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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极水月     剑履江湖txt下载     剑履江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五章 沙发过短

    “都杀了?”陈琼目瞪口呆地看着回来报信的徐邈,心里觉得简直槽多无口。

    陈琼自己知道自己的事,他在不小心杀死第一个弓箭手之后心情大坏,所以再没有留手,将树木里的所有弓箭手都毙于剑下,但是之前在大路上两次出手,可都没有取人性命。再说当时冲上大路的黑衣人少说也有十来个,总不可能都跑了或者死了?

    徐邈对这个结果也觉得很郁闷,事实上真有来不及逃跑和受伤跑不了的黑衣人被捉住了,可惜刘大棒槌的手下没有优待俘虏的习惯,一部分当场砍了,然后在发现自己的同伴死了之后,又回去把剩下的几个也砍了,结果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手里一堆尸体,想找个能回答问题的人都找不到。

    要说起来,刘大棒槌手下的镖师伙计们砍起人来可没有陈琼那么多说道,砍完之后也完全没有需要心理干预的征兆。

    陈琼对这种事也没什么办法,更何况他现在的心情乱七八糟,也实在没兴趣在这上面花费精力。

    刘大棒槌本来就没想过问口供,全靠徐邈的提醒,现在人已经杀了,更是说什么都晚了,反正自己队伍里有陈琼这种级别的高手,就算前面还有埋伏,一样A过去就是,总不可能真有天人级别的强盗。所以只是让伙计们把强盗们的尸体堆在一起,等着报官后让官府来收尸体,然后就带着自己人的尸体重新上路了。倒是他手下的镖师有点心眼,劝他把那个执盾人的尸体带上,没准有人见过,可以借此找到一些端倪。

    刘大棒槌准备投宿的地方名叫邬家堡,这里的“堡”字发“铺”音,意思倒还是原意,通常表示这里有一定的防御能力。

    这个时代没什么夜生活,大家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节奏,所以队伍到达邬家堡的时候,堡门已经关了,过去叫门的镖师很是费了一番口舌才叫开了大门。

    黑暗当中,陈琼也看不出这个堡能有多大,只是看到堡门外挖有壕沟,大约一丈多宽,前几日刚刚下过雨,沟中还有积水,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

    从圆木扎成的吊桥越过壕沟,前面还有一圈一人来高的土墙,土墙里就是邬家堡内了。

    刘大棒槌看起来是这里的常客,陈琼听到有人高声问他,“怎么这么晚才到?”

    刘大棒槌并没有什么保密意识,而且在他的认知当中,能够面对面杀退强盗应该也算是一件值得吹嘘的事,所以很痛快地把路上的遭遇说了出来。

    果然堡里的人听了很吃惊,一面给大家安排住宿,一面派人去通知堡主。

    隔壁老王也曾经在这里投宿过,跟陈琼说这里的堡主姓孟,本是邬家的赘婿,老堡主死后才当了家。言语当中倒是颇为唏嘘。

    陈琼并不喜欢看赘婿文,所以对这种翻身农奴把歌唱的事情没有什么切身感受,哼哼哈哈地答应着,就看到堡里的人点着灯笼送来了食水。

    邬家堡虽然大,但是并没有客栈,所以刘大棒槌这几十号人都被安排在堡中的一块空地上,中间点起篝火,四周铺了干草就算是可以过夜了。

    自从下山之后亲身体验过这个时代的食宿条件,陈琼早就学会对这种临时的投宿点不抱希望了,自己去井边打水洗手,胡乱吃了一点东西,连洗脸的程序都省了。

    安排过食宿之后,刘大棒槌请邬家堡的人帮忙报官,又定了四口棺木盛放死者遗体,至于那个被杀死的强盗头目,刘大棒槌善财难舍,连薄皮棺材都不用,就用草席裹起来扔到一边,准备明天交给官府的人,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混点赏钱。

    这时代没什么娱乐活动,难得有点新鲜事,堡里的人听说镖局杀死了强盗,还带来了尸体,纷纷赶过来看稀奇,其中居然还有不少小孩子,大人们也并不阻止。

    陈琼看了觉得稀奇,这要是在他的前世,孩子们的家长要是没有正确光环护体,早就被人口诛笔伐到死,剩下孩子没人管了。于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正好见到几个半大孩子举着灯笼凑到持盾人的尸体面前,一个孩子失声叫道:“这个人我见过。”

    陈琼一愣,竖起耳朵正想听这孩子说下去,旁边已经走过来一个大人,一把扯住孩子的衣领骂道:“小孩子胡说八道,你又见过几个外人了?”一面骂一面不由分说地将孩子们赶走了。

    陈琼并不是好糊弄的人,立刻就发现事情的真相并不简单。他曾经看过几眼那具尸体,尸体上的伤痕只有两个,一个是被青索剑削断了左臂,另一处致命的刀伤在后背,是被刘大棒槌砍的。

    刘大棒槌身为九品不满的高手,杀人并不需要第二刀,当然也没有补刀的必要。

    现在尸体上的血迹早就凝固了,看起来除了脏一点,其实并不如何吓人。而且镖局的人为了便于让人分辨,还把尸体的脸部擦了一下,要说那个孩子认错的可能的确是有,但是绝对不大。

    陈琼并没有追过去,而是站在原地向四周看了看,果然见到一个镖局的镖师也在盯着那个孩子离开的方向出神。

    两个人互相对望了一眼,一先一后来找刘大棒槌。

    棒槌镖局的总镖头性格可能粗豪了一些,但是绝对不是真的棒槌,听了镖师的话,拱手向跟过来的陈琼问道:“陈兄的意思呢?”

    自从确认陈琼出身正宗玄门,武功远高于自己之后,刘大棒槌对陈琼就非常上心了,跪舔是拉不下脸来的,他手下也没有能干这个活的人,不过见面加倍客气属于常规,要不是陈琼看起来实在太年轻,比满脸胡子的刘大棒槌的大女儿都要少上几岁,刘大棒槌现在已经追着叫前辈了。

    而且刘大棒槌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舔得难看,如果是他门派的掌门在这里,说不定舔得更起劲,毕竟对于像五虎断门刀这种门派,要是能傍上个正宗玄门当靠山,那就算是买了养老保险了。

    要说起来,陈琼还真没什么想法,他对这个时代的办事风格又不熟悉,就算想出谋划策运筹帷幄也没地方下手。所以反问道:“你说呢?”

    刘大棒槌虽然佩服陈琼的武功,但是对于陈琼的年纪还是有一些轻视的,本来也没指望陈琼能给出什么有建设性的提议,于是轻声说道:“那些强盗用的分明是军阵的打法,却又没穿军服,这附近必定有人接应。咱们先前遇到的商人多半也是被他们杀了的,掩埋尸体不是为了掩人耳目,而为了洗脱嫌疑。”

    陈琼点了点头,沉默地看着刘大棒槌,示意他直接说结果,这章字数已经够了,大家时间宝贵,就别灌水了。

    刘大棒槌秒懂,很干脆地并直右掌向斜下一挥,寒声说道:“咱们先下手!”

    陈琼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觉得这位大哥还真是个人才!深通沙发过短的精髓。

第四十六章 我也想看

    如果你觉得有一个人可能危害到自己的安全,于是就在那人动手之前把他杀了.从结果上来看,还真说不上有什么毛病,因为你的确是没有危险了,然而对于被杀人的来说,这个过程就复杂了,也许人家只是想想,更也许人家连想都还没想,全都是你自己脑补呢?

    所以陈琼看到刘大棒槌的表态之后,心里简直有一万头神兽呼啸而过,立刻顿然拒绝了这个提议。

    刘大棒槌对陈琼的反对感到很不以为然,在他看来,有嫌疑就已经足够了,官府断案子不也照样是凭县官一张嘴吗?

    不过如果这位孟堡主真是幕后大BOSS,刘大棒槌还真没信心自己杀上门去,既然陈琼不肯出手,他只好安排手下人留心戒备,免得被人趁夜黑了。

    这一夜很意外地相安无事,早上孟堡主还亲自来见了刘大棒槌,表示昨天夜里派人去县里报官的人已经回来了,知县大人表示知道了。

    刘大棒槌既然怀疑孟堡主就是那些强盗的后台,当然并不期待请他报案的结果,干脆很大方地将执盾人的尸体也交给了孟堡主,自己带着人告辞离开。

    陈琼虽然一直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无奈还是没办法轻易过了杀人的心关,心中烦闷之余更想找人聊天。于是就把昨天的发现跟徐邈和老王说了。

    徐公子景山大吃一惊,惊叫道:“我们昨天在贼窝过夜?”

    陈琼白了他一眼,不想理他,只想给他扔个榴莲。倒是老王摇头说道:“要说窝主怕是真的,要说是贼窝倒也未必。”

    陈琼听了一愣,忙问缘由。结果老王告诉他,像这种带堡垒的村庄通常都是地方大族,黑白两道通吃的。刘大棒槌宁可赶夜路也要投宿到邬家堡,就是为了花钱买个平安。一般来说,邬家堡坐地收钱,也会给本地的势力打招呼,不主动找商队的麻烦。而附近做没本钱生意的人若是得了东西要变现,通常也会送到这里来销赃,邬家堡吃的就是这口饭。

    像昨天那伙强盗在离邬家堡不远的地方动手,全然坏了规矩,要么是外地流窜过来的人,并不懂得这里面的门道,要么就是势力足够大,硬吃这一条路。

    从昨天战斗的结果来看,显然那伙强盗绝非后者,所以老王猜测那些人应该是和邬家堡接触过,不过没能达成协议,所以打算干一票就走,顺便给邬家堡找些麻烦,没想到遇上了刘大棒槌这种硬手,这才吃了大亏。

    徐邈听他分析得头头是道,忍不住心中钦佩,赞叹道:“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老王心中得意,嘴上当然要谦虚几句,两个人你来我往,倒也其乐融融。

    陈琼没兴趣听两个成年人互相吹捧,立刻想到老王都知道的事情,刘大棒槌不可能不懂,那么他昨天夜里的提议就说得上其心可诛了,欺负自己不明底细趁机搞事情的心理昭然若揭。

    离开邬家堡之后,一路上再也遇到什么危险,估计就算有毛贼窥伺,看到带着棺材上路的队伍,也都退避三舍了。

    很快队伍就到达了成邑,这里也是此次行程的终点,棒槌镖局只走成邑到青衣江一线,并不会再往东走。

    本来按照徐邈的计划,应该在这里和陈琼分手向南回老家,但是也不知道他是哪一根筋搭住了,居然想要跟着陈琼一起去汉中看看,按照他自己的说法,难得有陈琼这样的高手随行,自然要走得远一点,至少徐家可请不到比刘大棒槌更高明的保镖。

    陈琼对徐邈的印像不错,自然也不好拒绝,只是他和徐邈都没去过汉中,要离开成邑还是得先找向商队入伙。

    这个时候就看出徐邈的用处了,他家老爹的一个得意门生就住在成邑,而且还是当地名门,徐邈上门拜访之后,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川东现在正乱,本来走那边的商队现在都取消了行程,就连很多已经出发的都中途返回了,所以陈琼跟着当地商队一起走的计划还没有开始实施就破产了。

    当然徐邈也不是只负责送坏消息,这种事情陈琼花点时间也能打听得出来,显不出徐大公子的本事,所以同时他还带回来一个好消息,那就是他那个同窗帮他们找了个向导。

    陈琼不喜欢交际,所以徐邈去拜访这位同窗的时候,他并没有跟着。并不知道徐邈这位同窗听了徐邈的打算之后以为他得了失心疯,差点让家人强行把徐邈扣下给老师送回去。

    好在徐邈辩才无碍,费了好大劲才让对方相信自己没毛病,向导这件事当然没戏。

    不过离开对方府邸之后不久,他就遇到了一个主动送上门来的人,此人是徐邈这位同窗家里请的长工,家在汉中,因为听说汉中兵乱,所以想回家探亲,只是担忧路上危险,这才一直没有成行,在府中听说有人要找向导,他就打算冒险一试。

    徐邈做事仔细,当然不会听信对方一面之词,又回头找自己的同窗对了一下口供,得知这个名叫范二的长工长年在同窗府中做事,在本地有家有室,虽然脾气有点倔,人还不错。这次担心家中老母和兄弟,也早早就向府中请了假,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上路。

