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表态
李兆信恍然:“世子请跟我来!”
果然有发现。
秦绍跟着李兆信走进后院正房,这里是李家居住的正堂,堂上停放着李大庆的棺椁灵位,只是孙氏深陷大狱已经数日无人打理,棺椁前的火盆中只剩一团漆黑。
褚英拨开梁上的白巾,跟着秦绍步子,绕开棺椁走到正后方的一排灵位前。
她悄悄睨了秦绍一眼,世子爷面皮白净在清冷的月光下有些渗人,但随着秦绍取出火折子点燃,橙黄火光映出他脸颊的几分红润。
世子爷竟然一点也不害怕。
不愧是王爷的儿子,小小年纪不但聪慧稳重,还胆色过人!
褚英不自觉地挺起胸膛,心里那点儿忌讳全被一种骄傲冲散,丁点儿不剩。
“世子你看,这里有三个灵位,但是却没有李大庆的。”李兆信指着桌上灵位道。
秦绍也发现问题,上面有先父李大福、有亡母李赵氏还有亡妹李佳喜,却独独没有亡夫李大庆的牌位。
“会不会是孙氏没来得及刻?”褚英提出一种可能。
秦绍摇头:“棺椁都备了,有什么来不及的?”她走到棺椁前,忽然用力将棺材盖推开一角。
“世子!”褚英下意识拉了秦绍一把,“这不妥吧?”
死者为大。
“李兄觉得呢?”秦绍看向李兆信。
“这死者若泉下有知,也不想自己含冤莫白。”李兆信道,与秦绍合力推开棺椁。
事关秦绍清白,褚英也不再阻拦。
棺材内很干净,只有一个檀木做的盒子,看样子应该是盛放死者骨灰的。
另外还撒了一些女儿家的衣裳首饰,放在骨灰盒附近的都是些一些廉价用旧了的首饰,那些贵的反而放在最后。
秦绍拿起一支点翠钗对着火折子端详,竟是崭新的。
“看来这小姑娘生前没享什么福,有人想死后给她陪葬些值钱的钗鬟首饰。”
李兆信点头,扫了眼烛火下盈盈油光的翠羽:“凭李家的财力,根本买不起这种点翠钗。”
“当然买不起,东西应该是他收了背后那人的钱才买的。”秦绍道。
“他?爷是说弄这一切的,就是孙氏说的那个瘸腿蒙面人?”
褚英一拳捶在掌心:“没错了,他肯定是跟李家有仇,说不定这个姑娘就是李家人害死的,所以他才会找上李家,只可恨这家伙竟然牵连到世子您!”
秦绍无所谓地笑笑。
李兆信则忧心忡忡地看了秦绍一眼:“世子初来长安,怎么会有人费这么大的心力害你?”
“是啊,我也不知道是谁这么闲。”秦绍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不过眼下,她最重要的还是先把那个瘸腿的家伙揪出来,这样才好钓到下面的大鱼。
“李兄,还要麻烦你帮个忙。”秦绍抱拳一礼。
“世子言重了。”
当夜,李兆信回到世子府,一切平静如常,只是脱去常服后换上的是高丽世子服。
朴泽惊慌关上门窗:“世子,您这是做什么!若是叫有心人看到,又要参您一本不安于份了。”
李兆信的日子,已经够不好过的了。
“我乃高丽世子,难道连本国服侍也穿不得了吗?”李兆信理着袖子,一口高丽音字正腔圆。
朴泽心惊肉跳,也不知世子是哪根筋搭错了,出去一趟竟然这么激动。
不对,朴泽看着李兆信表情,那哪儿是激动,李兆信是高兴。
“世子您是不是得到了什么消息?难道是大秦陛下答应放您归国了?!”朴泽也激动起来。
李兆信笑笑:“那倒不是,但秦绍世子一定愿意。”
朴泽神色说不出的古怪。
“秦绍世子固然向高丽示好,但他到底还只是个世子……”
虽说大秦陛下身体大不如前,但要说天下易主,恐怕没个十年也得等上八载,得猴年马月才能轮到那秦绍世子当家做主啊。
李兆信却摇头:“你不懂。”
他望着那渔翁垂钓图,笑得比收到母国来信还开心:“银杏树总会长大,而我们,也终于不用只做砧板上的肉了。”
……
五月的天亮得很早,李兆信穿上朱红色的大秦朝服,亲自往宫里递了折子。
高丽世子虽然是质子,但同样有上达天听的权力。
只不过李兆信的折子基本上都是请安折,偶尔有两篇思念母国的,也从来都是被忽略的那个。但今日不同,他在折子上为秦绍求情了。
皇帝扫了一眼,当即将折子摔到地上,
“蠢货!”
事情闹了近十天,大理寺都满街抓人了,他这个做皇帝的岂能不知,不过是装聋作哑罢了。
这李兆信倒好,公然把事情挑到他面前,简直蠢到家了!
“陛下息怒,老奴看,李世子也不是不识趣的人。”周福把折子捡回来呈上。
皇帝眉头一挑:“你是说?”
没错,李兆信若真这么蠢,如何在显贵云集的长安城平安无事地待这么久?
名声不显,也是一种本事。
“来人,召大理寺卿,朕要亲自查问这桩案子!”
周福应是,出门时还远远瞧见侯在廊沿下盛装以待的李兆信。
他使个眼色,身后小太监便主动跑过去:“世子放心,陛下没有怪罪,倒是召见了大理寺的江大人,恐怕要把事闹大。”
李兆信松了口气,朴泽给小太监塞了银子,主仆二人沿着红墙宫道出宫。
“世子,您这么做真的是秦绍世子的意思?”朴泽心里还在打鼓,若是世子会错意,此举可就真得罪了秦绍。
李兆信点头:“放心吧,这一次我们才是刀。”
朴泽脚步一顿。
李兆信这句话让他的心顿时火热起来,一时竟有热泪盈眶的感觉。
多少年了,任人鱼肉。
如今世子跟对了人,终于翻身了吗!
李兆信扭头看他,双手合在腹前,仰头看着天,蓝蓝的日光还有些刺眼,但终究是大秦的天空。
“唯唯诺诺也是死,拼一把也是死,何不拼一把,搏一个回家的机会?”他轻声。
朴泽猛地抬头:“您这个态,表得好。”
当日的朝堂可是一番腥风血雨。
御使参奏秦绍仗势欺人,皇帝便沉着脸,一个好脸色都没给容王。
大理寺能从容王府抓走刘管事,若说没有容王授意,谁信呐?
皇帝冷冰冰地丢下“彻查”两个字,就自个走了,只留下一众朝臣躬身相送。
所有人其实都捏着一把汗。
陛下偏心秦绍世子的事,瞎子都看得出来,如今却闹出这档子事让秦绍名声扫地,那扫得不就是皇帝的脸吗?
现在陛下走了,有人大着胆子偷觑容王。
您倒是表个态啊?
第四十五章:药酒
秦绍这态度,让容家父子三人好一顿猜。
连容宿都没有想到,秦绍这番变化竟仅仅是因为他一个若有所思的眼神,还当世子爷是自有深意,又要扮猪吃虎呢。
不过秦绍的目的已经达到,皮球踢给容王后,自然要躲回去看戏,毕竟现在还没到和容家真正撕破脸的时候。
至于这次,秦绍觉得只要斩断容王对她伸出的这只手,就够了。
如她所料,容王此刻没有选择,只能派出王府亲卫去抓捕那断腿贼子,局面还十分两难。
抓得到,有人怀疑他监守自盗,抓不到,便是他不尽心力,有意包庇。
就连方昭然闻讯都竖起大拇指。
秦绍世子不愧是他和容宿都想追随的人,连容王这头老狐狸都被他摆了一道。
现下就等着那断腿贼子的消息了。
当天夜里,容闳带着伤药去了容腾住所,亲自为他上药。
“你可真是个傻小子,还冒头去承认,这下可让母亲心疼坏了,头风都犯了。”容闳半是心疼半是责怪。
“母亲怎么样了?”容腾虽然混但对容王妃和容闳都是真心实意,当即就要爬起来去看望。
容闳按倒他:“你就别去惹母亲心疼了,现在旧伤加新伤少说也要养上半个月。”容闳擦完药替他披上衣服:“好在你有功夫底子在,这些日子让三弟妹好生照料,就别处去惹是生非了。”
“大哥,我哪有惹是生非,是那个秦绍下你面子却抬举老四那个贱种生的,我这才——”
“闭嘴!宿弟是我们的亲兄弟,你怎能出言不逊!”
“大哥你就是太好了,容宿算什么东西,罪奴生的贱种罢了,你看父亲连个正经名字都不屑给他取,容宿,不就是睡了他娘一宿的意思吗?”容腾好生不屑。
容闳恨铁不成钢地给了他一巴掌:“口没遮拦!他有大姑姑撑腰,如今屡得父亲青眼,连我都要比之不及,你还敢去挑衅,看来上次那三十鞭子是没让你长教训!”
“都是那小厮废物,被容宿逮个正着!”
容腾不服:“我这也是为了咱们容家着想啊!而且大哥您可是爹的嫡长子,大嫂又是江家嫡女,系出名门,日后是要继承王位的——”
“住口!”容闳再次打断:“父亲正当壮年,你说这些干什么?还有,你以后少动这些歪脑筋,四弟他心机……算了,总之你不能跟他一样,我们容家是世袭罔替的王爵之家,做事必得堂堂正正,忠君爱国,无愧于心……”
容腾趴下去昏昏欲睡。
容闳哎了一声,给他掖好被子。
顿了良久,容腾已经响起鼾声,容闳却像年少时一样摸了摸弟弟的后脑勺,轻声叹道:“只盼那幕后之人明白丢卒保车的道理,否则,我这傻弟弟可怎么是好。”
……
次日午后,高丽世子府中,朴泽兴冲冲进门:“世子,人抓到了!”
朴泽打听到消息便报给李兆信,事实上,长安城很多耳朵都竖起来听着呢,他们,已经算知道的晚了。
“抓到了?活口?”李兆信放下酒盅,看到朴泽点头顿时眉头一皱。
朴泽:“世子不为绍爷高兴吗?”
“容王一出马便抓住了贼人,还是个活口,我怎么听着都不像什么好事。”李兆信摇了摇酒盅,澄清的佳酿香气馥郁,映出他一双平静的眼睛。
“去,拿我的帖子请秦绍世子来饮药酒。”李兆信道。
朴泽登了容王府的门,其实心中万分忐忑。
秦绍世子从不赴宴的事,满长安都知道,现在几乎没有几户人家还能厚着脸去请秦绍的了,他们这无权无势的,即便李兆信表态也只不过是绍世子的从属,恐怕也悬。
果然,容王府门卫一听是给朝熙别苑的帖子,只随一收帖子便让他回去,连门都没让进。
朴泽脸上挂不住,这可是在打高丽世子的脸。
门前管事却嘲讽:“绍世子从不见客,你们这小国世子也不知是聋还是瞎,竟还好意思来递帖子?”
“好你个狗眼看人的低的东西,竟敢侮辱我家世子!”朴泽大怒。
“番狗,你还敢骂我!”管事恼了。
他做为容王府门前大管事,就是大官来了都要毕恭毕敬,哪里受过这委屈!
“我家王爷就管着理藩院,你等着吧,有你们世子好瞧的!”管事恶狠狠地威胁,朴泽心里突地一跳,糟了!
容王是什么人物,在朝堂上都能翻云覆雨,别说是他,就连李兆信每次见了都格外恭敬!
“我有眼不识泰山,还请你……不要见怪。”朴泽硬着头皮道歉。
管事一脚踩在石阶上:“好啊,你从这儿钻过去,我就不见怪。”
“你!你不过是前门管事,竟敢如此羞辱我!”朴泽一口气硬得很,怎么说他也是有品级在身的护卫,他一个前门管事无官无职,安敢如此嚣张!
“呵,一个狗屁小国来的矮个子,还敢在我大秦撒野,多管闲事就要付出代价,你信不信?”管事冷笑。
朴泽突然听明白了,这分明是王府里有人因李兆信上书,站队秦绍的事记恨,故意要羞辱他!
管事冷笑:“你钻不钻?不钻,我们家爷可有的是办法折腾你们世子!”
