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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竹酒香     剑归行txt下载     剑归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零二章 秋娘子

    关于药人这件事,朝廷从平湖之事以来都一直是秘而不宣,拿活人练药练成怪物怎么看都是一件会令人人心惶惶的事,药人虽然也一直在一些黑市上出现,但对于普通的老百姓而言,这完全就是一个陌生的东西,故而朝廷方面也只是说擒杀乱党,其他的都未曾吐露,而江湖上的人也一般都守着江湖规矩,不该说的不与普通百姓胡说。

    汴京南市暂时关闭,对百姓的解释说是今年下了大雨,山上的野兽们开始重新划领地,有一群鬣狗被驱逐下山,进了南市到处咬人,咬死了不少,还说那些鬣狗身上带着病,可能会传染,所以死去的人一律就地焚烧,以免尸体传染活人。

    一时南市中心的场地火光冲天,外围不少百姓哭天抢地,就算是人死了,也得入土为安,焚烧尸体,那是挫骨扬灰,会永世不得超生,不少百姓有亲眷在南市的开始嚎哭咒骂,一个劲的往前挤,守路口的六扇门捕快可不管你是什么人,靠近十步之内锵啷一声拔刀出鞘,亮闪闪的寒光四射一字儿排开,人群顿了一下,之后又继续嚎哭,不要命一样往前冲,匆匆赶来的骁羽卫统领连忙将百姓隔开,满头大汗,要是这些百姓都死在这儿,那他这个统领就当到头了,不能伤了百姓,也不能阻碍六扇门办事,这可把统领为难坏了。

    这些个不要命的蠢材!真以为他背后那些刀是用来唬人的?这些百姓在汴京城里安逸日子过多了,没见过六扇门血屠四方的样子,在这一排嵌槽雁翎刀下,杀个人不比杀只鸡难多少。

    骁羽卫统领为了拦住这些哭骂的百姓焦头烂额,方唯玉看着汴京分会横尸满地的院子面沉如水,贾金昇抖着一身肥肉脸色青白得像鬼,又悲又怒又无可奈何。

    赵菱尖锐的笑声之下,南市八九成的人都变成了被她所控的药人,赵菱走后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死了,口鼻溢血,而少数人还是活了下来,贾金昇就是其中之一,当时两把刀架脖子上吓得要死,所幸今天商会不开门休息,留在这里的人不多,但平白看着这么多人死在面前,死前还变成了怪物,贾金昇见过药人,地下黑市都有,但这么多还是头一回见,晕过去等了好久才颤巍巍的醒过来,满地瞪着眼珠子死不瞑目的尸体,令人毛骨悚然。

    门口站着两名六扇门的捕快,南市活着的人,都需要进六扇门一趟,这是不去也得去,宸王动怒了,季江南跟着季怀远先走一步,方唯玉心急汴京分会后走,因着方唯玉是与宸王等人一起来的,所以他要去宸王府,进六扇门的是贾金昇。

    跨出大门,看着守在门口的捕快,贾金昇胖胖的脸上尽是绝望,惨白着脸眼瞅着就要哭出来了。

    方唯玉也无奈,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如今他自己都脱不开干系,又怎么替他求情,即便是没有干系,他方唯玉一介商人,面的寻常人或许能商量,面对皇家,除了低头认怂,别无他法。

    听着憋屈,但事实就是如此,商人的地位在战乱时期很高,但国家安宁之时,商人的地位就会低到尘埃里,受先贤影响,文人以重礼教轻财帛为荣,觉得满身铜臭的商人都是小人,仿佛自己不用穿衣吃饭喝点露水就能活一样,不表达一下对商人的鄙视似乎就不能表达他们高贵的文人情操。

    典型的当了那啥又立那啥。

    方唯玉抬脚就走,身后的贾胖子哀嚎着被带走,进了六扇门的大门,不受点罪是出不来了。

    小人物啊!方唯玉暗叹一声,他们都是小人物,要做到天下所有人都不敢小看商人,简直是一件似乎无法企及的事情。

    来日方长。

    季怀远踏进宸王府议事厅的时候,厅上宸王与司徒九已经在坐,并坐的还有那位一声绿袍戴金戒的刘公,正悠哉悠哉的喝着茶。

    季怀远见礼,宸王示意坐下,并未开口,似乎在等着什么。

    不一会儿换了一身衣服的夏侯初走了进来,身后有两名医仆打扮的人各端了一个盘子进来。

    “王叔,尸体验过了,初步确定这些药人是服用过特制的毒丸,在这些尸体的腹中发现了浅灰色的粉末,而这些粉末,与几月前平湖中捞出的尸体腹中一样,带有那种食人银鱼的土腥味,应该是以那鱼的毒素为原料制作,与李三度所制的药人不同,这些药人是速成的,攻击力灵活度皆弱一筹,而且一旦转化为药人,就只有六个时辰的活头,六个时辰一过,立刻毒气上脑暴毙。”谈起正事的夏侯初面色严肃,一板一眼。

    宸王点头,问道:“毒源在哪儿能查到吗?”

    “已经查到,西市水井,司徒大人已经告知过。”夏侯初道。

    司徒九起身拱手:“王爷,此事还未来得及禀告,卑职请令调动骁羽卫,是因近日早间有下属在西市看见秋娘子的行踪,未防意外,卑职才第一时间将西市围困,事前并不知药人一事,而卑职属下寻遍南市,依旧不见秋娘子踪迹,有人在一口枯井中发现了通往城外的暗道,那两名黄泉天中人,应该也是通过井中暗道进入城中,几人必是同伙,以秋娘子的习惯,必先对水源下手,故而才先一步告知郡主。”

    “秋娘子?”宸王笑了一下,“现在应该称她为判官。”

    司徒九沉默不语,季怀远却不知这秋娘子是哪一位,只好默默听着。

    “王叔,上次平湖上的银鱼大理寺孔大人曾仔细看过,说此种鱼多生于南疆密林,往往会有一个鱼王,毒性是普通鱼十倍不止,平湖中的鱼已经全部死绝,但这鱼王通了灵性,会趋吉避凶,极有可能被黄泉天的人带走,借此来制成这种毒物,而诱发这种毒物的也不是那女子的笑声,而是从她衣袖间散出来的一种药粉,会如柳絮一般到处飘,一旦入体,就会激发毒性,至于他们为何会受人所控,”夏侯初似乎有些泄气,闷闷的回道,“暂时还不知。”

    “阿初不必难过,你能查到这份上,已经帮了王叔很大的忙了。”宸王微笑着安慰。

    夏侯初打起精神,转身掀开两名医侍手中的托盘,是一颗剖开的心和少量混在血液里的灰色粉末,装在一个小碟里,指着盘子说道:“王叔请看,这就是那粉末,而这是死者的心脏,这粉末会随着血液入心,这颗心的颜色已经给开始发灰,六个时辰之后,这颗心就会腐烂,这样的制毒方式,侄女还从未见过。”

    宸王凝眉看了一会儿,闭上眼睛往椅背上一靠:“好了,阿初,你下去吧,王叔有事再叫你。”

    夏侯初认真见了礼带着两名医侍下去了。

    “司徒大人,逃走的人就交给你了,本王不要求你现在就抓到人,但本王承诺,你将那二人捉拿归案之时,就是你升任九鹰之时,方法你想,死活不论。”宸王淡淡的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冷意。

    司徒九目光一动,压住心头的喜悦,拱手一礼:“多谢王爷!卑职必当全力以赴!”

    司徒九也转身离去了。

    厅内就剩宸王与季怀远二人,宸王似乎陷入了很久远的回忆,半晌之后才睁眼,看着依旧坐在一旁等待的季怀远,轻轻笑了,起身转过屏风,屏风后面,就是一处月亮门,月门后面,就是九曲桥梁,架在王府后院的湖泊之上。

    午时无风,湖面平静得像一面镜子,宸王双手负在身后,长舒了一口气,笑道:“渊宁啊,知道本王为何总愿意与你聊天吗?”

    季怀远也看向湖面,答道:“因为我与王爷是同一种人。”

    宸王朗声大笑:“没错!我们是同一种人,渊宁啊,本王太孤独,有些话不能对人说,压的东西多了,人会疯,你来告诉本王,为何你还没疯?”

    季怀似嘲讽又似自嘲的问道:“那王爷你呢,你为何还没疯?”

    宸王呵呵笑了,转过头来似笑非笑的看向季怀远:“所以,像我们这样的人,要么被沉重的巨石压死,要么就掀了石头腾飞九天,渊宁,本王最后一次问你,你要怎么选?”

    季怀远微微垂了垂眼眸,答非所问:“王爷,起风了。”

    宸王目光一闪,似乎有些遗憾,而后又开怀大笑起来:“也罢!你若选了,就不是季渊宁了!”