    既然有了同窗的证明,徐邈这才放下心来,回头跟陈琼来报信。要说起来,他明明比陈琼年长很多,但是在镖局遇袭之后,知道陈琼不动声色之间手刃数名强盗,他再看陈琼的时候总是下意识地有点害怕,然而同时又非常好奇,这才是他要跟着陈琼去汉中的真正原因,不然兵乱有什么好看的?武帝赵癫重掌周室之前,天下百年混战才过去多久,就算亲历的人都已经死光了,史书上可还记载得明明白白。

    陈琼不知就里,听说有向导了就很高兴,立刻开始着手准备。他装着金珠宝贝的包袱被徐邈的书僮捡了回来,并没有遭受损失,现在正是囊中丰厚的时候,立刻喊上徐邈出去置办路上要用的东西。好不容易弄了个自助游的资格,可不用再跟着大批人马受罪了。

    徐邈大吃一惊,连忙拦阻。虽然说很多老字号都很讲究信誉,但是无商不奸这种事遇到一个就够呛了。好在成邑是川中繁华程度仅次于汉中的大城,人口数量犹有过之,徐邈的同窗当然也不会只有一个,所以他又出门转了一圈,拉上了几位同窗准备一起陪着陈琼逛街,没想到刚回到客栈,还没进门,就看到一个客栈的伙计气急败坏地跑了出来,向着徐邈大叫道:“徐公子,你的朋友和人打起来了,都动刀了。”

    徐邈一听就急了,“让他们等会,我还没上车呢……错了,我也想看。”

第四十七章 舌战群雄

    陈琼的穿越方式是魂穿,穿越后的相貌当然和前世没什么关系。

    前世的陈琼长相很普通,这一世一直僻居华山,就算长得再好也严重缺乏关注,所以并没有帅哥凌然那种自小养成的自觉。

    基本上,他知道自己长得很漂亮,但是对漂亮到什么程度并没有自信,毕竟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镜子里那个人就算再丑也有可取之处,并不需要狠心在上面动刀,反之也可以推理得出,在绝大多数人眼中的自己,相貌水平都是要高于客观水平的。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陈琼从来都没有想到过,自己有一天居然会被人当众调戏。

    当然要这么说的话,里面要排除在王建将军府上被胡闻调戏的那一次。

    不过胡闻能做到将军府上的八品参军,读书的水平比某个姓范的强多了,范老先生偷书不能算偷,胡参军口花花也不能说就是调戏,读书人的事总是比较一言难尽。

    而且当时王建的反应也够快,陈琼读古文没什么问题,听的时候脑子里还要走一道翻译的手续,等他明白过来胡闻说的是什么,王建已经让人把胡参军赶走了,弄得陈琼满腔郁闷没地方发作,只好一舞剑器动四方。

    但是这一次他遇到的是个大老粗,说话比较直白,身边也没有人缓颊,所以陈琼当时就怒了。

    陈琼现在口袋里有钱,受前世的消费观念影响也舍得花钱,所以只用了一天就让客栈的老板和伙计都知道了他是一位优质VIP客户。徐邈出去找人的时候,陈琼随口抱怨了一下出门在外洗澡麻烦,客栈老板就和让伙计送了一个大浴桶到陈琼的房间里,还很殷勤地给送来了热水。

    陈琼大喜之余,先是洗了个很痛快的热水澡,直到热水变冷,才开门让伙计来收拾,没想到这个时候被路过的人看到,居然当面调戏起他来。

    陈琼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君子,所谓小人报仇,从早到晚,既然生气就不能过夜,否则的话不利于美容,于是顺手夺过伙计手里盛放洗澡水的木桶,浇了对方一个透心凉。

    口出不逊的是个中年汉子,刚刚够油腻的格,本来见陈琼年幼俊美,以为是谁家**,没想到这**脾气更大,居然当场翻脸。中年人被浇了一身水顿时就急了,冲上来要打。

    要说起这个人的武功那是有的,虽然比三脚猫差点,起码也是两脚猫的水平。这个世界可不是那种每十里就有一个剑神的高武世界,九品上就可以一省通行了,所以两脚猫出门在外也算有些强横的资本。可惜这一次倒霉遇到了陈琼。

    像这种水平的货色,陈琼自缚双手,闭上眼睛站着不动一次可以打十二个,这时当然不会客气,抬脚就把这人踹翻在地。总算还知道对方罪不至死,所以下脚很有分寸,只是将对方踹了个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的造型。

    这一下算是捅了马蜂窝,很快对方的同伴出来一大堆,先是赤手空拳来找陈琼的麻烦。陈琼夷然不惧,随手应付,就打得一干人等人仰马翻。

    然后这伙人吃不住劲,居然回房取了兵器出来,这时刚好徐邈回来,跑出来准备去报官的伙计连忙先给徐邈打个招呼,然后就一溜烟的跑了,看么看徐邈这几个人的样子也不像是能打的。

    伙计来不及细说,徐邈听得云里雾里,只知道陈琼惹了麻烦,这时也顾不得招呼同窗,连忙撩起袍角往客栈里面跑。

    这时的客栈无论多高档,进门都有个大院子用来停放客人的车辆坐骑,相当于陈琼前世高档酒店的停车场。徐邈听伙计说已经动了刀子,以为就是院子里,毕竟这里宽敞,没想到院子里虽然站了不少人,却都是吃瓜看热闹的,正主并不在这里。

    一般来说,客栈都是要提供饮食的,甚至有些大车店还有单独的灶头给客人做饭。这间客栈也有一个饭厅,放了七八张桌子,大概可以同时容纳四五十人一起吃饭。

    不过现在饭厅里一个吃饭的都没有,一来不是饭时,二来里面一群人手持钢刀晃来晃去,再好的胃口也吃不消。

    徐邈跑进饭厅的时候,陈琼正在舌战群雄。

    这个词可能看起来有点污,所以换一个更接地气的词重新说,陈琼正在一个人喷对面一群人。

    当然同样是被喷,承受多少也是有区别的,最倒霉的就是正跪在陈琼面前的两个家伙,这两个行动派送人头最积极,结果被陈琼夺了刀压住两人的脖子,然后就乖乖给跪了。

    陈琼前世虽然不怎么宅,可也算专业泡坛子出身,一嘴硬功是无数个不眠的夜晚战天斗地,怼人怼出来的,要论口头上的实力,比战斗猫是远远不如,但是骂这伙连互联网都不知道是何物的土鳖倒是足够,不用带一个脏字,就已经按顺序问候了这些人的十八代女性亲属,徐邈进来的时候,陈琼正一边顺口胡喷一面迅速心算这个世界的历史长度,别一个不小心骂到走出非洲去,那可就连自己的祖先也骂了。

    于是当徐邈冲进饭厅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陈琼一个人坐在饭厅中的椅子上,双手各持一把钢刀放在跪在自己面前的两个年轻汉子脖子上,正在口若悬河的痛骂围在身边的一群男人。

    这一群男人个个手持兵器,体形彪悍,被陈琼骂得满面通红,却没有一个人敢于上前动手,甚至连开口回骂都做不到,倒不是涵养好,实在是实力不如人,临时学会了谦恭礼让。

    徐邈见过陈琼出手之后遍地横尸的情景,刚才在客栈外听说陈琼与人发生冲突之后,最怕的就是进来看到一地被砍成两段的尸体,这时看到大家都活得好好的,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当然想不到,那个被腰斩的弓箭手完全属于意外,倒是其他弓手的死状才真正体现出陈琼的风格。

    真要说起来的话,将人一刀两断对于武林高手来说其实并不为难,如果让刘大棒子来干的话,切口不整齐都要算他学艺不精。真正让刘大棒槌惊讶的是陈琼剑气侵体中人立毙的本事,那些死者额间的菱形剑痕要是换成刘大棒子来的话,用匕首慢慢刻怕是都刻不整齐,更不要说用这个办法杀人了。

    只要想想“杀人不见血,剑下一点红”是什么级别的高手就知道做到这种程度有多难了。

    事实上剑气外放杀人不见血这种事,本身就意味着陈琼修习的是极上乘的玄门正宗真气,普通的武林中人在没有凝成道心之前,别说剑气外放,就算是能用本身真气御敌都要算是天资聪颖。无缘和倪真都是九品高手,前者只能勉强用真气护体,后者连主动调用真气都做不到。

    陈琼虽然完全占住上风,但是也并没有大意,一直在注意周围的动静,所以徐邈进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这时正好骂完一个段落,转头向徐邈说道:“徐兄回来得正是时候。”

    徐邈这时才看清陈琼的样子,顿时大吃一惊,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第四十八章 似是用典

    徐邈遇到陈琼的时候,陈琼已经告别王建,渡过青衣江两天了,以这个时代徒步旅行的条件,陈琼就算沦落不到蓬头垢面的程度,也没办法保持风度翩翩。所以徐邈虽然可以看出他天生丽质,可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然而现在陈琼刚刚洗完热水澡出来,头发上的水珠还没有干。这时代无论男女都不剪头发,又没有奶牛猫最怕的电吹风,所以陈琼把满头黑发披散在肩后,一身青衣布履,未着饰品,反而显得齿白唇红,眉目如玉,晶莹的肌肤简直可以透出光线来,真正的雌雄难辨。

    惊了个呆的不只是徐邈,追着他进来的几个同窗书生也都看傻眼了,其中一位赵公子本是成邑推官之子,最好美色,年纪轻轻家中已有几房妻妾,这时看到陈琼的样子,口水差点流出来,指着陈琼话都说不利索了,“这……这是徐兄何人?”

    一句话惊醒了目瞪口呆的徐邈,他连忙瞪了一眼赵公子,心想要是惹恼了人家,砍了你可别说我不够朋友。

    不过他也没想到陈琼只是素颜竟然就有如此杀伤力,忍不住在心里想像了一下女装大佬的样子,然后只觉得心跳加速,口干舌燥,差一点当场掉血条。

    徐邈压下心中的绮念,暗骂自己罪过,居然连男人都惦记,一面大声叫道:“都不要动手。”

    陈琼喷了这么久,刚才被调戏后的郁闷已经疏散得够了,这时心情转好,闻言一笑,莞尔笑道:“没人动手啊。”

    只听当啷一声,也不知道哪个鬼才手里的钢刀已经落在了地上,只听有人痴痴说道:“笑得好美。”

    这里就属徐邈和陈琼最熟,抵抗力也最高,回头遇着声音的来源瞪了赵公子一眼,心想你也不用配合得这么默契吧?

    这时才听到另一边有人唉哟一声叫了起来,原来是刚才失神落刀的人现在才发现自己的脚面被刀砸了。

    混乱当中,只听到客栈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然后有人高声喝道:“都不要乱来,蓉城十三鹰奉命维持秩序。”

    随着这个声音,一伙身穿公门服饰的人闯了进来,为首之人黑衣小帽,手执铁尺,大喝道:“都把刀放下。”

    在真正的武林大豪眼中,官府的存在感并不强,无缘傍上了蜀王,也照样青灯古佛度余生,并没有江湖好汉赶过来投奔。不过无缘能够保持超然的地位,那是因为他武功够高,同时心无所求,换成普通的武林中人就不是这个套路了。至少现在围着陈琼的这些人是没胆子正面刚官府的,再加上本来就已经被陈琼喷得斗志全消,听到黑衣人的话之后,纷纷趁机弃下兵器退后,感觉受到了解脱。

    黑衣人一嗓子喝退众人,心里也觉得得意,转头看到陈琼手里还有两柄刀,再次喝道:“还不把刀……放下。”

    说话之间,他总算看清了陈琼的面子,嘴巴一抖,差点咬到舌头。鬼使神差地又加了一句:“你是男人还是女人?”

    陈琼简直气昏,重重将手中两把钢刀拍在身边的桌子上,向黑衣人说道:“你看不出来吗?”

    陈琼的相貌虽然惊艳,可也并不是传说中的祸国殃民、颠倒众生,所以黑衣人吃惊之余很快镇定下来,觉得自己刚才的样子很有丢人的嫌疑,为了找回面子,于是又向陈琼喝道:“官府问话,你老实回答。”

    陈琼“嘁”了一声,摇头说道:“官府问话不应该先问姓名吗?什么时候先问性别了?”

    黑衣人一愣,觉得对方说得好有道理,自己竟然无言以对。

    这时突然一阵香风从他身后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女人声音笑道:“谁这么大胆子,敢和我们孙大捕头说话?”

