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尹萱
林大夫人呼吸急促起来,她也没想到秦绍会如此狠辣,竟然要杀掉所有人灭口!
秦绍只用一计冰冷的眼神,便断绝了林若瑷的所有念想。
郡王不会放过她娘的,甚至也,不会放过她。
林若瑷跌坐在地,眼泪扑朔朔地落下:“郡王,我对您也是真心,否则我何至于放弃江国公府的荣华富贵也要嫁您,可您为何不肯容我。”她如此情深意切,叫人怜惜。
“我有宗瑶就够了。”秦绍看了还未苏醒的宗遥一眼,挥手催促。
“不要!”林若瑷尖叫着,就见容宿提起林大夫人的衣襟,将拼命挣扎的大夫人拖向火海。
“不要!郡王,我娘知道秘密,我娘知道江家的秘密!”林若瑷拽着秦绍的袍子哀求,容宿那边也停下脚步,瞥了大夫人一眼,鬓发散乱的大夫人疯狂点头。
秦绍微微颔首,容宿将人丢过来,解开大夫人口中束缚的时候冷声嘱咐一句:“你该知道什么可说,什么不可说。”
林大夫人看到秦绍的态度,就知道是要保宗瑶,自然知道不可说的是宗瑶的男儿身。
“郡王放心,我绝不敢胡言乱语!”林大夫人从地上爬起来,和女儿抱成一团。
“你只有三句话的机会,”秦绍开口,容宿的手下已经开始清理现场。
“江家,江家是要造反的!”林大夫人为了保命,什么都说出去了,“江国公非要给小公爷娶我家长女,就是因为当年玄言神僧给我家老爷的预言!”
秦绍眯起眼:“玄言神僧?”
“是慧宁大师的师父,大佛寺前任方丈,曾被先帝封为国师,后来请辞避入深山不知所踪。”容宿解释道。
这些都是几十年前的事,如果不是他和慧宁交好,也无从得知。
“你们都知道?”林大夫人惊恐地看向容宿。
“我今晚特意去请教了高僧,才得知江泰野心不小,”容宿看向秦绍,“不知郡王是从何得知?”
秦绍肩头一僵,表情不自然起来。
“我,是宗瑶之前告诉我的。”她推给宗瑶。
“我还以为是郡王听了陈时禀报,却有意瞒我。”容宿轻笑一声,让秦绍浑身发毛:“笑话,本王瞒你作甚?”
“是,是属下多思了。”容宿从善如流。
秦绍烦躁地挥挥手,“林大夫人,你的秘密就是这些?”
“娘!”林若瑷也推搡林大夫人,眼下可是保命的唯一机会啊!
林大夫人甩开女儿的手,眼神闪闪烁烁:“我,我就只知道这些啊!”
秦绍轻蔑地哼了声,容宿会意,上前提起林若瑷的衣领:“娘!”林若瑷的尖叫被容宿一团破布堵在喉咙里。
“到你了,林大小姐。”他好似秦绍麾下的刽子手,要亲自将林若瑷送进地狱。
“不!不要,不要杀我女儿!”林大夫人哭叫着抱住容宿的腿。
秦绍却耗干了耐心:“动作快点,烧不死还得添麻烦。”
“是,”容宿一脚踹翻林大夫人,林大夫人后脑撞在石头上眼光迷蒙,手却高举着,没等开口就垂了下去。
一只略显陈旧的银铃铛从她手中滚了出来。
这本不起眼的东西,却引起容宿怀疑,他蹲下身捡起银铃铛稍加翻看注意到上面刻着的两个字,顿时脸色大变。
“醒醒!你醒醒!”容宿狠狠拍着大夫人的脸,想让她快点醒来,可大夫人后脑渗出血迹,显然是昏死过去。
秦绍注意到,容宿攥着银铃铛的手竟然在隐隐发抖。
“容宿,”她唤了声。
容宿没有理会,反而腾地站起来朝林若瑷走去:“你娘这银铃铛是从哪儿来的?”
大成解开林若瑷口上束缚,“这是我娘闺中密友送她的,”林若瑷看出容宿脸色有异,眼睛一转便道:“我娘说那个朋友有秘密告诉她,她方才一定是想说秘密,一定是这样的!”
容宿死死攥着铃铛:“你若骗我,我叫你比烈火焚身还要惨上千百倍!”
林若瑷猛地打了个寒颤:“没有,我没有,我不敢骗你!”
“郡王,”容宿转头看向秦绍,显然也很为难:“郡王,请您暂时留这二人一条贱命。”
秦绍眉头微皱。
“你开口我本不想推辞,但这两人若留,后患无穷。”
她杀机深刻。
“我知道郡王顾虑什么,林大小姐被山贼劫走,下落不明,相信林大夫人清醒后也不会说什么。”容宿道。
秦绍还是皱眉,林若瑷这个女人留着总是个祸患。
“你,把铃铛给我看一看。”她没说肯不肯,只说要看一眼让容宿变色的东西。
容宿有些犹豫,但还是递了过去。
“尹……萱?”秦绍读出上面的字,一旁大成闻声倒吸一口凉气,她看了眼大成又看向容宿:“这铃铛有些年头,是你……故人的东西?”
容宿上前,低低一声:“尹萱,是我娘的闺名。”
秦绍嘴角一抽,看鬼似的看向容宿,这银铃铛是他娘的东西?他还有娘?
是了,再狗贼的混蛋也是娘生父母养的。
容宿怎么可能没有娘。
秦绍只觉得心里湿漉漉的,一种很奇怪感觉涌上来,好像容宿这个人忽然从高山之巅走下来,走到她面前。
从凶神恶煞的阎罗,变成了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一个人。
“嗯……那就按你说的做吧。”秦绍松口。
“多谢郡王!”容宿格外真诚地抱拳道谢,他很清楚,秦绍这次让步是将他本人及宗瑶都置于险地,是对他最大的信任。
秦绍背过身,才撇撇嘴。
她不答应也不行啊,在场的都是容宿的人,他想抢还不容易?
秦绍可不想再跟狗贼硬碰硬。
她吃过老多亏了。
“我这有一包药,”秦绍忽然想起来,从怀里取出一包药粉:“能使人暂时失去神智,三日后恢复与常人无异。”
玉成先生给她配好的药,没想到倒是先用在这儿了。
容宿接过药,脸色有些古怪。
“恕属下多嘴,您随身带着这种药做什么?”容宿不由发问。
秦绍瞪大眼睛眨了眨,想不出怎么解释就凶声凶气地吼道:“知道多嘴你还问!”
她心里有点慌,索性转身跑去看宗遥的伤势。
容宿抿嘴,低头笑了笑。
不论如何,郡王也在一点一点地向他展示秘密。
离君臣互不生疑的一天也不远了吧。
“你,把药粉灌进去,”容宿将药粉交给心腹,又指挥道:“大成,你带着林大小姐去我的密室坐坐。”
第一百五十章:隐忍
五城兵马司除了负责京畿守卫外,还要负责城内的防火防盗,故此这边刚起火,就有人望见通知救火。
可是这片太过荒凉,住的都是些闲散穷人或是城中大户奴仆有了赏银,才会在这片买房子落脚,林若瑷也是用了手下婆子家的房舍。
五城兵马司救火便很不经心,拖了半天,水龙和马车才来,做得更多的通常也是拆除周边木屋,隔绝火势蔓延。
可这次他们万万没想到,竟然撞见大神了。
“郡……郡王爷?”他们不认识秦绍,可他们认识容宿啊。
能让容宿俯首帖耳的,满长安城,恐怕也没几位了,又这么年轻,除了昭和郡王,还能是谁?
“愣着干什么,还不去请太医!”秦绍吼道。
小司职哪里见过大佛爷,吓得差点尿裤子,连火都不救了,便派人进城禀报。
周家、林家以及山阳县主府的寻找队也听到风声匆匆赶来,就见昭和郡王府的马车刚好过来,秦绍亲自将烧得衣衫褴褛还在昏迷状态的宗遥抱上马车。
“周大人,大夫人,山阳县主在你府上被歹人劫持,这件事,你二位要给本郡王一个交代。”秦绍撂下话,便放下马车帘,让人驾车回府。
周大人擦了擦额上的汗,这可真是好事变坏事啊!
“容四爷!”他抓了救命稻草似得看向还在场的容宿,周家是清高但也不是不怕死啊。
“大人折煞下官了,”容宿官职不高又是小辈,躬身还个礼,便提醒:“这件事您还要等林大夫人醒来,再问大夫人不迟。”
周大夫人当即发现,一旁还昏迷着一身狼狈的林大夫人。
“夫人!”林大老爷姗姗来迟,见状赶忙上前半抱着扶起妻子:“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林大人,我和郡王借县主的猎犬之利寻来,赶到时已经起火。大夫人晕倒,县主被困火中,郡王不顾安危相救,也只来得及把县主带出,剩下的就等尊夫人开口了。”容宿巧舌如簧,却根本不提林若瑷三个字。
还是林大老爷第一个想起来:“我女儿呢?若瑷啊!”他扑在猎猎作响的火场前,看着一切都注定化为灰烬,差点没昏过去。
他偷龙转凤的国丈梦也要化为灰烬了!
“大人莫急,我观现场脚步杂乱,似乎有不少人在此走动过,或许林小姐是被歹人劫走了,也未可知。”容宿提醒道。
“什么?!”林大老爷惊怒交加。
这岂不是更惨!
林若瑷若坏了名节,还不如死了干脆!
周大老爷气得跺脚:“荒唐!荒唐!堂堂长安重地,竟然被一群盗匪劫走当朝重臣之女,简直匪夷所思!明日上朝,我非要重重地参他们一本!”
容宿拱了拱手:“周大人的折子上,恐还能添上郡王的名字。”
周大老爷抖了一抖,脑瓜仁嗡嗡作响。
“夫人,夫人你醒了?”林大老爷突然喊道,果然见到林大夫人茫然地抬起头,眼中无神。
容宿攥紧拳头,恨不得现在就扑过去问清楚。
但他知道,现在还不能。
他退到周大人身后,像匿藏在黑暗中伺机待发的猎豹般隐忍。
“夫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若瑷呢?你们是不是遇到山贼了?”林大老爷急着想撇清干系,“夫人啊你们发现贼人怎能自己去救人,合该先报官才是啊!”
在场人面无表情地听他做戏。
谁都看得出山阳县主失踪得奇怪,现在又在现场发现了林大夫人,这当中肯定不是那么和谐的。
“咯咯,”林大夫人捂着嘴怪笑,贼眉鼠眼地盯着林大老爷。
“夫人,你这是怎么了啊?”林大老爷也慌了,大夫人是唯一能说清楚事情的人,她要是神志不清,事情可就全凭宗瑶一张嘴定夺了。
“骗子,你们都是骗子!”大夫人忽然暴起,推开林大老爷满院子乱跑,还撞翻了想拦着她的周大夫人:“不好了,快去请大夫,林大夫人这是吓得患上失心疯了。”
林大老爷一个头两个大,怎么好端端的一次赴宴,就成了这幅局面!
“杀人啦!杀人啦!救命呀!”林大夫人满院子狂喊狂跳,在手腕烫伤的刺激下更是癫狂得吓人,就连林大老爷也不敢上前拦着,只叫小厮们将她围住。
林府小厮平时被林大夫人治得服服帖帖一时也不敢冒犯,包围圈左突右突的,也困不住一个疯妇。
“若瑷!若瑷娘来救你了!”林大夫人忽然高喊着冲向火场。
“夫人!”林大老爷呼天抢地,小厮们想去阻拦也来不及,就见一道人影凌空腾跃,翻身落在大夫人身前,一记手刀下去,大夫人软绵绵地瘫倒在地。
容宿神情冰冷地看着大夫人,他不会让这个女人轻易死了的。
“多谢,多谢容司直。”林大老爷抱拳道谢,容宿借机道:“不敢当,情急冒犯之处还请林大人恕罪,不过……尊夫人言语无状但似乎与案情牵连颇深,在事情查清楚之前,还是不要回林府的好。”
林大老爷脸色一变:“容宿,你什么意思!你要囚禁我林某人的夫人吗?!”
