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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竹酒香     剑归行txt下载     剑归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七章 故事

    五月初五的群英会,各大掌门没来,数十年未出听雪城的宁不归却出现在汴京,季江南与季怀远被化生门门主明东流劫走,身为魔道巨枭的宁不归却亲自前来将二人救下。

    季江南很清楚自己的斤两,以他现在的水平,就算在年轻一辈中,也远远比不上齐风定王凌志之辈,何德何能引宁不归亲自前来。

    那就只有一个理由,他,或者说季家,有值得宁不归和明东流重视的东西,也关乎到黄泉天一直以来的追杀,沈云川一路同行的缘由。

    华安坊的宅子被毁,会很快引来六扇门的人,宁不归找到季怀远的时候,季怀远寒毒发作,浑身结起霜花,无意识的颤抖,季江南大急,刚要上前却被沈云川一把拉了回来,示意其稍安勿躁。

    季怀远体内的寒毒会冻结内力,这一点季江南已经体验过一次,而这令人不敢逼近的寒气,在宁不归面前却一点作用不起,搭上季怀远的手腕一压,那满身的寒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了下去,恢复正常肤色,季怀远的呼吸也趋向正常,昏睡过去。

    季江南惊愕之余,又暗自佩服,当实力强到一定的程度,一般的毒物已不能沾身,汹涌的内力会驱逐一切不属于身体的毒素,季怀远的寒毒由来已久,虽不能根治,但可以以强力强行驱逐镇压,当今世上能做到这点的,寥寥无几。

    “多谢前辈出手相助!”季江南正色一礼,且不论对方是否是魔道凶徒,单他救了季怀远这一条,就足以让季江南报以谢意。

    宁不归微微转头,看向季江南,眼眸深邃,瞳孔似乎因为苍龙诀的缘故,微微泛着一层浅浅的幽蓝,神色平和,与传闻中杀人如麻的魔道巨枭相去甚远。

    “倒是稀奇,既然知道本座是谁,你为何不怕?”宁不归站起身来,问道。

    季江南默了,记得之前宵天鬼王也问过他同样的问题,为什么不怕?难道要说是因为见惯了作为无逍宫少主的沈云川整天耍无赖耍流氓,偷鸡摸狗调戏姑娘,从而对无逍宫整体都失去了畏惧之心?

    这话要是说了,怕宁不归一怒之下一掌把他连带着季怀远直接拍死,在宁不归面前,季江南升不起一丝逃走的念头。

    季江南不答,宁不归却笑了,袖袍一挥出门:“川儿,把人带上,有人来了。”

    沈云川应了一声,十分干脆的架起季怀远就走,宁不归头也不回的抛了一个小瓷瓶过来,季江南伸手一接。

    “本座有你要的答案,走不走随你。”

    季江南打开瓶塞,小瓷瓶中滚出一粒丹丸,药香浓郁,绕是季江南不识药理,也能辨别这是出自普陀寺的疗伤圣药,九转小还丹。

    沈云川扶着季怀远走过身侧,冲着季江南一阵挤眉弄眼,嘿嘿一笑跟上宁不归。

    季江南迟疑了一下,吞下药丸,宁不归要杀他易如反掌,断不会多此一举。

    调整了下内息,季江南举步跟上。

    雨势逐渐变小,原本嘈杂如千军万马的雨声逐渐变得轻柔,原本浓密得看不清人影的雨雾舒展开来,宽阔的湖面上笼着一层水雾,如梦似幻。

    雨中的归雁湖如绝色少女的面纱,隐隐约约又令人欲罢不能。

    伏羲庙内空无一人,看守的人也不知道哪儿去了,诺大个大殿上,是青帝伏羲的神像,季怀远昏迷未醒,但气色不差,沈云川也难得的细心了一回,好歹拿了两个蒲团垫了垫,将人放了上去。

    宁不归立身檐下,长袍负手,三绺长须浮动,不像魔宫之主,反而像个得道高人。

    宁不归没看多久就转过身来,在蒲团上盘腿左下,沈云川也一改平时的流氓做派,规规矩矩的坐在一旁。

    “宁前辈……”季江南斟酌着开口。

    “江湖上愿意称本座一句前辈的不多,你出身正道七剑门,就不怕传出去为人唾弃?”宁不归似笑非笑的问了一句。

    “江湖上唾弃我的人多了,不缺这一两个。”季江南答道。

    “呵呵,一两个?小子,你敢如此看轻无逍宫?”宁不归声音陡然一扬。

    宁不归的声音很轻,季江南却觉一瞬间森寒杀气四面而来,毛骨悚然,冰凉刺骨,胸口像堵了块石头,压抑得喘不上气来。

    耳边犹有万人厮杀,轰隆作响,季江南心底的杀意被一瞬间勾起,眼睛浮起一层浅红,煞气顿显,如烈油锅进了水,噼里啪啦炸响不停。

    季江南体内的杀气一直沉寂与体内,此刻如同遇到挑衅者一般苏醒,明明眼睛看不见,却莫名觉得这少年身后血光冲天。

    季江南的杀戮道在东陵良才县城墙上觉醒,初现之时,勾动人心杀戮,导致围杀者开始自相残杀,杀戮适用于群战,有以一当百之妙,只是这股力量过于霸道,季江南无法掌控,所以爆发过一次之后就沉寂于体内,今日因宁不归的杀气镇压,那股力量如同被侵犯地盘的猛兽,冲着侵犯者愤怒咆哮。

    这是杀戮道的本源力量,亦是季江南那股诡异增幅的源头,也是季江南现如今一身武功根基所在。

    宁不归眼睛微眯,主动撤去了压力,在宁不归力量撤回之时,季江南背后的血光也在一瞬间收回体内,再次寂静无声。

    “听川儿说有个少年自创一条无人走过的道路,本座今日算开了眼,果然天纵之资,可惜命格早夭,这份造化也到此为止了。”宁不归微微一笑。

    季江南眉头一拧,他只剩三年的命自己是知道的,但宁不归这话,却感觉另有它意。

    “季江南,本座与你讲个故事如何?”宁不归神色温和,浅浅笑道。

    “前辈请说。”摸不准这位宁宫主的脾性,季江南只能顺着对方的话往下说。

    “那好,本座与你说一个,白玉京的故事。”

    “白玉京?”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这个故事有点长,得从前朝,大楚国建立之前说起。”

第二百五十八章 宁不归的答案(上)

    王朝的建立,都是以杀戮与鲜血为基石,百姓的哭嚎与冤魂的怒吼,万万人的心愿与追求,构成一个崭新的王朝。

    在混乱的多国局势中,楚国只是其中一个不算大的国家,历代的国君都在努力保护自己那点小的可怜的疆土,西域三十六国野蛮的扩张,北牧王庭的傲慢欺压,南疆部族的虎视眈眈,东海三十六岛伺机而动,夹在四方中间的楚国,如履薄冰,煎熬度日。

    面对羸弱的国家,楚国诸多皇子中的一位对于国家羸弱的无奈深觉哀伤,独自远走,希望能找到救楚国于水火的办法。

    在战乱的年代,武器,拥有最强的武器,就能征略最多的土地和资源,他要做的,就是去寻找能帮助楚国站起来的武器。

    很多人都以为他回不来了,包括他的父皇母后,但就在西域诸国等的不耐烦终于准备吃掉这个羸弱的国家时,他回来了,他带回来一张图,以及一份武器,那份武器,叫做天诛。

    听到这里,季江南不禁问道:“传说天诛不是由一名烟花匠制造出来的吗?”

    宁不归摇头:“他只是做了完善,但带回制作方法的,是那位楚国皇子,公子非。”

    公子非原名姬非,姬是楚国国姓,公子为楚朝皇子旧称,公子非带回来的武器成功驱逐了敌人,并以此为基,火器开始在楚国繁衍生息,各种威力巨大的武器开始出现,包括后期完善的天诛,刀兵血肉在火器之下,有如待宰的土狗。

    楚国因此崛起,吞三十六国为十二国,南疆被一路追着打撵出五羊关,南疆皇室包括大土司在内三百多人尽数斩首,脑袋串成一串绳子悬挂在五羊关城墙上,被乌鸦日夜啄食,北牧女王被擒,幼子继位,被天诛轰杀过的地面,寸草不生,北牧新王称臣,东海三十六岛来朝。

    自此,楚国改称大楚,雄倨中原,公子非登基为皇,再后来,数位帝王皆励精图治,国家繁荣,百姓富庶,百家齐秀,万道千流各显风采。

    然而最后一任楚皇姬邯在位时,南疆十万大山发生过一次地动,裂出不少缝隙来,有人好奇,进去山内,出来之后,皆言山中有仙,内有一座宫殿,殿中有绝世武功不下千部,有绝世好剑,落地没柄,更有不少灵丹妙药,在延绵万里恶兽横行的山中建成这样的宫殿,有白玉为阶,霞光为顶,非人力所能完成也。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不知从何时开始,这首诗就开始流传,而进入十万大山的人最后都精神失常,力竭而亡,即便如此,也依旧有人前赴后继,去寻找长生的法门。

    姬邯那时已近六十,青春不再,身体每况俞下,他身为帝王,半生励精图治,只是随着年华逝去,这个年老的帝王,觉得十分疲惫,而白玉京长生的说法,刺激了他那颗沉寂的心,他派出大量人手前往十万大山寻找白玉京,然去者活着出来的十不存一,也确实带回来不少好东西,但并没有姬邯要的长生之物。

    当年公子非进入十万大山,得火器图纸,缔造大楚百年盛世,姬邯为求长生,荒废国事,因十万大山在南疆疆土之外,为远古部族区域,其内有野人横行,茹毛饮血十分残忍,往往还没深入,就被野人吃下腹中。

    那是极为遥远的地方,与大楚相隔万万里之遥。

    姬邯为白玉京耗费国力物力,不远万里派遣军队前往,誓要令白玉京现世,远古部族的都是未开化的野人,悍不畏死,密林之中毒蛇瘴气巨蟒横行,楚军伤亡惨重,而长途跋涉,国库耗损严重,不得不加重赋税,朝臣不满,百姓有怨。

    而后不久,姬邯患上脑疾,天一道门掌教确认其中蛊,远赴南疆求药,九死一生回归,托大将军夏侯烈将药呈上,后解药无效反而疼痛变本加厉,姬邯头痛欲裂盛怒之下下令屠戮天一道门,血洗九宫山。

    再然后,就是夏侯凌起兵,楚朝堂官员纷纷倒戈,被蛊毒折磨得生不如死的姬邯守不住汴京,带着火器图逃至浮屠山,关闭浮屠密库,生死不知。

    季江南听完恍惚了一下,原来朝史说的是对的,最后一位楚皇,的确是为长生而失了江山,而天星子说的也没错,晚年的姬邯沉迷长生是真,夏侯烈勾结北牧狼子野心也是真,只是最后姬邯败了,夏侯烈成功了,王朝更迭,斗转星移。

    姬邯一手将大楚推向最繁华的盛世,也一手将这个盛世变成战争与厮杀的修罗场。

    “白玉京之说一直虚无缥缈,也不断有人去探寻,但本座认为,长生之说,不过是一个未知的假象,武道一途,与天争命,世人皆以为神宫便是武道巅峰,但神宫境百年来,还没有人真正踏足过,本座也未曾触及,神宫为人体眉心精神所在,道家称之为灵台,那神宫之后呢?”

    “武者随着修为的增加,气血不见枯竭,反而俞加旺盛,寿数也在无形延长,神宫不是极限,踏过神宫,武道会有极大的变数,一剑开天,一拳裂地,一刀破碎山河,不是没可能,那个境界,本座称其为,通天境。”

    宁不归似在说与季江南听,又好似在自言自语,忽而转过头来,目光直视季江南:“这片天地缺失了某样东西,本座困于凝虚境近十载,觉后续无路,又翻遍古籍,猜出一个大概的可能,白玉京里的长生,不是长生,而是缺失的武道之途,而白玉京的所在,与你有关。”

    宁不归说的认真,季江南却觉十分荒谬:“这与我何干?”

    “季江南,你知道你季家的来源吗?”宁不归呵呵一笑,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顽童。

    “你季家的一位前人,正是从白玉京活着回来的人之一,他跟随楚军进入十万大山,原本资质平平,回来之后却突然像换了个人,资质高出不止一筹,一战成名,突然名声雀起。”

    “据说,他得了一味药,这药的效果在于改变一个人的天资,而且由血脉延续,之后季家历经百年,代代出人杰,只是这药的效用只显现在少数子嗣身上,并且随着时间的推长,季家子嗣逐渐单薄,容易早夭,到了季北思这一代,季家只有他一个子嗣,人丁凋零,嫡出的两个孩子都显现出不俗的天份,不至于香火断绝。”

    “季家子嗣血脉里有那份药的作用,而明东流要的,就是以季家血脉来炼制长生药,而你,是季家血脉中最特殊的一个。”

    “天星地斗,季家延续百年的血脉中出了一个祸星,紫微底座杀破狼三星,七杀,破军,贪狼,三星出,天下乱,三星中以破军煞气最重,天下杀星之首,教之良善可为良将,破千军万马镇守一方护江山永固,教之恶念则祸乱天下,残暴弑杀冷血无情,无论哪一种,都是煞气冲天的命格,天生杀将,祸福难测,命薄早夭。”宁不归目光难测,似有惋惜。

    季江南心头一紧:“我是破军?”