果然是容王府的人,朴泽咬牙。
可转念一想,只要他能让容王府里那人出气,以后他家世子可能就会好过一些。
“好,我钻。”朴泽闭上双眼,单膝跪了下去。
“这帖子是给我家世子的吗?”一道女声从身后响起。
管事和朴泽一道抬头,只见着藕合色绣裙的丫鬟站在红色高门槛后面,容貌姣好,打扮得也比寻常丫鬟精致,一看就是绍世子身边的人。
“是,当然是!”朴泽恍如看到一线生机。
既然李兆信投了秦绍世子帐下,绍世子总不会见死不救,虽然如此就坐定了和容家内那人作对的事实,但朴泽看了一眼管事那副嘴脸,心一横。
绍世子日后是要做大秦皇帝的人,他干嘛放着大佛不拜,去拜小人!
“我是高丽世子李兆信身边的朴泽,我家世子酿的药酒今日出窖,特请世子前去品尝!”
“荒唐,世子爷是什么身份,若是那药酒喝出什么好歹来,你家世子吃罪得起吗!”管事抢先骂道,赶忙使眼色让人赶走朴泽,一边恭恭敬敬地想将丫鬟请回去。
哪知丫鬟冷着脸,反而威风凛凛地呵斥起来:“我家世子正念叨此事,没想到竟是你们从中作梗,不想让世子见客,难道是要囚禁我家世子!”
第四十六章:无舌
“姑娘,您这话可不能乱说!”管事吓个半死。
王爷重视秦绍世子,人所共知,他虽然是容腾安排在前门的人,想为容腾出口气,混个打赏,但绝没有轻视世子的意思。
他又不是活腻了。
可那丫鬟伶牙俐齿不依不饶,指着朴泽便道:“我看你就是这个意思,待我禀明世子,看你们如何交代!”
说话间她就扭头要走。
管事急忙拦住,一边将帖子递过去:“姑娘误会了,我们这不是想着不打搅世子爷,这才替你们拦人,哪知道好心办坏事了。”
丫鬟终于不再咄咄逼人,只道:“世子爷早就应了这桩事,偏你们多事,还不快放人进来。”
朴泽这次昂首挺胸跨进门槛,和管事擦肩而过,只听对方阴测测道:“我们王府门槛高,您可小心摔着了。”
“放心,有一就有二。”朴泽回敬。
管事气得头顶冒烟,扭头就往容腾院里告状去了。
“多谢姑娘相助,敢问姑娘姓名?”朴泽不善言辞,但这次他免于受辱乃是大恩,事后自然要答谢一番。
“我叫舒涵,是世子身边的丫鬟。”舒涵微微一笑:“我就是见不得他们欺负人,不过你见了爷可不要提我的事。”
“这……这又是为何?”
舒涵装作忙着引路不肯回答,朴泽识趣也不再问,老老实实跟着她到了朝熙别苑门前。
“里面就是了,你先进去吧,我随后就来。”舒涵还是选择避开。
这份功劳,她不想领。
因为她再也不想看到陈氏忙不迭呵斥她多管闲事的样子,还有世子,秦绍他根本不喜欢她。
舒涵鼻子一酸,强忍着转身跑开。
可一时间,她也不知该去哪儿,竟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当日见容宿的偏僻回廊。
巧的是,这次的回廊下,还是坐着那个英俊无双的男人。
……
秦绍应邀去了高丽世子府。
这是她抵达长安后,除了去皇宫和大理寺外,第一次公开拜访某座府邸,消息一时传得很快。
“从前只见那李兆信老实,如今才知,他才是那个最会钻营的人。”容闳听说秦绍接受邀请,不由冷笑。
想他堂堂容王嫡子,在秦绍眼中竟不如一个小国质子值得交往,真是可笑。
身边娇妻江氏却端来一盏茶汤:“或是那药酒真有什么效果。”
“你却是天真,”容闳冲妻子温和一笑:“若真有神效,高丽世子府还用门可罗雀这么多年?为夫早就去求来,予我贤妻做酒。”
江氏顿时羞红面颊:“夫君休要打趣妾身。”
容闳却不依:“关起门来,我还不能宠自家娘子不成?”
江氏却忽然垂眉:“妾身倒真希望能有一杯神酒。”
容闳早知她愁什么,伸手一环便把妻子搂在怀中:“你也不需着急,我们这才成亲几年,总会添子的。”
“可我闺中几位旧友都已抱子,唯有妾身无用,让夫君膝下伶仃。”江氏越说越觉得自己无能。
“妾身前日见了徐家六姐儿,好些婆子说她是宜男相,那徐家父亲正在我哥哥手下谋差,莫不如……”江氏话到嘴边,却因着容闳格外黑的脸戛然而止。
“此事休要再提!”容闳推开爱妻站起来,江氏顿生惶恐:“是妾身失言。”
容闳叹了口气:“我只道你是明白我心意的,却为何屡屡提纳妾之事,莫不是母亲给你脸色瞧了?”
江氏温顺摇头,眼眶却红了。
“我去同母亲说!”容闳刚一转身便被江氏拉住:“母亲待我极好,可正因如此,我才急着想让母亲抱上嫡孙。”
容腾房中的孙子,到底不是容王妃的血脉,江氏日日服侍在身边,岂能不知容王妃心里盼着什么。
“你也不用急,按时喝那名医开的方子,我重金所求必不会叫你失望的的。”容闳耐心安抚,揽着江氏的肩膀将她送进房中,自己则去了书房处理公务。
江氏独坐叹了口气。
“夫人,爷待您这样好,您何必惹爷不痛快?”大丫鬟春楠劝道。
“正因如此,我才不忍,你快往家中递信,务必要哥哥事事从着夫君。”江氏道。
春楠捂着嘴笑:“您这一日三次,想来咱家公爷的耳朵都快被您磨破了。”
江氏捶她一下:“就你会说。”
“您放心吧,老公爷既然把您嫁给大爷,就是要互帮互助的,何况大爷是要继承王位的人,江家岂会怠慢。”
江氏点头。
容家根深叶茂,在朝一柱擎天,纵然江家也是文臣中的翘楚也不能与之相提并论,她的担心确实有些多余。
“可我总想帮夫君做些什么,以报他一片真心。”
容闳和江氏可是大秦的模范夫妻,相敬如宾,江氏数年无所出都恩爱如旧,传为美谈。
唯有秦绍知道,这幸福长不了,所以当微醺的李兆信将此事当做酒后谈资时,她举盏摇头:“除非你这药酒,真有延年益寿的功效。”
李兆信豁地清醒两分:“失言失言,我们两个大男人,怎么谈到人家妻眷头上,羞煞我也!”
秦绍哈哈大笑。
“或许这才是兆信兄的真面目,比那长安城里的妇人,强不了多少。”秦绍摇晃手指,笑嘻嘻道。
李兆信黑着脸拨拉开她的手:“胡说!”
两人推杯换盏,又饮一盅。
窗外的侍卫听的累了,主动帮两人关上门窗。
此时,秦绍眸中清明两分。
和她一样,李兆信也含着笑,方正严肃的脸上多了一分狡黠。
“世子可见到那瘸腿之人?”他低声问道。
秦绍点头,表情却十分微妙:“容王那边刚确认,就送来给我了。”
她其实也很惊讶。
以容王这老狐狸的手腕,多数情况下送来的应该就是一具尸体,没成想,这次竟然抓个活的。
这不是请等着让那断腿者指认呢吗?
秦绍甚至都怀疑,这事莫不是真非容王所为。
哪知见了人犯她才知,什么叫做姜还是老的辣。
“人是抓住了,不过他,没有舌头。”
“荒唐!”李兆信几乎站起来,断腿之人巧舌如簧说服孙氏刘利才,怎么可能没舌头,分明是近日才被人割掉。
因为无舌之人才不能招供,更不能证明秦绍的清白。
更可恨的是幕后那人既然可以割舌就可以要命,却偏偏还把人放出来让官差抓住,这分明是在恶心秦绍,是挑衅!
“就算不能亲口承认,点头摇头,总能做到吧!”李兆信问。
“这,才是有趣的地方。”秦绍眯起眼道。
第四十七章:木秀
“我予他说,指使你的人心狠手辣,割了你的舌头,还把你丢出来顶罪,你就不恨他吗?”秦绍说。
这是正常人都有的思维逻辑,李兆信皱眉听着,也没觉得哪里不妥。
“可那断腿的家伙却忠心得很,竟然朝我吐口水。”秦绍掸了掸袍子,即便她避得开,心里也难揭过这一页。
断腿的小子不过二十多岁皮肤黝黑,一看就是常年在外做长工的,那条腿估计也是这么断的,可冤有头债有主,他凭什么把气撒在她身上?
“我一气之下,命人将他另一条腿也打断了。”秦绍吃了一口酒,脸上微有些泛红,声还是那么平静。
可这句话却如一股冷风,从李兆信脊背蹿上。
世子看似文弱娇贵,可那心竟比战场上铁血杀伐的将士还狠辣果决,知道此人不会招供,便干脆拿来出气,倒也算得上是率性之人。
“此事如此了结,倒也不算委屈世子。”李兆信说。
虽然真相并未大白,但贵族之间的争斗本就如此,少有真能伤筋动骨的事发生,如今这断腿之人落网虽令人恶心,但总好过秦绍一身污名得强。
至少不会对储君之位再有影响,秦绍这已经算是技高一筹了。
李兆信似是松了口气。
“可我不想就这么算了。”秦绍仰头饮尽杯中酒,指着李兆信墙上那副渔翁垂钓图道:“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可奈何?”
李兆信打了个激灵:“世子,多虑了。”
多虑?绝不是多虑。
前世她唯唯诺诺,沦为鱼肉,今生重活一次,谁也别想让她吃这个哑巴亏。
容王也不行。
秦绍摔了酒盏,直奔大理寺而去。
她要审问孙氏,这个案子里,绝对还有隐情,孙氏肯定还有话没交代。
秦绍这次赴约,也是为了避开容王府耳目,悄悄走这趟大理寺。
容宿随后就得了消息。
“世子在怀疑容家,”容宿一子落地,望向对面。
那是一位年不过四十的俊秀和尚,头顶光亮足有九个戒疤,身披袈裟规格不低,正是大佛寺的得道高僧,慧宁禅师。
“你不也在怀疑?”慧宁笑得像庙里的弥勒佛一样憨直,说出的话却颇有深意。
容宿挑眉睨他,把棋子一丢,不下了。
慧宁起身行了个佛礼:“那贫僧就先告辞了。”
“这是你的地方,你往哪儿走?”容宿啧一声:“慧宁大师不会连自己的禅房都忘了吧。”
“是容四爷忘了自己的禅房在哪儿。”慧宁站在那儿,像一尊指路的佛。
容宿沉默片刻,又抓起棋子:“接着下。”
慧宁宠溺地笑笑,配合着坐回去,却没有拿子。
容宿盯着棋局半晌,哗啦一声又拨乱了棋局:“秦绍就是太聪明了,一点儿亏也不肯吃!”
更何况事情若这么了了,秦绍根本没吃上亏,还白白得了一串威名。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四爷是聪明人,当断则断呐。”慧宁笑吟吟地提醒,让容宿眼中寒光一闪。
“走了。”容宿起身,快马回城。
再说秦绍,她提了孙氏出来审,只问一个问题:“李大福一家,你可知道。”
孙氏一听这个名字,吓得亡魂皆冒:“不,不知道……”
秦绍冷笑:“我着人调取了你家的户籍,李大福,是你丈夫的哥哥,你敢说你不知道?”
孙氏疯狂摇头。
秦绍站起来:“李大福十年前病故,留下一双儿女,哥哥佳成妹妹佳喜,他们现在何处?”
孙氏更不敢回话。
“我来告诉你,前些日子你还见过你那侄儿呢。”
秦绍冷笑,这关系根本不用查户籍就知道,必是孙氏夫妇心存歹毒,卖了李家兄妹,致使妹妹死亡哥哥断腿,而那个哥哥搭上容王这条线回来复仇。
“是那个小崽子?不,不可能,”孙氏一双眼瞪得极大:“他们都死在南边了吗,都死了啊!”
“很好,看来我猜得没错。”
秦绍站起身,对江大人道:“劳烦大人将孙氏送去容王府,我自有办法让那李佳成开口。”
江公爷一愣:“这……这不合规矩啊。”
“江大人,事关容王与本世子清白,您不会是想就这么草草断案了吧?”秦绍笑眯眯反问。
江公爷好像被看穿了心思。
他那妹夫容闳已经托人递了消息,希望这件事能尽快了结,还容家一个平静。
“看来江大人是真打算将李佳成当做罪魁祸首了事,可是听说那瑞王世子不日便要抵达长安,想尽快平定此事?”秦绍话里有话,让江公爷额上冒汗。
但他也不是泥捏的,堂堂陛下唯一嫡出公主的女婿,又是世袭的国公爷,他岂会甘于被人威胁。
“绍世子此言何意?”
