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六章:摊牌
软剑带着寒光停在容宿颈前三寸,容宿好似猜到一样举起那只伤手:“多谢姑娘出手相助,这根箭的确需要斩断。”
秦绍冷着脸,但还是凑上去一手按住背过来的箭头一手使箭斩断箭杆,“你不要乱动仔细伤了筋膜,影响手指灵活。”
“关心我?”容宿已经摸清楚听云的路数,看似凶神恶煞实际上很重恩情。
他这手伤得值了。
“围住嘉华!”秦绍喝令,一边面无表情地帮容宿拨开两只散箭,“你那手指头本就不比猫爪强,要是再伤了就别想学琴了。”
“我可以听师傅弹琴。”容宿安心躲在女人身后,一直关注局势。
那几个叛徒暗算秦绍不成就急着脱身,却也搅乱了这边情况,嘉华得了机会自然想脱身,她揪出躲在桌下的舒涵当挡箭牌,就往墙上去。
舒涵尖叫不已,但她还是容宿的“姨娘”,太子身边的大丫鬟,弓箭手一时迟疑让她逃出包围圈。
“愣着做什么?追啊!”秦绍急了。
这次好不容易算计到了嘉华,决不能让她跑了!
大批容王府兵已经冲上去,但大成担忧地看向容宿:“四爷他……”
“听云会送我去看大夫的。”容宿她身后一躲,秦绍没好气地瞪他,正要让他哪儿凉快哪儿带着去,容宿就附耳低语:“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秦绍想起自己原本的目的。
“好。”
乱局惊动容王,才知道方才的太子禁军全是假的,而容宿埋伏在园子附近的府兵竟然也有嘉华的人。
容王勃然大怒,下令彻查的同时,府中豢养的府兵尽数出动,势要抓住嘉华。
“时间不多,我们长话短说,不过在此之前,你能帮我上个药吗?”容宿疼得发白的脸上又扯出一抹笑来。
秦绍见状也恨不起来,只让他坐好,在容宿的指挥下找到药箱。
拔箭头这种事她从没做过,一时拿着伤药不知如何下手:“还是派人请玉成先生来吧。”
先生是名医,外伤也很拿手。
“说清楚之前,你还是先别回太子府了。”容宿说着,捡起一块白棉布塞到嘴里,牙关咬紧自己就握着箭杆拔出来。
皮肉血浆捻动的声音让秦绍下意识地缩肩闭眼,也跟着咬紧牙关。
“没事了,”容宿把短箭丢到银盘里,疼得一头冷汗还忍不住逗人:“再不止血,我这手就算废了。”
“哦!”秦绍回神,忙不迭地把伤药撒上,容宿“嘶”了声。
这不是她第一次给容宿疗伤,虽然上一次她不知道对方是容宿,但容宿却知道是她。
所以这次,他也忍不住对比。
或许是因为这次是为了救她受的伤,容宿看着女孩覆上纱布又绑好的认真样子就认为她的动作更温柔了。而秦绍心里却是……看在救了我的份儿上,就不使坏让他更疼了。
容宿看了看包扎好的手掌,微微一笑,正要开口,就听秦绍道:“你是听到禁军来了的消息,就派人去挖陷阱提醒我了?”
“对,你这脾气,怎么可能带着禁军来还给我做点心。”容宿笑笑,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有问题,只不过想知道对方的身份才会假装中毒。
“你怎么知道我会进来?我若是看了陷阱听了金瞳的提醒离开了,你一个人……”
“我一个人也能应付得来,事实上,”容宿抿嘴笑了笑:“我听到你来的声音很高兴,你心里还是在意我的,否则何必冒险?”
秦绍瞄了眼他的手掌,虽然很不仗义还是吐槽道:“我其实……是担心你遇险会影响殿下大计。”
容宿不以为意:“我就当你是在乎我,你也一定会在乎我的。”
“够了!”秦绍忽然站起来,冥冥中的那种不好的预感让她心烦意乱,眼睛第三次瞟到容宿缠着白布的手,“你要告诉我的秘密是关于……关于征文的吧?”
容宿眼睛一亮:“你总是让我吃惊。”
听云竟然能猜到。
秦绍攥紧拳头:“我只问你一句,征文他、喜欢我吗?”
容宿漂亮的黑眼仁一缩,莫名躲闪起来,手掌下意识地攥拳却让他痛得皱眉,左顾右盼了半分钟才深吸一口,盯着女孩双目认认真真地开口。
“他,爱上你了。”
“从兵械库的那次,从,那间密室开始,他就对你动了心,”容宿喉结滚动,话说得更流畅:“第一次约你见面时他就想跟你摊牌,可是在冰窖里,你伤了他的心。”
秦绍接连倒退,摔在了椅子里。
“他……他……他真是个大嘴巴,把什么都告诉你了。”
容宿皱眉,他不信听云没懂他的意思。
“听云,我是说,我是——”他试图解释。
“闭嘴!”秦绍红着眼吼道。
这太恐怖了。
这不可能!
秦绍恶狠狠摇头,根本不肯相信自己猜想的那个可能,甚至连说都不许容宿说出来。
容宿沉默了。
他没想到听云会是这个态度。
难道蒙世佂这三个字,对她就那么重要吗?
是别人……就不行。
容宿觉得手上的伤好疼好疼,疼得他眼睛都红了,“好,我不说。”
秦绍恍如溺水中被人推了一把,总算浮上了岸。
两人中间的沉默犹潭水般死寂。
“喵~”金瞳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跃上容宿膝盖。
容宿僵硬不动,它转动小脑袋在两人之间看了看,选择爬上容宿肩膀,容宿还是没有反应,金瞳黑爪一搭,放在了容宿头顶。
这次容宿恼大了,左手一甩把金瞳丢在地上。
他则站起来看着秦绍开了口:“殿下还不知情,你——”
秦绍忽然比金瞳还炸毛,离弦的箭一样蹿起来冲出房门。
“我也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她呼吸急促,一路念经一样地念叨着冲出了容王府的大门。
容宿怕她再遇刺,追了两步又苦笑着停下来。
听云反应这么大远超他的预料,想必此刻也不想让他跟着吧。
他挥手派去了四名心腹,“护送到太子府就行。”
不多时,心腹回来禀报,知道人已经安全进了府,容宿的心放下一半,手伤又钻心地疼起来。
“听云……”他喃喃着,仿佛这个名字是止痛药一半。
到底为什么呢?
为什么这么抗拒他,容谢两家似乎并没有什么旧怨。
“去上林谢氏查一查,谢家这一代的小姐有几人适婚。”
第二百八十七章:心狠
秦绍一头扎进房里,不论玉成先生怎么叫人都不肯应声。
“殿下,容王那边连着派人来问,说是太子府中禁军腰牌丢失让容王府损失惨重,这事……”玉成先生迟疑,这的确是太子府的失误,避无可避,容王要借故找麻烦他也推脱不得,但关键是得把殿下洗脱干净,不能让皇帝以为是太子办事不利啊。
“我查过了,能接近令牌的人只有……”玉成又敲了两声门,“殿下虽然难以接受,但还是要在事情恶化前处理了才好。”
否则这块烂脓永远不会痊愈。
秦绍头痛得快炸开,浑浑噩噩拉开门,可叫玉成先生吓得魂魄出窍,匆匆挤进去:“殿下这是做什么呢!”
她,还穿着听云的夜行衣,腰身纤细胸脯隆起,就算夜色浓重,也掩不住风华正茂。
秦绍反应过来缩进内室,玉成先生守在屏风外好生尴尬可又不能在秦绍换衣服的时候拉开门出去。
“我知道殿下舍不得县主,但这件事……”
“这件事跟宗遥无关。”
玉成先生愣住了:“可府中能偷取腰牌的人只有……”
“先生信我就对了,”秦绍把换下的夜行衣塞进柜子里,用水泼了把脸洗干净妆容,黑发披散,扯了件斗篷搭在肩上走出来:“您去请他过来吧。”
“是,”玉成先生早就对秦绍言听计从,在离开前又迟疑着劝道:“殿下还是别……”或许是知道了秦绍女儿身的原因,玉成先生从前在秦绍身上感受到的那股雌雄莫辩的俊俏如今总是往绝色上飘,额前那两绺沾湿的黑发更添三分女儿情。
“知道了,”秦绍捏了捏眉心。
她一脸心事本顾不上这些,但这就是她的命。
女儿身的秘密一辈子都见不得光,就像她对征文的那份感情一样,就该永远埋在心底,永永远远,否则,老天爷会降下报应的。
秦绍从前不甚信这些,但经历一轮重生,她如何能不信。
所以,她不该对先生有非分之想的。
秦绍的指甲在桌面上刮出三道浅痕后狠狠攥在掌心,侍女们人人自危每一个敢进来侍候生怕触了霉头,可这并不能减少秦绍的怒气,她凶狠砸了桌子一拳又把茶盏全都拨到地上碎瓷茶水撒了一地。
小丫鬟慌忙进来收拾,秦绍就在房里左右走动,像一只在笼中躁动不安的困兽,忽而欣喜抿唇,忽而脸色铁青捶桌子砸板凳。
宗遥站在门前等了一阵儿,秦绍还没在自思自想中走出来。
他就静静地等着。
玉成先生清了清嗓子,秦绍才反应过来,招手让他们进来。
左右除了玉成先生没有别人,宗遥便行了个抱拳礼而不是女儿家常用的福身。
秦绍也不想追究这些,只道:“坐吧。”
宗遥撩起袍子跪倒:“宗遥自作主张,请殿下降罪。”
“自作主张?”玉成先生晕头转向,懵懵懂懂地意识到了什么又不太确定:“殿下和宗……县主事先约定了什么?”
秦绍点点头,“你先起来。”
“宗遥确有私心,不敢起身。”宗遥打定主意跪着,秦绍也拿他没招,“知道后悔了?你又何苦呢。”
她苦笑,没想到要杀她另一个身份的人,会是宗遥。
“没后悔……”宗遥小声道,又有些心虚地看了秦绍一眼叹口气:“是有一些,不过她若真死了,我也不会后悔。”
只是现在那个听云什么都知道了,来日东宫之中有她一席之地时,与听云面对面着实尴尬。
他并不想给秦绍的后宫添乱。
秦绍要娶他,除了他所谓的“神凰命格”外,最大的原因就是他能助他平定后宫纷争,若是这纷争因他而起,岂非尴尬。
“你们……把老朽绕糊涂了。”玉成先生无辜地摸了摸胡子,想他是真的年纪大了,搞不清楚殿下的这一计那一计了?
“先生可记得我和宗遥第一次争吵?”秦绍提醒道。
玉成先生眼前一亮,当时宗遥因为听说秦绍有一个“肯为之去死的女人”后主动找到秦绍,二人屏退左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才爆发出争吵声,似是因为县主误会殿下娶他是因为那个预言。
随即殿下夺门而出,还斥责县主。
现在看来,只怕当日就解开误会,一切不过是一场局。
让宗遥钓出府中奸细的局。
“我房中的连月,看守舒涵的两个嬷嬷和关押任艺璇的人都有问题,另外……那个院子现在只怕也不安全,很可能也被人摸清楚关着的人是谁了。”宗遥禀报了自己查到的内容。
秦绍仰头看天,梁上彩绘悠悠旋转好似一张花脸面具戴在男子面上,“妈的!”秦绍怒骂一声狠狠甩头抛弃杂念。
“连月先留着,稍后你出去还用得着,其他的人可以查掉了,以舒涵和任艺璇出逃的由头查,别泄露了身份,至于……”秦绍手指敲了敲桌面:“她不是真疯了吗,就算被人发现又能如何,囚禁长嫂是不好听,但我也是好意父皇不会怪罪,大不了受几声申饬送回渝州。”
玉成先生欲言又止,求助似得看向宗遥。
宗遥没让他失望,“我虽不知大夫人究竟为何被囚,但殿下既然做此决定就该一硬到底。免得她病中胡言乱语有损殿下声名。”
秦绍眉头一皱,盯着他半晌不语。
宗遥叩头:“我知道,殿下此刻会觉得我心狠手辣。”
对听云下杀手,还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劝秦绍除掉顾氏以绝后患,眼前的宗瑶竟和前世的容宿一样心黑手毒。
“我不怪你,你……你没错,”秦绍挥挥手让他不必自责。
她是经历过夺储之路的,前世容宿在前面冲锋陷阵,打着她的名义除掉了秦维秦综江泰大公主,多少拦路虎,现在容宿不在她自己一人披荆斩棘,总难对亲近之人下手,便出现了一个宗遥。
他虽然男扮女装,却经历足够多的风浪,一颗心若是硬起来削金断玉。
宗遥,会是她称帝路上最忠诚的臂膀。
他会代替征文先生,代替容宿,代替所有人,让她的心再也不会动摇。
秦绍像是溺水中抓住一块浮木,双眼冒光地盯着宗遥:“那日你与我表白,是如何说的?”
