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哑巴
“不只是要让容王府的人安心,容王还打算借此将人都过到明路上,化暗为明,自此以后不论这些人出什么毛病,我手底下挑人的你们都要担着一半的责任。”
燕妙等人顿时严肃起来。
好深的算计!
今次以后,容王府可以说是里外都好做人,却叫他们来背这黑锅。
秦绍站起来走到褚英面前道:“你们都是我在容王府的左右手,若是连这点东西都看不明白,以后,也别想办好差事。”
褚英浑身一凛,第一个跪下:“属下知罪。”
秦绍转而去看燕妙。
燕妙也跪倒在地:“都是奴婢没用,以后一定再多想一点!”
秦绍叹了口气。
她知道,燕妙其实尽力了,但这些事还需要经历。
就像前世的她,不经历容宿手中委曲求全那十年,如何能有今天的心思缜密,火眼金睛?
如此想来倒不知该恨他,还是该谢他。
秦绍挥手让她们起身:“不懂之处可以多问问舒涵,我叫她过来,并非没有原因。”
舒涵眼中闪起光泽,有爷今天这句话,就是她娘亲陈氏也休想再质疑她为来时扯的谎。
“是,”丫鬟和侍卫都乖巧应道,唯有陈氏心事满满。
直到秦绍入夜叫了热水沐浴,由她近前服侍更衣时,陈氏才似拿定主意,在服侍秦绍穿好衣衫后,她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爷,我伺候您这么多年,一直忠心耿耿,求您看在这些年的份儿上,万万答应我一个请求。”
“奶娘快些起来,您有什么事直说就行,我岂有不应的道理。”秦绍道。
陈氏近身伺候这么多年,又为她保守秘密,情义岂非寻常人可比。
“爷不答应,奴婢不敢起身。”陈氏泪眼婆娑,已经用上了奴婢的自称,可见是低到尘埃里去。
秦绍隐隐觉得几分棘手,松开搀扶的手,问道:“是舒涵的事?”
“爷明白?”陈氏仰头看向她,眼里晶光盈盈。
“我,不是很明白,”秦绍扭过身,坐到一旁的圆圈椅上,将领口整平:“舒涵跟着我,您又不愿,还要为她指派夫家?”
“那丫头都对您说了?!”陈氏扭着身子朝秦绍跪坐,叹口气说:“我这也是没办法啊,总要用些法子止了她的痴心妄想才是。”
秦绍眉头上挑:“奶娘的意思是,舒涵她……”喜欢她?
陈氏点头。
秦绍顿了片刻:“荒唐。”
“确实荒唐,可爷您的身份摆在那儿又待燕妙姑娘亲近,却又对舒涵另一番好,这一来二去我那糊涂丫头便生了不该有的念头,这才……”
秦绍站起来止住奶娘的话:“我说的不是这个荒唐。”
而是前世。
前世奶娘明明告诉她舒涵已心有所属,还跟着那个人远走高飞,只遗憾不能时时见面,但现在看来,舒涵根本没有这么个人,反而对秦绍这个世子爷动了不小的心思。
秦绍便是反应再慢,也能回忆起舒涵的种种异常皆起于两个字:爱慕。
舒涵的性子又一贯较真,一朵花今夜绣不完最后一针必定不肯合眼,她心有所属的人岂会一变再变?
所以,前世舒涵心有所属的人原来竟是她自己!
那奶娘说舒涵外放嫁人,只怕也是来了长安后担心舒涵再对秦绍有什么非分之想,所以做的不得已之举。
简直是荒唐!
秦绍既觉头疼,又觉心疼。
头疼是舒涵这份感情不好处理,心疼是觉得奶娘处理手段过于激烈,既伤舒涵的心也毁了舒涵一生,让她一辈子都不肯再与奶娘这个生母联系。
“您先起来,”她搀起陈氏,安抚道:“您的意思我明白了,但用您的法子只怕不成。”
“那您有什么主意吗?我就只能想出——”
“奶娘不必着急,此事我记在心上,必会想法子让舒涵妹妹断了这个念想。”秦绍许诺。
她不是没想过要一辈子做男人。
前世的她,甚至还在容宿的策划下娶了一妻二妾,妻子林氏更是从太子妃摇身一变成了大秦名正言顺的皇后,母仪天下。
所以今生她不是没想过要娶妻纳妾,甚至燕妙日后若是愿意,她也可以给燕妙一个名分,甚至允许更多的女人做她的女人。
但这一次,是奶娘这个做母亲的不同意。
想来也是,哪个母亲愿意看到女儿一辈子独守空房?
秦绍当然明白奶娘身为知情人的痛苦,也不愿让舒涵跟着她担惊受怕,便想着成全奶娘的心思,却全不知这个决定会将舒涵逼到什么地界。
次日一早,宫里来了旨意,召裕王世子秦绍觐见。
按说秦绍已入长安三日,早该拜见陛下了,但听礼部的人说陛下打算等瑞王世子赶来,一道见了,却不想瑞王世子有伤在身不敢快行便耽误数日。
这天,陛下终于等不及,先召了秦绍,至于德王的那个庶子,几乎无人提起。
没什么别的原因,只因德王在朝中根基太浅,就连他自己也无法发声。
这一次的无法发声,是真的不能发声。
没错,德王殿下,如今太后曹氏唯一的亲生子德王是个哑巴。
当年太后曹氏还只是先帝后宫中一个小小贵人,受宠有孕后便在当时先帝生母窦太后的旨意下封了妃,来与盛宠优渥的方皇后对峙。
后来方家获罪,窦氏又握着曹氏和她生下的德王,并未曹氏谋了这皇后的宝座,从此德王名上,也挂了个嫡字。
德王本是聪明伶俐,三岁诵诗,哪知后来先帝雷霆之威降下,处置窦氏外戚之祸时,野心勃勃的窦家竟然狗急跳墙到毒杀德王,还派人去行刺上林苑的皇帝和裕王二子!
此奸计若成,这先帝膝下嫡子无继,便只能用他们安排好的外宗小儿为储,倒是窦家又可以见缝插针多存几年。
所幸二王有容恺同,便是当今容王拼死相护,才保住性命,而德王也只是被烧坏了嗓子不能言语。
但堂堂天子,岂能让一个哑巴来做?
德王被毒哑就意味着他永远失去了触碰那九五之尊宝座的机会,甚至在朝堂上发声都是不能的。
所以今次皇帝忘了召他的庶子,他也没有声张,也不敢声张。
毕竟这话若是他来说,便是有夺储的想法,其心不轨,若是由别人说……
他却没那个别人。
德王望着满满当当的朝堂,只没心没肺地笑了笑,看起来可是一点儿也不在意这个,反倒更关心家里那副没画完的丹青。
第三十章:质子
退朝后,皇帝在宣威殿召见了秦绍。
熟悉的玉阶,熟悉的大殿,连落地灯罩上都还是那副熟悉的游龙戏珠图。
秦绍恭谨行了礼,皇帝命她起身近前,她便近前三步。
皇帝年纪大了,看不太清楚,便招手:“再近前些,上阶上来。”
秦绍右手提起袍子一角,从一侧的小梯登上,站在龙案斜前方,由皇帝看个清楚。
少年生得干净极了,一双眼格外明亮,皇帝从中看到自己在少年瞳孔中映成的微小形象,衰败如槁木,甚至还带着一丝嫉妒的羡慕。
“好好好,”皇帝连声称赞,目光扫向下首容王:“绍儿气色不错,还要多谢容王费心照料了。”
“臣愧不敢当。”容王抱拳谦道。
秦绍笑笑:“王爷当得的。”
皇帝眼中一闪而过:“连世子都夸你,还说不当的?”
容王瞄了秦绍一眼,虚笑一声,拱手作揖。
“绍儿,你说说,容王如何当得?”皇帝也奇了,秦绍统共说过的话不过三句,其一便是为容王讨赏,他自然想知道。
“王爷将府中别院全权教我打理,奴仆随意调动,予侄儿极大方便,这不是天大的照顾么。”秦绍道,一派赤子诚诚的模样,倒是看不出任何不妥之处。
唯有容王心中警铃大作。
据他那四子容宿所说,这位小世子心中丘壑颇深,所言所行皆有谋划,这一次替他邀功,恐怕葫芦里也卖了药的。
“哦?容王有心了。”皇帝夸赞一句。
“侄儿听说,一山不容二虎,王爷却在府中给我划了这么个地方,侄儿心里感谢得紧,贸然开口,请陛下不要见怪。”秦绍熟稔告罪。
皇帝当然没有怪罪的意思,又问了一些渝州琐事,秦绍也是应答得当,叔侄相谈甚欢时,廊下却有內侍匆匆走来。
皇帝瞄了眼,秦绍懂事地不再开口。
“什么事?”皇帝问。
周福拂尘一扫上前躬身:“禀陛下,是世子府的人来报,说李世子病了半月有余,如今痊愈,特来谢恩。”
皇帝皱眉:“世子,高丽国的那个?什么时候病了的?”
容王上前半步:“陛下忘了,李世子前段时间染春寒,是陛下派了御医去瞧,如今好了还知谢恩,可见世子倒是规矩得很。”
皇帝看样子还没想起来派御医的事,不过却不妨碍他处理。
“谢恩就不必了,让世子回去歇着就是。”皇帝挥手道。
此世子非彼世子。
见一个外邦质国的世子,怎比得上见他亲弟弟的世子重要。
倒是秦绍开了口:“陛下,李世子是外臣,外臣谢恩您若不见恐会教他惶恐。”
皇帝眉头一挑:“哦?说说。”
秦绍捏了捏手心,容王却先一步道:“世子年幼不懂规矩,陛下……”
“容王不必焦急,朕想听。”皇帝非但没有动怒,反而露出笑来。
秦绍略微松了口气,看来皇帝和她父亲从前的态度是一样,都是极愿意听她讨论政事军事的。
“侄儿愚钝,只是从前读过几本书,书上说上邦大国,以礼为重,若我们对子民国不以礼善待,便是失威德之举,长而久之,便会失去子民国之心。”秦绍板着小脸道,一副掉书袋的模样。
皇帝一拍大腿,指着秦绍哈哈笑起来:“你这孩子,竟然还敢给我讲课!你是不知,当年连你父亲年少时的课业都是我教的!”
上林苑五年正是裕王开蒙之时,却无良师益友,皇帝只能亲自上阵,和容王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应该先学哪一册,后学哪一册,最后被调皮捣蛋的弟弟闹得头都大了。
有一次裕王逃学出去骑马,他二人策马追出去,却是三个人一起玩闹一整日,足足入夜才归。
最后倒是被关心则乱的谢大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皇帝眼中染上一层薄薄的昏黄,看向容王的目光也不复之前犀利:“还是当年自在啊。”
“陛下,”容王上前半步,可看到秦绍却生生止住话头:“陛下如今九五之尊,当是更自在些。”
皇帝目光陡然犀利起来,理了理龙袍:“那是自然。”
秦绍低头不语。
“去,召世子进来。”
“召,李世子觐见。”周福一扫拂尘,立刻有小內侍出去传话。
红漆木门外侯得浑身发僵的李兆信抬头略显惊讶,皇帝竟然真的见了他?
“李世子,还等什么呢?快进去吧。”
李兆信立刻撩起袍子跨过门槛,他身着高丽世子的蓝彩官服,长相略显阴柔俊俏,入殿便行大秦礼跪倒叩首,只因跪得太快倒是没看清阶上的秦绍,只隐约扫见了个少年身影。
他心里惊讶。
以他对大秦礼的了解,皇帝身边站着的不是近侍宦官便是得宠重臣,可这么年轻的宠臣,还是第一次见。
难道他就是那位方统领?
李兆信心里摇头,传言说那方统领虽然年少,但绝对已有二十之龄,而阶上这位端得是个小小少年,决计不会超过十六岁,岂会是方昭然。
莫不是皇帝又寻了哪个新近宠臣?
李兆信忽然反应过来,进来长安城闹得沸沸扬扬的世子进京之事,这位小少年恐怕就是哪位王爷的世子吧?