秦绍拉起他的袖子,低声道:“明人不说暗话,堂姐夫应该知道今时名声于我有多重要,若能相助,绍感激不尽。”
软硬兼施。
江大人已经心动。
秦绍几乎是内定的储君,他若能得秦绍一诺,岂不美哉。
“世子也是为了办案,当然使得。”江大人松口,秦绍勾起笑容。
容家这次,要出血了。
“使不得!”一道洪亮的男声从门前传来,江大人回头去看,而秦绍则不用回头也知道来者何人。
容宿大步进来,朝江公爷点点头便拉起秦绍袖子:“府中有要事请世子商议,容宿特来接世子回去。”
“放手!”秦绍怒目而视。
容宿却半点没有撒手的意思,反而沉了声:“世子,不要胡闹。”
秦绍恨得牙痒。
江公爷是大大称奇,秦绍世子果然对容宿另眼相看,竟没有恼,甚至还十分隐忍。
“容宿,你阻我办案该当何罪!”秦绍质问,江公爷都屏吸凝神极力缩小存在感,威压之下的容宿却置若罔闻:“世子别忘了,你如今无官无职,如何办案?”
江公爷霍地抬头。
容宿可真是给他提了大醒了。
秦绍是何官职?
满长安都知道,他是未来的太子,所以都对他礼让三分,包括容王府也是如此。
但这未来二字就是变数。
若今时他叫秦绍提了人走,可就太刻意了。
“你!”秦绍一听便知,这次是忽悠不了江大人,顿时恨得牙痒。
容宿狗贼,可恶至极!
秦绍拂袖而去。
她当然知道自己无官无职不能查案,说不定传到皇帝耳中,她苦心经营的不结党、不弄权的人设也要受到影响,但这些跟披露容家比起来,根本无伤大雅。
容宿这么做,不过是为了护着容家罢了!
第四十八章:好看
容宿追出门去,夜色渐浓,秦绍走在凉风中也清醒几分。
是她糊涂了。
容宿啊,他是容宿。
容宿不帮着容家,难道帮着她?
自己是被这狗贼连日来的效忠之言糊了脑子,竟然还因此动怒。
秦绍停住脚步,回身看去,容宿正朝他跑来:“世子——”
“不必说了,方才是我着相了,只想揪出幕后黑手却忘了顾全大局。”秦绍面带笑容,眼睛里此刻已经没了半点恼意,只剩下乖巧二字。
容宿提着的心却没放下。
“容四爷处事冷静,我却还年轻冲动,日后若再有此事,四爷大可直言进谏,不用避讳。”秦绍贴上自己带了八年的假面,天衣无缝。
容宿愣了愣神,此刻的秦绍仿佛是天底下最贤明的主君,叫他看不出一丝破绽。
“是。”容宿抱拳一礼,神色内敛,这样的秦绍让他害怕。
而这样表情的容宿也让秦绍心底的恐惧蔓延出来。
容宿此人行事向来张狂,若他内敛起来,多半是要憋什么大招,秦绍经历过数次,依然心有余悸。
“不能怕他,不必怕他。”秦绍心中默念,缓步离开,尽力忽略身后亦步亦趋跟随的容宿。
与虎谋皮,自然要亲近猛虎。
秦绍一路做出许多心理建设,才回到王府。
当夜,她睡得很不安稳。
脑子里除了容宿阴沉如水的面色,还有孙氏的尖叫,断腿李佳成的冷笑。
盘根错节交织而成许多奇怪的梦。
直到次日清晨,陈氏进屋唤她起床,伺候完更衣洗漱,她才隐隐觉察到心里好像有一根线似是而非地搭在那儿,她却迟迟想不出来到底是忘记了哪儿。
但一定还有她没注意到的地方。
不过今日,大理寺已经将案子判下来了。
不出意外,江公爷这根老油条又是两不得罪的判法。
李佳成兄妹被叔婶拐卖怀恨在心,便蓄意蛊惑刘利才杀人陷害秦绍报复裕王府,也借此害死叔叔,幸而真相大白,不令世子蒙冤。
期间有孙氏的画押,左邻右舍对李佳成兄妹证明的状辞,甚至刘利才的画押都有,承认自己鬼迷心窍,现下悔过承认一切罪行。
秦绍现在已经不关心刘利才是被屈打成招还是真心悔过。
反正这个案子,容宿是不会让她查下去了。
受制于人。
秦绍捏得杯子咯吱作响,她必须要想法子改变这被动的局面。
“爷,您要找的人,奴婢找到了。”燕妙附耳上前,说了几句,秦绍眼睛一亮。
她早在进长安前就交代燕妙,来到容王府后留心一个叫舟舟的婢女。
燕妙找了大半月也不见成效,但因不想惹人注意,只能继续低调寻找,还是这日容腾挨了鞭子,这个叫舟舟的丫头才浮出水面。
“她是从王妃林氏陪嫁庄子里选上来的,因为父亲是医工母亲是厨子,会一些按摩手法及药膳,被王妃选来送到容三爷住所。”燕妙如今办事也算得力,将舟舟的一些底细摸得很清楚。
秦绍藏了两分冷笑。
容宿这狗贼,对她果然没有半句真话。
前世她被容宿掳劫至长安,身边前前后后有十二个试毒丫鬟,凡是她要入口的食物,必须得这些丫鬟先入口,舟舟是最后一个。
没错,前面十一个都死了,死在她眼前。
有七窍流血的,有癫狂发病的,还有的无声无息就倒下了。
只有舟舟,容宿说这是他的贴身婢女,精通医理药膳,可保她无虞。
舟舟也的确做到了,自她来了,秦绍便再也不用提心吊胆,担心眼前总有一人突然死状凄惨,她也能安心用些膳食。
可惜,容宿手段毒辣,在得知舟舟敢帮她跟裕王府通信后,竟然……
秦绍啪地一拍桌子:“你说林氏把舟舟送给容腾了?”
该死的!
前世容宿借刀杀人,美其名曰把舟舟送给容腾做妾,却在短短三个月内要了舟舟的命。
今生,她屡次找容腾麻烦也是想为舟舟出口气。
没想到阴差阳错,竟然还是让舟舟落入虎坑!
“走,我们去看看这容家三爷。”秦绍一程浩浩荡荡穿过半个容王府,来到容腾院子。
容腾正趴在榻上享受。
母妃新送来的丫头手法的确不错,捏得他浑身酸软,伤也不那么疼了。
记得模样生得也不错。
容腾回头,小丫鬟怯弱地避开他的眼神,一双小手还尽职尽责地在他肩头揉按。
“你这手法比那迎风楼的小菊还好,母亲竟也舍得把你送来,可知是真疼我。”容腾手往肩上一拉,抓住了舟舟的手。
舟舟浑身一抖,却不敢抽开,只低声道:“三爷,今日已经按好了,奴婢先告退。”
“别,还有一个地方没按呢。”容腾嘿嘿一笑拉着舟舟的手往下去。
“三爷!”舟舟惊呼,门前小厮见状,懂事地关上房门。
舟舟更慌了:“三爷,奴婢是夫人的人,您……您……”
“母亲把你送来,意思还不够明白吗?小美人,你的眼睛可真漂亮。”容腾忍不住翻身想起来,却哎呦一声,顿时起的那股子火泄了半分,瞪向舟舟:“你愣着干什么,还不过来!”
秦绍原本想按着规矩客客气气地进门,但听容腾这声吼,当即变脸。
她重活一回,若再让曾经效忠于她的人香消玉殒,可就是白活了!
“容腾!”秦绍怒喝,踹门而入。
容腾院子的人倒是想拦,但褚英和她手下的二十人侍卫不应,只能眼看着秦绍踢门而入,屋里的容腾被吓得彻底萎了。
舟舟红着眼缩在一旁,感激地看了秦绍一眼。
秦绍心里火大,径直上前拉起舟舟的手:“你跟我走。”
“秦绍,你什么意思!”容腾恼了。
公然到他屋里抢人,让他的脸往哪儿放!
秦绍目光发寒:“容腾,你也是二十好几的人,应该知道凡事都要付出代价。”
容腾心里咯噔一声。
“你,你胡说什么,我凭什么要付出代价?”
秦绍冷哼:“我今日就要带她走,你敢拦我不成?”
“你,你欺人太甚!”容腾怒从中来,只觉得伤口更疼,可他现在有伤在身别说武力反抗了,就是嘴皮子也耍不过秦绍。
而且,他还真是心虚。
下意识认为是因前门管事拦了朴泽,秦绍才打上门来,下他的面子。
只犹豫的功夫,秦绍已经扬长而去。
容腾狠狠捶床,眼底阴狠显而易见:“山野村夫,等着吧,会有人要你好看的!”
第四十九章:谣言
秦绍就这么把人抢走,闹得人尽皆知,容宿闻声而动。
但他可不是去说软话的,而是叫人拎着那个前门管事直接去拜会容王妃,林氏。
林氏少见容宿,却摆出一副慈母模样,听到来龙去脉也并不慌张:“难得世子喜欢,便将那丫头送给世子也无妨。”
容宿拱手:“多谢母亲体谅。”
“这事既然能解决,也就不必惊动你父亲了,你说是吗?”林氏问,容宿自然没有反驳。
闹大了,他也无利可图,反而不美。
所以容宿直接从林氏堂中退出,来到朝熙别苑。
舟舟刚被带回时有如惊弓之鸟,秦绍则吩咐膳房做一些藕米桂花甜汤来又配了几样肉食糕点,一顿过后舟舟平静下来许多。
小吃货。
秦绍笑笑,不管前世今生,舟舟这吃货的人设怕是改不了了。
燕妙见秦绍盯着舟舟笑,心里便有些奇怪的滋味涌上,说不出怎样,就是堵着难受。
“把瑞雪抱来,舟舟应该会喜欢。”秦绍吩咐。
“是,”燕妙不管心里多不是滋味,还是一如既往地乖顺听话。
这边刚将舟舟安抚下来,那边容宿就登门求见。
秦绍知道他要来,但也不怕。
她堂堂一位世子,若是讨要个丫鬟都不敢,还叫什么世子?更何况,前世的容宿巴不得往她身边塞人呢。
不过听容宿飞番话,倒叫秦绍挑眉:“你是说,前门管事拦了朴泽?”
“世子难道不是因此才要挑衅容腾?”容宿眉头上扬,秦绍当即便笑:“早知道,我便再要两人。”
容宿哈哈一笑,瞥了屏风后一眼,倒也没见到舟舟。
“世子若是想,还可以再去。”
容宿还挺由着她。
秦绍心中冷笑,狗贼这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手段,用得还是那么熟稔。
不过可惜的是,她已经不再是那个会随他动作的牵线木偶了。
“不必了,他那屋子,多待一秒我都恶心。”
秦绍这是彻底厌烦了容腾。
容宿已经开始盘算如何跟容腾彻底划清界限,但走出别苑大门,他蓦地停步。
“爷,您看什么呢?”大成顺着容宿目光望去,只见舒涵背对他们而站,似乎也在望向远处。
再远点儿,大成就只看到一处拐角,没啥人啊。
这四爷望的,难道是美人儿?
果然,只见舒涵回头看到容宿的瞬间就是一怔,随即低头拧了拧帕子。
发现容宿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舒涵竟然……扭头跑了。
一定是了。
大成心里拿定主意,可是,可是舒涵姑娘是世子爷的人啊!
瞧秦绍这位爷的做派,辱他的名声都要杀上门去夺容腾的女人,若是动他的女人……
大成想起当时给燕妙喂药的事,不由打个冷颤。
四爷一向稳重,怎么这次竟要和世子抢女人?