她闭上眼。
再说一次,我就……应你。
第二百八十八章:实情
宗遥不解,殿下为何会在此时问这个问题?
他耳根微红,看了玉成先生一眼,红晕迅速蔓延,待对上秦绍眸子时却像中了邪。
从小长在泥潭里的他极擅于捕捉那一瞬间的阳光。
殿下眼中不再是当初远他于千里之外的抗拒,而是……渴望。
他不知道秦绍因何恐惧又为什么渴望他的表白,但他知道,自己绝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殿下予我恩义,我……”宗遥急着膝行两步,上前抓住秦绍的袖子,骨节分明的手指竟然激动得直哆嗦:“殿下予我恩义,我此生永无二心!”
秦绍眼眶忽然红了,又像诀别一般伸出手放在宗遥脸上,一瞬间心像撕裂一般剧痛。
她闭上眼拼命拒绝回忆征文,但和他前世今生的点点滴滴就像漫过堤坝的山洪波涛汹涌地冲垮她的思绪。
前世,征文与她羽片一样的信件往来,出入宫中如入无人之境。
不是陈氏如何手段通天,每每都能鸿雁传书,稍慰她濒临崩溃的心,而是容宿本就在放水,甚至连奶娘也早就受了他的控制。
那时的容宿,看她每每如获至宝地回着信,心惊胆战地藏着掖着,就像看傻子一样吧。
秦绍心脏像是被谁狠狠抓了一把,噗通噗通弹跳着的一颗真心就这样被丢在太阳底下,发出滋滋啦啦的炙烤声。
他,怎么能这么残忍。
“殿下?”宗遥大着胆子也伸手摸向秦绍脸颊,冰凉的触感让秦绍瞬息置身于深黑不见五指的冰窖中。
他摘下面具,贴上自己的脸。
他骑着高头大马出现在约定好的酒楼之下,说让她抬头看,就能看到他。
容宿没想瞒着,是一切阴差阳错。
是她,不肯承认。
无数的线索,丝丝缕缕,她早该有所警觉,可秦绍从来不信甚至是刻意忽略,拼了命的为蒙世佂找理由。
秦绍伏低上身,半蹲在宗遥身前将脸探过去,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黑暗中靠过来的那个人,她却红着眼贴上宗遥的脸,和那日靠过来他一样。
“以后,别再想着杀听云了。”她说。
怀里的宗遥一抖,但他很快调整好情绪:“是,殿下放心我绝不会再给殿下添乱。”他目光纯净得像个孩子一样。
“殿下今后还会有许多女人,我都知道的,我不会再犯糊涂。”他声音尽量放软,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保证着。
他一直清楚自己的情况,他是个男人不能替秦绍传宗接代。
秦绍来日继位就是一国之君,断不可能无后。
所以他注定要面对满满一个后宫的妃嫔,还要帮忙教养皇子,培养储君,这些他都是有心理准备的。
只不过听云……
宗遥实在没做好秦绍另有所爱的心理准备,才会对听云起了杀心,在看出任艺璇有问题的时候就“配合”着答应杀害听云的计策。
现在秦绍的态度忽然大变,宗遥不知道是好是坏,他紧张,生怕秦绍厌恶他的嫉妒,厌恶他的不配合,厌恶他的男子身份,所以急着辩白保证。
秦绍良久的沉默让他更慌张。
宗遥喉结一滚:“我不会再伤害殿下的女人了,我不敢——”秦绍伸出一根手指按住他的唇:“别叫我殿下了,我也不会有什么女人……”
一旁的玉成先生忽然肃容,他知道秦绍要说什么了。
宗遥摇头:“不,不,殿下别说气话,我真的不会再嫉妒了,殿下需要儿子……”
秦绍被他急躁的样子逗笑,湿润的睫毛轻轻眨动像细雨迷蒙中的蝴蝶扇动翅膀,扑棱扑棱地撩动他的心弦,那一刻宗遥忽然想做些冒犯太子的举动。
“需要儿子,孤可以自己生。”
宗遥噗通一声坐在地上,玉成先生捋了把胡子长吁一口,这么看来,他当日知道实情时也不是很失态嘛。
……
坤德宫。
冯皇后腾地坐起身,扯动的纱幔抖了三抖:“你说什么?嘉……她被抓了?”
嬷嬷哆哆嗦嗦跪在地上:“是,是这样,那位原本在太子府埋伏得好好的,不知为何忽然串通了山阳县主逃了出去,还拿着禁军腰牌埋伏毒晕容四爷,似乎是要设计杀一个女人,但事情没成还险些在王府被人生擒。”
“混账!本宫还没有命令,谁给她的胆子擅自行动!”冯皇后勃然大怒,细白的额头上渗出冷汗。
容王妃被抓不打紧,反正是个没证据的蠢货,总不能因为她答应让毓灵下嫁容闳就说她和容王妃勾结吧,但嘉华不一样。
嘉华知道的实在太多了。
“娘娘,要不要奴婢想法子……”老嬷嬷在脖子上横了横手掌。
“你也糊涂了?秦绍那小贼种不知道布了多少人等着你呢!”冯皇后怒骂,太阳穴上的血管肉眼可见地跳动着,剧烈的头痛让她什么也想不了。
“容筱宁那个贱人呢?”冯皇后强撑着问。
嬷嬷赶紧道:“小容妃都是按娘娘的吩咐做的,尹钊那个蠢货还以为那位会帮着他为尹家和尹萱洗雪沉冤,不过嘉祥宫倒是沉得住气只找了一次容王就再也没了动作。”
“没动作你不会想办法让她有动作吗?”
冯皇后没好气地骂道:“让容岚那个蠢货去,现在只有让贵妃奸情发作起来,咱们才有机会活命!”
她按着蹦蹦乱跳的太阳穴,心里也没个谱儿了。
秦绍这小子才几岁,竟然这么难缠,连她养了这么多年的嘉华都能抓住,现在“任艺璇”这颗棋也不能用了。
秦绍说不定还会顺藤摸瓜,查出当年昭煦太子的真正死因。
到时候,皇帝只怕要剥了她的皮做灯笼。
不行,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冯皇后搀着床板站起来,这几日的焦虑让她消瘦不堪,剩下一把骨架子,一阵风吹来都能把人吹倒。
“毓灵,派人去叫毓灵来。”冯皇后让人给她梳妆,大半个时辰后才以薄妆见了侯在外间的毓灵。
“母后,母后您怎么起身了?”毓灵忧心道。
冯皇后慈祥地笑着,拍拍她的手:“母后这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只怕会耽误你的好日子。”
毓灵忽然明白过来,白莲瓣的脸蛋染上红霞,眼也红了起来:“母后……”
“你和容闳的婚事,本宫这就给你定下来,让你风风光光地出嫁。”皇后道。
第二百八十九章:败露
嘉祥宫。
容贵妃心情糟透了,要不是听说了尹钊被人救走的消息,她早就去找容王了。
饶是如此,她也坐不安稳。
“这些年都熟悉了,”她望着窗外巡逻的侍卫,又是一宿未眠。
从前知道尹钊就在外面守着,她睡得香吃得好,如今外面换了人手,她几乎是吃不下睡不着,人也消瘦三分。
皇帝听说后只当贵妃是因宫中侍卫涉案,担心自身,特意派人来说明:“陛下和娘娘多年情意,自不会相信那些胡言乱语,请娘娘安心。”周福派人来看望,还带来了一道糕点:“这是娘娘最爱吃的芙蓉糕,陛下特地吩咐御膳房为您准备的,娘娘可宽心些。”
若是寻常妃子得了这份荣宠早就感恩戴德,但容贵妃不然,她心里只觉得恶心但还要虚与委蛇。
送走了公公,容贵妃一口糕点都没吃,只是命人拿下去,免得她看了碍眼。
可出去送公公的嬷嬷又回来,脸色惨白惨白的,容贵妃挑眉:“怎么了?”
“娘娘,他们说……”
“他们说什么?”容贵妃冷下脸。
“他们说陛下念着您的情意,不打算追究娘娘……”
容贵妃漫不经心地摆摆手,这一点她早就料到了,皇帝不会因着子虚乌有的事与她和容家翻脸,但嬷嬷的下半句却让她手中茶盏掉地上摔了个稀碎。
“所以陛下打算大事化小,让殷统领顶罪,所以才会有劫囚的事。”嬷嬷急着道:“殷统领不是被王爷救走了,而是被陛下的人秘密带走了!”
容贵妃不知是计,闻讯简直要栽倒过去。
她仅剩的理智让她派人去容王府打听,结果不出所料,她得知了容王铩羽而归的消息。
容王没救到人!
“哥答应过我的,他答应过我!”容贵妃几乎失声,踉跄着冲向皇帝的寝殿,想求陛下饶尹钊一命,她愿意拿性命来换!
嬷嬷死乞白赖地劝着,求娘娘不要,容贵妃却已经听不得这些。
天还没亮就赶到殿外侯着,差点就闯宫了!
嬷嬷好心拦着,待皇帝起身,贵妃才整理一些情绪走进大殿行礼问安:“陛下。”
皇帝昨夜独寝,今晨身边没有旁的碍眼妖精,容贵妃也豁出脸面上前求情:“陛下,臣妾听闻臣妾宫中的统领如今在逃,不知陛下打算怎么处置他?”
“贵妃想朕怎么处置?”皇帝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容贵妃,让她头皮发麻,视线定在地毯上:“臣妾想着,他——”
“他出身罪奴,最好能得到朕的宽恕,再将贵妃赏赐给他,全了你们当年的一番情意是吗?”皇帝冷笑道,说完不忘恶狠狠抽出自己的胳膊:“贵妃,枉朕以为你多年深情啊!”
容贵妃精致妆容一点一点僵硬,直到皇帝抽身而去失魂落魄地跌跪在地:“陛下……陛下都知道了?”
这一刻,她心里有的不是恐惧,竟然是一份轻松。
一份数十年未曾有过的轻松。
她跪在那里,不论将来有什么雷霆暴雨,至少她这身名是清正了。
从未……从未背弃过初心。
她容筱宁此生,只爱过尹钊一人。
皇帝看着她一副终于解脱的模样,手指都在哆嗦狠狠一巴掌盖在容贵妃脸上:“贱人!你竟敢!你竟敢戏弄朕这么多年!你,你!朕杀了你!”皇帝气得额上青筋直冒,四下扫过拔出悬在柱子上的宝剑就要劈了容贵妃。
“陛下不可啊!”周福吓得冲上前拦住皇帝。
并非他胆大包天连皇帝都敢拦着,也不是和容贵妃有什么勾连,只是单纯地担心皇帝事后后悔。
他是御前伺候多年的人,这点眼色还没有,哆哆嗦嗦地劝道:“贵妃娘娘一时糊涂,陛下您可千万要冷静,别一时冲动不好向天下人交代啊!”
周福这句算是说到皇帝痛脚。
他或许碍着男人的脸面要砍死贵妃出气,但他还是天子,天家,是决不允许这种事发生的。
贵妃从东宫时就跟着他了,虽然无所出,但这几十年的绿帽子一旦扣上可就是千秋万载的笑柄,皇帝决不允许自己声明有污!
更何况,容贵妃可是容王唯一的亲妹妹。
“这件事,他知道吗?”皇帝想到容恺同,终于垂下宝剑,冷声问道。
容贵妃不语。
周福在皇帝横眉之前哀求:“娘娘,您就别赌气了,快跟陛下解释解释吧,您这些年是什么心性脾气,老奴可都看在眼里呢。”
贵妃清高矜贵,远比小容妃更甚。
事实上,皇帝更偏爱容贵妃也是因此。
先容王深情一生只有先王妃一个女人,故此只有容恺同和容贵妃一对嫡子女,加上先帝当年对容王毫不保留的信任,让容王府声明无两。
容筱宁长在这种环境下,才是那个真正的明珠,她文采武功俱通,当年连还是太子的皇帝都曾“败在”她剑下,那份英姿让皇帝的心痒痒的。
所以在得知容筱宁偷偷画了他的画像,皇帝心里是骄傲的。
这样的天之骄女对自己一片痴心,皇帝想想就要笑出声来,哪想到,一切都是骗局!
