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六章:代子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秦绍这封留中不发的折子不知怎地,就泄露了风声,或许是走了何太后和毓灵公主的线,又或者是封了太妃的容岚不甘寂寞,总之,容闳是听到些闲言碎语。
他只做未觉,从前容王留下来的那些从属却不干了,一个个搬出了先帝又搬出了过世的容王,甚至还拿东北驻军说事。
要求就一个,请陛下明正典刑,治罪容宿。
秦绍看着折子都气笑了。
“容卿,上面写了你七大罪状,除了什么结党营私之外,还有一条,你知道是什么吗?”
容宿挑眉。
“蛊惑圣听,欲行不轨之事!”秦绍哈哈笑起来,“他们就差没指着你的鼻子骂你出卖皮相了。”
这容宿盛宠不衰,非常得秦绍信任也就罢了,还动不动就被陛下留宿。
一桩桩一件件堆起来,可就不那么好听了。
容宿已经被秦绍调戏惯了,连脸红都没有,倒是趁着左右无人,几步凑上去:“臣亦觉得有理。”
秦绍啐他一口,直接把折子丢到地上:“有个错别字,让他们找出来重写。”
中书省把折子丢回去的时候,几位大臣是战战兢兢地改了。
可第二次又被打回来。
“字太丑,陛下又发火了。”
几位大臣摸出点门道,但还是硬着头皮请人再写一遍。
“陛下说……遣词造句没新意,看了想睡觉,要不您几位回家再读两年书?”
这分明是要罢免他们!
“陛下!”几位重臣连连喊冤,这一番杀鸡儆猴,成功平定了朝野上下对容宿的非议。
时间流水而过,仿佛都汇在了毓灵腹中,吹起的肚皮承载了容闳全部的希望,让他三天两头地就要跑来看一看。
起初,毓灵还以为是为了长子而高兴,后来渐渐发现了奇怪之处。
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但却是属于一个即将做母亲的女人的直觉,容闳爱这个孩子胜过了爱她,还数次表示出对儿子的期望。
好像……这次不能一举得男就对不起列祖列宗一样。
“今儿太医问诊,说听着像个女儿。”毓灵明显感觉贴在她腹部一脸慈父笑的丈夫僵了一瞬:“院正前几日不还说是个小世子吗?”
毓灵故作轻松:“肚里头没出来谁说的准,不过世子郡主我都喜欢,王爷呢?”她挽住容闳的胳膊,直到脸上笑容发僵,容闳才摸着她的手道:“当然,当然。”
“王爷,您有什么心事吗?”毓灵担忧道,容闳当然不会告诉她自己的心事,只推说公务太忙便出去了。
可毓灵如今是嫡长公主身份心事都不一般了,何况孕中多思,她多留几分心眼很快发现了问题。
“殿下就是这儿!”大宫女扶着八个月大肚子的毓灵跨进王府一所偏僻小院。
院子环境不是很好,门口还有几个侍卫把守不敢让毓灵进,但她是长公主,哪里有人拦得住她,破门而入才看到惊心动魄的一幕。
院子里竟然坐着三四个大着肚子的女人!
她们都有专门的嬷嬷看守伺候,只不过看起来脸生,似乎并不是府中原本伺候的人。
“怎么回事,她们是什么人!”毓灵只觉得后腰阵阵剧痛,撑着腰喘息着喊道:“谁,谁来告诉本宫!”
“殿下,殿下息怒啊!”
嬷嬷和几个孕妇都忙不迭地跪倒,却只能说出是容闳安排她们住进来的,具体发生了什么,谁也说不清楚。
“至少不是王爷的孩子……”大宫女劝道,试图让毓灵放松。
“本宫当然知道!他对江氏一片深情,怎么可能找别的女人诞子,只是……”毓灵到现在依然对容闳痴情人印象不改,但眼前的几个孕妇也让她连想到一些猜测。
比如容闳想要儿子。
这一胎,就像要儿子。
“殿下!”大宫女尖叫着接住了栽倒的毓灵。
再睁开眼,是容闳急得通红的双眼:“毓灵,你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毓灵抽回他紧攥的手,眼神淡漠:“王爷才是要我的命。”
王爷?什么时候这么生疏的称呼了?
容闳喉结一滚:“你误会了。”
“我没有误会,我要是生了女儿,王爷就要偷龙转凤移花接木了吧?”毓灵说着留下两行泪:“我要是没发现,我的女儿就要跟着她们做一辈子奴婢了吗!王爷你好狠的心,她也是你的孩子!”
容闳脸色挂不住,挥挥手命人退下。
“毓灵,你怎知肚里的是女儿,万一是儿子,我们就——”
毓灵抢白:“我们就能扶持他当皇帝了?”
容闳眯起眼,仿佛第一次看清她的样子:“毓灵,你变了。”
变聪明,也变机警了。
“是,我变了,我不再是那个偏信话本子里情爱故事的小女孩了。”毓灵泪流不止,因为肚子里多了个小生命,毓灵就像点亮了脑中明灯一样,什么事都更清楚通透了。
“这样更好,还省得我费心哄你了。”容闳在这一刻,撕破了脸皮。
毓灵摸着肚子往后蹭:“你,你想干什么!”
“殿下,我是真的喜欢你的,你单纯,没有心机,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我们会很幸福,一辈子都这么幸福。”容闳走上来,声音咏叹调一般惋惜。
“容闳!我是当朝嫡长公主,你,你敢放肆?!”毓灵缩到床板内侧,已是退无可退。
这次换容闳呵笑:“殿下比谁都明白,你肚子里这个正是当今陛下的眼中钉,你觉得陛下会庇护你吗?只怕她巴不得你快点一尸两命呢吧。”
毓灵呆滞,是,没有人能救她。
从父皇死时。
从她执意嫁给容闳时。
“你娶我……就是为了今天?”毓灵哑着嗓子问,她想知道真相。
容闳点头:“我一直都在想办法,直到那日在周家后花园,我听到殿下对深情男子的期待,才知道原来殿下好这一种。”
毓灵周身冰冷:“你,你的深情都是……装得?”
为了装给她看?
是了,从前容闳和江氏也只能说是相敬如宾,可最后那段时间尤其是江氏事后,容闳做的那些事许多都有些过了。
“那江氏……”
“我杀的。”容闳言简意赅地承认,他看着自己的双手。
就是这双手每日在江氏的药里放下火毒之物,甚至最后一刻还是他亲自送她上路。
容闳到现在还记得那双震惊的眼。
“她真的很傻,像殿下一样傻,一个落魄江家的女儿,我怎么会接受她给我生的世子呢?”容闳怪笑起来。
第三百四十七章:喜诞
“便是江家在,我也想要自己的儿子上位,殿下,你明白吗?”容闳按住毓灵的肩膀,目光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毓灵皮肉滋滋作响。
“我筹谋了这么多年,利用了娘,利用了江氏,利用了你,为的就是这么一个带着大秦皇室血脉的儿子,我难道过得容易吗!”
容闳红着眼低吼:“从小我就知道,父王偏爱老四,尽管他对容宿十分苛刻但那都是因为期待!你看他赐给容宿的两个人,大成、大业,呵,不就是希望他能成就大业吗?出身容家就算不努力也不会太差,父王还是要他成大业,成什么大业?当然是王位大业了!”
恐惧让毓灵瑟缩后退,但容闳像是终于找到出口一样,疯狂进攻,把一切积压多年想说又不敢说的话通通说了出来。
“你知道我筹谋了多久吗?十五岁,从十五岁我见到容宿的第一眼我就知道这个贱种野心勃勃,他想要我的世子之位,他想要容王的爵位!我岂能如他所愿。”
容闳呵笑着道出选择江氏的原因:“就在那一年,几位皇子伤的伤残的残,我就知道这背后肯定有人作祟,那大公主的江家来日就有机会一飞冲天。”
“所以你才想着娶江氏,根本不是因为多年痴恋?”
“我才见过江氏几次,也就你们这些小姑娘才会相信话本子里的一见钟情。”容闳轻蔑笑道,将自己图谋多年的宏图展现在毓灵面前。
虽然娶到了江氏,但他并不知足。
因为他知道,就算一切顺利,他顶多也就是未来皇帝的姑父,江弋的脾气他也见识过的,只怕没什么大用,但那时他没有别的法子。
直到两年后何娴妃生下了昭煦太子。
毓灵公主的地位瞬间一飞冲天,就算皇帝顾念旧情不曾废后,昭煦太子继位后毓灵公主依旧是他的亲姐姐,这一层血脉关系是谁都替代不了的。
江氏的价值急转直下,偏偏那个时候容王妃糊里糊涂地迎了江氏过门,还天天暗示他和江氏想抱孙子。
容闳知道,毓灵和他年龄相差太大根本不可能,但这心思一旦种下就拔不出来了。
他自告奋勇帮江氏寻来了求子灵药,却暗地里改成了避子汤。
江氏两年未孕,颇受王妃白眼,容闳看在眼里疼在嘴上心里却关系着朝局暗流。
他在观望,前几位殿下都短命,这昭煦太子也不知活不活得到成年。
显然,容闳又一次看准了。
昭煦太子忽患恶疾暴病身亡,皇帝秘密召见裕王夫妇,赐下大量补药为裕王妃补身体,他就猜测很可能是皇帝知道自己再难得子,这才把忠心挪到亲弟弟身上。
他们都是方皇后所出,经历了窦氏之难,虽说没理由去恨曹后和德王,但要皇帝将皇位传给德王一系,那是万万不愿的。
容闳知道,这就是他的机会。
大秦皇室无继,就是他这样野心家的盛宴。
他一面暗示容王妃,将来毓灵的丈夫才是最贵之人,一面费尽心机以容王妃的名义联系到了嘉华,配合着经营一点眉多年,为的就是一次杀机。
除掉秦绍。
奈何裕王早有准备,带着秦绍躲到渝州去,人流混杂秦绍又是“病秧子”少出门,实在不好动手,这才一拖数年。
“你知道吗,看着秦绍长大我有多急。这些年我去了渝州三次,三次都没有找到机会下手。”容闳眼里闪着寒光,“甚至三年前我借着历练的由头外放,在渝州正正呆了四个月……”容闳像是被什么卡住了喉咙,说了半截便停下不语,反而亲昵地去摸毓灵的鬓角:“毓灵,你不要生我的气,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咱们的孩子。”
毓灵颈上寒毛倒竖,说不出话来只会摇头。
容闳还不死心:“毓灵!你想想,难道你不想咱们的儿子当皇帝吗?那样你就是监国大公主了,你甚至可以做女帝!你看看承安大公主,你想想你也是嫡公主,先楚还有长宁女帝,她们可以,为什么我们,你和我不能?”
毓灵整个下巴都在颤抖,“你们疯了,你们都疯了,大姐疯了要做皇帝,你疯了要谋朝篡位,还要我发疯,我——”
“毓灵!你醒醒吧,秦绍也是个女人!”容闳扔出重磅炸弹,“德王和曹太后没有撒谎,秦绍真的是女人,我已经有了证据!”
容闳命人把顾氏的状辞带上来:“你看到了吗,顾氏,秦绍的长嫂,我已经治好了她的疯病,她愿意出庭作证,证明秦绍的确是女人,证明这一切都是裕王为了夺嫡的骗局。”
毓灵还是摇头,不敢相信:“父皇不是……验明正身了吗?”
“陛下?呵,陛下油尽灯枯秦绍却权倾朝野,你觉得陛下还有的选吗?”
“不——”
“不什么不!”容闳按住她的肩膀,蛊惑道:“你要想清楚,秦绍来长安前陛下身体一直康健,为什么她才来了一年,陛下就一病不起?她和容宿日日耳鬓厮磨难道枕边床头,容宿就不曾要过我的王位,不曾疑过你的孩子?毓灵,我们不是只生一个孩子的,只要你日后生了儿子都会成为她的眼中钉,我们逃不掉的!”
毓灵觉得自己好像沉沦在黑暗中,一张大网迎面罩下,她越是挣扎,就越穿不上气来,目光迷离之际只有容闳带着痴情面具向她伸出手来,喊着她的名字。
“毓灵,坚持住!”容闳深情呼唤着,毓灵满头是汗,接生的婆子忙着烧水换盆,不住地喊着:“用力,殿下,用力啊!”
“王爷,殿下昏昏沉沉,根本使不上力啊。”婆子跑到门外跟容闳禀报,还说:“这样下去,只怕会一尸两命啊。”
容闳的脸瞬间就青了,八个月早产儿本就难将养,若是再耽搁,只怕……
“来人,封府!”容闳忽然喝道。
婆子不明所以,只见乌泱泱的兵冲进各处守得严严实实。
容闳手持宝剑,冲进那不远处的小院。
三个孕妇跪在他脚下,婆子们慌慌张张地上前迎接,迎头却是一把血光。
光影交叠,杀戮的刀尖血挑三尺,墙壁倒影出男人单手托起一四肢挣扎的小家伙,地上已是一片血红再无生气。
“有刺客行刺殿下,已被就地正法,但殿下受惊早产。”容闳勾出一抹笑意:“喜诞麟儿。”
第三百四十八章:迫害
秦绍听到毓灵产子并不意外,“把朕的贺仪送去。”
“陛下,王府戒严,说有刺客,这些似乎都暗有所指啊。”玉成先生提醒,秦绍又何尝不知,她朝容宿抬抬下巴,那边默契解释道:“想必过不了几日,容王府就会‘查清’真相,行刺的人估计会和禁军有点关系。”
玉成先生脸色微变:“陛下打算怎么应对?”