他心中一抹苦涩涌上。
同样顶着世子的名头,他这高丽世子便是寄人篱下连大气都不敢出,便是面圣都得看皇帝心情。
而那位小世子却一来长安,便能站到距天子最近的地方接受他的叩拜,甚至将来有望坐到那个高不可及的地方。
想到这儿,李兆信不由抬头悄悄望了一眼。
阶上的小世子竟也回头看他,少年模样生的干净明亮,露齿一笑竟比外面骄阳还刺眼三分,更是传达出了绝佳的善意。
李兆信慌慌张张低下头:“属臣,属臣特来谢恩。”
皇帝倒是不太在意他是惧是怕,只和声安抚两句,很是官方地关切了一下吃穿用度,听到李兆信说都好,就着人赐了些东西,便让他退下。
李兆信犹豫一下,颤巍巍看向一旁站着的秦绍。
秦绍对他再次报以和善的笑容,倒教他觉得二人不是第一次见面,而是相识多年的好友一般。
他又从方才的只言片语里得知,是秦绍进言,皇帝这次才肯见他一面,心中便有了一些打算。
这位裕王世子,大约是对他有好感的。
虽不知这好感是从何而起,但李兆信觉得,世子这份好感应该是对他极其有利的一件事。
“属臣斗胆,还请天朝上邦降下一个恩典。”李兆信突然开口,一个头磕在地上。
第三十一章:化险
“天朝上邦?”皇帝玩味一遍,总算将注意力从秦绍身上收回,看向李兆信。
这个瞩目,给李兆信添了十分压力,腰都猫低两分,头更是不敢再抬。
“说吧。”皇帝抬抬手,容王的目光也落在李兆信身上。
从秦绍的角度更是能清楚地看到李兆信喉结滚动一下,才开口:“属臣,属臣收到父王来信,说连日春寒又病重了,我母亲病重恐难熬到夏天,所以……所以想恳请宗主国主开恩,放我还国。”
李兆信红着眼连叩三个响头,声声哀戚,可当他停下的时候,空旷的大殿便再无一点响动。
皇帝表情微妙,看着李兆信却不曾开口。
容王更是抬着下巴看向皇帝,对外物不闻不问。
至于秦绍,她倒是有心帮忙,但这件事不用想她也知道结果,必定是不成的。
不但此次求情不成,就连一年后高丽王病重,李兆信都没能放还归家,直到他做了容宿的刀下亡魂,尸首才被送还高丽。
还是以出逃罪人的身份,将尸体遣送回国。
秦绍闭上眼。
李兆信慌慌张张抬头:“请陛下明鉴,属臣属臣回去只是见见母妃,待母妃病情回转一定不敢耽搁片刻,立即动身回长安,请陛下明鉴!”
他又磕了好几个头,这一次,李兆信是真的在沉默中慌张,既恨自己没有做足准备便开口,又恨他身份尴尬步步受限。
可这次不一样,他……
李兆信猛地抬头看向秦绍,裕王世子是皇帝嫡亲弟弟的独子,地位卓然,只要秦绍肯替他开口求情,事情就还有转机!
秦绍收到李兆信的目光求救,却只是轻轻摇头,便转过头不再看他。
李兆信陡然跪坐在地。
是他太天真了。
裕王世子的确向他示好,还帮他一把,但那些可能都是客套的相助,想要结交他,但也不会在这么大的事上为他拼命。
皇帝轻咳一声,看向容王:“容卿怎么看?”
容王抱拳拱手:“王妃病重,陛下可下赐医药,以替世子尽这拳拳孝心。”
“准。”皇帝说,拂手令李兆信退下,转而带笑望向秦绍:“方才说到哪儿了?”
下手小內侍过去搀扶李兆信,请他出殿。
李兆信回忆起他九岁那年被定下质送长安,临出发前,母妃抱着他痛哭不已,树上的银杏叶飘坠在母妃头上,他亲自摘下,还承诺等那叶子绿了再黄,不过五次,他便归来。
可如今叶子黄了又绿已有两个五年,他的归期依然遥遥,顿时泪如雨下。
想到母妃思念成疾,时日无多,他为人子非但没有一日尽孝床前,甚至连最后一面都不能见到,李兆信噗通一声又跪在地上:“圣君!圣君,求您开恩,让我回去见母亲最后一面吧!李兆信求您了!”
皇帝脸上笑容敛去,转过头去看容王。
“臣有一问,不知世子可能解惑?”容王偏首看向李兆信。
李兆信哭得鼻子通红,额头也是红通通的,但想到容王和皇帝那是过命的情分,顿时擦了一把鼻子朝容王颔首:“王爷请问。”
“世子是何时收到的家书?”容王模样带着三分笑意。
秦绍肩头猛地绷紧,此问有诈!
可李兆信却浑然未觉,只如实答道:“一月以前。”
“哦,原来如此。”容王不再做声。
李兆信茫然看向皇帝,唯有秦绍叹了口气,李兄还如当年一样,如此算是中了容王的计了。
果然,皇帝脸色一沉:“一月有余,高丽王与你通信已经一月有余,可朕,却半点消息也没收到。到底是世子神通广大,还是高丽王有意隐瞒!”
龙案啪地一拍,李兆信顿时一个哆嗦,咚咚叩头:“陛下息怒,陛下息怒!我父王绝不是故意隐瞒不报的!”
他慌张之下,已经不知如何言语,因为他深知这一问摘出了高丽王,就摘不出自己与母国私通信件的罪名!
皇帝冷哼一声:“看来世子的日子,是过得太舒坦了,以至于忘记君臣从属,天下谁主了!”
“圣君息怒!兆信知罪,请圣君责罚!”李兆信整个人都趴在地上,只希望皇帝雷霆之怒不要降罪在高丽百姓的头上。
容王不动声色。
这高丽世子摆明了是自作自受,他自然不会为个无足轻重的人求情而开罪皇帝,不过秦绍……
容王下意识看了秦绍一眼。
方才在是否召见的事上,秦绍便帮了李兆信一把,此刻,他还会帮忙吗?
容王眯起眼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等着皇帝发落李兆信。
“高丽世子李兆信,私通母国,”皇帝端详着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的少年,眼底没有半分仁慈。
“陛下,”秦绍捏着全是汗的手心,还是站出来抱拳相求:“请陛下息怒。”
皇帝挑眉:“绍儿,你要为他求情?”
秦绍抬头看向皇帝,又回头去看匍匐在地的李兆信,这位世子也扬起汗涔涔的头哀求地看向秦绍。
“是,侄儿斗胆,想为兆信世子求个情。”她说。
皇帝沉默片刻。
容王脸色微变,看向秦绍摇摇头。
秦绍再得宠,不过是个无官无职的小世子罢了,纵然是为着立储的事而来,但如今身份名位未定,便屡次三番插手皇帝政事,也忒胆大妄为了。
只怕会偷鸡不成蚀把米,倒引皇帝猜忌。
容王如今握着秦绍,自然不希望秦绍见疑于皇帝,于是站出来想为秦绍开脱。
倒是秦绍自己先撩袍跪下:“绍儿自由丧母,听兆信世子声声恳切,已是情不自禁,还望皇叔念在他一片孝心的份儿上,饶了他的罪过。”
秦绍眼眶微红,望向皇帝已是声带哽咽:“兆信世子还有母亲能尽孝,已是幸运,绍儿不想看他像我一样,只能每年清明为母亲牌位前送上一柱清香。”
只这一句,便叫皇帝忆起了谢氏。
他记忆里的谢氏却不是裕王妃朝服那端庄的模样,而是上林苑马场上那粗布荆钗,敢和他们这些男儿一起赛马比箭的潇洒女子。
当年若不是他逼得太紧,谢氏那样疏阔恣意的性格,断不会郁郁难产,血崩而死。
皇帝叹了口气,朝秦绍伸手。
秦绍膝行上前,握住皇帝的手,那只手衰老却有力直接将她拉起身来:“好孩子,你和你母妃一样,是个重感情的。”
容王一颗心放回肚里。
化险为夷。
世子,可真是个有本事的。
第三十二章:点翠
最后,李兆信落了个禁足思过的惩罚,至于禁足多久皇帝没说,只看李兆信的认错态度要自罚多久。
不过李兆信这个高丽世子在长安云云贵族之中也不太显眼,过不了几日皇帝便会将这件事忘了,到时候,李兆信的困境自然可解。
如此可比被皇帝申饬,甚至罪及母国要强得多。
至于秦绍,则被皇帝留在宫里宿了一晚。
次日一早回到容府,也是大大小小的赏赐收了无数。
珠宝美器,她倒不甚在意,倒是那些金银元宝叫秦绍笑逐颜开。
不是她贪财,便是在渝州她堂堂裕王世子名下也有不少铺子田产,但是当初走得匆忙,一切都没来得及整理。
而今她除了身上稍带的几百两银票,旁的什么也没有,便是裕王送来的人也没有多少现钱。
现在偌大的别院需要运转,账上没有银钱哪能好使,总不好厚颜到开支用度都从容家账上出吧?
容王或许巴不得她这么做,但很多东西从钱上就能看出来,秦绍早在前世就被容宿训练出了对于银钱走账上的细微嗅觉,如今岂会轻易落给容王把柄。
故此,皇帝这番赏赐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将赏赐登记造册,择日再到街上买上两家旺铺,以供开支。”秦绍把事情交代给奶娘。
在裕王府时陈氏便管着王妃留下的嫁妆和秦绍名下许多铺子,如今也算操持起老本行来。
自此,朝熙别苑的一切运作开始正常起来。
秦绍在这龙潭虎穴中营造的小小蜗居算是步入正轨。
远隔三重院子间和一座小花园的容王书房内,容王将一只白胎彩绘的盖碗放在手中端详。
盖碗上绘的是儿童读书图,三五小童摇头晃脑地读书,栩栩如生。
“周斌,你说旁人十四五岁时,都在读些什么书?”
周斌知道容王这是想到了秦绍。
“若是开蒙的早,如今应该已经读过五经,可以背诵诸子百家之著作了,据我了解,世子在府中也是读到《说难》一篇。”
容王总算放下戏水的盖碗。
“一个读说难的孩子,为何会有这么重的心思?便是裕王本人,只怕也没这么多花花肠子。”容王哼了声。
“王爷是指?”
“今日面圣,他对陛下说‘一山不容二虎’,你觉得这是无心,还是有意啊?”
周斌脸色微沉,这句话的确让他觉得不对劲。
可到底是哪儿不对劲,他又不太说得出来。
“你不懂,本王也没懂,但是今日有了李兆信的事,本王却懂了一点儿。”容王将盖碗摔在桌上。
“他这就是在陛下心里种刺儿呢。”
当年他追随皇帝去往上林苑时,裕王还是个懵懂小童,便是之后也不算长于谋略,怎么教出秦绍这么个主儿,眼睛一转便能挖个大坑给他。
“王爷您这……思虑过深了吧?”周斌试探着道。
他却不觉得这句话有这番意思。
“太深?那就瞧着吧,看他之后,会不会再给陛下灌这些迷魂药。”容王笑说,似乎也带了一丝期待。
“是。”周斌说,又睨着容王脸色说:“王爷,四爷想当面向您禀报一下渝州城的事。”
容王挥挥手:“这几日的事他办的不错,不过见就不必了,你叫他盯好高丽世子府,我觉得咱们这位裕王世子同这李兆信,关系非同寻常。”
周斌应了句是,转身退出书房。
院外的小道上,容宿匆匆走来:“父亲要见我?”
周斌摇头,容宿望着书房院里的灯火攥起拳头。
“四爷别心急,王爷是想等您拿到了裕王世子同李兆信的把柄,再一同听您禀报。”
“哼,”容宿扭头便走,没两步,又退回来:“你说什么?李兆信和秦绍?”
“是,”周斌简单叙述来龙去脉,容宿是明白人,容王都能看穿,他自然也能看出来个中猫腻。
如果秦绍最初帮李兆信还可以算是想要结交高丽世子,或是要在皇帝面前卖弄几句,但在李兆信已获罪时还要替他冒险求情,可就是另一番想法。
毕竟二人非亲非故,甚至连面都没见过一次,秦绍这样三番五次地出手相助,不惜冒犯君威,尽管做得很漂亮,却是风险太大。
到底是他小瞧了秦绍的本事,还是说这李兆信另有用处,所以秦绍要率先示好?