“走吧。”容宿笑了笑,显然心情大好,步子都轻快几分。
大成心里却只觉得……完了。
当日,燕妙给舟舟安排住所,是独居的小房间,堪比她这样的大丫鬟。
秦绍看似为了找容腾的晦气,才将舟舟要到身边,但做为大丫鬟,燕妙和舒涵都一眼看出秦绍对舟舟有好感,还是非同一般的好感。
两个女孩心中都不好受,燕妙还趁着不守夜,到舒涵房中住了一宿,两个丫头叽叽咕咕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总之第二日,燕妙的脸色好看很多。
秦绍倒是没注意这些,便是帮朴泽一把的那个丫头她猜到是舒涵也没有做声。
奶娘已经向她求过三次,她也想过,虽然舒涵要比燕妙得力但此事不能再拖,等朝局稳定她腾得出人手时就派人送舒涵回渝州,也免了这后院之虞。
至于如今,她的眼睛,紧盯着的是朝局。
瑞王世子遇刺后,行程一拖再拖,皇帝也有意观望这才挪腾至今。
可现在都到了五月中旬,总归是要来了。
她其实记不太清楚这一年都发生了那些细节,因为前世的秦绍此刻还在渝州城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
但秦绍知道,瑞王世子入长安后不久,她侄儿秦骋就过继到大宗名下,成了皇帝的嫡皇孙。
彼时储君名分未定,但已是一切就绪,只是朝中似乎还有异议,以至于直到秦骋在宫中遇刺身亡,皇帝才追封他一个昭明太子的名分。
所以到她入长安的时候,其实皇帝已经死了两个太子。
当时更不敢立即将她过继到大宗名下,便继续被容宿把持着,磕磕绊绊过了近一年才踩着人头当上了太子。
秦绍闭紧双目,她根本不愿意去想自己是因何受封太子。
至于后来,即便她做了太子,立足东宫,依旧是笼中金丝雀,对容宿的畏惧更是刻在骨子里。
她就那么看着他结党营私,诬陷忠良,组建秘卫,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可她却无能为力,甚至有些庆幸,至少自己是安全的。
她那时想,容宿还用得上她这个大秦太子的身份,所以只要她藏好自己的秘密,容宿就不会杀她。
大秦,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秦绍也等到了。
征文先生,那个鼓励她,让她在暗无天日的囚笼中咬牙坚持下来的人。
秦绍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没错,等到她当上太子,征文先生还会再来联系她的。
到时候她们联手,一定能改变大秦的结局,改变所有人染血的未来。
这一天,不会远的。
秦绍没有料错,长安城早有传言说瑞王世子不日抵达,却未曾想到,就在第二日,便传来了确切消息,世子仪卫已经到了渭南县。
没错,不止秦绍一人是有世子仪卫的,瑞王世子也同样有,所以很多人的心思其实也落在瑞王世子身上。
如果不是瑞王世子断了一指的话。
瑞王乃是当今皇帝嫡亲皇叔,是先帝亲兄弟的嫡系,而秦绍虽然是当今皇帝嫡亲弟弟的嫡系,可他身体不好啊,所以原本有很多人是看好以弓马为能的瑞王世子的。
但如今,一切都枉然了。
大秦的皇帝,绝对不能是个断指之人,这会令天下百姓笑掉大牙的。
谁知,瑞王世子进城后,谣言就凭空而起。
“世子,有传言说,瑞王世子根本就没断指,而且当日还悍勇无匹,斩杀了一名刺客!”褚英脸色不太好看。
若真如此,秦绍的储君之路可就断不会风平浪静了。
第五十章:开府
“没有断指,不是好事吗。”秦绍十分平静,只安排褚英派人打听瑞王世子秦维何时进城。
“容四爷递了消息,说瑞王世子要先将亲随安顿在渭南县,再侯皇命进城朝见陛下。”褚英道,在这件事上倒是不必跟容宿别什么劲儿。
“瑞王可是豁出老本护这个孙子了。”秦绍笑说。
也对,单看他安排的这一出断指的戏码,就知道又是一颗不安分的心。
不过秦绍是真不放在心上。
若他们能斗过容家成事,秦绍还愿意将太子之位拱手相让,可他能吗?
断指这出戏唱得虽好,但到了长安可就不那么容易继续唱下去了,单说这欺君之罪,就足够瑞王世子解释一通的了。
如果不出所料,容宿必定要摆一场大局来对付这个还没进城就开始耍心机的瑞王世子了。
果然,皇帝不知听了什么风声,愣是没有召见秦维。
这一晾就是一天,长安城原本浮动的心瞬间都熄灭了。
陛下的意思传达的还不够明显吗?
只想要秦绍啊。
瑞王世子即便是没断指,也只是个陪跑的。
不过长安众位勋贵倒也没有多沮丧,毕竟他们还没站队呢,也谈不上什么损失。
唯有赵家带了几分遗憾。
若是秦维跟秦绍能有一争之力,他们赵家倒还有一些转机。
但现在看来,一切都是痴心妄想。
只希望秦绍能心怀天下,登云化龙后,不要和小孩子一般见识。
赵明诚心里是一万个不服,尤其在听说瑞王世子因不得陛下接见而惶恐,特意送了拜礼给容王府,容闳那份贵重程度仅次于容王本人,他对秦维是一万个满意。
这才是世子该有的态度和见识。
刚出禁足,赵明诚就拉着陈时去酒楼约容闳小酌,宴上一番相谈,秦绍强抢容腾房中婢女的事也泄露出来。
“要我说就是容王爷太惯着他了!要是我——”赵明诚拍桌子叫嚣,陈时瞪他一眼打断道:“风大可别闪了舌头。”
“表哥你就是爱拖我后腿!”
“老二这是在教你。”容闳也瞪他:“你上次跟容腾怎么商量的,当我不知道,还是当绍世子不知道?这笔债他可都给你记着呢,以后别再惹是生非,更不许再去见我三弟。你们两个莽夫凑在一起连盘菜都算不上,只能给人家当垫脚石。”
容闳的警告就像耳边风,赵明诚含糊两句,当晚就偷偷约见容腾,做得倒是神不知鬼不觉。
秦维抵达长安的第三日,皇帝终于召见了他,还赏赐了不少珠宝和一座宅子。
这可是大赏,一时新宅门庭若市。
而且皇帝赏的宅子并不只是一个空宅子,必定是要配好宫女仆从的,所以秦维只需要住进去即可。
这是秦绍都没有的待遇。
毕竟现在长安城里有眼睛的都能看见,秦绍住的还是容王府的朝熙别苑,寄人篱下,哪有自立门户来的风光。
原被按住的风头又开始蠢蠢欲动。
陛下年纪大了,耳根子软,即便是偏爱秦绍多一些,也架不住时时的念叨。
何况秦维世子善通人事,人还未至礼先至,又能斩刺客首级,实在是有勇有谋,想来也并非全无希望。
加上瑞王封地位处胶东,最是人杰地灵,帐下谋士个顶个的是把好手,听说此次世子出行还有衍圣公传人相随,可见是做了充足准备。
哪似裕王世子这般仓促,连王府随扈都是后来一步。
绍世子本人还偏信容王那个籍籍无名的庶子,眼光实在令人怀疑。
如此一摆,两边实力倒算是扯平了。
三日内,许多长安贵族都把这些底细摸清,一时间倒也不急着站队,无功无过总比站错队受排挤强。
唯有赵明诚高兴,天香酒楼摆酒请两位兄弟。
“今晚维世子开府之宴,你们猜秦绍会去吗?”赵明诚拿酒盅撞了撞容闳的酒盅:“大哥说,大哥在府里最知道消息。”
容闳瞥他一眼,还是开了口:“请帖是都收了的,不过绍世子身体欠安,具体去不去还要看情况。”
“我看他去李兆信那儿喝药酒倒是喝得勤快,别是没病喝出病了吧。”赵明诚嗤笑。
陈时眉头一挑,难得地接话:“有可能。”
容闳挑眉:“时弟这话怎么说的?难道……”
陈时摆手:“我可什么都没发现,不过那李兆信看起来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有讲头!”赵明诚敲敲桌子,非要陈时说出来听听。
不过陈时哪像他一样大嘴巴:“毕竟是高丽世子,你少惹事。”
赵明诚脸上有点挂不住:“这些天你们对我说的最多的,就是这句话了!”
好话听三遍也腻,何况这忠言逆耳,赵明诚发脾气甩袖子走人。
“我总担心今晚三弟会闹出什么乱子,你跟着些。”容闳嘱咐陈时,也跟着离开。
唯有陈时眼神复杂,目送两位兄弟离开。
当晚维世子开府之喜,长安城的达官显贵人没到全,礼可是都到全了。
有些辈分高、资历重的老人不便出面,就叫家里的小辈去。
陈时、赵明诚这一辈自然首当其冲,而且因为秦维并未娶妻,家中没有女眷,所以此次宴饮唯有男宾厅,更显热闹。
觥筹交错间,坐在席间独子饮酒的李兆信就显得格格不入。
从前,他倒也有些“朋友”,可自从他站队秦绍后便没了这些交情,更何况今天是什么场合。
秦维的宴会。
敢跟李兆信把酒言欢的,只怕会立刻被打入绍世子阵营。
不过这样也好。
李兆信饮尽一杯,乐得清静。
赵明诚见状,端着酒盅走来:“兆信世子,我敬你一杯!”
场面有些安静,陈时立刻拿着酒盅跟上,只待三人饮过酒,就拉着赵明诚要走。
“听说兆信世子会酿药酒,有奇效,何时分我们众兄弟一盅?”赵明诚却佯装酒醉,大声笑道,一时间四面都响起哈哈大笑。
李兆信堂堂世子,竟要被当作是酿酒匠人使唤。
朴泽一时磨牙,李兆信却是笑容满面:“如果赵小侯爷需要,可以来我府上。”
“多谢世子了。”陈时抢在赵明诚之前接话,把圈子圆上。
但赵明诚不依不饶。
他不敢挑衅秦绍,还不敢挑衅他的狗吗!
“你府上在哪儿?这都是我大秦的土地,你有府吗?”
第五十一章:吃喝
“高丽是大秦的属国,兆信自然是大秦的子民。”李兆信面带微笑,应对妥帖。
赵明诚被噎得没话说,眼里更是熊熊怒火。
李兆信面若春风,沉静自若,显然是不打算出彩但也不打算再藏拙。
世人都道他是秦绍的人,那他就不能给秦绍丢脸。
“好你个——”赵明诚话没说完,就被陈时拽住:“你看身后。”
赵明诚下意识回头,也觉察到热闹的大厅安静下来。
“这位,想必就是绍世子了。”秦维作为主人翁,亲自迎了下来。
秦绍面带微笑站在正厅中间,看着秦维眼前一亮。
他正穿着朱红色世子朝服,头戴和她相似的宝玉冠。大约是勤练弓马的缘故,秦维肤色稍深,一双平眉短粗深中搭在眼眶上不太爱动,几乎能遮掩住大部分表情,显得人也难以捉摸几分,只是他笑声开阔让人戒心稍减。
其实秦绍知道,秦维此人并不是多么工于心计,真正工于心计的,是他背后的那位衍圣公传人,孔先生。
她在席间扫了一眼,虽然前世并没有见过那位孔先生,但幕僚桌上能排得上号的那位白袍书生,大约就是了。
秦绍收回目光,拱手朝秦维贺喜。
厅上响起一派酒宴欢笑,赵明诚则被陈时拉着坐回原处。
他虽然被宠得不知天高地厚,但到底出身世家,也不敢当面得罪一个有储君资格的人,毕竟赵老侯爷那顿板子还疼着呢。
不过今日久不露面的秦绍和储君新锐竞争者秦维聚在一块,众人都觉着要演一场好戏,哪成想两位世子倒没什么兴致,寒暄两句,就各找各自看顺眼的人去了。
秦绍坐到李兆信旁边,秦维则乐呵呵地去找几位年轻武将喝酒,还要当场切磋武艺。
那边热热闹闹,秦绍也不去关注,只敬了李兆信一杯,道:“让李兄受牵连了。”
“兄弟相称,何来牵连。”李兆信仰头饮尽。
秦绍知道他不太善于表达感情,便都在酒里,也仰头欲饮却被李兆信拦下。
“世子身体不适,还是不要饮酒的好。”李兆信又低声劝道:“你已经为我涉足是非之中,不能再多喝了。”
他很清楚,秦绍今日本可以避开,但还是来了,多半是知道他在受邀之列,怕他受人脸色,这才特意赶来。
“其实你不必担心我,我好歹也是一国世子,他们不敢拿我怎样。”李兆信说,只是一些腌臜话,他不放在心上便是。
秦绍笑笑放下酒杯。
她却不想让李兆信受半点委屈:“你要是真能这般随意,便不会来赴宴了。”
高丽世子的身份,既是李兆信的荣,也是他的辱。
“知我者,绍弟也。”李兆信苦笑着垂下眼,鬼使神差地竟紧抓住秦绍的手,似乎这才是他在异乡中唯一的温暖。
秦绍没有抗拒,还反握住他轻轻拍了拍。
她的手并不大,掌心却很热,热得烫人,放上去的瞬间,李兆信只觉得一股热流顺着手臂过遍全身。
他喉结上下滚动,一股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下意识收回手。
秦绍并没觉得如何不妥,还主动夹了块卤肉送到嘴里:“嗯!这厨子手艺不错!”她一脸惊喜。
想当初她身居尊位,什么山珍海味没见过,但每顿饭都是味同嚼蜡。
如今重生一次心境大变,就连味蕾都跟着打开,只觉得每一口都大有新鲜感。
李兆信被她勾着也夹了一片,点头称赞:“果然是宫里的手艺,的确好味道,世子再尝尝这个。”他指着仙女捧盅的盘子,上面摆盘精美,肉丸子炸至金黄颗颗圆润。
“方才尝了一颗,内料丰富,口感分明。”
秦绍眼睛晶亮,主动咬了一口,肉汁鲜香,内陷竟有三层之多,秦绍品了品似乎是两层不同香气的肉糜裹着一颗口感劲道的鲜瑶柱,既有嚼劲又松软适口:“好吃。”
说话间,筷子又伸向另一盘菜。
另一边秦维已经跟小将们打成一片,行酒令三轮,喝趴下两个,维世子本人更是一脚踩着凳子一手拎着酒坛子喝得欢天喜地。
想看热闹的人见状,脸色怪异。
好好的一场撕逼大战,两位主角能不能走点心?