    听到这个声音之后,刚刚还气势汹汹的蓉城十三鹰瞬间都换了一幅模样,纷纷转身,口称“云姑娘来了”。

    陈琼大奇,虽然说周朝乡野妇女也通拳脚棍棒,但是女人出门在外毕竟不方便,所以在外面乱跑的仍然以大老爷们居多,陈琼下山后遇到的女人当中,李弦算是迫不得已,无缘和她徒弟是出家人不能算,结果也只遇到一个伊芙。

    问题是伊芙堂堂恨境天人,实力更胜顾采一筹,行为举止当中女性特点相当少,要说起来,陈琼还真没见过千娇百媚型的江湖儿女。

    所以突然听到这么一个娇滴滴懒洋洋用单用耳朵就能听出万种风情的声音,陈琼也是精神一震,转头顺着声音看了过去。

    在陈琼想来,刚才这种声音的主人应该是身穿彩衣,满头珠翠的风华少妇,没想到一眼望过去,看到的却是个襦裙簪发的年青女子,虽然满身绫罗,看起来却并不浮华奢侈,相貌娇美,倒是并不逊色于陈琼。

    女子笑道:“听说这里有个小哥长得好,我专程来开眼界的。”话音未落,她就一眼看到了陈琼,四目相对,女子脸上的愕然一现即收,向陈琼侧身一福,笑道:“奴家浮云斋云二娘,这位小兄弟如何称呼?”

    陈琼没想到云二娘居然是这么个形象,也有点吃惊,随口说道:“在下陈琼。”

    云二娘上下打量了一下陈琼,掩口笑道:“小兄弟莫非不读书,怎不自称小生?”

    “小生赵佶,见过云二娘。”赵公子看到云二娘出现,心中早已神魂颠倒,这时连忙借机凑过来拱手说话。

    云二娘对男人倒是一视同仁,并不嫌弃赵佶舔得难看,也向他还了一礼,这才又向陈琼笑道:“好名字,可是苍穹之上的穹?”

    陈琼微微一笑,“是寄语琼崖父老,只待蔡元长的琼。”

    云二娘一愣,显然是没明白陈琼说的是什么意思,正好身边有个现成的读书人,于是求助地看了赵佶一眼,低声问道:“此是何意?”

    赵佶顿时瞠目,有心说不知道,又不想在女神面前示弱,于是略一思索,低声回答道:“似是用典。”

    陈琼耳聪目明,二人的对话虽然声音微弱,但是仍然听得清清楚楚,这时听了赵佶的回答,差点在心里笑岔了气。

第四十九章 少年书生

    云二娘虽然读书比较少,可也不是那么好骗的,听了赵公子的话,立刻就意识到他也不知道陈琼说的是什么。

    有典故自己没听说过并不奇怪,她云二娘本来也不是靠愽古通今混江湖的,但是赵公子可是真正拿读书当饭票的,连他都没听说过的东西那就很有意思了,一进本来并没有多少的好奇心立刻就被勾了起来,心想难道这翩翩美少年竟然还是个资深读书人?

    云二娘有心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测,于是美目流转,看向站在另一边的徐邈等人,等待有人主动送上门来。

    徐邈的父亲是当代大儒,虽然还说不上桃李满天下,但是在关中川陕一带,受过他指教的读书人还是相当多的,在这些人当中,徐邈虽然算不上是最好的,但是跟在父亲身边言传身教,一生所学至少也是前三排的水平。所以大家看到云二娘讨教的目光,无论有多想一肩当之,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到徐邈身上。

    可惜徐邈早就领教过陈琼天马行空般的聊天风格,根本就不想接这个茬,鬼才知道蔡元长是何许人也,自己又不是有良心的历史学家,可没兴趣替别人翻案。

    所以徐邈假装没看到其他人期待的目光,自顾向自称蓉城十三鹰的黑衣人拱了手拱手,说道:“长安游学书生徐邈,见过官长,不知如何称呼?”

    这个时代的自我介绍听起来很麻烦,其实是很有一些玄机的,例如自称“小生”,那基本是指学校在读,并不一定是装嫩,七老八十如果还在某个学院或者某位师长门下求学,仍然可以自称“小生”。陈琼路上听徐邈说起过这方面的用法,所以才自称“在下”,走的是江湖人物的套路,也可以理解他“自己并没有进学”。

    赵佶自称“小生”也不是乱叫,他现在是蓉城书院的学生。徐邈说自己是“游学书生”,意思就是说自己已经毕业了,有资格出门游学,正式跟别人交流学问,相当于武林中的艺成出山,起码师门认可这个人有能力独立生存了。

    这个时代的知识仍然掌握在世家大族手中,穷人就算有心向学,也负担不起求学和学习过程当中的成本,所以刘谦家道中落之前还能读书,家道中落之后就只能背井离乡给别人算账为生。所以能够学有所成的人就算不是出身世家大族,起码也是富贵人家子弟。而且正因为读书人少,彼此之间盘根错节,所以通常一个读书人身后都代表着一个庞大的关系网,不是普通什么人都能得罪得起的。

    别看徐邈在陈琼面前又呆又萌,对付起别人来智商那是相当高,一句话已经把自己的背景交代清楚了,文打官司武斗手,要比后台我也有。

    黑衣人是专吃公门这碗饭的,所以秒懂徐邈的意思,连忙肃容说道:“不敢称官长,在下钱水扬,及是北六坊捕头。”

    徐邈见他上道,心里也松了一口气,有道是县官不如现管,跟公门人打交道其实很麻烦,背景再大也远水不解近渴。于是拱手说道:“原来是钱捕头,失敬失敬。后面这些位可是十三鹰的兄弟?”

    他听钱水扬出场的时候自称“蓉城十三鹰”,很自然地以为跟在后面的就是十三鹰中人,只是此时看过去只有五六个人,想来十三鹰并没有全部到场。

    没想到这个问题刚一出口,身边的云二娘就已经笑得弯下腰去。钱水扬身后的几个官差也都神情诡异。

    好在钱水扬本人倒是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想来已经习惯了,很顺当地表示“‘十三鹰’就是我,我就是‘十三鹰’”。

    原来这时代打架一靠本事过硬,二靠人多,周朝兵马席卷天下,靠的除了兵甲犀利之外,还有就是庞大的常备军数量,可不是因为军队里武林高手比别人家的多。

    钱水扬知道自己的实力不行,区区一个捕头也聚拢不了多少人,所以灵机一动,给自己取了个“蓉城十三鹰”的绰号,逢人先报“十三鹰”,别人听了不明底细,以为打了一个后面还有十二个,首先声势上就落了下风。

    徐邈也没想到还有这种骚操作,听了钱水扬的解释简直哭笑不得,只好拱手唯唯而已。

    那边云二娘没得到提示,倒也并不气馁,凑到陈琼面前笑道:“小兄弟生得好皮相,居然又有这般文采,姐姐我没读过书,可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陈琼有前世的阅历,对云二娘这样的人并不歧视,反而有些好奇,所以也不想冷落了他,于是笑着说道:“你有如此容貌,又何需才华。你有这般才华,又何需容貌!”

    云二娘呆了片刻,这才双手一拍,娇声笑道:“哎呦,这话说得可太妙了。”

    身边几个书生也都觉得吃惊。陈琼此言说不上有什么文采,偏偏意思层层相扣,正是云二娘想要的词句。更有脑子转得快捷的进一步想到,这少年多半是看出云二娘胸中墨水不多,所以才不用典故辞章,换成这种市场文字说出来,难得的是其中含意竟然毫无损失,这种大雅若俗的本事,绝对的当世才子没跑了。

    赵佶刚才没听懂陈琼用典,在云二娘跟前很没面子。偏偏他又垂涎云二娘许久,好不容易得了这个机会,当然舍不得离开,这个时候连忙凑趣道:“陈公子此言,送与云姑娘也可得其所哉。”

    云二娘俨然一笑,向赵佶摇头道:“赵公子休要拾人牙慧,何不自制新词?”

    这下算是要了赵佶老命,周朝文坛本来就不以诗词歌赋见长,基本上还停留在叙事的层面上。赵佶文采又很一般,并没有七步成诗的急智,要让他当场赋诗还不如让他跟于老师学猫叫。

    徐邈虽然和赵佶私交泛泛,但是他这次来到成邑,赵佶表现得颇为热诚,徐邈怎么都要承这个情,当然不能看着他吃瘪,笑道:“谈文论墨不急一时,先解决了这里的事才是正经。”

    这时钱水扬已经认出徐邈身后的几个年青人都是本城的读书人,虽然并没有功名在身,但是家世也不是自己惹得起的,再加上云二娘明显对这美少年感兴趣,怎么可能还不知道自己的屁股应该坐哪边?听了徐邈的话,一指已经退到一边的几个汉子说道:“都拿下了。”

    那几个汉子不敢反抗,只是一叠声的喊冤,都说明明是双方斗殴,怎么能只拿自己。

    钱水扬眼睛一瞪,骂道:“人家一个少年读书人,手无伏鸡之力,如何就能与你等斗殴?分明是你们恃强凌弱,还敢狡辩?”

    那个被陈琼泼了一身洗澡水的人知道自己这个锅是背定了,也不怕的罪钱水扬,大声叫道:“他刀子比我们耍得还好,哪里又是什么读书人了?若是读书人,解了刚才这位姑娘的题目某就服气。”

    钱水扬一愣,骂道:“官差办案,什么时候需要让你服气了?”

    这时就听到陈琼突然开口说道:“这位姑娘的题目倒是有趣,待我一试。”然后他咳了一声,朗声吟诵道:“其形也,翩若惊鸿,宛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一段既毕,满室无声!

第五十章 美人垂青

    洛神赋的文采当然是极好的,但是缺点也同样非常明显,最简单的一个就是它很不容易听得懂,至少云二娘就没有听懂。

    不过听不懂并不代表她猜不出其中的意思,看着身边一众书生惊讶的神色,云二娘就算听不懂陈琼说的是什么,也能猜得出来这是一篇非常好的文章,所以等陈琼告一段落之后,云二娘立刻拍手笑道:“果然好文章。”

    想想不放心又加了一句,“可是为我写的?”

    陈琼淡淡一笑,“宝贝尚且有德者居之,这里除了云姑娘,哪个又配得上我这一篇的内容?”

    云二娘听了顿时芳心大喜,笑道:“这可生受你了,不如让奴家做个东道。”

    此言一出,满室哗然。

    要说起来,这位云二娘在城邑也算是一位大大有名的人物,她本是小金川番族头人之女。这番族坐拥金矿,又地处川藏贸易的必经之路上,坐地抽水,称得上富可敌国。

    也正是因为频繁与汉人交易,所以云二娘族中汉化程度相当高,年轻人行为举止与汉人一般无异,更是仰慕汉人文化生活,像是云二娘就干脆留在城邑不肯回去。那座浮生斋就是她族中产业。

    浮生斋主要经营的是当藏地特产,专做川藏两边的大宗生意,要说起产业规模,不知道比徐过的商队大出多少倍。这么大的生意自然有专人料理,云二娘在这里基本上起到的就是个士气加十的吉祥物作用。

    云二娘自己对做生意迎来送往没什么兴趣,平时最喜欢的就是在城里到处乱跑吃瓜看热闹。她人长得漂亮,口袋里有钱,背景够硬,据说幼年时又得昆仑山仙人传授武功,基本上就是个武侠版的正义小姐,想占她便宜的人多得如同青衣江里的鲶鱼,然而真正得手的可以说一个都没有,别看她跟谁说话都是满面春风,其实滑不留手,能让她做东请一顿饭,对于成邑的男人来说已经是莫大的荣幸。

    陈琼对云二娘的态度是好奇,可没有一亲芳泽的意思,真要是好女色的话,他自己穿上女装照镜子就行了,何必费这么大劲?

    所以在赵佶等人眼中的绝好机会,对于陈琼来说并没有什么意思。所以他看看钱水扬将调戏自己的人带走,知道这件事应该算是完了,于是又想起自己的正经事,向云二娘摇头说道:“我有事要赶去汉中,以后有机会吧。”

    “那可不行。”云二娘很坚决地摇头,“公子辞章华美,奴家可记不住,还要请公子一字一句的教了才好。”

    听她说要一字一句的教,在场众人颇有几个想以身代之的,不过云二娘至少有一点没说错,《洛神赋》很不好记,陈琼虽然只捡极言洛神容止服饰的一段背诵,也不是大家听一遍就能记住的,真要让自己来教,总不能到处留白,让人自己瞎想?