    季怀远没有说话。

    宸王也不理会,像是自说自话一般讲了起来。

    “本王认识秋娘子的时候,差不多是七年前了,那时的秋娘子,不比你弟弟大多少,擅医理,太医院院首的孙女。”

    “本来,她应该是本王的王妃,陛下已经准备赐婚,而那一年,盛京发生了一场火灾,起火的地方,就是太医院院首的家,年老的院首突然发疯点火烧了自己的家,全家上下除她之外全部被烧死,她被母亲塞到水缸里,躲了一劫,但房梁倒塌打破了水缸,她活了下来,脸却烧的不成样子。”

    “她伤了脸,陛下不可能再将她赐给本王为妃,准备令为她寻个良人,而她却执意进了六扇门,也是因进了六扇门,她才一步步变成名满江湖的女魔头。”

    “这些,要从她进六扇门说起……”

第三百零三章 飞龙在天

    汴京城外,三十里地,就是通往玉华山脉的主官道,玉华山脉地势险峻,多以栈道为主,狭窄的两座山峰夹缝之间只留下一条仅供马车通过的道路,越往里走路越窄,故而一般进入玉华山脉的人,都会在进山之前弃马车,改用矮马驮行货物,而这处汴京三十里外的短亭,就是卸货上马,中途休整备粮的地方。

    汴京城西市被封,但东市却不受影响,汴京城的繁荣就是以来往不绝的商人为基础,更兼江南风雅的别致而成,这样一座城,即便是封了西市,但四门未封,来往的客商镖师依旧匆匆走在奔波的道路上。

    说到底,这些都是普通人,为生活奔波,为衣食劳累,有热闹的话不介意多看两眼,但看完还是该走人走人,切不可误了货物时辰,热闹是好看,但一定没有填饱肚子重要。

    供路人休息的短亭长亭旁,最不缺的就是茶水摊子,小本生意小本经营,店里也没什么稀缺的东西,无非就是些酒肉清茶,有聪明的会在店里出售一些汴京特产的糕点果脯,供过路的商人带回家给家人,价格上相差不大,图的也就是几钱银子的赚头,过往的客商也乐得带点东西离开。

    短亭旁的小茶摊上,零零散散的坐着几桌客人,店主老头年纪大了,寻思着今年中秋就把这小摊子盘出去,带着孙儿回老家,这些年攒了些钱,多的不多,给孙儿上个学堂还是够的,这世道啊,多读书才有的出路,不然像那些人走江湖的,一不留神人就没了,连块碑都没有,也是真可怜。

    店主老头长吁短叹了一阵,又看向角落里趴在桌子上睡着的年轻男子,邋里邋遢的,脑袋凌乱得像个鸟窝,从上午些时候就来坐在这里,点了一壶茶,喝了没几口就趴在桌子上睡觉,口水沥拉的淌了一桌子都是。

    看这打扮,也怕是个落魄的江湖人,店主老头叹了一声,端起刚捞起来的面条,走到桌前把面条放下,喊了一声:“后生,后生!”

    正睡得五迷三道的沈云川眯着眼睛晃头晃脑的抬眼,一手揉着眼屎一手舒展了下身体,问道:“何事?”

    “把面吃了吧,不收钱,算小老儿请的,快吃吧。”店主老头和善一笑,“要进玉华山,不吃饱可没得气力走道。”

    沈云川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鼻子眼都快挤到一块儿去了,这小老儿倒是个心善的,估计看他早上到现在就喝了两口茶,大约是以为他没钱吃饭,才端来了这一大碗面条,清凉的面汤,微黄的面条,绿色的葱花点缀,还有一小勺酱油,看着素淡,味道却十分香浓,令人不禁食指大动。

    沈云川本来想拒绝,但闻到面香又不自觉的看向面条,想想累啊,昨晚半夜跟关风月干了一架,今早老早被吵醒,跑这儿蹲点蹲一早上没见着人,而且这天气还热的要死。

    为什么他出来历练还要干活?沈云川内心无比怨念,能不能让他安稳的浪个几年?看看风景喝喝小酒赏赏美人,多好。沈云川叹了一口气,目光深沉。

    腹诽完的沈云川打起精神来,跟老者道了声谢,当即拿起筷子很不客气的吃了起来,人生嘛,活着最好。

    正当沈云川抬着大碗刨得起劲的时候,小茶摊上又来了一个客人,是个背着包袱的女子,身量不高,一身朴素的衫裙,头上只插了一支木簪,面目算不得出众,走在人群中极为普通的一种,进来后找了个位置,要了碗面,安安静静的坐在桌边等待。

    吃面的沈云川眼睛一亮,把面碗一放,一手撑着桌子跳过,落在女子的桌前,一脚搭上条凳,嘿嘿一笑:“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小茶摊上的人一瞬将目光都投了过来,见状纷纷不悦,一名带刀的中年汉子面色一怒,拍桌而起,指着沈云川开始大骂:“哪里来的狗杂种?青天白日的信不信爷爷劈了你这个杂碎!”

    这女子看着就是个穷苦人家的,浑身上下也就一个包裹,还打着补丁,生得也不是多么出众,偏偏还有流氓来欺负,真真是烂了良心了!中年汉子一开口,又有几人站了起来,脾气暴的已经拔了刀,一瞬间小茶摊气氛一僵。

    店主老头目瞪口呆,这年轻人看着挺和善的,怎么竟是个调戏良家女子的流氓?

    沈云川上演的这一场流氓调戏良家女子的戏码,将死气沉沉的下午彻底激活了起来,有几桌客人沉得住气,没有起身,只暗自观察,出门惯了的人,凡事都喜欢多留一个心眼。

    提刀的汉子虎视眈眈的站在沈云川一侧,沈云川丝毫不在意,依旧笑嘻嘻的看着女子,诚然沈云川生了一张好皮相,笑起来倒有几分风流倜傥的模样,但那汉子可瞧不上这张笑脸,伸手就要去揪沈云川的后领。

    汉子的手眼看就要揪上沈云川的后领,眼前突然一花,接着腹部挨了一肘,痛的汉子一瞬龇牙咧嘴,而就这一瞬的功夫,那个登徒子已经一把朝着女子的手腕抓去,汉子一声大喝,还未来得及动手,那登徒子就翻身后跃,轻巧的站在门口的拴马的木头桩子上。

    女子缓缓的站了起来,而此时众人也发觉这女子不对,纷纷后退,出头的汉子也愣了一下,不由得退后两步。

    一般的女子,怎么可能面对这种情形如此沉着?

    “多管闲事一直都不是你们的风格,沈云川,你这人着实令人讨厌。”女子目光看向沈云川,明明是一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脸,可声音却如黄莺一般婉转动听。

    沈云川偏了偏头,轻笑:“秋娘子,我们也算熟人了,客套话就不多说了,今天你进不去玉华山,趁我现在还有点理智,赶紧走远点!”

    秋娘子闻言,嘴角一挑,笑了,平凡的五官因着一笑,多了几分别样的秀美,以及一分肆无忌惮的嘲笑:“就凭你?你以为,你比你那位师兄强多少?”

    沈云川笑意不变,眼神却逐渐冰冷,声音依旧平和:“秋娘子,你这是逼我现在就杀你。”

    秋娘子愉悦的笑了起来,咯咯的笑声不绝于耳,似乎听见了什么特别可笑的话,笑了半晌才停下,眼中的嘲讽越发浓重:“我就是站着给你杀,你敢吗?杀了我,陆云鸾也得死,你逼死他一回,还要杀他第二回吗?”

    “住口!”沈云川脸色骤变,气息一瞬变换,凌厉无比,眼中波澜汹涌,“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当初没一剑杀了你,逼死他的不是我,是你!”

    “随你怎么说,”秋娘子浑不在意的摆摆手,“让开!”

    沈云川目光冷漠,丝毫未动。

    “你想看着陆云鸾死?”秋娘子的声音陡然拔高。

    “现在他那副模样,和死了有什么区别?”沈云川静默半晌,开口道。

    秋娘子惊讶的看向沈云川:“这么说你就算让他死,也不让我进玉华山?沈云川,那可是你师兄,即便当初你把他逼到那步田地,他都没伤你一下,你如今这般做派,倒是狼心狗肺得很。”

    沈云川微微阖上双眼,忽而一股极其凶猛的气息腾升而起,右手往茶棚子的方向一抓,桌上的长剑猛的飞出茶棚落入沈云川手中,再睁眼时,双眼已是一片幽蓝之色,长剑出鞘,龙吟之声顿响,剑锋之上剑气纵横,持剑弧跃一斩,高亢的龙吟之声咆哮而起,带着一股不可直视的威仪,一路摧枯拉朽,所到之处遍地狼藉,秋娘子惊呼一声,身后突然展开一对金属双翼,携带着她飞跃而起,远离风暴中心,但即便如此,还是被剑气所伤,当即胸口如有千刀万剐,疼痛欲狂。

    金属翅膀没有飞多高,很快又坠落下来,秋娘子被重重打的摔在地上,脸色苍白,口鼻溢血。

    秋娘子急喘,咳嗽不止,血里似乎还混着一些破碎的内脏,不可置信的看向沈云川:“你疯了?你杀了我,陆云鸾必死!在这里动用苍龙诀,你也别想活着离开!”