“当然不是,林大人是当朝重臣您的声名不容有失,若是令夫人谈吐无状也有碍大人官声,不如就送到大夫人娘家去将养,既于大人名声无碍,也便于查清事实。”
“说来说去,你还是不信我林家于此事无关!”林大人忿忿道。
“下官不敢。”容宿说是这么说,却没有半分让步的意思。
林大人磨牙:“容宿,你别忘了,瑶儿也是我的女儿。”
容宿听到这话浑身一激灵,林大人还以为他是怕了,得意洋洋地抬起下巴,就连一旁的周家夫妇都不敢出声了。
的确,天大地大,大不过生身父母。
宗瑶是林信鸿的女儿,谁也不能否认,日后,就是昭和郡王的岳丈大人。
“林大人见谅,这……也是郡王的意思。”容宿索性抬出秦绍。
林信鸿嘴角微微一抽,他现在还不是郡王的岳丈呢,可还摆不起威风:“好,容宿,记得你今日的所作所为,我们走!”
林家众人离开,容宿也派人将林大夫人送上马车。
陈家人早就得了消息等候在府门前,将大夫人送入府内,陈时便亲自上前低声问容宿:“郡王,可有什么吩咐?”
“人活着,不乱语,等消息。”
第一百五十一章:丈夫
“我必定亲自看护,绝不叫姑母胡言乱语。”陈时做出保证。
他现在已经上了秦绍的船,与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容宿倒不担心他耍花样,只是陈家旁的那些子弟,怕是会添乱。
对此,陈时抿嘴一笑:“托殿下的福,我母家虽是赵家,但如今颇得父亲祖父的重视,府内的事,还是能说上话。”
“那就好,此事若成你在陈家就不必再瞻前顾后了。”容宿拍了拍陈时的肩,给出足够的暗示。
不必瞻前顾后。
陈时眼中燃火,这么说,他可以接回母亲了?!
“多谢郡王,多谢……容兄。”陈时纠结着,还是道了一句兄弟。
容宿报以微笑,看了眼关押林大夫人的房间,动身离开,今晚闹了这么大一场事,还有不少烂摊子等着他收拾呢。
秦绍倒是没有后顾之忧,有容宿善后,她只需照顾好宗瑶便可。
马车吱呦呦开回王府,秦绍横抱着宗瑶冲进府内:“快去请玉成先生来!”
玉成先生乃名医柳家之后,更是裕王最信得过之人,由他来给宗瑶诊治在合适不过。
裕王也被这件事惊动,赶到院内劈头盖脸就是怒骂:“混账东西,你怎好把人家姑娘带回府来医治!”
“父王,事出有因。”秦绍来不及解释,只拉着裕王的手入内。
裕王起初反对,人家姑娘的病房,他一介男子怎好擅闯,可秦绍分明是有话要说,他迟疑着随之入内。
玉成先生背着药箱紧随其后。
“先生,劳烦先生为他检查,但不论看到什么,都请先生为我保密。”秦绍命心腹把守院中,神神秘秘的样子,惹人生疑。
玉成先生颔首,走进屏风后,褚英神情复杂地帮他掀开帘子。
“你这孩子到底在卖什么关子?”裕王不耐烦道,说话间,老成持重的玉成先生啪地一声打碎了玉瓶,“这……”
“先生,郡王请您先为山阳县主诊病。”褚英提醒。
屏风外,裕王耐不住性子伸头张望,隐隐可见玉成先生剪开了宗瑶的衣裳并为她清理伤口,涂抹药膏。
先生一生守礼,岂会对一个妙龄女子如此施救。
裕王震惊地看向秦绍。
“就是父王想得那般,”秦绍点头肯定,还道:“当年玄言神僧曾预言过林家大老爷的第一个孩子会是神凰命格,所以知情人都觉得,林家会有长女且是天定的皇后,所以宗瑶只能是林家的长女。”
裕王失魂落魄地坐到椅子上,听着屋内宗瑶隐忍的呻吟声,脸色变来换去。
“你,你早就知道此事?”裕王问。
秦绍摇头:“今日方知,也是因为我宗瑶才露出破绽,有今日之劫。”
“那他可知道……”
“不知,”秦绍抢在裕王前头道,自己的女儿身将会成为永远的秘密。
裕王松了口气,又目光复杂地看向宗瑶:“玄言神僧的预言……那他,待你如何?”
“情真意切,”秦绍扬起下巴:“方才在火场,他明明可以脱身却一心求死,想必是受人威胁,不愿让我背上污名。”
“这么说,他的身份泄露了?”裕王皱眉。
秦绍冷笑一声:“没有,能泄露的人都料理干净了,只剩下一个。”
裕王被女儿的冷笑弄得毛骨悚然,“剩下一个,是什么意思?”
“嘉华,当日南郊密林行刺我的真凶,只有她一人知道宗瑶真身,我猜,她不敢说出去,因为此刻她将秘密泄露给任何人,都会暴露她自己。”秦绍笑容胸有成竹。
她甚至有些希望嘉华能沉不住气,先一步揭穿宗瑶身份。
裕王坐在椅子上沉思良久。
来龙去脉秦绍已经说的很清楚,目前只剩下一个问题:“那这门亲事,绍儿你可要考虑清楚。”
秦绍知道,裕王是想到了她的女儿身。
颠鸾倒凤也是龙凤相配,这桩亲事,马虎不得。
“父王,”秦绍凑近了,除了离间帮宗遥疗伤的玉成先生及褚英,屋内也无旁人,秦绍便放心大胆地暗示道:“父王难道不觉得,这是天定的姻缘吗?”
“你……”裕王眼中十分震撼,“你也喜欢他?”
“喜欢,他能为我舍命,我便是娶了他又何妨?”秦绍豪气干云,裕王沉着脸呵斥:“胡闹!”
秦绍微微皱眉,不知道父王为何发怒。
“你若……”裕王斟酌着,低声警告:“你若与他成亲便是一辈子的事,岂能一时意气。”
秦绍笑了:“父王,宗瑶绝非善妒之人,您不必担心。”
前世她不说三宫六院,后宫里的人也是十只手指数不过来的,宗瑶何曾乱吃过飞醋,一辈子很长,但秦绍觉得宗瑶能做好这个皇后。
“谁与你说这个?”裕王一脸不可置信,女儿的脑袋瓜子里都想些什么:“难道你和他成亲后,还想……还想三宫六院不成?”
秦绍眨眨眼,有些懵:“大丈夫三妻四妾,父王莫不是……糊涂了?”
“你!”裕王指着女儿无辜的脸,就差骂一声伤风败俗了!
她一个女儿家,还想找几个男人?!
可转念一想,秦绍来日登基做了皇帝,难道后宫里只容一个皇后不成,自然是要广纳佳丽,稳固朝局,延绵皇嗣……延绵个屁!
裕王脑袋发胀,一时转不过这个弯来。
“父王累了,您先回房休息吧,待宗瑶好转,儿子再带他去给您请安。”秦绍恭恭敬敬地抱拳一礼。
裕王就在这雌雄颠倒的话里绕迷糊了,还真就起身离开了。
毕竟比起娶个女子,秦绍能和男扮女装的宗瑶成亲或许是最好的局面,至少……身份上还能瞒得住。
裕王也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屏风后,褚英探出头来:“谢天谢地,王爷竟然没发火。”
秦绍笑笑:“宗瑶为我舍命,父王也是感念的,更何况他既有神凰命格便注定是我的妻子,父王也改变不了。”
褚英没说话便缩了回去,心里只跟打翻了油瓶子似得腻味。
“玉成先生,他怎么样了?”秦绍没注意她,只紧张宗瑶情况,“什么时候能醒啊?”
玉成先生看了看睫毛微颤的宗瑶,起身道:“老夫先告退了,宗瑶姑……县主该醒的时候自然会醒。”先生收拾好东西告辞,还拉着没反应过来的褚英一起退下。
秦绍眉头一挑,坐到了床沿:“什么时候醒的?”
第一百五十二章:向往
宗遥闭着眼,没应声。
“怎么不说话?”秦绍问,想了想又道:“在生我的气,还是不敢面对我?”
宗遥睫毛抖了抖。
秦绍起身欲走:“那等你想好了我再找你谈。”
“郡王怎知我不是善妒之人?”宗遥突然开口,他身上有许多烧伤,大大小小,但此刻都没有心尖那一块疼。
自玉成先生给他伤药时,他就已经迷迷糊糊地醒转过来。
秦绍与裕王交谈,声音忽大忽小,但那句不是善妒之人和大丈夫三妻四妾他却听得真切。
那一刻,他恨不得就死在火场。
是啊,他凭什么要求郡王只爱他一个宠他一个,对他一个人好?
“原来是这句,”秦绍了然一笑:“你莫要误会,那些满心算计的女人,我一个都不喜欢,你想怎么处置都随你。”
“那蒙六姑娘呢?”宗遥问。
秦绍挠挠头,“你怎么还记着这事,她——”
“她很好,心思赤纯,没有算计之心,蒙家也能与郡王亲上加亲。”宗遥咄咄逼人,秦绍脑门发凉,都出了一层冷汗,字正腔圆地保证:“那我也跟她没有半点瓜葛!”
“郡王可以纳她为妃。”宗遥闭上眼道。
秦绍连连摆手:“不不不,不会的,我不会——”
“我不是说气话,”宗遥睁开眼,撑着上身坐起来,秦绍帮他拿了软垫靠着:“郡王说得没错,我不会妒忌郡王和其他女人的。”他喉结滚了滚,脸色艰难几分。
秦绍忽然有那么一点对不起他的感觉。
“我……”
“郡王需要我做你的妻子,帮你解除后顾之忧,是信任我,我一定会做好这件事。”宗遥认真道,“来日,郡王若需要嫡子只需一杯毒酒或是随便找个由头贬黜了我就行,不需留情。”
“宗瑶……”秦绍没想到,他竟然想得这么长远。
宗遥见她面色复杂地看着他,心里一时有些慌:“郡王是觉得我奇怪?觉得我自甘下贱?”
“不不不,我是在想你对我很好,真的很好。”秦绍一贯的伶牙俐齿在他一番真情面前有些相形见绌。
“郡王恕罪,我虽然长在乡野,但我娘一直将我当女子教养。”他幽幽叹了口气:“有些念头扎根得久了,就连我自己也信了。”
“我明白,”秦绍拍拍他的手。
这个世上,再没有人比她更明白这个道理的了。
“所以我既认定了郡王,就不会反悔,更何况郡王三番四次救我性命,替我报仇,于情于理我都该答应你的要求。”
做一个无可挑剔的皇后。
秦绍走出宗遥房间,脸色有些沉重。
不知道为什么,她费尽心机让宗遥答应了这门亲事,现在却有些迟疑。
总觉得,欠了他什么。
“呼……”秦绍长出口气,伸了伸胳膊。
自己将来要给他泼天富贵,盖世荣宠,让他自由自在,总不算亏待了他吧!
秦绍点点头,觉得如此甚好。
……
次日便是秦绍的昭和郡王府开府之宴,但出了这种事,秦绍也没什么心思弄,索性宣布推迟,还说要待查明真相还宗瑶一个公道后,才会举行开府之宴。
长安众人一片唏嘘。
有说山阳县主真是好福气的,能得郡王如此看重,为了她连开府这么大的事都能耽搁。
也有说宗瑶好歹也是郡王看上的人,如今公然被歹人挟持,死里逃生,这不是明摆着要下秦绍的面子?郡王要是能忍才怪了呢。
不过说来说去,都说不过一个宠字。
山阳县主,的确得郡王恩宠,而且绝不是寻常的宠爱。
这个结论是既让人欢喜也让人忧。
欢喜的是宗瑶虽出身林家却并非嫡女,如今飞上枝头,他们各家的女儿也不是全无机会,忧的当然是这长安城独一号的恩宠给了这么个庶女,多少有些不平和为难。
倒还是蒙六姑娘看得最开,听闻秦绍如此深情,乐得合不拢嘴。
她拉着当日在现场的小厮丫鬟说个不停,将秦绍踏破火场救心上人的桥段讲了百遍也不腻,好似有人亲眼所见一般。还有呵斥周家,要为宗瑶鸣不平的话,她也是倒背如流,满心满眼都是秦绍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模样。
“真好,快快快,拿纸笔来,他们这段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我得写给殿下瞧!”蒙六急不可耐地写成信笺,交给丫鬟递入宫中。
毓灵公主也早就得知秦绍救下宗瑶的消息,但个中细节还要从蒙六信中得知。
只见她将染着香气的信函抱在胸前,闭着眼唇着抿笑,好似重温了百遍现场情况一般。
“殿下,该传膳了。”大宫女柔声提醒。
毓灵点点头,菜都上来了,眼睛却还是离不开那封信。
大宫女忍不住调笑:“殿下您快把信放下吧,仔细弄脏了就没发抱着就寝了。”
毓灵瞪她一眼,慌慌张张地将信塞入怀中,脸颊却不自主地红了一抹。
“就你多嘴,”毓灵嗔怪一句,眼中的希冀却止不住,银筷递到笋片边上还顿住言道:“想那宗瑶姑娘被困火场之时,该是何等绝望,郡王破窗而入,她望去必定是如神临世般生辉。”
公主垂下眼,看着桌上的金盏银盘,却只有她一双碗筷,不由叹了口气。
“花间,你坐下来同我一起用饭吧。”
“奴婢不敢!”花间噗通一声跪倒,十分惶恐,屋子里的宫女也跪了一地。
毓灵别过头:“罢了,是本宫失言,你们起来吧。”
“是,奴婢给您布菜。”花间主动上前。
可毓灵哪还有胃口,简单吃了两块笋片便放下筷子,抱着信函躲回殿内。
她不敢出声,因为殿里殿外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有时候甚至逼得她喘不过气来,只能靠着蒙六偶尔调皮的字句稍作派遣。
如今看到宗瑶的故事,恍然间生出一段向往。
或许有朝一日,也会有人如神临世般破门而入,待她离开这个樊笼,不再做这规行矩步的金丝雀。
但毓灵眼中的大幸,在宗瑶母亲眼里却是天大的不幸。
火势如何?