容宿回房路上思忱许久,却不得解法,只能先按兵不动,但一抬头,撞上得却是朝熙别苑的灯笼。
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别苑门前。
说来也巧,这一次他光明正大地走来,却又是没人敢拦。
容王府内的,认识这是四爷,裕王府来的,看他光明正大的模样也不敢轻易阻拦,倒叫他赶到门前才意识到。
来都来了,不好空手而归。
他命人叩门。
别苑门已经从里面落了锁,外面守夜的四人虽然盯着容宿,到底不会阻拦,很快里面得了消息。
秦绍听到来人是容宿,心脏就没来由地快跳两下。
“说我已经睡了,让他改日再来。”秦绍扯起谎来是驾轻就熟。
舒涵拦了燕妙一下:“你白日伺候世子辛苦,还是我去吧。”
她走到院门前拉开一小角,也没打眼看就说:“四爷,世子已经歇着了,您若有事,改日再来吧。”
“是你。”容宿声音一挑,引起舒涵主意。
舒涵愣了一下,终于借着微弱灯光认出容宿,正是当日在裕王府将她拖到丢在草丛里的贼人!
难怪事后人人都说此事不能追究,原来对方来头这么大,竟然是容王府的四爷!
舒涵心里涌出一股火儿来,既委屈又无力,能做的就只是嘭地一声,关上院门。
容宿摸了摸鼻子,嘿嘿笑了一声。
“倒是个有趣的丫头。”
不知怎地,隔着门板还气得心脏突突跳的舒涵,忽地就不跳了。
“贼人!”她还是啐了口,小步跑着溜回了房间。
次日晌午,舒涵回房中小憩,却在枕头里侧发现一只精致的锦囊,打开才看到里面有一支十分精致的雀头点翠流苏钗!
舒涵手一抖,流苏钗掉在被子中,那雀头颤巍地抖了两下,羽毛间流光溢彩。
太漂亮了!
舒涵忍不住又把钗拿起来端详。
这样贵重的钗,怕是连大夫人顾氏平时都舍不得拿出来用吧。
不过她却在容王府见过两次。
一次是在容王的某位妾侍头上,一次在某位开脸的大丫鬟头上,想必在长安也不算太罕见。
可这钗怎么跑到她房里了?
糟了!
不会是有人要栽赃嫁祸她吧!
第三十三章:狂徒
舒涵脑子里千百转。
她一直很聪明,此刻甚至想到了是有人想嫁祸她,借机找秦绍的麻烦上了,可转念便苦笑一声。
嫁祸她?
她也太瞧得上自己了。
尽管她是奶娘陈氏的孩子,和秦绍也算是青梅竹马,但如今母亲防贼一样放着她,既不让她与秦绍独处,也不给她什么权力,比那燕妙都不如,就连绢花都是和寻常丫头一样的规制,哪里看得出半分厚待。
如此,陷害她又有什么意思?
舒涵壮着胆子翻了翻锦囊,取出一截字条:
我容四从不欠女人的。
是他。
舒涵恍然明白,这竟是容宿送给她的赔罪!
可朝熙别苑有层层把守,他是怎么把东西送进来的?还送到她枕头边上!
舒涵腾地站起来,抓着钗就往秦绍房里走。
她必须告诉爷,这别苑里有内贼!
舒涵才走几步,就看见容宿跟前的大业从门小跑着过来,跟她擦肩而过的同时迅速道一句:“爷在外头等你。”
女孩眼睛瞪得溜圆,扭头去看,大业已经跑开了。
舒涵攥着钗,只听房内传来燕妙的笑声,陈氏却不肯让她进屋伺候,就连爷,也不曾主动找过她。
鬼使神差地,舒涵走出了朝熙别苑。
“你不必担心,我对世子一向没有恶意。”容宿在朝熙别苑通往主路的拐角廊下坐着,笑嘻嘻道。
舒涵抿着嘴,伸手把装着点翠钗的锦囊递过去。
容宿饶有兴趣地坐直,手撑着座椅道:“你若不要,就扔湖里去,我容宿送女人的东西岂有往回要的道理。”
“你!”舒涵脸色涨红,也不知是气还是羞。
“我知道你们朝熙别苑防贼似得防着容家人,你们那小世子尤其是在防我,所以你打算去警告她,院子里有我的人。”容宿向后倚去,神色自若:“你有没有想过,我这次能安排,下一次一样能安排,防是防不住的。”
“你这狂徒好大胆,可敢把这话对我家世子再说一遍?”舒涵梗着脖子质问,活像只发脾气的小兔子。
容宿哈哈大笑:“你这女人,可真有意思。”
舒涵目光微微闪烁,却瞬间清明:“我对世子忠心不二,你休想用一只钗就收买我。”
说完,舒涵便将钗丢在地上。
“啧啧,可惜了。”容宿满不在意,起身走向舒涵,一脚正踩在锦囊之上,舒涵几乎听到那钗上流苏碎裂的声音。
“你们疑我,我却不觉委屈,可知道为何?”容宿问。
舒涵错愕地盯着他。
“自古唯有忠义死,岂因见疑背主君。”容宿声音不大,但足叫舒涵听清,只吓得她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容宿可真敢说!
天子健在,大秦上下谁敢称主。
不过是立储之事迫在眉睫,已有人投机钻营,要做那潜邸从龙的功臣。
方昭然算一个。
容宿算一个。
都是要押秦绍这个宝,做第一肱骨。
不过容宿的野心显然要更大一些,他不止想做功臣,他还想做权臣,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
这些,他自然不会同舒涵说。
“你要说便去说吧,我自不会用这条线做什么不利世子的事,便是被查出来,也不妨事。”容宿负手而走。
舒涵咬着下唇,扭头跑回房中,令她惊讶的是床头又放了只一模一样的锦囊,连钗都是一样的。
容宿是算准了她不会收,便又准备了一只!
舒涵攥着钗,久久不能动弹。
……
五月的春雨催开了第一批花树,秦绍躲在屋子里逗猫读书练剑,闲听雨打芭蕉,窗前抚琴吹箫,乐得自在。
“爷,威远侯家孙子满月,想请您过去宴饮,您……”燕妙一本正经地呈上帖子。
“不去。”秦绍眼皮都没从书上挪开便开口拒了,膝头的瑞雪胡子抖了抖,继续闷头大睡。
“这已经是您拒的第二十四个帖子了,我听院子外面的人说,已经有人觉得您是不把这些长安贵族放在眼里呢。”燕妙忧心忡忡。
自从秦绍面君回来,就称病推脱一切宴请。
可燕妙担心秦绍会因此树敌,而且听说那容腾正不遗余力地在外面宣扬世子装病的事。
今儿说听见世子抚琴,明儿说听到世子练武,总之不拆秦绍台他是不开心。
可秦绍是既不管也不改,该弹琴弹琴,该练武练武,有时还特意在容腾“拜会”的时候在后堂弹琴又称病不肯见人,把容腾气得半死不说,还落了话柄在外。
“他们真这么说?”秦绍放下书,伸手去挠瑞雪的下巴:“那倒是好了。”
“好?”燕妙哀叫一声,好在哪儿啊!
她们入长安已半月有余,可秦绍却一个朝臣也没见过,世家贵公子们的宴饮、赛马、游猎更是一桩都没参加过。
在长安,几乎就只认识容宿这么几个贵公子。
这是瑞王世子因病耽搁还没赶到,若是到了,这立储的事提上日程,不得有人替秦绍在朝堂上争一争吗?
难道是因为瑞王世子断指,德王之子庶出,所以爷觉得自己稳操胜券了?
“爷,您一贯要我们多思多想,小心谨慎,可您现在……”
大事未成,却骄矜起来,哪里是谨慎的模样?
“我这正是谨慎,你也得告诫所有朝熙别苑的人,断不许跟长安的贵族子弟有任何交集,更不许骄矜行事。”秦绍肃容。
她深知皇帝性情多疑,若是她现在忙着结交权贵,才是立储之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更何况如今的秦绍没有任何官职在身,确实也不便出门行走。
大秦虽有荫官祖制的,秦绍这样的嫡系贵族,稍加使力便能弄个五品将军的虚衔傍身,但她这次来朝目的特殊,以至于不论是朝臣还是皇帝一时都不知该给她个什么官衔职位当,只能这么拖着。
尤其秦绍谁也不见,倒像闭门念佛一般,让人摸不清脾性,更不好为她请封。
只要她约束好手底下的人,老老实实等到瑞王世子抵达长安,应该就能和前世的侄儿一样,顺利做上储君的位置。
到那时,秦绍眼一眯靠进太师椅里和怀中瑞雪一模一样地慵懒,可就是天高任鸟飞了。
秦绍算盘打得好,却忘了今次来长安的是她这个不用做什么变已经名躁长安城的嫡世子。
风波,自然不会如前世一样,放过她。
“爷!前院负责采买的刘管事被官差抓走了!”燕妙进门急急道:“是冲进王府抓走的!”
秦绍腾地坐起来,好一个狂徒!
第三十四章:玷污
“可知是哪里的官差?”她问。
燕妙摇头:“奴婢不知道,只听前院看见的人说是官差,却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官差。”
“不知?哼,长安城内有权利又有胆子强闯容王府抓人的左不过就是大理寺或五城兵马司这两拨人,那刘管事无官无职,总不会是刑部差人来抓吧?即便是刑部的,他容王府的人还能分不清?”秦绍冷哼,这分明是有人从中作梗,故意蒙蔽她视听。
燕妙低下头:“是奴婢无能,什么都打听不到。”
秦绍挥挥手:“算了,这也怪不得你,是我要住在容王府内,自然眼睛耳朵都要受人家掣肘。”
她伸出腿,燕妙乖巧低头给她穿好靴子:“世子要亲自去吗?”
“人家都到门前亮剑了,再不看看,岂不当你家世子是缩头乌龟?”秦绍说,燕妙被逗得有了笑颜。
不过秦绍前脚刚跨出门槛,就听到廊下侯着的丫头开口,正是舒涵:“爷,奴婢打听到前门抓人的是大理寺的人。”
“你上哪儿知道的!休要胡言乱语。”陈氏一见是舒涵,忙不迭开口呵斥。
舒涵眼眶微红,只低头道:“奴婢跟外院的小桃交好,小桃是王府家生子,哥哥在前院当差,今日正是他亲眼看着穿大理寺官服的差役抓走了大管事。”
“你……”陈氏看了秦绍一眼,又骂道:“谁让你胡乱结交外院人的!”
“在娘眼里,我做什么都是不对。”舒涵回了句嘴,陈氏气急,扬手便要给她一巴掌。
舒涵闭着眼,却迟迟没觉得疼。
她睁眼,就见秦绍一只手牢牢擒住陈氏手腕。
那双演武场上都能耍大刀的手自然十分有力,陈氏也不敢和秦绍较劲,只能放下手去:“爷,这丫头现在越来越放肆。”
“奶娘,功过要论清,否则我如何治理这院子?”
陈氏呐呐点头:“是,是,我明白,我不会挡爷的事。”
秦绍点头,又对着舒涵道:“你不必委屈,这些心意我都记着,来日你的嫁妆自有我裕王府添的一份。”
“多谢世子!”陈氏跪倒在地,这可是天大的恩赏。
可在舒涵耳中无疑是晴天霹雳!
她本以为,本以为秦绍心里是有她的,她如此能干,比任何人都能帮到爷,可爷却……
奶娘拉扯舒涵,让她跪地谢恩。
舒涵却红着眼,死也不肯跪倒,只倔着脖子盯着秦绍,一双泪眼凄婉哀怨。
秦绍只觉揪心,最难消受美人恩啊!
可陈氏在旁,她只能硬下心肠,一手去揽燕妙的腰:“我们去前院吧。”
燕妙触电似得,整个人都僵住了,只觉得热浪从秦绍掌心一潮接一潮地涌遍全身,脸红的像熟透的虾米一样,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只能怯弱地迈着小步跟上。
舒涵气急交加,恍惚间向后栽倒下去。
“涵儿!”奶娘惊呼,秦绍也匆忙回身,急令:“快去请大夫!”
……
大理寺官厅威武,大官小吏行走期间均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如今的大理寺卿乃是江国公,要说这位国公爷可了不得,当年是满长安贵公子之首,容貌才学均属一流,还尚了当今陛下唯一一位嫡出公主,承安公主并生下极得皇帝宠爱的江小公爷。
这一门勋贵实是贵得不能再贵,这大理寺上下自然与有荣焉,走起路来都带风。
再说今日,今日大理寺前有人击鼓鸣冤,告的是容王府的管事侵占店铺,逼死人命。
那可是气焰滔天的容王府,谁敢放肆?