“还能怎么应对,”秦绍走下龙椅,手一搭,放在容宿肩上,容宿配合着微微屈膝,两人相视一笑,“顾氏都让人家抓了,我还能有什么法子,让他闹吧。”
“这太冒险了!”玉成强烈反对。
既然知道顾氏落在容闳手里,就更该谨慎才是,怎么能放任自流。
“陛下,您刚刚登基地位不稳,若是身份暴露,可是灭顶之灾啊。”玉成知道秦绍要玩火,总是谨慎些的好。
秦绍莞尔:“灭顶之灾?先生以为,谁能灭我?”
……
毓灵公主产后失调,堪堪将养着,何皇后自己还经常迷迷瞪瞪也帮不上什么大忙,倒是何启盛以“娘家表哥”的身份登门拜访两次。
当然,他一个男人到底不便去见产妇,家里又没有妻室可以替之一探究竟,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但刺客的事已经如秦绍所料查出一些端倪,矛头果然直指禁军,甚至在“刺客”身上查出了一些“证据”,当然,全都被容闳知情识趣地毁掉了。
但消息被一班老古董得知,随即闹上了朝堂。
“毓灵公主是大秦的嫡公主,遇刺早产,岂能不了了之!臣请彻查此案!”几个御使拉住了周老御使一起进言。
这件事虽说没有证据,但也不算空穴来风,毕竟毓灵公主的确“死里逃生”,周老御史即便是怀疑自己要被人当枪使,也还是站出来为毓灵发声:“请陛下彻查此案,还殿下一个公道。”
“公道自然要还,”秦绍意味深长地看了容闳一眼,“容爱卿,你觉得这个案子派谁去合适呢?”
容闳跪倒:“臣之家事,不敢劳陛下费心,臣一定尽快查清真相,请陛下恕罪。”
“朕恕什么罪?”秦绍眯起眼,挑了个话错。
容闳这厮,也忒心急了。
“是,是臣没能照顾好公主,愧对先帝圣恩。”容闳对答如流,秦绍也没想在朝堂上闹得难看,索性散朝。
但下了朝,就有人非议起来。
“你说这陛下皇位已经坐稳,为何还要扒着毓灵公主不放?”
“这还不简单,到底不是亲姐弟,还有大公主和江国公的前车之鉴,陛下能不忌惮世子么。”
“这话就理偏了啊,世子年幼,待成年懂事,陛下儿子都得有七八个了,江山稳固,哪里需要忌惮这个。”
听的人冷笑起来:“说得就是这个理,既然如此殿下为何还要忌惮毓灵公主的儿子?说不定就是因为陛下自己……也是个女儿身。”
暗中引导起效,长安城那股邪风又吹了起来,而且这次比德王那回安排的更周密。
消息是从渝州城来的行脚商人处传出的,说在渝州时绍世子就只允许一个奶娘近身伺候,根本不需别的女人近身,行止颇为诡异。
后来又说秦绍有“龙阳之好”,实际上是因为人家虚凰假凤,倒过来了。
这事儿来得突然又诡异,但是和毓灵公主遇刺的事互为表里,多了几分可信。毕竟秦绍要是女的,那相较之下毓灵公主才是继位的最佳人选,何况公主还有儿子,这也就解释了为何陛下会“迫害”毓灵。
随着容闳“查案”,风声越演越厉,开始有人拔出了顾氏的事,传说也越发可怕。
曹太后为何被先帝褫夺封号?除了害死几位皇子外,最初的成因可是顾氏,太后将顾氏献给皇帝,随后曹氏一党迅速垮台,而后陛下也病情加重没过多少时日就去世了。
虽说陛下一直是清醒的,但当时秦绍监国已久,谁能保证不是她做了什么,逼迫陛下认下她这个储君?
要不然,陛下何以传位给裕王的女儿,而不传给自己的女儿?
这说不通,绝对说不通。
人心就是如此,当第二个事发生时,下意识就认定了第一件事是真,故此他们很少有人意识到,所有的猜想已经默认了秦绍是女人这件事。
这让容闳心情甚好,散朝回府,特意抱起儿子摇摇。
“殿下,你看咱们的儿子——”
“那不是我的儿子。”毓灵冷漠地转过身,泪如雨下。
容闳笑笑抱着孩子上前:“殿下,这就是咱们的孩子,你生了四个时辰才生下来的儿子。”
毓灵看着那细弱的孩子被擦得干干净净,心里酸楚不已,不知自己的孩子是否也能得到这样的照顾。
“王爷,那也是您的骨血,求求您,让我见见她吧,让我养着她吧!”毓灵扒着容闳的衣襟哀求。
容闳冷下脸来:“毓灵,你当时疼昏过去了,这就是你的孩子。”
“他不是!”毓灵疯狂摇头,根本不肯承认,容闳无奈地垂下手,让奶娘抱走孩子:“毓灵,是我不好,我不该吓唬你,但他真的是你生下来的孩子,是我们的儿子。”
毓灵几乎就要信了,可想到后院那几个大肚子的女人她就脊背发寒,她生怕自己生的是女儿,怕女儿已经被容闳残忍地杀害送走。
“别,别这么对我!别这么对她!”毓灵抱住头,整个人濒临崩溃。
容闳皱起眉,拂袖而去:“难成大器。”
女人,都一样。
这个时候,容闳倒是有些佩服秦绍,这个女人的手腕和心智的确不让须眉。
可惜她八成已经是容宿的女人了,否则……
容闳推门出来:“殿下受惊过度,发了癔症,让太医院的人好好诊治。”
御史台的老家伙们不是想要看毓灵有多惨吗?
那他就让他们看个够。
容闳冷笑,这个时候,毓灵越是疯疯癫癫,顾氏出面作证时对秦绍的情况就越不利。
这真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容闳心里欢喜,毓灵清醒可以替他争皇位,不清醒,也能用来卖惨骗骗老家伙们,算起来怎么都是他赢的面大,而且他还有意想不到的帮手。
“大庆,是时候放狗出去了。”
容闳得意万分地走出家门,他没看到的是,屋内公主床下爬出一个颤抖得不能自己,只用拳头塞住嘴才能不发出声来的丫鬟。
第三百四十九章:状告
“刺客是一点眉残余,记恨我率兵清剿,故行刺我妻儿,还心思歹毒想要栽赃给禁军,如今已经真相大白还请陛下过目。”容宿呈上奏章。
满朝文武,猜忌秦绍身份的,也猜忌这份状辞真假。
毕竟这么完美无缺的答案实在叫人失望,何况德王已经被关押在宗人府,想兴风作浪恐怕是难。
“罪王一直在宗人府反省,从未出面更没有跟任何人联系过,容王怕是找错了人。”宗人府的果然急着出来告白。
“刺客是流窜余孽,与罪王并无关系。”容闳一句撇开,宗人府的老大人见状倒也不好苦苦相逼,只是心里有些怪怪的感觉。
从前容恺同在时,可绝不会这般客气。
到底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容王府,荣光不在咯。
“既然并无干系,那就劳容王爷多费心思,把人都抓干净咯,否则公主安危不定,岂非日夜难眠。”容宿从身后调侃。
容闳淡然笑应。
变故就发生在当晚,一直被容闳秘密关押的嘉华终于找到“破绽”脱困而出,当得知太后身死德王被囚后,嘉华想方设法混入了宗人府,见到德王。
屋里布置简单,一桌一床一案倒是笔墨纸砚备得全和。
德王身着灰衣,头上一只木钗简单束发,不知哪里来的松木檀香在炉焚着,俨然一副书生气态。
“王爷,”嘉华抿了抿唇,没说出话来。
德王对她轻笑,提笔在桌前写下:来了,他怎么说。
“他?”
德王写了个闳字。
嘉华摇头:“王爷误会什么了吧,我是……”嘉华顿住,的确容闳对她一直看守严密,怎么会突然就“疏忽”了?
“王爷是说,容闳想利用咱们?他利用咱们做什么?”嘉华皱眉,自说自话似得:“我若脱困第一时间必定是助您脱困,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揭穿秦绍身份。
一旦身份泄露,秦绍一女子立身不稳,别说毓灵公主有机会,就是承安大公主也要被有心人退出来分一杯羹,何况容宿手里还有一张王牌,先帝的亲外孙。
“坐收渔利,他打得可真是只好算盘。”嘉华冷笑。
德王摇头,写下:“是我留书提醒了他。”
“王爷……三思,”嘉华目光凝重,像压了千斤巨石,“容闳现下如日中天,咱们此时揭穿秦绍,极大可能就是为他做嫁衣,”看到德王摇头,嘉华心思一沉:“王爷,容闳就是利用您的报仇心切!”
你不想为母后报仇吗?
德王简单一句,让嘉华沉默,“我要帮母……帮娘娘保住您。”她说。
德王摆手写道:谁是螳螂,还未见分晓。
嘉华不解:“您是觉得综世子,可您如今被削去爵位,世子也不再有继承权。”
德王淡然写下一个“骋”字,嘉华年轻,并不知道秦绥生母其实是德王安排的,但此刻发现德王竟将秦骋当成自己的底牌,心里瞬间有了些猜测,只是不好言说。
你去联系旧人,秦骋一事不能再失手。
德王写完就将纸丢入炉中。
秦绍害他要做一辈子的哑巴,就算孤注一掷,他也要拼。
嘉华攥紧拳头,也道:“与其苟且偷生,日夜担惊受怕被她清算,不如搏上一搏。”
她走出宗人府的门,那线人主动联系她,嘉华冷笑塞给他一张纸:“回去告诉你主子,照这单子准备,自然如他所愿。”
暗沉的夜幕下看不清线人脸色,只听到一声:“是。”
嘉华轻笑掩在黑暗中,哪边风好往哪倒,也是人之常情,她不见怪只想让秦绍付出代价。
是以,第二天夜里就传来了德王狱中中毒的消息。
毒性猛烈差点要了德王的命,而抢救回来后宗人府却查不出什么由头,好不容易揪出些线索竟然又是直指禁军,容闳所谓的“一点眉”残余现在连旧主德王也要杀了,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这个关键时候,顾氏出现了。
她竟然亲自到衙门击鼓鸣冤,状告太子秦绍下毒害她,目的就掩藏秦绍最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一下可是油锅泼水炸了膛,无数双眼睛盯向顾氏。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状告当今陛下!”刑部尚书脸都紫了,这是告状吗,这是逆天!
秦绍如今就是大秦的天,顾氏告她,不就是逆天吗!
顾氏先是微楞:“她果然登基了吗……”女子称帝实是闻所未闻,秦绍她竟然做到了,顾氏对这个小叔子的印象还停留在当日渝州王府里,那个冷冰冰说出“杖毙”两个字的样子,一转眼,那个少年已经上了龙椅。
本该属于她儿子秦骋的龙椅。
“不,她不配,她是女人,女子怎可称帝!”顾氏忽然吼道,“她欺骗先帝,迫害我与骋儿只为夺嫡满足一己私欲,她不配!”
又是一场惊涛骇浪,烟尘滚滚落下之时,顾氏已经站在宗人府堂前与德王对峙,一道叙述了秦绍是如何迫害她,她又是如何被太后所救又复被擒的事。
宗人府引为大事,因秦绍如今已是帝王,曹太后已经不再,世间再无人能问罪于他,便转头求到何娴妃名下。
“娘娘细想想,记在名下的人总比不上亲生的,要陛下真是女儿身,您的毓灵公主岂不比她尊贵,又有长子在侧,娘娘,您就答应吧。”牵头的是宗人令蔡涵,他一直持身中正,只有一个儿子偏宠不已。
后来儿子犯了人命,是容闳偷偷保下了人,当时就有了这过命的“交情”。
另一边,何后疯疯傻傻多年,如今恢复几分智力也时好时坏,几句话就被人勾去当了这杆枪。
秦绍看火候足了,索性命人将证人证物的统统带到大殿上。
“顾氏,”秦绍心中唏嘘,“一别半年,你竟有了如此本事。”登殿击鼓可不是寻常女子敢的。
“为了我的骋儿,我什么都敢。”顾氏攥着拳头给自己打气,折腾得泛黄面色透着一股莫名的阴鸷,像孤注一掷的饥鹰最后一次觅食。
秦绍淡然靠向身后:“也罢,今日这一场结束,不论你是为何站在这里与朕为难,这裕王府的门你都是回不去的。”
顾氏抿唇,回不去就回不去,儿子做了皇帝,她自是要搬到慈安宫去住。
秦绍挥挥手:“说吧,把你们要说的都说出来,朕也听个清楚。”
第三百五十章:上场
以蔡涵为首的几位宗亲和老臣纠集起来,一口一个先帝,又搬出帘后的何太后,追根到底都直逼秦绍到底是龙是凤。
秦绍听到他们没力气吼了,才百无聊赖地抬手:“容爱卿,你说呢?”