    徐邈虽然年少,但是家教极严,尤其在女色方面更是禁区,所以云二娘颠倒众生的万种风情在他眼中就显得很不庄重,只是看陈琼和云二娘言谈甚欢,他也不好横做道学先生,这时见陈琼拒绝,生怕他经不过云二娘痴缠,连忙咳了一声说道:“陈兄弟过来见见我的几位同窗,如今天色不早,唯恐市集将散,我们还是先把采卖的事办了再说。”

    陈琼还没来得及说话,云二娘已经掩口笑道:“原来陈公子是要急着买东西,不瞒公子,此事易办,只需一张单子,奴家的人就能办得妥当。陈公子这样人物,如何去得市集那等腌臜地方?”

    陈琼在脑子里绕了两个弯才明白过云二娘这是奉承自己,忍不住失笑摇头。他前世可是某宝的重度用户,很明白隔空购物的坏处,这玩意可不是凡事挑贵的买就能避免的。

    所以也不用徐邈说话,自己起身说道:“百姓生计都在市集,市集兴旺则民生不凋,怎么能说……不好?”

    本来他是想学着云二娘说“腌臜”的,可惜这两个字实在不常用,话到嘴边陈琼才发现可能发不准音,只好临时改了。

    徐邈愿意跟着陈琼一路去汉中,就是因为这一路上经常听陈琼胡说八道,觉得其中每每有惊人之语,暗合天地至理,这个时候听了,顿时眼前一亮,点头说道:“此真治世之言也,陈兄为官必为能臣。”

    陈琼笑了一下,心想前世那些大官未必不知道这个道理,问题是他们看到的市集和我们看到的市集能是一样的吗?

    云二娘脑子转得极快,见到陈琼坚持,立刻改口笑道:“公子说得是,奴家惭愧,正好与公子同行。”

    陈琼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他又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当然知道路面没有硬化的农贸市场是个什么德行,云二娘就算精虫上脑,也不用贴得这么下本钱,难道就不能等自己回来吗?

    不过逛街的时候有个本地美人地陪跟着也算是个享受,所以陈琼并没有拒绝。另一边徐邈已经让书僮取了一封银钱塞给钱水扬,请他了解客栈的手尾。

    这时代官差两头吃算是行规,徐邈在家没少跟官差打交道,家门口的官差当然不用这么小心,但是出门在外,周到一点绝对没毛病。

    钱水扬推辞了一下就收了起来,向徐邈保证定要重重责罚那些人。徐邈心中不忍,只说自己兄弟本是路过,此事不再过问,只请钱捕头费心。话里的意思就是说你看着办,我们不关心结果。想来那边也要使好处活动,钱水扬没有被追比的压力,好处不要拿得太手软。

    钱水扬是老公门,哪有不懂的道理,顿时笑得连抬头纹都开了,连连保证两位公子再来成邑一定要让他作个东道,这才告辞。

    赵佶等人见云二娘居然要跟着陈琼逛街,更是吃惊得没法没法,只觉得眼镜不够用,没办法一碎再碎。这个时候当然不肯就此散去,虽然云二娘说得对,有浮生斋少主出面,成邑市集还没有人敢给陈琼亏吃,但是大家跟着看看美人八卦也是好的。

    不多时,一群人就前呼后拥地从客栈里走了出来,径往市集采买去也。

第五十一章 移花接木、斗转星移

    要说起来,陈琼两辈子加在一起,这还是第一次携美同游,感觉体验相当奇特。

    云二娘有一件事没有说错,有浮生斋少主亲自出面,陈琼的采买过程非常顺利,无论看中了什么东西,对方立刻就给个最低价,绝对不会有花头,甚至有人拍胸脯保证,给陈琼的价格自己一分钱都没赚。

    顺利买到了想要的东西,自然也就节省了时间,所以当陈琼决定结束采购的时候,天色还没有黑下来。

    跟着两个人一起看八卦的众人也算是开了一回眼界,一方面惊讶于陈琼异想天开的购物清单,另一方面也吃惊于云二娘对陈琼的亲热态度。

    陈琼要买的都是旅途中用到的东西,其中就包括一辆马车,而且是需要定制的马车。这种店铺的店面当然不可能像做奢侈品生意的老店那样注重顾客的观感,场地里堆满了各种杂物。

    然而事实上这家车店的环境还算好的,有一些店铺因为人来人往数量较大,硬土夯实的路面都被踩坏了,附近的居民为了防止尘土飞扬再往上面泼点水,直接就成了水泥路,无论大家怎么小心,鞋上衣服上都免不了沾染泥土。

    云二娘穿了一条长裙,裙摆盖住脚面,如果路面比较脏的时候,可以用手把裙摆提起来。不过云二娘提裙摆的幅度非常小,基本上不会超过脚背。

    按常识来说,以她这个提法,根本不可能避免弄脏裙摆,然而事实上,这一路走来,众人当中比较倒霉的连腰上都有泥点了,云二娘的鞋尖裙角竟然一点污渍都没有。难免让人怀疑,这世上竟然真有一尘不染的人。

    陈琼倒是知道云二娘是怎么做到的。武道天人有真气护体,可以做到蚊蝇难落,纤尘不染。但是并不是说没有勘破武道就修不成真气,像是陈琼现在体内真气就已经小成,化做剑气外放时可以杀人于无形。

    但是和武道天人比起来,天人的护体真气更像是被动技能,而普通武者的真气却需要主动维持。这也是陈琼赶路的时候从来都不用这个办法保持干净的原因——这个办法不但麻烦,对真气的损耗也太大,天人之下八脉未通,真气做不到生生不息,只能靠养,用一点就少一点,当然不能用来干这种无聊的事。

    云二娘明显还没有勘破武道,所以她一直用真气抵抗泥污其实也很辛苦,实在有点小题大做,看在陈琼眼里,也只能解释成女人无聊的爱美之心。

    陈琼虽然知道云二娘是怎么做到的,可也并不揭穿,反正他是不肯作这种无用功的。看看东西买得差不多,就打算回客栈去。

    云二娘陪他逛了这么久,可不是为了助人为乐的,这时笑道:“申时已至,不过依旧由我做个东道。”

    陈琼既然已经确定云二娘身怀上乘武功,心中早有戒心,正待拒绝,突然云二娘一脚踩空,口中哎呦一声,身子已经向着陈琼扑了过来。

    陈琼目光一凝,看到云二娘右掌如刀,削向自己颈间,虽然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是肯定不能束手待毙,立刻抬左手相迎。

    两个人的手掌一触,陈琼突然发现自己的左臂好像有了自主意识一般,竟然自发地扭了一下,改变了方向。

    陈琼心中一惊,在师门多次与二师兄切磋时的经验立刻就派上了用场,动作甚至比自己的意识更快。他的左手一抖,护体真气应念而发,于是云二娘削向陈琼颈间的右手突然也滑了一下,从陈琼面前掠过。

    “移花接木,斗转星移”。

    陈琼用出的正是让顾采误以为他是移花宫弟子的“移花接木,斗转星移”,然而让他吃惊的是,云二娘用的竟然也是这门功夫,虽然真气运用法门略有不同,但是的的确确艺出同门。

    两个人本来就离得很近,交手之际动作幅度也非常小,落在其他人的眼中,只看到云二娘脚下一滑,似乎是踩到了什么,堪堪摔倒之际,被陈琼伸手揽住了腰身,于是最终的动作就定格于陈琼上身微微前倾,左手扶在云二娘的腰后。云二娘上身后仰,全身重量都落在陈琼的左手上。她自己的右手则攀住了陈琼的左肩。

    两个人四目相对,云二娘星眼含笑,低声道:“你果然是移花宫弟子!”用正是闲庭耳语、千里传音之术。

    正一头雾水的陈琼听了,脑子里灵光一闪,也用闲庭耳语之术低声说道:“你是缥缈宫弟子?”

    缥缈宫就是传说中武林三胜地中的两宫之一,移花宫主孤鸿子则是出自缥缈宫。孤鸿子的招牌绝技就是这个“移花接木,斗转星移”之术。一般来说,有这种渊源的两个门派,可以认为移花宫是缥缈宫的外门。

    陈琼并不认识移花宫的人,不过他二师兄叶知秋机缘巧合学了一点皮毛,被陈琼发现后想起来小说里著名的“乾坤大挪移”,嚷着要学。

    叶知秋师成下山的时候就已经勘破武道,那个时候已经是小有名气的一方高手,当然不会由着陈琼胡闹。像这种人家门派的标志性武功是根本不可能传授给外人的。叶知秋和移花宫的人交过手,在战斗中领悟了“移花接木”的法门,孤鸿子只能说叶知秋天资过人,总不能说“你不许琢磨我家的东西”。但是如果叶知秋再教给陈琼,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移花宫的人奈何不了叶知秋,却不一定会放过陈琼。

    不过陈琼的师父对这件事倒是看得开,说孤鸿子当年欠他一个人情,他门下弟子用了这门功夫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需陈琼保证不要再传授给别人就是了。

    陈琼最喜欢这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学到手之后又自己琢磨了一些改变,如果是移花宫弟子在场,一眼就能看出陈琼的手法根本不是移花宫嫡传,性质倒是有点像陈琼前世高仿的国外奢侈品牌,哪个质量更好很不好说。

    然而很显然云二娘没有意识到其中的区别,把陈琼误认为移花宫弟子,于是陈琼就很容易猜到同样会用“斗转星移”的云二娘出自缥缈宫,毕竟云二娘不可能不知道本门功法的玄机,但是孤鸿子既然开宗立派,肯定会对自己门派的功夫作一些改变,所以云二娘才会不知道陈琼学的是山寨版本,以为他是移花宫弟子。

    果然云二娘并没有否认,在陈琼怀中挺了一下身子,轻声问道:“现在陈公子可肯让奴家做东了?”

    陈琼一愣,这才意识到云二娘这次并没有用闲庭耳语之术,所以声音虽轻,旁边的人离得够近仍然可以听到。

    果然云二娘此言一出,身边传来一片吸气的声音。

第五十二章 洛阳楼头第一人

    秦楼楚馆迎宾客,人间仙境洛阳楼。

    洛阳楼并不只在洛阳,就像沙县小吃也不在沙县一样。事实上洛阳楼是个和悦来客栈一样的全国性连锁组织,不同的是,悦来客栈作的是平民生意,洛阳楼瞄准的却是高端人群,无论是哪个地方的洛阳楼,都是高消费的代名词,往来的宾客都是非富即贵,一掷千金的人物。

    今天徐邈请来这些同学本意是为了帮助陈琼讨价还价的,当然不会去请高门大族子弟,所以连他一起算上,都是第一次踏足洛阳楼,也算是开了洋荤。

    云二娘并不关注一群土包子的观感,洛阳楼自然有专职的陪客,她只关心陈琼的态度,然后很快发现,陈琼应该也是第一次进入洛阳楼这种地方,因为他明显不熟悉洛阳楼里的各种陈设,但是同时,陈琼对洛阳楼里各种陈设布局的态度也很平常,似乎并没有能够引起他惊讶的东西,能吸引陈琼注意力的只有好奇而已。

    让云二娘吃惊的是,陈琼这种态度又不是装出来的,而是很自然地发自内心,这就很奇怪了,毕竟洛阳楼主人花费偌大心力布置的陈设,本来就是为了起到震撼人心的目地,其中甚至用到了一些有惑神作用的阵法,又怎么可能对陈琼毫无影响?

    如果陈琼知道云二娘的疑惑,一定会告诉她,这个洛阳楼的奢侈程度比起自己前世在影视作品里见过的很多场景固然远远不如,就算和他亲身游历过的一些景区比起来,也没什么胜算,就是SOSO的程度。

    虽然请的客人都是一幅穷酸相,但是云二娘本人是洛阳楼的优质VIP,自然不会遭到怠慢,楼里的职业帮闲一路将众人引上高楼,一面低声向云二娘说道:“好叫二娘得知,我家第一人今日正好在此。”

    云二娘一愣,连脚下都慢了半拍,吃惊地说道:“林姑娘到成邑来了?”

    陈琼正打量楼里的建筑风格,听到云二娘的话,侧头问道:“林姑娘是何人?”

    那帮闲心里腹诽陈琼没见识,就听到云二娘笑道:“江湖夜雨满天下,洛阳楼头第一人。林姑娘当然就是这位洛阳楼头第一人的林君萍林姑娘了,陈公子可要求见?”

    陈琼顿时恍然大悟,心想那不就是花魁一样的人物吗?他知道小说里这种人物为了自抬身价,一向有许多玄虚,所以反问道:“可以见吗?”