但今日,大理寺就敢。
非但敢,还是赵寺正亲自率人往容王府拿人,那容王府的铁甲军好似泥捏得一般,到底是不敢对他们动手,还叫人把那刘管事押送到面前。
这一来,大理寺可是赚足了面子。
容王府都敢闯入拿人,他们今后便是横着走都没人敢说什么了。
不过事情并没有到此结束。
赵寺正因此被长庆侯府的人以光速抓回去,理由是母亲急病,需要赵寺正床前尽孝。
但长安城谁家不知,赵寺正,也就是长庆侯府的小侯爷的生母出身将门,身体倍儿棒,能忽然一下就病倒?
必是担心闯容王府这件事开罪了容家,以后长庆侯府没有好日子过。
当然,赵小侯爷有没有挨家法没人知道,但大理寺这边却实打实地因为抓的那个管事儿乱了套。
没别的,就因为那刘管事到了大理寺大堂前却跪也不跪,只说了一句:他是渝州来的。
大理寺众人哪管什么鱼州鸟州来的,当下就明人打上几棍杀威棒了事,免得这刘管事还以为容王府会护着他呢。
刘管事板子上了身,当堂就哀嚎起来:“我是裕王世子的人,你们敢打我,你们活腻了!”
裕王世子?
这下连行刑的侍卫都停手了。
要说这长安城里,没听过裕王世子大名的人,恐怕是一个都没有。
不说别的,就说容宿和方昭然在渝州城“抢”的那一番,就已经在长安城贵圈里传出十八般花样来。
加上嫡世子身份尊贵,几乎是内定的过继人选,未来储君。
谁敢当堂打他从渝州带来的旧臣?是活腻了吗!
这一番,连堂上的大理寺卿江国公都给惊着了。
原本得罪容家已经是一步险棋,没想到这招险棋里还有一个局中局,竟然钓着秦绍这条大鱼,这下可糟了!
江国公算是官场的老油条了,他之所以敢对赵小侯爷上门抓人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是因为赵小侯爷和容家大公子容闳关系匪浅。
换句话说,如果赵小侯爷敢去抓人,而且抓住人了,那绝不是大理寺面子多大多牛逼,那只能是人家容王默许了。
又或者说,容家威势太盛,容王终于知道示弱了。
这里面的学问大着呢,江国公一时半会儿也不太能参透,但他能明白容王的意思,就是刘管事这件事他只需公事公办,容王府必定不会护短。
这才有了现下这一场。
可如今一审之下才知道,哪里是容王府不会护短,而是容王府护不了这个短。
人,是秦绍的。
“容恺同啊容恺同,你可真是只老滑头啊!”江国公心里哀叫,忿忿砸了一下惊堂木。
“混账东西,世子之名岂是你能玷污的,给本官打!”
第三十五章:脏水
江国公显然也要走一步险棋。
他严惩刘管事,明着看是打秦绍的脸,事实上却是在摘清秦绍,世子若是个明白人,不用他多说便能清楚。
若不明白……
江国公觉得,总有出路。
他毕竟是堂堂国公爷,还是承安大公主的驸马,算起来还是秦绍的堂姐夫,又是堂堂三品大员,不至于对一个无官无职的裕王世子太过恭敬,没得丢了江家的脸面。
“大人饶命啊!”刘管事当堂哭喊起来,二十大板打完,整个人已经半废。
秦绍此时才赶到,见状眉头一皱。
这大理寺断案,竟然开局就是一通杀威棒?没罪也要打出半分惧来。
江国公则起身示意,一边命人:“给世子看座。”
秦绍倒是不客气,大步走过去就坐。
并非她倨傲,而是料想这案子耗时不少,若站着岂不累着自己。
江国公没在秦绍脸上找到什么不悦,便觉着是好的。
“冒昧将世子请来,只因此人自称世子家奴,还请世子见谅。”江国公先开口,给了秦绍一个台阶。
秦绍眉头微动,起身朝他拱手:“有劳江大人明察,若真有作奸犯科之举,必当严惩。”
“有世子这句话,本官就放心了。”江国公笑得眯起眼,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倒比那五六十岁的官场老油条还滑溜。
秦绍颔首,不待她就坐就听刘管事惨嚎一声:“世子爷救命!他们想屈打成招!”
“江大人?”秦绍回头看向江国公。
“大胆人犯,口出狂言咆哮公堂还不知悔改,看来这二十杀威棒还没把你打明白!”江国公怒斥。
秦绍扫见刘管事顿时发白的脸色,顿时冷哼,掸掸袍子道。
“我孤身来到长安,本是仰承父辈荫勋,但若有人敢打着裕王府的旗号嚣张跋扈,别说大人不容,便是裕王府也不会容你。”
她语气轻巧,话却极有分量,剑眉星目横扫,堂上堂下都安静两分。
原本对刘管事的嚣张不满,进而不爽裕王府乃至秦绍这位裕王世子的人,都因此有了不小改观。
这位世子不曾骄矜护短,已是难得。
“来人,带证人。”江国公下令将人证带上堂前。
那是一抱着三岁小儿的普通妇人,瞧头上露出一段银钗,衣着也算得体,想来在长安应还有些体面营生,哪知她一见刘管事便扑上来抓挠:“你这杀千刀的狗贼,害死我男人,你要给他偿命!”
刘管事忙不迭地躲闪推搡,很快官差也上前将妇人拉扯开。
秦绍扫过两人神色,心中便道不妙。
刘管事目光躲躲闪闪,显然是做了见不得人的勾当!
“刘利才,赵氏告你为夺她家旺铺,几次三番打上门去,威胁殴打她丈夫,导致其不治身亡,可有此事?”
“冤枉啊大人!我……我是想买她家铺子,可我绝没有打人啊!世子,世子您是知道小的的,小的被王爷特意从渝州送来,办事最是忠心稳妥,断不会做出这种事的啊!”
刘利才冲着秦绍叩头。
“确有此事,”秦绍转头对江公爷道。
父王一共就给她派了三个管事,都是家生子,父母妻儿都在渝州王府,忠心是绝对忠心的,至于能力和人品秦绍不说百分百保证,但父王的眼光她也是信得过。
更何况她这些日子不断耳提面命,不许骄矜行事,刘利才岂敢做这种事,这当中必有蹊跷。
刘利才听到秦绍为他作证,忽然露出一截阴狠笑容。
燕妙站在秦绍背后看得一清二楚,下意识戳了戳秦绍肩膀,附耳道:“爷,您看刘管事笑得好奇怪。”
奇怪?
秦绍看去,就见刘利才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向那妇人,忽然暴起一脚踢在妇人脸上,连孩子都不忘踩一脚:“你个贱民竟然敢告我!我可是裕王府的大管事。”
“混账!”
“混账!”
秦绍和江公爷一道拍案而起。
纵然有官差及时拉开,那妇人还是被刘利才踢得鼻子流血,怀中三岁小儿更是哇哇大哭。
“苍天啊!还有没有王法啊!”妇人大哭不休。
秦绍也是怒从中来,死死攥着拳头才没发作。
哪知妇人霍然指向秦绍:“你!就是你这狗世子包庇狗贼,你想要我家铺子,就拿人命来填吗!”
秦绍额上青筋绷起。
“你这妇人胡说什么,我家世子根本不知道这件事!”燕妙下意识为秦绍鸣不平。
可还不给妇人犹豫的功夫,刘利才就扑到秦绍脚下大哭起来:“爷!爷您可不能这么说啊,小的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您不能撒手不管小的死活啊!”
秦绍一脚踹开刘利才,可那狗才就像黏皮糖一样往秦绍身上贴,哭号中句句是脏水,泼向秦绍,端的是要她担着个纵奴行凶巧取豪夺的罪名!
如此一来,妇人哪还肯信秦绍清白。
“当家的!你在天上可看着呢,不是我对你不起,实在是狗官官官相护,不肯为你伸冤啊!”妇人朝天哭叫,绝望之下竟一把推开孩子只朝红漆木柱子上撞去。
燕妙惊叫一声,下意识闭上眼。
再睁眼,原以为的血腥场面并没有上演,甚至于她那站在堂上的世子爷还优哉游哉地坐回来,喝上了茶。
再看那要撞柱明志的妇人,只扑跪在地,捂着被银锭子打软的膝窝,下一秒便被官差团团围住,再不能寻死,只剩哇哇哭叫的三岁孩子在场上制造噪音。
这变故太快,以至于江国公才堪堪反应过来:“快!快按下她,别叫她寻死。”
“还有这位刘管事,江大人不一并看管好了?”秦绍慢吞吞道,让刘利才一怔。
他下意识还想再号上几句,却见秦绍朝他轻蔑一笑。
“这点伎俩,竟也敢使出来,真当我秦绍泥捏得不成。”
江国公更懵了:“世子的意思是?”
“这盆水这么脏?江大人也想让我认下不成?”秦绍一眼看过来,江国公顿时脸色难看。
“世子,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本官也难办呐。”
“你难办?那我让你好办一些。”秦绍微微一笑,指着下首两人:“命都留住了,否则这盆水就是你江国公要泼给我了。”
江国公倒吸一口凉气,正要说话,就见秦绍急急咳了三声,向后栽倒,竟晕在了座椅之上。
“世子!”
第三十六章:做贼
秦绍“醒转”过来时,已经被抬回容王府,燕妙正抹着眼泪要给她请大夫。
“你别去,托容王府的人去请。”秦绍掀开眼皮道。
“爷您醒了?”燕妙睁着大眼睛,立刻明白秦绍用意:“奴婢这就让人找王府管事去,再,再派人偷偷跟着?”
秦绍点点头,燕妙总算上道了。
她抻个懒腰站起来:“这场大戏唱的,连饭点儿都错过了。”
秦绍走到桌前捡起块糕点送到嘴里:“嗯,还不错。”
“爷,您怎么一点儿也不着急啊!”燕妙嘴上说着,却把外间桌案上的两盏糕点也端过来。
秦绍拨弄拨弄,捡了块翠色欲滴的糯叶果子。
“我该急什么?”
燕妙张张嘴:“他们污蔑您!”
“他们,你也知道是他们了?”秦绍饶有趣味地看向燕妙:“那你说说,都有谁?”
女孩子恶狠狠地点头,又歪着小脑袋想起来:“刘管事,呸!刘狗!还有容家的人,就是他们瞒着咱们把刘管事交出去的。”
秦绍赞许点头:“还有呢?”
“还有……还有那个泼妇!或者是,江大人?”燕妙这便有些拿不准了。
“或许都有,或许都没有。”秦绍的话也是模棱两可,但比起燕妙来,她可有把握多了。
不论是谁,对方看来都已经等不及了。
秦绍本想着和前世的侄儿一般,任凭容宿等人谋划便足以做上储君之位,到时再一展拳脚。
没想到今世这些人,连这个储君都不打算让她平安当上。
秦绍想想,觉得也合乎情理。
她毕竟是个“成年人”,对于那些人来说,威胁肯定要比秦骋大得多,更何况容家这群披着羊皮的狼,显然也对她不怀好意。
秦绍敲打着桌子:“不过如此看来,这容家也不是铁板一块。”
她已向容宿示弱,按理容宿巴不得她尽快当上储君,好给他一个更广阔的施展空间。
所以这次刘管事的事应该无关容宿什么事,而是另有其人存心给她添堵。
“请大夫的人派去了吗?”秦绍问。
燕妙小跑出去,不一会儿便回来禀报:“王府已经去请大夫了,是往延和堂去的,而且……而且这次主事的是容家三爷。”
“果然是他,这个草包又被人当枪使了。”秦绍冷笑。
按理她这个借住容府的世子病重,应该通知容王若容王不在府中,也该由王妃做主替她去宫里请太医诊治。
但现在是容腾做主,显然是容腾将人从主院拦下,还请的民间大夫,看来是不想把事情闹到宫里去。
“不过容腾也不算全傻,他也知道若是惊动宫中太医,陛下饶不了容王,容王则饶不了他。”
“您的意思是?”燕妙微微张嘴,恍然大悟:“是那个容腾把刘管事交出去的?”