“你说,你和尹钊,你们……”他咬牙切齿,逼问道:“到底有没有苟且之事!”
贵妃苦笑:“我说没有,陛下现在信吗?”
皇帝手一松,宝剑掉在地上。
他信吗?
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两个人,日日在嘉祥宫中,会清白吗?
“来人,来人!”皇帝怒吼:“带她上来!”
周福慌慌张张领着宫女上前,容贵妃一眼就认出她来,是跟自己多年的一个婢女,三年前犯了错被她一笔银子送出宫养老,没想到被人养了起来,成为如今杀她一刀的利刃。
“原来是你……”贵妃苦笑,她不想辩驳也辩驳不得。
看到皇帝气得差点昏厥过去,容贵妃叩了个头,“臣妾愧对陛下,清白难证,愿一死恕罪,唯愿陛下念在往日的情分上,不要……不要……”
皇帝盯着她,希望听到她为容家求情的话。
可容贵妃又叩了个头:“不要迁怒于旁人,尹钊对圣躬忠心耿耿不曾有半分越矩之处,都是臣妾不能自矜,望陛下明鉴!”
“好好,好一个不能自矜,好一个忠贞不二的容筱宁!”皇帝眼睛都要瞪出血来,饶是周福半抱着阻拦,他还是捡起地上宝剑朝着容贵妃劈头砍去!
“娘娘!”
第二百九十章:求情
贵妃身边的嬷嬷以身相护,被皇帝一刀砍中胸口,临死前还抱着皇帝的宝剑保证:“陛、陛下……娘娘与您夫妻多年,心里千般不愿也从未有过……有过不齿之事,您……您可怜可怜她吧……她、她太辛苦了……”
嬷嬷死前善言,让皇帝狂躁上头的血冷了三分。
看着哭花妆容,露出三分憔悴三分色衰之意的容贵妃,他手里的剑终于垂下。
“你既不愿,为何、为何还要画朕的画像……”皇帝也是眼眶泛红。
他一直以为,世上还是有人真心待他的。
至少贵妃是那个痴心守着他,不为他帝位,不为他尊荣富贵。
没想到连贵妃也是心有他属。
“陛下不明白吗,那画像根本不是我画的,我只是……只是一个工具罢了。”
贵妃从不曾画过太子丹青。
“是容王……原来如此。”皇帝闭上眼,狠狠一剑砍下去,那个出卖贵妃的女人头颅滚地,鲜血溅在龙袍之上。
周福不敢拦着,只随着皇帝走出大殿。
“刺客妄图行刺,贵妃受惊,还不快送娘娘回去!”此刻皇帝不愿言语,周福就妥帖地替皇帝找好借口。
奈何容贵妃竟不肯罢休,她追出来喊道:“陛下!陛下求您了陛下!”
周福腿都软了,差点给容贵妃跪下:“娘娘您快别喊了,您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贵妃稍稍恢复理智,一把攥住周福的衣袖:“周福,陛下把他关在哪儿了,是方昭然领命做的吗?是吗?!”
“娘娘您糊涂了!”周福甩袖,女人呐,真是撑不了大事。
容贵妃垂下手,看到身后那具无头尸体,跪坐在地半晌才想明白这当中关系。
有人三年前就收集了她和尹钊旧事,却隐忍不发直到今日。
目的绝不只是扳倒她那么简单。
那还有什么?
容贵妃被带回嘉祥宫囚禁,三日功夫足够她想明白当中因果。
她的事只是一个打击皇帝,分散视线的幌子。
对方真正的目的应该是争取时间,也就是说,在此之前她得到的消息并不准确,尹钊,并没有落在陛下手里。
容筱宁放下心来。
不在容王也不是皇帝,那有本事从刑部神不知鬼不觉带走尹钊的人已经十分清楚地摆在面前——太子。
除了太子,不会再有别人。
“太子会保住他的,他是容宿的舅舅啊。”
贵妃心心念念着尹钊的安危,尹钊也不是冷血之人也频频跟秦绍打听宫中情况。
他和安晴“勾结”的事,分明是有人想用贵妃背锅。
不过秦绍派人告诉他真正的嘉华已经出现,说明安晴只是个诱饵,而他和贵妃的清白也得证,只是刑部眼下忙得天翻地覆无暇顾及他的案子。
尹钊不疑有他,就在太子府中悄悄安顿下来,却不知道秦绍根本不敢告诉他事情已经泄露,贵妃如今自身难保。
这期间,容宿也没有再登门而是忙着彻查容王府内情况,还有追捕嘉华极其余党的事。
马不停蹄地赶了三日,终于查出一些端倪。
“当日反水行刺听……行刺您的人的底细已经被人抹掉,似乎是府里的人干得。”大成交代,并且说了一些猜测:“如果不是王爷,恐怕就是……”
“容闳么?”容宿动了动缠着纱布的伤手冷笑:“早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查出什么了?”
大成把一个女人带了上来:“舒涵有话要对您说。”
此时的舒涵被关了多日,形容凌乱,看到容宿还是整理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容四爷——”
“别说废话,别讲条件,你现在的价值连金瞳都比不上。”容宿出口就断了舒涵打好的所有草稿。
“我娘——”
“你娘自身难保,你以为殿下是泥捏的?得知你的事,你娘不被牵连送回老家就已经是殿下开恩了。”容宿冷笑,看到舒涵他就想到听云那日的态度,一阵心烦上头挥挥手:“说完没?说完赶紧滚。”
舒涵急了:“我知道他们要干什么,我知道他们接下来想干什么!”
容宿挑眉,“你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只要你帮我入宫见到我娘,我就告诉你!”
“看来又是你出卖了殿下。”
舒涵浑身一僵,她被关了这几日殿下根本没来要过人,说明娘真的失宠了或者是决定对她不闻不问,任凭处置。
她现在只能想办法自救了!
“是我的错,我忘恩负义,”舒涵咬牙道:“我出卖了殿下,但我可以戴罪立功,帮殿下一举抓到嘉华背后的人!”
容宿用好的手摸摸下巴:“好,那说来听听。”
……
东宫。
秦绍在太子府窝了这么多天,终于决定回宫了。
陈氏焦急得很,派人问了数次,还想到太子伺候,可秦绍都说不用她折腾。
这么多日没见她是从未有过的。
饶是陈氏是打小照顾秦绍的,也知道发生了什么,让秦绍对她疏远起来,只是她没想过那个人会是她的宝贝女儿。
“殿下,喝茶。”陈氏端了沏好的茶上前,秦绍却用书挡住脸,挥手示意奶娘放在一旁就行。
陈氏深吸一口气,跪在了秦绍身前。
秦绍只能放下书卷,搀扶陈氏起身:“奶娘您这是做什么呢?”
陈氏眼眶红了起来:“殿下,我……我打听到舒涵她……都是奶娘不好,我没教好她,让她起了这种心思。”
秦绍摇摇头:“这不是奶娘一个人的错。”
是她对舒涵太好,又没有及时制止她的想法,只想着堵却越堵越坏,最后走上了不归路。
陈氏吸了吸鼻子:“事到如今,我也没脸求殿下什么,只希望您能念着往日的情分,给她一条活路,一条活命的机会就好。”
秦绍搀扶陈氏的手一僵。
奶娘到底是舍不得亲生女儿的,就算舒涵做了这么多错事,出卖她利用她,但只要还有一点希望,奶娘怎么会忍心让亲生女儿死呢。
陈氏看秦绍不说话顿时慌了神。
“殿下,殿下您要……要她的命吗?”陈氏的嗓音都在哆嗦。
她一直以为秦绍对舒涵就算再恨,也还会有些旧情,不会要舒涵性命这才敢来求情的。
哪知道殿下做了太子,心性早已不是当初。
不,不不。
当初的秦绍也是杀伐果决的。
陈氏瘫软在地,红着眼哀求:“殿下,绍儿,给奶娘一条活路吧,舒涵她是我唯一的女儿啊!”
第二百九十一章:软肋
“舒涵她,做了很多错事。”秦绍抿着唇,开口却又停住。
陈氏以为还有机会,跪倒叩头不休:“奶娘知道,我都知道,我不敢求殿下原谅,只求殿下能把她派回渝州,就是押送回渝州继续做个奴婢也好啊!”
只要活着,只要活着就什么都好。
陈氏也知道深浅,明白舒涵这次勾结嘉华实在错得太离谱,秦绍断不会再容她留在长安,但撵回渝州原本就是她的想法啊。
秦绍摇摇头:“奶娘是我的身边人,是我最亲近的人。”陈氏不住点头,她伺候秦绍多少年了,谢氏难产身亡,秦绍从襁褓中就是她一人照顾长大,这情分就是亲娘都比不过,所以她才会对舒涵格外有待。
“但您也是我的软肋。”秦绍沉默一阵,才道:“奶娘清楚我的情况,就知道我这样的人是不该有软肋的,否则,整个王府太子府乃至东宫都要天崩地裂。”
陈氏跌坐下去,按着胸口:“殿下您,您连奶娘也不要了吗?”
秦绍喉头一滚,看到奶娘红着眼眶的模样心又一次被撕裂开,前世奶娘对她的忠心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啊。
“殿下不要,殿下别撵走我……”陈氏一把抱住秦绍的腿,真心实意地落了泪:“殿下是我奶大的孩子,我不能离开你,我离不开你!”
就是养只小猫小狗都有感情,何况秦绍是陈氏一把屎一把尿亲手拉扯大的。
因为秦绍身份的原因,陈氏对她是日夜不离,连自己的亲生女儿舒涵都是交给别的奶娘照顾,却从头到脚亲自陪护秦绍几乎连眼都不眨,这份感情又岂是一两句话就能断绝的。
“奶娘……”秦绍也红了眼,“当年舒涵还小,在花园里摔破了头要找娘,可我正病着,您衣不解带地照顾我连看她一眼都顾不得,以至于舒涵从此与您生分,这些情我都记在心上,您就像我的亲娘一般……”
秦绍一手捧着陈氏的脸,泪珠流星似得滚落下来,割舍陈氏,最不忍心的人是她啊!
“殿下别撵我走,我不放心您啊!”陈氏哭得一脸泥泞,也是真心真意,没有她伺候秦绍起居,女儿身的事要怎么办?她不放心,她真的不放心。
“殿下的事就不劳嬷嬷费心了。”殿门忽然被人推开,一身鹅黄襦裙的宗遥出现在门前,他上前搀扶起秦绍,俯视着陈氏说:“殿下今后有我伺候。”
陈氏睁大了眼,不解其意。
秦绍看着殿门被侍卫关上,才低声摊牌:“我前几日已经向陛下上书,请旨完婚,到时候宗遥就是我的太子妃,晨起晚睡,更衣洗漱,自然由他伺候。”
她喉头滚了滚,低声:“事情他都清楚,他也会用命来保守我的秘密。”
宗遥虽然也有软肋,但他的娘亲宗氏很是安分比起舒涵可是好的太多,而且利益相关,宗氏只会希望秦绍好宗遥好,只要秦绍保住她富贵平安,宗氏不会生出任何乱子,更不会成为别人要挟宗遥的把柄。
至于宗遥生父林家那边,宗遥巴不得有人帮他料理了林家,更是绝不会为了林家出卖秦绍。
所以,秦绍选择了他。
代替容宿,代替征文先生,代替陈氏。
这个前世的皇后,帮助她料理后宫无误的男人,是绝佳人选。
秦绍强制自己的思绪停在陈氏身上,可征文写给她的那些信一封又一封地飘在脑海里,谈过的政论,谱过的琴曲,经历过的生死。一点一滴犹如在心间蘸了蜜汁,引来无数虫蚁攀爬噬咬,又痛又痒,秦绍受不住一手攥住心口。
宗遥一把揽住她肩膀将人强势地搂在怀中:“殿下,您还好吧?”