    沈云川不答,黑色的剑身之上流云飘逸,自带一分美感。

    秋娘子踉踉跄跄的爬起来,艰难的收回背上的机关双翼,强忍着剧痛往回走。

    她必须离开,沈云川虽然没有说话,但她能感觉得到那股越来越重的杀机,沈云川想杀她不是一天两天了,在无逍宫时她就知道,偏偏他又是个自控力极强的人,即便杀机已经快要溢出,但也会遵照他师父的意思行事,而这种人一旦把他惹怒,那就没有丝毫回头的机会。

    她所能仪仗的就是她的命和陆云鸾的命连在一起,她堵沈云川会碍着陆云鸾的原因不杀他,但她似乎高估了陆云鸾的命,又或者是低估了沈云川。

    无逍宫少主,可不是人人都做得。

    她的武功不如沈云川,而她的毒药对于他来说,起不了一丝作用。

    秋娘子被迫离开,小茶摊里的人也走得干干净净,店主老头躲在桌板地下瑟瑟发抖,门外的官道像被犁过一般,到处都是剑气打出的沟壑。

    苍龙九破第二式,飞龙在天。

    沈云川默默的收好剑,从怀里掏出几块碎银子往小茶摊里一抛,精准的落进了茶碗里。

    门外没了动静,店主老头壮着胆子爬了出来,拿到了碗里的碎银子,这几块碎银,可比他摆一个月摊子来得多,老头跑到门口时,官道上已经没了人影。

第三百零四章 求证

    沈云川醒的时候,是躺在床上的,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是一扇打开的窗户,屋外夜幕已经降临,重点不是这些,而是这房间里飘着一股浓郁的饭菜香气,仔细一闻,有素有荤,好像还有牛肉?

    那个臭不要脸的趁老子昏迷吃独食?!

    沈云川登时大怒,扶着床沿坐了起来,不抬眼还好,一抬眼就是一大桌子人坐在屋里吃东西,桌上一只铜锅正腾腾的冒着热气,辣椒油的香气满屋子都是,桌边坐的人倒是齐了,苏有容,季江南,方唯玉,还有季江南的那个小师妹,旁边那个不认识,那个一人占了两人位置吃得满嘴油的魁梧汉子他倒是认得,灵鹤王袁晓。

    众人吃得头也不抬,见他醒了也没有表示一下关心,招呼了一声继续闷头大吃。

    被无视了的沈云川骂骂咧咧的爬起来,虚白着脸往桌边挪动,好家伙,一桌子菜,荤的素的全都有,那只铜锅下面是凹下去的坑,里面是烧红的炭块,汤锅上滚着一层鲜红的辣椒,几人不断把盘子里的菜放进锅里煮,熟了以后捞出来开始大吃,没人理他,忙得不亦乐乎。

    沈云川自觉的开始找位置坐,看了一圈发现都坐满了,往袁晓身边挤他是不去的,七剑门的那两个他不熟,他当初还在梅花山偷看过那姑娘洗澡,啊呸!说错了他是去偷枣子,之后还闹得七剑门的大师兄拿着剑找了他一下午,算了算了不去,苏有容是部下,不能欺负。

    所以能找的位置就很明显了。

    一脚踹上方唯玉的凳子,一手去拽季江南的后领:“没看见伤号啊?挪开挪开!”

    方唯玉差点没坐稳,火气上头抬脚就踹,而最讨厌有人动他脑袋的季江南反手就拽着沈云川的衣领准备给他一拳,沈云川匆忙躲避。

    又是一顿泼皮打架,最后是袁晓为了保护这一锅菜,站了起来,强行分开三人,一人脑袋上挨了一拳才松手坐下。

    三人又是齐刷刷的怒瞪袁晓。

    “看什么看!不服气?那个小子你也别瞪我!老子跟你师父喝酒的时候你还是个屁娃娃呢!”袁晓插着腰大声说道,嗓门大的好处就是,令在场的人双耳极度不适。

    吼完沈云川又看向季江南和方唯玉:“怎么你们两个想跟老子比划比划?”

    说完还抬起胳膊晃了晃,砂锅大的拳头很有视觉冲击感,整一个强横霸道的土匪嘴脸。

    这老混蛋到底有没有和师父喝过酒沈云川不知道,但衡量了一下双方的实力差距之后,沈云川很快打消了收拾对方的念头,灵鹤王袁晓沙匪出身,以轻功见长,但实力也是实打实的宗师境,至于第几境就不知道了,总之就是在这里坐着的几个加起来一起上也打不过那种。

    打不过要认怂,沈云川乖巧的找了个凳子强行在季江南与方唯玉之间挤了个位置出来,腾出手来大杀四方。

    至于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管他呢先吃饱再说,算起来他还没吃晚饭,早上就吃了一碗面条,又动了手,这会儿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他很怀疑他是因为太饿饿醒的。

    一通酒足饭饱之后,苏有容十分狗腿的带着师父去休息,讲究人方唯玉要去医馆煎药,他的体质太过寒凉,药王谷谷主姜回曾说他难有子嗣,给他开的药方要按时服用,他的体质虽然不好调,但经姜回的手,不能根治,也能好个七七八八。

    对于难有子嗣一事,方唯玉一直是难以接受,他十分确定以及肯定自己是个正常的男人,就差去逛个青楼找个花娘了,虽然洁身自好的方城主最后没去找花娘,但一点都不妨碍他自己的认知,那子嗣的问题还是出在了他在母胎时的那一场寒凉。

    对此方唯玉脸色十分难看,险些问候方海平的十八代女性亲属,但想想又忍住了,他骂方海平就连自己一起骂进去了,划不来划不来。

    为了自己以后能有健康的子嗣,方唯玉对于调理自身这件事上很是上心,之前一路走得急,进了汴京城这段时间,方唯玉一直很积极的去医馆抓药煎药,至于为什么去医馆,他的药方是姜回给的,为了防止医馆偷学药方,方唯玉一直都是自己去配药,只是借了个地方煎药而已。

    奎山城是商城,来往的各类商品中药材不少,作为奎山城的主人,或许不精医理,但辨认药材的本事还是有的,除药材之外,布匹,锦缎,瓷器,茶叶,这些东西方唯玉也都能懂一些,要说方唯玉确实有那么几分自傲的资本,他若是想去考个功名,怕甩那些酸秀才几条街。

    可惜商人不能科考,而且方唯玉看着是个风度翩翩的斯文人,实则就是个俗人,只对万恶的金钱感兴趣。

    商人重利,小气到家的方城主怎么可能让医馆知道自己千辛万苦从药王谷得来的药方。

    三人离开之后,吃饱喝足的谢运招呼季江南一起回去,而沈云川则一脸好奇的看着默不作声的安瑶,奇了怪,这小姑娘看见他居然没第一时间上来给他一剑,转性了?

    “招子看哪儿?”季江南冷飕飕的看向沈云川。

    沈云川撇嘴,切,干瘪小丫头谁稀罕看。

    七剑门的人还在汴京,住在白云客栈,季江南在水云间的住处一直没退,也就暂且住下,婉拒了与谢运同行的建议,谢运就先带着安瑶走了,安瑶一直默不作声,走得头也不回。

    “嘶——看你这小师妹的样子,啧啧,有个负心薄情的师兄,伤心啊……”沈云川表情夸张做悲伤状。

    “你可以说点人话吗?”季江南面无表情的转过头来,牙齿咔咔作响。

    沈云川没好气的往椅背上一躺:“你这种人注定是条光棍了。”

    “有事说事,要问什么快点。”沈云川懒洋洋的开口,果然人的本质与猪没什么区别,吃饱了就想睡,睡醒了就想吃。

    季江南沉默了一下,问道:“今日南市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赵菱驱使的药人身上有银鱼的土腥味,师父说过,万物有灵皆有王,若那群银鱼也有王,那鱼王的毒性更要强出一倍不止,故而季江南第一时间想起当日在曲水边的渔夫小屋内,化生门的那个汉子腰上挂着的篓,里面有活物在动。

    很有可能,那就是鱼王,本来是有化生门得到的鱼王,现在却落在黄泉天手里,二者之间存在联系,这一点已经非常确定了。

    那赵菱来汴京城的目的是什么,练了一堆药人她要干什么,若是为了杀季江南一人,那这阵仗似乎有点大了,想了许久没想出头绪,最后只能到沈云川这里求证。

    对于黄泉天与化生门,无逍宫了解最多。

第三百零五章 发疯的太医

    闻言沈云川暗叹一声果然,这小子学乖了,不知道的事直接来找他问,笃定他会给出答案,所以提问都提得理直气壮。

    师父说过尽力保他出汴京,黄泉天那群地老鼠近几个月像是疯了一样,本来低调神秘的一群人突然变得高调无比到处张扬,秋娘子已经销声匿迹八年了,陆云鸾本应该已经死在北域,结果今年又突然得了消息,平江县一见,他确定那就是陆云鸾。

    沈云川有时候会想,这世上会不会真有神仙,可长生不老,亦可起死回生。

    否则根本无法解释为何死去的陆云鸾会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晃了晃脑袋,将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剔出去,就算真的有长生之法,变成明东流那种怪物,还不如去死,苗家蛊术中也有蛊物续命之法,但那种续命活过来的人,与死人无异,靠着一堆恶心的虫子维系生命,闻者身体散发的腐臭,眼睁睁的看着死去的躯体一点一点烂掉,简直是一大酷刑,比死还要煎熬。

    记忆是一口望不到底的深井,这口井会被人盖上盖子,偶尔拿开盖子缅怀一下过去,从井中照见曾经的一切喜怒哀乐,但有些记忆的盖子一旦打开,就会被飕飕的冷气包裹全身,狠狠的刺激你去面对曾经的自己。

    沈云川的心情很不好,伸手按住眉心,问道:“我怎么回来的?”