朝中一片静默,纷纷看向容宿,可容宿动也不动,笑眯眯地给了容闳一眼,“容王,陛下叫你呢,难不成您也怀疑陛下身份,现在就要抗旨不遵了?”
“臣不敢,”容闳恨得牙根痒,这个时候站出来,就是出头鸟。
他实在有些不习惯做这种事。
“臣……臣不知此事,但臣以为,先帝既然传位于陛下,自然有先帝的想法。”
“先帝只怕也被蒙在鼓里吧!”蔡涵立刻接住话茬,就差指着秦绍脑门子说她弑君篡位了。
当然,这个高帽子是扣不成的。
先帝驾崩前,秦绍早就把一切都想好了,几位重臣全数在场,亲眼看着皇帝咽气,绝对是心甘情愿传位秦绍,半点文章没得做。
这就是她高明之处。
容闳咬牙,若是当初秦绍有半点心慌,藏手藏脚,只怕今日早就一败涂地。
可惜,秦绍连跟容宿那点事都不藏着掖着,顶着个“好南风”的帽子,反倒成了灯下黑,怎么说怎么有理。
这厢听了如此多的质问,也只是懒洋洋挥手:“容卿,你来问。”
看看,这更过分了。
“臣只有一个疑惑,还请顾大夫人解答。”容宿出列,一杆标枪似得挺着,直叫人不敢因他献媚于帝而轻视半点。
“既如大夫人所说,您偷听到了如此关系重大的谈话,陛下又绝情绝义,为何不杀人灭口,一了百了呢?”
“你!容宿,你好大的胆子!”蔡涵呵斥。
容宿挑眉:“大胆?我堂堂三品大员,难道问话一介妇人,还要朝天借个胆子不成?还是说,蔡大人现在已经将这位顾氏夫人当成太后娘娘了?”容宿朝左上方抱了抱拳:“太后娘娘还在上首看着呢,容我提醒您一句,这先帝只有一任皇后,那就是殿上这位,旁的什么,”容宿冷笑着扫了顾氏一眼,言简意赅:“痴心妄想。”
顾氏脸色煞白,瞬间像被人穿个透心凉,嘴唇却哆哆嗦嗦:“我没有,我、我没想过这些……”
“你当然不配想,”容宿拿出他一贯咄咄逼人的态势来,逼近顾氏道:“即便是骋世子想要继位,也得是过继到昭煦太子名下,认太后为皇祖母,您,永远都只能是裕王府的庶子妃,哦,陛下刚才金口玉言已经说了,您如今、也不是裕王府的人了。”
顾氏被他唬得一脸雪白,嘴唇都快渗出血来,她一直以为自己能当太后,能一世平安,没想到事败后将会是无家可归的下场。
皇帝金口银牙把她逐出裕王府的门,顾家还敢收留她不成,她倒是又该何去何从啊!
顾氏慌了心神,目光与容闳交汇,觉察到他紧皱的眉峰间一抹催促之意。
如今事成定局,她就是粉身碎骨也得把事情办成,至少,她还有骋儿。
那可是皇位啊。
顾氏结结巴巴开了口:“我、我好歹是骋儿的生母。”
“嗤,”秦绍笑出声来,手指在御案上敲了敲,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底下立刻就有人跟着笑道:“如大夫人所说,骋世子才是陛下最大的敌人,难道为了皇位能不顾亲情的人,还会对亲人留情?”
顾氏脸色涨红,情急之下乱了阵脚:“她、她本来想杀我了,是太后救了我,所以我才能站在这儿!”
秦绍已经不耐烦了,她立起手掌,争辩的朝臣霎时安静。
“今日朕已看过一场好戏,如果没什么别的,就散了吧。”她挥挥手,要退朝。
“慢着!”蔡涵被秦绍这不按套路出牌的招数打蒙了,一句话出口就有些悔,秦绍眼下可还是当今天子,不过事已至此,他只能接着道:“陛下还没交代清楚,如此草草结尾岂非令天下人生疑?”
秦绍眉头上挑,嘴边含笑:“所以蔡卿的意思,要验朕的身了?”她摊开双臂,栩栩如生的五爪金龙有如实质,仿佛游天而起,吟啸九天。
“放肆!”
老成持重的周老御史终于忍不住,指着蔡涵手指抖动:“蔡大人,你竟敢当众对陛下不敬,简直不可理喻!”
老御史站出来拱手,随即有几位御史跟着站出来,连名参蔡涵一个大不敬之罪。
秦绍放下双臂坐好:“蔡卿一片忠心,朕岂忍苛责,叫皇后来吧。”
“皇后,对,林宗遥根本就是个男人,验她就可以!”蔡涵显然是知道不少内情,当即戳出这件事来,另一边容闳低头抿出一截微不可查的冷笑,他想要的终于来了。
他从没想过要证明秦绍是女人这件事。
皇帝驾崩得突然,秦绍迅速继位打他个措手不及,现在想去证明她是男是女已是天方夜谭,难道还真有人不要命地去验秦绍的身?
何况就算秦绍真是女人,她也是当了皇帝的女人,堂堂大秦上邦断然丢不起这个人。
就像前世,容宿造反打进大殿,面对满朝文武揭穿秦绍真身,也没有一人胆敢提出验秦绍的身。
所以他真正要做的,是揭穿宗遥的身份。
宗遥,这个被秦绍下旨封为皇后的人一旦身份暴露,那就是对秦绍身份最有力的证明,而且宗遥既然自称女子,刚好可以让何后亲自带人主持验看,甚至连顾氏也可以进去。
“荒唐!”秦绍抄起手边物事狠狠砸向蔡涵:“皇后乃一国之母,你竟敢验他的身,简直是不把朕放在眼里!来人,拖出去斩了!”
秦绍这声令下,殿外侍卫就冲进来拖人。
蔡涵似乎没想到秦绍会直接下死令,人都傻在哪儿想喊冤都不知道冲谁去喊。
容闳更是面无表情。
这件事,必定要有人血祭,蔡涵,只是一只出头鸟罢了,等他死了,群臣才有话说。
“冤枉,老臣冤枉!”蔡涵的呼声渐渐远去,秦绍冰冷的表情才开始融化:“这等无稽之谈断不许再起,退朝。”
“啊啊。”德王忽然站出来,一脸痛心疾首,指向何后,手指不断比划着什么,容闳笑着翻译:“罪王的意思是……请皇后娘娘与太后娘娘慢谈,一切自会、真相大白。”
“看来,容王是不打算善罢甘休了。”秦绍微笑,终于逼得这条老狐狸亲自上场了。
第三百五十一章:正身
“臣不敢,只是蔡涵虽然言语无状罪该万死,但他说的亦有道理,陛下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考虑到皇后娘娘的名声,毕竟……六宫多是女眷,这样的谣言,实在不利于皇后娘娘于中宫立威。”
不少臣子迎合,争相出列:“请陛下三思。”
秦绍怒极反笑:“先帝已经派人验过,你们还不肯罢休?”
“既然先帝已经验过,自然不惧再来一次,也好明辨身份。”容闳好像站在秦绍立场,热切地帮忙。
何启盛皱眉:“既派人验过,便寻那人再来一次便是,何须劳动太后大驾?”
容闳像钓着了鱼,眼里闪着光,有刑部的人低声提醒道:“那验查的宫女被打入曹氏一党,已经没了。”
其实早在曹太后一党被诛前,那个宫女就该被灭口了,合着她运气好,这边曹太后怕皇帝起疑路线没有尽快动手,等想料理她的时候自己又被秦绍所杀,故此活了下来。但秦绍岂能容她,索性打入曹氏一党杀了了事。
不过今天翻出这些旧账,显然有点掰扯不明白。
“还是请太后做主。”容闳拱手。
“请娘娘做主。”追随容闳的人拱手相请,又有一些看着身边人都弯了腰,自己也跟着拱手道,就连周老御使也没有出言反驳这等无稽之谈,反而站出来:“陛下,此事虽有辱体面,但为了皇室的名声,还请陛下决断。”
周老御史都开了口,秦绍再也没有推脱的理由。
她看向太后,“母后的意思呢?”
何太后其实没什么主见,虽然当年也是个灵透的人,但疯疯癫癫这些年脑子已经有些顿,面对这种情况一时不察就头痛起来,但秦绍和她没什么血亲而容闳却是她的亲女婿,孰重孰轻自然不需要费神分辨:“就让哀家去看看吧。”
她初时并没有把这件事当真。
毕竟皇帝是女皇后是男这种事太过无稽,她并不是很相信,但蔡涵之前来找她透露过这当中有几分容闳的意思,她也就来了,现在看过一套又在秦绍推三阻四中找到几分可疑之处。
难道真有这样荒唐的事?
何太后直到走进皇后的坤德宫,脑子里都是乱糟糟的。
大殿没点灯火,光线透过关得严严实实的窗户勉强洒落,里面还是有些暗淡,只能看到皇后孑然而立,那身量倒的确较寻常女子高大些,不过脸廓头饰还是衣饰都是皇后独有的装扮。
“你们都退下吧,留本宫伺候母后。”宗遥早知情由,既没反抗,也没有过多不满,只是淡淡开口遣散众人,只留何太后一人。
“皇后,你有话要跟哀家说?”何氏皱眉道,忍不住近前打量宗遥面貌。
三分五官七分容妆,宗遥脸上扑了庄重的粉绘了精细柔美的弯眉,若非脖子上缠绕的纱巾太显眼,倒真能让人不生疑。
“是有人想告诉娘娘一个秘密。”宗遥拍手,一个宫装女子哆哆嗦嗦走上前跪倒,他简单介绍:“这丫头是从容王府出来的,从前是江氏身边的大丫鬟,名唤春楠,容闳尚主后就被调到偏院伺候茶点,就让她来告诉您,在容王府里都听着什么了。”
……
日升正中,在大殿正中铮亮的地砖上渐渐铺开。
朝臣们的议论声渐渐嘈杂起来。
验明正身,需要这么长时间吗?
德王和容闳暗中对视一眼,分明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怀疑,两个各怀鬼胎的人,终究是不能信任彼此,反倒是秦绍坐在上头大半天腹中饥饿,咕噜的第一声就命人去备膳。
饭食是早就预备好的,御膳房流水的美味端到偏殿,香气远飘,勾得人馋虫大作。
秦绍当然不需要顾念什么,內侍说布宴好了就起身走下殿内玉阶。
快到门口时,最近的小官腹中一滚,随即惶恐跪倒:“陛下息怒,臣……臣无状了!”
监察御使亦负责督朝仪,当即有数人参他御前失仪,骇得小官叩头不休,磕得脑门上都是汗。
秦绍好脾气地摆手:“人之常态,不足为过,都起来吧。”
小官感恩戴德,几名御使抿抿嘴也就不多说了,甚至当中一人也狠狠吸了吸肚子,看来腹中也是饥饿难耐。
秦绍看了那名御使一眼,笑笑:“诸位爱卿都饿了?”
“这……”群臣低头,羞涩惶惶,各有其表。
秦绍看看日头有些恍然,张张嘴群臣正准备谢陛下赐宴时,人家一搭手:“容卿,陪朕用膳。”
群臣谢恩的话噎在喉头,羡慕的不屑的目光全集在容宿身上。
这声容卿可没人误会,断然指的是容宿了。
“是。”容宿朝围观众人露齿一笑,荣光满面地就跟上去,没脸没皮极了。
一顿饭吃过半,秦绍才命人往大殿里送上两盏甜汤。
周老御史等几位老臣身体欠佳,当有一碗,何启盛等忠君良臣自也有一碗,还有陈家这样的姬妾父兄自然也有,若不是林信鸿听到风声告病没来上朝,他也能得上一碗。
“谢陛下恩典,”老御史端着碗谢恩,才抖着手喝上两口。
香甜之气飘满大殿,许多人趁着脖子,望着飘了几朵金黄桂花干净透亮的小糯米圆子在勺里打着滚,被人趁热吸进嘴里,只能咽咽自己的口水。
这里面当然不包括德王和容闳,不过饥饿这事并不会以意志为转移,容闳即便表情凝重也掩不住五脏庙出卖他的咕噜声。
“陛下这怕是有意让咱们难堪。”有人议论起来。
不过这事用他说?
容闳面无表情,这点小把戏还制不住他,忙里偷闲得他只想着秦绍今日一倒,便是成全了他和毓灵,加上他现在手握容家大军,儿子若能继位自是可以稳住江山。
忽听外面一声:“太后驾到!”容闳露出笑颜,总算来了。
只见太后大步进门,气息深重显然气得不轻,容闳眉头微皱,上前:“母后可有结果了?”