若是从前,宗遥断不敢如此妄为。
因为从前秦绍是太子,是男人,他身为男儿身根本不敢轻易接近秦绍更何况是触碰,生怕惹得秦绍反感。但是现在不同了,殿下将这么致命的身份和盘托出,他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对秦绍的意义非同寻常。
神凰命格,原来就是指这个。
阴阳颠倒,惊世绝配。
所以宗遥如今终于硬气起来,他明白了自己的价值和意义。
帮助秦绍完成愿望,登上皇位,坐上那九五之尊的位置,他义不容辞。
所以日后陈氏的工作,由他来做。
“陈嬷嬷放心吧,殿下待您情深义重,只是寻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置您,这样也就再没有人会在意舒涵的身份,威胁她的性命了。”宗遥道。
秦绍开不了口的话,他来说。
陈氏跌坐在地,眼神失了焦距,茫然抬头:“绍儿真的,不要我了……”
秦绍口中泛起一口苦水,一滴泪砸在地砖上,发出震动心弦的滴声。
陈氏是她的软肋,是她最柔软的心口,如今做出割舍,她哪里能不痛。
可是再痛也比不上被陈氏背叛的痛。
“送……送奶娘出去。”秦绍哽咽一声,索性背过身去。
陈氏看着她的背影,这个她养了十五年的孩子,她当着亲生女儿养了十五年的孩子,如今只留下一个背影。
“绍儿……”奶娘哽咽一声,说不出话来。
宗遥半蹲下来,一只手搀扶住陈氏,他放缓了声音:“陈嬷嬷,我送您出宫。”
陈氏对秦绍一直忠心耿耿,秦绍如今虽是防患于未然,但对陈氏绝非无情,宗遥也曾受过她照顾,自然不想为难她。
陈氏绝望,蹒跚着站起来,一步一回头地看着,可秦绍从头到尾都不曾回头。
直到门前,陈氏终于认清秦绍是真的要让她离开了。
她推开宗遥搀扶她的手,在殿门前跪倒,朝着秦绍的背影磕了个深深的头,半晌未曾起身,眼泪砸在地砖上汇成一小滩水渍。
“我不知道做错了什么,让爷厌弃了我,我……我不敢再出再现在爷面前,求您、求您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保重……保重。”陈氏狠狠叩了个头,咯吱一声房门打开,她被人搀了下去。
秦绍早就为她安排好了退路。
就如宗遥所说,平安无忧地活着,再无牵挂。
“我不知道做错了什么……”
陈氏的话在秦绍耳中嗡嗡作响,她忽然冲到殿门前,“奶娘!奶娘!”她拍打着殿门,门外侍卫忙把门打开。
第二百九十二章:成全
“娘……”也不知是秦绍喊岔了,还是宗遥听岔了,总之这声娘的尾音拉得太长,反正等宗遥反应过来时,秦绍人已经冲出大殿追了上去。
他伸手一捞,却没抓住秦绍一片衣角。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涌上一股慌乱,总觉得什么已经近在咫尺的东西正在一点点溜走。
殿下是……心软了吗?
宗遥追了上去,就见秦绍在拐角处拦住了陈氏,一头扎进了陈氏的怀里。
他快步上前,挥挥手,负责押送陈氏的侍卫就退到周围护卫,宗遥上前轻声劝道:“殿下,有什么话还是回殿去说吧?”
陈氏摸着秦绍的头发,给她梳理两下整理妥帖。
“别哭,好孩子别哭,都是奶娘不好奶娘没体会你的苦处。”陈氏走出来这两步已经想明白秦绍为何要放逐她了。
“是奶娘糊涂了,”陈氏慈爱地拍着秦绍的肩头:“你是为了我好,你是怕我将来为难,奶娘明白了。”
秦绍哽咽一声,没有说话。
陈氏擦了擦眼泪,强扯出一丝笑来:“奶娘不怪你,奶娘真的不怪你,我的绍儿长大了,知道什么是最好的,奶娘真的很高兴。”她止不住的泪砸在秦绍手背上。
“不是……不是……奶娘,我就是为了我自己,我只是为了我自己。”
秦绍止住哽咽,心里却更难受。
“我只是为了自己,我怕奶娘会像……会出卖我,我只是为了我自己。”秦绍垂下眼,羞愧至极。
她一直说夺储、继位,是为了保护亲人,保护身边的人不受伤害。
但当奶娘成了她前路的隐患时,她毫不犹豫地要将奶娘送走,几乎是下意识地做出了选择,告诉宗遥自己的真实身份,要与宗遥完婚代替奶娘。
一切就像呼吸吃饭一样自然。
容宿就是征文的事伤她太深,她就把宗遥当成了挡箭牌,利用他的一番真情。
她只是为了自己。
为了让自己过得更好,更安全,她可以牺牲所有人。
包括她引为身边最重要的人之一的奶娘。
“这才好呢,”陈氏笑眯起通红发肿的眼睛,真心实意地摸了摸秦绍的头:“我的绍儿会保护自己了,奶娘是真的高兴。”
秦绍又一次红了眼,她知道,奶娘此刻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心诚意的。
奶娘不怪她。
不怪她害怕,不怪她要牺牲掉舒涵,牺牲掉奶娘本人。
或许这就是真正的疼爱吧。
秦绍一把抱住陈氏:“我错了,是我错了,最疼的人,最难过的人明明是奶娘……”背叛她,背叛自己用生命去呵护了那么多年的自己,最挣扎最难过的人,分明是奶娘啊。
前世的每一个日夜,陈氏都是这么煎熬过来的。
她昼夜不休地守着秦绍,不过四五十岁的年纪却像七八十的老妇人一样满头白发。秦绍从前不懂只当奶娘太操劳只会说赏赐补品的话,却不知道她是日夜挣扎在秦绍和亲生女儿之间,活得那般艰难。
“奶娘没有错,奶娘现在什么错都没有,我不会放弃奶娘,我会保护好你。”秦绍目光灼灼,盯着陈氏许诺。
“殿下……”宗遥皱眉上前,想说什么又吞了回去。
其实他也不想陈氏离开,毕竟陈氏在秦绍身边伺候这么多年了,骤然消失会令人生疑,万一彻查下来更难办,只是秦绍突然转变主意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我不知道做错了什么……”
这句话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殿下突然转变心意?
陈氏被安顿在了偏殿,秦绍想了想,打算明日下旨让人容宿把舒涵送进宫与陈氏见一面,再做安排。
这一次,她会用最充足的准备防范着那件事。
舒涵不会再被容宿所获成为要挟陈氏的人质,甚至于……
秦绍眉头深皱,她不去想容宿,可是那个人就像带了钻头一样总能钻开她的脑子闯进来,如何也甩不去。
容宿这一世根本就没打算接受舒涵。
他拒绝的那般果决,还说……
秦绍甩甩脑袋,就算没有容宿,想抓住舒涵的人也绝不会少,甚至连舒涵自己都会想方设法地算计她,秦绍不会坐以待毙。
“宗遥,辛苦你了。”秦绍道,现在她回到宫中,太子府的事还得宗遥主持。
“殿下不要与我见外了,”宗遥低头笑了笑,伸手覆住秦绍手背,“我们就要成亲了,殿下可有想过……”
“想过什么?”秦绍脑子里全是事,一时没能猜出宗遥的意思。
宗遥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他虽然知道自己和秦绍其实是阴阳颠倒,但秦绍的强势和从前的旧习惯很难一朝改变,所以两个人相处时还总是他害羞顺从的时候多一些。
“没什么,殿下积了不少折子,我去为您准备宵夜。”宗遥起身要走。
“不打紧,贵妃被囚,嘉华迟迟不见踪影,陛下疑心着我,我若太积极地批折子,只会让陛下觉得我图谋不轨。”
秦绍很清楚现在的局势。
冯皇后急着引开陛下目光,用贵妃的事气病了皇帝,数日不朝,又拿自己的身体说事,把毓灵和容闳的婚事定在了半个月后,阖宫操持,自然没有人把心思放在一个逃犯身上。
“可先太子的案子……”宗遥有些看不懂。
陛下不是最记恨先太子的案子吗,更何况还有人借题发挥,想要陷害裕王和秦绍。
这一个个的,都是皇帝的逆鳞。
那幕后黑手一口气碰了这么多,陛下怎么甘心就这么放过他们。
“陛下不是放过不查,而是暂时没这个精力了。”
宗遥瞪大了眼,秦绍招招手,低声道:“太医院的人刚报上来,如今在给陛下用七仙汤。”
前世,陛下是到了最后那两年,才开始用七仙汤的。
那药八分治病二分致命,是不得不用的方子,可如今陛下被贵妃一案气得龙体大震,足足提前四年服用七仙汤,说那幕后黑手是行刺圣躬都行得通了。
“所以,殿下的意思是?”
秦绍攥了攥拳头:“陛下等不起,我也不想等了。”
不过三两日,朝臣们如雪的奏折飞到皇帝的桌案上,入冬之后各地大事小情不断,处处都要皇帝圣裁,皇帝分身乏术,就有人大着胆子提了主意。
“可以,请太子殿下监国。”
第二百九十三章:监国
监国的呼声越来越高,许多原本不打算参与的朝臣见状都开始跟风,这就像是一场豪赌,赌赢了,就可以说是一份投名状。
秦绍这条储君之路并非一帆风顺,而是波折丛生,不论是大公主那次还是最近先太子一案都让许多墙头草暴露了本性,相较之下,这算是最后一次朝太子示好的机会了。
谁也不想错过。
皇帝在病床上咳出血来,秦绍勤于侍疾,但皇帝对此不闻不问。
直到今日才突然叫住秦绍:“朕,积了许多政务,太子为何没能及时处理?”
秦绍端着药碗,厚重的浓浆惹人皱眉,她面色不动地搅了搅送上前,“太医嘱咐,要父皇趁热饮用。”
皇帝张开口,一勺苦药入喉,苍老发白的面孔皱起一瞬间老了十岁。
“太子还没回答朕。”
秦绍搅和搅和药碗,又递上一口:“儿臣挑了紧急的要务处理过,需要父皇做主的也都呈到御前。”
皇帝当然知道,秦绍命人将政务分成三类,紧急且重要的由她做了简单批复送来御览审批,紧急且不重要的事情她便自行做主,但凡不紧急的则统统滞后,停压在六部和中书省,如今已经堆积成山。
说起来,皇帝对她目前的处理方式非常满意,没有揽权也把事情处理妥帖。
毕竟容宿从前就是让她用这个法子骗取了皇帝的信任,在皇帝卧床养病时得到了监国之权,虽然前世皇帝病情反复,她往来归权数次,但总得说来还是越来越熟悉朝局政务的处理,得到皇帝的夸赞和信任。
今生,秦绍采取这种策略自然是妥帖无误的。
不过她漏掉了一点关键。
那就是前世容宿实行这个法子的时候并没有朝臣呼吁让太子监国的事出现,容宿当时按得很厉害,朝堂上偶尔有几声监国的话出来也都没能发酵成风。
可秦绍这次,非但没有捂着,还推波助澜起来。
吏部陈老是她收拢的第一个羽翼,如今有陈老大人的暗示,众人自然以为是秦绍的意思,乌央乌央涌来的代价就是皇帝今日一问。
“太子素日勤勉,如今忽然懒散,堆积了如此多的政务,可是故意要朕难堪?”
“儿臣不敢。”秦绍捧着碗跪倒在地。
皇帝怀疑她是故意堆积政务,好给朝臣呼吁太子监国理由。
场上沉默起来,周福上前端起秦绍手中的药碗,跪在皇帝榻前继续喂药。
皇帝挥挥手让他下去,不肯吃药也没有让秦绍起身的意思。
周福不敢强喂,也不敢让开,为难地看了眼秦绍:“殿下……”
秦绍起身接过药碗:“太医要您趁热喝药,才能尽快痊愈,处理政务。”
皇帝脸色陡然变差,狠狠一甩手,秦绍却机灵地高举药碗让皇帝扑了个空,苦药一滴未撒,皇帝脸色更难看:“放肆!”瞬间,皇帝又咳了起来。
“陛下息怒!”寝殿外,容宿高呼一声。
皇帝咳得眼睛泛红,正想呵斥容宿让他快滚,就觉得口中一苦,秦绍竟眼疾手快地又塞给他一勺苦药,又电光火石地撤走药勺。
皇帝是一国之尊,当然不允许自己吐露药这样的丑状,只能咽下去。
秦绍拿了明黄帕子给皇帝擦嘴。
皇帝抢过帕子怒斥:“太子!你太……咳太放肆了!”