第二百五十九章 宁不归的答案(下)

    宁不归点头:“方才观你神态,知命格已入命宫,破军星格已成,所以在你身上,注定不能风平浪静,去年年中一则流言在民间流传,说十万大山上空似出现漫天血红的奇观,六扇门总部头苏衍受命前往探查,不少有些名号的也都去凑个热闹,而去的这些人中,就包括你父亲季北思,以及前何家家主。”

    “这些年陆陆续续前往南疆的人不少,袁晓,明东流,薛临义,还有上清道门的天星子,都去过,但都没找到,季北思与那何家家主中间有什么奇遇不知,只是他二人回来之时,就各自带回一张浮屠密库残图,之后的事无需本座再说,你大抵都知道了。”

    季江南点头,之后,就是季北思被陈冽所杀,季怀远被迫杀死季安承夫妇,他被陷害逃出江州,差不多同一时间,汴京何家满门死于无常众白无常之手,幼子何逍逃的一命拜入云道舒门下,今年二月死于梅花山之变。

    沈云川也大概是那个时候才开始在江湖上活动,一路追查黄泉天直到在江州城外救下季江南。

    “黄泉天为何追着我不放?”季江南问道,宁不归既然答应为他解惑,那自然是知道一些内情的。

    “当年上清道门元殊子是道门一脉中天玑占卜一脉中最具威望者,这伏羲庙亦是因他而起,伏羲庙落成,元殊子病逝,临死之前曾留下一卦。”

    “向南天斗浮霞光,神宫兵主起流江。紫微煞逢三劫动,烽火浮屠望归乡。这是元殊子临死之前最后算的一卦,这四句卦诗算的是大晋百年的国运,而算过这一卦之后,元殊子吐血气绝,元殊子死后,其小弟子将卦诗写下,呈报朝廷,夏侯烈曾请上清子解卦,上清子解不出,只是从卦诗里看出大晋百年内有大劫,紫微帝星有三劫,烽火与浮屠,即表示有战事,但前面两句一直不解其意,直到去年南疆十万大山出现漫天血色,天下星象占卜一道的能人不少,当年元殊子的小弟子继承师父衣钵,道号,天星子。”宁不归缓缓到来,语气始终平缓。

    “无逍宫不信鬼神,但本座曾有一结义兄弟喜好星象占卜,本座好奇之下也曾学过一些,向南天斗浮霞光,指的是南疆十万大山的红光,神宫,即指那所谓的白玉京,兵主则有二意,一指上古战神蚩尤,二指军队统帅,而流江,季江南,你的外祖,是白帝城江家,而你自由流离在外,七年流浪,直到五年前才回到季家,故此,符合兵主与流江的,除了身负破军命格的你,似乎再没有其他人。”宁不归深深的望过来,“若按照元殊子留下的卦诗,你季江南,会是白玉京的主人。”

    季江南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他怎么就会成为那莫名其妙的白玉京之主?茫然之后是一阵心冷,当初他蒙冤逃出江州,负伤又走火入魔差点死掉,是天星子出手相救,并将本门清心诀与一份不俗的道家心法送给他,那时他被众人所弃,众叛亲离心灰意冷,全凭着为二哥报仇的念头一直撑着,天星子于他而言是陌生人,对方却是一手把他从生死边缘拉了回来,季江南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好人,但于他有恩的,都一一记在心上,对于天星子,他一直报以敬意和感激,土地庙里的温言劝导,亦是在季家杀祸之后,第一个对他表露善意的人。

    可现在宁不归一席话,却让季江南一瞬心冷,他是破军,稍有变数就会成为祸害江湖的魔头,破军这个说法在云翠山地下河中,赵安元也说过,只是那时他没当一回事,再想七剑门中,门主江乘月兼修星象奇门,赵安元都能看出来,那门主也一定能看出来,这么多年的悉心教导,是否也只是怕他日后为祸江湖?若他不是破军,七剑门是否还会收他入门?他信师父是真心收他入门,但门中的其他剑主,从入门大选,看见的都是他们紧蹙的眉头,最后是师父坚持以及门主开了口,他才有了五年的学艺生涯。

    白玉京是许多人的向往,只是十万大山绵延百万里,无法找到正确的位置,元殊子留下的卦诗宁不归能看懂,那别人也能看懂,这些人中,包括天星子,门主,或者黄泉天的人,他们觉得他可以找到白玉京,可以为他们打开进入十万大山的路。

    所以黄泉天一直追着季江南不放,每次把他往死里逼又无形中给他留条命,等恢复之后再次开始新一轮的追杀,他们在逼迫他迅速成长,就算是拔苗助长也在所不惜,黄泉天在如何引导他往前走这方面向来手段独到,他们只需要一个有能力穿过南疆六部进入十万大山给他们开路的人,至于拔苗助长之后季江南的死活,不在他们考虑范围之内。

    季江南胸口堵的慌,呼吸有些困难,嘴唇一阵哆嗦,被至亲陷害,几次死里逃生,短时间内生死搏杀,实力变强的代价是只剩三年的活路,黄泉天的无形操控,明东流要拿他练药,黄泉天拿他当开路的死士,朝廷时不时插手一下乐得顺手清理不稳定因素,就连门主这些年的教导,天星子当初的救命之恩,现在看来都充满了许多别的因素。

    在明东流眼里季江南是药引,黄泉天眼中他是能进白玉京的人,朝廷眼中他是微不足道的蝼蚁,门主和天星子眼中他是可能为祸江湖的破军。

    这些人帮他救他杀他,从来不是因为他是季江南,因为一个命格,一首卦诗,他所走过的每一处,都有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季江眼睛发红,并非因为体内杀气涌动,而是一种透骨的悲凉与愤怒,那种不敢相信任何人的感觉再次笼罩在周围,他身边的人接近他都各有目的,他每走一步都在掌控之中,这种感觉,会令人愤怒发狂。

第二百六十章 源头

    “所以浮屠秘库残图只是个幌子?”季江南深吸一口气,唇色发白,心口似乎绞成一团,每呼吸一下,就觉得胸口发疼。

    “不全是,黄泉天针对的不是你,是大晋朝廷,而你,只是他们其中一个重要的棋子罢了。”宁不归看着眼前的少年,浑身笼罩着冷气和怒火,又极度悲伤,使得那张本是俊朗的脸看起来很是阴郁,这样的答案对于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来说,确实有些难以接受,从他身带破军命格出身开始,他拥有极高的武道天赋,却也有着最艰难的人生路程,在庞大的阴谋网中,被四方注视的一个变数,若达不到预期的效果,就会被随手抹杀,没来得及大成的破军,无法威胁到这些张望的眼睛。

    季江南单手捂住脸低下头去,肩膀颤抖,季怀远说,那是个会吃人的秘密,所以他不说,季江南一直追寻季家杀祸的源头,寻到最后,却寻到自己身上来,季家与何家的残图来自十万大山,而十万大山之中的白玉京未来的主人,是他季江南,季江南不信鬼神,却因为一首卦诗将自己陷入蛛网之中,星算卜卦之术在民间褒贬不一,但黄泉天信了,并以此来为为南疆之行做准备。

    这很荒谬,但黄泉天信了,陈冽杀季北思的原因,也开始变得模糊,到底是因为那份残图,还是一开始就奔着季江南来的?

    雨不知何时开始小了,淅沥沥的下着,一阵穿堂风,带着荷叶和泥土的味道,十分醒脑。

    季江南情绪很糟糕,宁不归也未再开口,檐下的风铃叮当作响,沈云川也一反常态的安静,静静的坐在蒲团上,收起了平时嬉皮笑脸的模样,看着情绪崩溃的季江南,无声的叹了一口气,这小子爱钻牛角尖,一钻进去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谁招惹他一下就是想尽办法也得报复回来,突然得知别人对他好是别有目的,这对一向很珍惜别人好意的季江南来说,打击不可谓不大。

    沈云川正一本正经的悲天悯人,宁不归却站了起来,沈云川扭着脖子转过去看,却见在对面房檐下面,不知何时站了一个胖胖的老头,头发已经白光来了,看着年岁比宁不归还老许多,圆滚滚的身材,老人很少有人把脸胖成馒头的,本来就小的眼睛都被肥肉挤得看不见了,满脸的皱褶衬得那张脸像多盛开的大菊花,肥胖的肚子撑得腰带都勒不住,还穿了一身极为扎眼的绿色,就是那种很浓的绿色,白发用一根金簪子挽着,萝卜粗的手指上戴满了金戒,腰带上也缀了满满的一圈金叶子。

    沈云川不像方唯玉是个讲究人,但一看这老头也一瞬间想骂一句这是什么狗屎品味,一身绿袍子,金灿灿的装饰品,人倒是养的白白胖胖,又白又黄又绿,说不出来的丑不拉几。

    丑不拉几的胖老头眯着小眼睛咧嘴一笑,满口金牙又让沈云川一阵吐槽,这老头子怕是个变态,一口的金牙不晓得张嘴累不累,那大金牙上还沾了一片红色的辣椒皮。

    “宁宫主亲至汴京,为何不上群英楼一会?群英会诸雄会武,王爷有请,阁下还请给个面子。”胖老头咧着大嘴笑道。

    “本座只是路过,不便叨扰,打扰王爷雅兴,告辞,”宁不归袖袍一挥,十分有风度的拱手,转头说道,“川儿,记住为师的话,此间事了,即刻回听雪城,若再胡闹,小心你的腿!”

    沈云川不敢反驳,乖巧的应了一声。

    宁不归嗯了一声,一只脚下了台阶,也不见怎么动作,身形一动,消失在雨幕之中。

    沈云川长舒了一口气,立刻换了坐姿,把压酸的腿抽了出来,四仰八叉的往柱子上一靠,宁不归一走,他的流氓气质就肆无忌惮的显露出来。

    对面的胖老头见宁不归走了,也不阻拦,笑咪咪的走了过来,走到这边廊下时,身上一丝雨滴都没沾,沈云川眼睛一跳,难怪敢和师父如此说话,这赫然是个宗师高手,而且至少凝虚七境之上,凝虚有十二境界,但凡做到域场外开的,少说也是凝虚七境的高手。

    “几位小公子,王爷有请,还请随我回一趟王府如何?”胖老头笑得像尊弥勒佛。

    沈云川偏头看向低头沉默的季江南,有些烦恼的按住额头,师父是走了,可没告诉他接下来要怎么办啊?

    季江南心头像有一把火,顺着胸口一直往脑子里烧,他修的杀戮道本就是十分极端的一条路,现在他情绪激动之下,杀气不受控制外泄,颇有些魔道妖人的意味,沈云川不由咂舌,怎么这小子比自己这个正牌魔宫弟子还像个邪魔外道?天生杀星,果然不同凡响。

    但为什么师父要他帮季江南一把呢?无逍宫什么时候这么良善了?还说最好二人能成为好友,就算不成,也至少不要厮杀以对,这又是个什么道理?杀破狼,破军,等等,师父说杀破狼三星齐出,天下必将易主,师父从来不做多余的事,那为啥让他来帮季江南?除非,他也是什么劳什子的星主,季江南是破军,那他是什么?七杀还是贪狼?