瑶儿伤在何处?
可有泄露身份?
这些问题日日纠缠着她,令她坐卧不宁,又听闻郡王将宗瑶接回府中养伤更是惊慌失措,如此,身份还不泄露?
宗母着实坐不住,便命人套了马车,决定亲自去郡王府面对事实。
“夫人,门外有人递了帖子想见您。”
“见我?”宗母诧异,她在长安哪有熟人,若是林大老爷也不会递什么帖子。
她展开帖子,眸光一亮:“是高僧,快请快请。”
第一百五十三章:红鸾
慧宁早在裕王来长安时就受邀到了城中,这些日子一直住在容宿安排的客栈里,诵经念佛不问世事,直到今日才第一次踏出房门。
而他拜访的第一家,竟然是山阳县主府。
宗母热切地将他迎进来,显然与慧宁相熟:“大佛寺时承蒙高僧照料,一直没能报答,没想到今日能得高僧登门,您快请坐。”
“宗施主不必客气。”慧宁看起来白白净净,穿着灰衣袈裟,头顶竟有九个戒疤,显示他不低的辈分,“贫僧也只是聊尽师傅遗愿。”
宗母叹了口气:“玄言神僧的预言没错,瑶儿的确得到郡王喜爱,可他……哎。”
这个秘密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就连帮扶她数次的慧宁都不曾透露,但是雄是雌,终究无法更改,郡王此刻怕是已经知道真相。
“贫僧此来正是为了这件事,紫薇星正宫明亮乃是红鸾星动的征兆,想必是宗施主苦尽甘来。”慧宁道一声佛号,面容慈悲。
“当真?!”宗母万分惊喜。
难道郡王能接受瑶儿的真实身份?是了,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解释。
对于儿子被郡王看上,宗母虽然心里有些怪异但很快就释怀,其实在她心里恐怕将宗瑶当女儿的时间远比当儿子长得多,甚至……她宁愿相信自己只有一个神凰命格的女儿。
“太好了,多谢高僧提醒,否则我冒冒失失冲过去,指不定要坏事。”宗母道,一边命人摆下素斋款待慧宁,还听了一阵经文要给宗瑶抄经祈福。
慧宁一一指导,耐心有礼,足显高僧气度。
另一边,容宿在客栈没找到慧宁,问了去哪儿后方才骂道:“这秃子心机忒深,原来早就和宗家有交情却还三番四次不肯告诉我实情。”
“四爷,这是师傅留给您的信。”慧宁坐下小和尚递来一封信笺。
容宿展开,却是一张白纸。
“四爷,慧宁大师这是什么意思啊?”大成没看懂,容宿随手一撇扭头就走:“什么意思,告诉我白来一趟的意思!”
容宿大步出门,翻身上马后才回过味来。
慧宁和他交情不浅,没道理躲着他,或许还真有什么深意?
“大成,你今晚就守在客栈,好好给我盯着。”容宿吩咐道,“说不定有大鱼要上钩。”
“那爷您今晚干嘛去?”大成听出容宿这是要甩开他啊。
“爷的事你也敢管,滚一边去。”容宿踹他一脚,自己回了房中。
入夜,他换上夜行衣,带上了之前的花脸面具。
任艺璇此前为了报仇将自己知道的秘密和盘托出,原来当初齐老曾告诉过她一个秘密作坊,她哥哥就是在那个作坊做工,没日没夜地制造连环短弩。
后来短弩数量足够,所有人都被灭口,作坊也就不复存在。
但是齐老逃了出来,凭着回忆给她画了幅地图,当日齐老身亡地图就成了唯一的线索,所以她逃脱容宿纠缠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地图上的作坊遗址。
皇天不负有心人,她不但找到了地方,还发现了更大的秘密。
她撞见了江泰的心腹与蒙面人在遗址会面,还发生一些争执,似乎就是因为短弩,两人越说火气越旺,蒙面人便赌气说此前是江泰下令屠杀所有参与制作的人,如今不过是自作自受。
任艺璇这才知道害死兄长的真凶到底是谁,当晚就谋划混入大公主府刺杀江国公。
哪知买通大公主府侍卫时被一直监视大公主府的大成发现,大成紧急禀报容宿,容宿当时正在把玩面具,不得已之下便带了面具赶去救人,才有了后面的一切。
这段时间,容宿已经派人证明了任艺璇所说的话,还亲自去遗址看过,所以他决定趁着今夜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郡王府的时候,夜探大公主府看个究竟。
至于这身打扮,容宿摸了摸花脸面具,径直戴在头上。
就让他再做一晚征文吧。
昭和郡王府,秦绍忙了一天,回复了陛下也派人去了山阳县主府保平安,期间还探望了宗瑶两次。
宗遥换过药,脸色有些苍白,但还是拉住她的手,写下一个“遥”字。
“我希望郡王口中的宗瑶,会是这个遥。”
秦绍摸了摸手心,轻轻一笑:“放心吧,你在我眼中从来都只是你自己。”
宗遥露出笑意,忽然想起来:“郡王,在院中我曾认下探大公主府偷取庚帖的事,但不知为何林若瑷说我是行刺江公爷的刺客,且逼我画了押。”
“状辞现在何处?”秦绍问。
宗遥皱眉想了想:“当时情况混乱,若非毁在火场当中,便是被人拿走了。”
这是一个分量不轻的罪证,不致命但也是一身腥。
“不会在林若瑷手中吧?!”秦绍顿时脊背一寒,若真如此,她听云小贼的身份恐怕就要露馅了!
毕竟当晚征文先生动用了容宿房中密室,事后二人一定有所交流,也就都知道谢听云这个小贼,若是容宿再得知庚帖的事,不难联想到谢听云就是偷庚帖的人。
虽然还不见得会直接怀疑谢听云就是她本人,但无根无萍的小贼身份就藏不住了。
秦绍不自觉地皱起眉。
虽然征文先生最后收住手势,显然是不想与她再见,但她却依然记着做谢听云时的自在,能与先生肩并肩地站在一起。
“我还有事,先走了,你好好养伤。”秦绍匆匆告辞。
夜幕渐沉,一道黑影从秦绍房中蹿出,熟练地避开褚英和侍卫们的巡逻,飞檐走壁蹿出郡王府。
秦绍此刻长发高束,两缕头帘一左一右修饰着光洁额头,眉眼柔美,柳眉弯弯,右眼下方的朱砂痣俏皮可爱。
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做戏就得做全套。
大公主府的宝贝,她多偷两件就好了,征文先生只要听说公主府当真失窃,就算日后庚帖之事泄露,也怀疑不到谢听云的头上。
秦绍喜滋滋地点头,差点给自己鼓掌。
一切都在计划中。
大公主府自从当日被贼人来去自如后便格外重视巡防,三步一岗,秦绍难以得手,不过好在她今日只想顺手牵羊,边绕了府西边角的小门混入。
哪成想,容宿也选得这条路。
巡夜的小厮被两只手同时击中脖颈软倒在地,将面面相觑的两人暴露在小路上。
“听云?”
“先生!”
夜空中,紫微星正宫瞬间光亮耀眼。
第一百五十四章:赔你
秦绍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征文……你来这儿做什么?”
容宿未及开口,就听有人巡逻至此,赶紧扛起巡夜小厮避开,秦绍则配合默契地抓起小厮掉在地上的梆子躲入门房的阴影处。
巡逻侍卫一队足有八人,走得不紧不慢,秦绍不由往身后挤了挤,直到耳后一阵热气呼来才惊觉自己都靠近先生怀里了!
秦绍脑袋一热,下意识往外冲。
容宿却一把将她拽进怀里还用手臂牢牢锁住:“嘘!”他低声,警惕地盯着走过的几人。
秦绍不敢作声。
巡逻的八人走过去,容宿才意识到慌忙松开手臂。
“冒犯了。”他说。
“不冒……不要紧,不要紧,情势所逼嘛。”秦绍笑出一点朱红美人痣。
差点说走了嘴。
什么不冒犯,这是一个女孩能说的话吗。
秦绍心里骂了自己一句,她虽然从不把自己当女人,但却担心征文会误会她轻薄放浪。
“方才那八人并非寻常侍卫,而是宫中的禁军高手。”容宿低声道,就是他也没把握在八人中安然脱身,何况还带着听云。
“禁军?”秦绍瞪大眼睛:“禁军怎么给派到这儿来了?”
“此处是公主府防卫最薄弱之处,如有窃贼想混进来必定会选此路,这也是公主府将禁军安排在此地的原因吧。”容宿道。
秦绍看了看自己,又看看容宿,点头:“这个人还挺聪明的。”
这不,差点抓住俩。
容宿盯着她:“你是来偷东西的?”
秦绍一本正经地点头:“对啊,上次跑空了,他们还大张旗鼓地抓我,这次我非偷回来不可。”
容宿一时哭笑不得:“你这丫头,不知死活。”
“那你呢?”秦绍酸溜溜地问:“是你那位艺璇姑娘跟你说了什么吧?”
容宿笑笑点头:“是啊,她说国公抢了她家的宝贝藏在库房里,她要夺回来。”
秦绍瞬间眼前一亮:“什么宝贝?”
“跟我来就知道了。”容宿主动引路,带着秦绍往府中心走去。
秦绍撇撇嘴跟上。
任艺璇家能有什么宝贝,十有八九,是证据。
当日,任艺璇口口声声说要杀江泰杀嘉华,为哥哥报仇,想来是知道一点眉的秘密并且告知了征文。秦绍一点即通,征文此行,应该是为了寻找江泰勾结一点眉的证据。
饶是如此,她还是有些不高兴。
任艺璇是容宿的女人,征文先生跟她走这么近做什么?
可她还得装成贪财的样子跟上。
秦绍表情缓和两分,先生用财宝诱惑她一起行动,岂不是说明先生信任她,想跟她一起偷取证据?
女孩子眼睛一亮,欢快地蹦了两下,跟得紧紧的。
征文察觉到她非一般的欢喜,好笑地摇摇头:这个贪财的小贼。
“大公主府的财宝许多都是宫中的赏赐,你就是偷了也难以转手销赃,说不定还要被人发现,与其偷那些不如偷江国公的私藏。”他说。
秦绍认真点头,一脸崇拜:“不愧是先生,懂得真多。”
征文忍不住笑意:“江泰如今病得昏昏沉沉,那日又受了惊只怕无暇顾及自己的库藏,稍后我带你过去,你小心行事。”
“嗯嗯。”秦绍乖巧地点头,取出一只黑布口袋,认真保证:“我就偷这么多。”
征文看见这口袋,牙有点酸,眼睛一弯又笑说:“容王府那趟,你似乎忘了点东西。”
秦绍猛地瞪大眼。
对啊,她那晚装了那么多容宿的宝贝,最后一个都没带走!