“是也不是,容腾一个庶子哪有这么大的本事,使唤得动赵家小侯爷。”秦绍说着有些口渴,便提起茶壶,仰头往嘴里倒。
容宿大步闯进院内,瞧见她这豪放的饮法,索性笑一声:“亏我还担心世子身体,原来绍爷在这儿闭门教妻呢。”
燕妙脸一红:“四爷折煞奴婢。”
秦绍一口水没喝好,倒是呛得咳了半晌,只冲着容宿怒道:“你还敢来?”
“容宿问心无愧,如何不敢?倒是世子虚张声势,明知此事与我无关却还要唬我一番,想来是还不肯信我?”容宿紧盯着秦绍眼底,除了那丝退却,再无其他。
容宿失望地移开目光。
这一刻,连秦绍都快要信他是真心辅佐自己的忠臣良将了。
可惜。
秦绍心中冷笑,狼子野心的狗贼惯会做戏,这一次,休想骗她上当!
不过想归想,秦绍倒是陪着容宿把戏唱完。
毕竟就凭眼前的事,便是容宿巧舌如簧,也难辞其咎!
容宿深深盯着秦绍一眼:“那就请世子在府中稍作修养,刘管事之案,我自会为世子解决。”
“那就静候佳音了。”秦绍也不与他争。
容宿说的解决和她的解决,大概不会是同一种解决。
待到容宿背影彻底消失,秦绍坐回凳子上捡起两块酥饼各咬一口,腹中的饥饿还是抓心挠肝。
“去传膳,我饿。”她说。
……
大理寺,江公爷派了两名心腹各自看管刘管事和那妇人,生怕出半点儿差错。
而容宿则第一时间申请探监。
他虽是容王四子,但却是白衣百姓,无官无职,大理寺本不该给他开门,但容宿亮出了容王亲令,顿时畅通无阻。
大牢深处,容宿见到一个熟人迎面走来。
方昭然。
“我就知道,会在这里碰见四爷。”方昭然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
容宿微抬下巴:“这个案子,已经惊动圣聪了吗?”
“自然不是,方某只是碍于裕王所托,前来了解情况罢了。”方昭然一派坦然。
毕竟就是真受皇帝之命,在皇帝没点头前他也不敢说,何况来监牢探视的确是他个人所为。
不过抬出裕王,到底是不一样,就是容宿也不敢再说他是多管闲事。
方昭然趁着容宿沉默之际,绕过他。
就在二人擦肩而过时,容宿突然发难:“听说,这刘管事是方统领带到长安的?”
方昭然偏头看过来,容宿对他报以微笑。
“正因如此,方某更不敢置身事外。”方昭然噙笑颔首,大步离开。
容宿顿了顿,忽然笑出声来:“树还未成,先有鸟来,妙啊。”
刘管事已经被方昭然盘问一番,见了容宿也还是那番话:为世子爷办事,对妇人的丈夫只是误伤。
“大堂之上,听说人证赵大夫和你雇佣的打手齐四儿等人还没登堂,你就忙不迭地认罪了?”容宿问。
刘管事一抖:“我,我是做贼心虚吓傻了。”
“在这大理寺监牢里,敢说自己是做贼心虚的人,你是头一个。”容宿继续保持微笑。
这桩事里的猫腻,简直是闭着眼都能闻到。
刘管事咽了咽口水,这几轮来审问他的人,真是一个比一个难缠,但他还是那句话,咬死了不松口。
“行,那你就好好在等着,看看那位小爷会不会被你这盆脏水泼得脏了鞋。”容宿也不跟他浪费时间,转头便让人往妇人的牢房带路。
第三十七章:尸体【加更】
大理寺的事闹得是沸沸扬扬,不出一日,长安上下便都知道秦绍“纵奴行凶”害死良民,那恶奴还当堂大放厥词,逼得被告当堂大哭,甚至要撞柱自尽。
这件事里,长庆侯赵家扮演了一个很重要的角色。
因为人,是长庆侯府的小侯爷赵克诚抓的,还是打上容王府的大门抓的。
这当中的关系就颇为微妙,好些人看出点儿意思,顿时便不做声了。
长庆侯当然也看得出深浅,当即就以不孝为名,痛打了赵小侯爷一顿。
“你这逆子,他们神仙打架你不躲远点,反倒往上凑,你是真嫌命长了!”老侯爷指着不成器的孙子怒骂,恨不得拿起家法棍子亲自上阵。
赵克诚被打得呼天抢地,一边辩解:“我也是想为赵家长脸!”
“混账!混账!”长庆侯气得话也说不出:“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糊涂东西!”
赵父实在看不过去,指着儿子骂道:“你个蠢货,容闳摆明了是要用这件事敲打世子,容家和世子关系不恰,你一个外人去惹什么祸!现在好了,不单世子记恨你,容王也不会给赵家什么好脸色,你爹我在兵部就等着受气吧!”
“爹,不是容闳大哥让我这么做的!”赵克诚撑着身子起来,嗨了声:“都怪我不听大哥的话,反信容腾那个小人!”
“怎么回事?”赵父问。
赵克诚犹犹豫豫才道,原来世子对容闳一直避而不见,加上入城时的事,他气不过就想给他点儿厉害瞧瞧。
毕竟秦绍虽然有望成为储君,但八字的一瞥还没下来呢,他赵小侯爷才不管那么多!
但容闳好似看出他的意思,一直劝说,倒是容腾找上他说抓住了秦绍的把柄,约着一起整整这个趾高气扬的世子。
他就应了。
本想着有江公爷那条老狐狸在,肯定会帮秦绍压下来,到时自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哪知道现在闹得这么大。
“都是秦绍自己做的孽,手底下的人又蠢又怂,我就说那山野乡村里来的人,能有——”
“混账!”老侯爷气得随手抓起茶壶砸过来:“你这狗嘴吐不出象牙的东西,再敢说一次悖逆之言,我打断你的腿!”
“祖父!他还没当上储君呢!”赵克诚不服。
赵老侯爷只觉得脑袋嗡嗡响:“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竟然敢妄议朝政,简直是找死!来人!来人!把这个东西给我丢到祠堂去,不给食水,让他自生自灭去吧!”
赵克诚这下可慌了:“祖父!父亲!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胡言乱语了!”
“拖下去!!”老侯爷气得不轻,整个人都要往后栽倒。
直到赵克诚被拖下去,堂上才清净两分。
“父亲,您看这事?”赵父请老侯爷拿主意,老侯爷不说话,他便大着胆子道:“其实,其实诚儿说得也有些道理,咱们大不必自己吓自己,若真是……之材,必也不会计较这些旧事。”
赵老侯爷睨他:“我问你,当今陛下有几个儿子?”
“五个,”赵父说话间,顿觉心惊胆战。
是啊。
陛下明明有五个儿子的。
除去大皇子、三皇子是当今皇后冯氏嫡出之外,前前后后还有三个,最小的五皇子虽是娴妃所出,但因是陛下的老来子,还被直接封为昭煦太子。
可这五个儿子,却是一个都没保住。
大皇子堕马摔断腿,不出两年便郁郁而终,二皇子在襁褓中时便染病去世,至于三皇子和四皇子则在秋闱猎场上遭遇棕熊袭击,一个当场死亡,另一个重伤难愈没多久也死了。
至于昭煦太子也是天不假年,没活过两岁便病故。
这当中到底有多少事,不足为外人所想,但结果就摆在世人面前。
皇帝的五个儿子都没能长寿,如今的裕王世子还是个病秧子,即便是过继给陛下,又能活多久?
说句不恭敬的,只怕是他想活,都有人不想让他活。
“既如此,您怕的是?”赵父一时摸不透老侯爷的意思。
“我怕,我怕你那蠢儿子做了人家的马前卒!”老侯爷长吁一口。
他对容王的了解同世人一样。
容恺同是陛下和裕王自幼相熟的挚友,数次救陛下于危难之中,更是大楚第一权臣奸臣。
但这些年,容王结党营私,左右勾连,野心昭然若揭!
除却陛下还念着旧情,对他是将信将疑,朝野上下有几人不对容王独断专行的做法心怀不满?
偏就他这傻孙子中了容闳的毒,与之称兄道弟。
他畏惧容王权势,岂敢明言,只盼这顿打能叫赵克诚清醒一点,别再往那刀山火海里钻!
长安城众权贵间,有赵老侯爷这番想法的人不在少数。
其实容王是否心存不轨,于他们而言皆是身外之物,这场大戏,只要看热闹就好。
毕竟有人搭台,就有人会上去唱。
比如,容腾。
此事一发,容腾便吓得六神无主,还是房中小妾支招,让他赶紧去向容王请罪:“父亲,孩儿真的是为了王府和世子的清誉着想,谁知道世子真的做了这种事……”
“混账!大理寺还没判下来呢,你敢胡言乱语!”容王和老侯爷一般,恨铁不成钢地骂道,当即便要再传家法。
容王妃林氏闻讯赶来,哭哭啼啼地替容腾求情:“王爷此时打了腾儿,岂不坐实了咱们家有意与世子作对?”
这话倒是有些讲头,容王黑着脸让他们都退下,却叫容宿过来。
林氏面上不动声色,但搀扶容腾的手却是抖了一下,容腾当即就想替母亲争辩一句,却被林氏拉住。
出了门,林氏还道:“好孩子,你不要与宿儿争那一时之气,你大哥这几日都在衙门办公回不来,你若像上次一样吃亏,可怎好?”
“母亲不必担心我,我有的是办法替您出气。”
当天夜里,容王府的小门便抬出两具尸体,一男一女。
若是舒涵在,必定一眼就能认出,女的正是给她报信的小桃,而男的则是小桃那个在前门当差的哥哥。
容腾找不到人出气,便用这对兄妹撒火。
更妙的是,他这次听了小妾的主意,把帐算在容宿头上。
每个传话的人都知道,小桃和她哥哥是“偷”了四爷房里的东西,才被四爷下令杖毙的。
容腾抱着小妾滚进床里:“我的小心肝你可真聪明,我倒想看看这笔账,他们明天要怎么算!”
第三十八章:在前
容腾失算了。
舒涵尚在病中无心联系小桃,他那小妾又自作聪明,故意找人去朝熙别苑外传闲话,虽然的确让燕妙听到了消息,但这有心之举连燕妙都没骗过。
“爷,小桃和她哥哥死的蹊跷啊。”
秦绍仔细一想便知是有人从中作梗,想让她和容宿因此生隙,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小桃是因为给朝熙别苑递了消息,才会招致杀身之祸。
而此刻,谁急着杀人,谁就是幕后黑手。
但这种伎俩也就骗骗小孩子,秦绍连理都嫌浪费时间。
便是容宿听过后都是付之一笑,还故意在大堂上笑说:“若他因此疑我,可见也不值得我为之筹谋。”
两人无意间的默契让容腾暴跳如雷。
“这蠢货,简直瞎了眼!”
容腾在房里破口大骂:“大哥才是容家嫡子,未来的一族之主,他却跟容宿整日筹谋,说出去简直让人笑掉大牙!果然是山野村夫,目光短浅!”
可这村夫就是会投胎。
惹上这么大的官司,陛下那边却装聋作哑,给足了时间准备。
不出三日,方昭然便带来了渝州城的消息。
“刘管事一家四口,老母妻子和一双儿女皆死于非命。”方昭然在天香酒楼约见秦绍,说的第一句话就很为难,可见这案子的确棘手。
“原来如此,想必这件事跟裕王府脱不了干系?”秦绍说。
方昭然点头:“这是王爷快马给您带回的信。”
秦绍快速读了一遍,裕王叙事简洁,寥寥几句便将事情讲明,原来是刘管事老母亲半月前染了风寒,王府管事好意让这一家人去别庄修养,哪知路上遇到贼人,尽数被杀。
裕王怕这件事给秦绍添麻烦,便将事情瞒下,本打算近日就找个借口将刘管事替回去,谁知就出了这档子事。
“真是好笑,”秦绍放下信,手指漫不经心地敲着桌子:“我来长安不过一月,要买铺子走个流水也不过半月,这刘管事怕是开了天眼,才能在半月前出事时便立刻想出这等好主意报复,欲将我牵进人命官司里。”
“只怕是早有人为他筹谋。”方昭然答道。
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
“那这人显然十分了解王府情况,最有可能的,便是当初去渝州接我之人。”秦绍顺着接话。
方昭然腾地站起来:“世子,我……”
“我当然不是疑心表哥。”秦绍微笑表示,方昭然那些年对她一直忠心耿耿,豁出命去。
方昭然点头坐回去,脸色不卑不亢,既没有因秦绍的格外信任感激涕零,也没有什么惶恐之情,而是接话道:“那世子是疑心容宿了?”