    沈云川一个激灵惊出一头冷汗,猛然坐起,三星和则天下动,三星不和,则天下大乱。这是当时师父一个人喃喃自语时他不小心听到的,当时没往心里去,现在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一想到季江南悲催的十七年,他就觉得太阳穴突突跳。

    沈云川脸色变换不定喃喃自语,季江南依旧不为所动,胖老头眯缝的眼睛更小了,准备给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点颜色看看时,终于有人回答了他。

    “劳烦刘公了。”季怀远撑着地面坐起,冲着老头拱拱手,老头见状也不生气了,门外很快进了一队人,穿着不一,是宸王府的侍卫。

    季江南有所觉,抬起头来,季怀远看着季江南发红的眼睛,悠长的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目光温和。

    他早就醒了,只是宁不归已经将所有都告诉了季江南,他本能的不愿意将这些赤裸的真相告诉季江南,就是不愿意看见他现在这幅谁也不信的样子,但宁不归说了,他又有些释然,虽然说出来会令季江南心凉,但也好过让他一直被蒙骗着走。

    “走吧,你这一身伤,再不处理,怕是留下暗伤了。”季怀远轻声说道,微微一笑,眼底是暖暖的笑意。

    季江南回神,眼底的红色褪去,明明是心底凉成一片,可在季怀远的目光下,似乎又有些回暖,令季江南鼻子一酸险些落泪,旁人或许有各种目的,但季怀远从一开始,就只是把他当成弟弟来看,季怀远不管是否有人为祸江湖,也不想进白玉京,他只想做一个合格的家主,一个合格的长兄,然而这两个愿望已经破碎了一个,他在尽力保护季家,也在保护季江南,其中是非对错,已经说不清楚,但至少在季怀远眼里,季江南就是季江南,季家三公子,他的弟弟,仅此而已。

    季江南目光垂下,站了起来,他身上的伤口之前被简单的处理过,但也只是止血而已,方才那处宅子倒塌,一路走到伏羲庙,行动之时动作不小,很多伤口已经撕开了,被风吹得凉飕飕的疼。

    雨势渐收,地面上的积水哗哗流淌,树叶子被雨水清洗之后,亮的惹眼,满树浓密的绿色,盛夏来临。

第二百六十一章 安瑶

    这场暴雨持续了一上午,直到下午申时左右雨势才逐渐弱了下来,但长时间的炙热天气,突然来了这么一场雨,一时半会儿还停不下来,淅沥沥的雨势不大不小,但天光却明亮了不少,乌沉沉的雨云散开了一部分,空气十分清新。

    宸王府位于东十二坊的宁安坊,说是一个坊市,但这里只有宸王府一处建筑,地方上比正常坊市要小一些,但胜在位置不错,府邸是典型的江南风格,精致的垂花门,紫檀木的窗格,回廊花池假山,院墙上攀着蔷薇花藤,正值花期,满墙开着浅粉色的蔷薇,被暴雨冲刷过后,纷纷从枝头坠落,满地残花败叶,即便如此,也有一股浅浅的花香,混在青草与泥土的气息之中。

    宸王府的下人正穿着蓑衣清扫地上的落花,虽然这雨势一直不停,但这些落花被踩得到处都是,好好个院子到处都是残叶,眼看这王爷快回来了,得赶紧把院子打扫干净才是正理。王爷虽不常责罚下人,但该干的活还是自觉的干,宸王府的差事可是多少人挤破脑袋都抢不到的,谁要是还偷懒不干好活,就会被所有下人所鄙夷,他们虽未奴仆,但对于不知好歹的货色,也是打心眼里看不起。

    季江南身上的伤很多,齐风定两把手镖“山听雨”可是大晋兵器榜上前十的武器,锋利程度毋庸置疑,给季江南看伤的大夫仔细数了一下,浑身上下一共十三处刀伤,至少有十处是见骨的伤痕,这算的上是真正的伤筋动骨,加之大量失血,之前在群英楼季江南已经昏过去一次,后被明东流劫走,应该是给他用了些特殊的药,才让他在短时间内醒过来,还是服了宁不归给的九转小还丹才蓄了一丝力气,在伏羲庙听宁不归将前后因果讲清楚,情绪波动过大,大怒大悲之下,季江南还未出伏羲庙,就一头栽倒在门槛附近。

    群英会并未因为季江南带来的突变而停止,在几人离开之后继续,而季江南杀兄弑嫂的消息也开始在各门派年轻弟子之间流传,虽说季家之事在季江南离开江州之后就被压了下去,但能入群英楼的哪一个不是世家弟子?有人好奇之下细查,而陆万雄怒于陆皓尘当众维护杀人凶手,放出话来要亲自去取季江南项上人头,而季江南自从群英楼之后就不知所踪,叶天澜带着叶家人找了许久,陆皓尘与陆万雄大吵一架,方唯玉前往芳华馆询问苏有容,苏有容表示不知。

    而七剑门却是最焦急的,一路同行的不是安瑶,那安瑶在哪里?丢了小师妹,那他也没必要回七剑门了。

    谢运冲出群英楼,却不知道该到哪里去寻小师妹,汴京六扇门也开始层层寻查,司徒九自觉失职,他带了大批人在群英楼外准备围杀孟婆,结果有人从六扇门眼皮子底下把人带走,简直是自打了左脸又被人打了右脸。

    巷子中,司徒九面色阴沉,掐着地上女子的脖子将人拎了起来,绿衫女子被掐得眼睛直翻,颤抖的右手中弹出一把柳叶刀,动作奇快的刺向司徒九。

    司徒九冷笑一声反手一甩,拔刀一斩,女子一声惨嚎,一截手臂掉落在不远处,断了一臂的女子浑身颤抖,断口处鲜血狂涌,女子下巴被卸,大张的嘴巴说不出话来,喉咙里发出粗重的呼吸,她的丹田被废了,就算是自爆经脉都做不到,落在司徒九手里,死活就由不得她自己了。

    身后的六扇门捕快上前一步捏住她的下巴一合,揪着头发一扯,女子半匍匐在地面上,被揪住的头发迫使她抬头看着司徒九。

    “本官不喜欢废话,只问你一次,人在哪里?”司徒九眯起眼睛,他问的不是季江南,而是那个带走季江南的人,孟婆之中不会有如此高手,可以在他完全无察觉的情况下带人离开,在自己的地盘上还能被人打了左脸打右脸,浑然没把江南道六扇门放在眼里。

    女子瞪着充血的双目,雨水将满脸的血迹洗的到处都是,明明疼的面目扭曲,却目光森冷的看着司徒九,一言不发。

    司徒九笑了,扬起手中的雁翎刀。

    “等等!”谢运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才见那抹被揪着头发的绿衫,立即出声阻止。

    司徒九头也不回,雁翎刀一闪,一颗冒血的头颅滚落在积水里。

    谢运大怒,这女子死了,他该去哪里找小师妹?季江南与安瑶皆下落不明,谢运怒极之下拔剑就要对司徒九动手,才刚拔出剑,几名六扇门人就已经挥刀过来,汴京是六扇门江南道的总部,在这里的都是一方州府的总捕头,平均实力也在丹心境之上,几人迅速战成一团。

    司徒九甩了甩刀上的血迹,收刀入鞘,六扇门办事从不管你是何方神圣,谢运敢对他拔剑,他就敢杀人,六扇门的血债多了去了,七剑门又如何?

    “司徒大人。”

    一身绿袍满手金戒的老头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司徒九旁边,笑得像尊弥勒佛。

    “刘公。”司徒九笑着拱手,对于这老头神出鬼没的方式见怪不怪。

    “七剑门的人暂时不要动,王爷有话要问。”胖老头神情不变,笑呵呵的说道。

    司徒九闻言一笑,抬手叫停,几名捕头立即停手站开,谢运持剑而立,神情愤怒。

    “司徒大人请吧。”胖老头双手插在袖子里,眼睛眯成一条缝。

    司徒九笑着拱拱手,转身就走,几个捕头对着谢运冷笑两声,也纷纷掉头而去,不一会儿,这条巷子里就剩谢运与胖老头,以及一具尸首分离的尸体,积水将血迹带着往低处流,半条巷子都是红的。

    “你要找的人都在王府,你要想见,跟老夫走。”胖老头胖胖的脸上似乎只有这一种表情,笑眯眯的像朵大菊花。

    谢运愣了一下,而后一喜,拱手一礼,抬头时老头已经走出去很远,谢运连忙跟上。

    宸王府内,一处厢房之中,昏迷的安瑶静静的躺在床上,门外坐着一名十四五岁的小少年,束了一个高高的马尾,坐在门口手托下巴,似乎觉得十分无聊,垂下的一条腿晃来晃去,手边的一株木芙蓉叶子被扯得七零八落。

第二百六十二章 拿火枪的少年

    谢运见到季江南的时候,季江南浑身包裹着厚厚的纱布,昏睡中还未醒来,季怀远静静的坐在一旁守着,一边的桌子边上有个不修边幅的男子,像个大爷一样坐的四平八稳,桌上那盘香梨都快被啃光了。

    对于季怀远,谢运并没有什么好脸色,谢运是季江南在七剑门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亦算的上最好的朋友,谢运在年轻一辈的弟子中是刺头的刺头,上打师兄下揍师弟是常有的,绝对不是什么好鸟。

    在新弟子入门后不久的一次比试上谢运因为轻敌而被季江南划烂了裤腰带当众出了大丑,羞愤的谢运因此追杀季江南一个月,可谓见一次打一次,那时季江南才入门,年岁又小,自然是打不过的,往往都是谢运在后头追他在前头跑,被逮住了就是一顿修理,挨揍的季江南当然不会服气,逮着一切机会反过来收拾谢运,常年厮混市井,抡石头,捅蜂窝引马蜂,薅头发这些个无赖打法有些时候让谢运防不胜防,中招过几次。

    欺负师弟不成还被反欺负了,谢运当时就有些挂不住面子,木华生身为大师兄实在看不过去了出面讲和,好歹是凌剑阁的入门弟子,不带这么欺负一个十四岁孩子的,曲难行教徒弟的方式可谓随意之极,他教,徒弟学,但学成什么样子他不会多问,被同辈弟子欺负也绝对不管,照他的话说,面子是自己挣来的就,同门小辈之间他不插手,但要是有哪个不要脸皮的混账家伙敢伸手,就别怪他不给面子。

    曲难行口中的混账家伙是谁众人都心知肚明,毕竟七位剑主当中,也就幽剑阁一直和他过不去,小辈之间季江南与余杭之间互相敌视也只要是不瞎都看得出来。

    季江南也从来不向师父求助,就算被谢运到处撵着收拾也没开过一次口,可季江南毕竟那时年纪比谢运小很多,谢运自己无所谓别人怎么编排,但木华生却不能任由这股风气滋长,故而特意安排二人在山下吃了顿饭,本来以为季江南年纪小喝不了酒,木华生也就意思性的点了一壶,谁知季江南喝起酒来是面不改色得很,谢运堵着一口气存了和他较劲的意思,然后两人就这么一杯一杯的喝起来,发展到后来开始拎酒坛子喝。

    木华生瞠目结舌,这么小个少年喝酒着实厉害,最后的结果是谢运在连着干了三坛上好的女儿红之后被成功放倒,而同样干了三坛的季江南只是脸色发红,走路有些虚但却是自己走回七剑门的。

    而带两人下山喝酒的木华生倒霉的被罚去扫了半个月的藏书阁。

    自那以后,不服气的谢运就隔三差五来找季江南喝酒,喝多的人容易话多,话一多久容易吐槽骂人,当两人发现对方一样特别讨厌余杭后,迅速打成一片,一来二去,这两个一开始见面像斗鸡一样的两人逐渐变成了好友,相熟之后,谢运回头将平时欺负季江南的几个弟子挨个收拾了一遍,看得众弟子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谢运在七剑门是属螃蟹的,向来都是横着走,嚣张跋扈得很,除了他师父谁都收拾不下他,在谢运看来他把季江南当兄弟,他罩着的兄弟谁敢动?虽然到了后来季江南很快超越同期弟子小有名声,又是个不好惹的主儿,除了余杭之外也没有谁会在他面前跳,也不需要谢运罩着了,但二人一直是极好的朋友,关系之好令木华生都有些无语。

    从互看不顺眼见面必动手到把酒言欢的好兄弟,少年人的情谊向来简单而纯粹。

    作为季江南在七剑门的好友,谢运对于季江南那所谓杀兄弑嫂的罪名嗤之以鼻,简直胡说八道,经常与季江南混在一起,听他提到最多的就是他的两位兄长。

    尤其是二哥季安承,只有说起两位兄长的时候,这个喜欢冷着脸的少年才会露出一点符合少年人的温和,眼睛里是有光的,语气间颇有些欢喜和一丝向好友炫耀的小得意,这份少年人独有的雀跃很少在季江南身上看见。

    要说季江南杀了他的二哥,这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脑袋被驴踢了的傻货才会信,谢运第一时间就觉得季江南是被冤枉的,季江南负伤出江州,谢运想下山,却被自家师父毫不留情的关了禁闭,好不容易放出来本打算借梅花山四方会的机会去见季江南一面,结果别告知由木华生带队前去,因此他还找木华生吵了一架。

    对于季江南的这位大哥,谢运十分看不顺眼,自家弟弟什么性格他不可能不知道,就连他都知道季江南没有杀人的动机,季怀远还放任别人往他身上泼脏水,近半年没见的兄弟,现在包成个粽子躺在那里昏迷不醒,狗屁的大哥!没见过由别人欺负自己兄弟的大哥。

    谢运不善的眼神丝毫不加掩饰,季怀远就想当没看见都不行,这眼刀子飞得要杀人。

    季怀远苦笑不已,谢运倒很不客气的上前,看了几眼也没看出个什么名堂,他不会医术,但听着呼吸平稳,想来也无性命之虞,既然季江南没事,那就要去看看安瑶来了。

    谢运十分干脆的转头就走,压根就没搭理季怀远,临出门时师父有交代,莫到万不得已,不要轻生事端。

    一旁啃梨的沈云川眉头一挑,七剑门的弟子脾气都这么大的吗?