“还不是为了照顾你,今天你得赔我!”秦绍说着,从袖子里又取出一只黑布口袋塞给征文。
征文抿着笑,把口袋塞入怀中:“好,赔你。”
秦绍满意点头。
有征文在,夜潜大公主府变得简单许多,秦绍坐享其成,成功混到库房附近,不过偷钥匙时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征文原本觉得江泰不会把证据明晃晃地放在库房里,但看见秦绍随意挂在腰间的黑布口袋,还是捞起钥匙便走。
哪知他们刚一回头,就撞见一对反着幽光的瞳孔。
秦绍差点就要动手,却被征文拦住:“是只猫。”
秦绍定睛一看,果然是只黑猫蹲坐在他脚下,一双金瞳在夜色中格外明亮,不过看身材也就五六个月大,和瑞雪差不多。
征文绕过它:“咱们走。”
黑毛也不叫,优雅地起身跟上。
秦绍忍不住喂了声:“没叫你。”
黑猫坐下了。
秦绍跑到征文后面,忍不住回望一眼,古怪的黑猫还坐在原地没动。
二人腾跃而起,飞身跃上房檐。
库房就在不远处,不同于兵械库的是,库房内部也安排了侍卫巡逻。
征文在外面大概估量了库房大小,道:“一共三层,或许还有地下密室,每层大概会布置五六人左右,越高层或许人会越多。”
说话间,他解决了门前守卫,悄无声息地开门进入。
“一个国公就搜刮了这么多民脂民膏,”秦绍跟着没入其中,冷哼一声,顿时摩拳擦掌:“我又要杀富济贫了。”
“你这小贼,出门行窃也不打听打听,江家是世袭罔替的国公,江泰身为嫡长子有这些私藏根本不算什么。”征文笑说,想起她上次要杀富济贫的对象还是自己。
可笑他密室里那点私藏比之江泰又算的了什么。
秦绍眨眨眼:“我不打听?国公府每月俸银四百一十七两,俸米财帛也超不过百两,江泰是驸马还能再多点,但眼前这些远远超出他的俸禄。”
前世有容宿那个杀神在侧,大秦典制仪度她背得可是滚瓜烂熟。
但征文闻声挑眉:“你一个小贼,记这些做什么?”
“我……我当然是为了劫富济贫了!”
秦绍眼睛一转,就编出一套说辞:“甭管他们有什么生财之道,但凡是超过俸禄的官员,就都有贪赃枉法的嫌疑,我就偷他们的。”
征文视线望上看了看。
大秦上下在她眼里怕是没有清官了。
“罢了罢了,我与你讲不通。”征文苦笑着摆摆手,指着宝库的几个架子道:“你就随便拿吧。”反正不是他的宝贝。
秦绍可比谁都精:“我们偷楼上的。”
征文点点头,信手甩出一道暗器,无声地解决了就近的巡逻家丁:“也好。”
第一百五十五章:轻敌
秦绍来偷东西的目的本就是想给征文先生看,如今既见到他,偷不偷得到宝贝还在其次,只要演得像她就心满意足,倒是容宿有心收集证据所以处处留意。
“据说江国公当年也是风雅人物,府中最珍贵的恰恰不是金银财宝,而是书画收藏。”容宿扫了眼四周多是些财帛,没有丝毫用处也不利于让听云偷走,索性拉着她往楼梯处走去。
大约是江泰强弩之末的消息传开了,府中人心惶惶,库内的五个守卫有三个靠在柱子上打瞌睡,另外两个则守在门外被秦绍和容宿一人一个解决掉。
二层如容宿所说,真有不少书画藏品,还有一些棋谱乐谱的珍本。
秦绍翻了翻,找到一本心仪已久的琴谱孤本。
先生擅琴,必定喜欢。
“征文,你看!”秦绍兴冲冲拿过去:“《正音四律》的残篇,你有兴趣吗?”
容宿显而易见地僵住了,“正……什么律?”
他听过大秦八律,军中九章。
秦绍举起《正音四律》,先生还在四律中整理过曲子呢,不过那都是前世后几年的事了。
“《正音四律》啊……”容宿念出书名,语气少见地有些虚。
他隐约记得蒙世佂曾念叨过这什么四律八节的,但他天生不通音律听了也是白听,哪会往心里去,谁知他就这么一个缺点还被听云当面考住。
“你,喜欢琴曲?”容宿哑着嗓子问。
秦绍兴冲冲点头:“喜欢,先生可会抚琴?”
容宿清了清嗓子,眼神飘忽:“会……一点。”
能拨拉出声。
“先生谦虚了,你这么博学多才一定是位好琴师。”秦绍笑出一点美人痣。
容宿默默转身,在书架上翻找起来。
秦绍微感错愕,难道她说错话了?就见容宿一回身,抽走她手中的《正音四律》:“借我参详一下。”
“好,好啊。”秦绍心里乐开了花。
她可真棒,先生这次一定是觉得遇到知音了。
容宿把谱子塞进袖中。
不就是背书吗,难得倒他?
二人驴唇不对马嘴的思路并没有影响他们的速度,很快就在二层扫荡过,秦绍捞了一兜子珠宝,容宿则借着烛火将国公府那一叠地契翻了个遍。
“家底丰厚啊。”秦绍在旁张望,心里有点酸。
她前世今生加在一起,名下都没有这么多产业,江泰竟然划拉了这么些,可见他是富得流油。
容宿从中抽走一张塞入怀中,对秦绍点点头:“还想上去吗?”
秦绍迟疑,容宿的目的看来已经达到,可三楼有宝物,她这个听云的身份可是贪财不要命的小贼:“去……怎么能不去,你的兜子还空着呢。”
“好,”容宿自恃武功高强,带着她往三楼潜行。
秦绍身法一贯灵活,此时倒的确像个惯偷似得蹑手蹑脚,容宿抛掷暗器与秦绍的偷袭相辅相成,很快解决掉三层的三个守卫。
不过这一层倒是让他们失望了。
“都是大内敕造……”秦绍嘴角抽了抽。
承安大公主不愧是皇帝与冯皇后唯一的嫡女,这大公主府中的用度简直比前世的秦绍还奢华,整整一层宝库都是宫中赏赐的珍玩宝物。
秦绍啧啧称奇。
“若是抄了大公主府,还不得填满半个国库?”
征文摇摇头:“顶多一成,还要算上江国公府的财宝。”
“我大秦这么富吗?”秦绍瞪大了眼。
容宿那个狗贼,前世可不是这么说的,难道她继位后就穷了?
秦绍对征文的话深信不疑,所以只能是狗贼容宿贪赃枉法,都划拉到他自己的容府宝库去了。
看他那个密室就知道,容宿绝不是个清官。
秦绍咬牙切齿:“我又想偷容家那袋子宝贝了。”
征文浑身一僵,怎么扯到他身上来的??
秦绍拉着他下了楼,正如征文所说,这层都是大内敕造的物品偷出去也是烫手山芋,还不如偷二层江泰的宝贝。
等她装满,容宿也提醒:“时候差不多了,再拖下去公主府的人该发现咱们了。”
“这就走。”秦绍又塞了两把珠宝在怀里,黑兜子绑得严严实实地,跟着容宿来到一层大门处。
悄悄推开一道缝隙,只觉门外一片寂静,夜鸣的蝉都熄了火儿。
容宿皱眉,握住了她推门的手:“不对劲儿。”
秦绍眨了眨大眼睛,没反应过来。
跟征文先生在一起,她甚至有些懒得动脑子。
容宿视线下移,顿时僵在原地。
秦绍随之看去也吓了一跳:“它……它怎么在这儿?”
偷钥匙时遇见的那只金瞳黑猫正优雅地坐在门前,月光洒落,为柔顺的毛发添了一层油光,只见它舔舔爪子,十分人性化地瞥了门缝一眼:“喵~~”
这一声猫叫仿佛是打破寂静夜幕的序章,四周忽然嘈乱起来,猎猎火把腾地升起照亮四方,大公主府的侍卫踏着沉重脚步从四面冲来。
他们被包围了。
容宿嘭地一声关上门,只听“哒哒哒”地一轮箭雨射在门板之上。
库内残存的看守也警醒起来,拿着刀从楼上冲下来。
容宿抽出宝剑迎敌,秦绍也拔出靴中匕首一刀一个解决了两个不长眼的家伙。
“住手!”门外一道短粗有力的男子声音响起。
箭雨停下,连库内的侍卫都顿足。
“出来吧。”门外的男子催促,秦绍与容宿对视一眼,却咬牙道:“我不能被擒。”
她此刻虽是女装,可模样只是取巧并没有多大变化,一旦摘下面罩,一个和昭和郡王九成像的女人,难保不会让人猜疑。
她女扮男装的事也会随之泄露。
到时候不只是她,就连父王也难辞其咎。
容宿攥紧剑柄:“对不起,是我轻敌了。”
他十分自责。
自以为能保护听云,却害她陷入险地。
“是我太小瞧这大公主府了。”秦绍更加自责,她以为江泰一倒,江国公府就是一盘鱼肉任她揉捏,想来征文先生也是如此想法。
哪知道,大公主府还有人能挑起大梁。
“听云,”征文忽然抓住她的手,“你信我吗?”
秦绍冷戾的目光只因这一句便柔和下来:“信,普天之下,我最信你。”
征文手抖了一下,随即更有力地捏住她的胳膊:“走。”
容宿推门而出。
“小公爷神算,在下佩服。”
第一百五十六章:金瞳
江小公爷一身银边海蓝锦袍,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儒雅谦和颇有乃父之风,一对丹凤眼格外抢眼。
只见他折扇一甩,坐到身后小厮搬来的圈椅上,扇子还没摇两下,地上的金瞳黑猫便优雅踱步过去,一跃跳到他膝头。
江小公爷收起折扇,翘着的二郎腿也落下,给金瞳黑猫一个舒适的盘卧之地,还极其宠溺地摸着猫咪后颈皮的毛发,惹出一阵舒服的呼噜声。
原来是它报信。
“这死猫!”秦绍忿忿骂道。
金瞳黑猫眯着的眼皮一抬,眯成一条线的金瞳十分人性化地写上了轻蔑俩字。
秦绍气得半死。
她堂堂昭和郡王,竟然被一只猫给鄙视了??
征文按住她的手:“别冲动。”
秦绍当然知道,不过这猫也忒气人了吧??
金瞳黑猫伸了伸爪子,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舒服得让人看了想睡觉。
“好好好,料理了这两个小毛贼,就回去睡觉。”江小公爷倒是对金瞳黑猫宠爱有加,眼光瞥到容宿和秦绍,有些不耐烦:“没想到铺大网捞小鱼,是你们二位自己束手就擒,还是尝尝我新准备的阵法?”
秦绍撇了撇嘴。
这小公爷看起来人模人样,却是眼大漏神。
她和征文先生多么显赫的身份,竟然被说成是小毛贼,简直白费了这么一招好棋,真是连捡漏都不会捡。
倒是征文颇有兴趣地问道:“那小公爷想抓的大鱼,是谁?”
江小公爷看看他,身材挺拔,头戴面具,本是个神秘人物的伟岸形象,可他腰上绑得那严严实实满满登登的黑布袋子实在掉价。
怎么看,这都是个贪财不要命的窃贼。
至于秦绍,江小公爷上下打量,在看清她眼角下的美人痣时摇摇头:“不是她。”
小公爷抱着猫站起来,朝中间一抬下巴,四周的弓箭手纷纷瞄准二人。
“慢着,我知道小公爷在找谁。”容宿忽然开口,秦绍一怔,难道先生要供出任艺璇?
小公爷颇有兴趣地回头:“你知道?那你说说。”
“数日前,夜入大公主府的三个窃贼,如今小公爷抓住两人,当然还有一人。”容宿自信满满地开口,哪知小公爷根本不买账,还轻蔑地摇头:“那名女刺客要抓,但不是我今晚要找的人,你,还是太没用了。”
容宿眉头一皱,难道那晚国公府还有第四个贼人?
秦绍恍然,小公爷要抓的竟然是褚英!
可就算要抓褚英,也不该说她的征文先生没用吧?就你能耐!
“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你有用,你倒是把人抓住啊?”
褚英就在昭和郡王府呢,有本事他去府里抓啊!
秦绍愤而挑衅,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堂堂昭和郡王,说这么幼稚的话丢人。
“妇人之见。”小公爷神态轻蔑,全然不知自己怼得是那尊大神。
秦绍气得不行,这一人一猫,她看了都不顺眼!
征文抓住她的手,在掌心悄悄划了一下。
“小公爷果然高明,不过小公爷有没有想过,我们当日能为他调虎离山,今日为何不能?”容宿神态自若。
秦绍暗暗竖起大拇指。
不亏是她的征文先生,凭着蛛丝马迹就能猜出事情大概,还急智地给小公爷下套,高明,高明!