秦绍也摇头:“自入了容府,我只肯见容宿一人,容闳数次来请我都称病婉拒,这才被容腾那草包盯上,想为容闳出口气,你当我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方昭然一时不觉:“世子是……不想与容宿为敌?”
换句话说,秦绍便是信任容宿不会对他不利,才会如此。
只因对面坐的是方昭然,所以秦绍虽然沉着脸但还是点头:“容家如今势力庞大,容王把持兵部,几乎掌握天下军需命脉,连我父王的西南军需都要受他节制。在朝内又是盘根错节,与许多重臣不是姻亲就是有提携之恩,朝上不说是一呼百应,也难见敌手。”
方昭然肃容,下意识左右环顾发现四下封闭得很好。
秦绍轻笑,那门外站着的褚英身姿笔挺,连只蚊子都别想飞进来。
“世子此言,切中时弊,令方某佩服!”方昭然前一句还只是虚伪的夸赞,但紧随其后的便是满眼感动:“世子与昭然交心,肯将心中大事说予我听,此等信任,昭然万死难报!”
“你是我表哥。”秦绍还是那句话。
方昭然豁地笑了:“是,还请世子明言,但有所需,愚兄就是死,也为你谋来。”
“表哥,你不会死的。”
秦绍微微仰头:“我要你和我一道享那王权富贵。”
方昭然喉结滚动,一时无言。
王权富贵。
先有王权,后有富贵。
他一时竟看不透,这秦绍到底是自信得可怕,还是狂得可怕。
秦绍清了清嗓子:“容家势大,只能分而化之,他们兄弟因我而斗,祸起萧墙,岂不妙哉?”
“难怪!”方昭然双目微睁,难怪秦绍坚持住进容府,对容宿分明不信任至极甚至畏惧至极,却要对外装出一副信任有加的模样。
只因世子心有大计,要分而化之。
“可如今这事如不是容宿所为,还能是谁?”方昭然被绕迷糊了。
当初去渝州城的,可就只有他们二人,能做出这番动作的,还能有谁。
“表哥忘了,从长安来的人当中,你并不是最后一个离开渝州城的。”秦绍提醒,眼中显然有了主意。
“是他!”
方昭然恍然大悟,吐出一个名字:“周斌。”
秦绍带笑点头:“不错。”
容宿目前还是白身,有漫长的谋权之路要走,而这当中他必须要依仗的棋子,前世是秦骋,今生就是秦绍。所以他断不会在羽翼未丰前对秦绍不利,顶多就是用他那些阴谋阳谋的,威胁恐吓,想和前世一样控制秦绍罢了。
而方昭然更不会做出对她不利的事,两厢排除,唯有周斌一人有时间也有能力做这件事。
至于他是为谁效力……
“容闳眼下还不是容王,以周斌的地位恐不会听命于他,那容腾更是个草包,所以世子是觉得这场局是容王所为?”方昭然吐出“容王”两个字时,舌头都抖了一下。
如此分析下来,结论简直令他害怕!
“难道不是吗?”秦绍看起来倒是很轻松:“你看,我被这盆脏水一泼,洗不净却也无伤大雅。虽然御使会弹劾说我私德有亏,不配为储君,但以容王的权势,难道不能帮我摆平吗?”
当然能。
纵观大秦,有这个能力的也只有容王。
所以,秦绍想当储君,想当太子,就必须投靠他,站到容王的羽翼之下。
“佞臣贼子!”方昭然拍案怒骂。
容王为了权势,连储君都敢算计,简直狂悖至极!
秦绍也敛了笑容。
是啊。
要不然,前世容宿怎么可能只用了区区十几年,就敢造反,扶持一个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秦骋”登基称帝呢?
自然是有老狐狸珠玉在前。
第三十九章:教唆
“容王揽权之心人所共知,世子能早些明了,已是不幸中之万幸。”方昭然说。
秦绍点头,脸上却没有什么喜色。
方昭然和前世没什么两样,都认为容王是要先一步把持储君,为他容家今后的辉煌铺路。
唯有重活一次的秦绍知道,容王的野心,远比这个大得多。
所有人都怀疑,容王敢不敢反。
只有秦绍知道,容王,一定会反。
老容王不死老容王会反,老容王死了,容宿继任,一样会反。
这一家子,就是一身反骨的奸佞小人!
秦绍嘭地一拳砸在桌上,茶杯颤了一颤,连带着方昭然都紧张起来,不由反思是不是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妥之处。
“这几日辛苦表哥了,接下来的戏就让我来唱吧。”秦绍起身告辞。
方昭然没有试图帮忙,只是起身相送。
秦绍处事如此强势,从头到尾都想在他前面,方昭然哪还敢多说半句。
只待到秦绍走后,他才轻出口气,松懈下来坐在桌前喝了口茶。
“表哥?”方昭然摇晃着茶杯,努努嘴:“真是好一句表哥啊。”
就这一句,就得到他的宣誓忠诚呢。
方昭然低头饮茶。
与此同时,秦绍的马车从天香酒楼出去,直奔大理寺。
“世子,这不妥吧?”
得知秦绍要探监,江公爷连帽子都没带正便从后衙冲出来。
天底下哪有被告探视原告的道理?
更何况,那原告出身草民,而被告却是凤子龙孙,天潢贵胄。
秦绍剑眉一挑:“江大人是怕我杀人灭口?”
“自然不是,”江公爷陪着笑道:“只是案子还没开审,您这样贸然探监,只怕来日落人话柄。”
秦绍轻笑:“莫不是我在家里称病躺着,就不会落人话柄了?”
真当她不知道呢。
容腾这几日可不消停,里里外外地忙着说她装病,故意推迟开审时间。
所以秦绍今天一得到刘管事家中之事,便来了大理寺。
“江大人,你看这是什么?”秦绍把裕王的信递给他。
江公爷一见裕王印鉴,顿时肃容,读后脸色顿时释然:“您的意思是,这刘管事将家人死讯记在您的头上,故意报复于您?”
“江大人睿明。”
“过奖,过奖。”江公爷擦了一把汗:“如此,事情便好办了。”
秦绍挑眉:“江大人打算怎么办呢?”
“本官明日便开堂审案,这便是当堂证供,一切都是那刘利才蓄意报复,自当还世子一个清白。”
“不急,我先见见人再说。”秦绍迈步就往牢门内走。
“世子!”
江公爷忙着阻拦:“世子明日即可昭雪,那刘利才诬陷皇室,罪不容恕,您又何必急在一时。”
秦绍一笑:“江大人多虑了,我不是要见刘利才,我是要见那妇人。”
“这……”江公爷还没反应过来,秦绍一只脚已经跨进门槛,他只能硬着头皮跟进去。
提审妇人倒是容易。
大牢里自有提审的刑堂,阴冷潮湿,还有些腐朽的霉味让秦绍不轻不重地咳了两声。
“堂下妇人,可还记得我是谁?”她清了清嗓子,问道。
秦绍差两个月才满十五,身量还没长开,所以并不算高大,即便挺胸抬头,坐在刑堂上高大的桌椅前还是显得单薄羸弱。
下跪的妇人怯怯抬头,借着火光才勉强看清秦绍真容。
少年头顶乌金玉冠,一身绛色长衫贵气逼人,剑眉星目,更是犀利如刀,竟没半分病弱之态。反倒更像是这漆黑阴暗的大牢之中,一只蓄势待发的野兽,随时都能发动致命一击。
妇人当下抖了一抖:“你,你是那,那个世子!”
“怎么,这次不敢再骂一句狗世子了吗?”秦绍笑眯眯道,只令人胆边发毛。
“我……我……”妇人目光闪烁。
“看来你是知道,大秦律中,辱骂皇亲国戚,该当何罪了。”
秦绍这一开口,便叫妇人抖上一抖:“我,我不知道,我男人是被你打死的,我——”
“还敢撒泼!”秦绍断喝,拍案而起:“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妇人还没反应过来,秦绍就已经从案前走下来,把一旁的江大人请上去:“方才秦绍越俎代庖,还请江大人公断,辱骂皇亲该当何刑?”
江公爷被赶鸭子上架,是一脸的为难。
“世子息怒,这妇人虽然语出无状,但她毕竟是受害人,若是打了——”
“若是不打,我大秦皇室,何以立威?!”秦绍厉声反问,剑眉上扬,威风凛凛。
她是什么人?
正儿八百的皇亲国戚,她是狗世子,那皇帝是什么?
这句话可万万不敢细究。
但秦绍不在堂上追究,却在堂下追究,又是何意?
江公爷冷着脸看向下跪妇人。
秦绍都不怕担一个仗势欺人的恶名,他怕什么?
“打!”
江公爷惊堂木一拍,顿时有差役上前,将妇人叉倒在地。
“不能打我,你们不能打我!”妇人惊恐呼号。
“慢着,”秦绍叫停,踱步到妇人身前俯视着她:“孙氏是吧?你可知道你面前站着的是什么人?是大秦裕王唯一的嫡子!我不能打你?简直笑话!”
秦绍极尽猖狂,一脚踩在妇人手上:“我不但要打你,你那托在后堂的儿子,我一样要打!你这泼妇敢当堂骂我,我就敢让你死在这牢里,你信也不信!”
孙氏痛呼,一时眼泪鼻涕全流了出来。
“不敢的,你不敢打我的,他说你不敢的……”
“谁说的?”秦绍问。
身后的江公爷也站起来盯着孙氏。
竟有人在背后教唆!
若真如此,那此人可算是胆大包天了。
“没,没人,没人说的。”孙氏还忙着摇头。
秦绍脚上用力,孙氏顿时叫苦连天:“饶命啊,饶命!”
“是谁告诉你,我不敢打你的?又是谁教唆你击鼓鸣冤的?以民告官,要先挨三十大板,我谅你有千百个胆子,也不敢随便薅容王府的虎须,说!”秦绍厉声讯问。
江公爷在背后是啧啧称奇。
秦绍这么一审,可以说是真相大白。
必定是那刘管事污蔑害死人命在先,而孙氏听说容王权势滔天本不敢告,但有人在背后指点,说明刘管事的主人实乃暂无官职在身的裕王世子秦绍。
而且秦绍为着名声,必不敢当堂要求殴打受害者,孙氏这才敢告!
“是……是他!”孙氏痛不欲生,伸出好的那只手便往门前一指,众人望去,门前正巧进来一人。
“容宿?”
第四十章:绍郎
秦绍脸色黑了一些。
尽管她知道,此人应该不是容宿,毕竟这么低级的主意,也不像是容宿的手笔,但她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容宿狗贼,真是哪儿都有他!
唯有江公爷一脸同情地看向容宿,这容家四爷可真是点儿背,连日为世子的案子忙碌不说,还一头撞在枪口上,这下便是世子明鉴也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了。
倒是容宿死猪不怕开水烫。
秦绍这位爷看似年纪不大,论起智计却是容腾等人的祖宗,便是没有这回事儿也不会多信他一分,那有还是没有又有什么关系?
“还是我来给世子爷出个主意吧。”
容宿笑眯眯走过来,扫了孙氏一眼,指向墙上挂着的种种刑具道:“瞧见上面的东西了吗?每一个都能让你为方才胡乱指证付出代价。”
“不,不!”孙氏疯狂摇头。
“不过你是受害者,当然不能在你身上出现伤痕,否则说出去于世子名声有损。”容宿对着秦绍颔首一笑,“所以,还是用针吧,银针沿着血管刺入,杀人,都不见血。”
孙氏这次可是真吓傻了。
容宿却还有更狠的:“你是不能死的,要神不知鬼不觉死了的,也该是你那三岁的儿子。”
“不!我说,我都说!不要杀我儿子,不要杀我儿子!”孙氏伸出被秦绍踩得鲜血淋漓的手抓向容宿袍子。
容宿十分嫌弃地甩开,而是主动望向秦绍,眼里倒有几分邀功的喜悦。
可秦绍看他的眼神十分冷漠,不,那表情是恐惧,还有愤怒。
容宿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他分明是帮秦绍的忙,怎么世子会那样看他?