何太后看向容闳,她头脑不甚灵活表情管理自然也不到位,嘴角微微上挑的样子不似笑,倒似怒急噬人般凶狠,“哀家已经验过皇后。”
皇后?
容闳心里咯噔一下,“母后可验看清楚了?事关毓灵和翰儿身份,母后一定想清楚了。”他的儿子,取名容翰。
即便如此提醒,也拦不住何太后的话锋汹涌:“蔡涵无稽之谈,玷污帝后声名,简直罪该万死!”
第三百五十二章:药方
德王愤怒地瞪向容闳,简直是在用双眼质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容闳并不是很清楚,但他可以猜想,这事与秦绍有关,也与毓灵有关。
何太后多年来受尽屈辱,都是为了毓灵,想必今日会突然逆转风向,也绝对与毓灵有关,只是这关窍,出在何处?
容闳百思不得其解,眯着双眼脸色不佳。
“蔡涵已死,其族流放,剩下的、”秦绍顿了顿,点出三五名从犯一并发落,但这当中并没有容闳。
她高坐殿上,百官跪地闻讯。
“朕御极以来多受非议,念及仁义不曾深究,但今日闹得实在不堪,朕若再纵着岂非天下不宁。容宿,”秦绍唤,容宿应声出列:“朕钦赐你枢密使一职,从禁军、五城司及巡防营各自抽掉人手筹备,只受命于朕,专查此案,定要找出幕后造谣之人!另有非议者,可先斩后奏。”
“臣领旨。”容宿撩袍谢恩。
散朝时,陈大人亲自恭喜容宿:“枢密使一职虽是新置,但可见陛下之信任,容大人,前途无量啊。”
“是啊是啊。”周遭围着得人越多,风头大盖容闳。
闹了今天的事,众人也看得出容闳的心思,但今日何太后都没有帮着容闳,可见这如意算盘是落空的,那谁还有心思跟他虚与委蛇,躲还来不及呢。
当然,躲的人,不包括容宿。
“我早就说过,如意算盘打得再响,也终要败在我手里。”容宿奚落。
容闳维持神色不变:“何时的事?”
“还有心情开玩笑?”容宿挑眉,“我倒不知你如此沉得住气。”
“我有什么沉不住气的?”容闳笑着凑上去,低声:“即便你姘了皇帝,也还是奈何不得我。”
容宿想都没想就是一拳。
容闳冷笑着擦干嘴角血迹,“沉不住气的,也不知是谁。”
“我今日在这儿打你无人敢管,明朝我在大殿上打你想必也无人敢管,容闳,你以为最后沉不住气的人,会是谁?”容宿大笑而去,徒留容闳一人咬牙切齿:“欺人太甚。”
冲回容王府的瞬间,容闳就召集了几名心腹旧部。
周斌急着求见:“王爷!王爷忍这一拳之辱,他朝定有福报。”
“什么他朝,秦绍不过是刚登基羽翼未丰,我要么今朝烈性而起、要么就是被她活活熬死!”容闳怒道,他忍了这么多年,没想到功亏一篑得莫名其妙,实在让他难以接受。
“公主那边有什么动静?”他冷静下来,想先找毓灵问个清楚。
“陛下今早就派人来,强抢公主回去,若非属下拼死藏起少主,只怕连少主也要被带入宫中。”
容闳眯起眼,忽地笑了:“好,果然是毓灵。”何太后的动机有了,但随之而来的,容闳动起手指:“毓灵在陛下手里就是在林宗遥手中,太后说谎也情有可原,你们说呢?”
几位谋士连连点头,一人道:“如此一来,王爷即便要起兵匡扶正统也算师出有名。”
挟持长公主威胁太后,哪一个都是诛心之箭。
容闳黑着脸,这次并没有通知周斌,而是自己派出心腹前往燕京联系容家大军。
他处于秦绍严密的监视下,这个动作虽有合理借口但仍然引起秦绍警惕。
不过容闳虱子多了不怕咬,竟然全当没发生过。
“猎物出洞了。”秦绍笑弯眉眼,派人叫来德王,如今的罪王。
“德皇叔可知道朕召你何事?”
德王摇头,不过脸上表情可没那么平静,容闳忽然败北,他精心筹划的揭穿秦绍计策只因为何太后的一句话功败垂成,他实在不甘。
“朕要派人给你讲个故事,”秦绍拍手,春楠应声进门:“这就是那日给太后讲故事的人,前容王世子妃江氏的大丫鬟。”
德王没有拒绝,他本也好奇秦绍到底使了什么手段,让何太后改口。
“春楠,”秦绍抬了抬下巴,坐回上首去,春楠应了声是,但回忆起来依旧浑身鸡皮疙瘩,仿佛是在黑暗地狱中走一遭,这么些年世子和世子妃之间的阳光明媚原来都隐藏着那样可怕的心思。
容闳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江氏生他的嫡子,却对不过几岁的毓灵产生了肖想。
确切的说,是毓灵的血脉。
“直到小姐去后数月,奴婢一直浑浑噩噩,那恶魔为了在殿下面前显示深情对我照顾有加,竟然还把我安排在后院小厨房帮工。若非四爷找到奴婢,给我说了药方的秘密,我到死也不知小姐她竟然是……竟然是被最亲爱的人害死的啊!”
可怜她那痴情的小姐,在死在容闳手上前该是多么的震惊,多么死不瞑目啊!
秦绍看着德王茫然的脸,提醒:“药方,再给德王讲讲药方的来历。”
春楠垂头:“成亲半年后,他带回来的助孕药方,没想到竟然是避孕之药,若非陛下身边的玉成先生说予我听,我断断不知还有这个猫腻!难怪小姐从前日日服药不能怀上,反倒惫懒下来,逞了心。至于那方子……”春楠小心看了秦绍一眼。
“说吧,无妨。”
“是舒侧妃,哦不是舒妃娘娘从我们这儿拿的,后来娘娘过世,才被收拾遗物的四爷找到。”春楠说得极为客气,毕竟舒涵生前虽是个奴婢但有个好娘亲,死后哀荣极佳就连秦绍大封六宫都没忘追封她一个妃位,春楠自然不好说那方子是舒涵偷走的。
德王张张嘴,看样子是想哈哈大笑可惜发不出声。
“拿纸笔给他。”秦绍令。
德王写道:没想到我们都输给你了。
秦绍动动眉头,容他再写:本王愿赌服输,只是贤侄女,你真要让大秦江山传到容家人的手里?
这句真是诛心之言。
德王这是知道,容闳太过小心谨慎,蛰伏多年一朝生事不成注定是秦绍手下败将,现在想用感情牌打动秦绍。
大秦皇室似乎天生就对容姓的权臣有芥蒂,他就不信秦绍这样心思缜密的女人,能半点疑心都没有。
只要她动了一点心思,就好办了。
“王叔是想劝我他朝不要传位于子,而是要传给秦骋吧?”秦绍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意,直叫德王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她,知道什么了?
第三百五十三章:身世
“秦骋是个好孩子,虽是庶出但根上也是流着方家的血,不算违背先帝遗愿,总比将来一个体内流着容家血脉的男孩继承大秦江山要好,是这样吗?”
德王眉头微挑,写下:正是。
“德王叔这么好的算计,怎么就算不到……”秦绍玩味一笑:“自己早就露馅了呢?”
德王微白的面色波澜不惊。
“朕看着都累,”秦绍挥挥手让春楠退下,另外有人呈上一本小册子:“这是王叔府上的牌历,那日睡在那位侍妾房中都有记载,不过你多年‘醉心’丹青画技并不曾在女色上耗费过精力,所以只有秦综这么一个庶子。”
德王脸色更白了,隐隐的预感逐渐变成现实。
秦绍笑道:“既然王叔早就有心争夺大位,你又怎会半点不曾准备?唯一的解释就是,早有谋算。”
德王摇头:陛下是听信了何方谣言?
“别急着否认,朕派去查李嬷嬷旧事的人就在殿外,也调了当年裕王在宫中宿醉时的旧档,用不了两个时辰,这一切就能水落石出。”
秦绍泰然自若的模样彻底击溃德王的心理防线,他最后一步暗棋,也被秦绍拔除了。
德王眼睛瞬间充血,奋笔疾书:好好好,你便让大秦江山落在容家狗贼手里吧!
“传给秦骋,就不是落入容家手里吗?”秦绍引为笑柄。
德王被她弄糊涂了,皱眉不解。
“德王叔,你运筹帷幄多年,就没觉得容闳哪里不对劲?”
这可把德王问住了。
说起来若非秦绍今天告诉他这番真相,他也要被容闳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骗过去,只是今朝这些都不重要了。
他和容闳不都是秦绍砧板上的肉吗。
不,不对。
若是如此,秦绍还用得着费力找他过来?
德王写道:你想我帮你除掉容闳?
“帮我?不,这是在帮王叔自己。”
德王冷笑起来,他摊摊手,显然是孑然一身的样子,他还有什么好帮的。
秦绍的手下败将,注定一辈子要蛆虫一样活在宗人府,不见天日。
谁还能帮他什么?
“德王叔谋划这么久却险些为他人做嫁衣裳,心里就不恨吗?”秦绍冷笑,“王叔不必惊讶,朕没有诓你,若是秦骋登基赢的人一定是容闳。”
德王也是心思剔透的人,他瞬间想到了这句话对应的可能,当即就觉得天方夜谭,哑着嗓子啊啊笑了三声,表示讥讽。
“那你给我一个容闳帮你的理由,今天,大殿之上,容闳帮秦骋继位,对他有什么好处?”
德王愣住了。
“你或许在想,容闳只是蠢,急于和我作对才要假手与你,可能证明我的身份后他就要反戈一击,转而挥容王一系推拒毓灵公主与自己的儿子?”
德王不受控制地点点头,他正是这么想的。
“那顾氏呢?你当这女人是真的傻吗?”
一个蠢妇人罢了。
德王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顾氏没有好感,但轻蔑随着秦绍的笑意顿住。
是了。
顾氏疯疯癫癫那么久,被治好的第一件事不是见儿子,不是想法子自救,而是胆大包天到状告当今皇帝,连戏文里怕都不敢这么写。
“没错,是容闳给了她承诺,而且,她和容闳绝非初次相识,容闳,是顾氏可以托付信任和儿子的人。但我查过顾氏的资料,她家族是渝州望族,自小生活在渝州,后来嫁进王府,但可惜大哥从军姨娘多数不在家中,二人感情当真一般,可容闳却下过三次渝州附近。”
这足以说明一些东西。
能让顾氏完全信任托付亲生儿子的男人,怎么可能是一般人,最可能的还是……这个男人是孩子的爸爸。
也只有这样,才会有人甘冒大险将局面推入高潮。
德王面如死灰跌坐在地。
果然是为他人做嫁衣裳啊。
他以为自己走在二十多年前头,安排了自己的侍妾,算计了皇帝和二哥,众叛亲离后,终于得到一个完美的结局。
即便秦绥战死,还留下一个秦骋。
谁知容闳也存了这个心思,还利用那几次外放的机会和顾氏搅在一起,生下了秦骋。
德王忽然脸色难看,字都有些抖:秦绥的死……
“是意外,也有人为。”秦绍收起笑,好歹她也叫了秦绥十几年的大哥,也是皇族血脉,断不容许旁人算计,所以容闳,必须付出代价。
“杀子之仇,王叔打算怎么报?”
德王竟然迟疑了,他开始盘算,秦绍所言是真是假。
毕竟一切都是推论,或许顾氏是真傻又或许容闳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抢秦绥的女人,总之,证据呢?
秦绍红口白牙地一说,就算证据?金口玉言也不是这么用的。
“王叔放心,这件事朕绝没有诓你,秦骋,的确是容闳的孩子,大秦江山若是传给他才真叫绝了后。”
秦绍叹了口气。
她虽然没有证据,但她确定秦骋的身份一定有问题,不为别的,就为了通玄镜突然被激活,就能猜到一二。
这个问题是秦绍这几天才想明白的。
容闳这样的人,做一件事能想到一万条后路,毓灵这件事他却做得有些孤注一掷,以至于被她用药方和春楠戳穿后,他无计可施甚至要去联系容家旧部造反。
纵然害怕被她鲸吞蚕食,也不太像是他的风格。
除非他有秦骋这条后路,只要他孤注一掷,最少也能将秦绍拉下马来,到时德王一定尽全力帮秦骋上位,到最后赢得还是他容闳。
至于真正点醒她的,还是皇帝的那句话。
通玄镜,会在大秦江山衰亡之时,在她的手里发挥作用。
而前世容宿费尽心机诛杀容闳,才扶秦骋继位,既是大秦血脉,又有什么不可?