果然,小公爷眉头微皱,撸猫的手一紧,金瞳黑猫喵了声,跳出他怀中。
当日四人的确是兵分两路,且因为前院闹得阵仗太大,后面防备松懈才让第四人得手,偷走了宗瑶的庚帖。
所以此人说的情况极有可能是真。
“速去,保护父亲!”小公爷反应过来,急急下令,场上的弓箭手当即走了一半。
秦绍望着征文先生,崇拜的眼神溢于言表。
一语破敌,先生真乃神人也!
“即便我调走半数兵力,你们二人也难以脱身。”小公爷依旧神色轻蔑,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话,金瞳黑猫甩甩尾巴,竟然优雅地走向秦绍二人。
“金瞳?”小公爷唤了声。
黑猫睬都没睬,径直走到二人身前,一屁股就坐在地上,大眼睛瞄了秦绍一样,朝着容宿“喵”地叫了一声。
“金瞳,”小公爷脸上有些挂不住,“回来!”
黑猫却只盯着容宿“喵~”地又叫了一声。
容宿也被这金瞳黑猫搞迷糊了,一人一猫对视片刻,局面顿时有点尴尬。
他看向秦绍,女孩无辜地眨眨眼:“要不……绑架这猫试试?”
黑猫很有灵性地瞄她一眼,朝着容宿又是“喵”的一声。
“金瞳!”
小公爷气得不行,好像一个被夺了玩具的孩子,左右踱步喊道:“你回来!”
黑猫似乎受不了他聒噪,懒懒地翘起后脚挠了挠耳朵。
秦绍忍不住想笑。
看来这猫是敌我不分,无差别攻击啊,心里好受点儿了。
“小公爷何必跟只猫一般见识。”容宿笑说,秦绍本以为黑猫要熟练地白他一眼,没想到黑猫毫无表情,还朝容宿抬抬脖子。
容宿想了想,上前蹲下抱起黑猫。
金瞳黑猫毫无反抗地让他提起前爪,后腿蹬了蹬,踩着钻进容宿怀里。
容宿动作生疏地抱着猫,似模似样地摸了摸它的后颈皮,黑猫发出满意的呼噜声,尾巴尖轻巧地摇动着。
养过瑞雪的秦绍知道,这是喜欢和信赖的意思。
搞了半天,这猫就是喜欢征文先生!
秦绍撇撇嘴,朝小公爷喊道:“你管不管你的猫啊?”
小公爷狠狠瞪她一眼,也是气急败坏:“把金瞳交出来,我饶你们不死!”
秦绍朝征文点头,答应答应,她就看着黑猫不顺眼,占着先生怀里不出来,和任艺璇一样讨厌。
征文抱着猫上前:“小公爷可要说话算话。”
“小公爷小心!”周遭侍卫忙着护住小公爷,可小公爷爱猫心切,非要自己接猫。
容宿眼一眯,远远就将猫递过去。
金瞳似乎察觉到什么,浑身毛发陡然炸开,凄厉地喵了一声,挣扎着从容宿怀里一跃而出。
随着它跃下容宿怀中,一枚鸡蛋大小的银色弹丸从容宿手心掷出!
准准地抛向小公爷。
“爷小心!”忠心护卫猛地扑倒小公爷,而容宿则趁乱拉着秦绍杀出一道缺口,往府外冲去。
“抓住他们!”小公爷推开被炸昏的侍卫,气急败坏地下令,自己却没有追来,而是四下寻找黑猫的身影:“金瞳?金瞳?”
黑猫显然受惊不小,窜入夜幕中消失不见。
“给我杀了他们!”小公爷跺着脚怒吼!
第一百五十七章:脱衣
秦绍专心逃命,此刻也顾不上看黑猫死活,不过她心里还是希望它别出事,虽然讨厌,但也算是难得的灵猫了。
大公主府的侍卫们经历过之前一次被人长驱直入后,已经被江小公爷训练过,见他们突出重围也没有散乱,而是迅速分成五人一组的小阵,攻防兼备,让秦绍和容宿不能逐个击破,一时间速度减慢许多。
“时间太短,配合不够,攻下盘。”容宿迅速找出破绽,挑掉两个主要负责防守的阵眼,压力顿减。
“先生真棒!”此时此刻,秦绍都不忘吹嘘,让容宿面具下严肃的脸色一阵柔和:“别怕,我一定带你出去。”
秦绍枪挑一人,笑弯了眉眼,“你在,我就不怕。”
或许连前世的征文先生本人都不知道,他已经成为了她的信仰,是她坚持下去的力量。所以在得知先生死讯时,她才会万念俱灰,咳出一口心头血,气绝身亡。
如今能和征文并肩作战,秦绍甚至觉得自己可以排山填海,又何惧之有!
情况当然没有秦绍想得那么简单。
他们撤至来路,因为此处防守最为薄弱,但那八名禁军高手也十分难缠。
容宿掌心露出两枚银雷,一个照面就朝八人丢去,“走!”他使力一推,秦绍被丢到墙上,八人疯狂涌上,围住容宿。
“先生!”秦绍眼底发狠,见容宿几番险象环生,一种被人拔了逆鳞的感觉从心底窜起,简直要烧着她的头发。
小公爷刚好追而来,看到秦绍站在墙头当即下令:“放箭!”
“听云!”容宿分神被一人挑破左肩衣角,他主动迎上,拼着重伤硬撼一记,一枚银雷丢在对方脚下,转瞬飞身而起。
“轰”地一声,三人重伤。
容宿借势冲向秦绍,挡过一轮箭雨,哪知小公爷恨死容宿,见状亲自弯弓搭箭。
燃火的长箭猎猎离弦,夺命而出!
“征文!”秦绍惊呼,在她反映前,两只短箭自一旁飞速射来一前一后讲小公爷的箭撞偏,擦着两人中间的空隙飞掠而过,一抹火星染着秦绍肩膀。
“快走!”蒙面女子从侧面冲来,竟是任艺璇。
秦绍没空多想,与容宿跃下墙头,三人冲入门外大街。
漆黑的街巷本是最好的藏身之地,但小公爷也并非毫无准备,一排三只黑色猎犬被牵出,沿着小巷狂吠。
秦绍心中咯噔一声,细细嗅来,身上竟有着淡淡熟悉的香气。
“方才的火箭上有香粉!”秦绍咬牙切齿,除了容宿,还没有人能让她在同一个坑里跌倒两次,这小公爷还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你先走。”征文催促任艺璇:“你没有沾染上,利于脱身。”
“你怎么办?”任艺璇看了秦绍一眼:“不如各自分头逃命,各安天命吧。”
言下之意,秦绍才是香气最重的那个,征文与她分开才最安全。
容宿眼神平静地扫她一眼,拉着秦绍的手臂跃上房檐。
“死了活该!”任艺璇气得跺脚,原就是带伤而来的她身形都是一摇,身后犬吠阵阵,她头也不回地朝另一方向奔逃。
再说二人一夜苦战,秦绍已路疲色,可那狗却如跗骨之蛆。
她和容宿都是见识过香粉的厉害,对视一眼,便默契地改道左行,穿城而过的河水缓缓流过。
身后急追的小公爷发现他们动机竟也不急,还冷笑一声:“都布置好了吗?”
“小公爷神算,咱们早在河中布了暗刺,只要他们跳下去,绝无生路。”
小公爷满意地点点头,带着猎犬不急不缓地撵着。
夜幕之下,两道身影坠入河中。
“给我捞,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江小公爷像个孩子一样咬牙切齿:“敢伤我金瞳!”
侍卫们奉命取网开捞,城中的水道都是小支流,十分平缓,不小多时就捞出两具尸体,一高一矮陈在小公爷面前?
“都死了?”小公爷不耐烦地命人过去检查。
“爷,他们……他们都是被罩了黑衣的的侍卫!”有人拿出了还挂在腰上的令牌。
小公爷抬脚踹飞汇报之人:“贼人呢?”
众人望向猎犬,哪知三只猎犬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好像长安城的大家闺秀一般。
“不可能,再给我搜!黑衣都脱了,他们一定就藏在附近!”
……
秦绍搓搓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的手臂,打了个寒颤。
她伸出一只手动动手指,眼中却只有五个轮廓晃了晃,秦绍觉得这要不是她自己的手,估计都得找一阵儿才能发现。
“真黑。”她低低道,摸着了征文的袖子。
征文不知是什么表情,片刻后,一件薄薄的单衣塞到她手里,“把这件也穿上。”
他们剥下了两名替死鬼的外衣,一人一件,但容宿显然要放弃这份温暖。
“不要,你内力再强又能在冰窖中挺多久?”秦绍展开衣裳,不由分说地披到他肩上,触手有一点湿热:“你受伤了?!”秦绍腾地站起来。
“擦破了皮,不要紧。”容宿别过身去。
“怎么不要紧!”秦绍怒了。
她们穿着单薄的夏衫藏身冰窖本就要受寒,他还有外伤在身,这不是请等着寒毒入骨呢吗?
“我们出去,总有办法。”秦绍拉起容宿。
“不要功亏一篑。”容宿哑着嗓子安抚,唇角上翘:“你有这份心,不如先帮我包扎一下。”
秦绍手心里被他塞了一瓶药粉。
“不是不要紧吗,怎么现在矫情了。”秦绍不满地嘟囔,但还是蹲下身摸摸索索地凑过去,可冰窖里面太黑,说实在的她连哪个是冰块,哪个是征文的脑袋都分不太清。
“这里,”容宿耳力比她要好,听到手指摩挲的声音便伸手攥住她的手指。
冰凉的触感却激起一层热火,两个人都像烫了手似的缩回来,秦绍甚至觉得肩膀上的鸡皮疙瘩起得比方才还要细密。
“都说一回生二回熟,你怕什么?”容宿不愧是一代权奸,反应奇快脸皮更是厚比城墙。
秦绍重活一回,都没想过竟有被征文先生调戏的一天!
她感到自己的脸反常地热气腾腾,说不出话,心里却冒出一个荒诞的想法:
这冰窖是真的很黑啊……
第一百五十八章:钟情
秦绍身体力践了什么叫做手比脑子快,冰凉凉的指尖就奔着人摸去,触手是隔着一层柔软中衣,却是带着征文火热的体温,简直比方才的掌心还要烫。
可秦绍就是没挪开手指,还将整个手掌放了上去,掌心下的肌肤在瞬间如一张拉满弦的弓般绷紧。
先生紧张了。
秦绍一双美目圆睁,感觉一阵燥热从胃部升起沿着脊柱冲大脑,忍不住笑出声来。
容宿有些气急败坏,大手一捞抓住她的手掌,牢牢地按在心口:“往下摸做什么?伤在这里。”
秦绍忍不住啐了口:“胡说八道什么呢。”
她这辈子更没想过,先生会有这么不正经的一面!
容宿声音低低地笑着,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秦绍要是能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此刻毫无防备,竟是一幅任君采摘的模样。
不过女孩也没有忘记最初的目的。
她摸索着找到箭头的伤口,秦绍把药粉洒在上面,撤掉一截衣袖细心地包扎好。因为看不清,她又用手轻轻地在上面拂过,检查过后,才放下心来:“好了。”
容宿意犹未尽地嗯了声。
仿佛是热浪退去,冰窖里又陷入沉默,秦绍感觉到胳膊上又爬起一层层鸡皮疙瘩。
可有了刚才的尴尬,她又不知如何开口。
“滴吧”一声,冰窖融化的一滴水珠打碎了磨人的寂静。
“应该还在搜我们。”容宿压低嗓音道,听起来竟然一点也不急。
秦绍鼻音比较重地嗯了声。
“听云,”容宿喊她,秦绍眨眨眼:“怎么了?”
“你……为何信我?”容宿问道,对面仿佛是一片空气,没有回应。
容宿垂下眼,伸手摸上自己的面具:“我也曾问过另一个人。”他摘下面具,想到了秦绍当时给他的那个不着调的回答,摇摇头道:“他的答案我不满意,但我无力改变,你呢?”
秦绍听出他的失望,心里酸得难受。
她当然猜不出征文口中的另一个人也是自己,只能伸手去抓他的手腕,在摸到面具的那一刻手上一顿。
“先生,想听真话?”