    关于秋娘子的话题容易使他心绪翻涌,所以他需要先转移话题来令自己冷静下来。

    季江南有些奇怪的看着沈云川,沈云川现在的气息很不对,像是强行压抑着一股极端暴戾的气息,呼吸有些不稳,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苏醒过来,又生生的被他压了下去。

    沈云川此人很是神秘,除了知道他是宁不归的弟子,无逍宫的少主之外,其余的什么都不知道。

    江湖上没有此人的名号,也没有任何战绩,风过留痕,而沈云川是真正做到在江湖上一点风声都没掀起过。

    即便是今年伊始频繁的在江湖上露面,却也没有传出过什么名声,毕竟,他要做的事情,要么借他人之手,要么因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抹掉了属于他的一切痕迹。

    季江南与他相识近半年,看见的也就是他又懒又馋又爱占便宜,吃喝嫖赌几乎都占了一个全,还极度不要脸。可此人仿佛有两张面孔,时真时假,令人难以捉摸。

    “我追着一个人出了城,没抓住,只在城门外的榆树旁看见你昏迷在地,吐了不少血,就顺手把你带回来了。”季江南答道。

    “孟婆?”沈云川目光一抬。

    季江南摇头:“不知,我在与师门中人说话时,有人在窗外偷窥,我撵着那人出了城,却又不见了踪影,轻功很好,没有交手,从身形看不出男女。”

    沈云川顿了一下,感叹道:“以往都是我救你,这次倒是轮到你救我一次,嘿嘿,好像也不亏。”

    其实以他现在的实力,与秋娘子顶多算旗鼓相当,他本是拦住秋娘子即可,但见到秋娘子之时依旧控住不住心生杀意,纵一直忍着,直到秋娘子一再拿陆云鸾来刺激他,才使他暂时失去理智动用秘法强行将实力提回巅峰,以一式飞龙在天重创秋娘子。

    他本可以直接杀了她,但在最后关头还是将剑偏了几寸,陆云鸾成了她的傀儡,她一死,陆云鸾也决计不能活。

    秋娘子说的那句话确实刺了他一下。

    他已经杀了陆云鸾一次,不管是因为什么,但刺进陆云鸾胸口的那一剑,是他下的手。

    强行动用秘法的后果就是内伤,强撑着离开小茶摊回城,可还是在走到一半的时候昏死过去。

    沈云川莫名的有些落寞,夹在筷子上的牛肉送到嘴边了又放了下去,放下筷子闭眼长叹一声。

    “季小子,我问你一个问题,”沈云川心绪复杂,“如果你有一个很尊敬的师兄,和一个慈爱的师长,有一天师兄为了一个女人设计欲杀害师长,你会怎么做?”

    季江南有些莫名,可还是仔细想了想:“这个问题无法回答,因为我不知道究竟为何师兄要对师父下毒手,即便是女人蛊惑,也不应该毫无理智。”

    沈云川愣了一下,转过头似笑非笑的看向季江南:“季小子,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何会昏死在路边?为何骁羽卫会围住南市?赵菱的药人又是因何而成?”

    季江南眉毛一挑,没有说话,其实还是有点好奇的,能把沈云川伤成这样的不多,这厮就算打架不行逃跑绝对一流,而且据苏有容请来的大夫诊脉,沈云川的内伤源于他自己。

    至于后面两个问题,简直就是废话,他在这做半天就是等他开口。

    有些事情季怀远不能说,而问谢运还不如问自己,方唯玉自己还陷在这件事里,虽说从宸王府里放出来了,但对于南市之事除了一心窝子的火之外也什么都不知道,想来想去还是来问沈云川。

    沈云川哈哈一笑,大爷一样的往椅背上一靠,流里流气的架起二郎腿,这时候就差叼根稻草,就是活脱脱一个蹲墙角的地痞。

    “秋娘子,听说过吗?”沈云川眉毛挑得老高,老妈子一样长吁短叹,“你应该没听说过,十多年前皇宫太医院院首马思成的孙女,马思成有印象吗?”

    “那个发疯烧死了自己一家老小的太医?”季江南想起来了,盛京曾经有个很有名望的医者,一手悬丝诊脉之术惊艳杏林,亦是宫中太医院的院首,名为马思成,后来马思成告老归家,却在回家几个月之后在自家院子里放了一把火,锁住了所有的门窗,马思成的三个儿子,连带儿媳,四个孙女三个孙子,皆尽烧死在那场大火里,烧死全家的马思成披头散发穿着里衣站在房顶上哭嚎不止,最后纵身跃入火海。

    马思成家一家十四口人,全部烧死在家中。

    人人都说马思成得了疯病才烧死了全家。

    “他全家不是都已经烧死了吗?”季江南问道。

    沈云川摇头:“马思成全家被烧,但有一个活着,就是他最小的孙女,马素秋,她活了下来,后来有了一个别号,叫做,秋娘子。”

第三百零六章 判官

    七年前,秋娘子还叫马素秋,是太医院院首马思成最小的孙女,从小跟随爷爷学医年纪虽小,却已在医术一道造诣不低。

    时正天启六年,马思成年纪大了,已经多次上表欲归家养老,晋皇夏侯凌再三挽留,马思成一生为皇家治病,年老欲回家颐养天年,晋皇虽然不舍,但还是答应了下来,并且有意将他的幼孙女,十七岁的马素秋指给宸王夏侯杰为妃。

    历朝传下来的规矩,但凡亲王侯爵,正妻都不可出自勋贵世家,这里的世家,是指在朝中掌有话语权的贵族,而非江湖排榜上的九大世家,宸王夏侯杰备受晋皇青眼,所以这个正妃的人选,选来选去救落在了马素秋头上。

    这本是一件好事,但辞官归家的马思成,在归家三个月后的一个盛夏夜里,披头散发的锁好每间房的门窗,拿着火把爬上了自己的房顶,嚎哭着点燃了堆在小阁楼上的柴禾。

    熊熊火光萦绕,很快惊恐的呼救声和哭声就叠在了一起,门被撞得变了形,但门上的大锁依旧稳如泰山。

    没人知道马思成在那天晚上到底经历了什么,等火扑灭时,马思成已经被烧成了焦炭,同样烧成焦炭的还有十二具尸体,唯一活着的那个,就是马素秋,她的娘亲把她藏在一口缸子里,她娘死了,她被烧塌的房梁砸中,一张脸面目全非。

    马素秋活了过来,但毁了脸的女子,是做不成王妃的,晋皇本欲给她重新寻一门亲事,但马素秋却执意要进六扇门。

    从此大晋少了一个少女马素秋,六扇门夜枭多了一个擅使毒的秋娘子。

    对外而言,马素秋已经随着那场大火与马家人一起烧成了焦炭。

    擅使毒的人不少,比如柳傲霜就有个“毒娘子”的外号,但不同的是,柳傲霜的毒是来源于她自己,她本身就是一个毒人,而秋娘子的毒,是自己调配的毒药,自古医毒不分家,擅医的人一般也擅毒,“枯骨上人”李三度致力于将毒与蛊术相结合,培养出药人这种杀人利器。

    而秋娘子的毒,就是最纯粹的毒物,她配出来的毒,很多连她自己都没有解药,不求生只求死的疯狂,使得她一时间在六扇门凶名很甚,夜枭一般都是单独行动执行任务,秋娘子的武功不高,所以她最大的优势就是放毒,而放毒的地方,一般都是水源。

    人可以不吃饭不休息,但就是不能不喝水。

    这样做的后果,就是秋娘子一出手就是灭门,从水源上下毒,满门死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这样的法子有时候奏效,有时候就会起到反作用,当秋娘子再次下毒,将一个村子的人全部毒死只为杀一个钦犯时,六扇门内部将其带回盛京总部。

    大肆毒杀百姓,秋娘子的作为已经违背了六扇门的规矩,村里只有一口水井,秋娘子在井中下毒,毒死了目标,也同时毒死了一个村子的人。

    六扇门依照规矩准备将她清理掉,她却从六扇门的大牢跑了出去,自此叛离六扇门,在六扇门的必杀黑榜上名列第十。

    而后秋娘子再次销声匿迹,再次出现时,她又有了一个新的称呼,判官,来自黄泉天的判官。

    “所以赵菱之所以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召出那么多药人,是因为秋娘子在水源中下了毒?”季江南恍然,这就能解释赵菱大笑了几声就能将活人变成药人,若是这些人已经中了毒,那么赵菱只需要一点引子,就能把活人变成药人。