    云二娘掩口笑道:“他人或许为难,公子要见自然简单。”

    那帮闲听她说得太满,连忙咳了一声,小声提醒道:“林姑娘旅途劳顿,怕是不能见外客。”

    陈琼看了他一眼,心想不能见外客你主动告诉我们干什么?嘴贱是要挨打滴!

    其实这个他就是错怪人家了,这帮闲主动告诉的是云二娘,并不是其他人。林君萍旅途劳顿,现在自然要在下处休息,云二娘也是女人,又和林君萍交好,可以直接过去探望,这里面并没有男人的事。

    云二娘眼珠一转,向陈琼笑道:“我说的可是实话,林姑娘最喜欢读书,每见精美辞章尝呼奈何。陈公子欲求一见,可将今日新作抄录出来,林姑娘必然相见。”

    陈琼深深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她的话题,当先走进房间,笑着向徐邈说道:“徐兄见多识广,说说应该怎么坐?”

    徐邈家教甚严,出入这种场所被老爸知道是要挨家法的,还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不过这时代的酒宴礼仪也是通用的,倒也难不住他。

    云二娘要作东,当然坐了主位,陈琼是主宾,坐在云二娘左手边,徐邈被同窗公推坐在陈琼身边,大家依次坐下,空出了云二娘的右手边,毕竟她是个女人,就算急色如赵佶,也不好意思凑得太近,读书人的矜持还是要保持的。

    帮闲张罗泡茶传菜的时候,云二娘低声问道:“陈公子不想见识一下洛阳楼头第一人吗?”

    陈琼笑道:“那首辞既然送给姑娘,怎么能再送他人?”

    云二娘一愣,再看陈琼的眼神简直能滴出水来,轻声笑道:“想不到公子还是个痴情种子?”

    陈琼淡淡一笑,心想痴情就不一定,不过做人起码的节操还是要有的。

    云二娘倒是不甘心,开口又劝,陈琼疑惑地问道:“你好像很想让我去见那位林姑娘。”

    云二娘想了想,突然换成闲庭耳语心法,轻声说道:“洛阳楼消息灵通,林君萍又是馨香园传人,不正是你想见的人吗?”

    陈琼心中一凛,突然意识到云二娘刻意接近自己的目地,同样用闲庭耳语心法反问道:“你以为我想做什么?”

    云二娘一双美目盯着他,笑道:“移花宫传人现身蜀境,从地府顾采手中救走新安郡主。你要问我你想做什么,我还真猜不出来。”

    陈琼这才明白过来,看起来自己救走李弦的事应该已经传播出去了。这个倒是不奇怪,毕竟武侠世界的消息传得快是官设,没看三少爷的剑法开篇的时候还是秘密,到结尾的时候已经没人不知道了。

    他正想说话,那边赵佶已经高声叫道:“陈兄与云姑娘在商量什么?”

    感情两个人公然凑到一起嘀咕了这么久,已经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据说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云二娘无疑足够漂亮,所以骗起人来也毫无压力,应声说道:“我在劝陈公子将新作写出来,求见林姑娘。”

    赵佶一向喜欢混迹风月场所,对林君萍的大名早有耳闻,只是这位洛阳楼头第一人多在关中黄河流域,很少入川,就算偶而来了,赵佶家世腰包都不够丰厚,也没资格求见。这时听说有这个机会,也顾不得吃陈琼的醋,连忙帮着云二娘劝说。

    其他人虽然知道这里面没有自己的事,但是本着有热闹不看王八蛋的心思也一同起哄。

    陈琼想了想,摊手说道:“我的字丑,还是算了。”

    赵佶倒是积极,连忙说道:“徐兄书法得自家传,当可代笔。”

    徐邈的书法当然是好的,可是他想得也多,内容虽然是陈琼所做,但是自己亲笔写了送给一位花魁,哪怕是名满天下的洛阳楼头第一人,以后也是个麻烦,所以连忙推辞。

    可惜他这个理由没办法说出来,其他人也没有这个政治敏感性,到后来徐邈也撑不住,只好从了。

    很快一篇写好的文章就送了进去,不多时有侍女前来,请陈公子内室相见。

第五十三章 登堂入室

    听到侍女的话,房间里众人又碎了一次眼镜,让人不得不怀疑人生。

    在大家的想像当中,陈琼的辞章当然是好的,打动林君萍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但是要说就凭这一首短辞就让林君萍动心,显然还远远不够。毕竟对方既不是急着出名的菜鸟新人,也不是什么过气红牌急着想办法翻身,林君萍稳坐洛阳楼第一人交椅已经好几年,可没听说有什么人可能撼动她的位子,不可能见到个男人就一见终情。

    所以听说林君萍请陈琼内室相见的时候,大家忍不住一阵哗然,这可就是实打实的登堂入室了,话说第一人您说好的矜持呢?

    在听云二娘说起林君萍出身之后,陈琼就对这个结果不觉得意外了。因为他早就听师父和二师兄说起过江湖当中的各大势力,两宫一府这种顶级门派不用说,下面还有各种专业性或者地域性的组织,“南轩北馆东岛西园洛阳楼”就是其中五家最顶级的依靠收集和贩卖消息为生的组织。传说中的全国连锁酒店悦来客栈就是北馆章华宫的产业,林君萍既然是西园馨香园的传人,又身在洛阳楼,不用说也是一方新闻大佬,最少也是飞盘时报主编那个级别的。

    所以陈琼刚才就已经猜到,云二娘窜攘自己将洛神篇片段写出来送给林君萍,只是给后者制造一个见自己的理由,然后事情的发展方向果然就按照这个剧本来了。

    问题是他知道的事别人不知道,一众书生并不知道哪怕陈琼写满一张纸的一二三四五六,林君萍也是会请他一见的,根本和陈琼写的东西没关系,这些表面文章都是做给别人看的。

    本来众人还指望借陈琼的光见传说中的洛阳花后一面,现在陈琼倒是登堂入室了,自己这些人的好处在哪里?

    听到众人不满,陈琼皱了一下眉,正在想怼这些不自量力的家伙两句,那名来传话的侍女又开口说道:“林姑娘说今日路途劳顿,妆容不整,难娱君子,所以在隔壁抚琴一曲,以资诸位酒兴。”

    赵佶等人听了,虽然仍然觉得见不到林君萍很遗憾,不过能听花后抚琴,出去以后也算有了吹嘘的资本,于是也就安静下来。

    陈琼和云二娘在侍女的示意下跟着她离开房间,走进隔壁,开门就见到一个宫装少女刚刚洗完手,缓步坐到琴桌之后。

    陈琼既然听说这位洛阳花后是馨香园传人,心中自然猜测这是一位容颜俏丽的高手,没想到见这少女容貌也只是中上之姿,比云二娘尚有不如,看她的神态举止,也不像身负上乘武功。

    那少女并不看进来的人,端坐琴前略一沉吟,抬起双手,十指轻按弦上,琴声便如流水般潺潺而出。

    陈琼前世没什么艺术细胞,最喜欢的风格是赛博朋克,这辈子长在深山当中,没什么娱乐活动,倒是被迫陶冶了一点情操,琴曲也算略通一二,只听了几个音符,就发现这少女琴技果然不凡,只是形象与自己想像当中差距实在有点太大。这花后的样子恐怕很难镇住场子。

    正疑惑之际,云二娘拉了他一下,示意他跟着往里间走。陈琼大奇,心想林君萍在外间抚琴,咱俩跑里间坐着好像不怎么礼貌吧?

    云二娘并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快走几步,就绕过抚琴的少女,轻轻推开了里间虚掩的房门。

    陈琼一眼就看到房内站着一个绝美的华服青年女子,正含笑看着他们。

    以陈琼的智商,基本上看到青年女子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外面弹琴的那个少女根本不是林君萍,站在面前的这个才是。

    果然云二娘轻声笑道:“这位才是林姐姐,姐姐琴音,怎么能随便让俗人听去?”

    陈琼心中一晒,虽然有点替徐邈感到委屈,不过他对其他几个人的观感还真就和云二娘差不多,说一句俗人也不算辱没。

    林君萍含笑向云二娘点头致意,然后看着陈琼说道:“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这说的可不是我家二妹吧。”她笑道:“我观辞中人物,雍容华贵,秀外慧中,倒似王爵贵胄,莫非说的是那位新安郡主?”

    云二娘虽然知道陈琼短辞华丽,但是其实不解其意,直到这个时候才明白过来。她倒也不恼,只是看着陈琼笑道:“那位郡主倒是好命。”

    《洛神赋》辞章华美,词意艰涩,陈琼其实也只是会背,这时听了林君萍的话,心中才恍然大悟,难怪前世的文人都说曹三写的是二嫂,原来还有这种解法,亏了自己还以为是有良心的历史学家为了噱头往下三路凑合呢。

    陈琼抄诗,一向的原则是随兴,这个时候遇到真正闻弦知意的大家,心里先就虚了,干脆避而不谈,向林君萍拱手说道:“在下陈琼,见过林姑娘。”

    林君萍显然没想到陈琼小小年纪居然能如此滑头,根本就不跟着自己走。惊讶之余,敛容还礼之后,才向陈琼笑道:“我昨日入川,便听说有移花宫弟子在顾采面前劫走新安郡主,想不到竟然是如此少年人物。”

    陈琼嘿嘿一笑,在心里琢磨这个谣言到底是谁传出来的,打跑了顾采的明明是伊芙,怎么着落到自己头上了,按道理说,无论是顾采还是伊芙,显然都不需要找别人顶缸才对。

    显然林君萍也不相信陈琼能刚正面打跑顾采,不过她城府甚深,这时也不多说,招呼两人坐到桌旁,自有侍女呈上茶来。

    待侍女分茶完毕,林君萍请两人喝过一轮茶后,这才轻轻放下茶杯,向陈琼问道:“陈公子可是师承孤鸿子前辈?”

    陈琼咳了一声,硬着头皮点头说道:“区区不才,资质顽劣,给家师失脸了。”

    林君萍失笑道:“公子年方弱冠就能面退恨境天人,要说资质顽劣,实在言过其实。”

    云二娘在旁边轻声笑道:“姐姐就别挖苦陈公子了。”

    然后她转向陈琼笑道:“你既然是孤鸿子师兄的弟子,那就是我的师侄了,先叫声师叔听听。”

    云二娘既然是飘渺宫弟子,自然与孤鸿子师出同门,陈琼只是没想到她辈份居然这么大,顿时有些尴尬。

    林君萍笑了一下,向云二娘说道:“听说贵宫不老仙童莫前辈也到蜀川来了?”

    云二娘听她提起自己宫中之主的名号,立刻收起笑容,坐正身子规规矩矩地回答道:“断无此事。奴家虽然不知道莫宫主仙驾何方,但是如果来了蜀川,绝没有不通知奴家的道理。”

    林君萍脸上流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看着陈琼意味深长地说道:“那陈公子可知此事?”

    要说起来,此事陈公子还真知道。

第五十五章 传说中的相爱相杀

    云二娘和林君萍提起的叶知秋就是陈琼的二师兄,让陈琼发笑的原因当然就是叶知秋的称号。

    要说起来,这个称号还是叶知秋刚刚下山时,陈琼送给他的。

    在山上被陈琼变着法子摧残了十年之久以后,叶知秋几乎没有花费任何时间就一眼认出了这个称号里面包藏的祸心。所以陈琼从来没有想到过,叶知秋居然真的会使用这个称号。

    不过看着林君萍和云二娘提起叶知秋时一本正经的样子,显然这个称号当中的大坑并没有暴露出来。

    果然听到陈琼的笑声,云二娘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估计是觉得这个便宜师侄精神有点问题。林君萍也好奇地问道:“你认识银剑客?”

    “不是,没有,不可能!”听到林君萍的话后,陈琼差点笑场,好不容易才忍住笑意,连忙摆手说道:“我怎么会认识……我不认识……这个,哈哈。”

    另外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显然都猜到陈琼没有说实话,但是既然陈琼不肯说,她们也没有继续纠缠这个问题。

    笑了一会之后,陈琼才突然意识到林君萍刚才提到的这件事当中蕴含的问题,显然二师兄这个引人遐思的绰号并不是重点,于是连忙问道:“七杀殿是什么?”