纵是黑暗,但以真面目示人,自是晾出三分真心。
“想。”
“你信一见钟情吗?”秦绍用最自然的声音说着,纵是燕京话的腔调也是此刻她能给他最真的回复。
咯哒一声。
面具掉在地上,摇摇摆摆地晃了两下。
好似重生一次那样久。
秦绍终于感觉到身前的人动了,她像木头人一样等着,而容宿在黑暗中动作略显笨拙却实打实地拥住了她,“从前不信,”他的脸隔着秦绍的蒙面黑巾传递着温度:“现在信了。”
秦绍喉中仿佛是滚过一颗热鸡蛋,烫得她说不出话来。
前世今生。
十数年光阴。
她等着,守着,侯着。
终于盼来了这梦一般的现实,尽管在这漆黑无光的冰窖,尽管看不到彼此的面容,但她觉得无比餍足。
女孩手指一拉,面上的黑巾滑落。
毫无光亮的冰窖里,两个人十分默契地没有去摩挲对方的容貌,只是这样脸贴脸地拥抱在一起,任由冰寒刺骨没有半份退却。
“西坊左三间的糕点铺子门前有一个插旗的石座,第三阶青砖可以移开,若插着蓝旗便是我有话要告诉你。”容宿摸着她的头发道。
秦绍抿着笑:“真巧,我想那一天,我也有话要告诉你。”
……
天光大亮,陈氏敲开秦绍房门,照例帮她穿好锦袍。
“爷心情很好?”她问,秦绍从晨起穿衣开始,嘴就没合拢过。
“好,好极了。”她弯了眉眼,目光瞄到陈氏头上的朱钗,忽然想到:“舒涵还在禁足吧?”
“让她关着,收收心也好,郡王不必记挂!”陈氏咬牙道。
好吃好喝供着,却总是心存邪念,甚至在听说秦绍将宗瑶接进府来便绝食数日,弄得陈氏焦头烂额,此刻是一点也不心疼舒涵。
“也好,近日我会有大动作,等一切平定下来,再以我义妹的身份寻个好归宿,想必今后她会明白的。”秦绍一句话敲定舒涵的命运。
随后便去书房写了一上午的折子,而后才去给裕王请安。
“父王请看。”秦绍将折子递上。
裕王简单扫过,惊得张不开嘴:“这简直太荒唐了!”
“事实如此,由不得父王不信。”秦绍面容冷酷,“江泰就是当日在南郊密林行刺我的幕后黑手,至于江家小公爷,我看他十有八九也知情。”
秦绍对于昨晚江小公爷一心要她和征文性命之事耿耿于怀,何况他还真的伤到了先生。
而且今晨她已经听说城中河流的机关,庆幸他们猜到小公爷会事先埋伏,便拐到最近的一处地下冰窖躲藏。
如此看来,这位小公爷虽是近日才回长安,但对于江国公的事是知情的,否则也不会有掺了香粉的火箭。
“他……他想让自己的儿子做太子……”裕王喃喃。
谁能想到,江泰一个驸马竟然会如此丧心病狂。
“绍儿,你到底有什么证据?”裕王神色十分严肃,“江泰心机如此之深,恐怕不是你三言两语就能扳倒的。”
这样一封折子,只怕远远不够。
“我当然还有手段,孩儿这些时日岂是白忍的。”秦绍笑容冷厉。
江泰,是时候还债了。
“你要为父做什么?”裕王蹙眉,他早已看不懂女儿的布局,但却知道秦绍特意登门必定是有事要他帮忙。
“我想让父王速回渝州。”秦绍搓了搓手,又赶忙补充:“孩儿并非不信任父王,而是父王在长安一日,孩儿就……”
“你就一日不能放手去做是不是?”裕王沉下脸,“你想干什么,把天捅个窟窿吗?”
秦绍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这是她亲爹,呵斥她,她还不是只能受着?
“父王错怪孩儿了,孩儿是在补天啊。”秦绍弱弱地反驳。
裕王冷哼一声:“大秦的天还轮不到你来补。”
秦绍撇撇嘴,没敢顶嘴,也没退步。
裕王有些头疼:“你这逆子!打定主意要请我回去是不是?”
“是,父王今日不允,孩儿明日再来问一遍。”秦绍抱拳躬身一礼,兔子似的跳出房门。
“你回来!”裕王怒喝,追了出去。
秦绍却不带停步的。
裕王都被她气乐了,看到玉成先生出来叹了口气:“先生,您看这逆子。”
“王爷,您就应下吧。”玉成先生语气中肯:“郡王大仁大智,大秦交给郡王,您能有什么不放心的?”
第一百五十九章:横财
裕王沉沉叹了口气,目光再度复杂起来,只是示意玉成先生跟他来。
二人绕了三重院子,来到一个上了大锁的院门前。
立时就有两名高手上前行礼:“见过王爷。”
“开门。”裕王令道。
两名高手面面相觑,忽然单膝跪地:“王爷恕罪。”
裕王脸色微变:“本王竟不知道,昭和郡王府还有本王去不得的地方。”
“王爷恕罪,郡王严令任何人出入都需郡王手谕,便是您……您也不例外。”两名高手苦笑一声:“王爷将我们赐给郡王,也不希望我们对郡王不忠吧。”
裕王:“你倒是怪到本王头上了?”
“小的不敢,但请王爷稍后,小的去请示郡王。”
“不必了,”裕王摆摆手,看了玉成先生一眼,一幅“看见了吧”的表情,转身便回了房。
“王爷息怒。”玉成先生好言劝道。
秦绍威势已成,是好事。
“我不怒,我是怕。”裕王闭上眼,谁能想到威名赫赫的大秦镇边王,竟也有今日之态。
再睁眼,裕王已经认认真真地朝玉成先生抱拳拱手:“先生和舅舅是忘年之交,对我又有多年辅佐之情,秦正翊感激不尽。”
玉成先神色凝重起来:“王爷有事但说无妨。”
裕王张张口,甚至不知从何说起,只道:“方才院中关着的,是绥儿之妻顾氏。”
“什么!”玉成先生大惊失色:“郡王怎敢?!”
囚禁寡嫂,这是何等荒唐之举,要是被人知道,御史台恐怕要吵翻了天。
但他活到这把年纪也是人精了:“王爷早知却不制止,可见……大夫人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
“的确。”裕王点头。
“王爷也要告诉老朽了吗?”玉成笑了笑,“老朽何德何能,竟得王爷如此信任,若是要留老朽在长安帮郡王做些什么,王爷但请直言。我这把老骨头便是称斤卖了,也是豁得出去的。”
“先生言重了!”裕王再度使力,姜还是老的辣,柳玉成只需要只言片语就已经猜到他的动机。
可惜,饶是如此,玉成先生也没猜出真正的秘密。
裕王苦笑,这倒不全是他的功劳,而是绍儿她……她太像了。
智计无双还野心勃勃。
有时候连他都怀疑是自己一直以来的错,绍儿其实是个男儿身,玉成先生会蒙在鼓里也是常情。
“这不是寻常的夺嫡之险,而是……”裕王嗨了一声,让玉成先生面露困惑,难道他猜错了,不是为了帮昭和郡王夺嫡?
“先生就没想过,那宗遥一介……一介男身,我怎会允他同绍儿成亲?”裕王含蓄开口。
玉成先生张张嘴:“王爷不是想帮郡王稳住容林两家?”
裕王苦笑着摇头。
玉成先生喉结上下一滚,蹬蹬后退两步:“王爷您……您莫要吓老朽。”
“阴阳相佐,方能成婚,为人父母者岂能允许孩儿悖伦逆施。”裕王闭上眼,坦言相对。
老成持重的玉成先生噗通一声,坐进圈椅里,那脸色好像得知当今天子是个盈盈软软的女娇娥似的。
“先生,您还好吧?”裕王关切道。
玉成先生比他还长一辈,若是吓出个好歹来,可如何是好。
好在玉成先生一生历尽风浪,还是当世名医,从袖中取出药瓶倒了两粒吞服,缓和了狂跳的心脏。
“王爷,您糊涂啊!”玉成先生喟叹一声:“一步错则步步错,郡王走得越高摔得只会越惨啊!”
“所以我才要改立骋儿,哪知道这逆子……她会做出这等事来,如今大错铸成,我也无计可施,只能恳请先生留在长安辅佐,莫要让她闯出天大的祸事来。”裕王攥了攥手:“若是……若是真有东窗事发的一日,还请先生万万想办法,保住绍儿的命。”
玉成先生沉默良久。
“王爷,郡王派人送了东西过来。”褚成在外把守,此刻就是送信的人。
“拿进来。”
褚成进门,捧了一个用红布罩住的檀木盘:“郡王说是送给玉成先生的。”
玉成与裕王对视一眼,上前掀开,那是两张方子。
“这……这是两贴妇科方子,”玉成辨别药理,觉得既熟悉又精妙:“想不到郡王在医道上也有如此造诣。”
他苦笑着看向裕王:“郡王料事如神,连应对月事的方子都备好了,可见王爷您是多虑了,老朽便是留下也只能听从郡王安排,难以左右郡王心意了。”
秦绍在房中等了一阵,得知裕王进宫,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总算搞定父王了,”她擦擦额上并不存在,但心里着实捏了一大把的冷汗,顿时感觉自己像出了笼的鸟儿一样,可以任她翱翔。
父王从前不支持她夺储,是她最大的心病,如今肯进宫向陛下请辞,就是最大的让步。
也意味着……
“父王终于点头了,奶娘,我……要过继到陛下一支去了。”这番心事,秦绍也只能对陈氏说。
秦绍想做太子,想继任九五之尊,都需要以当今皇帝儿子的身份进行。
而裕王此番如朝,本也是为了过继之事,所以离开长安之前,过继之事就要敲定。
这就意味着,秦绍即将从昭和郡王,成为大秦的正经皇子,嫡皇子。
到那时,她的身份就鱼跃龙门,不但彻底破灭江泰父子夺储的白日梦,还有足够的权柄收拾了江家父子。
这一举数得之计,自然是秦绍目前最好的办法。
“郡王是王妃娘娘的血脉,永远都是。”陈氏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就听人禀报,说裕王府邸开了,王爷出了宫就直接回了王府。
秦绍腾地站起来:“父王回王府做什么?”
“好像是……取什么东西,有人看到王爷命人抬了两个大箱子出来,应该是要送到郡王府来的。”
“旧王府里还有东西?”秦绍纳闷地看向陈氏。
她记事起就住在渝州,一直以为父王早就把那废弃的旧府搬空,没想到还留有东西?
“我知道了郡王,应该是王府旧时的田契地契和账簿。”陈氏道,“当初王爷十分伤心,也没有确切统计王府财帛,这次可能是……要把旧府的财产交给您。”
那岂不是天降横财?
秦绍张张嘴,激动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前世可没这么好的事啊!
第一百六十章:江弋
玉成先生觉得,自己像是自带嫁妆进门的千金小姐,至少郡王看他的眼神特别像。
“郡王派人清点一下,时隔多年,这当中应该有许多账目需要理清。另外,王爷当年留在长安的总管事姓韩,已经在外面候着了。”玉成道。
这些事原本是不需要他经手的,但裕王担心秦绍搞不明白,虽然玉成先生觉得这个担心恐怕是多余的,还是依言代为传达。
而且,玉成先生如今相当于是转投秦绍门下,面对这位年少有为的……少主吧,他心里还是有些拿不准的。
这些裕王府财产,就像是他的投名状。
如此说来,“嫁妆”这两个字,倒是很贴切。
玉成先生心中苦笑,就见秦绍把房产地契啥的上下翻了个遍,还啧啧惊叹:“父王竟然这么有钱?”这两大箱的账目若是折算成珠宝器物,也绝对是价值不菲啊。
陈氏都觉得秦绍今天有些丢人,赶忙道:“郡王从前在渝州也不问王府俗事,不知府中家底如何,也是常情。”
“这是自然。”玉成先生应道。
秦绍已经结束傻笑,转为忧愁状,照这么看来,容宿密室里的那些藏品可以说是寒酸了。
但他以后肯定会贪啊!