秦绍垂头不语,看着还有半碗药出神。
皇帝捏不准她在想什么,这小子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若是别人,在面对皇帝这样的诘问时,必定是不是诚惶诚恐地跪倒,急着解释辩白,生怕皇帝老子误会他有篡权揽权的意思。
秦绍倒好,连句解释都没有,还疯狂到冒犯圣颜,就为了喂一口药。
皇帝面上虽然生气,但心里的那股怀疑却奇奇怪怪地消散了许多,看着秦绍皱起小脸苦恼地看着剩下半碗药,似乎在研究如何喂给他喝,忽然有些想笑。
有许多年没人这么待他了吧。
“让容宿滚进来。”皇帝没追究秦绍的方式,反而喝令容宿进来。
秦绍看到容宿的瞬间,浑身就不自在起来,搅了搅药碗又往皇帝嘴里为了一口汤药。
容宿跪在地上稍稍抬头,顿时人都僵了。
秦绍一勺药冲着皇帝的鼻尖就过去,还是皇帝自己拽了她的手往下压,才堪堪没失了颜面,顿时哭笑不得:“太子,想什么呢?!”
“儿臣……儿臣在想什么时候完婚比较好。”秦绍忽然冒出一句不在计划内的话,成功引起了皇帝和容宿的注意。
“太子,看来你是真不介意朝中监国的呼声啊。”皇帝清了清黏腻的嗓子,深深地出了口气,黑亮的瞳孔里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监国的事,不是父皇要考虑的吗?”秦绍眨了眨眼,“这事儿臣没法子代批。”
皇帝指着秦绍骂道:“你少给朕装傻。”但心情已经全无之前的紧绷,反倒多了两分轻松。
秦绍三两句话,巧妙地提醒了他。
什么监国不监国的呼声,还不是要他这个皇帝亲自御批?
只要他不松口,谁也不能置喙。
他还是掌握着绝对主动权的人,掌控着大秦的全部势力。
皇帝心里舒服两分,转而意识到另一件事。
他,原本就是想要一个继承人。
秦绍的出身、智计、能力,全都合格,只要再多些磨砺,就是一个完美的储君,完美的皇帝,那么让他监国,到底有何不可呢?
皇帝如此想来,竟找不到半点拒绝的理由。
就算真的是秦绍在背后算计,推波助澜,又怎样?
这样的太子,不就是他想看到的吗。
皇帝黝黑的眼珠盯着秦绍,唇角微微上扬,提醒道:“朕的药快凉了。”
秦绍会意,又喂了一口,全程连一朵余光都没给容宿递过去。
容宿跪在龙榻前,唇角却是上扬的。
他发现朝臣呼声时就知道秦绍想干什么了,所以急着赶,要助他一臂之力,现在看来,殿下根本不需要他。
殿下自己早就把陛下的心思摸得明明白白。
尽管无用武之地,但容宿仍与有荣焉。
秦绍察觉到容宿的目光,简直如芒在背,喂个药都快喂出冷汗来了。
皇帝精神头好些,困惑地看着秦绍又看了看容宿。
“太子,你不问问容卿有何要事?”
皇帝牵线,想人秦绍来问,但秦绍转头看到容宿面孔的瞬间,脑子就嗡地一声丧失思考能力。
第二百九十四章:一计
“我喜欢听云。”
“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我听到你来的声音很高兴,你心里还是在意我的,否则何必冒险?”
容宿的声音像蛛网一样纠缠上来,他甚至不用开口,只要用那张脸看向她,秦绍就觉得脑袋里全是他的声音。
“我就当你是在乎我,你也一定会在乎我的。”
“他,爱上你了。”
“听云,我是说,我是——”
秦绍腾地一下站起来,她不听,她不想听,她不想想!
“父皇,儿臣想到一桩急事需要尽快处理,先行告退。”秦绍抱拳就要直接告退。
皇帝咳了咳,没来得及阻止,秦绍就已经退到大殿门口落荒而逃了。
“你也退下吧。”皇帝开口撵人。
他这边病还没好,想到容贵妃心口就堵得难受,再看到容宿难免想到不愉快的东西。
容宿叩了个头,他虽然是为监国一事而来,但秦绍已经自己料理妥当,不需他操心,他就只需要想想自己分内的安排就好:“陛下,容宿是来请罪的。”
皇帝脸色难看:“如果是贵妃的事——”
“臣不敢,”容宿惶恐叩头:“陛下家世,臣不敢过问。”
皇帝心里好受一点。
容宿年纪不大但脑子是真的很清楚,知道什么事该管什么事不该管,容贵妃出事这么多天都没有替她说一句话。
事实上,容宿也知道,贵妃此次已经彻底失宠,再救也是无用。
如果他真想报答这些年的照拂之情,还不如帮忙在宫中打点一些,别让贵妃幽禁时吃苦头就是最好的法子了。
“臣是替太子殿下请罪。”容宿叩头,在皇帝寝殿中待了许久。
……
坤德宫。
冯皇后喝下一碗苦药,脸色又红润两分,“陛下真这么问的?”
宫女跪在下首连连点头:“奴婢在外间擦拭花瓶,听得真切,陛下脸色很不好地质问太子。”
“太子怎么说?”冯皇后勾起笑意,捏了颗杏干塞到嘴里,觉得格外得甜。
“殿下……”宫女表情十分困惑,哆哆嗦嗦地重复:“殿下什么也没说。”
皇后一颗杏干停在半途,随即冷笑:“他还真是胆大包天。”冯皇后丢了杏干,“本宫倒要看看他之后怎么收场!”
嬷嬷也在旁冷笑:“陛下最忌惮的就是僭越,太子这次真是太着急了。”
冯皇后勾起冷笑:“我早就说过,秦绍就是个绣花枕头,若非容宿一直给他出谋划策根本走不到今天。现在秦绍也不知道吃错什么药,还是因为容家局势不清不敢全信容宿竟然嚷着要娶山阳那个庶女,还急着揽权监国,这不惹出乱子了?”
“可不是,听说太子前脚去侍疾,容宿后脚就跟去求见,不过听起来太子似乎并不买账。”
皇后心情好,摆摆手嬷嬷上前赏了宫女一锭金子,让她退下。
“咱们要不要再使把劲儿,推监国的事一把,让秦绍彻底把陛下给得罪咯。”
皇后摆摆手:“不要插手,小心露了马脚。”
嬷嬷低头应是。
“只要嘉华不落在他们手里,本宫的身上就一直是干干净净的,为何要蹚这趟浑水?”冯皇后志得意满地端起茶盏,还问了一句毓灵婚事安排的怎么样了。
皇帝现在病得起不来床,但是对小女儿的事还是上心的,全部都按嫡公主的规制出嫁,已经比得上承安当年的规模了。
嬷嬷应了声都妥帖,还附耳道:“那位也是安分的,您放心。”
皇后满意点头,幽幽喝了口茶,一副尽在掌控中的模样。
没了嘉华又怎样。
“咱们就等着秦绍被斥责的旨意吧。”
坤德宫外,皇帝下旨的消息已经通传前朝,六宫得知消息得比较晚,但皇后还是第一个听到的。
“陛下……陛下允了,命太子监国!”
冯皇后手一抖茶盏摔洒在身上,滚烫的茶水逼得她气急败坏地站起来,咔嚓一声茶盏摔得稀碎,嬷嬷见状赶紧那手帕来擦拭,皇后甩甩手脸上难看极了:“到底怎么回事!他不是什么都没解释吗?”
连解释都没有,陛下是怎么原谅太子的?!
“太子虽然走了,但容宿留下了,陛下还屏退左右与容宿密语了一炷香的时间,想必是容宿说服的陛下!”嬷嬷急着给冯皇后找借口,看着她被烫的通红的手指心疼地擦拭起来:“娘娘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皇后只觉得自己的头风是真的犯了:“嘉华这个废物,连一个容宿都搞不定!当初可是她自告奋勇说是能让容宿为本宫所用!”
现在呢?
美人计、反间计,没一个管用的,还把她自己暴露了,利落的全城通缉的下场。
简直是一步错步步错!
“娘娘冷静点,娘娘,咱们还有一只锦囊啊!”
皇后被烫得火辣辣地疼又气嘉华废物,现在说到嘉华留下的那只锦囊,心里不屑起来,漫不经心地摆手:“先打开看看再说吧。”
“是,”嬷嬷放下手上药膏,到隐蔽的地方取出一只锦囊,“嘉华姑娘说这是秦绍从前的错处,可以给他致命一击,您看……”
皇后提起几分兴趣扫了眼,脸色越来越难看。
“娘娘?”
冯皇后嘴角抽动,冷笑不休:“陛下果然早就看上了秦绍,早就想立他为储,竟还绕这么大的圈子让瑞王和德王世子陪太子读书。”
嬷嬷好奇地伸长脖子,皇后干脆把锦囊里的纸条给她。
“不过这事要是真的,倒是真能给秦绍致命一击。”冯皇后露出一抹冷笑来,连手上的烫伤都不觉得疼了。
嬷嬷也大为吃惊:“您……您想怎么做?”
皇后露出一抹为难之色,沉着脸,手指渐渐攥成拳头,“这次,本宫怕是要亲自出马了。”
“娘娘……”嬷嬷很是担心。
冯皇后一直将自己保护的很好,但是此番若是出手,如有失误,恐怕就要满盘皆输。
“毓灵公主到。”宫人通禀。
嬷嬷忽然了悟:“娘娘,还不到那个时候吧?”
皇后也笑出声来:“你说的对。”
次日一早,皇后亲去皇帝寝宫请安,并且为容王妃求情。
“毓灵就要下嫁容王府,总要拜过高堂,就请陛下念在毓灵的面子上,暂且容情,许他们完婚再做处置。”
不过是一次露面,皇帝不以为意地允了。
第二百九十五章:拦腰
容宿最近很头疼。
他第十四次求见太子失败了。
起初容宿要给听云和太子时间去思考,故此没有紧逼,但那次求见陛下时秦绍暴露出明显躲他的意思,就让容宿有些心慌。
“殿下……不像是玩不起的人啊。”
这种赌输了就要躲着,耍无赖的手段,殿下不屑用吧?
不过秦绍越是如此,就越是让他坚信听云对他有情。
因为他当时就秦绍说过,要让听云自己在秦绍和他之间做选择,不以身份相逼,单纯地让听云以自己的心意做出选择。
那时秦绍志得意满地答应了,坚信听云不会选容宿。
而容宿也有十足的把握,因为他就是征文。
和秦绍通信畅谈国政的征文先生,和听云冰窖定情的征文先生。
容宿有把握在听云知道他的身份后会选择他。
可他失算了,听云并没有激动到投怀送抱,甚至难以接受这个事实,让他闭嘴,不许他说出真相。
这件事对他伤害其实不小,如果不是舒涵和嘉华这边一把又一把的要事要做,他恐怕又得意志消沉几天。
但听云回去后,太子的态度就耐人寻味了。
太子也开始躲着他,不肯和他见面,更别提之前的约定了。
这说明什么?
容宿心头火热,这说明听云心里有他啊!
听云很可能回去就拒绝了秦绍,所以太子才会对他避如蛇蝎,才会躲着不肯谈及那个约定。
容宿心里热切起来,差点就想带着聘礼到谢家提亲了!
可问题又来了。
大成火急火燎地跳进房间:“四爷,四爷别准备了,谢家那边根本没有叫听云的小姐!”
容宿皱眉:“会不会是化名?”
大成摇头:“上林谢家当年有救护陛下之功,嫡女又和裕王殿下结亲是正经的皇亲国戚,府里年纪差不多的小姐我都打听了,并没有人离开府邸。”
容宿手里的茶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就是说,根本没有谢听云这个人了?”
大成为难地点点头。
谢家也是大族,家里没出阁的小姐当然都要上女学,很好打听。
“三位适龄小姐,一个已经订了亲,另外两个马上就满十六了,都在议亲,毕竟是殿下的表亲媒婆都踩破门槛了。”大成道。
“两个议亲的,有没有人动了入东宫的心思?”容宿挑眉。
大成摇头:“这……属下就不得而知了。”
人心隔肚皮,谁知道谢家是怎么打算的。
“殿下来长安也有段时日了,谢家只派人来问过两次,看起来倒真没有攀附的意思。”容宿捏起拳头,他多希望谢家趋炎附势,早就把一个适龄的女儿悄悄送到殿下身边,只待殿下东宫迎亲便一举封妃。
“不好!”容宿腾地站起来。
大成被他吓了一跳,“爷您又怎么了?”