难道你们是来长安,就是为了吃吃喝喝?
陈时倒是瞧出两分眼色,这绍世子今日摆明是为护着李兆信而来,至于维世子那边恐怕也抱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心思,不会先动手。
看来今日是没什么热闹可看的了。
他拿起筷子梭巡一圈,也夹了颗黄金丸子送到嘴里:“嗯,确实不错。”
“吃吃吃,迟早被那村夫活吃了!”赵明诚咒骂一句,起身便走,只说去如厕。
陈时倒没跟着。
如厕也好,赵明诚性子太急脑子又没人家转得快,在厅上只会惹出麻烦。
吃了八分饱,秦绍便打算撤了。
既然秦维没有主动招惹她的意思,她也乐得平静。
毕竟都是初入长安,还有得是交锋的机会。
秦绍向李兆信使了个眼色,两人一道起身,派人跟喝得正酣的秦维招呼一声,便往厅门走去。
秦维得到禀报立刻抬头去望,秦绍已经走到厅门前。
他无所谓地耸肩,下意识往幕僚桌上的孔先生处看了一眼。
孔先生年过四十,但精于养生,面色红润,只留着一把灰白相间的小胡子,摸了两把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思。
秦维晓得,也就不去理会秦绍。
可就在此刻,一声惊呼从厅门响起,碎瓷声略显尖锐,引得众人望去。
“世子息怒,世子息怒!”小丫鬟带着哭腔,连连叩头。
秦维大步走来:“绍世子,您没事吧?”
秦绍摆摆手,她见到小丫鬟倒向自己就避开了,唯有摔在地上的汤汁溅在她袍角几滴,那丫鬟吓傻了,还用脏兮兮的袖子要去给她擦。
她袍子一甩,避开了。
“来人!还不把她拖下去!”秦维也恼了。
秦绍都要走了,却来这一场,不知道的还以他有意要给秦绍难看。
这不是给他找事吗?
秦维脸色更加不善:“绍世子息怒,我这就命人将她买到教坊司去。”
秦绍噙笑:“世子做主便是。”
秦维笑容略有些尴尬。
不过他们天潢贵胄,草菅人命都使得,何况一个命都没衣裳值钱的小丫鬟。
“有劳世子入内换件衣裳,稍后维亲自敬酒赔罪。”秦维拱手相请。
李兆信微不可查地拉了拉秦绍衣角,暗自摇头。
秦绍则面带微笑:“好啊。”
第五十二章:芳烬
秦绍并没有穿秦维准备的衣裳,而是派人去自己的马车上取。
燕妙原就在车厢中等候,闻讯便拿了外袍,跟随秦维府上小厮往秦绍所在房间走去。
一路上,她脑子有些乱。
想到车厢里还有一个舟舟,她的心就像浸在油罐子里一样腻。
可偏偏这是爷准了的。
舟舟说她从没见过长安城的夜景,爷便破例将舟舟带上马车,与她们同行。
这份恩宠,可是头一号。
燕妙将下嘴唇咬得快渗出血来,爷是多么好的一个人啊,容貌功夫人品智慧,只可惜她没这个福分,入不了爷的眼。
可那舟舟又是何德何能!
燕妙心里更难受了。
便是爷瞧上舒涵,都比舟舟令她舒服,可偏偏是舟舟得了爷的青眼,难道是因为舟舟这个名字?
燕妙自知愚笨,猜不透秦绍的想法,只能叹口气,爷说的对,要是她有舒涵看事情那般明白就好了。
恍惚间,一道声音从她脑海中响起:“爷心里还是有你的,只差那一步,只要迈过去,你便能修成正果。”
只差一步。
只差一步。
这一步要怎么迈过去呢?
燕妙摸着锦袍上的绣纹,似乎能嗅到秦绍身上的檀香味。
“姑娘,绍世子就在这间院子。”引路的人将燕妙带到门前,不容她道一句谢便扭身离开。
燕妙咕哝一句,推门进了院子。
这间院落位于举办宴会的凉厅右侧不远,隔着两道竹林小路,很有曲径通幽的味道便唤幽径阁,和不远处另外两个小院一样都是为宾客休息准备的,李兆信此刻也在隔壁的佳竹斋等候。
秦绍听到动静:“燕妙么?”
“奴婢给您送衣服来了,”燕妙进门行礼,看到秦绍身前站了四个漂亮丫鬟,心里咯噔一声。
她就觉着这处幽径阁的名字鬼鬼祟祟,原来是美人计。
“过来吧,”秦绍招呼,那四个漂亮丫鬟见衣裳来了,当即上前想解秦绍腰带。
“不敢劳烦几位姐姐。”燕妙朗声道,轻飘飘拨开一人的手。
秦绍抿笑,反攥住燕妙小手:“你这醋性还挺大,罢了,你们都出去吧。”
四个漂亮丫鬟暗搓搓瞪了燕妙一眼,但也隐约听过绍世子身边是有开脸的大丫鬟伺候的,只能认怂。
临出门,她们还听到燕妙无比娇羞地一句:“奴婢伺候世子更衣。”
“骚蹄子,”出了门,几个丫头骂一声,只做鸟兽散。
她们可不想听到什么不该听的动静。
秦绍顺着窗缝瞥一眼,关上窗:“做的不错。”
她的夸奖,就是燕妙的强心剂。
“奴婢伺候您更衣,”女孩笑颜如花,伸手去接秦绍的腰带。
一只微凉的指腹按住燕妙手背,“我自己来吧。”
燕妙一颗心沉入谷底,颤巍巍收回手时,只觉得秦绍那因弓马骑射而略带薄茧的指腹刮得她生疼。
“是,”燕妙垂下头,倒退出隔间,规规矩矩地守在门外。
她隐隐听到屋内沙沙的衣料摩擦声,就像瑞雪在她心尖磨爪子一样,又痛又痒。
只差一步。
这四个字就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今日左右无人,甚至连维世子府里的丫鬟都觉得她是在伺候世子。
那她为什么不更进一步呢?
或许世子也在等她。
要不然,屋里为什么没有声音了?
燕妙心脏咚咚直跳。
一秒钟,仿佛一年那么长。
她甚至隐隐觉得,屏风背后的秦绍是在等她,在等她主动过去。
迈出这一步。
“爷,还是奴婢帮您——”燕妙绕过屏风,正对上秦绍一双震惊的眼,她甚至看到那双让她孺慕万分的眼底写上了一丝惊恐。
下一秒,燕妙还来不及去想秦绍惊恐什么,就看到秦绍背后的柜子嘭地一声打开。
一个黑衣人手持利刃,直冲秦绍心窝而来!
“爷小心!”燕妙想也没想地冲过来。
她想保护秦绍,便一把抱住秦绍,熟不知这样只会令秦绍更加被动,投鼠忌器之下,秦绍只能抱着她向后避去。
黑衣人一刀扑空,又横切而来。
秦绍丢开燕妙,自己下腰躲避的同时右腿一勾,地上圆凳便冲着刺客飞去。
“哐当!”圆凳落地滚了滚,大门也在同一时间被人踹开。
“世子!”容宿循声望来,但隔着屏风看不真切,只能通过呼声确定秦绍是否在此。
救兵来了。
秦绍勾起唇角,乘势去扯挂在架子上的外袍。
贼子交给容宿狗贼就行,但她必须先藏好自己的身份。
外袍呼啦一声飞来,落在秦绍肩头。
一条肉眼几乎不可见的银丝顺着外袍飘落,从柜中抽出越扯越长,待秦绍发现时,只听银丝应声而断。
不好!秦绍瞳孔紧缩。
“啊哈!”那黑衣人见状大笑。
蠢货,倒省得他再费心去将衣服丢向秦绍了!
只见柜中上百只粹毒银针如嗡嗡鸣叫的杀人蜂,朝秦绍直奔而来。
“爷!”燕妙尖叫一声扑向秦绍。
容宿闻声,一脚踹倒屏风冲进来,电光火石间,他竟和燕妙做出同样的决定。
扑向秦绍。
“啊!”刺客也大叫一声,高举利刃朝秦绍头顶劈来。
容宿却连一个目光都没递给他,只冷酷地甩出一柄袖中刃,飞刀似携破天之力竟穿透刺客喉骨,溅出一捧血肉后钉在墙上。
而那刺客,瞪大双目跪倒在地,脖子上的血窟窿噗嗤噗嗤还在冒血,人已没了动静。
另一边秦绍刚要避开就被燕妙扑到,正想拉她一道躲闪,哪知一股巨力拦腰袭来,她整个人竟被容宿一掌捞入怀中向侧面倒去!
容宿用背护住她,秦绍甚至能听到他那跳动有力,又奇快无比的心跳。
可见这次容宿是真被吓到了。
但此时,秦绍哪里注意得到他。
“燕妙!”她高呼。
女孩朝她伸着手,双目噙泪,倒地时的样子成了秦绍眼中的慢动作。
上百枚银针,半数落在燕妙背上染出朵朵血花,半数射空钉在后面的墙柱上,有几枚甚至洞穿一只花瓶摆件,碎瓷噼啪撒了一地。
“燕妙……”秦绍一时缓不过神来。
燕妙死了。
又一次死了。
又一次死在她眼前!
在她最如花似玉的年纪,死在她眼前。
“容宿!”秦绍陡然瞪大双眼,一个手肘击向后方的罪魁祸首,容宿抬手以掌心拖住秦绍的攻击:“世子,你救不了她。”
“我可以救她!”秦绍扭身朝他吼道。
第五十三章:拿下【加更】
容宿眼中是露骨的冷静:“以世子之尊犯险,不值。”
“呵,”秦绍冷笑,垂下手。
容宿还是那个容宿。
即便她希望救下燕妙,但只要有一丝危险的可能,都会被他扼杀在萌芽中。
前世那场烧死燕妙的大火如是,今生亦如是。
可自己又比容宿强多少呢?
当容宿拦腰抱着她的时候,秦绍第一时间的反应是举起右手护住胸前,挡住容宿的另一只手,而不是去拉燕妙。
她潜意识里的反应说明一切。
秦绍,也不过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危急关头只想保护自己。
若她能豁出去,探身出去用两只手拉燕妙,说不定就能抓住那双手将燕妙拉过来。
虽然如此,燕妙可能也会受到一些银针的袭击。
但那个时候,至少能让燕妙死在她怀里。
秦绍低头看着唇色乌黑,死不瞑目的少女,她岂能不知燕妙为何进来。
燕妙,是想做她的女人。
“容宿,本世子侧妃死于此地,该如何处置?”她声音冷漠,一眼望去竟比三九寒风还要冷。
容宿心中竟有几分高兴。
不愧是他要效忠的男人,果然拿得起放得下。
“四爷?有刺客,保护世子!”大成冲进门,收到容宿一个眼神便拔出佩刀站到院子里高呼,身后十数名心腹侍卫将幽径阁围了个水泄不通,还有人快跑出去调派人手。
临近的宾客大厅宴饮接近尾声,有些人已经告辞,秦维也打算送客,就见一个小厮慌慌张张扑进门跪倒:“世子!容王府的人强闯进门,还围了咱家院子!”