    想想无逍宫那几个天天聚众赌博的糟老头子,为了一两银子出老千打的屋顶都掀飞了,谁能想到在江湖上凶名赫赫的魔道巨枭蹲在没了屋顶的房间里边吃饭边骂人,唾沫星子满天飞。

    沈云川长叹一声,突然觉得前途无光。

    带谢运进来的胖老头在进王府之后就不知道去哪儿了,只有一个下人候着外头,见他出来了,笑盈盈的带路,王府的宅院很大,七绕八弯之后,下人穿过一座月门,是一处简单的小园,房间的回廊下坐着一名看着房檐发呆的少年,大开的门内,可以看见一张软塌,榻上躺着的一名身着绿色衫子的少女,乌黑饿长发从榻的边缘垂下,被风吹得微微飘动。

    谢运一口气提到嗓子眼,抬脚就要往里冲,刚走过一步,方才还坐在发呆的少年已经站了起来,堵在小台阶上,皱着眉头说道:“我没见过你,你想干什么?”

    跟在后面的下人堆起满脸笑意,点头哈腰:“世子殿下,这位是里面那位姑娘的师兄,刘公说了,是来接姑娘回家的。”

    少年眼睛一瞪:“那不行!这是我给王叔找的王妃,王府就是她家!”

    谢运眉毛一竖就要骂人,想到可能是对方救下的安瑶又忍了下来:“这位世子殿下,我家小师妹有婚约在身,当不起王爷的垂爱,烦请借个方便,容我带小师妹离开?”

    少年嘴角一翘:“若不是我路过,她早就死了,这条命是我给的,那她家在哪儿自然是我说了算,你算什么东西?”

    谢运本就是个良善性子,能说完上一句话就已经是耐着性子了,怎知这少年态度倨傲得很,谢运目光冷了下来,禁止走过去,准备硬闯,而少年嘴角弯弯,从腰后拿出一支长长铁管,黑黢黢的洞口对着谢运的脸。

    “你再上前一步,我不敢保证你的脑袋下一刻是否还完好。”

    谢运脚步一停,面色一瞬大变,这东西他见过,但这么近距离的看见又一种感觉,火枪,大晋硕果仅存的火器,虽比之天诛是鸡肋,但在一堆各式兵器里,火枪现在可谓是稀缺的配置。

第二百六十三章 恐吓

    十四五岁的少年人身形还没长开,个头比谢运矮了不少,站在小石阶上,手持火枪,刚好看着和谢运一样高,见谢运被唬住,少年不由得扬眉,看着像个抢到糖吃的小孩,故作沉稳又忍不住沾沾自喜。

    对于火器的威力,谢运还是从师门长辈里听过不少,虽说现在留下的火枪比起前朝的各类火器而言简直是鸡肋得不能在鸡肋,但好歹也是火器中的一种,别的不说,就现在两人之间这段距离,火枪的枪口都快怼到谢运脸上了,若少年拉动手栓,谢运的脑袋一定得开花,白里透红的那种。

    谢运一时不敢动弹,身后的仆从满头大汗,对着少年一阵作揖:“殿下使不得!万万使不得!这位公子是刘公带进府的,是王府的客人,不能伤人啊!”

    少年眉头皱了皱,不耐烦的说道:“反正我不管!在王叔没回来之前,谁也不准把人带走!”

    仆从又是连连作揖求情,但少年依旧一步不让,最后烦了干脆把头扭到一边,抬着火枪的手一直未曾放下来。

    就在二人僵持,仆从快哭了的时候,一名女子匆匆走了进来,见状无奈的行礼开口道:“世子殿下快别闹了,王爷现在在群英楼走不开,已经让刘公带话可以先将这位姑娘交给她的师兄,你这样堵着又算什么呢!”

    “莫离!”少年眼睛一亮,眉眼弯弯的笑了起来,语调也轻扬了许多,“我父王说了,等王叔成婚了,他就让我去军营,王叔平日里见过那么多世家小姐都不喜欢,我寻思着王叔定是觉得那些个世家里出来的姑娘太娇气,刚巧我在城外见了一个好的,等王叔看了肯定喜欢!”

    莫离失笑:“世子殿下还小,就算要进军营也得晚两年,宸王府的王妃得由陛下指婚,王爷都不着急,你来插个什么劲儿?回头小心郡主亲自过来抓你!”

    少年脖子一梗,骄傲的仰起头:“我才不怕!王叔一日不成婚,我就不能进军营,也不能上战场杀敌!凭什么谢瑜行可以去,我就不行!”

    对于少年的不忿,莫离忍着笑意继续说道:“谢小侯爷是杨大将军的弟子,学的就是兵法之道,进军营没什么好奇怪的,况且他可比你大,你跟他比做什么。”

    “他就比我大一岁!”少年顿时像炸了毛的猫,跳起来喊道,“兵法我也学过!谢瑜行的功课还不如我呢!改天我也拜杨大将军为师!我才不去冀州营!我要去西北道,定要将那些西域蛮子杀得片甲不留!谢瑜行有件绢甲有什么了不起?我回头穿件明光铠回来,让他不服气都不行!”

    少年站在台阶上扯着嗓子一脸激动,浑然没发现手里的火枪已经没指着目标了,谢运没空理这个热血上头的世子殿下,身形一动绕过少年进入室内。

    少年回神时发觉人已经进了室内,立马又把火枪一指,急声喝到:“你给我站住!不准动!放肆!你再动试试!”

    谢运不理会少年,看向室内的床榻,躺在床上的正是安瑶,穿的还是之前进城前的水绿色衫子,发髻松散,脸色算不得好,但大体情况还好,呼吸悠长,处于昏睡之中,谢运不懂医术,一时也拿不定是好是坏。

    至于身后那把火枪,谢运算是看出来了,这就是一个热血上头的王府世子,年纪小小满腔热血向往军营,因与那个叫谢瑜行的小侯爷较劲儿一门心思的想进军营,其父母找理由说要等宸王成婚才放他出去,这被不忿和热血冲昏头脑的小子就开始惦记着给自己王叔找王妃。

    合着就是个色厉内茬的小孩,刚才是被那把火枪唬住了,现在细想才发现,他那把火枪大概是没有弹药的,火枪的弹药是由硝石和火药制成,味道刺鼻,与前天夜里燃放的烟花落幕后的气味相似,若他那把枪真的能用,怎么会一点气味都没有?

    多半是家里人为了满足他的愿望搞了把没动过的火枪来,成天别在腰里,时不时拿出来抖抖威风得意一下,要真让他开枪,就算给他弹丸,敢不敢开枪都不确定。

    谢运笃定那把火枪里没有弹丸,抱起安瑶就要往外走,小师妹是与大师兄定了婚约的,留在王府不合规矩,他自己倒是脸厚,但小师妹毕竟是个姑娘,怎么着也得为她的名节考虑。

    少年眼睛都快瞪出来了,他都已经凶成这样了,那人怎么一点都不怕?

    眼见谢运抱着安瑶就要出门,少年一脸凶神恶煞的堵在门口,端着那把火枪一动不动。

    谢运在他面前站住,少年个头不够高,只有抬头才能保持凶横怒视的神情,谢运咧嘴嘿嘿一笑,一脚踹向门口摆着的一盆绿叶兰,花盆被踹得四分五裂,泥土溅射,半个陶土花盆顺着台阶骨碌碌滚了下去,那株可怜的绿叶兰就跟着那半个花盆一起滚进了落雨的小院里,泥土拖拉了一地。

    少年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大怒,反了天了!还是头一回有人在他面前这么放肆!

    少年刚要发作,谢运略微偏头,嘴角一扯,目光摄人,冷飕飕的从牙缝里冒出一句话:“世子殿下年纪小,火枪这么危险的东西还是不要动的好,有时候啊,还是踹一脚来得直接点,你说是也不是?”

    谢运此人天不怕地不怕,除了他师父就没怕过谁,典型的师父老大他老二,大不了把命赔给你就是了,滚刀肉一样的狠人,少年是仗着一把火枪吓唬人,但谢运要真的发狠,浑身气息都是说不上来的凶狠,那双眼睛平时看着是机灵讨喜,一旦怒起来就是气息压迫,同门之间他会留手,但外人可就没这待遇了。

    少年被这凉飕飕的话语和谢运冷笑的目光吓着了,不由自主的往后缩了一步。

    少年的退步令谢运十分满意,浑身气息一收,眯起眼睛微微一笑:“小孩子要听爹娘的话,外边危险着呢,还是别乱跑的好。”

    少年登时想发火,触及谢运的眼神又硬生生的将话咽了回去,眼睁睁的看着谢运抱着安瑶出了月门,仆从撑伞跟上。

    等人走远了,少年才松了一口气,想想又很委屈,越想越委屈,他长这么大还没人敢这么吓唬他,但他刚刚真的被吓到了,总觉得那人要打他,这里是王府,还有刘公和莫离都在,他应该不怕才对,但是当时就是害怕,他功课好武功不行,真要动手的话他肯定打不过。

    少年眼泪汪汪,又后怕又气,看见另一边放的另一盆绿叶兰气不打一处来,也抬起一脚踹上那花盆。

    花盆只晃了一下,少年却面目扭曲,疼的想叫又觉得丢人,忍得眼泪又多了一层。

    这梁子结大发了!这事儿没完!

    少年眼泪汪汪的恨骂。

    廊下的莫离掩嘴而笑,对谢运恐吓世子这件事并未表现不满,世子殿下孩子脾气,永王殿下又舍不得打,惯出这一身骄纵脾气,还想上战场去打仗,现在偶尔碰碰壁也好,免得日后恣狂无法收敛。

第二百六十四章 方唯玉的目的

    谢运带着安瑶离开王府,赶回住处,与大部分世家门派相同,在来之前,他们就已经订好了住处,现在群英会还没有结束,七剑门的其他人都还在群英楼,安瑶的情况还是需要找个大夫来看比较好,宸王府倒是有不错的大夫,但安瑶是女子,宸王府又没有主母,留在那里不妥。

    何况还有一个心心念念要把安瑶嫁给宸王的世子。

    宸王都快四十岁了,半老头子一个,怎么配得上如花似玉的小师妹?大师兄哪一点不比他好?

    没错,在谢运眼里,宸王就是一个半老头子,压根配不上活泼可爱的小师妹,本来以为小师妹会和季江南一块儿,这会儿才知道原来早早与大师兄定了婚约,也好,大师兄为人雅正有度,相貌堂堂,也算是天作之合。

    不可否认宸王是个合格的亲王,作风谨正,风评极佳,但宸王年纪大也是不可否认的。

    谢运向来喜欢好看的东西,衡量一个人的首先看他好不好看,如果对方长得丑,那大抵就是说话都懒得说。

    这个古怪的性子被钟飞骂了好几次,依旧是不长记性,横竖就是不听,揍得次数多了人也皮实了,别的能改,就这个改不掉。

    得知谢运这一古怪性子的季江南当时摸着下巴考虑了很久,确实,在七剑门内和谢运关系好的几个,倒没一个长的磕碜的。

    反正谢运在七剑门就是个祸害,坏毛病多了去了,加一个以貌取人也不痒不痛。

    谢运将安瑶带走,至于季江南他倒是放心得很,既然是宸王手下去救得人,那自然是不会动什么手脚的,季江南一个年轻小辈,还用不着宸王费心思来对付,宸王坐镇汴京这么多年,这点信誉还是有的。

    季怀远这个大哥就算当得再不称职,也不至于撒手不管。

    况且只要季江南醒了,以他对季江南的了解,那小子滑溜得很,一肚子坏水,想找他讨着好估计很难,当初这小子打不过他,下手就都是些阴招,抡石头打闷棍,引马蜂招呼下三路,什么流氓打法没用过,只要不是特别厉害的高手,自保无虞。

    谢运想事情简单,故而心安理得的走了,大不了安顿好安瑶再来就是了,宸王府总不至于不准人来看望。

    群英楼内,方唯玉长鞭一甩,鞭花爆响,身形一跃,动作轻灵如鹤,恍然眼前一花,层层叠叠的影子连成一片,难以分辨。

    持剑男子警惕的看着四周,脚步后撤,随时准备迎击。

    忽而一道黑影如蛇般直冲过来,男子警惕往后一退,黑影急速袭来,男子长剑一动刚要迎击,忽而背后一凉,现在反应为时已晚,脖子上突然缠上两圈冰凉的鞭子,男子大骇伸手去拉,鞭子那头的力道更快,鞭子带着男子高高扬起,一甩甩出白玉台之下,翻滚了几圈才停下。

    男子狼狈的站起来,台上方唯玉温润一笑,垂下的衣袖下是一条黑色的鞭子,安静的匍匐在脚下,平平无奇又与众不同。

    方唯玉双手一搭,行了一个揖礼:“承让。”

    男子将破烂的上衣一扯,拉到腰上扎实,抱拳一礼:“输了就是输了,没什么承让不承认的,紫琉金归你了。”

    方唯玉颔首一笑,素衣墨发,飘如谪仙。

    “袁晓的弟子,呵呵,这就有趣了。”宸王莫名一笑,坐直身子往后一靠,微微闭眼,该来的不该来的都来了个齐全,看样子今年的龙祖祭要比往常更加热闹了,年轻人有活力就是好啊!

