唤作兽潮。”

    “兽潮?”

    盛长宁蹙了蹙眉,先前她翻过这阁楼中的那间书屋,里头有过一本关于密林的野兽记载,其中确实简单地提过几句关于这兽潮。

    可在那上头,却并未说这兽潮究竟是因何而起,又什么时候停歇下来,甚至,连这些野兽将远行至何处都未曾记载。

    “每隔五十载,林中的巨型兽类都将迁徙,这也是我有生之年第一回见着,祖上传下来的书籍中并未详细记载过这类景象,只单单地写了些兽潮的前兆。”

    “四季陡转、月归隐不出、小兽焦躁……观这些现象,确然是兽潮无疑了,约摸着它们出行便也在这一两日了。”

    沈约问:“前辈,这些兽类远行,岂非要闹出极大的动静?为何会使得无人知晓它们去哪儿了?”

    盛长宁也抬眸朝老者看去,老者却又是长长地一叹,也不再言语了,似也是无奈。

    外头的夜色渐渐愈发深沉下来,阁楼里燃着的豆大灯火开始忽明忽灭。

    “兽潮来临前的宁静着实不易,你们若要出去,我明日便送你们一程,如若在兽潮之后再出去……便没那么容易了。”

    老者起了身,丢下了几句话便往自己的屋子里走去。

    “阁楼中有三间屋子,你们且自个儿挑罢,明日出林的话可要早起……”

第一百二十章 寻人(一)

    第二日,盛长宁醒得很早,外头的天色瞧着是灰蒙蒙的,还未完全大亮。

    盛长宁起了身,将屋内的窗柩支棱了起来,昨夜她睡得不大踏实,迎着面来的风一吹,倒令她有了些精神意头。

    昨夜入睡时,她从书屋拿了本书出来,这本书一如书架子上的那些书一般,都不大破旧,看着上头的字迹倒像是誊摹的拓本。

    盛长宁摩挲了一下这书的书页,质感是一如既往的熟悉,但而今,她却已寻出这熟悉之感是从哪儿来的了。

    从前,她刚借盛长清的身体重生不久,她尚住在潇湘阁里,阁楼顶层传来过一次异响,她上去后却在地上寻着一本无字之书。

    那本无字书的质感颇令她记忆深刻,直至如今还有熟悉之感。

    宫中之物,怎么会和这远北之地东西有牵连?

    盛长宁心头窦疑正甚间,门外便传来两声轻敲,紧接着就是沈约的嗓音传来,“宁宁,你可起了……”

    盛长宁理了理衣裳,这才过去开了门,门外的沈约已然穿戴了整齐,一脸笑意地瞧着她。

    直看得盛长宁有些莫名,她便问道:“你……难不成真要丢下玚玉不管了?”

    她原是想着,乌颜花寻不着了,那玚玉要的佛陀朱草总还在,他们三人既是一体,她与沈约自然也要留下来替玚玉找寻。

    还有那位老前辈,昨夜他一直长吁短叹着的模样,这林中除却兽潮之事,定然还有其他的隐情。

    多一个人便多一分助力,兴许他们能帮上一些忙。

    在她印象中,沈约并非不是个不重情谊的人,是以她以为沈约也是如她所想那般,便也就未曾和他打声招呼。

    “你这脑袋里……都在想着些什么?”沈约哪里看不透盛长宁在想些什么,他好笑地拉起了人,往厅中走去。

    一边走他又一边道:“你与我,我们自然是要留下来的,不过前辈一早就出去了,他临走前在我房中留了字条,还有这个。”

    说着,沈约又扬了扬手中的东西,他一脸璨然的笑意,令盛长宁都心情愉悦了几分。

    “这是什么?”她问。

    沈约却将她轻按在竹椅上,“先用饭,稍等会我再与你细说……”

    厨房那头传来了玚玉的喊声,沈约便轻轻松开了盛长宁的手,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便转身过去了。

    这间阁楼里的摆置但是一应俱全,用食的桌案是用实木锯做的,瞧着有些简陋,但桌角的边沿处都被磨得圆润,可见细心之处。

    盛长宁又想起了,昨日在那书屋中看见的字帖和弟子规,想来在这儿与那位老前辈同住的,应当是位小娃娃了。

    只是这么几天都未曾见到过,不知道这小娃娃去了何处。

    沈约将瓷锅捧上来时,虽然上头阖着盖儿,但盛长宁就已嗅见了香气,她眸子亮了亮,看向沈约。

    “是鱼汤?”