“殿下最近请旨要迎娶太子妃,一旦陛下赐婚,那必定是一后二妃的仪制,要再点两名侧妃一同入主东宫!”容宿脸都白了,忍不住攥紧拳头。
“我的爷您可别急啊!”大成急着掰开他手指头,“太医说了,您着伤口擦着筋膜,要是再迸裂了以后可就不灵活了!”
容宿长出口气,强迫自己放松肌肉。
“殿下这是要对听云用强。”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听云已经在他和秦绍之间做出选择,但是殿下他……他也对听云用情至深,不肯放手,索性将人锁在府中,等到陛下下旨赐婚时,一切就成定局!
至于宗遥,容宿知道他的男儿身,就算当了太子正妃乃至皇后也是一辈子不能为殿下延绵皇嗣的,怎么敢阻拦秦绍纳妾。
“该死,”容宿恨极了自己,“我那天就不该放她走!”
早知道听云会被秦绍囚禁,他就不该相信殿下的人品,将人放走。
想来也是,秦绍再怎么谦谦君子也是个热火少年,更何况殿下的手段,真算不上是什么正人君子,做出强迫听云的事虽然令人不齿但殿下的脾气,恐怕不会手软。
想到这儿,容宿的心就好像被谁架在火上烤了起来。
文火慢熬,让他半点儿也坐不住,天一亮就冲到东宫去了。
秦绍一听是他来了,喝到嘴的粥都吐出来,披风也不穿就丢了筷子冲出门,小太监在后面追了好几步才把斗篷披在她肩上。
“去请刑部的曹大人、御史台的周大人还有何大人他们过来,孤要和他们商议……商议抗寒灾的事!”
“寒灾?”小太监一时没弄明白,秦绍恨不得踹他一脚,呼出的气都成了一团白雾:“就是孤有要事要忙,让他赶紧滚回去!”
“是是,”小太监一溜小跑。
秦绍长吁一口,走在东宫后花园微结着晨霜的小路上,心思转了几转,觉得自己这几日的谎没一个撒得高明的,容宿只怕早就看出她躲他的意思。
秦绍磨牙,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都缩进绣金黄盘龙彩云纹的藏蓝斗篷里,免得丢人现眼。
怎么办。
这么躲下去不是办法。
“做了一件蠢事之后,再做的第二件事有九成可能还是蠢事,因为想弥补第一件。”容宿前世讥讽她时说的话犹然在耳。
秦绍忍不住打个寒颤,很久没有过的那种诡异的恐惧又一次酥酥麻麻地爬上她的四肢百骸,不过不同从前的是,她恐惧的不再是死亡,而是容宿的一番深情。
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容宿从没教过她,该如何解决感情上的麻烦。
她也从没想过,第一次遇到这种麻烦对手竟然是容宿,这难度也太大了吧!
说起来可笑。
秦绍躲容宿已经躲到一定地步,原本计划要开口朝容宿讨舒涵的事都给耽误了,还耽误了足足十几天,并且……
秦绍揪了两根银针松叶丢在地上,试图说服自己其实让容宿扣押舒涵也挺好。
至少省事啊。
“臣容宿,参见殿下。”声音从背后响起,秦绍手一抖,头都不回去就想跑。
容宿这次打定主意,哪能让她逃了,凌空一跃追上秦绍,隔着斗篷一手抓住她手臂:“殿下留步!”
秦绍本就心慌意乱,再被他这一拽脚下擦着晨霜小路打个滑,眼瞅着就要摔倒。
容宿眼疾手快拦腰抱住了她。
第二百九十六章:真心
秦绍差点就骂娘了,一双凤目犀利上扬,画好的长剑眉几乎挑到鬓间,伸手就是一掌:“放肆!”
容宿被打得一愣,原本抱着秦绍腰身的就是伤手使不上力,秦绍再一挣扎便逃脱出去。
“殿下息怒,臣只是看您要摔倒——”
“还不是被你吓的!”秦绍没好气道,理了理领口,扭头就要走。
趁着容宿发蒙,想脚底抹油。
哪知容宿像黏皮糖一般追上来:“据说殿下要召几位大人商议寒灾之事,臣正有本奏。”
“你能有什么主意?”秦绍冷笑。
什么寒灾,都是她随口胡诌的,轮得到容宿有本奏?
“殿下明知道我有什么主意。”容宿沉声。
秦绍嘴角抽动,所幸容宿在她背后并不能看见她脸色,只听到她不带感情色彩的一声:“强扭的瓜不甜,容宿你还心存妄想吗?”
“殿下既然明白这个道理,就更不该强迫听云。”
“我强迫听云?”秦绍瞪大了眼回头,她强迫听云?容宿在说什么笑话呢!
听云就是她自己,她能强迫听云?
“难道不是殿下囚禁了听云?”容宿声音低沉,听得秦绍后脖颈寒毛都竖起来了,“孤当然没有!”
“那她人呢?!”容宿一把抓住秦绍右臂,他左手完好力气当然不小,这幅咄咄逼人的模样前世也曾上演过数次,只是秦绍没想到,今生第一次竟然是为了找她自己。
所幸现在的秦绍已经不是听到容宿厉喝就会腿软,话都说不清楚的小皇帝了。
“容宿!”秦绍怒喝一声,壮了壮胆子冷下脸低斥:“你可知道,你是在对大秦的太子说话。”
容宿盯着秦绍,目光寸步不让。
秦绍知道,这个时候退步,她就再度万劫不复了。
“放手。”她尽量平静且淡漠地说道。
容宿喉结滚动,手掌顺着她斗篷丝滑的布料垂下,忽然膝盖一弯跪倒在地:“殿下明鉴。”
秦绍斗篷下的手攥紧了。
“殿下,我少年失恃,母亲临终前要我许诺忠于大秦江山,所以我这二十年来从未将儿女私情放在眼中。但她不同——”
“她怎么不同,她也就是一个普通女人!”秦绍厉声打断,她不想听容宿说下去了,她怕自己动摇。
“她信我。”
秦绍差点笑出声来:“她不信你,她信的是征文。”
“我就是征文。”容宿答得毫不迟疑。
秦绍望天,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就是征文,在容宿眼里,根本没有什么不同。
“你可知道,她一直将征文当成是蒙世佂,也就是说,她……她之前喜欢的人是蒙世佂才对。”
“因为蒙世佂是征文,她才会喜欢蒙世佂。”容宿答得斩钉截铁。
秦绍一时失神。
是,她是先爱上了征文,才会对蒙世佂有好感。
所以容宿说得没错。
他一直都是看得最明白的那个。
听云喜欢征文,但征文不是蒙世佂,而是容宿,听云就能不喜欢征文了吗?
不,她还是喜欢。
她甚至把这份喜欢刻入骨子里,印在灵魂深处。
前世误以为征文已死,秦绍生生气到吐血而亡,那口心头血如非真的是放在心尖儿上的人,怎能触动。
这份感情,不会因为任何事改变。
容宿前世的谋朝篡位没能改变。
容宿殿前夺位时那一巴掌也没能改变。
他杀戮成性,屠杀皇室,逼她交出皇位,他仍然是那个在最残酷的时候给了她温暖的那个人,绝境悬崖边朝她伸出莹莹发亮的手掌的人。
情和恨,从来都是不能互相抵消的。
只会越纠缠,越深刻。
秦绍目光挣扎,但看着眼前半跪着的容宿,终于将他的脸和自己曾张朝思暮想数年的虚影重叠在一起。
花脸面具的虚影逐渐清晰。
像长途跋涉,穿过重重山峦雾障,直抵她眼前。
征文。
他是征文。
秦绍仿佛听到耳中响起冰晶碎裂的细弱声音,心底牢牢冰封的那些东西再度沸腾,犹如冰山下的滚滚岩浆,蒸腾出氤氲寒气,迷了眼睛乱了心神。
“我这颗真心不值几两,却独想给她。”容宿再次拉住秦绍的手臂:“殿下,求你成全,让我见她。”
秦绍缓缓抬起左手。
这就是她的征文先生,先生在说,独想给她一片真心。
深爱着的人,刚好也独独在意你。
这是何其幸运的事。
秦绍自问一句,比起重活一次,难道先生和自己彼此情深不是更幸运吗。
“殿下!”宗遥近乎凄厉的从廊下唤道。
秦绍回神,那沸腾滚烫几乎汹涌而出的岩浆瞬间冰冻,抬到一半的手狠狠一拍:“混账!”
宗遥悬起的心安稳几分,也找回了自己轻柔的嗓音:“容四爷这是做什么呢?”
容宿眉头紧皱,他猜错什么了吗?
他追求听云,应该是宗遥最想看到的事才对吧,难道宗遥就不怕殿下娶了心爱的听云从此对他不屑一顾?
毕竟听云是女子,而宗遥是实打实的男人啊。
“见过县主,”容宿藏起心头的疲惫,正欲起身。
“谁准你起来的?”秦绍的声音像是刚从冰窖中冻过的一样,每一句都牵扯得心口丝丝拉拉地疼,可她却一字一句说得干脆利落:“就跪在这儿,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别说容宿,就是宗遥也呆滞了,这……是殿下吗?
不说殿下从前对容宿惧如猛虎的样子,就算是现在,容宿如今的地位,秦绍也断不该当众下他的脸面,让他就这么跪在开阔庭院中。
这简直就像是陛下罚容王跪在大殿门前一样惊悚!
可秦绍不但做了,而且不给容宿半点分辩的机会,扭头拂袖便走。
宗遥担忧地看了容宿一眼。
容宿的脾气……
可容宿竟然真的收了支起来的那条腿,缓慢而坚定的落了下去,跪姿笔挺犹如磐山奇石毫不迟疑。
初冬晨雾消散逐渐回暖,但跪在鹅卵石的地面可不是那么轻松的。
“容宿,”宗遥深吸一口气,“你这又是何苦。”
容宿摇摇头。
不苦。
换得见她一面,值得的。
宗遥闭上眼,看到这赌气的两个人,他忽然觉得自己像是被冰冻在了世界之外,永远也突破不了那层冰墙,更是永远难进入秦绍的心底。
因为那个人收下了别人的真心,躲进了冰层深处,永远不打算出来了。
第二百九十七章:醉酒
裕王府,利泽院。
跪在地上的陈氏站了起来。
“王爷可还记得,王妃娘娘是因何而死?”
裕王蹙眉:“说这些干什么?褚成,你速去——”
“王爷!”陈氏含泪打断:“娘娘是为了替您生下嫡子,才会冒险蒙难的,可如今,您却要把世子的位子传给别人!”
裕王看向哇哇哭的秦骋,愤而拂袖:“混账!本王的事,何时轮到你插嘴!”
陈氏低下头:“奴婢只是替世子带话罢了。”
“这难道是绍儿的意思?”裕王一脸不可置信。
秦韶怎么会这么问!
“是!”提到秦韶,陈氏扬起头,眼中都有了光彩:“世子说她才是王妃嫡出的子嗣,为何要让骋爷继任?既然王爷不公,她便寻那公平之处!”
“混账!”裕王指着陈氏,手都在发抖,几乎无词可骂。
秦韶和陈氏都是明知道女儿身的秘密,却都要反他,都要逆他,这是何道理!
若说陈氏糊涂,被秦韶用世子大位的事迷惑,这才听凭秦韶吩咐,那秦韶自己呢?
连容宿贼子的心思都能一眼看穿的女儿,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将世子之位让给秦骋只是权宜之计,待到秦骋储君之位定下,自然会受封太子,那裕王世子之位自然还是她的。
可秦韶却偏偏打着这个由头,做出悖逆之事,这又是何道理?
裕王眼中疑虑重重,既担心女儿糊涂,又担心是自己糊涂。
“她要寻公平,寻什么公平,去哪里寻公平?”裕王问。
事关秦韶下落,他必须要问个清楚。
“世子说,正是王爷所想之处。”陈氏将秦韶吩咐的话如实说出。
裕王脸色更加难看,脑中也浮现出秦韶信誓旦旦的模样:“我不去长安,骋儿也不能去!”