    方唯玉的武功不算太高,化海中期圆满,奎山城是商城,方唯玉的武道天赋虽然不低,但他多半的时间都用来经营奎山商会,这个水平在算不得太弱,但也绝对算不上强。

    今日群英楼中和他差不多的人不少,大半是随行的年轻弟子,人杰榜上的都是难得一见的凤毛麟角,一个世家或许出不了一个,能出来的要么是有大机缘的散修,要么就是从小以名师丹药培养起来的,其中花销,一般的世家根本无力为继。

    因此大多会寄希望于将家中优秀的孩子送入各大门派以作培养,但大派的门槛一般不低,品行天赋根骨缺一不可,这天底下优秀的孩子多了去了,层层筛选下来,以七剑门为例,每年拜师的弟子成百上千,第一次测天赋根骨就要筛掉八成,剩下的两成暂收门内,一个月之后再有一次入门大比,只从中筛取少部分人,是以每年正式拜师的孩童,从来不超一百之数,少的时候可能就十多个。

    武道一途与天争命,多少少年热血满满,结果还没看见肆意潇洒的江湖,侠肝义胆的豪侠,就首先败在了入门的门槛上。

    就算运气好摸着门路开脉习武,没有师父的教导,功法武技的支撑,也只能终身止步在先天境,跨化海无望,最终归于平凡,为芸芸众生中微不足道的一缕烟尘。

    而在这些名声不弱的年轻人中,以入人杰榜为荣,但就算是人杰榜上的人杰,也不一定就可以叱咤风云,人杰榜收录的都是年轻一辈的优秀弟子,凝虚境之下,丹心凝虚之间有天堑之隔,一不留神,经脉寸断武功全废也是寻常,跨过这一阶段,才可称一声宗师,才正儿八经的算在武道一途登堂入室,少年人杰意气风发,心比天高,但又有多少最后被阻隔在凝虚的门槛外,不甘心的再次尝试,直到经脉枯竭无以为继,使得泪落满襟,遥不可及。

    方唯玉十五岁之前半点武功不会,还因先天不足身体羸弱得很,拜师袁晓三年能学到这步,除了袁晓的教导之外,更多的来源于他本身天赋不弱,只是比起武道,他更喜欢商道而已,练武只是为了自保和改善体质,这段时间躲避追杀,动手频繁,实力也比之前强可一截,即将进入化海后期。

    将鞭子一收,方唯玉含笑向左右长身一礼,谦和恭肃,楼中不少人暗暗点头,也有不少人认出其身形功法的,大晋江湖,单论轻功一道,无人出袁晓左右,他的一身武功多半是自创,包括其独创轻功身法“鹤舞清风”,以及使的一手神出鬼没的鞭子,配合身法,又一式成名绝技“控鹤擒龙”,只是袁晓行踪难定,为人也不喜张扬,大约有好些年没听见他的消息了,今日居然在这里再见“控鹤擒龙”,虽说这年轻人眼生,但这身法一看就是亲授,万千武道,身法最难学,更别说偷学,这年轻人八成是袁晓的亲传弟子。

    方才他报的名字是叫什么?方唯玉是吧!不少人暗自思索,难得的对这个眼生的年轻人多留意了几分。

    有侍女托着木盘上来,垫着的绸缎上是一块拳头大小的暗紫色不规则石块,紫琉金,大晋燕江沙石下特产的一种石料,以坚固著称,多用以铸造武器,是铸剑的上好材料,只是这东西使用比较冷门,除了铸剑师几乎没什么人会感兴趣,但楼中唯一一位铸剑师“白无相”卫听却没有要争的意思,安静的坐在桌边,目光空洞,不知是在细听还是在游神。

    方唯玉对着宸王深揖一礼,微笑着接过木盘中的紫琉金,嘴角的笑意越发上扬,方修凛,石万全,我会给你们准备一份大礼,千万别让我失望才是。

第二百六十五章 神仙踪

    群英会一连持续三天,三天之后,也正是龙祖祭结束之时,今日出的彩头都是小彩,本来第一天就是小辈弟子出来露露脸,出的彩头的不算小,但也不大,越往后彩头越大,几乎年年如此,就今年因为一个鸡肋般的风云册引得王凌志跟齐风定动起手来,借着又冒出一个杀兄弑嫂的季江南,白玉台上的血迹现在都还在,姗姗来迟的七剑门弟子突生变故,本来只是一个聚众会武的地方,今年的群英会为何如此特殊?

    不少人心思暗涌,今年江湖格局生变,朝堂也不安稳,凡事小心为上,切勿引火烧身才是。

    下午群英会结束时,外面的雨已经小了很多,虽然还是下得稀里哗啦,但雨雾已经散了不少,远处山与城墙皆看得清楚,出了群英楼的大门,迎面就是一股湿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潮湿的水汽。

    众人与宸王一阵恭维之后,开始陆陆续续离开群英楼,方唯玉看了一眼坐在上方没动的李疏桐,目光一转,冲着李疏桐遥遥拱手,示意自己先离去,李疏桐含笑点头,李疏桐不走,那李唐自然也不会走,继续坐在七层等自家小姐。

    方唯玉顺着楼梯层层转下来,在楼口时与一身怒火压抑的陆万雄擦肩而过,陆皓尘自追出去后就没回来,陆万雄只好先带人回住处,眼光一扫刚好看见从另一边缓缓走下来的白衣蒙面女子,扫了一眼收回目光就走。

    白零露先前与季江南动手,并一剑将季江南的泠泉斩出崩口,因季江南的青天剑气诀第一式“立春”剑气入体落地不起,后因齐风定突然插手打断,短暂的交手前后不过三招,但从季江南最后爆发的那股气息来看,若齐风定不插手,季江南说不定真的可以打败白零露。

    在方唯玉的印象里,每次见季江南,几乎都是带着轻重不同的伤,一路走的狼狈又艰辛,但少年的成长显而易见,付出的代价也不小,赤霄散敷体的煎熬不是谁都能熬下来的,现在是验收成果的时候了。

    虽然季江南在此次群英会上严格来说只打了一场,但以击退白零露,接齐风定一招的战绩来看,也算是很优秀的了,而且方唯玉有种预感,这事儿没完,至于会到什么程度他也不知道,但肯定的是,此事过后,人杰榜上,季江南当有一席之地。

    群英楼门口是长长的街道,雨势小了,路上也有人行走了,顽皮的孩童头顶荷叶,赤脚在青石板上跑过,溅起一地水花。

    方唯玉呵呵一笑,撑开竹伞走进雨中,他要的东西已经到手了,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现在这雨是一时停不下来,可以先去找苏有容问问季江南那小子活着没有,顺便去吃个便饭。

    悠长的巷子口,绿色的枝条从房檐上伸了出来,绿色下白色的小花经历了暴雨的洗礼,依旧顽强的站在花托上,生机盎然。

    鸣冬小小的身体微伏,左脚撤后,右手反握着一把通体赤红的短刀,刀身上是层层叠起如凤羽一般的花纹,十分精致漂亮,佩刀“凤鸣”,兵器榜第十,凤凰涅槃,重生之火,“凤鸣”刀含有极为极热,伤之伤口不可愈合,排名虽自第十,但危险程度不亚于前五。

    鸣冬的左腰还在流血,一条腿都是湿的,脚步后撤的动作撕得他的伤口越发疼,却一步也不敢动。

    齐风定双手一手一镖堵在巷子口,没撑伞,淅沥沥的雨就将人淋得相当透彻,他又不束发,满头黑发就自然垂顺下来,被雨水冲的捋到一起,两把反翘的手镖,合成“山听雨”了,听说这对手镖可以组成一件武器直接用,但迄今为止,还没人能逼齐风定动用组合的兵器,故而也没人见过。

    “齐风定,我可记得没招惹过你,你这是什么意思?”鸣冬沉声问道。

    齐风定偏了偏头,怎么说呢,他本来是追着季江南出来的,他不认路,凭借的是季江南身上的血腥味,但不知是雨太大还是其他的原因,追过一段后,齐风定就在也闻不见血腥味了,没有气味指引,齐风定就完全没了方向,只好漫无目的的走着,忽见一道人影迅速闪过,并掳走了蹲在门口的一个孩子,齐风定见状立刻追上。

    那人的速度一开始快到看不见影子,但身上有伤,循着血的气味追上时,只看见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满脸皱纹,那些皱纹像是活的,在脸皮下扭曲不已,正准备给孩子喂什么东西,齐风定一惊立即出手,这可是他亲眼看见的,此人要毒杀那孩子,他手里拿的可是个活物。

    齐风定这一斩是动了全力,两把手镖呼啸而来,切割雨水而过,那老人抬起眼来看了一眼,无动于衷,在手镖到近前时有人喝了一声,从院墙上跳了下来,抬刀感受一格,挡开了一只手镖,可另一只却从他的腰部划了出去,顿时鲜血四溅。

    “炎刀童子,”齐风定皱了皱眉,他见过此人,但没动过手,“放开那个孩子。”

    鸣冬不用转头都知道现在门主状态不对,“神仙踪”与其说是身形功法,倒不如说是部秘法,门主的长生药迟迟不成,焦躁之下群英会上当众掳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强行带两人走,还要避过外面的六扇门众人,不动用“神仙踪”,根本不可能办到。

    但“神仙踪”是一套残缺的秘法,动用需要大量的元气,而门主现在最稀缺的就是元气,元气亏损过大,体内的弑生蚕压制不住,后果就是皮松掉牙,瞬间苍老,门主的样貌是他以秘法强行维持的,弑生蚕凶猛,虽是都会弑主,必须安抚下来,而安抚弑生蚕最好的东西就是孩童的心头血。

    宁不归太强,从开始到最后,只弹了一指,逼得门主自断一臂,而他连边都没挨到就被扫飞了,就随意的挥了挥袖子,他就被掀飞出去,如遭雷击的胸口疼痛感。

    鸣冬深吸一口气,也不回头看,抬起佩刀:“不行!”

    齐风定摇头,脚下一蹬,右手一跳,手镖反扣,直奔鸣冬而来!

    既然谈崩了,那就不用谈了,果然,大多数时候,拳头讲道理要快的多。

第二百六十六章 盛怒

    齐风定的速度很快,鸣冬单手持刀,浑身紧绷,左手靠后呈爪,紧盯着冲过来的齐风定。

    齐风定占据人杰榜第一已有不短的时间,早在他夺得榜首之时,就已经是丹心九劫的实力,后来除却与姬雁血对阵时一手万叶飞花技惊全场,丹心八劫的姬雁血在他手底下败得彻底,最后若不是动用秘法逃走,可能当场就要死在他手下。

    对于姬雁血这种杀了对手会提着头颅喝血的凶人,齐风定那是半点都没有留手,逼得姬雁血亡命奔逃三千里,躲进湘西密林才逃过一劫。

    之后,齐风定就再没有什么大的动作,此人不爱出风头,大多数时候要么在闲游浪荡,要么就是躲在哪里研究他那些奇怪的玩意儿,又或者去祸害哪家的花花草草,说起来,在此次群英会之前,他已经差不多有一年的时间没当众动过手了,他的武功现在又长进到什么地步,谁也不知道。

    鸣冬在人杰榜上排名第七,丹心八劫,因着一些特殊的原因,外貌生长永远停留在九岁孩童的模样,但算年纪的话,比齐风定还要长了几岁,但实力还是远远不如齐风定,齐风定师承“笑阎罗”薛临义,到底学了薛临义几层的本事,至今为止,还没人能逼齐风定全力动手,组合的“山听雨”是什么模样,也没有人见过。

    齐风定双手一翻,两把手镖呼啸而走,不同于刚刚,这次的手镖速度更快,略过之处皆是残影,万叶飞花,千华万叶,残影与刀影交织,迅速拉开一张刀网,密密麻麻的将鸣冬包围,比起长剑,手镖最突出的优势就是灵巧,手镖所走的方向由其主人自由控制。

    感受到背后飕飕的手镖破风之声,鸣冬脸色大变,齐风定果然没有在原地踏步,内力御物,这分明已经半只脚踏入凝虚境了!半步宗师!

    丹心凝虚之间有生死大劫,能踏过者几乎百不存一,齐风定如此年轻,就早早的踏足了许多人毕生都没有涉足的领域,此人当真是个妖孽!