两相印证,秦绍已经笃定事情真相。
眼下唯一差的,就是一个揭穿容闳真面目的人。
德王虽有心争夺皇位,但毕竟是秦家子孙,要把大秦江山拱手让给容家人,他是断然不会同意,可眼下却是个和秦绍讨价还价的好时候。
他写下四个大字:复我王位。
秦绍都被他气乐了:“罪王,你真以为朕无人可用了吗?”
第三百五十四章:大罪
“在这大殿外,有陈家、周家、谢家还有多少人请等着这个机会为朕效力,即便被容家人记恨,要承担不小的风险,他们也愿意肝脑涂地,你信或不信?”
德王没吭声,他便是真能开口也说不出反驳的话。
秦绍是皇帝,不论身份是否存疑,她现在坐在那九五之尊的龙椅上就是大秦最尊贵的人,有的是愿意为她抛头颅洒热血一表忠心的人,实在不缺他这一个。
之所以秦绍看中了他,还不是因为他皇室身份,而且凭他和嘉华与容闳几次联手的旧事,足以翻出许多其他的东西来,如此,才能一竿打死,再无后顾之忧。
德王也认清现实,他是最好人选却不是唯一人选,能提的要求实在有限。
恢复王位是不可能的,但有一件事他必须弄清楚。
他,到底知不知道你是女人。
秦绍玩味一笑,点头:“先帝,无所不知。”
德王垂下手。
“不明白为何先帝会选我,而不选自己的亲生女儿?”秦绍慢悠悠站起来,笑容很是干净地走下御台,途径德王身边时才低声:“我要做这大秦的皇帝,谁拦得住?”
德王脸色瞬间变幻莫测,上半身僵硬得有如磐石,身侧的秦绍已经走到大殿门前,有如替她拉开大门,斜阳流淌着金辉将尘埃光点照得清清楚楚,那明黄龙袍的身影也被拉长,最后印在地砖上高不可攀。
他心中喟叹:大哥,你到底是胜我一筹。
“陛下起驾!”
秦绍坐上御辇却并不叫人动身,而是由人抬着,在余晖中默默等了一阵。
最终,那扇门还是没有打开。
德王纵然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但他还是不愿意帮秦绍料理容闳。
“走吧。”秦绍道。
御辇起驾,进了宣政殿,按着大秦律,秦绍登基大典之前是要在这儿处理国事,玉成先生得知赶到:“罪王不识抬举,陛下不必介意,我已经派人只会何大人,这件事由他挑头最是稳妥。”
秦绍点头,心里还是压了颗大石头很是沉重。
容宿求见玉成退出大殿时低声提醒:“罪王拒绝出面,陛下心情不是很好。”
“多谢提醒,”容宿道谢,却让玉成笑笑,别人伴君或许要谨小慎微,但容宿哪里需要提醒。
“陛下,”容宿进殿行礼,秦绍挥挥手內侍们便识趣退下。
“寻常人家还要出上两个不肖子孙,大秦皇室血脉庞杂,有人不愿以天下为重也不意外。”
秦绍:“他是知道我能赢,只是不甘心让我赢得这么干脆,可他却没想过,容闳余党犹存的代价只会由百姓来担负。”
除恶务尽,留下余党只会不断搅扰大秦安定,难以伤到秦绍的时候,他们只会转而将矛头指向无辜百姓。
“对德王来说,百姓只不过是个数字罢了,或许陛下更该高兴的是,这大秦江山至少握在了你的手里。”
秦绍转露笑意:“说的也是。”
二人又谈笑一阵,秦绍将几本批过的折子丢给容宿,问他有没有什么新的提议。
容宿一一看过,笑得很是好看:“从前陛下还是太子时批阅的折子我都看过,种种办法皆与臣不谋而合甚至要比臣的更成熟,那时我心里就在想殿下要么是我的知交好友,要么……”
秦绍心跳顿时漏了一拍,“要么什么?”
容宿笑笑十分自然地弹了她额头一下:“那么紧张干什么?要么就是我肚里的蛔虫啊。”
秦绍揉着额头吼他:“你这是大逆不道!”
“那陛下要怎么罚臣?”容宿得寸进尺地捏了捏秦绍脸蛋,秦绍愤而扒拉开他的爪子,刚巧外面来禀报说何启盛求见,她便道:“就罚你负责容闳一案,除恶不尽,为你是问。”
“好,”容宿笑容温柔而有力,“容家这一脉的问题,我必定解决。”
“我没有怪你——”秦绍的话被容宿一根手指按在唇边,“父王一生顶着权奸的名头尽忠,至死方休,这份名声断不能让他败坏。”
容闳若反,容王的名声就全完了。
这不单是为了容家,更是为了容王的忠义,秦绍心中清楚也就不拦着他:“你若要去东北,且该小心。”
容闳虽然刚继位不久,但到底是名正言顺继位的容王,容宿若要立威只怕也难为之。
“这是朕的手谕,还有禁军调令,方昭然就在燕京督造新宫苑,可以为你策应,另外,我手里还有三百靖卫,你一并带走。”
渝州靖卫除了悍勇之外也代表了秦绍和裕王的态度,想必有此足够容宿立足威慑。
“是。”容宿接过手谕,指腹对着秦绍指尖微微摩擦,“等我回来。”
……
大秦昭和元年,六月。
御史何启盛与吏部尚书陈礼麒、刑部韩渊等十二名众臣连名上奏,参驸马容闳矫正弄权,囚禁公主,杀人命三十余条,勾结江泰行刺众世子等共计十八大罪,上陈御览。
皇帝震怒,以刑部、御史台及大理寺三司会审,彻查这桩惊天大案。
彼时容闳早有准备,一切皆推给已死之人,只言自己失察对身为大舅哥的江泰多有帮扶,却并不承认勾结之事。
至于骗娶公主、囚禁公主之事更是矢口否认。
一来毓灵对他有情是真,这份心思不能说是容闳算计所得,证据不足,二则囚禁公主被容闳解释成毓灵产后失常偶有自戕之举,疯癫无状,故而他才出此下策,虽有冒犯但有功无过。
这等精密辩词,显然是和他一众谋臣商讨过的结果,三司也的确抓了不少容王府的谋士,所得结果无误。
但这些谋士的指证也只是空口白牙,如无实证,的确难定其罪。
这就是秦绍想用德王的原因,他手里必定还有容闳的罪证。
“罢了,把春楠带去吧。”秦绍挥手。
闹得难看,也比打蛇不死得好。
案子审到第七天,有了春楠这个有力证人。
“就是他杀死了我家小姐!”
容闳脸色平静,他在知道春楠失踪后就猜到了,故此早有对策:“春楠,你又是听了谁的蛊惑?我虽再娶,但问心无愧!”
“你这个禽兽!”春楠被他信誓旦旦的样子气得头皮发麻,只冲上去抓他的脸,何启盛连拍惊堂木命人拦住:“春楠,你可有证据?”
容闳难以掩藏地一笑。
他办事干净利落,哪来的证据。
“小姐死后府中所有旧物都被他收走,”果然,容闳笑意更深,但春楠眸子随之一亮:“但苍天有眼,我还有一份他寻来的药方!”
第三百五十五章:二忠
“无稽之谈。”容闳冷笑,“药方自打寻来我便不曾经手,如今方子上有几味药材我都不知,你要说什么且不由着你说。”
春楠嘴唇发青,下巴一直在抖,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先呈方子。”何启盛主持,由太医院检验,一切秘密顺理成章揭开,药方的确是避子之物,长期服用甚至有损身体,所幸江氏有些底子又因断了念想少用药这才能怀上。
“混账!”容闳抢先怒骂,“这方子竟然是假,我非剥了他的皮不可!”
“听容王的意思,还知道开方子的人现在何处?”
容闳忍不住微笑:“原是个游散名医,不过近日正在府上做客,可巧请来一问。”
春楠显然没想到他还有这一手,何启盛也觉得事情有变。
游医被带上来,见到方子便矢口否认:“这等害人方子,断不是我所开,王爷可还记得当时我对您说过方子是秘法,故此三十二味药要分四次在不同药铺抓取,那方子我也合成四份,有重复分量的药,您瞧这上面根本没有!”
“果然有诈,”容闳竟还怒了,“春楠,这方子到底还有何人经手过?此人心思歹毒要害我断子绝孙,你断不能因为受人蛊惑让歹人逍遥在外。”
春楠瞪着大眼睛,一时无言。
何启盛拍了两下惊堂木才叫回神儿,“春楠,你到底要指证谁?”
眼见着容闳和游医这般一唱一和,春楠脑子也有些懵,那句害我断子绝孙让她不由怀疑起容宿的动机,不过她还记得趴在毓灵床下听到的一切。
“容闳,就是他!就是他换了药方!”
“春楠,你太让我寒心了,到现在你还不肯说实话吗?”
又生变数?
“什么实话?”
容闳摇摇头:“何大人,应该带上我的人证了吧。”
“采薇?”春楠怔怔地看着采薇,一时不知容闳带她来是做什么,采薇只是齐氏房里的丫鬟,后来齐氏因王府分家搬走,采薇也随着出府,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采薇颤巍巍跪倒,描述其看到齐氏请春楠吃酒去,趁着酒意,齐氏偷偷换了她的药方。
“你撒谎!”春楠惊呼,“我根本没同三夫人吃过酒!”
她便是世子妃的心腹大丫鬟也是丫鬟,齐氏堂堂一个夫人岂会自降身价请她吃酒,还同席。
可采薇说得振振有词:“三夫人从前就念叨,只要世子妃没有儿子,她的儿子就是王府的长子,就能继承王位!”
合情合理。
齐氏也掺和了不少夺嫡谋算,虽然如今落魄出府,但因为和秦绍与容宿旧情,母子二人过的并不算难堪,甚至要比许多人都好。
这样的女人,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
“这……这也是人证啊。”几位主审踟蹰着,一旦事情是齐氏做的,案子和容闳可就没什么关系了,杀妻之事更无从谈起,甚至容闳一下成了受害者,而春楠却成了意图掩盖真相陷害旧主的歹毒之人。
比心机手腕城府,春楠哪个也不是容闳的对手,现在乱子一出,她就懵了,嘴皮子哆嗦着咽下口水,只剩一句:“不,不是这样的,是他害了小姐,他亲口承认的!”
“我承认什么了?”容闳扬眉。
“你说是你杀了小姐,你在小姐的药里下毒,就是你!我在公主床下都听到了的!”
“公主床下?你藏在公主床下做什么,殿下病情久治不愈,原来是你在搞鬼!”容闳怒斥,一把攥住春楠手腕:“你好歹毒的心思,难怪殿下屡屡发疯,竟是你成天在她耳边进谗言!”
这手反戈一击堪称漂亮。
几乎所有的责任都被他推给了春楠,江氏的案子,毓灵公主之后的每一句话,甚至连何太后听到消息都会有所怀疑,是不是真的有另外一种可能。
人心总是这样,但凡有种可能,便要叫嚣着探寻,结果与自己想的不一样,就要疯狂地猜测找理由,最后愈演愈烈。
容闳很巧妙地抓住了这个关卡,让人自己去猜测的同时勾出无限可能。
“陛下,案情进展得不是很顺利。”何启盛御前禀报,“容王果因春楠失踪之事而做了准备,现在三司会审的苗头已经被他引到齐三夫人身上。”
秦绍点头,“意料之中。”
“是臣疏忽,容大人动身前就曾提醒过臣小心反咬,现在案情不利于春楠,是臣的疏忽。”
“何卿,朕记得当初你奉先帝旨意查裕王谋害先太子一案时,凡是以公道为先,对身为太子的朕都不假辞色。”
“臣惶恐。”何启盛跪倒,不解秦绍之意。
秦绍命人给他赐坐上茶,方慢悠悠道:“先帝临终前曾教朕分辨两种忠臣,一种是忠于江山天下,忠于百姓,要利国利民的忠臣,”她自己饮了口,氤氲气息间,递了个眼色过去,跪倒的何启盛仿佛明白了什么。
“另一种,是忠于朕的忠臣。”
何启盛再度跪倒,却迟迟不能言。
这个时候其实是皇帝给他的选择,只要他叩头谢恩选了后者,荣华富贵光宗耀祖皆在须臾,只是他读书学儒,早知自己为的是天下江山,而不是一朝皇帝。
这样便是违背始衷。
“何爱卿不必急于回答,你且去办案,朕,看着你。”
何启盛留了一后脊的冷汗,出了大殿照了艳阳,还觉得后脑勺发凉,陛下这是在暗指什么?
容闳的案子,有冤假?还是说要他徇私舞弊尽快料理容闳?
“齐三夫人拒不承认,只喊冤枉,如今案情胶着,刑部几位大人请您拿个主意呢。”
何启盛算是秦绍最开始的心腹,如今秦绍登基,三司看起来是平起平坐,但事实上还是要侧重他多一些。
这让他压力更大,或许在旁人眼中,他,早已是后者了吧。
可陛下已经登基,还有什么是需要他来做的?