    沈约点点头,掀了盖,率先为盛长宁盛了一碗出来。

    碗中的汤是奶白色的,鱼香味扑鼻,还未入口,盛长宁就觉得这汤当是鲜甜浓郁极了的。

    “这是哪里来的鱼?你们偷偷跑出去抓的?”

    盛长宁想起了什么,她的眼眸中露出了责怪的神色,“前辈不是说过这林中阵法颇多,你竟还又乱跑?”

    沈约连忙安抚着她,“就在门后有条溪流,前辈说那儿的鱼很肥美,我这才去抓了来的。”

    “分明我也去了,怎的你自己一个人独居功劳了?”玚玉自他后面出来,手里捧着一叠子的面囊。

    沈约早已习惯他这般拿腔作调地说话,听了这话更是不想搭理,直接为盛长宁拿了一块面囊过来,“这是前辈准备好的,他平时吃的就是这个,虽有些硬邦邦的,但就着这鱼汤应会好上许多。”

    盛长宁乖乖地听他的话,将面囊浸至汤里,等它软了再咬,喝了口汤,滋味是格外地鲜甜,盛长宁有些欣喜。

    “可是鲫鱼?”

    沈约就笑了笑,“这儿的鱼都奇形怪状的,同我们平时吃的倒很不一样,应当不是鲫鱼。”

    闻言,盛长宁又咬了块鱼肉入口,她弯了弯眸子,“确实比鲫鱼鲜甜些。”

    “吃着东西竟也堵不住你们的嘴……”玚玉看他们看得嫌弃,不由提醒着他们,“可别忘了,等会就要动身走了,还在这儿腻歪着……”

    盛长宁便将目光投向沈约,沈约拿出老者走时放下的字条,盛长宁接过仔细看了,她有些惊诧,“让我们去寻?可这林子中的地形我们又如何清楚……”

    字条上,老者让他们去寻他的孙女阿紫娜,还给了个地名,说很有可能她会在这一带。

    “所以要靠这个了。”

    沈约摇了摇手中的薄册,他翻开来,展成偌大的纸页,纸页上面绘着花草、小道的图形与各样的文字,这赫然是一张地形图。

    “这是随着字条一并放在屋中柜案上的,但是这上头……还得靠宁宁你了。”

    盛长宁凑上前去,细细看了一番,果然她一眼就能将这些文字看得明白。

    她伸出手来,指尖停留在一处,道:“前辈在字条上说的金月坡,在这里。”

    ………………

    从阁楼一直往西北而去,途径的大多地方许是因着冰雪消融的缘故,便有了许多泥泞之地。

    又有直小腿处那么高的丛草遮掩,容易使人混淆,令人一个不甚便踩了一腿的泥。

    有了玚玉中招在前,盛长宁索性便拾了几根长木棍来,好用来探路。

    “地图上的金月坡,看着像一处被山雪支撑起来的山坡,但如今雪都消融了下去,还不知道那儿又会是怎样一番情形。”

    盛长宁收了地形图,又眼瞧着自己一行人此情此景,她便不由生叹,“尚在习弟子规的年纪,想来那阿紫娜也算是很年幼了,她小小的一个孩子,怎么会乱跑至此?还一个人待这样久了……”

    沈约扶了她一把,听她这样担心感叹,他便又笑了。

    “傻宁宁,那孩子定然是有什么过人之处,否则前辈怎能让她独自出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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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日长宁介绍:
盛长宁死于历安三十九年,又在地府游顿数载,在她以为终要适应这“新鬼烦冤旧鬼哭”的日子时,阎王又一脚把她踢回了人间……
#我原只想,护你岁岁欢愉,一世无忧,可这一次我竟开始奢求更多。
【男主两世重生、1v1、不解风情长公主vs掏心掏肺小忠犬】盛日长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盛日长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盛日长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