“什么?!”秦维脸色不善,回头看向正准备告辞的容闳:“容世子,这是何意?”
容闳心里咯噔一声。
原本酒过三巡,秦维与他已经称兄道弟,结果出了这种乱子,他迅速成了秦维口中生疏的容世子。
维世子面前,哪家世子敢托大?
“这一定是误会。”容闳亲自去看,秦维冷着脸也跟过去,没走的众人自然相随。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维世子府!”容闳见到把守的人的确是容王府侍卫,当即黑着脸呵斥:“还不快退下!”
秦维脸色稍微缓和一些。
要是容王府不过分,他也不会把事情闹得太大,毕竟容王的支持他也十分觊觎。
而且容闳这几日的态度他和孔先生都分析过了。
秦绍押宝容宿对作为容王嫡世子的容闳却是爱理不理,容闳岂能坐等庶弟骑到他头上,收下他们的礼物就是一种示好。
若是他能得到容闳的支持,容王就是为了两个儿子也不会真的拼尽全力支持秦绍。
到时候,他就有一拼之力。
可任凭容闳呵斥,侍卫竟纹丝不动!
秦维不由看向容闳。
这容世子在府中的地位,竟如此差吗?这似乎与他得到的情报不符啊。
容闳脸上挂不住,便要亲自上前踹门,就见院门咯吱一声打开,开门的是大成。
“是你?”容闳当然能认出大成,容宿身边的人都是他的眼中钉:“老四好大的胆子!”
可大成根本没说话,打开门后就撤到一旁。
“世子请维世子进去。”
秦维冷哼,仗着几分酒意口气更冲:“原来是绍世子下的令,若是绍世子喜欢这院子留宿两日也无妨,何必占人房舍。”
大成不说话,只做了请的手势。
秦维磨牙,大步就要跨过门槛,人群中的孔先生突然发生:“世子且慢!”
“孔先生?”秦维蹙眉回头。
孔先生越众而出:“此地阴僻,恐怕也站不下这么多人,还是请绍世子出来,到大厅去谈吧。”
这么多人?
大厅赶来的显贵们都在外面站着,院内能有多少人……
秦维陡然冒出身冷汗,酒也醒了三分。
据说容王府冲进来不少人,莫不是都在院中等着伏击他?
毕竟放眼长安,也唯有他能跟秦绍有一争之力。
秦维当即就不动了,还道:“先生说的有理,还是请绍世子移步,我们到正堂说话。”
“世子此言,可不后悔?”隔着门板,只听容宿高声发问。
容闳还没说话,赵明诚却听出容宿的声音,当即骂道:“容宿?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这么跟世子说话!”
屋内容宿冷笑一声,啪地一脚踹开大堂门,大步走出。
他冷眼睨着赵明诚,忽然一指:“拿下!”
容府侍卫仿佛吃了他的药,上前就把赵明诚按倒在地:“容宿你疯了吗!你敢当众缉拿朝廷命官!你算什么东西!”
赵明诚骂骂咧咧,不消停,秦维也看不过去:“你是何人,竟敢在我府中撒野!”
他明知故问,只不过是想羞辱容宿。
容宿却早就做到宠辱不惊:“维世子当真不肯随我进去?”
秦维冷哼:“怎么?片刻不见,这幽径阁如今竟成了绍世子的产业?”
他故意大声想说给屋内的秦绍听,而此刻有人朝孔先生伏耳说了什么,只见小胡子的孔先生浑身剧颤,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
“世子!我们进去相商!”孔先生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当即就拉着秦维上前。
秦维闹了个大红脸,先生这是闹哪样?
就连容闳都懵了,孔先生也是堂堂一介大儒,衍圣公的传人,怎么一会儿一个态度?
孔先生却顾不得那么多,当即低声耳语:“绍世子遇刺了!”
秦维如坠冰窖,难怪容宿敢如此行事!
他不再多说,大步进门,连侍卫都不带一个。
这是一个态度。
如今秦绍在他府中遇刺,是杀身的大难,他只有也以身犯险,才能够证明自己不是那个幕后主谋。
容宿冷冷瞥了在场众人一眼,只点了赵明诚一人:“带他进去。”
“容宿你干什么!”赵明诚骂骂咧咧,可是这些容王府侍卫连容闳的话都不听,他能有什么办法,只能提小鸡仔似得被人提进去。
以容闳为首的其他人还想尾随,大成却嘭地一声关上院门。
孔先生随即向众人告罪:“还有一场歌舞未毕,请各位入席。”
众人面面相觑,哪能这么不懂事,当即便向孔先生告辞,一时间走了七七八八。
唯有容闳脸色奇差。
今日容宿当着他的面,可是耍了一通大威风。
岂止是他,就连整个长安城明日之后都会盛传这位容四爷的威名。
狐假虎威的东西!
容闳捏了捏手指,那副云淡风轻的面具终是寸寸崩塌。
第五十四章:是谁
容闳哪里知道,这还只是个开始。
前世的容宿手握年仅一岁的秦骋,那才叫真的狐假虎威,挟天子以令诸侯。
如今来的虽是秦绍,但只要裕王不支持她夺储,秦绍就只能跟容宿联手,让容宿发展羽翼对抗长安城热情之下的恶意。
即便是裕王支持,秦绍恐怕也要考虑怎样安抚权势滔天的容家,这当中自然也包括与狼共舞的法子。
毕竟她不想在羽翼未丰的情况下,对上容宿及容王这样的大敌。
而容闳考虑的,则是容王府这些家将今日的反应。
他们敢当面不将自己放在眼里,有容宿故意给他难堪的成分在,也有父王的授意才对。
这些人纵然是拨给容宿使用,但到底在容王府当差,没有父王首肯,岂会真舍命卖给容宿,往死里得罪他这个未来的容王爷!
父王,到底还是看重这个贱种。
容闳脸皮抽了抽,但他没有像赵明诚一般撒泼,只是看向孔先生一眼,脸色是恰到好处的紧张与羞愤。
孔先生左右环顾,上前低声道:“本该瞒着您,不过世子也不是外人……”
这张牌打得很妙,用一个容闳迟早会知道的消息,换一个人情。
容闳这才一脸惊恐,随即怒声:“竟有此事!”
孔先生急忙道:“这件事维世子府全不知情啊!世子刚接管新府邸,一半是宫里拨的,另一半全是卖的,人多眼杂这才出了祸端,也是我们的不是。”
进了屋,孔先生也用同样的话去堵容宿的口。
彼时,燕妙身上盖着秦绍的锦袍遮住面容,只有一片狼藉的屋内和血腥味昭示着方才的惊险。
“孔先生怕是不认识此人吧。”
容宿指着跪在西稍间正中,脖子上还有一个大洞的刺客道。
孔先生和秦维面面相觑:“难道容四爷认识此人?”
容宿看向赵明诚,大成当即拖着赵明诚上前:“有劳赵寺正给掌掌眼。”
“你们无礼!”赵明诚是既怒又怕,可闻着一屋子的血气,再看一旁死去的燕妙就知道这件事不能善了:“我……我不认识他啊!”
“掰开他的嘴,再认。”这次说话的不是容宿,而是屏风后的秦绍。
秦维和孔先生纷纷向里望去,却被容宿挡了视线。
他们想知道秦绍是否受伤,但容宿这个话事人却不肯放他们过去,甚至连秦绍的面都不肯让他们见一见。
绍世子素来病弱,今天当面死了一位近身婢女,可不要吓出个好歹来。
孔先生心思多变,但看到容宿那与年龄严重不符的冷静目光,便觉一股寒意沿着脊柱直冲上来。
“世子让你掰,还愣着做什么?”容宿冷笑发问。
赵明诚咬牙切齿地看了秦维一眼。
秦维望天。
容宿这个不抓那个不抓,偏偏抓你,必定是有原因的。
搞不好赵明诚就跟这个刺客有关,他才不会随便开口给自己找那个麻烦呢。
赵明诚只好走向跪地的刺客。
那血洞喷出的血浆把刺客黑衣染得深红一片,还带着令人作呕的腥气,赵明诚闭着眼别过头,颤巍巍伸手去捏刺客的下巴。
按理人死之后下巴就会自然垂下,可这刺客死的时候似有深仇大恨,竟然紧咬牙关肌肉僵硬后一时难以掰动。
赵明诚只能使力。
嗑哒一声。
“啊啊啊!”赵明诚叫得像个三岁得娃娃,跳着脚跑开,直到被大成持刀逼退。
“怎么……”秦维瞪大眼上前,他也是手上染过血的人,怕个球的尸体,只是这刺客竟然没有舌头。
“这是死士?”他道,下意向孔先生拿主意。
孔先生脸皮抽了抽:“四爷还是直说吧。”
“此人赵明诚应该见过,如果没有意外,此时他应该在大理寺狱内等候流放。”容宿这么一说,赵明诚可算认真看一眼那刺客。
可不正是当初容王府送来的那名挑唆孙氏状告刘利才,泼秦绍污水的断腿之人李佳成吗?
“他……他不是瘸子吗?”还能刺杀秦绍?
容宿指向柜子:“是瘸,但只瘸一条右腿。”
赵明诚乐了:“这就有趣了,他那条左腿可是绍世子亲自下令在容王府打瘸的——”
“哼,你是在说绍世子自导自演了这么一场?”
“我可没说。”赵明诚翻了个白眼。
“左腿的事我回府后自会彻查,但赵寺正还是想想,此人是怎么从大理寺出来的吧。”容宿冷声道。
赵明诚浑身一抖:“跟我可没关系啊!我——我是有点不喜欢绍世子,可我也不会杀人啊,再说了……再说我就是能放人,我也不可能把人藏到维世子府啊!”
果然是个傻子。
秦维沉下脸来,赵明诚这句话是既没洗干净自己,还彻底得罪了秦维。
“绍世子明鉴,我家世子绝对与此事无关,必定是有贼人乘开府之机将贼人带进府来,伺机嫁祸我家世子,还请绍世子明察!”孔先生这句话撇得可是干干净净。
赵明诚站在那儿回过味儿来。
“孔先生你!不是我,真的不是我!!”赵明诚又气又急。
他可冤死了。
孔先生急着洗白维世子府,竟然一口咬定是有人趁乱将人带进来的。
是啊,失察总比行刺的罪名小的多。
可这样一来,背锅的就是被容宿抓来的赵明诚本人了啊。
“我好歹也是五品朝廷命官,你们不能红口白牙地就把脏水往我身上泼!”赵明诚道。
“你当我没有证据,就敢抓你吗?”容宿冷声问道。
孔先生眼前一亮。
有证据?
那可太好了!
容宿啪嗒一声,扔了一块令牌在地上:“这是在大理寺那个畏罪自杀的狱卒身上发现的,是赵小侯爷你的官令,你还有什么话说?”
赵明诚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腰间,官令果然不在了!
“畏罪自杀?”秦维关注的则是这一点。
容宿点头:“我今日去大理寺想再见一见这个李佳成,正好撞见狱卒自尽身亡,我便知道这是一场针对绍世子的阴谋。”
所以他才会那样着急,带兵直冲维世子府。
秦绍在内堂眼皮一跳。
容宿竟然还在背地追查李佳成的事,他不是护着容王,不肯追查了吗?还拦着不让她提审孙氏,逼李佳成说出实情。
结果他自己要去逼问李佳成,敢情只是不想让秦绍知道真相罢了?
这个狗贼,到底想瞒着她做什么。
秦绍攥紧拳头忽然站起身:“维世子,你要给我一个交代。”
第五十五章:交代
秦维和孔先生俱是肃容,就连素来高傲的秦维都底下头:“这件事确是我府中失察,愿意配合绍世子调查,绝无二话。”
他态度很正,看那神情也是个无愧于心的。
秦绍倒不是真怀疑秦维,就连赵明诚,她都不是真的怀疑。
显然,这些人都是被推上来顶包的。
“维世子是否想过,若我真在你府中遇刺身亡,您能得多大的利?”秦绍慢吞吞开口,却如惊雷一般点醒二人。
得利?得罪还差不多。
且不说失了独子的裕王会如何,单说皇帝和长安城的正义之臣就决计不会再支持他这个嫌凶!
别说储位了,就连性命和瑞王府的荣光能否保住,都是个问题。
历来夺储之路最是凶险,所以秦绍若死,他也难独善其身,秦绍不死,二人必生嫌隙互相算计,这分明是一石二鸟!