当时的秦韶那般肯定,却在看过一张密信后就改了主意,连一句反驳的话都没说过。
亏得他当女儿知道服软,却没想到,她是早有了旁的主意啊!
“她上了那辆马车?不,不对,若不是刘嬷嬷上车,管事不会上报一切妥当,你们到底做了什么?”裕王问。
陈氏道:“早在数日前,世子就派舒涵去大夫人处为骋爷裁制衣帽,并参照哥儿的身形制了衣裳,只需塞入棉花,再放入婴孩筐中盖上帘子,自然无人能辨。”
“刘嬷嬷是王府旧人,这等小把戏骗不过她。”裕王说。
“是骗不过嬷嬷,所以爷多放了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裕王问。
……
早在王府宴请的宾客还没散去时,西侧门的马车便已经出来。
车架只有八个扮成小厮的高手护卫跟随,咯吱咯吱地往柴孝子所住客栈驶去。
柴孝子早就在门前小巷口守着了。
他身后站着更多小厮打扮的人,只是这些人都蒙着面,和柴孝子的关系显然也不像是保镖和雇主,真要细细分辨起来,柴孝子倒更像是讨好的一方。
“多谢大人,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柴孝子暗中向为首的蒙面小厮施礼。
“不必多礼,也是你运道好,才赶上这一遭。”蒙面小厮沉声道:“为稳住容家眼线,大人嘱咐你还需一连接送三日,便是周斌走后也不得松懈。”
“小人明白,此次母亲能得柳先生诊病,全靠大人相助,柴某必定尽心竭力为大人善后。”柴孝子说。
蒙面小厮摆摆手:“也是柴老板吃得了那跪求的苦楚。”
马车驶来,他亲自上车验看,刘嬷嬷做普通妇人打扮,挎着婴儿筐正坐着打哈欠。
“小爷不会哭闹吧?”蒙面小厮蹙眉问道,此间大事,她竟敢哈气连天。
刘嬷嬷揉了揉干红的眼睛,又打个哈欠才道:“在王府里就喂了不伤身的安眠丸,可保两个时辰,之后,哈……”刘嬷嬷揉掉眼中泪水,说:“之后就需喂些奶水才好,还请各位勇士快些出城汇合。”
蒙面小厮甩下帘子,再多看这刘嬷嬷一眼,他都要打哈欠了。
“出发!”他低喝。
刘嬷嬷终于安下心来,隔着帘子拍了拍,便靠着车背板合上了眼。
马车不知行了多久,忽然大肆颠簸起来,车厢中的刘嬷嬷却依旧睡得死沉,愣是没被吵醒,倒是她的筐中挣动几分。
赶车的人发出一声:“咦?”却也未及检查,便只奔目的地而去。
时至三更,马车才堪堪停在郊外一处平阔地。
旷野星露云散,大大的月盘挂在天空,映得下方几分明亮。
数十人举着几支火把,围绕当中一人而站。
“都妥帖了?”当中之人背对马车,发问之间转过身来,赫然便是早就“离开”渝州城的容宿。
“禀四爷,神不知鬼不觉。”应话之人,竟然是方才为首的蒙面小厮!
容宿哈哈大笑:“方昭然仗着陛下几分信赖,便与裕王合起伙来,想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却不知他的心腹早就命丧你手。”
“四爷过奖了。”蒙面小厮揭开面罩,跪地道:“还是四爷神机妙算,知道他们不会以真面目示人,属下才有机可乘,假扮方昭然心腹掉包车马。如今,他们一程应该已经带着另外一辆马车出城汇合了。”
容宿笑笑,令他起身。
“如今这陈仓为我所获,我倒想看方昭然如何向圣上、裕王交代。”他长袖一甩,心腹手下当即明白过来,转身跳上马车,掀开车帘。
“嗯?”心腹脸色一变。
刘嬷嬷竟然一滩烂泥似得倒在马车里,连一直当命一样守着的婴儿筐也挤在角落里。
心腹大手一抓夺过婴儿筐,只觉里面有东西受惊,挣动一下。
“怎么回事?”容宿也觉察到心腹异样,大步走来。
“四爷,这……”心腹脸色铁青,只怕自己是耳鸣听差了,伸手掀开一截帘子才大惊失色。
“到底怎么了?”
容宿脸色阴沉,一把推开心腹,亲自扯掉婴儿筐上的帘布。
“喵……”白身黑尾的小奶猫正裹在一套红绸塞成的人偶里又抓又挠。
五个或大或小的猫球分别做了头和四肢,让小猫崽都不知先玩哪个好,便径直熏醉在这五个猫球之中,连多叫一声都嫌费力,只软趴趴地躺在棉絮里眯着眼睛享受,倒比那中了迷药的刘嬷嬷还像是吃醉了酒。
第二百九十八章:死心
秦绍迷迷糊糊地醒转过来时,天已经暗透了,院子里好像缠了一层薄薄的黑纱,弥漫寒意刺骨,容宿身形未动,颀长腰身显得衣衫格外单薄,仍没有起身的意思。
玉成先生听到消息,忙着递牌子进宫求见。
可他劝并不顶用,容宿还借机向他打听消息,想知道听云是不是囚在太子府中。
玉成先生本不设防,在发觉容宿跪着还能算计他,套出了听云并不在太子府的消息时怒而甩袖:“活该跪着。”
容宿没心没肺地笑了笑,这下他跪得更得意了。
听云不在太子府,那十有八九就在东宫,秦绍是太子若想在东宫藏一个人还不简单。
“她或许会知道,她一定能知道。”容宿看了看自己还包扎得手掌,发麻的腿都不觉得酸痛了。
自己跪了这么久,听云心疼了吗。
她和殿下闹过了吗。
殿下许久不露面,宫里也没有来往的大臣可见没有理事,那是在头疼吧。
容宿猜得也差不多。
秦绍是挺头疼的,醉酒的一觉让她脑袋都要炸了,不过恢复意识的第一时间,她喊的是:“容宿呢!”
“没有殿下的令不敢起身,还在院中跪着。”侍从应道。
秦绍嘭地砸翻了宫女端上来的醒酒汤。
这个混账东西!
她分明说的是想清楚了就可以起身,可容宿还是不走,这分明是在挑衅,以退为进想逼她心软!
“不可能!”秦绍气鼓鼓地道。
她不可能心软。
她是大秦的储君,又不是任他想见就见的房中姬妾,跪几个时辰就能求见,以后还不乱了套?
呸!
什么以后,根本没有以后,也没有……听云了。
秦绍深吸一口气站起来,左右一顾,发现自己竟然换了身衣裳,心里顿时咯噔一声:“孤醉着的时候是谁人陪着?”
“是县主在前伺候,”宫女们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半点不合适的表情都没敢露出来。
倒是秦绍慌了。
“他,他……”他怎么敢!
“宗遥呢!”秦绍心里的火气又涌上来,就见陈氏端着脸盆上前,盆里热水白烟氤氲袅娜,旁边还搭着一叠雪白毛巾:“殿下快躺下擦擦身上,仔细受了风。”
“奶娘?”秦绍虽然没有送走奶娘,但也没有让奶娘再近身伺候她,一直打着宗遥的幌子,自行更衣,怎么今天奶娘会出来?
陈氏将帕子在热水里过了过,拧干了还升腾着袅袅热气,凑上去擦了擦秦绍的脸。
热气熏得秦绍精神都舒展开来,就听陈氏说:“县主说有事回一趟县主府,要我来伺候殿下更衣。”
“有事?”还回县主府?
秦绍半个字都不信。
且不受县主府如今已经是座空府邸,即便是有天大的事,宗遥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她吧?
到底发生什么了?
秦绍眉眼扫过房间,忽然脸色阴沉地拉下来,甩开陈氏要给她擦手臂的胳膊,几步赶到架子前,哪里机关开着,衣物眉笔和朱砂全都不翼而飞!
难道是宗遥发现了?
可宗遥本就知道她是女人的身份啊。
就算秦绍没有明说,但想来宗遥也猜得到,容宿口中勤快念叨的听云就是秦绍本人。
所以他是因为……吃醋?
秦绍意识到外面还跪着的那个人,脸色难看起来。
宗遥吃醋离开府邸也就罢了,哄一哄就好了,可容宿该怎么处理?
她是坚决不会再以听云的身份见容宿了。
因为秦绍知道,自己再有一次以听云的身份出现,就回不来了。
听云就像她内心深处藏着的自己,洒脱、自在、敢于逐爱,而太子秦绍呢,阴狠、毒辣、长于谋算,这两个极端的性格放在一个身体里,日日夜夜,秦绍都快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
好在她心智过人,才没有区分不开。
甚至秦绍在前世容宿的教导和铁血手腕下早就认识到一个事情,那就是欲戴龙冠,必承其重,没有人能逃过这千古帝位的血咒,秦绍重活一世也不能。
所以她目前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和容宿断开听云这层关系,单纯地做君臣便好。
至于宗遥和其他人,如无意外都会按着前世的情况走下去。
这已经是秦绍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
甚至只要容宿不造反,秦绍还能饶他一条命,甚至容王府的爵位她也能保住,只要……只要他不再纠缠听云。
秦绍卑微的念头并没有起什么作用,陈氏已经给她擦干四肢的虚汗,还遣散丫鬟让她换了身衣裳。
“殿下,四爷还在外面跪着。”陈氏提醒道。
秦绍挑眉:“奶娘也想为他求情?”
奶娘或是不知道,舒涵此刻就关在容王府容宿的手里呢吧。
“我知道,舒涵在四爷手里,”陈氏低下头给秦绍系上玉带,“我也不打算让四爷放了她,只要殿下允许怎么处置她……都行。”
陈氏一咬牙,秦绍挑眉:“奶娘这话,不是心里话。”
陈氏惶惶抬头。
“奶娘,不论是谁教你的,我都希望您跟我说真话,要是咱们两个还要算计来算计去,这世界就真没什么意思了。”秦绍道。
陈氏极度惭愧地低下头:“对不起,殿下,是……是容四爷告诉我的,即便我不求情您也不会杀舒涵灭口,所以我只要这么说,就能见那逆女一面。”
秦绍气得直磨牙:“好个容宿,跪在孤院子里也不安分,四处挑唆!”
他撺掇奶娘为了什么?肯定不是为了成全奶娘,帮奶娘见舒涵一面,而是为了见听云!
可笑这人自作聪明,以为听云不在太子府就在东宫,很可能就是奶娘亲自负责看管,所以觉得支开奶娘,就可以放听云自由,听云就会乳燕扑怀似得投入他的怀抱?
“真是该死的自大!”秦绍骂道。
“殿下息怒,我只想问问那逆女,我只想当面问问她,如果殿下不愿意,我就当……就当没她这个女儿好了!”陈氏这次是认真的,盯着秦绍眼睛道:“奶娘只要你一个,也是够得。”
“奶娘不必说了,我本也打算让你见她一面,好让舒涵死心,休想再生事。”
只是现在看来,还得让另一个人死心。
“殿下要去见四爷了?”陈氏说着,拿出了自己的眉笔粉黛,“我听容四爷说过听云姑娘的容貌,猜想您用得上。”
秦绍盯着眉笔,心里一阵翻涌,奶娘是真的信任容宿。
第二百九十九章:梦回
秦绍摇摇头。
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今生她做出了这么多的改变,奶娘不一定会走上背叛她的旧路,一定不会。
秦绍捏着拳头,一道心窗薄如蝉翼,她却避如蛇蝎,死都不愿戳破那层窗户纸。
奶娘是她当亲娘敬着爱着保护着的人,她不肯信陈氏会做出背叛她的事,更愿意给陈氏机会,却一直不肯以此度彼,将心结再打开一点。
所以容宿还是那个谋朝篡位的狗贼,秦绍今生对他最大的让步或许就是留他一条狗命。
而陈氏,则是完完全全地拥有了一个新的活法。
在秦绍的保护下,可以重新做人。
“奶娘你去找容宿,就说你能帮他见听云,但条件是让你见舒涵一面。”秦绍道。
陈氏大惊失色:“殿下您想做什么?”她看着秦绍的眼神,总觉得有些不好的预感。
秦绍摇摇头:“别担心,我只是想让他彻底死心罢了,至于见舒涵的事您也不必担心,在我料理她之前,总会让您见她一面。”
陈氏听到那句料理心头咯噔一声,但还是低着头一句辩解的话都没帮舒涵说。
她知道,殿下打定主意的事不会因她而改变,况且她也在玉成先生和四爷口中得知许多舒涵做过的事,桩桩件件令人发指,根本不是一时糊涂而是早有预谋,甚至连燕妙的事都逃不过她的推波助澜。
陈氏心里火烧火燎一样疼,但还是听着秦绍安排办事。
夜色沉下来,容宿还是一动不动,大成给他披的斗篷都被他丢到一旁,完全是自虐一般地跪着。
他就赌。
赌殿下会心软。
赌听云会心疼。
听到陈氏的话,容宿知道自己赌赢了。
他朝陈氏颔首,在大成的搀扶下站了起来,一双腿打摆子似得根本不听使唤简直比面条还软,随后又爆发了一股巨大的酸麻简直要了命了。
容宿咬牙忍着,低声提醒陈氏:“明日午时,西宫门出,会有马车接嬷嬷相见。”
不过就是见一次舒涵,容宿相信自己眼皮子底下翻不出什么浪花来,于是休息过一夜上了伤药后就沉沉睡去。
梦里面,听云带着黑纱长帷帽站在他身前,朝他伸出手,拼命喊着他的名字:“征文,征文!带我出去,救我出去!”