“何大人,这是容大人留给您的信,说是让小的在您第二次进宫时交给您,且带您去个地方。”小內侍上前引路。
容宿的信只是让他困惑时,跟着走,上面有容宿私印,不是作伪。
“劳烦公公。”何启盛随着小內侍走,方向竟是东宫后殿。
自秦绍登基,东宫就少有人走动,这下进来,何启盛才发现原来毓灵公主就在东宫养病。
“参见殿下。”何启盛行礼,可毓灵公主只是抱着怀里的婴孩落泪:“我的女儿,何大人,求您帮我救出女儿吧!”
“女儿?!”何启盛震惊不已。
第三百五十六章:兵祸
何启盛从东宫出来时,一头的冷汗。
毓灵公主慌慌张张地描述一通,将容闳对她坦言杀害江氏及算计她的事和盘托出,虽然没什么条理,但到底听得出理智尚存,并不像容闳所说疯疯癫癫。当然,也不排除是时而发作时而好转。
只是毓灵最后的话让他寒毛倒竖。
“救回我的女儿,容宿答应过我,要帮我救回女儿,我才肯跟他回宫,你不能食言!”公主近乎尖叫,那声音就像皮革间的摩擦声,让人崩溃。
何启盛怕的不是公主报复,而是那句容宿答应过她。
容宿答应毓灵公主救回她的女儿,可是……公主生的明明是个儿子。
纵然有三名备孕妇人,但容宿如何断言公主生的就是女儿?
这个问题如今怕是只有容闳一人知道,但容宿却敢承诺公主,甚至……甚至在恶意引导公主去相信自己生下的是个女儿,只是被容闳藏了起来。
“你且去办案,朕,看着你。”
秦绍温煦的声音像还飘荡在耳边,何启盛恍然明白,容宿所作所为陛下定然是都知道的。
容宿,就是陛下所说的忠君之人。
此生只忠于秦绍一人,而非那顶皇冠,那个宝座。
所以容宿敢蛊惑毓灵公主,不论真伪。
而他呢……
点破真相,毓灵公主只会更痛苦,自己也会被陛下放逐。
毕竟历朝历代的君王想要的,怕都是后者之忠。
“何大人,刑部又派人来催了。”小吏匆匆忙忙赶来,总算找到他。
何启盛这才回转心神,好似拿定了什么主意,“走。”
容王府。
“王爷,那个何启盛突然翻查起王府人员,借着齐氏的口,似乎查到了其中一个备孕妇人的家里。”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容闳眯起眼:“急什么,公主何等身份不会出堂作证,只要公主不开口,何启盛和周御使那般老古董都只会按律追查,待他们攀扯到本王时,”容闳冷笑,“大势已定。”
他做事一贯求稳,如今谋划大业岂能不做两手准备。
“只需要十天,就只要再等十天。”容闳仿佛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渝州城。
裕王一身簪缨银铠,头上戴孝,带着暑热的气息大步冲进议堂。
堂正中摆着一张很大的沙盘,少前围了不少人,见到容王立刻让出道来,沙盘上的渝州城下摆着五颜六色的兵俑暴露在眼前。
“五苗这次来了多少人?”裕王问。
“粗略估计也有八万之数。”
“短时间内他们怎么聚起这么多人?”裕王不信,南疆地域宽广多丘壑,苗人又生活在深山之中人口不好统计,但最多不过二十万之数,这十万人可就是他们的全部兵力了。
而且苗人善毒,一旦起了冲突,那些毒粉毒物一放,大秦必要损失惨重。
“具体还不清楚,好像是联姻之事出了问题,导致原本的大土司一族被杀,新上任的这一支估计着得不到您的肯定,就想着干脆反了。”将军猜测不无道理,还建议:“若想平乱,您不如就从了他们的想法,承认这新上任的一支身份,也可解燃眉之急。”
裕王冷哼:“西南一域乃我大秦国土,土司一职自要由陛下亲自任命,”说到陛下两个字,在场人脸色微妙,谁都知道如今的皇帝乃是裕王的亲生儿子,从前的小世子秦绍。
“便是今朝新帝登基,鸿胪寺也是按着旧制给原本的土司颁任证书,哪里轮到后来者!”裕王当然不肯堕大秦威名。
皇帝丧事他都没能回长安,就是因为西南边陲异动,眼下苗人大兵压境,他自要想法子破敌。
“报!王爷,五苗派人前来和谈,说想向王爷请罪,化干戈为玉帛。”
裕王身后有将军冷笑:“还没打就先怂了,这五苗也不过如此。”
“没那么简单,”有谋士警告,“王爷务必小心。”
裕王点头,但五苗来使必得接见,他走出议堂顶着骄阳来到衙门正堂,正要推门而入,有小厮打断并送来一纸字条。
裕王脸色骤变,但很快将字条捏成一团塞进袖中。
“本王还要巡防,五苗到底有何要求,速速说来?”裕王开门见山道。
“五苗本无反意,都是这贾故在兴风作浪撺掇五苗反对大秦,如今我们将人绑来,请大人处置,也请朝廷恕我们冒犯之罪。”
裕王挑眉,看向下首的贾故,忽地笑了:“这就是你们献上的赔罪?你要我大秦前几日战死的将士如何安息?他们的妻儿何人照顾?”
来使尴尬,不知如何解释,而地上跪着的“新任土司”德佳氏吐掉口中塞子喊道:“我们苗人本是要自立门户的,要不是你们这些汉狗侵占我们,我们过得好着呢!”
“食不果腹,衣不敝缕?”
“那你们为何造反?”裕王冷笑,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我们五苗——”
裕王忽而冷笑:“井底之蛙,你们苗寨秋收疲乏时,是谁开仓放粮?你们寨子里的村社、教习,哪个不是大秦所给,竟然在此忘恩负义!”
他话音刚落,一道细小而锋利的刀片忽然从德佳氏被绑双手中露出一截寒光,裕王还没反应过来,寒光就已切断绳索直逼裕王心口。
“有刺客!”
火急火燎地禀报,已有许多王府的人赶来救人,裕王却摊着一只手,状若震惊:“有毒!”
这是裕王昏迷之前说过的唯一一句话。
待众侍卫扑上去时,那德佳氏狂笑一声悍然自尽,其余几人则慌慌张张解释说德佳氏是自己被俘,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褚成脸都涨成猪肝色了,大刀一拔吼道:“不说清楚今天谁也别想活着离开!”
终于,几人坦言,此德佳非彼德佳,乃是造反的大土司一个旁系,狂热的苗独分子罢了。
“那又是谁蛊惑你们来投诚的,说!”褚成大喝。
几人脸色剧变,竟然连这个都知道:“是、是大秦内部的消息,我们也不知是从何而来,只说我们兵临城下再请罪,给足了大秦面子,自然能得到我们想要的。”
“你们想要的?”
“不好了,褚大统领,王爷他……没了!”
褚成怒从中来,一刀劈裂桌椅,仰天痛呼:“王爷!”
五苗几人面面相觑,忽然明白长安神秘人指的“想要”是什么——裕王一死,大秦西南边陲,危矣。
与此同时,突厥二十万大军仿佛约定好了一般陈兵雁秋关。
兵祸,就此而始。
第三百五十七章:君辱
长安接连收到噩耗,秦绍急召重臣商议,大挂幅的陈兵图立在正中,大秦眼见着陷入了四面包围的局势。
“眼下情势很不乐观,臣请陛下速速增兵雁秋关,另则大将驻守渝州!”
“请陛下做主!”众臣叩首,却一个有用的人选都没推出来。
说起来也怪不得他们,大秦虽饱受边患,但朝内还是稳固的,真正的大危机并没有经历过几次,即便是有这些内朝文臣们也不知战事疾苦。
故此,但凡有些历练的将领眼下都在四边驻守,长安内的这些武将多的是荫臣后裔,听到情势如此严峻,十个里有九个是称病不敢去的,敢去的那一个秦绍还不怎么放心。
“臣请出征!”跨步而出的,赫然是容闳。
秦绍扫过众臣:“还有别人吗?”
朝野雅雀无声。
秦绍一声冷笑犹如大夏日里坠入深井,冰凉得彻骨:“堂堂大秦,泱泱上邦,临战怯战,朕养你们何用!”
“陛下息怒,”一群老臣悠慢地和声,像暮气沉沉的老头喘息,让人只觉得压闷。
“容王,你请出征,是要去哪一方?”秦绍问。
容闳:“陛下所指,既是臣之所向。”
秦绍不知为何笑了起来,满朝文武皆心有猜测,这容闳身上的案子还没了,只不过因为容王身份才被临时召来,如今这是急于表现么?
可惜,陛下就是给谁机会,爬都不会给他。
“雁秋关有蒙老将军坐镇,只要粮草供应充足足以应对突厥大军,至于西南,”秦绍舌尖一颤,狠狠捶了龙案一拳:“朕要御驾亲征让整个苗寨为裕王偿命!”
“陛下息怒!”众臣连连劝阻,“请陛下以天下为重,大秦国力有限,实在难以承受两线同时开战啊!”
容闳也站出来:“请陛下允臣出征,必让德佳一族付出代价,还请您保重龙体!”
“容王!你这是要天下大乱!”周老御史忍不住呵道。
突厥大兵压境,若将大量兵力调去镇压西南苗寨,只怕会丢了西瓜捡芝麻,万一雁秋关破,长安就很可能暴露在突厥铁骑之下,到时大秦危矣!
可陛下现在正在气头上,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单看容闳敢挑这个头,就知道事情不妙。
果然,秦绍根本没管别人说什么,径直甩袖离开:“朕意已决,尔等速去办差便是。”
容闳露出一抹冷笑。
他知道,自己这步棋算是走对了。
秦绍的确智计过人,又有容宿配合,朝内外都是无懈可击,面对这样的对手,容闳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自乱阵脚。
而裕王,就是最好的引子。
作为秦绍生父,一起生活了十四年,一旦裕王身死,容闳不信秦绍还能保持理智。
龙之逆鳞不可触,触之,必死。
容闳看着兵部忙里忙外的众人,调兵遣将,集聚人马,连他在看都没发现,不由面露笑意。
南苗那群蠢货,这回可帮了他大忙了。
秦绍如今非但没心思抓他的事,只怕自己都要想方设法去为父报仇了,至于容宿……容闳看像大庆,“消息放出去了?”
“王爷放心。”这事就是大庆不做,也瞒不过容宿。
“她以为派一个容宿到燕京,就能稳住容家军么,内外皆忧的时候,我倒要看他容宿要怎么选。”
容宿赶回来安抚阻拦秦绍,那燕京必乱。
若不回来,秦绍一怒之下亲征南苗,战事一开就是腹背受敌,天下大乱,正是他的好时候。
“陛下万万不可啊!”周老御使等一干重臣跪在大殿前苦苦哀求,大热天的,连口水都喝不上,摇摇晃晃的白胡子老头们已经倒下几个,剩下的眼看着也要不信,可秦绍根本不肯见人。
“陛下……”周老御使已是声嘶力竭,秦绍于心不忍,明日打开殿门。
周老御史面色一僵。
秦绍已不是那一身龙袍,而是浑身缟素麻衣白带,极其盛重。
“裕王乃朕生身之父,此生不能尽孝膝前,难道连仇,都不能报吗?”秦绍强压声里颤意,半蹲下来的她双目已红,身形单薄,伸出双手扶起周老御史,老大人也是泪眼朦胧,“陛下啊……”
身后众臣泣不成声。
“你们要朕以天下为重,南苗不灭,便是一群豺狗时刻准备攀咬大秦脊背,一旦大秦与突厥动手,他们必要登场,到时候可就不知南疆祸乱,只怕连渝州、贵广都要受难,大秦依旧是腹背受敌。”秦绍字字慷慨,“朕今日之举就是要让天下所有人看到,我大秦国力之强盛,不惧任何挑衅!”
垂暮的夕阳在秦绍素白孝服上,竟再难找出半分孱弱之感,有的,只是蓬勃的朝气与愿景,仿佛这个人往哪儿一站,说的所有都会字字成金,所向披靡。
“先平五苗,再定突厥,朕,终是要完成大秦先祖之夙愿,一统江山!”
……
容王府。
“老臣们都回去了?怎么回事?”容闳脸色一沉,这是在他意料之外,老臣们若是不同意,秦绍就是独断专横,但若群臣附和,那就不是皇帝一个人的责任了。
这事并不难打听,容闳闻讯冷笑:“她可真有本事,一身素服示弱加上几句慷慨陈词,就把这群老骨头给忽悠了?这群老东西最重脸面,怕是现在想明白过来,也不好厚着脸再去了。”
“王爷,那咱们怎么办?陛下要真是亲征南苗,那些苗人怕是每个三天就得投降!”