    丹心九劫的齐风定和半步宗师的齐风定可不能同日而与,踏足宗师,可以内力操控外物,就算武器不在手中也可以如臂指挥,“山听雨”本就是顶级的手镖,能远距离操控的手镖,迅速将鸣冬整个人都包了起来,呼啸的刀气在脸上身上割出一道道血痕,刀网收拢,鸣冬手的凤鸣短刀上涌起一层鲜亮的红色,在刀网之中,完全感知不到齐风定的气息。

    一声暴喝,鸣冬手持短刀急冲,鲜红的短刀划起一层气浪,猛力撞上呼啸的刀网,面对这四面八方无孔不入的刀网,鸣冬做了和季江南一样的决定,强力突围,在这个刀网之中,已经模糊有了“域”的影子,宗师的“领域”之中,他自己是绝对的主宰,可操控一切气流,齐风定虽然不是真正的宗师,但已经有了宗师的影子,在刀网之中,任何攻击都是徒劳,除非你拥有一个与他差不多的“领域”。

    除了强行破开寻找出路,没有任何别的办法。

    凤鸣所掀起的气浪打在刀网上,也只是将刀网稍稍扩开了一点,就像是一只装满水的皮囊,往外鼓了一下,之后又恢复原状。

    鸣冬的阻抗齐风定也看见了,眉头一挑加快了刀网的控制,之前在群英楼,刀网曾经被季江南强力破除过一次,那招亮如晓月的剑招很特别,居然撕开了他的刀网,令他不由得升起疑虑,莫非他的刀网不如从前了?

    陡然加密的刀网逼得鸣冬退无可退,手腕一跳将凤鸣反握,一只手在身前拈起一个手印,浑身气势突然大变,从一身凛然杀机变得祥和,随着手印的变化,气息越发祥和宁静。

    如见尖刀之下的佛陀,怜惜而慈悲,万物众生,皆有因果,若世人不悟,杀我千遍又如何?若怜见众生得悟,可堕阿鼻地狱,身化污泥,详见诛魔。

    鸣冬双目一睁,喉头发出一声低喝,左手捏印打出!这一式手印没有太耀眼的波动,只这一印,触及刀网,双方猛然撞击出一声爆响!

    齐风定一跃站上院墙,双手一捞两把手镖回到手中,有些惊讶:“大日诛魔印?”

    破开刀网的鸣冬满身刀伤,与季江南一样,他只能强行撕开一个口子,然后从刀网中脱身,虽然出来了,但也硬挨了十多刀,刀刀见骨,比季江南还要严重许多。

    齐风定因着之前被季江南破过一次刀网,此次是动了全力的,这样一来,鸣冬就吃亏了许多。

    鸣冬的膝盖上中了一刀,数次差点跌倒,仍咬着牙挡在明东流身前。

    齐风定再看时,瞳孔一缩,那个白发老者一只手揪着孩童的衣领,另一只手已经插进孩子的胸口,鲜血淋漓,孩子的头仰着,睁大的双眼中尽是惊恐,而那个白发老者正埋头细细的舔食手上的鲜血。

    似乎身体里的血都冲到脑门,齐风定浑身发冷目眦欲裂,他杀了那个孩子!还在吸那孩子的血!

    齐风定的脸色一瞬变得可怕,身形在墙头上一跃,直接略过鸣冬直奔老者而去!鸣冬见状连忙阻拦,却见齐风定头也不回,一把手镖旋转而来,鸣冬举刀相迎,两兵交接,鸣冬脸色骤然变得惨白,手镖上传来的巨大力道撞得他右手中的凤鸣往后一送,反翘的刀尖狠狠的戳进了自己的胸口,灼烧感迅速在胸口泛开。

    鸣冬被重重的打出去,咚的一声撞上院墙,又跌回地上,身体五脏仿佛被移了位,张口一吐,鲜血牙齿,还混着一些破碎的内脏碎片。

    鸣冬颤抖着手抓着凤鸣,哆嗦着身体,痛苦不已,他活不成了,身体到处都是剧痛,胸腔里翻浆倒海,后背的肋骨断了,直接捅穿了身体,他趴着的胸口处,已经伸出一小节白色的骨茬。

    面对盛怒的齐风定,他居然一招就重伤濒死。

    身体的剧痛使得鸣冬看不清眼前的东西,随之而来的是胸口浓烈的灼烧之意,这张皮囊之下,仿佛包着一个巨大的火球,从来都是他看着敌人受尽折磨不堪忍受自我了断,没想到今天,就让他自己来尝尝这个滋味。

    趴在地上的鸣冬很快没了动静,匍匐的身体下晕出大量的鲜血,像开了一朵巨大的花。

第二百六十七章 骨气与人命

    而另一边,收回手镖的齐风定眼神阴沉,双手一合,两把手镖合在一起,两头反曲的刀尖一正一反,两把手镖合并之处的纹路透开一个手环,刀上的纹路完整的合在一起,形似优美的花瓣,雨水之下雪亮的刀锋上蒙着一层淡淡的缥缈之意,如望远山,滴落的雨水划过刀身,水过无痕。

    小山岚隐,细雨听风。山听雨,这才是真正的山听雨。

    暴怒的齐风定首次使用完整的山听雨,身形轻灵如燕,连人带刀一起,与刀共舞,忽而勾住手环,一声暴喝,合成的巨大手镖旋转开来,掀起雨雾气浪无数,附近的雨出现短暂的停顿,旋转的手镖卷起一阵飙风,气浪开合之处,房屋倒塌,屋瓦崩碎,院墙被绞成碎渣,轰隆巨响。

    而在风暴中央的老者抬起头来,呵呵一笑,嘴角还沾着血迹,皮肤下有活物扭动而过,一张老态龙钟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光滑平整,眉目也逐渐变得年轻。

    面对这撕裂一切的飙风,那把合成的手镖近在眼前,它的主人目光冰冷,未束的长发被风吹得往飞起,手中旋转的手镖绞杀一切,浓烈的杀机冷的要滴出水来。

    齐风定不滥杀,但不代表没有杀过人,他的师父薛临义曾经血洗西北道,而齐风定自学武开始,他的武场从来都不在大晋,而在西北道望乡关之外,距离望乡关更远的地方,沿着佳耳河一直往上,进入西域火居国境内。

    在那里,他见过那些被俘虏的汉人,关在牲畜棚里,身上是马粪和溃烂的伤口,伤口里有脓和蠕动的蛆,日复一日的散发着恶臭,西域人大声呼喝,汉人骨瘦如柴,拖着沉重的脚链,

    黄沙和鲜血的颜色混在一起,苍蝇和鞭子共舞,繁重的工作之后,西域人搬来黑硬的馍块,将馍块倒在地上,饿极的人扑上去抢食,饥饿和常年的折磨使他们变得没有人性,红着眼睛互相殴打,只想夺得更多的食物。

    而这时,西域人放出他们饲养的狼狗,那种狗有成人的腰高,是狼与狗的后代,凶横的眼神,流出的唾液,鲜红的舌头,这些狼狗被放进场中,原本还在争抢食物的人们惊恐得到处逃散,狼狗眼中闪烁着凶残的兴奋,扑到一人后就开始撕咬。

    那是一场血腥的厮杀盛宴,哀嚎和狼狗兴奋的呜嚎,那一口尖牙之下,人的皮肉脆弱如纸,大块大块的血肉别撕下,吞入狼狗的腹中,伴随着场中一阵高过一阵的哭泣长嚎,西域人聚在一起鼓掌而笑,像在看一场精彩的表演。

    厮杀过后,吃饱的狼狗心满意足的走了,留下满地鲜血和残肢断臂,被啃得面目全非的头颅上,突兀的挂着一只充满血丝的眼珠,无声的怒瞪着苍天。

    西域风沙大,一场风之后,这些血迹和残尸会被掩埋,一切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而汉人中的女人则过着更加生不如死的日子,汉人女子终日裹着一件麻衣,像栓牲畜一样被拴在一处,任由人挑选,支付一定的粮食,这个女人今天就是你的,那些扎起来的帐篷里,每天每夜都有女人撕心裂肺的哀嚎和哭喊,翌日一早,又有许多尸骨被掩埋在风沙之下。

    也见过那些年幼的孩子,睁着懵懂的眼睛,好奇又害怕的看着一切,直到看着自己的父亲被当做戏弄的饵料喂了狼狗,母亲被四五个彪悍的西域人拖走,他们哇哇大哭,不知所措。

    这些孩子中有一些会被卖去做奴隶,烙着奴印,只能卑微的趴在地上,不被允许站起来,还有一些孩子被带着一起走,但当粮食不够的时候,齐风定亲眼看见他们锅里煮着的东西后,再也忍受不了,跑到无人的沙漠里一阵狂吐,吐得双目流泪,胃里泛着酸水,能吐的都吐完了,他跪在沙漠里嚎啕大哭。

    西域水少,大多是沙丘,风沙常年在这里肆虐,佳耳河像一条玉带,穿过这片贫瘠的土地,一路眼神到看不见的地方。

    齐风定初遇薛临义的时候十四岁,跟着师父学艺一年,十五岁之后到二十岁之间的五年,都在关外渡过,他亲眼看着那些大晋的汉人是如何被最可怕的刑罚处死,这些人中,有西北道的百姓,也有被俘虏的西北军人,血性的汉子不低头,冲着提刀的西域人吐了一口唾沫,宁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

    西域人拖出几个孩子,让他跪下,不跪就杀一个孩子,汉子始终站的笔直,那些孩子一个一个被杀,倒在血泊之中,人群中妇人哭泣哀嚎,大声怒骂那汉子,责怪汉子为什么不救下她的孩子,目光仇恨而愤怒,最终西域人觉得无聊,一众老幼被杀,血流满地,头颅滚滚,汉子被狼狗撕咬而死。

    如此直接的死亡令十五岁的齐风定崩溃了,他捂着耳朵重重的将头磕在沙石之上,磕得满脸是血,师父不阻止,只在他安静下来的时候,默默的递给他一壶水。

    西北的月亮很圆,像一只巨大的玉盘,洁白无瑕,美的梦幻。

    白天西域很热,夜里却是很冷,齐风定跪在地上双手撑着沙面,将额头杵进沙子里。

    “师父,那个人为什么宁死不愿开口?难道骨气真的比人命重要?”齐风定哑着嗓子问,风沙入喉,卡的嗓子生疼。

    师父站在一旁,夜风卷着沙子刮过脸颊,割除细小的血丝,师父背负着双手,仰头看着天上的银盘,开口道:“他不是认为,骨气比人命重要,在很多时候,骨气这种东西比地上的沙子还廉价,西北军是大晋最骁勇的军队,西北军的军誓有八个字,忠魂义胆,勇骨为疆。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西北军,忠的是大晋万千生灵的希冀,义是万死也要守护的家园,勇是为了为死去万千将士冤魂安息,为这方百姓不受战乱流离之苦,以魂为兵,义为躯,勇为骨,铺成大晋西北望乡关。”

第二百六十八章 绞杀

    “望乡关上回望乡,乡关之内是故乡。西北军人不畏死,但也不会眼睁睁看着百姓死,但他若是跪了,这些人可以活一时,然后呢?几天之后,那个孩子会呈在器皿里,女人会在这样的夜晚哭嚎嘶吼,男人会变成狼狗的食物,你希望看见这样的情景吗?”

    齐风定浑身颤抖,血仿佛在一瞬间涌到头顶,上下牙碰撞发出咔咔声,那些被啃咬的骨头,流脓的疮和飞舞的苍蝇,那些被抛在外面的女人尸体,一身血污,苍蝇在身边挥之不去,以及那天他在锅里看见的东西。

    齐风定又吐了,可胃里什么都没有,硬生生呕出两口血来。

    “他开不开口,那些人都会死,可他不开口,至少给他们留了一个痛快的死法,免遭折磨。”师父的声音始终平淡如水,伸手把他拉了起来,轻轻拂去身上的沙。

    齐风定脸色煞白,站立不稳,忽而目光直直的看过去:“他救不了,那师父你呢?你可以救他们的,为什么?”

    他不解,从出关开始吧,师父带着他去见各种各样的地方,看着他们受尽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怕的浑身发抖,涕泪横流,他央求师父出手救下他们,可师父始终无动于衷,对这一切冷漠以对。

    他一直坚信师父是个好人,是他救了自己,还教自己武功,可看见这样的死亡,为什么师父无论如何也不愿出手?冷漠得与之前判若两人。

    师父看着他笑了,目光难明:“风儿,如果你在街边乞讨,和你一起乞讨的还有其他人,可有一天你被人挖去了眼睛砍了腿,从此之后他们远离你,厌恶你,欺负你,你会恨他们吗?”

    “不恨,但我会讨厌他们。”他是这么回答的。

    “恨和讨厌不是一样的吗?”师父笑道。

    “不一样。”齐风定摇头,他讨厌曾经欺负他的人,恨杀了他义父义母的人,讨厌是不喜欢,但恨会令人起杀心。

    师父将手放在他头上揉了揉,轻声道:“你不会,但他们会。”

    “他们是谁?”