    虽然叶知秋回山的时候从来都不吹自己都干了些什么,不过只要想想陈琼这样么宅的人才下山不到一个月,手里就已经有了七八条人命,已经独自闯荡江湖好几年的叶知秋显然不可能是什么小白花。

    在陈琼想来,叶知秋好歹也有个断境以下无敌手的评语,武林中能够值得他亲自出手的人应该不多,能用“杀得干干净净”这个定语来形容更少,至少干完之后还能被林君萍郑重提起的事显然就称得上凤毛麟角一般的存在了。让陈琼觉得奇怪的是,为什么他从来不记得师傅和二师兄提到过七杀殿这个名字?。

    怎么讲呢?云二娘看了陈琼一眼,似乎想到了什么,轻声说道:“七杀殿是黄道十二殿之一。”

    “天宫?”这一次陈琼终于明白过来。

    就像地府有十殿阎罗一样,天宫也有黄道十二殿,想不到其中之一叫做七杀殿,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有两个殿叫做贪狼和破军。只是叶知秋怎么又突然去招惹天宫了?

    想到这里,陈琼的心里突然一动,急忙追问道:“夜隐是不是用一种又细又长的刀,还可以在夜间隐身,只有在发动攻击的时候,才会现身出来?”

    林君萍吃惊地看了他一眼,点头说道:“不错,孤鸿子前辈和你说过?”

    这件事显然有点奇怪,陈琼连七杀殿是什么都不知道,却能准确描述夜隐的形象和能力,总不可能是上课的时候溜号了。

    陈琼这时却顾不上回答林君萍的问题了,他突然意识到了两件事,第一件是那天在师门发动袭击的就是来自天宫七杀殿的夜隐。第二件则是二师兄已经赶回来了,而且替他们报了仇。

    有那么一个瞬间,陈琼的心里突然涌起了强烈的想要回家的念头。既然二师兄已经回去了,那么师父和大师兄是不是也已经回到师门了?

    然而这个念头只是在陈琼的心里浮现了一下,就很快沉了下去。陈琼想到自己已经答应了王建的事,青衣江畔的黎民百姓也许就会因为自己的一念之差生灵涂炭。

    他沉吟了一下,问道:“夜隐行踪诡秘,又能在夜间隐身,姐姐可知那叶知秋是怎么做到的吗?”

    “我猜他是在白天找上门去的。”云二娘笑道:“据说这位叶知秋可是剑仙柳白猿看好的人物,我猜白天交手,夜隐绝不是他的对手?”

    林君萍摇了摇头,“有人看到了那场交战,他是在夜间单人独剑闯入了夜隐栖身的地方,然后展开天人神境一举击杀所有人。”

    云二娘一愣,想像了一下当时的情景,顿时觉得悠然神往,喃喃说道:“好强的银剑客。”

    陈琼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毕竟他太熟悉二师兄的武功路数,又曾经亲手和夜隐交过手,所以听到林君萍的话后,几乎立刻就猜到了当时战斗的场面,忍不住后悔得要拍小姐姐的大腿。

    当时在师门夜间遇袭的时候,陈琼惊慌之余一心夺路而逃,并没有仔细分辨敌人的实力。但是后来回想起来,那些人的武功刀法其实稀松平常,往多了说也就是倪真的水平,比之无缘都还有不如。然而这些人能在夜间隐身的能力实在太过诡异,一击不中立刻消失,让人难辨踪影,只能疲于应付源源不断的刺杀。

    在陈琼想来,这些人应该是利用了光线的视觉效果达到隐匿的目地,所以一直觉得如果再遇到这些杀手,应该寻找光线强烈,周围环境简单的地方当作战场。

    然而现在林君萍的话一下就提醒了他,这世界上还有比武道意境更好的主场吗?

    陈琼学会静夜思剑意其实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问题是师父说这剑意是学来的,不是他本命剑意,所以徒有其表。在师门的时候偶而施展出来,又总是被两位师兄完虐,所以陈琼从来都没觉得自己的剑意有多厉害,师门遇敌的时候,更没有想过施展出来。

    但是离开师门的这短短时间里,陈琼已经多次施展剑意,发现在师父口中毫无实际用处的静夜思剑意虐起还没有勘破武道的普通武林人物的时候简直就是神兵利器,根本就像随身带着BGM。

    虽然这剑意不是他的本命剑意,很多厉害之处发挥不出来,但是武道意境应该有的好处它都有,最明显的一个就是,武道意境一旦展开,笼罩范围内的一草一木尽在掌握、蝼蚁砂硕无从遁形,敌人的一举一动根本没办法藏匿。

    所以顾采和伊芙交手的时候,首先就是两个人的武道意境互相碰撞交融,宁可自己的意境破碎,也绝对不让对方的意境发挥作用。事实上顾采败得那么快,也和他求胜心功,主动突入伊芙的意境当中大有关系。

    夜隐的能力虽然特殊,但是毕竟还没有勘破武道,落进叶知秋的武道意境当中,隐身能力失效,剩下的自然就是任人宰割,也难怪会被叶知秋杀了个干干净净。

    想到这里,陈琼懊恼之余,也不禁佩服自家二师兄,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一出手就找到了敌人的弱点。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云二娘说道:“这么说来,九尾灵狐伊芙是来找叶知秋报仇的?”

    陈琼一愣,这才想起来,伊芙出身的长离岛是正经的天宫外门,就像移花宫与飘渺宫的关系一样,二师兄杀光了天宫的人,伊芙要向二师兄出手似乎也是天经地义,这岂不就成了传说中的相爱相杀了吗?

第五十四章 三件事

    陈琼在荒野道观里出手救张正的时候,曾经被倪真误认为不老仙童莫愁。如果换成一个正常的武林中人,遇到这种事肯定是有分辨清楚的,毕竟冒充这种档次的武林前辈风险非常高,万一人家飘渺宫的人觉得有人打着自家宫主的旗号招摇撞骗很危险,这个冒充的人就得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当中人人喊打了。

    问题是陈琼并没有这方面的敏感性,特别是前世网络小说看多了之后,类似的套路简直屡见不鲜,他根本就没想过这样做的后果。

    所以直到此时此刻,陈琼才突然意识到,如果不老仙童莫愁真的来到蜀川,那就相当于地府十殿阎罗驾临,连当地朝廷都要重视,自己将错就错冒充莫愁的确有点昏头。后来倪真跑得那么快,多半也是感觉到不对,只是前面怂得太快,后面再想翻回来也不容易,这才干脆不管真假,一跑了之。

    陈琼考虑问题经常漏项,然而这并不是因为他智商有问题,实在是已知的内容掌握得太少,现在补上了缺失的内容,他立刻就想明白了。然后意识到林君萍应该是猜到了真相,再想想云二娘见到自己后的态度,多半也在怀疑这一点,所以才不肯放自己走。

    陈琼大概是长考了一两秒钟,然后终于很光棍地承认道:“当时是有人把我错认成了莫前辈。”

    林君萍微微一笑,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倒是云二娘的脸色有些难看。她皱眉看着陈琼,语气也变得危险起来。

    “你知道这样做是欺师灭祖吗?”她问道。

    陈琼一愣,讪笑道:“不至于吧。”他说道:“我可没有承认啊。”

    林君萍笑了一下,轻声说道:“你师父是凌宫主弟子,莫宫主就是你的师叔祖,冒充本门师长,至少也是不敬之罪,二娘说你欺师灭祖,也不能说错。”

    陈琼这才想起来,自己现在冒充的是移花宫弟子,好像算起来还真是莫愁的徒孙,顿时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脚的感觉。

    林君萍看到陈琼目瞪口呆的样子,知道他也是刚刚想到,忍不住在心里摇头,不过倒也并没有太多意外。这少年看起来也就是十五六岁的样子,年纪轻轻就能从顾采手中救走李弦,让倪真误会成断境天人,本身修为肯定也是极高的,如果自己有这么个弟子,平时也要宠着,心里当然没有多少对本门前辈的敬畏,一时兴起想不到实在毫不稀奇。

    于是她先安慰了云二娘几句,这才又向陈琼说道:“近来蜀中多事,公子有什么要告诉我们的吗?”

    陈琼福至心灵,拱手笑道:“小弟愚钝,还请姐姐提点。”

    林君萍现在的身份是情报大佬,并不是洛阳花魁,既然已经知道陈琼滑头,偏偏又太年轻不识个中滋味,不吃自己和云二娘的美色,也就不想和他绕圈子。于是看了云二娘一眼,轻声说道:“我想知道三件事。”

    “第一件,九尾灵狐伊芙是不是真到了蜀川。”

    “第二件,蜀中各方对兰陵王高勇奉旨削藩是反对还是支持,如果要支持,又要支持到什么程度。”

    “第三件……”说到这里,她看了陈琼一眼,这才说道:“这件事恐怕要陈公子为我解惑了,蜀王成擒,王建准备如何自处?”

    陈琼听了,眉头一挑,心中暗暗惊讶。前世看小说,江湖上不乏有依靠贩卖消息为生的大佬,所以他一直以为林君萍也是这样的人物,然而现在看起来,这位洛阳花后的眼界可比小说里的强多了,三个问题当中有两个竟然与朝廷大事有关,身为一个武林中人,关心这个你不觉得有点捞过界了吗?

    然而看起来云二娘对林君萍的关注重点丝毫不感到意外,她似笑非笑地看着陈琼,温声说道:“小师侄!”

    陈琼咳了一声,在心里后悔为毛要冒充孤鸿子的徒弟,早知道就说自己是莫愁的弟子了。当然按林君萍刚才的说法,云二娘应该是缥缈宫二宫主葬花公子凌霄的弟子,如果自己真要冒充莫愁徒弟,多半当场就要被拆穿了。

    看到两位美女姐姐都在盯着自己看,陈琼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王建打算内迁,让我先去汉中联络高勇。”

    听了陈琼的话,林君萍和云二娘的神情都变得有些古怪。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云二娘皱眉说道:“你总不会是和新安郡主私定终身了吧?”

    陈琼手一抖,差点把茶杯扔地上去,他吃惊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为什么这么说?”

    “如果没有特殊的理由,这么重要的事,王建为什么要相信你?”云二娘一副恨锅不成纲的样子,看着陈琼说道:“你自己琢磨琢磨。”

    陈琼目瞪口呆地看着云二娘,觉得她说得好有道理,自己竟然无言以对。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我们可是清白的。”

    这句话一出,云二娘怒目以对,林君萍已经笑出了声,她轻声说道:“是是,陈公子一篇文章做得花团锦簇,形神俱佳,当然是清白的。”

    云二娘摇了摇头,向陈琼说道:“所以你急着去汉中,是为了完成这件事?”

    “是啊。”陈琼点了点头,问道:“有什么不妥吗?”

    “此事若成,可消弥多少刀兵之祸,当是大功德。”林君萍沉吟说道:“只是王建久居青衣江,行事不该如此孟浪才是。”

    她深深看了陈琼一眼,“我意公子可试为之。”

    陈琼点了点头,虽然之前并没有意识到王建可能是在忽悠自己,不过他和林君萍考虑的差不多,都觉得如果能促成此事,应该是为地方百姓办了一件好事,所以要尽力争取。

    说完了王建的事,话题自然就落到另外两件事上。云二娘肯定了伊芙显身蜀中的事,还知道她应该是和顾采斗了一场,胜负结局不知,现在地府高手尽出,正在搜寻伊芙的下落。云二娘怕引起地府的注意,所以没敢继续插手。

    林君萍想了一下,这才说道:“我从关中动身的时候,听说七杀殿夜隐现身华山脚下,被叶知秋杀了个干净,不知道伊芙深入蜀中,是不是和这件事有关。”

    云二娘听得眼前一亮,立刻追问道:“可是白衣银剑叶知秋?”

    林君萍还没来得及回答,陈琼在旁边已经笑出了猪叫声。

第五十六章 百年大计

    说完了前面两件事后,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三件事当中剩下的最后一件事,事实上不只是林君萍关心这个问题,陈琼也同样很想知道蜀中各方势力对朝廷此次削藩的态度,这关系到他去汉中的任务能不能顺利完成。

    云二娘显然很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了,所以果断开口说道:“蜀王从前很得民心,朝廷削藩拿蜀王开刀,很多人心中都有不满,只是神策军攻势神速,蜀王败得太快,所以才没有机会表现出来。”

    林君萍点了点头,看向陈琼,“陈公子以为如何?”

    陈琼摇了摇头,讥笑道:“败得再快,总还是有时间的。”

    林君萍眼中一亮,看着陈琼说道:“此言何解?”