    秋娘子出身六扇门,她入汴京城,司徒九会是第一个知道,深知秋娘子水源投毒的习惯,司徒九在第一时间将南市封住,在她还没有将毒物扩散之前将其抓获,很可惜还是让她逃了,赵菱也被救走。

    看样子黄泉天此次的目的不是他,而是想在汴京制造大规模的混乱,从后面有人将发狂的赵菱带走来看,黄泉天并不打算占领汴京,只是想爆发一次小规模的混乱。

    是警告,还是示威。

    又特意选了奎山商会的位置,是想将奎山商会拖下水,奎山城已经不受方唯玉掌控,甚至也不受方修凛掌控,黄泉天以一种蛮横的姿态强行劫掠了奎山商会,唯一的意外就是在逃的方唯玉,吞掉汴京分会,方唯玉就翻不起风浪。

    又或者,奎山商会的各分会反抗比预想的要猛烈一些,黄泉天控制奎山城的目的就是要钱或者路脉,方唯玉能把那些分会主事人压服,但明显黄泉天不行,当得不到各分会的钱时,奎山商会除奎山城之外最大的汴京分会,就成了他们的主目标。

    黄泉天从今年开始一直动作不断,随着无常众,泰山王,孟婆,判官的相继出现,其与大晋为敌的目的已经丝毫不加掩饰。

    “黄泉天最近的动静不太对劲,之前的黄泉天虽然也会在暗中动一些手脚,但从今年开始,黄泉天的动向就变得很是高调,而且高调的不同寻常,一开始还好,到现在已经高调得八方皆知,无逍宫之前与黄泉天打过一些交道,黄泉天那位神秘的门主从来没人见过,但此次云翠山之事,行事风格已经与之前大相径庭。”沈云川说道。

    “我觉得,黄泉天那位门主,很有可能已经不在了,有人顶替了他的位置,成为黄泉天的主人,对朝廷的敌意毫不掩饰,欲以最狠毒的方式来对付大晋。”

    “那你觉得,这位新任的门主比之前如何?”季江南眉头一挑。

    沈云川呵呵笑了起来,手指一下一下的点着桌面,眯起眼睛:“这么犀利的风格,多半也是个年轻人,心思够狠,手段够稳,对大局把控很强,御下手段也不错,从一个掌门人的身份来说,当得上上之选。”

    “当年马御医发疯自焚家人,我本来以为是黄泉天的意思,后来孟家主入北域,我才觉得应该是与无极岛有关,当年孟皇后与静贵妃之间的恩怨,马思成作为太医院首,或许与他有着莫大的关系,最后不知出于恐惧又或者是悔恨,导致年老的他突然发疯带着一家人死与非命。”沈云川继续说道。

    “秋娘子是个玩毒的高手,赵菱也已经有了药王的样子,你看见了,这两人配合起来,灭城屠府,绝对轻而易举。”

    “你想让我去杀了秋娘子?”季江南问道。

    沈云川缓缓摇头:“若要杀她,她昨天就死了,她暂时不能死,但也不能活,她昨天被我重伤,堵在汴京出不去,只要保证她有一口气,但不能让她有力气去做别的。”

    季江南眯起眼睛:“你想做什么?”

    沈云川又笑了,眉眼弯弯像头狐狸:“季小子,借你一样东西如何?”

第三百零七章 云动

    “你要什么?”

    “一份浮屠秘库残图。”

    季江南了然,也不意外,横竖他浑身上下比较值钱的就这一样了,别人要一块残图抢得天昏地暗,但季江南手里就有两份,一份在千机匣中,一份是梅花山云道舒所赠,沈云川要在做什么他大概知道了,火中取栗,既然目的是不能让秋娘子有缓过来的时间,那就需要让汴京乱起来,乱起来的汴京,六扇门就会频繁的出现在街巷间,秋娘子是六扇门的叛徒,黑榜有名,以司徒九的性格,往功劳簿上加一笔这种事情,他会很乐意去做。

    以一块秘库残图,引动四方云动争抢,让汴京动起来,从而可以借机擒住秋娘子,也间接的逼迫黄泉天门主放弃布局,在浮屠秘库的吸引下,人心会不受控制,彻底把黄泉天拉到阳光下。

    借刀杀人,这很符合沈云川的风格。

    季江南略一思索,笑了起来:“可以。”

    说着很干脆的从怀中掏出那个千机匣,抬手抛给沈云川。

    “好小子,你这是早早准备好了就等我开口是吧?”沈云川把玩着千机匣,似笑非笑,“你小子记仇我是见识过的,黄泉天处处算计你,次次都把你往死里逼,你要是不报复回去,那就不是季江南了,就算我不找你借,估计你也会自己把这东西放出去。”

    季江南不可置否:“你要怎么把这东西放出去?”

    浮屠秘库是个天大的宝藏,要是突然蹦出来一个人说他手里有,除了少部分人会来确认一下以外,大部分人估计会觉得他脑子有点病,想宝藏想疯了,就算有人拿到了残图,也会偷偷藏起来,既然要闹大,那一定得十分高调的亮出来而且别人还不会怀疑那种。

    “这好办!”沈云川抚掌而笑。

    季江南抬头看了看门外,对毫不知情的方城主表示同情。

    离开芳华馆时,已经是深夜了,路上的行人已经很少,房檐下的红灯笼随着夜风摇摇晃晃。

    季江南独自在回水云间的路上,今日早些见到谢运,谢运告诉了他一件事。

    数日前,七剑门内有人送来一封书信,说是转交给门主,因为送信的是个孩子,又点名是给门主的,守山门的弟子没在意,只当是有人的恶作剧,可第二天依旧有人送信上来,只是来的是另一个孩子,连续松了三天的信,守山门的弟子心里没底,就将信交给长老,最后交至门主手中。

    据谢运所说,门主看完信之后独自站了很久,第二天一早下了山,直至傍晚时分才回来,回来之后召齐七阁剑主议事,这种场合谢运是小辈不适合进去,到底议了什么事并不清楚,后来在外面等候的弟子们听得室内惊呼,而后就是曲剑主打开房门,让木华生去请大夫。

    年轻弟子们不明情况,只觉得七剑门上下处于一种极度紧张的肃杀中,两天后,才知门主受伤闭关,门主不在期间,大师兄木华生代门主职,其余六阁剑主协助,本应由木华生带队前往汴京群英会的差事就交到了谢运头上,同时公开木华生与安瑶的婚约,安瑶今年九月及笄,行过笄礼之后,就可以商讨婚期。

    安瑶因此大哭着求了爷爷许久,但安剑主依旧不为所动,安瑶与木华生的婚约是由门主与安剑主一手定下的,莫说这个婚约不可能解除,即便可以解除,也需要与门主详谈,安剑主一向宠这个孙女,但对于婚约一事上,安剑主认为安瑶是在无理取闹,木华生无论品貌还是性格上来讲都是上上之选,安瑶的抗拒在他看来就是小姑娘家家使性子。

    闹了几天的安瑶终于消停下来,而一直忙着处理各种事情的木华生也终于有时间来见安瑶,但安瑶自从得知婚约之后就一直避着木华生,总找不见小师妹的木华生也大抵明白安瑶的抵触,在安瑶的院子外站了两个时辰之后叹了口气离开了。

    临出发前,谢运收到师父给他的一封信,说是门主让他带往汴京交给宸王,第二天离开时安瑶横竖要跟着一起去汴京,还是木华生瞒着安剑主放她下的山。

    离了苍梧山,一路走得并不太平,在临近汴京的时候还遇到一伙人的袭击,来的人数不多,却都是高手,而且是目标明确,专奔领队的谢运而来,一场恶战之后,师兄弟们有几人负伤,刚巧永王府的车驾经过,惊走了那群人,以夏侯麒世子爷的脾气,就算是离家出走,也要走出世子爷的排场来,前呼后拥一大群,本就打散的七剑门众人被车队冲得更散。

    待世子爷的车驾耀武扬威吆五喝六的走了,叉腰大骂的谢运才回头去找师兄弟,想来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安瑶被掉包,找齐人的谢运匆匆忙忙赶往汴京,一进城就直奔群英楼,所以才会有当日形容狼狈的一群人。

    因谢运来的时候季江南已经重伤昏迷,之后的事情也是谢运告诉他的。

    顺便帮曲难行捎给季江南一句话,没事别回来,有事更别回来,在明年七阁大比开始之前,不准回苍梧山!

    见谢运一脸欲言又止就知道肯定还有下半句话。

    敢回来老夫打断你的狗腿!

    季江南默默的看了一眼自己完好无损的狗腿,又默默的同情了谢运一把,他师父说打断他的狗腿可能只是说说,倒是从来没有动过手,但钟剑主要是说了这句话,那就一定会打断谢运的狗腿。七阁之中清剑阁最富有,钟飞大可以把谢运的狗腿打断再接好,保准以后不影响行动。

    对于门主那封信写了什么,谢运也不知道,那封信已经早早送进了宸王府,他之所以还留到现在就是想等季江南养好伤,顺便找找伤了自家师弟就不见影子的齐风定。

    七剑门出来的人都护短,这方面倒是七阁难得的高度一致。

    早些时候与谢运谈了一场,已经完成所有事情的谢运准备明天一早启程返回苍梧山,他这次出来的时间已经很长了,最近门内的事情也多,他需要尽快回去。

    而安瑶,自从昨日在水云间表白心迹无果伤心跑走之后,被谢运寻回,似乎已经放弃抵抗,一整天都十分乖巧的呆在屋子里,哭够了也就不哭了,也不闹腾,安静得令人心疼。

    对此季江南也束手无策,只是觉得他不应该去见安瑶,既然本就无意,又何苦惹人错付?