秦绍点点头,没错,她可没冤枉容宿,日后飞黄腾达了,容宿少不得要贪赃枉法以权谋私,他就是这一行的祖宗。
“清点就不必了,来来去去也好些功夫,先生就代我做主,收到王府库房去吧。”
秦绍如今独自辟府居住,郡王府的宝库还是空空如也,唯有皇帝近些日子赏的东西堆在显眼处,这些财产一入库,家底可谓充实不少。
“这……恐怕要有负郡王所托,老朽年迈已无力帮郡王分担府内账目出入之责。”玉成先生推脱。
倒不是他清高,这可是个肥差,也是秦绍对他的信任,而是他当真体力不济,哪有功夫打理这些。
秦绍点点头:“先生过个明目就行,详细的出纳,就让奶娘暂时主理,等宗遥伤好就交给他。”
场上一时沉静。
“郡王要把账目交给县主?”陈氏一愣。
她倒不是想揽下这个活儿,毕竟她精力有限,平日照顾秦绍起居保护秘密已经无暇他顾,但宗遥毕竟还没过门,这样实在是……说不过去吧。
奶娘求助似的看向玉成先生,先生肯定不会同意的。
哪知先生表情怪异,竟然抬抬手告辞了。
没反对。
玉成先生苦笑,原本宗遥若嫁进门,身为王妃的他自然要担起这个担子,让秦绍安心在外稳固政局,他还多什么嘴。
只是一想到宗遥和郡王这对颠鸾倒凤的分工,他心里就说不出的别扭。
“先生慢走,”秦绍送玉成到门前。
老先生不但忠心耿耿,还深知什么事可为什么不可为,秦绍对他是既尊重又满意。
这才是人臣之道,容宿那个,就是狗贼。
秦绍撇撇嘴,眼珠转了转,漫不经心道:“奶娘,这几日容宿都做什么了?没来府上?”
自从她把宗遥抱回府就再没见着容宿,他不登门甚至都没插手她府中的事,这可不是容宿的性格,难不成又是在憋什么坏水?
秦绍激灵一下坐直了上身,容宿不可能不插手她的事的。
前世那个狗贼管得比她爹还宽,恨不得连她吃饭睡觉都要掌控,今生能对她不闻不问?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秦绍在房中踱步,小声嘟囔起来:“别是知道了庚帖的事吧……对,庚帖,褚英!”她唤道,褚英进门行礼。
“你去找容宿,就说,问问他贼人抓得怎么样了,还有,”秦绍顿了顿,觉得与其冒险让容宿怀疑她,不如自己坦白,呸,是坦荡行事!
反正征文现在已经相信她的听云身份……秦绍不由笑弯了眉眼。
“郡王?还有什么?”
“还有,你那晚偷庚帖是不是被人发现了?”秦绍绷起脸,故作严肃。
褚英噗通跪倒:“郡王恕罪!的确有人发现了属下,还……”
“还什么?”秦绍疑惑地瞄着她,有猫腻。
“没,没什么,属下就是误闯了一个房间,不过庚帖就在他房中,我顺利偷到了。”褚英说,可不知为何脸却泛起粉红,好像被蒸气熏到一般。
秦绍一脑门问号,可褚英不开口她也不想逼问,只道:“应该就是江弋的房间,宗遥的庚帖送到他那儿也是正常。”
“江弋?小公爷!”褚英瞪大了眼,她竟然误闯了江家小公爷的浴室!
秦绍眯起眼:“总之你小心些,另外去把来龙去脉告知容宿。”秦绍见褚英还愣着,伸手把她拽起来:“要是容宿问你为什么现在才说,你怎么回答?”
“啊?是。”褚英低头应道,陈氏笑了声,她顿时脸更红了:“属下……属下没听清。”
秦绍干笑一声:“你告诉容宿庚帖之事的来龙去脉,不要说我也在场,但要说清现在才告知他的原因是当时情况紧急,明白吗?”
“是,属下明白!”褚英逃也似的离开房中,秦绍只能摇摇头。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惹到江弋了,能让江弋部下那么大的局抓她。不过还好,局被她和征文先生破了,秦绍又甜蜜地笑了笑,想必褚英之后都不会跟江弋有什么交集了。
“郡王,您是要去见县主吗?”陈氏试探着问,有些忧心。
今天郡王笑得次数太频繁,也太怪异了吧。
“不,不用,你让他安心养伤,另外再派几个人过去教他如何看账,当然,算错了也不要紧,让他不要紧张。”秦绍十分贴心,不过去看宗遥这件事却推三阻四。
没别的啥原因,她就是看到宗遥那双热切的眼睛就觉得浑身不舒坦。
好像做贼似的,总觉得……对不起人家。
“奶娘,我给他权利富贵,帮他报仇雪恨,要星星不给摘月亮,我是不是对他很好了?”秦绍拿不准这个事,还是决定问问奶娘。
陈氏哪里不知她说的是宗遥,脸色不善地说道:“郡王何等身份,您的宠爱就是天恩,谁若是还不满意不知足,那就得寸进尺,不知好歹!”
还有更难听的话被陈氏咽了回去。
到底是秦绍的未婚妻,昭和郡王府未来的女主人,她现在也不好再对宗遥不敬。
秦绍点点头:“奶娘你说的真有道理。”
陈氏笑了,哄孩子似的摸了摸她的后背:“郡王饿不饿?我让人卖了些糕点,您尝尝吗?”
糕点?
秦绍舔了舔嘴唇,她不饿,但她想……
第一百六十一章:佳人
想见那个男人。
这个念头就像一只饱满熟透的蒲公英,风一吹,就沸沸扬扬地长满心田,秦绍是走也在想,坐也在想。
先生现在在干嘛,是研究琴谱,还是研究……她?
容宿天亮时分才回到房中,一回去就钻进密室,除却被囚禁许久的舟舟,连刚抓进来的林大小姐也不能让他提起兴趣审问。
用脚指头想也知道,银铃铛是十几二十年前的旧事,比他还小不少的林若瑷肯定知之甚少,与其在她身上浪费时间,不如……
不如想想听云那个小贼。
容宿紧绷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让被捆得严严实实的林若瑷毛骨悚然。
她是亲眼见到这个男人冷血冷面地将晴方丢进火场烧成灰炭的,此刻他露出这么诡异的笑容,难道是要想法子折磨她?
“四爷,褚侍卫来了。”大成的声音简直是林若瑷耳中的。
“好,照顾好林大小姐。”容宿说着离开密室,只留下惊恐万分的林若瑷。
褚英朝容宿抱拳,按着秦绍所言将事情说了一遍。
容宿眯了眯眼,明知故问:“听闻当日还有三名刺客,可也是郡王的人?”
“不是,”褚英觉得自己没撒谎,郡王本人和郡王的人还是有区别的。
容宿满意点头:“劳烦褚侍卫告知,我会想办法将此事圆上,不会让江弋牵扯到郡王和县主。”
“有劳四爷了。”褚英微笑还礼。
她对容宿的印象一直还算不错,有能力还忠心耿耿,就是不知道郡王为何一直对他心存芥蒂。
不过今日看来,郡王还是要重用容宿的。
送走褚英,容宿手指在桌上敲敲打打,眉头渐渐皱起:“大成!”
“四爷?”大成刚从密室出来。
“上次你扯下的那张告示呢?”
大成到桌前翻了翻,拿出一张告示:“大公主府抓的三个贼人都在这儿了。”
容宿目光定在花脸面具上,这上面的纹路和他手里那张不说分毫不差,但寻常人也分辨不出什么差别可言:“走吧,有人此刻估计等着我呢。”
大成去牵马,二人来到蒙府。
“四爷来了,二爷这几日都不出门,想来是等您呢。”蒙世佂的侍卫笑说。
容宿哈哈一笑,走进院子。
蒙世佂的院子叫徵辉居,院中遍植雅木,造景优美。穿过正堂是一片石路草地,中起了一截红木曲桥,通往一个翘檐人素衣拨弦,流水般的音律穿堂而过,让人神清气爽。
容宿踏这石子路走上曲桥,手指一弹,一颗石子穿过郁郁葱葱的林叶,射向蒙世佂儒雅俊秀的脸。
蒙世佂侧头避开,石子“当”地一声打在亭柱上滚落在地,琴音就此一停。
“俗,”他撇了容宿一眼,挥挥手让琴童收起自己的宝贝琴台。
“知道我这个俗人要来,还敢鼓弄这些东西?”容宿走来,啪地一声,将一本书丢在琴台上。
蒙世佂一低头,眼前顿时一亮。
“《正音四律》?你从哪儿搞到的?!”他乐得合不拢嘴,赶忙捡起来拍了拍尘土,还责怪地瞪了容宿一眼:“这可是孤本,你就这么摔摔打打的?”
容宿翻了个白眼,坐到他前面招招手:“可以上茶了。”
蒙世佂叹了口气,示意童子尽快。
“你们蒙家也就你讲究这些,你上战场的时候不是一样跟将士同吃同睡?”容宿调侃。
“正因如此,我才要格外享受。”蒙世佂爱抚一遍乐谱,耐不住又招手让琴童把七弦琴摆回来,照着曲谱拨弄起来。
容宿不耐烦地一掌拍在琴弦上,声音戛然而止,蒙世佂脸都白了:“四爷手下留情!”
“绿尾和琴谱我都送你了,以后慢慢摆弄,不急于一时。”容宿道。
蒙世佂依依不舍地摸了摸琴谱,可他清楚,今日不听容宿说完,这位爷能砸了他的宝贝琴亭。
“收走吧。”他挥袖道。
小童们撤走东西,上了茶水就乖顺地退下,只剩大成几人守在四周。
蒙世佂往后一靠,“说吧,有什么事要求我?”
容宿笑笑:“倒也不是求你。”
“你这又是琴又是谱的,没事求我能怎么好心?钱多烧的?”蒙世佂优雅地端起茶来,容宿难得低一次头,他得端着点儿。
“你刚才收的琴谱,是我在江国公府偷的。”容宿笑眯眯道。
蒙世佂一口茶水差点吐出来,形象全无地咳了好一阵,瞪着眼看他:“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招惹大驸马?”
“不是我招惹,是你。”
容宿凑上去:“我是带着你的花脸面具去的。”
蒙世佂差点掀桌子:“容四,你小子看我这几日过得舒坦了是吧?”
容宿悠悠然喝了口茶:“您就别装了,大公主府满世界的贴告示抓贼,你能不知道?”
蒙世佂哼了声:“花脸面具满大街都是,谁知道是哪个,即便是又如何证明那是我的,你休想祸水东引。”
他想了想,又义正言辞地添一句:“曲谱你也别想拿回去,赃物充公。”
容宿哈哈大笑:“旁人不知,可有一个人却知道。”
“谁?你是说郡王?”蒙世佂了然,那面具就是昭和郡王戴着最后落到他手里,看到满大街的通缉令,岂能不怀疑他。
蒙世佂眯起眼来:“容宿,你是不是嫉妒郡王信任我,故意的啊?”
容宿笑得更大声。
他知道蒙世佂是真把他当兄弟才会问出这样的话,当即拍了拍他肩膀:“好兄弟,我确实有事相求。”
蒙世佂拍开他的手:“少来这套,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当我是三岁小孩?”
容宿垂下手:“好吧,那你上了贼船,就只能陪我装下去。要不,你就把曲谱还我,还有绿尾。”容宿填道。
“琴也要?你又不会弹!”蒙世佂怒道。
“谁说我不会?”容宿怒目,声音又有些虚:“好吧,但我可以学。”
蒙世佂好像听了天大的笑话,仰头大笑好半天也停不下来:“我听到什么?万年老牛要学弹琴,哈哈哈!”
容宿狠狠地给他一巴掌:“笑什么笑?我为佳人奏乐,悬梁刺股我也乐意。”
蒙世佂长大的嘴差点合不上。
“你……你说什么??”蒙世佂腾地一跃而起,惊讶的话都说不利索:“佳人?你不是老和尚转世,红粉骷髅,不屑一顾吗?”
第一百六十二章:合奏
蒙世佂好像听到了天大的乐子,连轻功都用上了,飞也似的跃到容宿身边搂住他的肩膀:“快快,是哪家的贵女?我不在长安的这些日子,没听人说你和谁家的女儿有交集啊。”
他开启瞎猜模式,但惊讶地发现,容宿这老和尚作风,除了他家就是郡王府跑的最勤,上哪儿见世家贵女去。
“你不是看上我们家小六了吧?”蒙世佂砰地给他一拳,“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容宿痛呼一声,肩头伤口迸裂。
“谁伤了你?”蒙世佂收起笑意,脸色凝重。
容宿摆手示意他不要声张。
蒙世佂蹙眉,但左右一顾,还是先带着容宿进了房间药。
“江弋还有这个本事?”蒙世佂拿出药箱,这事并不难猜。
“是我轻敌了。”容宿道。
蒙世佂解开他伤口上的绷带给他重新绑好:“别沾水,尽快康复,否则落人把柄。”
“嗯。”容宿穿好衣裳。
“你还没说是哪家的贵女呢。”
“不是贵女。”容宿摇头坐回蒙世佂身前,却发现对方脸色一僵,警惕地瞪着他:“我早就发现你这老和尚对女人没兴趣,敢情是喜欢公子哥?”