赵明诚还没反映过味来,就见秦维突然一脸怒气,冲上来一脚踹在他肚子上:“好你个赵明诚,竟然如此害我!”
“维世子,你们!你们不能这么冤枉人啊,我这令牌肯定是被偷的!”赵明诚眼珠子咕噜咕噜转,看向容宿,又牙关紧咬。
秦维顺着赵明诚的眼神去看容宿,可人家云淡风轻的,只朝屏风后的秦绍拱了拱手:“世子今日受惊,让我先送您回府休息吧。”
秦绍不语。
容宿朝秦维使了个眼色,燕妙的尸身还在那里。
“这位姑娘忠心护主,免我与绍世子生隙,实是大忠大勇,我定会料理好姑娘的后事,不令——”
“我的女人,用得着你来料理后事吗?”秦绍冷声打断。
秦维脸色一僵,有些挂不住。
刚才提醒有人要存心挑拨二人关系的人是秦绍,现在主动挑衅他的也是秦绍,这葫芦里到底卖的——
“秦绍,你休要欺人太甚!”秦维陡然大喝,朝容宿点了点头,又道:“我秦维行的正坐得端,这件事与我无关,你还能凭空冤枉我不成!”
秦绍轻笑一声,从屏风后走出:“那就御前见分晓吧。”
她拂袖而去,在容王府兵甲护卫下从维世子府正中穿出,浩浩荡荡,许多官员车马还停在门前未走,这下全都看个真切。
被绑着带走的赵明诚,一具女尸,一具黑衣人尸首。
明眼人一看便知发生了什么。
更微妙的是维世子府和秦绍的态度,出了这么大事,维世子竟都没有亲自送秦绍出门。
看来两边是疑起来了。
这可谓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尤其是赵家,简直是愁上了天。
“当初就应该打死这个逆子!”赵老侯爷和赵父都急上了头,连忙找同在宴上的陈时问情况。
陈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明诚,应该是替人顶包了。”陈时喃喃。
“何以见得?”赵老侯爷急问,又讪讪收回手:“是啊,他那脑子,能想到这样的连环计?必定是被人算计了,还不知道。”
“事情牵涉大理寺,但大理寺人多眼杂,岂能因一块官令就治罪明诚。”陈时倒还算脑子清楚。
赵老侯爷当即起身,往大公主府拜会。
拜得当然不是大公主,而是大理寺卿江公爷,这位年少有为的皇帝女婿,年纪不大却已经独当一面,而起是大理寺这样重要的地方。
不过江公爷此刻也是焦头烂额,人是从他大理寺跑的,他难辞其咎,哪有功夫见赵老侯爷。
老侯爷擦了擦额上的汗,又去容王府求见。
不论是容王还是秦绍,他只要见到一个,事情就有转机。
奈何,他一个都没见到。
还是容闳念着旧交,请老侯爷入座说了两句话。
此刻,赵老侯爷才意识到,容闳手中的人脉才是四通八达,既能在容王面前说话,又联着江家的姻亲。
再抬头时,赵老侯爷对上容闳温温和和的目光,只觉得脊背发寒。
好似一头四面冲突的困兽,终于落入猎人网中。
……
朝熙别苑。
燕妙停灵大堂,灵位上刻的是裕王世子侧妃,秦绍则坐在一侧位子上,面容憔悴。
舒涵跪在灵前哭红了眼,只是看到那侧妃二字时,总要捏起衣角,再流两行泪。
褚英带刀冲进来,看到秦绍安然无恙,才噗通跪倒在地:“都是属下护卫不力!”
秦绍摆摆手,声音略哑:“是我吩咐你出城的,与你何干。”
褚英却不肯起身:“属下若是能早点回来……”
“哪有那么多如果。”秦绍望着灵位,摇头轻笑。
褚英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去把容宿叫来,我有话问他。”
“是。”褚英不敢多言,不过叫来的却不是容宿,而是大成。
“四爷猜到世子要请,但实在脱不开身,便命小的将这封信转交给您。”
褚英很是不满,容宿算什么东西,世子相请也敢推脱!
秦绍倒没说什么。
前世容宿还敢让九五之尊的自己去他府上见他呢,更何况容宿此刻怕是真的很忙。
舒涵很有眼色,走到大成前接过信递给秦绍。
大成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告退。
秦绍却让褚英先看信,她自己用手指点着桌子:“那李佳喜,就是当初渝州城被我下令杖毙的喜儿吧。”
褚英神色僵硬着点头:“您都知道?”
“见到刺客的那一刻,我才想明白,李佳成报复孙氏情有可原,但又为何那么恨我?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的妹妹是死在我手里的。”秦绍道。
她还记得,李佳喜的棺材里只有几样用旧的首饰还都是她眼熟的花样,但秦绍虽是女儿身却鲜少注意什么钗鬟首饰,所以才忽略了这极为关键的线索。
因为那些花样,都是渝州来的。
显然,李佳成兄妹是被人贩子卖到渝州去了,而喜儿临死前也说过,她真的有一个断腿的哥哥。
她是真的有,但以秦绍的身份,却不会关注她是不是真的有。
“所以,您怀疑从渝州带消息给刘管事的人,也是李佳成?”褚英问。
秦绍点头,应该就是这样。
“那……那难道这件事都是李佳成一人所为吗?”褚英表示难以想象。
“当然不是,”舒涵开口:“只是对方心思太深,我们很难查到。”
秦绍赞许地看了舒涵一眼。
“没错,这场局,即便我和秦维演一场敌对大戏,他那边估计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给我的交代,大约就是赵明诚怀恨在心,意图行刺我。”
秦绍扬起下巴:“赵家,完了。”
第五十六章:冤魂
说实话,秦绍并不关心赵家的死活。
这是个墙头草的家族,赵老侯爷倒还好油滑了些但至少有功勋在身,但子孙不孝,儿子孙子都是文不成武不就的,只能靠荫勋得官,自然投靠了容王。
而且还眼瞎,投靠了容闳。
秦绍在容宿手心里攥了那么多年,最会看的就是容宿的眼色,那容闳和容宿两人看起来是兄友弟恭,可桌面下却是往死里较劲,否则那容王的位子怎么会落在容宿这个庶子的头上。
自然是因为,容闳死了。
夺嫡之事,不止是皇家才会血腥杀戮,容家一样是要优胜劣汰的。
这也是秦绍从来没有考虑过容闳的原因。
秦绍眯起眼,从前的血腥回忆让她周身气质阴冷,就连褚英都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他们容家要内斗,自己坐山观虎,看他们彼此削弱自然是最好。
只是如今的局势似乎已经脱离了她的掌控。
秦绍手指哒哒地敲桌,无人敢扰。
“容宿现在何处?”她问,褚英扭头要去查,还是舒涵接了话:“奴婢方才问了大成,说容四爷现下在容王爷书房内,已经半个时辰了。”
秦绍深深看她一眼挥手让她们退下,只留奶娘陈氏一人说话。
不待她开口,陈氏已经跪倒在地:“我明白爷的意思,您现在身边需要人帮衬,那丫头若能为您效力已是她最大的福气,我没什么不愿的。”
秦绍叹了口气:“我本已经准备好车马,这几日内就能让人送舒涵回渝州,但现下我身边确实离不开人。”
褚英倒是顶用,但她毕竟还有城外三百靖卫需要管理,容王府内的事很难留心,而且舒涵聪明,真要是用起来只会比燕妙得力。
“爷快别说了,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非求您送她回渝州,您昨夜也就不用派褚英姑娘出城安排,也就不会差点遇险,还连累了燕妙那孩子……”陈氏哭得眼眶通红。
说起来燕妙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她若早知道这些,绝不会逼着爷做决定。
秦绍摆摆手:“也不尽是安排这件事,燕妙……终是我对不住她。”
给了燕妙希望,却不能给她真正的恩泽雨露,燕妙自然会想入非非,这才有了当日的一切。
只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罢了,奶娘还是用心调教那个舟舟吧。”秦绍按了按眼眶,她一宿未眠,脑仁有些疼。
陈氏略带迟疑:“爷,那个舟舟是容王府的人,咱们真要用作心腹?”
虽然从秦绍要人的那天起,容王妃林氏就非常懂事地将舟舟一家人及卖身契全都送到朝熙别苑来,但到底是从林氏名下庄户里走出来的人,爷就真能放心?
“舟舟……”秦绍脑仁更疼了:“你先带着,让她和舒涵一起在内屋伺候。”
她声里有些烦躁,甩袖进了内堂。
陈氏抹了抹眼泪:“我可怜的爷,还是个孩子就要面对这么多乌糟事。”
哭归哭,陈氏办事还是很利索,直接让人去接舟舟过来。
看到舒涵等在门口,陈氏心揪了起来。
舒涵抬眼看向自己的亲娘,露出几分胜利者的笑意:“娘,让我帮您伺候爷吧。”
这句话当初在裕王府她就问过,可陈氏不许。
今日……
“爷开恩,你就好生伺候,万万不许生什么旁的心思。”陈氏低声警告,不忘瞥了一眼里头燕妙的牌位:“你也看到了,爷的侧妃在那儿呢。”
这一句,既是警告,也是提醒。
想做秦绍的女人,是要豁出命去的。
舒涵则秀拳紧握,恨不得想当面问问,自己到底是不是她的亲生女儿。
“娘的教诲,女儿绝不敢忘。”舒涵乖顺低下头,把一切不甘藏好。
陈氏心里还是泛着不满,只想着尽快教出一个舟舟来,好早日把她这个死心眼的女儿送回渝州去。倒是对面的褚英看出两分端倪,原来舒涵对爷竟有过那种心思。
褚英忽然想到那根塞进她手里的糖葫芦,现下倒有些后悔。
怎么扔得那么干脆利落?那可是爷赏的。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舒涵如今名正言顺地成了秦绍身边的大丫鬟,自然要负责操办燕妙的丧礼。
而燕妙看似得了个侧妃的灵位,但按礼以秦绍的身份,他的侧妃需得三媒六聘过宗室玉碟才算入门的,所以此时的规制倒也不敢真按侧妃的来,只用了一半。
但这已是极大的哀荣。
当日夜里,舒涵跪在燕妙灵前,亲自往火盆里添了两叠纸钱。
其实,当她能畅通无阻地跨入秦绍房门,给秦绍送一顿晚饭时,她突然就不嫉妒这个做了秦绍侧妃的女人了。
侧妃又能怎样,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舒涵又添了一叠纸,在灵前磕了个头,才起身离开。
不知为何,夜凉如水,她却并不想回到秦绍身边,不知不觉地,她又一次来到了朝熙别苑外的那条小路上。
熟悉的朱漆长廊里,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舒涵浑身一凛,下意识转头要走。
“午夜梦回,你就不怕冤魂索命吗?”那身影陡然开口,阴冷入骨。
舒涵干笑一声,转过身:“容四爷在说什么,奴婢听不懂。”
容宿咧嘴笑出一口白牙,凉白的月光里有些渗人。
“绍世子不知,我却知道,前些日子你在朝熙别苑外跟燕妙说什么了?”容宿问。
舒涵面色平静:“我说世子甜品吃得有些多,积食了。”
容宿笑得更开心:“所以燕妙害羞的跑开了,好像真得了绍世子临幸一样?”
“你大胆!”舒涵呵斥:“世子的事也是你能乱说的?”
“我要是没猜错,你应该是跟燕妙说,她和世子的关系只差一步,只要燕妙能主动迈出去,就能得偿所愿,而你自己不过是个苦命人云云。”容宿道。
舒涵脸色瞬间惨白。
容宿竟像是在旁偷听一样,说得一字不差。
不可能的!
当日她虽撞见了容宿,但她们离得远着呢,容宿怎么可能听得一字不差!
“若我所料不错,你只是希望燕妙主动爬绍世子的床,进而被世子厌弃,到时你就能得偿所愿成为朝熙别苑唯一的大丫鬟。只是你没想到,燕妙太蠢,找了个秦绍遇刺的时间进去,这才送了命。”容宿说话间,向舒涵逼近。
舒涵一退再退,直到靠在护栏上才咬牙问道:“你想干什么,我是世子的人!”