他急得满头大汗,在虚无中朝着听云的方向狂奔,却只是在翻涌的黑雾中追逐,根本抓不住听云的半截衣角。
容宿急了,他分不清梦里梦外,怒声嘶吼,喊得却是:“昭和!”
这一句恍如旱雷破空,击穿浓浓黑雾。
他仿佛羽化腾仙一般,穿梭在浓浓白雾中,一角雾气散开,他仿佛从半空中望下,带着黑帷帽的听云背对着他蹲在地上数着什么。
容宿贴近了才看清,那是一封有一封的信,有洒金花笺,也有草纸素卷,但每一封都像是听云的心尖尖一样,被她贴着心口藏起来。
这一刻,他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
或许,他也该给听云写些信,她或许也盼着呢。
半空中的容宿露出笑容,仿佛惊动了地下的听云,女孩回头,自然而然地撩起黑色帷幔。
容宿心头躁动,就算梦中得见真颜也死而无憾了!
可唯美少女回眸,掀开帷幔的一刻,竟然让容宿的心脏惊恐狂跳,那张脸!
那张脸竟然是太子殿下!
秦绍黑发披肩,从黑帷幔蒸腾的黑雾中冷笑着走出,犹如褪去蛇蜕一样身姿妖娆,容宿喉结一滚,下意识地拨动周遭云雾想挡住诡异望着他的太子。
“狗贼,拿命来!”秦绍却像索命冤魂一样,伸出双手鸡爪子一样锁住他喉咙。
“四爷!四爷!!”大成接连喊了数十声才把容宿叫醒,“爷您梦魇了?”
容宿一头冷汗,伤手更是剧痛,沉沉喘息着。
“不是梦,不是梦……”
大成苦笑:“四爷,您就是做梦了,您——”
容宿目光空洞地瞪着他,又看了看床帷,熟悉的场景,只有火盆噼啪噼啪地响着……
好吧,的确是梦。
惊悚的梦。
可这梦却给他提了个醒儿,容宿抿起一个诡异地笑,眉头皱着,又用没伤的手抹了把脸才摆脱梦魇中的表情。
大成把火盆端近了点,让容宿暖和暖和,平静下来。
“您……您梦见什么了?”大成好奇地问:“属下听见您喊……喊殿下了。”
容宿僵了一下。
大成表情有些尴尬,拨了拨火盆,小心翼翼道:“我……我以为您梦里会喊听云姑娘呢,哪知道您竟然喊昭和……”
昭和是太子的封号,喊昭和,不就是喊殿下吗?
容宿更僵硬了。
大成瞪着眼睛,好像发现了什么。
“您……您别是跟外面传的那样,是喜欢……喜欢殿下的吧!”
不敢想象!
容宿狠狠瞪他一眼,恨不得把火盆扣在大成脑袋上,省得他在这儿添堵。
“我是梦见听云的。”
大成比他还松了口气,四爷喜欢听云姑娘也就罢了,虽然征途漫漫但好歹还有个希望,要是喜欢殿下那就真没戏了。
“可是……可是就在我要看清听云容貌的时候,她,她忽然变成殿下了!”
容宿也只能跟大成说说。
大成也吓了个好歹,拍了拍心口:“怪不得把您吓成这样,要是我,我得尿出来,那可是咱大秦的太子啊。”说着大成噗嗤笑起来,“您真的不是在报复殿下罚您跪,所以故意在梦里把殿下梦成女人?”
容宿脸色松了几分,但还是没好气地瞥他:“说正经的。”
大成坐正。
“你说……”容宿挠了挠脑袋,也说得很艰难:“你说殿下会不会真的……”
“真的?”大成歪着脑袋问。
容宿不耐烦地甩手,暴躁地重复:“就是……就是殿下和听云的确从没有一起出现过。”
“殿下为什么会和听云姑娘一起出现?”大成懵了。
容宿吸了口气,费力解释:“殿下和听云的眼睛,那双眼睛,你再想想,是不是有点像?”
大成傻傻地看着容宿,用手遮了自己下半截脸:“您瞅小的像听云姑娘吗,我觉得我这眼睛也挺漂亮的。”
容宿没好气地给他一巴掌,懒得说了。
可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要不,我怎么会做这种梦?”
大成搬走火盆,漫不经心道:“您又没真见过听云姑娘,就是想梦也梦不着,就变成日思夜想的殿下有什么好奇怪的,梦不都这样么……”
容宿:“……”好像有点道理。
第三百章:镜子
陈氏走出西宫门的时候,正午的太阳照得人暖融融的,侍卫们都有些躲懒,没太细查,也没人注意到她一拐角就上了一辆蓝顶马车,吱呦呦地走远。
事实上,陈氏也不知道自己被带往何处,停下车的时候她只知道这是一处藏在深巷里的小院,院门紧锁有人把守。
“进去吧,爷说了只能见一刻钟就出来。”侍从推开院门。
院子很小,堆放得乱七八糟有些地方还结着蛛网,正对的门庭倒还像个模样,她走上去没等敲门门就开了,那人重复一遍一刻钟的要求,就放她进去。
屋里面堪称质朴,桌椅板凳和水盆,还有一些尿壶之类常用品,离间有棉布帘子隔着,陈氏深吸一口气才掀开帘子。
舒涵抱膝坐在矮炕上,身上是麻衣布裙,朱钗宝髻早就没了现在只剩下灰扑扑的头发披着,还有几缕垂在两颊狼狈又消瘦。
即便有人进来,舒涵也没有那么热切,直到感受到异样目光才抬头,顿时呆住了。
“娘……”舒涵几乎不敢相信,揉揉眼睛才反应过来顿时一口哭腔地唤着娘,一边跪着从炕上爬过来:“娘!”
陈氏鼻子狠狠一酸,她的女儿何曾吃过这些苦头。
“娘,娘您要救我啊!”舒涵一把抱住陈氏,她和秦绍同岁此时哭泣鼻子来更像个半大孩子一般,又是抱在怀里,让陈氏狠不下心来骂她。
哭了半晌,舒涵才缓过气儿来,陈氏推开她质问:“你说,燕妙到底是怎么死的?”
舒涵并不意外。
当初容宿撞见了她和燕妙说话,虽然没听清,但泄露出去也够她喝一壶的。
“娘,您听了谁的胡话,我就是羡慕燕妙能在殿下跟前伺候多说了两句,谁知道她自己起了爬床的心思,怎么能怪我!”舒涵委屈道。
陈氏狠狠拍掉她拉扯自己胳膊的巴掌:“胡说,燕妙那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你若是不勾着她,她能起别的心思?”
“我那日都不在场!”舒涵不肯认错“若她不是自己动了心要进屋伺候爷换衣裳,又怎么会遇险,难道还是我绑了她丢进去的不成?”
舒涵这话虽说有几分狡辩的味道,但细算起来还真有两分道理。
她只是诱导了燕妙,撬动燕妙的心房,但真正做出决定的还是燕妙自己,如果她不动心自然不会发生惨剧。
陈氏沉下脸,舒涵看出她心思抱起她胳膊拉着长音撒娇:“娘~您不是最讨厌那些向殿下投怀送抱的人吗,燕妙要是当时没死,改日就是第一个爬殿下床的人。”
“住口!”陈氏呵斥,但到底不提燕妙之死,反而道:“那你和容四爷的钗呢?你要是不说,谁知道那钗是四爷送的,你们又怎么可能被容王强按着订婚?还有……”
“娘!殿下最讨厌容宿的,您怎么能这么亲密的叫他,我也是想为殿下打听,更何况当日我是被人劫掠到王府的!说起来都怪宗遥!”舒涵恨声道:“若不是她非要送我回渝州,而且就派了那么点儿人保护我,根本就不值一提,我能被人劫走吗?我可是差点丢了性命啊!”
陈氏辩不过她,只冷着脸道:“你别以为我是来救你的,我只是告诉你你做的这些错事殿下都知道了,你也休想做什么美梦,殿下和县主婚事在即绝不会娶你,我也绝不会让的。”
舒涵怔住,抓着陈氏的手一紧:“殿下……要完婚了?”
陈氏冷面冷心:“当然,县主一心为了殿下,殿下也张罗了这么久,自然要尽快完婚,只不过现在礼部都忙着毓灵公主的婚事,太子大婚还要钦天监择吉日,才没定下,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舒涵跪坐在炕上,目光颓败。
陈氏于心不忍,还是劝道:“你就安分些,看在我的面子上殿下也不会短你吃穿。”
舒涵冷笑渐渐转了苦涩:“好,殿下和娘终算是待我不薄,我……我也没旁的心力能尽,就只能做这一件事了。”
她说着,爬下土炕从角落里拨出一块石头。
陈氏大为惊讶,没想到这个时候,女儿还能有私人物品藏着。
四爷手下的人竟这么不经心?
更惊讶的还在后面,在陈氏看到舒涵拿出的东西时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这是!”
“这是通玄镜。”舒涵说。
陈氏接过镜子左右端详,“这……这不是已经丢失许久了吗?”刚入长安时她还胆战心惊的,因为通玄镜是御赐之物,虽说知道陛下赐镜给秦绍的人不多,但陛下知道就够了。
只要丢失,就是大不敬。
所以当初秦绍梦魇之时,府上都找翻天了。
可到了秦绍入长安后,原来渝州的旧人没跟来几个,亲近的更不多,所以这件事还能按住,而且皇帝也没有问镜子下落的意思,才遮掩到今天。
没想到竟然在舒涵手中找到。
“是你偷了镜子?”
陈氏有理由这么怀疑,舒涵苦笑:“娘亲眼中,我竟真是这么坏吗?”
陈氏不语,手指在双龙镜面拂过眉头渐渐皱起。
“娘亲,”舒涵按住陈氏检查的手:“娘亲不必看了,是我当时鬼迷心窍,找到了镜子却想偷偷献给殿下,让殿下开心,哪知道殿下根本不在意通玄镜……”
那时的秦绍确实有点奇怪,非说大家都死了,自然也不在乎什么抄家杀头之罪。
“可这镜子……”陈氏眯起眼,她也在宫中呆了好几个月,苦乐算计都经历过,总觉得哪里有些问题,便掰开舒涵手指:“镜子有问题。”
舒涵手一抖,陈氏甩开她的手,怒不可遏:“果然有问题!”
“娘!”舒涵双膝一弯,“都是女儿不好,我当日被嘉华的人抓走,她们要杀我啊!我不得已只能用有价值的情报交换,才能保住这条命啊。”
陈氏手都在颤抖:“你,你说什么了?”
舒涵眼泪婆娑凄楚可怜:“我……我说殿下遗失了御赐通玄镜。”
陈氏狠狠给了她一巴掌:“你个畜生!”
“你还说燕妙动了私心,说殿下偏心燕妙?若是燕妙,就算是刮了她,她也断不会出卖殿下一个字!”陈氏气得差点栽倒过去,眼前景物都是模糊的:“我对不起殿下啊,我竟然养出你这么个不忠不义的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