    他带沈云川回来的时候袁晓也下山来了,正和两个徒弟吃吃喝喝,以为季江南出事的谢运又匆匆赶来,安瑶也安静的跟了过来,一群人进了芳华馆,苏有容索性命人换了张大的桌子,招呼所有人一起吃。

    这一吃,就吃到了夜幕降临。

    门主到底是被谁所伤?季江南皱起眉头,宁不归不出听雪城多年,现在突然现身在汴京,若说他要去苍梧山顺道经过汴京,也不是没有可能,若宁不归出北域真的是为看望门主,那他二人的交情果然不一般,只是宁不归身份特殊,无逍宫与普陀寺僵持十数年,宁不归与慧静和尚在相互对峙,宁不归出北域,要说慧静不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一旦慧静出若香山,那二人之间的争斗就会将七剑门卷入,与魔头为友,上清子已经做了前车之鉴。

    季江南按了按发疼的眉心,他自己尚还挂着一串麻烦,师父是对的,现在返回苍梧山,除了把黄泉天引到七剑门添乱以外,没有任何用处。

    搓了两把脸,季江南打起精神来,准备应付接下来的一场狂风。

    才走进水云间,就见坐在大厅里焦急等候的宣罗,脸色煞白,仿佛她坐着的不是凳子,而是一堆碎石。

    一见季江南,宣罗就一脸惊慌的上前来,急声说道:“季公子,可曾见过我家大小姐?”

第三百零八章 醉酒的大小姐

    李疏桐不见了。

    询问无果的宣罗脸色更白了一层,忍不住捂脸哭了起来。

    季江南询问了好几遍,宣罗才止住哭声,说大小姐今天下午回来之后就说累,晚饭也只喝了半碗白粥,就回房休息了,嘱咐宣罗和李唐不要来打扰她。

    宣罗和李唐本来并没有在意,大小姐这段时间确实过于疲劳了,而且有李唐在,所以宣罗也没有太担心,直到天都黑了,大小姐依旧没有出来,大小姐天生不适合习武,体质本就比不上习武的其他人,最近又过劳伤神,玩饭也用的少,宣罗担心大小姐身体,借了厨房下了碗面,上来请大小姐吃点东西。

    大小姐一向睡眠浅,夜里很容易惊醒,可任凭宣罗在外面敲了许久的门,依旧不见大小姐来开门,宣罗直觉不好,推门一看,室内根本就没有大小姐的影子,床上的被子掀开了,窗户也开着,就是不见人。

    不见了大小姐的宣罗当场就急哭了,李唐更是眼睛都红了,一言不发提着剑就出门去找,本来宣罗也想出去的,但又怕大小姐回来找不着人,所以只能焦急的等在水云间,进来一个人问一声,方唯玉还没回来,估计是和师父叙旧去了,李家在汴京又没有其他人,况且李疏桐与李家主立过赌约,不能动用李家的势力。

    所以,诺大个汴京城,能帮李疏桐的人,寥寥无几,除去别有目的接近的,就更少了。

    说完后的宣罗哭着求季江南帮忙找找,大小姐要是丢了,她也不想活了。

    宣罗与李唐一样,都是卖身进的李家,这辈子除了李家,没有第二个容身之处,大小姐李疏桐,就是他们活着的全部意义。

    “李小姐玉叶金枝,最近为何事如此疲倦?”季江南想了想还是问了这句话,从这次见到李疏桐,就觉得她气色极差,一副强撑着不倒下去的样子。

    宣罗欲言又止,为难的开口:“大小姐的事,我是一介婢女,不能随便说。”

    见宣罗不好说,季江南也就不问了,招呼了一声转身出门帮忙寻找,宣罗啜泣着道谢。

    季江南出了水云间,开始沿路寻找。

    初见李疏桐时,只觉得这个女子浑身都透着一股子虚假,完美得不像活人,再往后就发觉,这个女子着实聪明,女子少有这份不输男子的从容,而最直接的改观,来自群英会前夕的小桥上的那一幕,仿佛褪去所有伪装的李疏桐,举着包在纸包里的桂花糕问他要不要吃,很不顾礼仪的坐在桥上,小腿带动衣裙在桥下晃来晃去,只有这个时候,她才像个灵动的少女。

    她看群英楼的目光含着浓重的悲戚,浑身笼罩在一层浓郁的孤独里。

    看似风光无限的李家大小姐,万众瞩目倾慕者如过江之鲤,可即便如此,她还是透露出那股浓郁的孤独。

    而正是这种孤独,开始隐隐与季江南有了一丝共通之处,而这股共通,令季江南升起一股对李疏桐的好奇。

    季江南在路口住了脚,就是这个路口,从这里望过去,就是高高的群英楼,那串红色的灯笼依旧随风而舞,只是群英会已经结束,龙祖祭也结束了,那串红灯就没有点起,在暗沉的夜色里,只看见一串模模糊糊的暗红色。

    街上的行人皆已经回去了,只有几个不愿睡觉的孩子孩子路上疯玩,很快被大人一个一个揪着耳朵拖回家去,几家半掩着的门里还有酒客的划拳声,老板拿了一条凳子坐在门口一方客人不给钱偷溜,敞着衣襟一下没一下的摇着蒲扇,呵欠连天暗骂那几个王八蛋没完没了。

    前面不远的地方就是那座小桥,走近才发现桥的另一边蹲着一个影子,躲在桥的影子里,很小声的在哭。

    季江南心头一动,上前尝试着叫了一声:“李小姐?”

    那个影子哭泣声停了一下,扭过脸来,一股酒气铺面而来,季江南看着蹲在地上的人一脸难以置信。

    蹲在地上的女子穿了一件白色的中裙,外穿了一件丁香色的褙子就跑出来了,头发也没梳,乌黑的长发柔顺的垂下,素着的脸上也没妆容,像是哭了好久,眼睛都有些微肿,泪眼婆娑的看着季江南,怀里还抱着一个酒坛子。

    堂堂李家大小姐不在屋里休息,一个人这幅打扮就跑出来,买了一坛也、兰生酒蹲在小河边喝酒,喝醉了抱着酒坛子哭的稀里哗啦。

    季江南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这幅场面。

    李疏桐看了看季江南,见对面的人不说话,又转过头去继续抱着酒坛子哭,这回不是小声哭了,越哭越大声,十分伤心。

    季江南一时进退两难,上前扶吧,于礼不合,不扶吧,她再这样哭指不定招来多少人,她现在喝醉了不知道,等酒醒了怕是难以接受,去找李唐和宣罗也不行,谁知道她又会跑到那里去。

    对于李疏桐喝醉之后是这幅样子,抱着个酒坛子也不知道在委屈什么,还特意避开李唐和宣罗。

    季江南上前一步,找了个地方坐下,不远不近的看着,找宣罗所说,李唐已经出去好一会儿了,城门已经关了,他就只能自城内一圈一圈的找,找到这里也只是时间问题。

    群英楼对于李疏桐而言,有特殊的意义,上次她说过,她的父亲,当年就是在群英会上被人打成重伤,缠绵病榻许多年。

    坐了一会儿,李疏桐好像哭累了,有些犯困的东倒西歪,为防她一头栽进小河里,季江南连忙伸手把她拽了回来,喝醉酒的人很不安分,胡乱挣扎。

    季江南努力把她带离那条河,期间李疏桐兀自挣扎不停,季江南突然觉得这幅情景在旁人看来就像是个心怀不轨的登徒子准备轻薄喝醉的姑娘。

    在七剑门时谢运倒是经常喝醉,谢运喝醉好办,一手刀给他打老实了随便找个地儿给他躺着,顶破天给他盖个外衣,第二天酒醒了自然会自己回来,当然少不得骂骂咧咧季江南这个混账趁他喝醉下黑手。

    可李疏桐不是谢运,当然不能就像对谢运一样给她也来一手刀。

    突然想起来有次谢运在大比前喝醉了,找来的钟飞气急败坏的踹了他好几脚,最后好像是在穴道上点了几下,一同狂吐之后,面如菜色的谢运摇摇晃晃的去了比试台。

    季江南立刻抬手点向几处穴道,李疏桐却没有反应,正当季江南寻思是不是记错位置时,李疏桐突然就弯腰,哇的一声吐出来了。

    李疏桐吐了好大一会儿,缓过气来,揉着脑袋眉头紧皱,晃了晃,逐渐站稳,确认李疏桐能站稳后,季江南不着痕迹的松开手。

    夜风吹过,清凉将李疏桐的理智唤醒,当看清楚身在何处又看见季江南半边袖子的污秽之后李疏桐连忙一礼道歉:“是我失礼了,劳公子相助,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季公子海涵,污了季公子的衣裳,稍后会赔偿给公子。”

    迅速回笼的理智使李疏桐很快又变回那个礼仪大方的李大小姐,只是青白的面色昭示着,这种快速醒酒的方法并不舒服。

    夜色之下,一声素服墨发的女子越发显得单薄,青白的脸上毫无血色,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去。

    “李唐和宣罗很着急,李小姐还是快些回去吧。”季江南深吸一口气,驱散脑中莫名其妙的想法。

    李疏桐走了两步,面露痛苦之色,一手捂着腹部:“能否容我休息一下再走。”

    看来这种方法确实伤人,季江南心头划过一丝歉意,他与女子接触得很少,看惯了谢运这种顶着一脸菜色依旧打赢了的人,忘了女子本身要比男子柔弱许多,这种方法谢运扛起来没问题,换成李疏桐就难受得多。

    李疏桐扶着墙在一处青石板上坐下,武者腹部痛苦的弯下腰。

    “李小姐,你等我一下,我去给你寻个大夫。”季江南见状立刻就准备去找大夫,这法子似乎伤到人了。

    “等一下!”李疏桐急促的叫了一声,忍着疼说道,“不要叫大夫,我不想让人看见我这个样子。”

    季江南登时心头火起,语气也不自觉带了几分严厉:“看见了又如何?你不要命了?”