    “就是那些人,你看见那个妇人了吗?她因为那军人不愿跪下而对他大声辱骂,但她却忘了,她该骂的是把她掳来的西域人,而不是一直保护着这群人的西北军人,为什么呢?因为她把别人对她的好当做理所当然,当西北军守护她们久了,她们就不会心怀感激,觉得这是必须的,当她们落难,他们就必须抛弃一切来救。”

    “我可以救她们,但她们回望乡关后会是什么?她们有的失去了贞洁,有的失去了孩子和丈夫,她们本来和关内的人一样,就如同一起乞讨的乞丐,他们就是被人抓住走挖了眼睛砍了脚的人,西北道与西域十二国接轨,两者之间的仇恨永远消磨不了,那么这些被凌辱过的人回到西北道,等待她们的不是安慰,是鄙夷和唾弃,哪怕她们并不是自愿的。”

    “忍受非人的折磨,好不容易回了家,迎接的是谩骂和羞辱,唾弃,鄙夷,这些会滋生怨恨,人一旦生恨,就容易被杀心所侵,最终又因为种种原因被斩杀。”

    “救与不救,她们都会死,又何必再让她们心添仇恨呢?”师父温言细语的说道,“为师不是个好人,我杀过很多人,太多,我数不清了,但杀一人,可以活十人,那杀戮就不是罪过,我之所以带你来这里,就是要你看看,这苍穹之下,乡关之外,大晋人的命比草芥还贱,因而需要望乡关,需要西北军,人的力量是无穷的,但没有约束的力量,可以摧毁一切,因而需要六扇门。”

    “很多时候,杀戮是一种手段,镇压混乱,威慑敌人,又或者报仇雪恨,但如果杀戮成了一种戏耍取乐的途径,只为杀而杀,享受那一瞬掌控生死的快感,那就不配称之为人,与野兽无异,那叫畜生,就像他们一样。”师父遥遥指向西域人扎营的地方。

    “杀人不能乱杀,但杀畜生,只要你有能力,就不会有人阻止你,”师父收回手,目光温和,“你心有仁慈,想要保护你珍视的一切,可以,只要你做得到。”

    齐风定抬头看着,忽而跪了下去,重重的磕了一个头,声音哽咽:“师父教我。”

    无论在关内还是关外,弱小需要保护,如同他需要师父的庇护,但若想去实现心中的念头,首先,就需要自己强大起来。

    只有强大,才能掌控自己,进而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自那之后,师父将一身所学倾囊相授,五年时间,他一直在火居国边境,这些视人命如草芥的西域人,就是他的对手,五年时间,他将那片地带杀得无人敢来,火居国曾派兵来围剿,他一人杀尽五千精兵,沙硕之上尸横遍地,兵器丢了一地,一战成名。

    在火居国王大怒派重兵来之前,师父带着他离开了西域,重回望乡关。

    常年的杀戮,回到大晋之后突然的安宁令他很不适应,整宿整宿睡不着,没有了大漠的风声,没有沙子眯眼的艰涩,大晋的山河温柔而秀丽,溪水干净,青山延绵,孩童嬉笑着跑过。

    看着这一幕,他忽然觉得心里很暖,他很希望这些孩子,永远无忧无虑的奔跑,不会某天出现在上桌的器皿里。

    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来适应,栽花种草,学着照顾这些较弱的植物,当他从山里走出来时,他身上已经看不见那个厮杀在大漠的少年影子,内敛而温和,随性自在,像他的师父,但他也发现了一件很糟糕的事,不知什么原因,他出来之后,失去了方向感,他分不清东南西北,看每一个路口是似曾相识,常常走错路远离原本路线十万八千里。

    这些记忆已经逐渐变淡,但今日明东流吸食孩童心头血的举动,再次将这些回忆从他的记忆深处勾了出来,眼前一瞬出现那盛在器皿里的东西,顿时血气冲顶,蛰伏的杀机被唤醒,屠杀五千精兵的人,身上的杀气一旦全部放出,冰寒刺骨。

    旋转的山听雨飙风已经波及了不少房屋,作为绞杀对象,明东流却表现得不慌不忙,嘴角勾着一抹诡异的微笑。

    轰隆巨响,瓦硕树枝到处飞舞,明东流的身影在山听雨下断成几截,鲜血满地。

第二百六十九章 是个什么东西?

    齐风定首次动用全力,半步宗师毫无保留的全力一击,所在的小巷房屋被打得七零八落,碎瓦断墙倒了一地,这么大的动静令人想不知道都不行,波及的两户人家喧闹不已,慌忙跑出自家院子,又不敢靠的太近,天又下着雨,索性就站到路口廊街下。

    贾金昇扶着歪到一旁的帽子,回头看了一眼塌了半拉院子的祖宅,想着后院里种的几株极品牡丹花,心就一阵阵揪着疼,内心不断破口大骂,到底是哪个不知死活的玩意儿敢在汴京城里动手,真当六扇门是吃干饭的了!

    还有,你打架就打架,好歹换个地方,还就搁他家院墙外打,你在那儿打架就算了,还把他家的院墙给打塌了,那几株极品牡丹是他年前才花大价钱买来的,准备伺候好了送到宸王府的,牡丹本来就不容易伺候,这下可好了,决计是活不成了!

    贾金昇一阵心绞痛,天杀的啊!那几株花可是花了近一万两银子好不容易才买来的!那株“青龙卧墨池”今年才开了第一水花,两株“豆绿”是牡丹中十分珍稀的绿牡丹,本来想再养养等花株长好了再送过去,日日小心伺候着,结果今日遭无妄之灾,这些个好东西全没了,一万两银子打水漂,这搁谁谁受的了?

    越想越气,越气越想,直到六扇门的捕快们赶来时,贾金昇的脸已经气成了猪肝色。

    在汴京闹事,来的最快的自然是六扇门,一众黑袍的六扇门捕快顺着街边走来,远远就望见贾金昇一家老小站在廊街下,脚边还有两个揪着衣服下摆哇哇哭的孩子。

    “哟,贾胖子,你这是被人打了还是偷看往寡妇洗澡了?这脸红得跟个猴儿屁股似的。”领头的捕头是认得他的,笑呵呵的打趣道。

    贾金昇连忙作了个揖,赔笑道:“杨大人说笑了,刚刚有人在我家后院墙外打架,愣是把半个院子都打没了,瓦片都砸了个稀碎,这都是些名满江湖的大侠,我哪儿敢往前凑啊,这不就在这等您了吗?我这可是冤枉着呢。”

    “打塌了你家半个院子?”杨虎诧异,脸上笑容一收,也没继续和他废话,拔腿就走,贾金昇是奎山商会汴京分会的主事,除了一身肥膘最多的就是钱,他家那宅子恨不得把整个长安坊占掉一半,能把他家半个院子都打没的,要么是多人聚众斗殴,要么动手的就是个狠角色。

    往年群英会期间这些个江湖人聚在一起难免见面眼红,打一架捅两刀是常事,但好歹都记得这是宸王的封地,不论想不想都得给个面子,像打出这么大动静的可还没有过,这是活腻歪了找事情?

    杨虎摇摇头继续走,不管对方是什么来头,在汴京,是龙你给我盘着,是虎你给我卧着,还轮不到一群江湖人来撒野!

    雨水淅沥沥,雪亮的刀锋上血迹顺滑而下,不曾沾上半点,齐风定单手持镖左肩后撤,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人。

    地上的血水里零散的丢着断成几截的手臂和小腿,一边只剩下一截身子和一只手的人还没死,两条腿齐根而断,一截身子用仅剩的一只手撑着,白发垂地沾满血迹,凌乱的白发下,是皮肤恢复光滑的一张脸,下巴处有一道很深的刀伤,正在不断流血,因为疼痛面目扭曲,五官变形,却睁着一双阴沉沉的眼睛,嘲笑的看着齐风定。

    “呵呵呵……杀我,你还不够格。”明东流呵呵笑着,有鲜血从嘴角溢出,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状态。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齐风定握手镖的手紧了紧,瞳孔一缩,被砍成这个样子还活着,喉咙被割开了还能说话,这简直颠覆了他一向的认知。

    明东流呵呵笑着不说话,这半截身体看着异常诡异。

    耳边传来轻微的破风声,齐风定因这诡异的一幕精神紧绷,当即立马反手一甩,合成的山听雨呼啸而出,来人身形一动,灵活的避开了山听雨的攻击,横跨一步来到近前。

    齐风定这一镖杀气凛然,定睛一看立马反手一扣,飞出去的手镖又折转回来,扬手一接,手镖稳稳的落入手中。

    “沈云川,你怎么在这儿?”齐风定愕然。

    “这事儿等会儿再说,快走,六扇门的人来了。”沈云川低声说道,反手一剑刺进趴在地上的鸣冬体内,鸣冬万万没想到此人居然看穿了他的伪装,还没来得及反应,剑的主人持剑一扭,长剑瞬时将心脏绞成碎片,被钉在地上的鸣冬挣扎了一会儿后不动了,彻底没了声音。

    齐风定猛然回头一看,地上的半截人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地的残肢和血迹,倒塌的院墙和瓦硕之间,尽是大片的鲜血。

    那个孩童的尸体被丢弃在一旁,胸口一个窟窿还在冒血。

    齐风定心头一颤,红着眼睛四处寻找对方的踪迹,可对方走得极为干脆,根本一丝追踪的线索都没留。

    “那老家伙快成妖了,你杀不了他也追不上他,详细的等会儿说,先走!”沈云川拔剑一甩,收剑招呼一声。

    齐风定也听见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又回头看了看已经没了声息的孩子,咬了咬牙,跟上沈云川就走。

    等杨虎等人来时,巷子里只剩下两具孩童的尸体,倒塌的墙体和满地的瓦硕。即便是下着雨,浓郁的血腥味依旧刺鼻。

    杨虎捡起鸣冬身边的匕首,眉毛高高挑起,抬脚一踢,尸体仰面朝上,一副八九岁孩童的身体,手下捕快上前一拉,破烂的衣襟下,胸口一个血洞,可见心脏碎片。

    这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杨虎看了一眼转头准备去看另一具尸体,又猛的转过头,一把撕开衣襟,捅成血洞的胸口下,一朵小小的黑莲花刺青掩在伤口之下,因胸口受伤,所以只能看见半朵莲花了,但杨虎还是一眼看出这是什么。

    六扇门的人中,九成以上是混过江湖的,对于江湖上的大派名门,他们可是门儿清的很。

    “带走,请司徒大人看一看。”杨虎手一挥,两名捕快立刻上前抬尸。

    炎刀童子鸣冬是化生门的人,那群想长生想到走火入魔的疯子,已经不出中域很多年了,可现在不止出来了,在人杰榜上赫赫有名的炎刀童子原来是他们的人,连化生门都出来了,今年这个群英会,倒是开得格外热闹。

    汴京城楼上,巡视的骁羽卫忽觉背后一凉,转头什么都没有,疑惑的站住了脚步。

    “有事?”

    “没什么,可能是我感觉错了。”骁羽卫摇摇头,继续巡逻。

    汴京城外官道上,戴着斗笠的黑衣男子拎着一个麻袋一样的东西迅速离开,几个转弯之后,转进了树林之中。

第二百七十章 金鳞困池遇风云

    雨中,二人一前一后绕过六扇门众人跑出了长安坊,出了长安坊,就是西市,已是下午时分,在家的百姓开始做法袅袅炊烟在雨里还未来得及扩散,就被冲的一干二净。

    宽阔的主街边,沈云川看着四面八方的路口,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就顾着把齐风定带出来了,浑然忘了此人是个绝对路痴,要让他自己走回去基本不可能。

    那不然把人丢路边?沈云川立马否认了这个念头,要是真把他丢在路边,说不准又和六扇门冲突起来,齐风定平日里是个好说话的,但谁把他惹怒了,那就是不死不休了。

    从望乡关外回来,一人斩杀五千西域人,是正儿八经的凶人,他只是脾气好,不代表他好欺负。

    “嘶——话说你现在住哪儿?”沈云川摸着下巴思虑了半晌问道。

    “威远侯府。”齐风定闷闷的答了一句。

    沈云川一敲手掌:“那就成了,我记得莫小七还在壶陵,这次应该也是他带你来的,让他带你回去就好。”

    齐风定想了想摇头:“现在不回,我是出来找人的。”

    沈云川奇道:“找谁?”

    “季江南。”

    沈云川乐了,打趣道:“怎么这小子到哪儿都惹一身麻烦,他招你了?跟你抢美人儿还是欠你钱了?”