第五十七章:点眉【加更】
容宿一手撑着栏杆,将舒涵禁锢在中央,女孩慌张的褐色瞳孔里印出他狡猾的笑:“你的路若是走不通,可以来找我。”
他站回去,舒涵身上压力大减,刹那间才觉得冷汗已经浸透衣衫。
她咽了咽口水,心神稳定下来,但却没开口。
不是她不想开口,而是她觉得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正中容宿下怀,不如不说。
容宿倒也不急着要她的答复,只是伸出手去碰了一下舒涵头上的点雀钗。
舒涵浑身一激灵却不敢躲。
那一刻,仿佛她那点小心思全被容宿看穿。
“绍世子不肯给你名分,我可以给。”容宿再度语出惊人,舒涵整个人都懵了的状态。
“四……四爷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容宿手指下滑,拔出她头上的一朵珠花收入囊中。
“就是你想的那样,我至今未娶房中无人,既然你令我很感兴趣,不如收入房中。”容宿此刻的笑容让舒涵彻底认清他的本质,一个长安城的纨绔子弟。
可这句话竟是该死的诱惑。
她想要的是什么?
不就是一个名分,一个彻底改变身份的机会吗。
但给她这个机会的人,为何不是秦绍。
为什么不能是秦绍!
舒涵瞬间红了眼眶,奋力推开容宿跑得远远的。
大成提着灯笼从走廊那头出现,瞧容宿的眼神都不对了:“爷,您还敢跟那位抢女人啊?”
容宿瞥他一眼:“你懂个屁。”
屁也不懂的大成耸耸肩:“反正我是知道,下次舒涵姑娘可没那么好说话了,今天她还帮我解围来着……”
容宿不轻不重地踹他一脚:“要个女人帮忙,瞧你那出息。”
“难道您就没想着用女人……”大成小声逼逼。
容宿眼中带了一抹寒光:“夫欲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大成乖巧地不再说话,提着灯笼引路。
“爷,这个时候,周先生怕是已经睡了。”大成提醒,周斌毕竟不似寻常客卿,那是容王座下第一人,容宿这样深夜叨扰,恐怕要惹怒先生。
容宿却不听劝解:“父王我见不到,难道周先生我也见不到?”
大成撇撇嘴,众人都以为容宿今日和容王在书房密谈了一个时辰,却不知容宿根本没见到容王。
这才憋了口气,勾搭完绍世子身边的大丫鬟,又来骚扰周斌。
不过周斌也是个智者,他不但没睡,还敞开院门欢迎容宿。
“属下知道四爷想问什么,两个字,未曾。”周斌开门见山,见容宿不语又似笑非笑地盯着他道:“其实今日下午,世子也来找过我。”
容宿挑眉。
“府内大爷,”周斌强调一句,毕竟伦说起来王府内如今是有两位世子的。
容宿冷笑一声:“先生真是我府内的大忠臣,一句话便洗白了自己和大哥两方。”
不用说,容闳来问的问题必定和容宿一样。
李佳成此人是不是周斌从渝州城带过来的,毕竟当时周斌收买喜儿的时候,对喜儿的家人是有所了解的,整个长安城若是有谁能做到这一点,那周斌自然是首当其冲。
而周斌一句话之间,既否定了自己,还帮容闳做了个不知情证明。
“不过这话,先生应该对绍世子说才是。”容宿一句话,几乎要堵死周斌。
“我知道,绍世子恐怕也疑我,甚至是王爷,这当中还要劳烦四爷多多斡旋。”周斌拱手施礼,但脸上可没看出半点着急。
他显然是笃定容宿与容王府一脉相承,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所以容宿即便心里再不乐意,也不会真的在秦绍面前说容王府的不是,甚至要拼命帮容王府洗白。
“你真以为朝熙别苑那位好欺负是吗?”容宿冷着脸问。
秦绍心思剔透,此刻恐怕不止猜到了来龙去脉,甚至已经想出如何以牙还牙了。
周斌却摇头苦笑,一口咬定此时与容王无关。
“四爷,怎么连您都疑心王爷?”
容宿攥紧拳头:“因为我发现那李佳成尸体上的眉毛,是画上去的。”
“什么!”周斌瞪大双目:“您是怀疑……他是一点眉的人?”
容宿轻笑:“不是怀疑,是确定。那百枚银针齐发的暗器,难道不是一点眉的独门暗器吗?而这一点眉解散之前,不就握在父王手里。”
一点眉,乃是当年先帝手中令人闻风丧胆的密探组织。
组织内的所有人员都以药水除眉,并绘朱红一点眉,不论男女。
据说这一点眉本是先帝与方皇后成亲时,先帝为皇后所做妆容,后来方皇后为先帝大业而死,先帝解决外戚之乱后追思不已,这才以此命名,并授一点眉生杀大权,由老容王亲自率领清洗窦氏党羽余孽。
老容王去后,一点眉就交给当今容王,直到十年前才由皇帝亲旨解散。
半数秘卫收入宫中,半数放还各地,不过大多数人觉得放还各地的地,恐怕是大地的地。
“简直荒唐,这分明是诬陷!四爷如此聪明,岂能看不穿?”周斌隐隐带着几分怒气。
容宿喉结上下滚动,似是在深思。
真亦假时,假亦真。
“你觉得绍世子会信,还是陛下会信?”容宿面无表情发问。
周斌拂袖:“王爷身正不怕影子斜,由他们说去。”说话间,周斌已经走到堂前,一声送客,将容宿请走。
小院外,容宿负手望向夜空。
信,还是不信?
“是容四爷忘了自己的禅房在哪儿。”慧宁平静如水的声音从他耳边响起。
容宿笑了,转动着腕上的琥珀珠子,所有的疑惑好似迎刃而解。
“大成,去请大夫,城里最好的大夫。”他开口令道,还自顾自地说出了病因:“绍世子受惊,卧病在床,需要静养半月甚至更久。”
大成焉有不明白的道理。
四爷这是要动手了。
次日一早,满长安城就都知道了绍世子病了的消息。
有猜秦绍是吓病了的,有猜是思念成疾,也有猜他是惊怒交加,已经发了癔症的,就是每人猜秦绍生龙活虎,什么病都没有的。
但是病了,就没办法见客,连秦维派来的人也不曾见过一次,李兆信这样无权无势的小国世子就更别想见到秦绍了。
一时间到好像是被囚禁起来一样。
“容王府好大的胆子,他们到底想干什么!”李兆信忧心秦绍安危,急得团团转。
“世子,有消息了!”朴泽冲进来急报:“维世子那边查出来了,那刺客是藏在一个府邸的礼物箱子里偷进的府!”
“哪家这么大胆!”李兆信站起来问。
第五十八章:判决
朴泽咽了咽口水:“容家。”
“你说什么?!”李兆信腾地站起来:“容家把人带进去的?”
李兆信忽然笑了:“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没错,整个长安城都在等着看这个笑话,看容家是怎么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
现在摆在明面上的东西很简单,容王府内的人勾结赵明诚偷偷放出李佳成,还安排他混入维世子府伺机行刺,就连那个将酒水泼到秦绍身上的丫头都是事先安排好的。
这下子要查的人就从维世子府,转移到了容王府内。
容王是查,还是不查?
其实早就有人觉得刘利才的事是容王给秦绍的一个下马威,谁知道秦绍非但不服软还要闹大,这下热闹容王,惹来杀身之祸了吧。
不过也有人觉得容王如日中天,没必要冒真么大的风险一举得罪两名世子,这对容王有什么好处?
于是,坊间便起了谣言。
容王三日前派出一队劲旅南下,似乎目的地就是渝州,很可能是奔着裕王府而去。
那裕王府不是还有一位尚在襁褓的庶长孙吗,容王这是要换个软柿子呢。
不得不说,人们的想象力是无尽的,每一种可能都能说得有鼻子有眼。
所以当消息传到褚英耳朵里时,褚英气坏了,当即就想请秦绍尽快递折子进宫,求见陛下。
“我早就同维世子说过,要御前见分晓,此时该急的不是我们。”
“正因如此,才要面圣啊。”褚英道。
她认为此时证据确凿,不进宫还等什么呢?
“舒涵,你说呢?”秦绍问。
舒涵难得走神一次,现下有些慌忙,匆匆道:“奴婢,奴婢觉得还可以等几天。”
秦绍微微一笑:“等什么?”
“等……”舒涵咬牙:“等容四爷的消息。”
秦绍手指头点着桌子:“你倒挺信得过容宿。”
舒涵心里咯噔一声,突然就跪倒在地:“奴婢……奴婢没有。”
“慌什么,”秦绍没想到舒涵怎么吓成这个样子,让舟舟搀她起来:“你说的对,容宿口口声声要效忠于我,如今我的女人遇刺,我又尚在‘病中’,也该他尽尽心力了。”
秦绍闭上眼,将屋内人遣散,只留褚英守门,自己则枯坐在燕妙灵位前,不知在想什么。
舒涵只觉得世子的心思是越来越难猜,不过那舟舟倒是老实,即便知道世子对她青眼有加,也没有过逾越的地方。
这当中又陈氏教导之功,恐怕也有燕妙这前车之鉴的惨烈。
一般小丫头在面对死亡的威胁,总会犹豫的,此时舟舟不敢往秦绍身边蹭也是正常,但今后呢?
舒涵看到舟舟那双又大又明亮的双眸,微微咬住下唇。
就在秦绍韬光养晦之时,长安城因她这桩案子已经闹到了御前。
维世子为洗干净自己,当然一力彻查,在得知是容王府的礼箱里空空如也时就已经通知了容宿,但容宿不买他的账,将秦维生生逼到容闳面前。
其实容宿和秦绍心里都有数。
容王府里若有一个和赵明诚侧影的内贼,应该就是那一个,至少能翻到御前的就那一个。
果然,容闳没能给秦维一个合理的解释,秦维一转头就把事捅到御前。
“赵明诚与容腾勾结,埋伏刺客于我府中,意图对绍世子不轨,其心可诛!”
皇帝转头就把折子扔给了容王。
容王因秦绍鞭挞容腾两次的事,皇帝也有耳闻,但这在他眼里不过是小孩子间的怄气,如今竟到了要命的地步,可见容王的这个三儿子嚣张到了什么地步!
皇帝火冒三丈,连容王都在御前跪了半个时辰才被骂出大殿回府思过。
但案子已经浮出水面,接下来怎么判才是关键。
当日夜里,皇帝秘密召见方昭然。
“陛下不必忧心,容腾虽然养在容王妃名下,但到底不是王妃所出,何况容王多子,想来也不会当真包庇于他。”方昭然一句话说到电子上,但皇帝的脸色似乎并不好。
尤其是在听到那句“容王多子”时,方昭然在皇帝脸上看到了一丝明显的恼意。
想当初,他和容恺同是过命的交情,就连生儿子的事,他都想跟容恺同赛着来。
皇帝三妻四妾,容恺同也广纳美女,他儿女成群,容恺同也不甘落后,七子五女不弱于他。
但容恺同的儿子如今长大成人四个,嫡长女甚至入宫为妃,几个庶女也纷纷嫁入豪门,成了容家联姻众臣的左膀右臂,而他却是孤家寡人。
五个儿子,一个都没能长大成人。
“嘭!”皇帝一拳砸在桌上:“传大理寺卿!”
方昭然低头退下,唇边是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大殿外执勤时看到江大人匆匆忙忙的背影,微微扬起下巴。
……
容王府内,容腾一脑门子汗,只觉得祸从天降。
“大哥,您别吓我。”容腾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容闳。
“糊涂东西!”容闳气得一巴掌扇过去:“你那么大的空箱子,当人家都是傻子吗!”
“我放了贺礼!”容腾反映过来,大呼冤枉:“定是秦绍和秦维合起伙来冤枉我,我真的放了贺礼,按着礼单放的啊!”
他怎么可能犯这么蠢的错误?到底是谁偷了他准备贺礼!
可惜现在容腾说什么都晚了,根本不会有人信他,甚至容王连见都不肯见他一面。
这次不打不骂,让容腾更慌了。
父王这分明是要丢卒保车!
果然不出两日,大理寺的判决就下来了。
赵明诚开除宗籍,流放八百里,赵家管教不利,罚俸三年。
至于容腾,鞭八十,充军西南边塞。
这个判决明着是大理寺的,背地里估计是好几方协商所致,而最终必定是有皇帝点头。
意料之中的,容王没有为这个儿子求情。
甚至容王连秦绍都没见,只是一直在忙着兵部的事。
似乎是西北那边的粮草出了些问题,所以连皇帝这几日都忙了起来,一场轰动长安城的案子就在两位巨头的注意力被转移走的情况下逐渐沉寂下来。
唯有秦绍轻轻敲起桌子:“充军西南,那不是父王所辖之处?陛下这招棋,可比我高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