大庆负责联系过苗人,很清楚他们对故土的顾念,原本裕王对西域诸国都很照拂,尤其是苗疆几大寨,故此他们的野心也就那么大,一旦被打散了根本要不了几日就会投诚,到时说不定还会把他们供出来。
“怕什么,就算五苗说有内朝人勾结,有证据是咱们吗?”容闳冷笑,就算有人怀疑,也只是怀疑,没有任何证据。
“放心吧,等突厥人集结完了,有那位陛下好看的。”容闳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果然,就在秦绍备下大军的第二日,突厥人压境雁秋关,十几个汉子列成一排用牛皮角阔着朝城内喊道:“大秦立女帝,是在羞辱我大突厥的勇士,大青疆可汗绝不跟女人同坐!”
说话间,押上两名衣服上写着裕王府家仆褂子的人,两人当着雁秋关十几万守军面前承认,裕王世子秦绍是女扮男装!
裕王早有夺储之意,当年王妃产女便是虚报,还将知情人全部灭口,他们就是当时逃出虎口的证人。
雁秋关上下顿时沸腾。
陛下是女人?这怎么可能!
但朝中却是有过两次这种谣言,且殿下一直有男风之好,如今想来,竟是因为她本就是女子吗?!
众守将乱成一团,举弓搭箭的战线也开始混乱。
“老将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蒙老将军脸色铁青,想到秦绍与他学武时种种,似乎印证了心里的猜想,可眼下……
“嗖!”
不待老将军发生,蒙世佂已经连环双箭射死二人,高喝:“君辱臣死,青疆小儿,拿命来!”
第三百五十八章:立定
大秦与突厥的一战,竟然是由大秦射出了第一箭。
战争爆发,大秦士气并没有被突厥可汗的“谣言”所影响,但这份压制也不知能持续多久。
因为消息传到长安时,西南边陲的消息也到了。
渝州王府那么大,虽然多是侍卫驻守,但伺候的杂役小厮以及给秦绍看过病的大夫却不在少数,许多人拿秦绍当年的脉案做文章,说她根本不是病弱以至脉虚而是本就为女儿身。
西南苗人得到消息,又听说突厥挥师东进,当即就涨了胆子,借题发挥着也打出伐女的旗号,不肯臣服于女人。
三人成虎,何况这件事已经不是第一次,而是从先帝驾崩前就开始起起伏伏,一次又一次地反复,甚至闹到了大殿之上。尽管当时有何太后出面作证,说明了皇后的身份,但并没有人证明秦绍的身份。
容闳更在其中推波助澜,意有所指地放出风声,说何太后作证之时,秦绍已经派人将毓灵公主强抢入宫。
话说一半,但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就是太后做假证的原因。
虽然何太后怕得罪秦绍,否认过数次,但这个举动着实不太聪明,以至于很多人都认为这就是一个推辞,反而是太后被秦绍控制的证据。
边关战事紧急,从沿线兵力选将到车马钱粮,乃至御驾亲征的种种大事小情秦绍都在过问,一时无暇竟让谣言再度开始发酵。
不过几日,朝中又是风声鹤唳。
容闳时机抓的巧妙,联系过几个中言直谏的纯臣只说一句:“我身尴尬,见疑于君,今日就当着各位大人的面替殿下和幼子承诺,放弃所有名利,他永远姓容,永远是我的儿子。”
“容王这又是何苦呢,”有人惋惜道。
毕竟秦绍身份若是真,毓灵公主将会是目前最能称帝之人,何况毓灵还有一子,又有容闳和容王大军做靠山,比之现在失去裕王的秦绍强了不止一点。
但这件事对几位大人心态的改变还是有不小的影响。
毕竟容闳都这样说了,再说人家杀妻、谋嫡、夺位,就过分了吧?
相比之下,秦绍的不作为就有些弱势,甚至已经有人在宗室内选择起来,容闳实施引导,秦骋就适时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先帝遗愿是将皇位在“方皇后血脉”一系流传,此时只有秦骋符合。
整件事就顺理成章起来,甚至有人开始建议,以裕王身故世子年幼之由将秦骋先到长安来,以备不测。
“陛下,这样不行,您需要杀一儆百,及时止住谣言,否则越闹越大,只怕会溃于蚁穴啊。”玉成先生警告道。
秦绍已经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若是此时被揭穿身份,那就太可惜了。
更何况容闳这一招实在太狠,若是此前,秦绍被揭穿身份或许只是退位让贤,甚至还能搏上一搏,毕竟此刻秦绍已经有了足够的簇拥,这些人与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现在这个时机,突厥大举进攻与南疆反叛全都起于“她的性别”,裕王又不在了,为了对江山天下有个交代,恐怕是有了要秦绍以死谢罪的意思。
这是要逼秦绍进死路啊!
玉成先生焦急,秦绍又何尝不急,她揉了揉眉心,“先生以为我的身份还能瞒多久?”
现在四处流言大起,就像密林里着了火,风一吹就引燃一片,灭了这头,那边又起,真的很难保证平息了这次,下次是什么时候爆发。
“但也不能挑这个时候,陛下,现在承认就是死局啊!”
玉成先生急得冒了冷汗。
秦绍却松了下来,她微一伸手,递了手边的茶过去,“先生喝口凉茶,静下心来想想。”
玉成先生皱眉不知道自己想漏了什么,只问道:“您和四爷商量过了?”
容宿去了燕京,显然是两人有了计划。
“是,我们想过了,这件事按下几次都是治标不治本,德王和容闳知道了这个秘密就一定会把它翻出来,一次不行就两次,三人成虎,每次闹出来都会让信的人多一些。”秦绍慢悠悠笑着,“先生善治痈症,此时,当做何解?”
玉成接过凉茶饮了口,一股透心凉冲上头顶,清明了几分。
“或内服烈药或割开痈创,总之要彻底放出脓血……”玉成似乎明白了什么,“您是说,容闳就是这颗痈创?”
一日不除,一日就无法根治。
“还不止这些,容闳是表,秦骋就是里,只要秦骋这个芯儿嵌在体内,这可颗疮就算拔了,也没办法根治,或许近期或许几年后,总会有人提起立秦骋之风。”
秦绍眯起眼,“我已经担惊受怕许多年,这一次,我想彻底了解这段恩怨。”
玉成心胆一寒:“您是要……”要除掉骋爷吗?
“先生想到哪儿去了,秦骋即便不是大哥血脉,他也是个无辜孩子,我不想夺他性命,就只能夺他血脉。”
只要不是大秦的血统,还会有谁扶持秦骋呢?
……
事情沿着容闳的预想的发展,顺利得过分。
与突厥开战不过七日,朝野呼声便起,纷纷表示陛下亲征南疆之举不妥,是要置大秦于死地,且因为四方伐昭和帝,有不怕死的受了容闳蛊惑要当秦骋的从龙之臣,喊出了退位的口号。
秦绍二话没说,以大逆治罪,株连三族。
朝野沸腾,但这也有效地遏制住了流言,甚至短时间内都不再有人受容闳影响,去当那个出头鸟。
这虽然是扬汤止沸,但秦绍借着这个机会,又下达了一系列的军令。
除了重用蒙世佂、又提拔了三个朝中的无名小将押送粮饷上阵。
这个举措更是被朝臣们驳得体无完肤,甚至有人说,这三个人就是陛下抓阄抓出来的。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秦绍的三个盅里,各自只有这三人的名字。
她相信前世容宿的眼光,这三人到了雁秋关一定会有所作为,故此力排众议将三人送上战场。
现在的朝局在所有人看来就是燕京容家军按兵不动,朝内增兵雁秋关,而西南边境将由陛下御驾亲征。
临出征的前一天,各位老臣真的坐不住了,集体守在大殿前。
皇帝亲征布置的高台上,三牲祭天,红绸交错,却是君臣一触即发的紧要关头。
容闳乐得带头求情:“请陛下以大局为重!”
秦绍金龙冠冕,服以盛装:“容王,想要朕如何以大局为重?”
容闳跪地叩首:“请陛下禅让世子秦骋,以保大秦万年!”
在他身后随之跪倒的,一个、两个、足有数十人之多,他们有一部分本就是容闳一党,还有一部分,是“看透朝局”的大臣,认为秦绍此刻心里只有为父报仇,并没有江山天下,另外一些就有些微妙。
主少国疑,但对于有些人,少主继位总比秦绍这样的强。
“请陛下禅让世子秦骋,以保大秦万年!”
第三百五十九章:大捷
这显然是有备而来。
秦绍向祭台走了两步,恍若未闻:“今日出征在即——”
“陛下!万万以大秦江山为重啊!”四个臣子齐和。
秦绍目光淡然扫来,四臣心有畏惧,但想到秦绍方才岔开话题却并没有追究他们,可见心虚,又壮了壮胆子。
今日若是由秦绍率兵亲征,大秦就算是毁了,便是他们不阻,几位肱骨老臣也要站出来反驳的。
“三牲祭天,朕还要择三人祭魂。”秦绍眼光在场上梭巡。
瞬间,那几名跪出来的臣子瑟缩着退了半步,震惊地抬头看向秦绍:“陛下!大秦先祖早就禁了人牲祭祀,您——”
“大典之上,断朕祭祀,胁朕退位,这样的人,难道不该死吗?”秦绍漠然一笑,侍卫已经铿锵上前。
四人被扭押在地,慌乱之下喊道:“苍天可鉴!我们都是为了大秦江山,而你秦绍却是为了一己私仇!”
“你牝鸡司晨,才给大秦招致战乱,百姓流离失所,你还不知悔改!”
“先帝啊!您睁开眼看看吧,大秦江山就要毁在这个女人的手里啦!”
这番呼抢情真意切,几位老臣纷纷出列:“陛下息怒!”
“陛下息怒,他们言辞无状但对大秦忠心可鉴——”
“忠心可鉴?老御史的意思是,他们造朕的反,逼朕退位,是忠于大秦了?”
周老御史惶惶跪倒:“老臣不敢。”
他年岁太大,这一番折腾已是大汗淋漓,不过这次秦绍没降下半分恩典:“不,你们敢,你们现在,都敢。”秦绍笑着走在祭台中央,环顾左右朝臣,唇边笑意颇丰。
“三番两次有谣言说朕是个女人,你们便一次次的动摇。突厥和南疆打倒门前来了,你们不想如何对阵杀敌,想的是换个皇帝就能天下太平,三岁小孩都能看明白的道理,你们这些冠珠带玉的大臣却看不明白,简直丢尽了大秦的脸面!”秦绍声朗气清地呵斥,振聋发聩让人脸皮又热又烫。
文臣们还好,但凡有点良心的武将都愧不能当。
是。
几乎每个人都知道,突厥人攻打大晋的理由纯属放屁。
南疆更是跟屁虫,看到大秦受战火骚扰又折了镇边亲王,就急不可耐地跳起来作祟,这些人这些事,都跟皇帝是男是女没有任何关系。
即便秦绍退位,秦骋上位,也可以有不与小儿平起平坐的种种理由。
羞辱,就是羞辱。
可他们为了贪图太平,竟然装聋作哑,简直可笑至极。
“陛下息怒,但亲征之事,万万不可啊!”周老御史还在竭力挽回,容闳却已经安奈不住,秦绍如今凭借一己之力要与整个大秦朝臣作对,执意亲征就是他最好的理由。
“老御史一片忠心,奈何陛下不肯,既然如此,还是请几位宗老说一说吧。”容闳站出来,犹分山划海,一片寂静。
几名宗老站出来。
秦绍眉头一挑,何启盛咬着牙,陡然出列:“纵观大秦历代,断没有宗人府比令皇帝的道理,几位老大人莫要知法犯法。”
宗老们面面相觑,看向容闳。
何启盛不是公主的表哥,算是容闳一脉,怎么还会跟容闳对着干?
就算当初审理容闳一案时,何启盛也没有半点徇私枉法的意思,难道今天最后关头,他打算站队了?
容闳眉头一皱:“事出紧急,陛下执意亲征已是断了大秦后路。”
“这话从容王口中说出,也不怕堕了尔父威名?”四品小吏之中传来一道笑声,容闳回头又是眉毛一挑,说话的是陈时。
亲征要务,需要多方调配资源,陈时主理盐务已是熟手,秦绍有心提拔,将他放到户部历练,刚述职不过三日。
“陈大人历练一番,理应懂得威名是身外之物,而大秦江山才是我等该舍命守护的——”
“既然如此,容王为何不率领燕京大军突袭东突?”仿佛是商量好的,陈时身后又有人跳出来挑衅,都是些生面孔。
容闳看一眼他们脸色浓云密布,余光注意到秦绍嘴边一丝笑意,磨牙道:“陛下明鉴,高丽王病故如今虎视眈眈,燕京军不能擅动。”
“高丽弹丸之地,留五万余人守边足矣,剩下的十五万为何迟迟不动?”陈时咄咄逼人的质问。
容闳脸色微青,没想到昔日好友竟会演变成这样。
各为其主罢。
“陈大人并不懂燕京局势,高丽人不安分,东突厥也留有近十万大军与燕京军对峙,根本不足对敌。”容闳急着摘干净自己。
“是吗?”秦绍终于笑吟吟开了口。
容闳这一刻被她笑得有些喘不过气,难道这个女人又有什么算计?他眼皮一掀往左右看去,守卫将领朝他打了个眼色。他又安下心来,自己准备充分,文攻不成,那就只能武夺了。
只要继位的是秦骋,朝臣百姓都不会认为他有私心作祟,甚至为了逃避战争,会万分支持。
“那你就睁大眼睛看清楚,那是什么!”秦绍一指,众臣目光顺着她看去,就见宫门处一道人影飞奔而来,背后插着的,正是军情战报的羽毛令旗。
“报!报!”一声声越发急促的战报声如雷霆般逼近,在众臣耳中嗡嗡作响:“大捷!渝州大捷!”