    说完季江南就后悔了,他以什么身份来管她?说到底她是死是活跟他又有什么关系?他欠的人情已经还清了,各不相干的事,他管她去死!

    季江南堵着胸口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怒火,绷着脸转身就走,走得很快,很快身影就消失在路口。

第三遍零九章 好人难做

    李疏桐疼的额头冒汗,眼看着季江南的背影消失,周围只剩下虫鸣风声,以及隐隐约约传来前面小酒馆里酒客的呼喝声。

    李疏桐不记得她喝了酒之后哭了多久,只觉得眼睛干涩得很,隐隐发疼。

    小酒馆里的呼喝声小了下来,老板满堆笑脸的站起来结账,一边收钱一边暗骂这些狗娘养的终于滚了,下次来老子可不伺候了,送几个酒汉子出了门,老板立刻关上门板,终于可以睡觉了。

    李疏桐咬着牙站起来,强撑着往前走,她走得很慢,但那边的几个醉得东倒西歪的醉汉却不慢,李疏桐咬着牙,干涩的眼眶里似乎又要流出泪来。

    在别人眼中,李家大小姐聪慧果断,机敏无双,她是聪明没错,但不代表她不会害怕。

    走了几步走不动了,弯腰扶着墙蹲了下来,一时心头酸楚无比,李疏桐咬牙强忍,坚决不让眼泪落下来。

    前面似乎传来脚步声,李疏桐抬起头去看,面前却递过来一只竹筒,竹筒下还吊着一个纸包,桂花糕的香甜萦绕在鼻端。

    李疏桐愣愣的看向站在面前的少年,少年的背挺得很直,绷着一张脸,一手提着剑一手提着竹筒递在她面前,也不说话,浑身弥漫的寒气证实着此刻的不悦。

    “我找人去通知宣罗了,李唐应该很快会过来。”季江南见她不接,加了一句。

    李疏桐青白的脸上泛开一抹笑容,笑得很浅,伸手接过竹筒,打开盖子,一股浓浓的米粥香气扑了满脸,热气升腾,这股热流直冲眼睛,蕴成一滩水光。

    李疏桐低头道了声谢谢,抱着竹筒小口的喝粥,温热的粥滑入腹中,那股无比扭曲的疼痛瞬间得到了缓解。

    一竹筒粥不多,喝完粥的李疏桐抬头,见季江南站在前方,不远不近的距离,安静的站在月下,影子被拉得老长,那几个醉鬼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打开纸包,四块完好的桂花糕,拿起一块放入口中,香甜蕴满口中,李疏桐吸了吸鼻子,目光幽深而复杂。

    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氛围有些微妙。

    “我小时候很喜欢吃桂花糕。”李疏桐忽然开口,像说给季江南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季江南耳朵一动,侧脸看向李疏桐。

    “可我娘不准我多吃,我娘说,甜食吃太多对牙齿不好,以后会变成一个丑八怪没人敢娶我,”李疏桐说着,眉眼一弯,“我啊,最喜欢桂花糕了,我爹就偷偷买给我吃,被我娘发现了,还理直气壮的说,他的女儿,就算是个丑八怪也是李家最尊贵的大小姐,是那些凡夫俗子求都求不来的仙女,李家最尊贵的大小姐,未来夫君定当是人中龙凤,旁人哪里配得。”

    “我娘很生气,她在后面追,我爹就背着我满院子跑,就算后来族中测出我不能习武,爹爹对我的宠爱也半分不减。”李疏桐高兴起来,托着下巴笑得开心。

    “可后来,他被人打败在群英会上,受了很重的伤,再也下不了床,不再适合当家主,虽然四叔成为家主之后一直很照顾我们,但我爹爹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他应该是山林中的猛虎,苍穹上的雄鹰,而不是像个废人一样躺在床上,连翻身都不能自主,我娘每天亲自为他擦洗,但我看得到,每次由别人帮他翻身擦洗穿衣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是愤怒而拒绝的,甚至更多的是悲伤,他骄傲半生,从来不服软的一个人,默默的看着梁柱流泪。”

    李疏桐的声音很轻,顺着风飘过:“当我看见他的目光逐渐空洞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已经绝望了。”

    “他很想死。”

    “他宁愿有尊严的死去,也不愿意像个废物一样活着。”

    “我跟他说,我会成为真正的李家大小姐,我会代替他去完成他没有完成的事,他的骄傲,他的期许,我都会一一证明给他看,”李疏桐目光明亮,落了泪的脸迎着月光,自信而骄傲,“我李疏桐,是李家大小姐,是李家最尊贵的女儿!爹爹没做完的事情,我会去做,李家不能做的事,我去做!”

    李疏桐说这话的时候,如一颗璀璨的明珠,耀眼得令人无法逼视。

    季江南微微愣了一下,惊讶于李疏桐强大的自信,以及她毫不掩饰的骄傲与野心。

    这样耀眼的女子,令人不倾慕都难。

    季江南突然懂了为何白若飞会倾慕李疏桐许久却不敢表露,这女子太耀眼,仿佛她本该是遨游天际的神鸟,常人都说,妾本丝萝,愿托廖木。女子本应该是柔弱的,依靠大树而生,而李疏桐偏不做那丝萝,她更想成为一颗树木,而且立志成为树林中最高的那一颗。

    在这个男子为尊的时代,她要做大晋史上第一位女家主,与端阳郡主的女官不同,女子为家主,莫说大晋,即便是前朝大楚,也从未有过。

    端阳郡主要做女官还有前朝可鉴,而李疏桐要做家主,所遇到的阻力,要比前者大不止一倍。

    而且,李家正值鼎盛,即便李疏桐手握李家一半的物资人脉,但要成为家主,这些东西其实算不算太大的筹码。

    季江南不得不佩服这个女子,即便拿着微小的赌注,也敢像飞蛾扑火一样赌上所有。

    李家要拿她和王家联姻,她就带着一个家奴一个丫鬟远赴汴京,堵一个月之内拿出李家一年六成的收入,成则明珠现世,不成则嫁入王家。

    单这份魄力,就强出李家那些公子不止一分。

    远处传来宣罗大呼小叫的声音,快一步的李唐很快就到,又是一言不发的跪下去以头叩地长跪不起,眼睛红的像要杀人,宣罗抱着一件斗篷边跑边哭,见着人立刻把斗篷给李疏桐披上,抱着自家小姐嚎啕大哭。

    被抱住的李疏桐无奈一笑,她这个丫鬟平时跟着她在李家威风得很,随时都跟在身边,一旦不见人,立刻就要开始哭,最后还要她来哄,到底谁是小姐谁是丫鬟?至于李唐,出了李家他就高度紧张,生怕她有个闪失,这两人看她看得太紧,搞得她心情不好都不敢在他们面前表露出来,要逛个街还得偷偷摸摸的,谁家小姐当成这样的?

    李疏桐又好气又好笑又暖心,任由宣罗哭,好在宣罗还知道这是外边,哭了一会儿马上给小姐系好斗篷,拉着李疏桐要回去。

    好声劝慰了几句,李唐才站起来,坚定不移的站在小姐身后,虎视眈眈的看着季江南。

    季江南莫名其妙,这么看着他干什么?

    殊不知在李唐心中,季江南就是个小白脸,他找小姐把整个汴京都跑遍了,凭什么他一找就找着了?八成对小姐心怀不轨。

    季江南不知道李唐神奇的思维,折腾到现在也很晚了,桂花糕好买,买白粥是硬把已经在收摊的老头家窗户给撬了,把老头吓得要命,装好白粥死活不敢收钱,季江南只好把钱放灶上走了。

    在李唐防贼一样虎视眈眈的目光中回到水云间,硬是看着季江南进了房间才走的。

    季江南要摇头,果然好人难做,算了睡觉!