蒙世佂躲得三米远。
容宿面带微笑:“看来你是真的心情好啊。”
“铁树开花,我可不是心情大好?”蒙世佂收好药箱坐回来,也不打趣容宿了,只道:“说吧,要我帮什么忙。”
“我看上一个姑娘,但我当时戴着你的面具,没有相认。”
“是三个窃贼中的哪个?蒙面的那个吧,听说功夫好。”
容宿点点头,在蒙世佂探寻地目光下耳尖发热,腾地站起来:“也用不了你多长时间,我打算尽快约她见面,到时以真身相识,她就不需要再流浪吃苦了。”
蒙世佂眉头一皱:“流浪吃苦?这么说还真不是长安贵女了。”
“我试探过多次,口音是燕京的,功夫也杂,应该只是流浪到长安来。”容宿说。
他不是没拒绝过听云的心意,第一次分别时的有缘再见就是他的拒绝,他也以为不会再见。
谁知,他们有缘。
既然有缘,容宿觉得他可以一试。
不过这个秘密,暂且只能和蒙世佂分享。
“你真的想好了?以你如今的权势,日后不说承继王位,也断不会差了。若娶一个乡野女子既于朝局无助也于府宅不利,别说你父王,就是郡王说不定都会反对。”蒙世佂说。
作为好友,他深知容宿能有今天是多么的不容易,若是为了一个女人放弃这一切,实在不值得。
容宿沉默片刻:“从前不值,现在,我觉得值。”他眸光湛湛。
更何况,娶听云的事也不见得会他说的那么难。
有朝一日他若权利熏天,必会引人忌惮,不说郡王,就是他大哥容闳也不会任由他和长安贵女联姻。
所以听云这样出身平凡,甚至身份有些不干净的女子,正可以成为他的一根“软肋”。
容闳会很高兴地看他娶一个素人进门。
至于郡王,他也会想办法。
容宿瞬息转过千百个年头,蒙世佂则捂着腮帮子,眼睛眯成一条线地呻吟:“哟哟酸死了,你别是想请辞后去写小六爱看的那些话本子了吧。”
容宿没好气地给他一拳:“郡王面前的宠臣唯我一个,你想踹开我,没门。”
二人相视大笑。
“有趣有趣,”蒙世佂又听容宿说了一些事情,不由感叹:“我是真想见见这位听云姑娘啊。”
“想也白想,她只喜欢我。”容宿忍不住得意。
一见钟情。
这个他从前觉得是笑话的字眼,现在看起来竟是那样美妙。
“呸!”蒙世佂忍不住酸劲儿,“先娶到手再说吧。”
容宿信心满满:“等着瞧吧,过几日就让你见见嫂子。”
“弟妹。”蒙世佂纠正。
不待容宿开口,有人叩门禀报:“二爷,郡王来了。”
蒙世佂看向容宿:“找你的?”
容宿摇头:“郡王今日刚派褚英来我这儿,吩咐一桩只有心腹宠臣方能完成的秘密任务,”蒙世佂差点再给他来一拳,容宿才笑着转口:“应该是拜会老将军,不过最主要的可能应该是……面具的事。”
蒙世佂哼了声:“你可真会给我找事。”
容宿拍拍他的肩膀:“好兄弟,那个《正音四律》剩下几卷就包在我身上。”
蒙世佂这才脸色好看一些,挥手撵人:“滚吧滚吧,找你的听云去吧。”
容宿笑脸都温柔三分。
秦绍并不知道容宿正要告辞,她只忙着如何能“不经意”地见到蒙世佂,蒙世佂就来到前厅主动拜会她。
一番寒暄,蒙老将军主动提出让蒙世佂陪着郡王坐一坐。
蒙家的未来注定要交到蒙世佂的手里,所以老将军也有意让蒙世佂和秦绍多多交流。
于是,秦绍不但如愿以偿地见到了蒙世佂,还得到了独处的机会。
她心里的小窃喜都快漫到头顶了。
“听闻先……少将军乃长安七弦琴之大家,绍可有幸与少将军合奏一曲?”
秦绍取出自己的玉箫。
能与先生合奏,是她一直以来心中宿愿。
如今她打定心意,要在下次见面时与先生摊牌,那时先生便知她真身为女子,心态必定不似从前。
所以秦绍想着在先生全不知情时能与之合奏,也算全了她前世的梦想。
但这个愿望对于蒙世佂来说可有些突兀。
他和容宿都猜郡王是因花脸面具之事而来,哪能想到她特意来此只为合奏一曲?
“不敢推辞,”蒙世佂拱手应道,命小童送上琴来。
他修长手指拂过琴弦,秦绍玉箫一转摆在唇边。
蒙世佂再看她一眼,全不知郡王用意何在,让他有些心不在焉。
尤其是秦绍不时撇来的眼光如此复杂,仿佛冰中包着烈火,盈盈秋波都深藏眼底,只露出让蒙世佂捉摸不透的几抹深刻。
秦绍的箫声先一步响起,长扬高亢,婉转而上。
蒙世佂眼前一亮,抚琴紧随而起。
他耳中是一段从未听过的旋律,但秦绍吹来竟是无比熟练,而他本就琴技过人,从未闻过此曲却能合上,且处处令人惊艳。
秦绍唇边带笑,旋律如风拂草原,蒙世佂的琴音与之纠缠,时而独成一截时而水乳,交融,穿林过叶,追上侧门外的容宿。
“真好听,”大成不由叹道,“这曲子一点也不腻人,比十八坊的好听百倍。”
容宿瞪他一眼:“好大胆子,竟敢将郡王与十八坊的姑娘们相提并论。”
大成吐了吐舌头,小声嘀咕:“您自己听不懂罢了……”
容宿照着后脑勺就给了他一巴掌,张张嘴却不知从何反驳起,只骂一句:“少废话,让你办的事办了吗?”
大成一缩脖子,摸摸后脑勺:“爷您放心吧,有二位合奏得功夫,旗就换成蓝色的了。”
“信呢?”容宿关切。
大成翻了个白眼:“爷您现在可真啰嗦。”
容宿:“……”
第一百六十三章:端倪
一曲终。
秦绍与蒙世佂相视一眼,大笑三声,仿佛都卸下了伪装。
“高山流水遇知音,难得,难得!”蒙世佂情意冲脑,“快,把我的好酒端上来!”
秦绍带笑颔首。
能与先生对饮,也是人生一大乐事,只是……
秦绍眉头微皱,总觉得方才的曲子里少了点儿什么。
对仗流畅,蒙世佂是位好琴师,从未听过的一首曲子就能弹出八分像来已经是天才中的天才,可这些曲调里,少了几分秦绍心里的那股味道。
那股属于征文先生和她的,味道。
“或许是因为先生并不记得那许多年的神交吧。”秦绍心道。
重生的人只有她一个。
征文先生又岂能记得从前的点滴,情谊上自然差了些。
秦绍想通关窍,便举杯饮酒。
对面蒙世佂素衣正坐,眉目端正,一言一行既有三分书生意气又存七分将军英武,着实让她心中火热。恨不得立时拿出面具往他脸上一罩,便能搂住他的腰身,告诉他,自己就是听云。
对面蒙世佂有些坐立不安。
若说郡王此前的眼神是冰里火,透着几分冷静,此刻就是火中投冰,热烈得劈啪作响。
来长安前,容宿便对他暗示过两次,回了长安更是将昭和郡王与高丽世子李兆信的事听个七七八八。
他心中总觉是无稽之谈,可今日郡王吃了几盏酒,看他的眼神就让他心慌啊。
纵使伯牙子期,伯乐相马,也不需如此热切吧。
得分神。
蒙世佂思来想去,命人将《正音四律》取来递过去。
“此前得友人所赠的琴音孤本,郡王乃音律圣手,想来会喜欢。”蒙世佂的心都在滴血啊,可为了不被郡王“色眯眯”地盯着,他只能如此。
哪知秦绍看到琴谱,一颗心更加火热!
这琴谱是征文先生从他手中要走,岂不就是友人所赠?
若不是周遭闲杂人太多,秦绍当场就想吐露实情。
好在她在做昭和郡王之时格外隐忍,不似听云般随心所欲,还敢对先生上下其手,只是盯着曲谱翻看面上点滴未露,慢悠悠道:“这个友人,对少将军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蒙世佂毫不迟疑。
容宿是他一生挚友,过命的那种,如何能不重要。
秦绍手指轻轻挠了挠书页,面带微笑地合拢书卷:“君子不夺人所好,这曲谱还是留给少将军研究吧,若少将军喜欢,我还能帮将军收集其他曲谱。”
她记得宫中是有几卷藏书的,陛下应该不会吝啬,威远侯府上好像也有一本,她要是开口,料那威远侯也不敢不给。
秦绍无形中将长安城的诸多贵族欺压个遍,霸道地将所有琴谱都划为自己所有。
“那可真是多谢郡王了。”蒙世佂可乐了。
接连两人应承着帮他寻找琴谱,可不是天大的美事。
秦绍还要说什么,就见褚英匆匆而来,附耳道:“郡王您说的旗挂起来了。”
来之前秦绍就嘱咐她,盯着糕点铺子门前的旗帜,要比盯大公主府的人还要谨慎,故此店家刚换了旗就被她的人发现。
“东西取来了吗?”秦绍紧张问,褚英将一张纸条塞给她:
明日黄昏,望高既见。
秦绍双手捧住纸条,满是笑意地看向蒙世佂。
“难怪将军心不在焉。”
蒙世佂紧张起来,是得知大公主府丢了一份曲谱的事了吗?
秦绍却已经起身告辞:“我们,改日再回。”
蒙世佂连忙点头相送,到秦绍离开半晌也没反应过来,他这算是过关了吗?
“哎,都怪容四这家伙,可真会给我找事。”
……
秦绍刚回到府中,就听到江泰病危的消息。
“真撑不住了?”秦绍算了算,距离她说的十日之期,还有四日,不过眼下嘉华只露过一次面还是差点害死宗遥的那次。
秦绍脸色忽然一变,大步去找宗遥。
“当日林若瑷掳走你时,可有什么人谁可能知道?”秦绍问。
“郡王也想到了?”宗遥放下药碗道:“当日我情绪不稳,被人在背后偷袭打晕,偷偷运出周府,这时间极短,除非哪位牡丹尊使是跟林若瑷合谋,否则怎么会那么快找来?”
“显而易见,她们没有合谋。”秦绍点头道:“所以嘉华当日,应该就在现场!”
宗遥点头:“我想那日林若瑷不动手,她恐怕也要动手掳我。”说不定林若瑷能成功掳走他,也是嘉华在暗中帮忙。
秦绍握住他的手拍了拍:“是我牵连你了。”
嘉华掳走宗遥,除了要挟秦绍还能为了什么。
宗遥手缩了缩,头也低下去:“郡王言重了,我受郡王大恩,岂敢说牵连二字。”
“你安心养伤,这件事我一定查清楚,还你一个公道。”秦绍道。
“不,郡王不要!”宗遥急忙抓住她的手。
“她的身份要查,但郡王万万不要因我冲动行事,她知道我的秘密,很可能会要挟您。”
秦绍点头:“放心,我自有分寸。”
宗遥笑笑:“是,是我多虑了。”
秦绍离开他房中,便派人去彻查当日周府往来情况。
褚英迟疑着问:“郡王,江泰就快不行了,您再不收网,他可能就要死了,到时候死无对证,咱们岂不被动?”
“被动?当然不是,先动的人才叫被动。”秦绍拍了拍她的肩膀,“江家这对父子都不是省油的灯,如今请等着我告到御前,到时江泰怒急攻心咽了气,江弋必定会倒打一耙说我气死他父亲。”
褚英瞪大了眼:“您是说,江泰病重是假?”
“自然不是,”秦绍摇摇头,“可怜他一辈子为江弋谋划,为了扶持儿子上位不择手段,却没想到连死都要被亲生儿子算计进去。”
褚英这下听明白了。
“十日,十日之内,除非江泰真咽气了,否则不必报我。”秦绍道。
有这个时间,她还不如去准备送父王回渝州的事。
褚英领命,去查周家当日劫持之事。
秦绍却彻夜难眠,就在想明日见到征文先生该如何开口解释。
她翻来覆去到清晨,才堪堪睡着,再睁眼已经正午时分。
秦绍急火火地跳起来,草草吃了早午混合饭,便赶着来到街上闲逛。
按说时间还早,可她今日已经无心他事。
秦绍登上对面的酒楼二层。
望高既得,那说明先生会在此出现,她就在这儿等着。
秦绍已经脑补出蒙世佂惊讶的样子,笑意格外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