    “没解。”陈琼摊手说道:“所以我才要去汉中。”

    云二娘不满地瞥了他一眼,摇头说道:“蝴蝶剑派举派抗敌,掌门以下七十余人尽皆战死,蜀中民心可见一斑。”

    陈琼哼了一声,这件事他听无缘说起过,无缘舍命来救李弦,要说对蜀王的情份应该是很不错的,然而提起蝴蝶剑派的时候却相当不屑,显然这个门派平时干的事情不得人心,拿它来举例子实在算不上合适。

    不过陈琼毕竟不了解蜀川内情,所以不想和云二娘辩论,只是摊手说道:“孤例不证。”

    “什么意思?”两位美女显然都没明白。

    陈琼想了想,拿起自己手中的茶杯,向两位小姐姐说道:“要是这个杯子落在地上,结果会怎么样?”

    云二娘眨了眨眼睛,说道:“这可是上好官瓷,落在地上当然会碎。”

    林君萍则笑道:“若是手法巧妙,也可不碎。”

    陈琼笑了起来,然后他说道:“如果我只扔一次,无论它碎还是不碎,都不代表第二次也能有这个结果。”他说道:“这就是孤例不证。”

    林君萍愣了一下,显得若有所思。云二娘却不服气,皱眉说道:“其它人只是没有蝴蝶剑派这么果断而已。”

    “犹豫就会败北,果断就会白给。”陈琼说道:“蝴蝶剑派这不就白给了吗?”

    云二娘当然不服,见林君萍沉吟不语,又说道:“现在汉中附近流民聚集,焉知不是有人刻意所为?”

    这次陈琼没有说话,只是看了她一眼,心想徐邈和刘谦都能一眼看出来的东西,你会不知道?

    其实这个就有点错怪云二娘了。刘谦和徐邈都没有脱离普通人的生活,所以很清楚流民的情况,又能读书知史,两相对比,自然一目了然。云二娘这两样都不沾,当然真就以为灾民无粮维生,所以才会聚集汉中。能猜到背后有人指使,已经要算是情报头子的专业素养在发挥作用了。

    林君萍看出陈琼似乎对云二娘的态度不以为然,笑道:“公子高论,庶几可证。”

    陈琼察觉到林君萍言下之意,于是起身告辞。云二娘笑道:“公子先行一步,奴家与林姐姐久未相见,有几句体几话要说。”

    陈琼点了点头,拱手离开,另外两个自然要起身相送。陈琼摆了摆手,径直走出内间,自然有人为他开门。

    他迈过里间门槛的时候,外间的琴声正好结束,那少女双手离开琴弦,刚刚接过旁边有人递过来的一块锦帕,突然感觉到有人走出来,便转头看了过去。

    四目相对,陈琼微微一笑,“此曲何名?”

    少女看着陈琼的笑容,没来由地心里一慌,低首说道:“高山流水。”

    陈琼点头说道:“好曲子,此处应有掌声。”说着很认真地向少女鼓掌致意,然后推门而去。

    少女默默看着陈琼消瘦的背影,连刚刚接过来锦帕都忘了用,突然听到身边有人轻笑道:“小妮子春心动了?”

    少女愣了一下,转头看到林君萍和云二娘正一前一后站在里间的门槛旁边看着自己,顿时脸上一红,低头说道:“不知掌声何意。”

    “当然是赞赏之意。”林君萍笑道:“惜年武帝于华山见丁尘,听罢琴曲,鼓掌三叹而去,与陈公子有同工之妙。”

    云二娘眼珠一转,问道:“丁尘是何人?”

    林君萍美目流转,看的却是那个抚琴的少女,肃声道:“天魔琴上天魔弦,天魔弦下天魔引,天魔引动天魔舞,天魔一舞祸苍生。不知道我辈今生能否有幸,得闻天魔引琴曲。”

    少女淡淡一笑,沉默不答,向着林君萍敛容施礼,然后从容退去。

    林君萍看着少女离开,转回里间桌旁坐下,向云二娘说道:“你这个小师侄如何?”

    “他是假的。”云二娘的脸色沉了下来,说道:“孤鸿子师兄的弟子不可能不知道我师父和凌宫主的恩怨,怎么敢冒充我师父。”

    林君萍叹了一口气,摇头说道:“天宫这些年来洗剑东海,地府大举渗透朝廷,此多事之秋,贵宫三位宫主若还是这般模样,只恐三胜地地位不保。”

    她这样当面指摘云二娘的师门,云二娘居然也并不恼怒,学着林君萍的样子叹了一口气,这才说道:“可惜还是不知道这少年底细。”

    “他既然要去汉中,自然有无数机会可以盘察。”林君萍不以为然地说道:“更何况,赵炫现在也在汉中。”

    云二娘大吃一惊,失声道:“怀王赵炫?在汉中的不是高勇吗?”

    怀王赵炫是现在周帝赵煜的亲弟弟,两人一母所生,亲如手足,赵煜登基为帝后,赵炫替赵煜执掌羽林卫。周朝武帝中兴之后,历代帝王都是亲掌羽林卫的,赵煜放心把羽林卫交给赵炫,信任之意可见一斑。怀王赵炫和兰陵王高勇号称赵煜的左膀右臂,一内一外,算是当朝最炙手可热的人物,没想到现在竟然齐聚蜀中。

    林君萍当然明白云二娘为什么吃惊,轻轻一笑说道:“据说朝廷欲经略西域,所以才要先定蜀川,如今二王皆至,倒是可证此言不虚。”

    云二娘对国家大事虽然不感兴趣,但是既然身为一方情报头子,基本的常识还是有的,闻言愕然道:“那不是走错方向了?”

    林君萍淡淡一笑,摇头说道:“蜀川若定,向北可经大小金川出入青藏,向西可渡青衣江取道西番,进可攻退可守,只是此计若成,非百年不可,朝廷用计之深,着实可虑。”

    云二娘愣了一下,想了想说道:“这么说来,那陈琼游说高勇岂不是定能成功?”

    林君萍看了她一眼,微微摇头说道:“我总觉得此事另有蹊跷之处!”

第五十七章 在路上

    陈琼回到徐邈几人所在的房间时,那几个人都以为他是听完琴曲就回来了,赵佶惋惜地说道:“陈兄何归之速?”

    陈琼心想你才是龟,嘴里却回答道:“一曲既罢,自当归去。”

    “陈兄得观美人操琴,比我等福气多矣。”赵佶身边的书生摇头晃脑地说道:“久闻林花后琴声美妙,今始信哉。”

    陈琼笑了一下,心想那你可是大错特错了,刚才弹琴的人根本不是林花后。她一面走到徐邈身边坐下,一面在心里琢磨刚才这个死胖子到底是用错了动词还是故意的。

    徐邈看了他一眼,笑着说道:“弟真守礼之人,倒是愚兄错了。”

    陈琼看了看他,“你以为我不会回来?”

    徐邈一笑不答,显然是真的没有想过陈琼能这么快回来。在他想来,陈琼少年心性,突然得美人垂青,登堂入室,就算不至于神魂颠倒,要保持清醒怕是也不容易,没想到陈琼居然真的只是听了一曲琴声就回来了。

    陈琼看他的样子,心中一晒,举杯说道:“梨园虽好,终非久留之地。”

    徐邈满腔敬佩,举杯一饮而尽,“弟达人也,为兄不如。”

    不一刻云二娘也回来,大家重排饮宴,尽欢而散。

    第二天一早,陈琼定购的马车等物品就一起送了过来,徐邈那个同窗家的长工范二也早早就过来询问何时出发。

    直到这个时候,陈琼才知道了范二的名字,顿时心里也开始犯嘀咕,心想这个口采可不好。好在他也曾经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受无神论熏陶日久,这点抗性还是有的,于是很主动地向范二问道:“你没有大名吗?”

    范二挠了挠头,表示自己从小到大就叫范二,这个就是大名。

    陈琼想了想,笑道:“不如我为你取个名字可好?”

    范二本来急着回家看老妈,没奈何这少年相公啰嗦起没完,连忙表示随便。陈琼想了想,说道:“听说你为了回汉中探亲,一直在想办法,想办法也叫想辙,你就叫范思辙吧。”

    范思辙根本就没想过要改名,完全没往心里去,只是点头说好。

    其实不只是范思辙急着去汉中,陈琼自己也着急,可是直到准备上路他才发现,自己和徐邈都不会赶马车。

    陈琼前世的时候要看个活马都得去动物园,当然也没坐过马车,这辈子僻居华山,也就是前些日子去青衣江的路上坐了几天马车,看车老板赶车似乎也没什么难处,没想到亲自上手才知道,马这玩意比汽车难伺候多了,不但要准备食物饮水,根据马的状态调整工作量,如何驾车也是学问。

    范思辙见陈琼为难,犹豫道:“要不我试试?”

    陈琼看了他一眼,心想“你试还不如我试呢,这玩意要是试到半路翻车可怎么办?”

    正想办法的时候,门外来了一个中年汉子,自称是浮云斋马夫,云二娘让他来为陈琼驾车。

    陈琼昨天见过林君萍之后,就对云二娘有了不小的戒心,毕竟情报头子的形象深入人心,就算云二娘没有前世的人物那么坏,最多也就是寡姐第二,自己可不想当绿巨人。

    不过这个马夫来得实在太是时候,陈琼就算想要拒绝也没底气,只好捏着鼻子答应下来。那自称老马的马夫也不多说,立刻开始接手工作,重新整理了马车之后就上路了。

    本来按照老马和范思辙的意思,最好是起早赶路,一来天气凉爽,二来夏季天亮得早,趁早赶路可以多走。不过陈琼不想再耽误一天,坚持吃过午饭就离开了。

    陈琼对这个时代马车的减震系统一时深恶痛绝,所以着重改造的就是马车的这个部分。他没办法给车轮套胶皮,当然更弄不出充气轮胎,就连最基本的弹簧都没有。

    不过陈琼好歹是工科出身,不但有设计能力,也有解决问题的能力,没有弹簧就用竹子,造不出全悬挂就用半悬挂。

    为了保持车体的坚固,所以他并没有让车行的人改变车体结构,只是拆除了一些不必要的填充物,然后用竹子造了个架子,一端挂在车轴上,一端挂在车体上。

    竹子轻而柔韧,但是欠缺保持形状的能力,所以虽然蜀中多竹,但是并没有人用来造马车。陈琼受前世坐过的滑杆启发,并不过多考虑竹子的稳定性,而是把座位放在竹子做成的架子上,让座位跟着竹子一起晃。

    说实在的,这个晃动程度一度让另外三个人大吃苦头,徐邈的小书童都晃晕车了,不过在适应了两天之后,几个人就都感觉出了这辆马车的好处,除了晃得厉害一点之外,平常马车颠簸感觉几乎没有了,而且因为陈琼用前后轮直径不等的四轮马车代替了传统的双轮马车,减轻了挽马的负担,马车可以跑得更快。让徐邈忍不住再一次称赞陈琼大有才学。

    甚至于有一次他们遇到了一伙准备拦路打劫的强盗,看到他们出现后还没来得及从栖身的草棚里赶到大路上,陈琼五人的马车已经呼啸而过,一群衣衫褴褛的人只能在后面跳着脚大骂。

    不过跑得快也有坏处,那就是增加了车身零部件的磨耗。这时代的匠人已经知道使用动物油脂润滑转动部分,但是使用的油脂只是进行过简单的脱脂处理,本身的耐磨耐冲击能力都不行,在高速下消耗得更快,所以几乎每次到达大一点的村镇时,陈琼都要找人给自己的马车作维护,更换损坏的零部件。一路上更是经常能闻到钻木取火的香味。

    开始的时候,徐邈对陈琼的马车还是赞不绝口,非常希望能把它的制造技术带回到自己家去,但是在了解到这玩意的检修周期和维护费用之后,徐邈立刻就改变了主意,觉得还是传统的马车更有实用性。

    陈琼本来就没想过要在这个时代推广马车减震技术,所以虽然已经想到了一些改进的办法,但是也没兴趣和徐邈细说——他早就发现,徐邈这家伙对于文学和政经理论都有很敏锐的感觉,但是对于理工科的东西简直就是天生白痴,别说让他明白渐开线和双曲线的区别,就算是动静滑轮组的力学特性都学不会。

    就这样一边赶路一边修车,他们很快接近了这趟路途中的第一座大城——锦阳,只用了两天半的时候。

    在这里,陈琼终于看到了传说中的流民。

第五十八章 西门大官人

    在陈琼前世的记忆当中,关于流民最有名的是一件事就是北宋煕宁年间郑侠所画的《流民图》,就因为这幅画卷,著名的拗相公被赶出朝堂,宣告变法失败,从此北宋新旧两党之间的矛盾冲突变得更加激烈,双方忙于党争,导致宋朝国力江河日下。