    齐风定面带纠结,半晌才开口:“我把他打伤了,可能伤得不轻。”

    沈云川一噎,感情季江南那一身严重的刀伤是他砍出来的,刀气入体,内外伤都很重,当时没仔细看,现在回想一下,季江南那一身的刀伤确实是出自山听雨,他和齐风定打交道也不是一两次了,山听雨形成的伤口特别,只要有心就一定能看出来。

    至于为什么动手,看看齐风定这一脸纠结困惑的表情,加之这次群英会上陆万雄和白零露都来了,别人不认得季江南,陆家人是绝对认得的,这样一来,原因很容易猜到,齐风定又是这么个性子,冲动之下动手,不是没可能。

    沈云川呵呵一笑:“放心,那小子命硬着呢,人在宸王府,这小子向来是祸害遗千年,哪儿那么容易死。”

    齐风定松了一口气,紧接着眉头又拧了起来,想问什么又没开口。

    沈云川忍不住大笑起来,这个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玩,有时候动手杀人干脆利落,眉头都不带皱一下,有时候又像个小孩一样纠结得很,明明想问又忍着,然后自己一个人原地纠结,一纠结就拉自己头发扯。

    果不其然,这又开始拽着头发扯了。

    沈云川看着都嫌头皮疼:“行了别扯了,我这看着都嫌疼,季江南没有杀兄弑嫂,杀人的不是他。”

    齐风定又松了一口气,眉眼一扬笑了,还好没下死手。

    沈云川连连叹道:“齐风定,你这张脸不去卖笑简直可惜了,不然就往那些大姑娘小媳妇面前一笑,保准迷了个七荤八素,巴不得把心肝都给你掏出来。”

    “但老子是个男的!你这美色在我这儿没用,你要再这么笑,老子打你个满脸开花!”沈云川抱着手凉凉的说道,内心极度不爽,“最讨厌有人比我长得好,正好我认识一个美人儿,改天把他找来和你比比美。”

    对于沈云川的威胁,齐风定毫不在意,依旧笑的风华绝代,之前沈云川要这么说的话,那确实可以把他打到满脸开花,但现在嘛,齐风定想想决定不打击沈云川。

    “走吧,我带你去找莫小七,那老妖怪的事情你别管了,连我师父都不能保证杀了他,现在汴京围黄泉天的人围得紧,你就别来添乱了,薛先生不日就回。”沈云川转身就走。

    “那老妖怪是谁?”齐风定跟上问道。

    “化生门的明东流,至于他为什么不会死,这说起来话长……”

    雨打青桥,廊灯摇曳。

    坐在芳华馆的方唯玉打了一个喷嚏,疑惑的看向帘外,他穿这么厚也不冷啊,怎么还打起喷嚏来了。

    群英楼内,来赴会的人几乎都走光了,偌大个群英楼,只剩八层坐着的宸王,李疏桐,以及李唐宣罗二人。

    宸王轻靠在椅背上,手指一下没一下的敲在扶手上,微闭着眼睛,半晌轻声开口:“李小姐此刻还不走,是有话与本王说吗?”

    李疏桐微微侧过脸,莞尔一笑:“素闻王爷严谨公正,待人宽和,小女今日得见,倒觉得与传闻不符。”

    “哦?”宸王睁开双眼,闪过一丝莫名的光彩,“如何不符?”

    “但闻朝颜恰如水,南有池渊可卧龙。相传龙祖乃上古神祗,御霞光而行,以朝露为餐,沉睡于南泽大渊之下,但逢杀戮之世,当出南泽大渊,渊中之水撒入大地,清洗众生,”李疏桐浅浅一笑,“龙祖为大地的庇护之神,而王爷礼贤下士,仁德有名,不只是一位严谨的亲王,亦是这片土地的庇护者。”

    宸王坐直身体,饶有兴致的看向李疏桐:“龙祖是地脉之主,本王区区亲王,怎可与之相比,李小姐,这种话语,可谓诛心,本王大可以现在就让你走不出这群英楼。”

    “古有金鳞困池,遇风云可得造化,小女不才,可做王爷的风云助力,还望王爷垂怜。”李疏桐施施站起,盈盈一拜。

    宸王哈哈大笑,身体微微前倾,双目眯起:“李疏桐,没了季江南,你这打算从本王这里找助力,敢把主意打到本王身上的,你是头一个。”

    语音刚落,安静的群英楼不知从何处冒出来许多身着各异的人,李唐大惊刚想站起,却被人一把按住肩膀动弹不得,李唐骇然,他居然完全挣不开那只手。

    宣罗站在七层浑身僵直,不敢动弹,她的喉咙处,是一把薄如蝉翼的短刀,只要稍微就能割断她的喉咙。

    李疏桐耳畔和喉咙处贴着一把短刀,薄刃的刀只差一丝就割上她的脸,鬓边的一缕长发被割断,飘落下来。

    群英楼突然的杀机大盛,李唐眼见李疏桐遇险,立刻红了眼睛要上前,后颈却挨了重重的一击,他努力睁大眼睛,却还是徒劳的晕了过去。

    宣罗浑身颤抖,那把刀已经压在她喉咙上,只要稍微一用力,必是血溅当场。

第二百七十一章 世子爷

    面对耳畔和喉咙上的利器,李疏桐视若无睹,只微笑的看着宸王,下巴不高不低,延伸出优美的脖颈,那双明亮的眼睛始终平静,带着一股摄人夺魄的自信风采。

    宸王深深的看向李疏桐,他要看清楚这个女子到底是真的悍不畏死,还是在故作姿态。

    看了良久,他确信,这个女子是真的不怕他杀了她,身体往椅背上一靠,轻笑着挥挥手,那些突兀出现的人,一瞬间又突兀的消失了。

    “你凭什么敢说,你是本王的风云之力?”宸王问道。

    “就凭齐州是大晋最大的粮仓,就凭李家是齐州第一世家,就凭齐州是天下漕运的必经之地,”李疏桐不慌不忙,声音婉婉,却难掩锋毕露,“就凭,我是李疏桐。”

    宸王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形在李疏桐身上投下一层阴影,宸王抚掌而笑:“好胆识!好气魄!”

    接连两个好字,足见宸王欣赏之意,李疏桐这份不加掩饰的野心,如同一从娇花里生长出一颗树,比起其他女子像藤蔓一样需要攀附大树,她更愿意自己长成一棵大树,以女子之身,自担风雨。

    宸王负手踱步,轻笑一声:“你的胆识气魄本王很欣赏,但目前的你尚且自身难保,又有何资本来与本王谈合作?”

    李疏桐眉头一锁,刚欲开口,宸王就摆手制止:“不要指望本王会帮你,在你成为本王的风云之力之前,你需要证明你有那个能力,宸王府不缺会办事的,你若无法证明你有多少能耐,又怎值得本王高看你一眼?”

    闻言李疏桐暗叹一声,曲身一礼:“多谢王爷。”

    宸王背对李疏桐,头也不回:“你回去吧,若真做到了,再来找本王不迟,金鳞困池多年,不争朝夕。”

    李疏桐应了一声再拜,告辞离去。

    宣罗扶着昏迷的李唐紧步跟上。

    三人下楼,李疏桐走在前面,规行矩步,仪态半分不乱,出了群营楼的大门,走出一段之后,宣罗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李唐高大的身躯她也扶不住,昏迷的李唐就要往地上倒,宣罗手忙脚乱的去拉,等好不容易站稳之后一回头,才见李疏桐已经倒在雨地里,满头青丝拖在雨水中。

    宣罗大惊,将李唐放下,跑过去一扶,才见李疏桐的耳侧有一道血痕,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宣罗吓坏了,哭着唤了几声,李疏桐依旧没有回应。

    李疏桐倒下去的时候,还存有一丝意识,她不会武功,但在宸王面前绝对不能露怯,她强撑着走出群英楼,已经用尽了她所有的精力,出了群英楼,一直紧绷的心弦松下来,眼前就迎来了浓郁的黑暗。

    群英楼内,宸王站在七层的边缘,俯瞰下方的白玉台,目光难明。

    “但闻朝颜恰如水,南有池渊可卧龙。呵呵……”

    季江南的伤很重,一连昏迷了三天,这次十三处刀伤见骨,加之齐风定的刀气入体,又兼情绪大悲大怒,郁气两伤,到了第四日清晨才算醒,下了几天的雨,窗台子上还滴滴答答的溅落着水珠,窗台上探着一只沾了露水的蔷薇花,一只雀踩在红色的窗棂上,又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季江南睁着眼睛看向天花板,只觉得口渴得很,伸手掀起被子就要坐起来,只这一动牵扯伤口,也不知道伤口上涂了些什么药,总之就是像撒了把辣椒面,季江南坐起来一阵龇牙咧嘴,好在他之前敷赤霄散敷多了,这么点疼还能接受。

    这明显是一处富贵人家的宅子,金丝楠木的柜子,紫檀的小几,不见金银,却比金银更显奢华。

    季江南捂着额头想了一下,这里应该是王府,在他昏迷之前,那个一身绿的刘公说要带他们去宸王府。

    小几上搁着茶壶,茶壶里的茶居然是热的,大概是今早才泡好的,季江南渴得很,都快把那一壶茶水都喝光了,喝完水之后依然没人,季江南费力的穿上鞋子,他的衣服不知道去哪儿了,不过就算找回来大概也是不能再用的了,身上这件里衣应该是宸王府提供的。

    季江南的恢复力一直很不错,昏迷三天也算休息,这么重的伤,到今日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季江南站起来走出房门,幽静的小院墙上爬着蔷薇花藤,清晨的气息十分清爽,令人头脑清醒。

    小院里没有人,但依稀听得外面有喧闹之声,季江南走出小院,才刚到月洞门,就眼见一个影子埋头就跑了过来,看身量应该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少年跑得慌不择路,直冲冲的就来了,季江南侧身一让,少年进了小院,季江南不知发生了何事,只听得外面七嘴八舌的喊,才刚站正,又有一个影子迎面冲来,一头撞上季江南,季江南伤势未愈才苏醒,闪避不及,这一下撞得十分结识,整个人往后一倒,后脑勺磕在石板路上,顿时眼冒金星。

    季江南龇牙咧嘴,低头一看,撞在他怀里的是一张明媚的少女脸,区别于一般姑娘灵秀的瓜子脸,这张脸是圆润的,一双黑如墨石得看大眼睛,见季江南看她,顿时像受了惊的小鹿,脸色一红,手忙脚乱的站起来,往后退了好几步。

    等季江南站起来的时候,那少女已经跑得无影无踪,门外站着许多仆从,皆不好意思的作揖。

    刚苏醒的季江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是个什么情况?这时月洞门旁边的花丛里跑出来一个小少年,衣着锦袍,发束了一个马尾,绑了发带,探头探脑的伸出去看了一眼,松了一口气。

    季江南正打算问一下少年,少年就先开口了,抬头看了看他,惊讶道:“你就是季江南?你怎么现在就醒了?刘公说你至少也得等到晚上才会醒。”

    “你认得我?”季江南奇道。

    “那是自然!”少年骄傲的一仰头,趾高气扬的把袖子一挥,“我是永王世子,太子是我表哥,宸王是我叔叔,天底下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季江南眉头一挑,永王世子,据说永王膝下最小的儿子,是个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这代皇家血脉单薄,当今皇帝都是先帝从宁王膝下过继的一个孩子,夏侯烈死后,淑慎皇后又没有孩子,好在夏侯凌一直以生母礼来对待,后尊为皇太后,太后老了,但皇家子嗣中年纪最大的忠王也只生了一个女儿,还长居宫外,相反永王的一双儿女在见过太后之后,颇得太后喜爱。

    永王世子名麒,有麒麟子之意,但可惜这位小世子没成麒麟子,倒是跻身“盛京四公子”,当然这个盛京四公子是他们自己封的,当地百姓统称盛京四害,四个最跋扈的纨绔,夏侯麒赫然在列,仗着太后宠爱,无法无天最能惹事生非,出门少不得带五六十个随从,半条宁昌街上都是马蹄踏起的烟尘。

    偷吃过祭天大典的水果,调息过西域来的公主,踹过大学生的家门,当街暴打宰相家的公子,拆了相国寺的楼牌,往寺里僧人的菜锅里放巴豆。

    总之有盛京四害在一日,盛京的各坊市总有一处在鸡飞狗跳。

    这些是季江南那日在浮荷茶馆处听那群纨绔说的,纨绔们说起这位小世子都无限敬仰,这才叫纨绔!跟他比起来,他们就像在地方作威作福的乡巴佬。

    夏侯麒身为备受宠爱的永王世子,太后宠着父亲惯着,太子是他表哥,宸王是他叔叔,陛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样庞大的身世背景,不当纨绔就实在是可惜了。

    可就是这么一个出门横着走,开门用脚踹的世子爷,被人撵得像耗子一样到处跑,这刚刚的姑娘是何许人也?

    季江南表示好奇。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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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归行介绍:
大晋王朝,门派林立,二宫三门六派九世家。
江州季家莫名招来灭门之祸,季家三子季江南被认定为杀兄弑嫂的凶手,被武林同门驱逐追杀。
一夕之间,季江南沦为人人喊打的江湖败类。
随着季江南层层深入的揭开迷雾,引出一个潜藏多年的骗局,每一个人都身在其中,知己?爱人?兄弟?父子?
在这场骗局的背后,有人笑,有人哭,有人绝望,有人癫狂。
季江南收剑入鞘,天大地大,归无处。
(哎呀我真的不太会写简介。)剑归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剑归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剑归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