下一秒,一如容宿第一次见到秦绍时那样,少年人已经极好地掩藏住自己的情绪,什么冷漠恐惧愤怒,仿佛都是容宿一时看花眼的错觉。
“江大人,”秦绍主动转身去请江大人做主审问。
“请二位边上就坐,”江公爷一边命人看座,一边召来寺丞做笔录,很快便拿到了孙氏的供词。
原来在她丈夫去后的第二天,就有一个瘸腿的蒙面男人登门,所说于秦绍猜想不差,正是教唆孙氏去状告“容王府管事”刘利才。
还说只要她把事情闹大,秦绍为了名声必会给她丰厚的补偿,也不用担心刘利才再会夺她的铺子。
孙氏本就是街坊十里出了名的泼妇,胆大妄为,一听这一本万利的事,自然忙不迭地答应,这便有了这场大戏。
“他还说不管我拿了多少,他都愿意再给我添同样多的钱,还说会帮我卖掉铺子,拿着钱躲到看不见的地方享福去。”孙氏颤巍巍吐了真言。
秦绍冷笑:“愚不可及。”
孙氏还有些不服气,但看秦绍气势不弱,容宿高大威武,手上血肉模糊疼得钻心顿时蔫了。
“有劳江大人找到此人,还我一个清白。”秦绍朝江公爷抱拳一礼,直出了牢房大门。
容宿也朝江大人施礼,又跑两步跟上秦绍。
秦绍却一步也不肯等他。
“世子?”容宿喊了一声,秦绍没应。
“殿下!”容宿陡然喝道,用的虽是尊称,却威势骇人。
秦绍终于顿步。
容宿眯起眼,似乎又发现了什么新鲜事。
秦绍背对着他,是恨得牙痒痒。
这狗贼还想跟前世一样吓唬她,做梦!
“容宿,你好大的胆子,敢用这种语气同我说话!”秦绍积蓄一肚子的力气扭身朝他吼道,粗声粗气倒同那被惹恼的瑞雪格外相似。
容宿笑道:“世子动怒了,但绝不是因为我的语气。”
这狗贼,鼻子忒灵!
秦绍无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却十分嘴硬:“你再敢无礼,休怪我……”
“世子想怎样?”容宿抢白。
他倒很想看看,这小世子能想出什么主意来整他。
不说别的,就说秦绍在他面前,相比之下已是极其乖顺的了。
虽然偶尔炸毛,威风凛凛地呵斥几句,但多数都是色厉内荏,眼睛根本不敢盯着他,原本的十分气势,也就剩下三两分。
哪像刚才面对江公爷、面对孙氏那股子狠劲儿,手指骨都差点儿给人家碾碎了。
甚至面对他父亲容王时,秦绍都敢耍花招,骗得容王狠抽容腾一顿鞭子。
据说即使是面圣,人家绍爷都是收放自如,不但谈笑间帮了高丽世子李兆信一个大忙,还替自己在陛下面前刷了一波好感,一箭双雕。
容宿不知道的是,即便面对方昭然,秦绍也是说一不二的强势。
饶是方昭然那般在御前都能游刃有余的人,于秦绍面前,却愣是插不进去话。
如此妙人儿,却独独对他另眼相待。
容宿一时不知是该骄傲,还是该害怕。
那边秦绍哪知道自己已经有本事让容贼心生畏惧,只以为一贯强势的容贼如今又来逼迫她。
可恨的是,她还真没什么办法。
目前她身无长物,连父王恐怕都不会真心帮她夺储,想在长安站稳脚跟,唯有容宿一人可以选择,她还能怎么办?
但就这样让狗贼占了上风,秦绍心里实在窝火,尤其是……
“那银针杀人的法子,想必容四爷平时没少用吧?”秦绍冷哼,耳边似是响起一串银铃脚链响动声,有佳人从背后环抱住她,娇滴滴地唤一声绍郎。
她前世一妻二妾,唯有侧妃苏氏不肯与容宿同流合污,还与其父苏大人一次又一次地试图帮她摆脱容宿控制,忠心勤王。
秦绍当时是真的心动了。
她也曾想效仿兆丰帝除窦氏的外戚之祸一般,剪除容宿羽翼,平定容贼之乱。
可惜,一切都是徒劳。
苏大人事败被容宿扣上了贪赃枉法的帽子,举家受戮,就连方昭然暗中抢救的最后一丝血脉也被容宿派人追杀,堕入江中。
宫里的贵妃苏氏更是无处可逃,秦绍彼时连自保都难,何况是保她,便向容宿求一个全尸。
后来,秦绍便再没见过苏氏。
世人也只知贵妃苏氏暴病身亡,周身上下全无半点伤痕,走得安详。
那时的秦绍便明白,容宿有的是法子让人死得不着痕迹。
她那时更怕了,她怕得要死!
容宿这两个字就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和死亡、恐惧划上了等号。
到如今听他亲口说出此法,相当于是戳破前世苏氏死因。
秦绍既羞又怕更恨!
若非当场不能发作,秦绍恨不得取出百十根银针,扎死这个大放厥词的狗贼!
第四十一章:常服
容宿笑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秦绍竟是因为这句恼了。
“世子若不喜欢,容宿日后自当谨言慎行。”他答应得可挺老实。
但秦绍心里只送了他五个字:信你才有鬼!
容宿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狗贼,他能不研究杀人的法子,迎风楼的妓女全都能从良了。
可话到嘴边,秦绍只吐出一句:“知道就好。”
容宿抿嘴,似笑非笑,秦绍借机大步走远。
今天与容宿长时间待在一处,让她觉得腹中空空,四肢虚软,得回去休息休息,免得在容宿面前露怯。
恰巧容宿也觉得跟秦绍待在一起,是个极耗力气的活儿。
秦绍言行捉摸不定,让他颇费脑筋,但眼下还有一桩大事未了。
背后打算泼秦绍脏水的人,还没揪出来。
虽然目前有孙氏的证词,秦绍算是洗白一半,但只要那个断腿之人没抓到,孙氏随时可以翻供,甚至还能反咬一口,说秦绍和容宿是屈打成招。
所以当务之急,是把那断腿的男人找出来。
“大成,你可有什么主意?”容宿接过缰绳上马,一边问道。
“小的?爷,这长安城大大小小的坊市街道多如牛毛,想找个人那不是海底捞针吗?”大成摇摇头,太难了。
容宿眯起眼。
“那你说,江大人有没有什么主意?”
“江大人能有什么主意,难道他还能挨家挨户搜不成?那可闹得忒大了。”大成摇头。
“要是没主意,刚才秦绍把事情交托给他,江大人怎么没喊一句难?”这可不是老油条的一贯作风。
大成啊了一声:“是啊。”
容宿挑眉,回望大理寺衙门一眼,驱马前行:“派人盯着大理寺。”
“您不信任大理寺?”大成牵着马,低声道。
“你四爷我,谁也不信。”容宿突然扬鞭,快马回府。
……
高丽世子府,李兆信跪坐在地板上,埋头写折子。
几次过后,终于写出一份让他满意的便急着让人来送到宫中。
“世子,您还在禁足期间,贸然为别人求情,恐怕对您不利。”朴泽是李兆信从高丽带来的亲随,自然事事以李兆信和高丽的利益为重。
“正因如此,这封折子才体现出我对世子的一番忠心,更何况世子帮我,此番我若是不闻不问,岂不落得冷漠怕事之名?”李兆信挥手只让他速去。
朴泽行礼退出房间,揣着折子心里还是忐忑。
李兆信自己已经够艰难的了,还想着帮秦绍作证,也不知这封奏折上达天听后是福是祸。
不过朴泽这次是真的想多了。
他刚一出世子府,便被奉命守在附近的大业拦住:“若真为世子着想,就不要插手。”
朴泽神情戒备:“你是何人?”
大业掏向怀里,露出半块容字令牌又塞回去,边道:“陛下本不欲知晓,你家世子贸然上书,可是存心为难绍世子?”
朴泽本就不支持李兆信插手,如今再加上对容字令牌的忌惮,便转身回了。
李兆信听过,愤而砸了茶盏。
“我堂堂高丽世子,竟连上封折子的权力都没有了!”
“世子息怒,想那容王也是好意提醒。”朴泽为难道。
“提醒?”李兆信红着眼冷笑:“若我是那裕王世子,他们今日安敢如此提醒我!”
若是秦绍。
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岂容旁人置喙!
李兆信盯着墙上挂着的那副渔翁垂钓图,片刻才平静下来。
“去,找一身汉人常服来。”他说。
朴泽迟疑一下,到底是不敢再违背,世子府中眼线重重,但他们经营十年,到底是有几分办法,所以朴泽李代桃僵让李兆信换上常服出府的事,神不知鬼不觉。
与此同时,容宿已经得到大业回禀的消息。
“这个李兆信,也不知是真蠢还是假蠢。”容宿只说一句,便让人往街头布置人手,他从前过于低调并没有培养过多亲信,此时抓起人来倒还有些掣肘。
“爷,禁军的人今天也开始在街上晃。”大业禀报。
显然,方昭然也得知情况,想在世子面前露这个脸。
容宿哼了声:“加派人手,这到嘴的肉还能叫他叼一口去,我也就不用再谋什么大事了。”
一时间,长安街头人头大盛。
瘸腿的,残疾的,就连那腿脚利索的都有可能被盘查几句。
大理寺那边更狠。
江公爷当即就找了画师来,根据孙氏描述,将人模样画了出来,因为蒙着面就只能画到眼睛以上,这群当差的便拿着半截画像满街乱窜。
秦绍得知,一阵头大。
“江家这国公爷还是那样,心思有余而谋略不足,满脑子钻进人情世故里,办起差来却不顶用,他今天满大街抓人,明天御史台就得参我!”
燕妙啊了一声,斟一半的茶碗被碰到,撒了一桌子。
“这可怎么办?您真是委屈,官还没当上呢,就要先被参了!”燕妙抱屈。
秦绍被她这孩子气的话逗笑:“如此说来,我秦绍恐怕还真要做这布衣百姓被参的第一人了。”
“您还笑得出来?!”燕妙急得直跺脚。
秦绍摇摇头:“去准备一套常服,我要出去办点事,叫褚英跟着就行。”
她的目的地,是刘管事案的源头——那间坐落在长安东市的旺铺。
日头不知何时已经落下,秦绍带着褚英直奔东市。
“爷怎么对长安街道竟如此熟悉?”褚英不善言辞,但心中的震惊却掩盖不住。
秦绍看出她的心思,摆手道:“不用惊讶,我也就从地图上记下几条主干道的路。”
东西坊市又不是什么偏僻小路,秦绍找得到也不奇怪。
夜幕落下,东市这边依然人头攒动,灯火通明的街道上时有小贩吆喝声响起,倒是一片浮华盛世。
褚英也被这一幕震撼了。
她从前一直在渝州城,以为城中主干道的街市已经够繁华了,没想到人外有人呐!
“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看来日后要多带你们出来走走了。”秦绍挑了条人少的廊下小路走,一边摘下小贩的糖葫芦丢给褚英:“爷赏你的。”
前世褚英以女儿真身入宫,做了她的御前女官为她办事却总是不苟言笑,比那老先生还要严肃。如今到底是年纪尚轻,做了男装随扈还能偶尔露出几分女儿模样,招得秦绍想逗她。
褚英一时羞惭,举着糖葫芦不知如何是好。
既怕被世子看出什么端倪,又真有点儿舍不得手里的糖葫芦。
长安味的呢。
第四十二章:发现
秦绍转了个身,快速往目的地赶去。
“爷小心!”褚英手一甩将糖葫芦扔掉,紧随其后。
秦绍背对着她摇摇头,有些心疼那根糖葫芦。
孙氏家的李记杂货铺其实是在东市外围,平时做些买进卖出的杂货生意,虽然没有什么独到的手艺,但好在地段不错,生意兴隆,铺子里还雇着两个伙计。
不过自从孙氏丈夫李大庆病故后,两个伙计中的一人离开长安投奔远房亲戚,另一人则作为人证现在关在大理寺。
刘管事的确是雇了街边流氓殴打李大庆,这些都不容抵赖,秦绍也没想过这上面会有什么突破,毕竟刘管事可是抱着为全家复仇的心要拖她下水,戏当然要做足。
唯一让秦绍想不通的是,为什么是李记?