    陈琼读史的时候不是没看过描写灾民饥寒交迫的文字,前世也看到过关于非洲贫困人口的影视资料,当然其中他心目中最直观的印像来自于他现在这个身体——他现在这个身体的主人就是流民出身,如果不是遇到了师父,早就已经曝尸荒野了。

    即使是这样,也要花了师父十年的时间才算是完全治好了他身体在当时受到的损害,为他重新拿回了正常人的寿命。

    所以陈琼一直都觉得自己了解流民的处境,也有足够的心理准备看到流民的惨状。

    然而事实证明他想错了,因为任何想像力其实都并不足以描述流民在感观上给人带来的冲击。

    看着沉默聚拢在小镇街头的一个个衣衫褴褛,面无表情的流民,陈琼的脸色变得相当难看,然后随着他进入小镇之后,这种难看的程度也变得越来越厉害。

    老马能被云二娘派来给陈琼赶车,当然是认识路的,进镇之后,他并没有找人问路,就很熟悉地将马车赶到了镇上唯一的一间客栈门前,堪称识途老马。

    所以陈琼有时也想,“老马”这个名字未必是真名,也可能是绰号,因为“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取错的绰号”。

    徐邈跳下马车,打量着畏缩聚拢在客栈门边的流民,皱眉说道:“我怎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没人接济他们。”这方面陈琼要算是专家,他穿越过来的时候,这个身体已经六岁,保留了大量的记忆,虽然其中值得回忆的不多,但是印像深刻,可谓永生难忘。

    所以他很肯定地说道:“这里没有人接济难民,这不对劲。”

    这时候农民抵抗天灾的能力相当弱,基本上吃饭靠天,长安虽然是首善之地,但是也多次出现过流民,徐邈家身为当地大族,每当这种时候都会开善堂施粥舍药,他偶而也会去帮忙。所以一经陈琼提醒,立刻就醒悟过来,点头说道:“不错,这镇上人的怎么如此铁石心肠。”

    听到他这句话,旁边有人皱眉说道:“这位兄台慎言。”

    徐邈一愣,他刚才是有感而发,自己也知道放了地图炮,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站出来抗枪。

    他闻声望过去,看到说话的人是个商贾打扮的中年男人,穿了一身短衣,但是谈吐当中可以看出应该是读过几年书,想来是和刘谦差不多的人物,只不过刘谦家里破产后只能靠打工糊口,这人应该还有点本钱,所以做起了生意,算是自己给自己当老板。

    那人早就发现徐邈的马车古怪,而且徐邈本身虽然打扮普通,但是和他同行的几个人看起来也是有钱人出门的标配,刚才出声提醒本来就是有心结交,于是拱手和徐邈互相见了礼,这才解释道:“并非是这镇上人心向恶,而是这镇上的西门大官人约束。”

    短短两天里,几个人都已经找到了自己在队伍当中所处的位置,一般来说,联系住宿这一类的事情都是徐邈去办,他的书僮和范思辙跟着跑腿出力气,他和老马则负责马车的维修和保养。

    所以陈琼下车之后,照例和老马一起检查马车。听到那人的话,顿时吃了一惊,抬头说道:“还真有个西门大官人?”

    那人侧头望去,这才看到陈琼的容貌,顿时惊了个呆,张口结舌半天,这才回过劲来,很是羡慕地看了徐邈一眼,心想带着妻妾出门的自己见得多了,带着如此美貌**出门的还真是第一次见。

    陈琼这一路上没少见过这种人,在成邑被人当众调戏还动了刀子,这种程度的目视骚扰只当没看见,干脆转过头去继续研究自己的马车。

    徐邈可还记得树林里的尸体,生怕陈琼发飙,连忙咳了一声,提醒那人这边还有一家人呢。

    那人这才如梦初醒,不禁满面惭愧,向徐邈拱了拱手,这才说道:“这西门大官人姓朱名庆,因为此镇西门附近的土地都为他所有,所以人称西门大官人。”

    他这句话本应是回答陈琼刚才的问题,不过刚刚失态,这个时候不敢再看陈琼,只好对着徐邈说。

    徐邈捏着鼻子认了,听对方继续说道:“这位西……朱大官人说得其实也有道理,此镇贫瘠,并无许多余粮可养难民,若接济难民,只恐闻讯者络绎而来,如今无人开方便之门,则其人自去。此镇可得清净。”

    徐邈听了,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陈琼实在忍不住,冷笑道:“难道难民吃了他的东西还会回家去替他做广告?呼朋唤友一起来吃大户?”

    他指了指聚集在客栈外的流民们,“能走的自然早就走了,你看这些人的样子,像是还能走得动的吗?”

    那人张口结舌了一会,这才愤然向徐邈说道:“贵仆图逞口舌之能,祸至之日不远,告辞。”

    说罢拱了拱手,转身就走。

    徐邈听他把陈琼当成了自己仆人,想笑又没敢,自然不会拦他。自己带着书僮跟等在旁边的小二一起交钱看房间。流民出现的消息现在已经传遍蜀川,所以路上行人断绝,这客栈里多得是空房,可以让徐邈随便挑选。

    徐邈知道陈琼喜欢独居,所以要了三个连在一起的房间,自己和书童一间,老马和范思辙一间,中间的房间留给陈琼。

    徐邈和陈琼不同,就算是再要表现平易近人,搬行李这种活他也不会亲自干的。事实上他也一直明里暗里劝陈琼不要亲自动手修理马车,就算觉得修车行的人水平不行,在旁边指点就可以了,哪有自己动手的道理,可惜陈琼根本不听,还说什么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听来的歪理邪说,结果刚才还被人当成了徐邈的家仆。

    知道陈琼还在院子里忙活,徐邈自然也不能自己在屋子里坐着,于是负手走出来看范思辙和书童搬行李,抬头却发现陈琼不见了。正想询问,就看到陈琼从客栈抱了个七八岁的孩子进来,口中一叠声叫道:“拿水来。”

第五十九章 绵掌击石如粉

    不用别人提醒,徐邈一眼就认出陈琼抱着的孩子正是客栈外流民中的孩子,看这孩子在陈琼怀中双臂自然下垂的样子,应该是已经失去自主意识了。

    听到陈琼的喊声,一个客栈中的伙计应声跑了出来,结果看到陈琼抱着的孩子,脸色顿时一变。

    陈琼见他发愣,怒道:“还不拿水来?”

    伙计迟疑了一下,转身往店里跑去,徐邈已经迎了上去,看了一眼昏睡在陈琼怀中的孩子,又看了一眼畏缩跟在陈琼身后的女人,低声问道:“怎么了?”

    “高烧,呼吸急促有痰音,我觉得是肺炎。”陈琼飞快地回答道。一面抱着孩子往店里走,一面问道:“我们的房间在哪里?”

    徐邈还没来得及回答,刚才跑进店里去的伙计已经跟着掌柜又跑了出来。那掌柜张开双手向着陈琼说道:“客官,这人可不能进店。”

    陈琼倒是知道前世的酒店也不能随便带人回来,所以并不意外,反问道:“救人都不行?”

    这次莫名其妙的就是徐邈了,要知道这时代的客栈可没有陈琼前世的规矩,基本上客栈租出房间之后,只要客人不在房间里干得太离谱,客栈方都不会干涉。所以这个掌柜的阻拦很没道理。

    那掌柜听到陈琼的话后,顿时有些犹豫,但是很快就做出了决定,很坚决地摇头说道:“那也不行,流民不能进来,这是西门大官人定的规矩,我可不敢违逆。”

    陈琼皱了一下眉头正想说话,徐邈忍不住开口说道:“你这人好没道理,我们又不是要收留于他,如何能见死不救?”

    那掌柜本来还有些心虚,这时被徐邈质问,羞恼之余,态度反而坚决起来,摇头说道:“这是西门大官人定下的规矩。”

    “我们须不是你镇上的人。”徐邈说道:“你家西门大官人定的规矩与我何干。”

    陈琼懒得听他俩扯蛋,抱着孩子迈步向客栈里走,跟在掌柜身边的伙计连忙伸手拦阻,陈琼怎么可能被他拦住?身子一晃,已经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伙计身后。

    那伙计只觉得眼前一花,陈琼抱着孩子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顿时大吃一惊,他不知道这是上乘的轻功身法,只道遇到了鬼神,竟然被吓得呆了。

    陈琼快步走进房间,徐邈的书僮惯会伺候人,这时不待他吩咐就取了个粗瓷大碗倒了一碗热茶来。

    陈琼将怀中少年放到床上,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觉得烫手得厉害。这时书僮刚好倒了热茶送过来。陈琼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将茶碗放到桌上。

    按照中医的理论,绿茶性凉,是不能给病人喝的,不过陈琼并不相信一碗茶就有这么立竿见影的功效,所以也没有让书僮倒掉换热水。

    刚才徐邈进房的时候,店里的伙计已经送了洗脸的热水进来,书僮倒的热茶也是那时一起送来的。陈琼走到水盆边细细洗去手上修理马车时留下的油污,一面招呼范思辙将自己的包袱送了过来。

    陈琼的包袱不大,除了一套换洗的内衣之外,就是王建送的金珠宝贝。在成邑的时候,这些金珠宝贝已经用去了一部分,现在包袱比之离开青衣江的时候又小了不少。

    陈琼从包袱里取出一个小布包,放到桌子上小心摊开,露出穿在粗布上的七根银针。

    陈琼让书僮点燃油灯,先将银针在灯火上一一烤过,用手试去针上烟痕,这才让书僮帮忙解下床上少年衣物,露出胸腹,然后右手轻抚之间,七根银针便已经尽数刺入少年身体。

    徐邈这时打发走了掌柜,带着那少年的母亲一起走了进来,看到陈琼退后,连忙凑上前去问道:“陈兄亦通医术?”

    陈琼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略通一二。”

    陈琼的师父本是当世名医,陈琼就算没有继承衣钵的心思,平日里耳熏目染也学了很多。

    而且所谓久病成医,按他二师兄的说法,他被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时候,身体五痨七伤俱全,别人形容将死说是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陈琼那时候是整个身子都进去了。

    所以他师父给他治病的过程基本上相当于把各种常见不常见的病症都治了一遍,其中当然也包括肺病。事实上当时陈琼病得可比这个少年厉害多了。

    他刚才选取下针的是手太阴肺经,这条经络起于中焦,达于拇指少商,是十二正经之一,用于肺病也算对症。

    不过陈琼听他师父说过,针灸的作用乃是激活人体本身卫气,换句话来说就是激发人体自身的免疫力,最终效果还是要看病人自己的身体情况。

    陈琼还是穿越之后才真正接触到中医理论,也是从他师父那里才明白,中医讲究的是药医不死病,其实并不提倡强行续命,倒是暗合优胜劣汰的进化理论。

    不过所谓医者父母心,真正的医生并没有办法做到这么超然的心态,不然陈琼的师父也不会悬壶济世,陈琼也活不到现在。

    现在陈琼其实也面临这个选择,少年高烧不退,本身已经非常危险,偏偏又已经多日没有正经的食物下肚,不用说身体抵抗力也降低到了危险的程度,这种情况下要指望他自身的抵抗力,几乎就等于缘木求鱼。

    他站在房门边想了一下,招呼书僮拿出纸笔,请徐邈代笔写了一个方子,让书僮和范思辙去镇上药铺抓药,自己从装路上吃的干粮的篮子里摸出一块干粮,用手掌轻轻一握,已经碎成均匀的干粮渣,落入茶碗当中。

    因为陈琼忙着救人,老马自己一个人修理马车,这时刚好进到房间里想要请示陈琼,看到陈琼的动作,顿时眼神一凝。

    徐邈不知道陈琼这一手的厉害,老马却知道那干粮是早上离开投宿的客栈时从客栈里买的,本来只是为了路上充饥之用,无论食材还是制作都很一般,在篮子里放了一天,外层已经很干了,但是里面却还有水分,属于典型的干湿不均,平常人用手搓都未必能搓出形状均匀的渣子来。陈琼信手一握就能变成这种模样,至少也是传说中九品上高手绵掌击石如粉的程度。

    老马来给陈琼赶车的时候,云二娘自然要告诉他一些陈琼的事,他对云二娘说陈琼武功极高的话一直都抱着怀疑的态度,毕竟陈琼学识虽杂,但是少年心性一览无余,怎么看也没有高手风范,直到这时无意中露了一手绵掌击石如粉的绝技,老马才真正相信了云二娘的话,想不到这少年一身所学竟然恐怖如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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