容闳不可置信地往前迈了一步:“渝州?”他脸色泛白,指节紧攥,忽然想到一个可怕的可能。
渝州无人镇守,裕王坐下大将各自为政,显然是不能在短时间内击败苗疆。
“南疆十八部落送来降表,请陛下过目!”那山鸡尾毛在背上乱颤,一叠降表送上彻底断了容闳的念想。
“裕王没死?!”他惊讶地说出了口。
“你很希望裕王身死?”秦绍冷笑,容闳自知失言,强撑着脸色正要开口,秦绍却嘘了声:“再听。”
容闳心脏跟着紧紧收缩。
“报!雁秋关大捷!突厥突然退兵,蒙少将军率轻骑追杀百里,斩突厥王庭大臣三人,骑兵六千余人!”
朝臣瞬间如开锅的水,暴沸起来,连大祭盛典都不顾便议论纷纷,最后又齐刷刷陷入寂静,所有目光投向那刚刚还差点被逼退位的秦绍。
“陛下……陛下运筹帷幄,臣等、愧不敢言。”
“臣等,愧不敢言!”众人跪倒,朝臣中逐渐只剩下容闳和他寥寥可数的从属。
容闳磨牙,微不可查地向前迈了一步。
他若是现在撕破秦绍的衣服,纵然要身死赎罪,但他的儿子秦骋,却能成为继任新帝。
火花在他眼中一闪而过。
第三百六十章:我心(大结局)
这个念头一起,就如冰冷的蛇信缠在他喉上,让声音都麻在嗓子里。
容闳不是没做准备的人。
恰恰相反,他早就在容宿离开长安那天起,就开始收拢部下。
秦绍继位,东宫禁军水涨船高成了皇帝的近身卫队,加上容宿带走了不少人,以至于剩下的几个头领或要挟或利用,都已被他收为麾下。虽然人数不多,但胜在位置紧要。而这千八百号禁军负责的就是这场大典的守卫工作,只要他一声令下,秦绍就是瓮中之鳖。
这当然是下下之策,知道的也只有几个心腹,目的就是为了确保今日一切顺利。
事实上,如果没有这两道捷报,此刻文武百官都会站在他这一边,但现在两方战场大定,容闳一拳打空就很是被动。
唯一的法子就是容闳亲自暴动。
至于暴动的结果,容闳想到了最坏和最好的两种。
骂名传世,无人知晓,但他的血脉会在大秦帝位上流传。
须臾间,他似乎看到了秦绍暴露身份后惶恐的模样,周老御史拱手向他致歉,对他揭穿秦绍牝鸡司晨真相的忠心表示感激,五城兵马司其余人等也纷纷表示追随,拥立新君。须臾间,新君继位奉他为摄政王,朝臣争相巴结。
“容王,西北西南俱是大捷,你不为朕高兴吗?”秦绍说着,像无知的小鸡仔一样步步走向容闳。
机会!
容闳眼中只剩下金龙冠冕的少年,她步步紧逼,容闳按着自己的设想,陡然一翻手执行起自己的计划:“除妖女,匡扶大秦正统!”
随着一喝,禁军们突然暴动。
宫殿内外跑过层层巡逻侍卫,四处宫门得令关闭,远处轰然紧锁的正宫门令庆典上的众臣骇然,“容王,你做什么!”
“众位不必惊慌,我容闳对大秦皇室之忠天地可鉴,但这份忠心断然不能放在一个谋逆篡位的女人身上!”
容闳与秦绍对峙,脸上带着几分痛惜:“你身份泄露,在陛下存疑之时利用周福弑君篡位,事后又杀人灭口,所幸我日前找到了周福临死前留下的手书,才能戳破你的真面目!”
他从怀里取出一份状辞,但没有展示给任何人看,反而逼近秦绍:“郡主,您还不说实话吗?闹到今天的地步,我是一定要揭穿你的身份的!”
“是吗?”秦绍脸色竟然比方才还要轻松,她微微后退一步,做了个请的手势:“那让朕拭目以待。”
容闳脸一沉,往右侧看去,一个禁军统领带着一个低头走的小侍卫上前,侍卫抬头,果然是从牢里捞出来的顾氏。
“按说骋世子才是大秦嫡系唯一的男丁,郡主,你又何必苦苦支撑?”容闳还是一副忧国忧民的愁苦表情,还有几分心痛:“我容闳一心为公,绝无私心,还请众位臣工替我作证!”
他这一番彻底得罪秦绍,说不定还要背个谋反大罪,为的却只是扶持秦骋上位。
这在许多人眼中,俨然是大义凛然之举。
秦绍却不耐烦地抬了抬下巴:“同一个招数,你还想玩几次?还是让朕教你一些新鲜的吧,陈时。”
随她开口,陈时出列:“是。”
容闳不及反应,就听陈时问道:“顾氏,三年前的四月,你到渝州安林寺求子,见到了什么人?”
顾氏浑身一颤,“没,没什么人啊,我没见过别人!”
“你与那名男子在渝州小桥下初识,以为是缘分,但就从没想过,是有人要借腹生子吗?”陈时冰冷的声音像地狱里来的冰水,浇顾氏一个透心凉。
借腹生子?!
顾氏回想起当初那人的点点滴滴,忽然明白过来。
她一向恪守妇道,原本并不想与容闳多有纠缠,但谁想到他苦苦追寻竟还偷偷潜入了王府,她心里既怕又感动,糊里糊涂地就发生了那种事。后来发现有孕顿时慌了神,还是容闳告诉她会想法子引秦绥回来,假戏真做。
但那一刻,她就明确表示了要一刀两断的意思,即便秦绥身亡,她也没有再和那人联系过,谁能想到竟会有今日这一切。
这本该是永远埋藏的秘密,这位年轻大人是怎么知道的?
还没等顾氏开口,朝臣先炸了锅。
“怎么回事,骋世子竟不是裕王府血脉吗?”
“这怎么可能?”
“一派胡言!秦绍,为了保住皇位你竟然连自己的亲侄儿都要污蔑!”容闳陡然斥道,正义凌然的样子简直叫顾氏怀疑,那孩子的父亲是另有其人。
陈时冷笑起来:“是不是一派胡言,容王不是最清楚了吗?”
“陈时,你竟敢污蔑本王!”容闳脸色一刹那阴沉得想杀人,手一挥,几个禁军就冲出来按倒陈时。
陈时竟也临危不惧,梗着脖子大喊:“你不敢承认吗!你就是那个男人!秦骋就是你——”
“快堵住他的嘴!”侍卫们手忙脚乱竟用拳头塞住陈时的嘴,但为时已晚。
这样的情况,明眼人都能猜个大概。
难怪容闳如此大义,原来竟是包藏祸心!
“容闳,你简直是狗胆包天!”陈老大人在看到陈时站出来时就知道,他陈家当不了中庸之臣,立刻摆定离场,站在秦绍一侧。
“你有什么证据!”容闳悍然指向秦绍:“我却有证据证明她就是个女人。”说话间,容闳已经逼向秦绍,显然是要以武力强证。
“放肆!你敢对陛下不敬!”何启盛悍然呵斥,举动一如前世。
不论造反的人是谁,何启盛都是那个敢于出头的忠臣。
秦绍有点不合时宜地笑笑:“何爱卿不必动怒,容闳想证明朕的身份,朕也恰巧有个好消息要与众卿同享。”
她向后撤了两步,拉开与容闳的距离,却还盯着他眼睛狡黠一眯:“皇后有孕,朕要大赦天下。”
容闳先是定了一秒,随即暴起:“你撒谎!”他屈指成爪,一手按向秦绍胸口,不用多说,只要扯开秦绍外裳,一切自破。
秦绍早有准备,侧身避开这击的同时,两侧禁军迅速涌出,超乎容闳意料的,禁军的目标不是秦绍,而是他!
“你们!”容闳大惊失色,两个统领却面容沉重:“您输了,放手吧。”
“我没输,不可能!”容闳悍然出手,一掌击退对他说话的人,“男人怎么可能怀孕!这是假的!”但涌来的禁军越来越多,有些依旧忠于容闳的自然拔刀相抗,场面一度混乱。
但秦绍的安排显然不止这些,带领众臣退到台上,宫门就被人大开,守城大军迅速冲进来控制局面。
虽然场面混乱,但容闳的人着实不多,很快就被驱赶着拉开了和秦绍的距离。
秦绍立身高台之上,朗声嗤笑:“这天底下想谋朝篡位的佞臣贼子不少,但像容闳你这般异想天开的,还真是独一份儿。”
一声又一声,犹如炸雷般击破容闳心底防线,他一贯善思此刻更是连串思潮袭来,让他连三成本领都发挥不出来,很快就被擒下。
“你们是什么时候投靠秦绍的?”容闳发冠已散,脸上还有三道伤口,不由想知道自己败在什么地方。
那人不答,只是看向秦绍。
“告诉他吧,也告诉众卿。”
“燕京容家铁骑奇袭突厥东大营,容将军力斩突厥左王,两日前传来大捷战报,陛下留中未发,只待今日雁秋关大捷一并告知众臣。”
“燕京?不可能!我才是容王,兵符在我这儿!”
秦绍一声轻哼:“燕京铁骑是大秦的兵,你们谁告诉他,是容王的兵符有用,还是朕的兵符有用?”
众臣工已瑟瑟发抖,顿时齐应:“陛下深谋远虑,臣等佩服。”
“不可能,容宿怎么可能说服燕京那些老骨头!有诈!”容闳自己停住了,若真有诈,雁秋关大捷又是怎么来的?
更可怕的是……
“雁秋关除了送来大捷奏报,还有你通敌叛国的罪证,容闳,你还有何话说?”
秦绍将突厥人送来的密信在众臣中传阅,更是坐实了罪名,另有秦骋身世在前,容闳一切动机都摆在眼前,几乎没人会为他辩解一句。
“押下去。”秦绍轻描淡写地挥手,喧嚣落定。
亲征大典,立时成了庆大捷之盛会,秦绍设宴请众臣入席,也算得压惊也算得立威。
宴饮之上不知多少人心中忐忑。
容闳虽然没当几天容王,但他做世子有些年头交从过密的可不止几人。
秦绍一盏高举,只道容闳一案到此为止,不会再查。
群臣没想到皇帝能有这份胸襟,既担惊受怕,又恐露了马脚。
陛下不查,很多人也是藏在水面下不好发现,他们要是自己泄了口风让陛下心里种了刺儿,可就得不偿失。
顿时群臣起而喝之:“陛下圣明!”
……
十日后,容宿凯旋而归。
他入宫谢恩后,得秦绍赐封,承继容王爵位,没有第一时间回府,而是去了天牢见容闳。
“你怎么说服那群老骨头的。”容闳只问了这一句。
他只想知道,自己为什么失败。
容宿站在牢门外,银铠金盔,威风凛凛,却没有答话。
容闳扑到栅栏前逼视容宿:“你污蔑了我,你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告诉他们我勾结突厥?不,你伪造了证据!你污蔑我!”
他又摇头反驳自己:“不,不对,你怎么敢赌!他们追随父王多年,他们就没有心存反意?!”
但凡他们有一点心思,容宿就赌输了,秦绍也要一败涂地!
容宿忽地笑了声:“你,真的一点不像父王的儿子。”
“你别走!你说!你怎么知道秦骋的事,你说,你们说清楚!”容闳恨不得把头都塞出来追问,可容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当日夜里,容闳自尽于牢中,容宿名正言顺承继容王爵位。
待到先帝孝期尽,秦绍于社稷台登基称帝,年号昭和,是年即昭和元年。
昭和帝颇有善政,深得百姓爱戴。
但不知为何,市井间对女帝的传唱从未停过,容王领着禁军却不曾认真“禁止”,到好似任由此事发生一般。
及至一日,蒙家大夫人想为小女儿蒙六说亲,瞧上了容宿。
蒙世佂吓得亡魂皆冒:“容宿说了,早就有心上人了!”
“心上人?”秦绍托腮斜睨。
容宿含笑:“是有一位,渝州人士,无奈佳人远遁,求而不得,然、我心不二。”
秦绍嫣然一笑,拖着酒盅走到他身旁,一倚入怀酒便顺进他喉中:“来,敬你的我心不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