“爷,这铺子给官府封了。”褚英还没走到地方就远远指着李记大门上的封条道。
她们没什么名目,显然不好破封而入。
“当然不走正门。”秦绍白了她一眼,而是绕到街道后面。
“不对,有人捷足先登。”秦绍看着摞起来的两层柴垛陡然加快脚步,褚英比她更快,凌空一蹬,嗖嗖两步越上墙头。
登高而望,褚英当即发现院内杂物后之人。
“出来!”褚英飞身落下,一脚踹飞院子里的杂物,长剑出鞘直指贼人。
对方也有几分功夫,操起院子里一截长杆与褚英打斗起来,夜幕之下只能看到一个男人身形。
秦绍无奈从墙上下来。
难道这女人叫什么名字竟真和脾气秉性有关?
褚英叫楚莹的时候,就稳重成熟,叫回本名褚英就像是真要当大英雄似得,毛毛躁躁。
“抓活的。”秦绍慢吞吞开口,站到一旁观战。
不成想,她这一开口,倒是让对方楞了个神,褚英顿时乘势而攻,将对方逼入死局。
原本以为战斗到此结束,谁知半路杀出四个黑衣人,长剑直取秦绍喉头。
“爷!”褚英当即挥剑救援,却被两名黑衣人回头缠住,另外两人则直逼秦绍而去。
危机关头,秦绍就地一滚,避开刀锋剑光,另一手已摸到靴中藏匕。
“住手!”开口的竟是被褚英逼到险境的神秘人。
四名黑衣人闻声后退。
秦绍也停下抽刀的手,警惕地盯着暗处那若,隐隐觉得声音是有些熟悉。
“爷您没事吧!”褚英扑过来检查。
秦绍摊开双手,她当然完好无损。
褚英却暗恼自己太自负。
她怎敢孤身一人带着爷涉嫌,若是爷有什么三长两短,她万死难赎!
“对面可是绍世子?”神秘人从廊下发问,被阴影遮掉上半身,唯有下半截锦袍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阁下是?”秦绍挑眉。
“世子恕罪,兆信失礼,险些误伤恩人。”李兆信走出阴影。
他身后的四人肉眼可见的抖了一抖,当即单膝下跪冲李兆信抱拳:“我等疏忽,愿自刎于此,保世子周全。”
秦绍眉头一挑:“这些,是高丽人?”
李兆信走到她身前,脸色颇是为难,竟撩袍直接跪倒:“世子曾善待高丽,今日也请您不要声张,他们四个只是父王派来保护我安全的,绝不敢做任何出格的事。”
“不敢?哼,他们方才就差点要了大秦世子的命!”褚英怒喝。
她自知有罪,但这四人也难辞其咎!
“属下等愿立刻自刎谢罪!”四人忠心耿耿,不愿李兆信为难,当即横刀在颈。
“四具尸体出现在这儿,你们还嫌我身上的脏水不够多吗?”秦绍开口,几人齐刷刷的动作一顿。
秦绍亲自扶起李兆信:“兆信世子乃忠义君子,断不会用你们做什么有害大秦之事,更何况今日世子出现在此,怕也是为了我的案子吧。”
李兆信仰头看她一眼,又迅速把头低下:“兆信愚钝,擅专了。”
褚英脸色好看一些,算这高丽世子有点良心。
“世子一心为我,哪能算擅专。”秦绍的善意传递的很明显,就连下跪四人都松了口气。
但李兆信在长安待得久了,自然谨小慎微。
“世子放心,我这便叫他们回高丽,决不让世子为难。”李兆信再度鞠躬,礼貌得连褚英都有点不好意思责怪他。
好歹也是一国储君,秦绍若不是有过继皇帝的机会,这世子之位的含金量还没有李兆信高呢。
李兆信如今把姿态摆的这么低,既有念着秦绍相助之情的原因,也有些讨好的成分在里面。
或许秦绍自己都没意识到,她无形中的气度,与已经当上储君,得了太子冠冕授玺一般无二,便是随意一句言谈,在李兆信眼中都已带上宗主国继承人的气势。
李兆信作为属国质子,自然要陪着小心。
“世子!”四人飚出一句高丽话,显然是真着急了。
若将他们遣送回国,世子的安全谁来保证?
高丽臣民可还等着储君归国继承王位呢!
“兆信兄,你过于谨慎了。”秦绍失笑,李兆信这是还把他当宗主国王子看待呢。
也对,前世那些知交唯有秦绍记得。
当年,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她和李兆信成了好友。
一个受制于宗主国,明着不自由实际上也没什么人关注甚至是轻视的质子,一个受制于容宿,明着很自由实际上被容贼看得死死的,连口大气都不敢喘的世子。
唯有李兆信懂她,冒着得罪容宿的风险,一次又一次宴请她相聚。
从一桌茶到一场酒宴,从容宿亲自作陪,到后来只派几个护卫跟着,秦绍初来长安那段时间的寂寞与恐惧,也全都交付在李兆信的酒杯中。
两人的友谊也如铁打一般迅速发展,秦绍甚至对他产生了一点超脱于友谊的依赖。
她承诺李兆信,助他还国。
他答应守护她,至死方休。
但是,狗贼容宿总有本事打碎她的美梦,李兆信这样老实憨厚的人,怎能斗得过他。
李兆信亲眼看到秦绍脸上的复杂,心里又打起了鼓:“世子——”
“兆信兄长我三岁,就唤我一声秦绍吧。”秦绍主动拉起李兆信的手:“自大殿一见,我便与兄投缘,希望兄长自此不要与我见外,今日此处唯你我二人,何来送还一说?”
“多谢世子!”还是那四名高丽护卫懂事,齐刷刷替李兆信应下,还生怕李兆信不答应,嗖嗖几声就消失在夜幕中。
李兆信无奈苦笑,反握住秦绍的手道:“让世子见笑了。”
秦绍摇头:“无妨,倒是李兄先来一步,可有什么发现?”
第四十四章:变脸【加更】
容王在朝位列第一,此刻他不动身,还真没人敢先走。
就这么僵了片刻,倒是一旁德王笑着动了。
“啊?”德王张张嘴,拉扯了身边的大臣,用手比划起来。
大臣倒是明白了,人家德王的意思是,自己家里还有画没画完呢,大家怎么还不快点走?
“王爷,您再等等,”大臣小心翼翼道。
容王终于动了,他扭头看向江公爷:“此案既是从我容王府拿的人,自然与我有关,待本王回去便彻查府内,配合大人办案。”
江公爷出了一脑门子的汗,他这个皇帝驸马做的可真不容易。
既想着老丈人满意,又怕惹得权臣不快。
“自然是由王爷做主。”
容王没再说别的,大步走向门外。
“王爷,”赵明诚的父亲出列唤了一声,本是想赔罪,谁知容王目不转睛地从他面前走过,全装没听见。
赵父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恨不得这就回家剥了赵明诚的皮。
这次容王是真记恨上他们家了!
“最可恨的是那高丽世子!若不是他捅到陛下面前,陛下也不会给容王脸色瞧!”赵父心中骂道。
容王不受陛下的气,他们赵家才不会受容王的气啊。
与赵父想法一样的人颇多,不过眼下倒还追究不到李兆信的身上。
毕竟这只是个引子,真正要勾起的,不过是容王的反应。
这也是秦绍想看的。
她很清楚,即便是做戏,容王为了向皇帝表忠心也得自断几根手指。
果然,容王回府后大发雷霆,把三个儿子都叫来训斥。
“让人从容王府抓人,还抓的是朝熙别苑的人,你们可真是出息了啊!”
三个儿子跪成一排,但容宿第一个表示与此事无关。
容王自是知道他为秦绍奔波的心思,当即挥手:“你先起来,说说情况如何。”
容宿站起来,还不忘冲容腾咧嘴一笑。
容腾肝都快气炸了:贱妇生出的儿子,安敢俯视他这个养在王妃名下的儿子!
“如今案子着落在一个蒙面断腿的男子身上,此人教唆孙氏状告,估计也与刘利才大有干系。”容宿言简意赅地叙事,又深深朝容王拱手:“父王,这个案子显然是有人在针对绍世子。”
容王嗯一声,眉头深锁。
容闳膝行上前:“儿子愚钝思虑不周,只觉得把人交出去才是维护世子名声,没想到还有这些曲折。”他又转向容宿:“四弟,世子不会觉得是咱家有意谋害吧?”
“你的意思是,是你把人交给赵明诚的?”容王抢在容宿前头问,眼睛已经落在容腾身上。
“自然是儿子,”容闳往左侧挪了一步,挡住容腾:“儿子是嫡长子,王府事宜多在儿子手中,这事——”
“这事是我一个人做的,跟大哥无关!”容腾大声抢白:“大哥你不用护着我,父王要为一个外人罚我,就罚好了!”
又不是没罚过。
容闳狠狠瞪他一眼:“你胡说什么!”
世子是外人?
容王巴不得让世子成为内人呢,他还敢把世子往外推,简直是找死。
果然,容王脸色黑了下去。
“我就知道是你这逆子!”容王恨铁不成钢地踹了一脚。
他何等力气,容腾就地滚了一下,既羞又怒,涨红了脸道:“父王常教诲我们要敢于承担,秦绍底下的人犯错,这道理就行不通了吗!”
“你!”容王额上青筋直跳:“你敢说这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容腾脸色显而易见地变了一变。
“父亲!您可不能这么冤枉三弟啊!”
容闳陡然大声:“此案已经被陛下重视,必不会善了,您若说三弟与此有关,不是逼他去死吗!”
容腾才反应过来。
难怪秦绍要把事情闹到陛下面前,原来是自恃握着孙氏状辞立于不败之地,便想着要他的命!
这山野村夫,可真是心狠手辣啊!
“父亲!父亲我冤枉,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断腿什么孙氏,我只是……我只是像大哥说的,想保全秦绍世子的名声啊!”
“放屁!你是想给他点儿颜色瞧!”容王何等心思,一眼就看出容腾肚子里的猫腻。
“父王,您是知道三弟的性格,如此周密的布局,他哪里想得出来,不过是一时不忿做了糊涂事。您罚也就罚了,可断不能让他背这个黑锅啊!”容闳好言相劝。
容腾脸色闪过一丝不忿,又强忍着压下来,只嘟囔一句:“大哥好生小瞧人。”
“你闭嘴!”容闳扭头斥责一句,“都是当爹的人了,还满嘴孩子话!”
容王则瞪容闳一眼:“还不都是你护的!”
容闳陪着笑:“腾弟是儿子的亲弟弟。”
亲弟弟。
容腾满眼感激,唯有容宿不屑一顾。
他这个大哥满肚子弯弯肠子,最喜欢的莫过于在父王面前卖好好兄长的人设。
容王皱眉不语。
“果然是兄弟情深,看来王爷是打算让我继续当这个纵奴行凶的恶人了?”秦绍的声音从大堂前响起,堂内父子四人俱向门前望去。
远处夜幕幽黑泛蓝闪着点点火光,近处是一身银月纹镶边的海蓝锦袍的小公子,他头顶黑玉冠,手摇青竹扇,神采奕奕地跨过门槛。
“世子玩笑了。”容王也想护着容腾,但见秦绍亲自露面就知道此事善了不得,当即就让人将容腾拖出去,抽三十鞭子。
“父亲!”容腾大叫,还是容闳拉他一把摇摇头。
容腾这次算明白了。
“秦绍!你为何总要找我麻烦!”容腾被拖下去,心里是一万个不服,一个不查竟然喊出声来。
秦绍眉头一挑:“王爷还是别打了,我可吃罪不起。”
“逆子!”容王恨不得剥了他的皮:“抽五十!”
院子里很快响起容腾的惨叫,秦绍听得身心舒畅,容宿悄悄瞥她一眼,容腾方才的问题也成了他的问题了。
秦绍的确是从一开始就在找容腾的麻烦。
第一次的二十鞭子看似是在帮他出气,但现在看来,恐怕也只是个幌子,秦绍就是讨厌容腾才是。
容宿若有所思。
一旁秦绍则对他的目光格外敏感,微不可查地缩了下脖子:“既然王爷如此公正,那搜寻断腿之人的事就交给王爷了。”连声音都虚了三分。
这可是前世十年“金丝雀”苦炼出来的。
不论何时何地,目光还是余光,秦绍都能准确无误地捕捉容宿的表情,尤其是针对她的。
现下轮到容家父子三人目瞪口呆。
世子,您是学变脸的吗?方才那威风劲儿说收就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