第三百一十章 玉昙花

    这一觉睡得很沉,季江南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起身推窗,窗台下的荷香扑鼻,集市上隐隐约约有熙攘的叫卖声传来。

    哪怕前日南市才死了许多人,但依旧不影响汴京百姓的生活,生生死死于这个世道已经是稀松平常的事情,百姓们惧怕死亡,但又对汴京的防卫有着一种刻进骨子里的信任,在安顿好死去之人,将水源里的毒药清除之后,南市会重新打开,这个时间,不会超过半个月。

    六扇门与汴京骁羽卫的办事能力,一直是很值得称道的。

    红尘百态,短暂的目瞪心惊之后,日子依旧回归正轨,客栈的小二依旧手脚勤快期望遇到个阔绰的主儿赏几个钱,加上自己攒的,过完年就可以去向街口卖胭脂的姑娘提亲;

    水云间的老板依旧坐在柜台里呵欠连天,扒拉算盘看看最近又进账了几文钱;

    才下楼,就见宣罗正站在柜台前和老板交代事情,宣罗作为李疏桐身边的大丫鬟,在李家也是半个小姐的待遇,无论对季江南还是方唯玉,一直都是带着几分傲气,一副小姐第一她第二的模样,今日倒是一改之前的态度,笑吟吟的上前问好。

    “季公子,您的衣裳定在锦岚庄,三天后就可以取,到时候劳驾公子亲自去取一趟了。”宣罗笑着行了个万福,轻声说道。

    季江南一愣,随即想起,昨夜李疏桐喝醉了呕吐,脏了他半片袖子,她说会把衣服赔给他,他没当一回事,现在宣罗一提衣服,就大概知道是李疏桐的意思。

    “替我谢过李小姐。”季江南也没有推辞,李疏桐既然主动将衣服赔偿,那就是清楚明白的划清界限,处于对等的交易关系,这自然是最好的。

    宣罗含笑谢过,又有些怅然的舒了口气,道:“我们明天就要返回齐州了,小姐说,承公子恩情,如果公子日后到齐州的话,定有厚报。”

    “明日就走?”季江南诧异,脱口就要问李疏桐钱凑够了没有,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季江南一脸欲言又止,宣罗倒是轻松的笑了笑:“对了,我家小姐与王家公子的婚期定在七月,若公子有时间,可以约上方城主一起到怀城喝杯喜酒,小姐的朋友很少,你们来的话,她会很开心。”

    “什么意思?”季江南眉头一皱。

    宣罗面色苦了一下,张了张嘴,又什么都没说出来。

    季江南心头一堵,难怪李疏桐会突然半夜跑出去喝酒,她这样的女子,怎么会甘心被当做物品一般交易出去,作为李家与王家结盟的信物,她那么骄傲的人,怎么可能……

    “不是说拿到风云册便可吗?”季江南追问。

    宣罗面色有些挣扎,眸光突然黯了下去,看着有些伤感:“季公子,小姐的事,我是丫鬟本不应该多说,但出于私心,我不想看见小姐这个样子,所以,宣罗斗胆,想请公子帮帮忙。”

    “我能做的就是取到风云册。”季江南有些烦躁的捏了捏眉心。

    “若公子那份风云册早几日送到小姐手上,或许还能发挥几分用处,但太晚了,失了先机,小姐陷入被动,这几日小姐一直都在四处奔走,依旧没起到什么效果,小姐只有一个月的时间,现在时间到了,小姐输了,我们就该回齐州了。”宣罗一脸苦笑。

    “我能帮什么忙?”季江南暗叹一声,问道。

    “能帮到小姐的有两样东西,一是风云册,二是城外小崇山观音洞里的玉昙花,玉昙花五十年一开,每次开花之时都会引来众多人士哄抢,小姐出齐州,只带了我和李唐,去争玉昙花的胜算太小,所以小姐才要风云册,可目前风云册失了作用,观音洞内有一寒泉,有凝神修体之妙,故而每年进观音洞的名额有限,小姐奔走多日,就是想寻一位能带她进入观音洞的盟友,但汴京世家门阀众多,却没有一家愿意帮忙。”

    说着宣罗眼眶一红,拱手行了个大礼:“季公子的兄长是宸王府上的贵客,若公子愿意出手帮忙,我家小姐也还尚有一丝希望,我知道这个请求很唐突,但我没有办法了,我不能看着小姐不情愿的嫁入王家。”

    “宣罗冒犯,恳请公子帮我家小姐一把!”

    季江南定定的望着宣罗,目光逐渐冷了下来,观音洞寒泉,这个他知道,能助人修习武道的灵泉,天地蕴养的奇地,玉昙花生长在寒泉之畔,是一味极为寒凉的药草,观音洞一年一开,而玉昙花五十年开一次花,无论寒泉还是玉昙花,都是天地蕴养的奇珍,极为难得,饶是他再孤陋寡闻,也是听说过的。

    但令他冷静下来的不是这些,而是这些事情,李疏桐作为李家大小姐知道很正常,但李疏桐再如何宠这个丫鬟,也不会把这些事情如此细致的说给她,即便是说了,照宣罗的性子,李疏桐不愿说的事情,她必定守口如瓶,宣罗和李唐,是李疏桐身边最信任的人,而他二人忠的也不是李家,只是李疏桐。

    李疏桐宁愿忍受痛苦,也不愿让季江南叫大夫来看见她狼狈的样子,如此骄傲的一个人,怎么会让自己的丫鬟向外人诉说博取同情?

    “你不是宣罗。”季江南静静的看着她,握剑的手逐渐收紧。

    宣罗愣了一下,又见季江南一脸笃定,嘴角突然绽开一抹浅浅的笑意,捋了捋耳畔的头发,好奇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季江南嘴角一弯,右手搭剑一拔,剑势自下而上直奔宣罗而去,对方猛得低伏身体,双手从袖中抄出两把匕首,头顶剑势猛落,她两手匕首交叉成十字,架住长剑下落的剑势,旋身一转,一脚踢向季江南持剑的右手,身体在地面上滚了几滚,拉开距离。

    “季江南,你听好了,在今日酉时之前,到城外小崇山来,否则,就等着给李疏桐收尸!”站稳之后,那人立刻厉声说道。

    季江南冷笑,长剑之上剑气纵横,忽上前一步,剑气突然变得有些缥缈,气势逐渐高昂。

    对方面带警惕,内心暗自思量要不要先走,忽见季江南手中长剑在空中划了一个弧度,明明剑势不快,耳边却听得剑鸣铮铮,只令人觉得毛骨悚然,长剑一挥,忽如千军万马骤雨疾驰,呼啸着向左侧席卷过去!

    “就凭你还想杀李疏桐?”季江南冷喝一声,目光森冷,“秋娘子!出来!”

    话音刚落,千军万马的剑意冲破墙壁,座椅板凳断裂一地,一道耀眼的金光闪过,兵器交鸣之声密密麻麻,从一侧的拐角处走出一名女子,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她背上那一对泛着金色光泽的机关双翼,双翼展开,女子一声粗布素衣,面貌普通,眉毛很细,神情似乎有些意外。

第三百一十一章 小崇山

    “你认得我?秋娘子略微有些讶异。

    “黄泉天什么时候干起绑匪的勾当了?”季江南沉声问道,刚才那一剑他是动了全力,从发觉宣罗是假的那一刻,他就立即开始仔细感周围的气息,这个假冒宣罗的人使双匕首,而群英会之前的那晚,他的窗外也曾出现过一个使同样武器的孟婆,有过短暂的交手,对方不敌被伤,在人群中逃走。

    那时的孟婆就不是季江南的对手,黄泉天的孟婆精通易容模仿,至少这个假冒的宣罗站在他面前,他是分不出真假的,假宣罗说话漏了破绽,被拆穿了身份却依旧有恃无恐,那就证明,在场有更高级别的存在,而最近出现过的黄泉天人,除了赵菱和带走她的男子,就只有前日才败在沈云川手下的秋娘子一人。

    沈云川断了秋娘子进玉华山的路,而汴京也因为南市发生的事开始戒严,如此一来,秋娘子就彻底被困在了汴京城。

    秋娘子不会坐以待毙,但找上李疏桐就委实不能理解了,若是冲他来的……

    季江南目光一瞬阴郁,汴京是孟婆的遴选地,五名孟婆,一个在六扇门大牢自杀,一个在伏羲庙被擒,一个在群英会上偷袭季江南无果死于司徒九刀下,除了眼前的这一个,还有一个孟婆。

    “这倒不是,干绑匪的是她,不是我。”秋娘子活动了下僵硬的肩膀,笑意盈盈,“不过我可以和你做笔交易,我可以帮你杀了这个人救回你的未婚妻李小姐,你帮我离开汴京如何?”

    假宣罗浑身一僵,瞪大眼睛看向秋娘子:“判官大人,你在说什么?”

    季江南眉毛一扬,嗤笑一声:“狗咬狗一嘴毛,况且我与李小姐只是合作关系,她死了,齐州李家找的是黄泉天,可不是我季江南,与齐州李家为敌,马素秋,你确定你担得起?”

    秋娘子目光一顿,似笑非笑:“你倒是个薄情的,可惜了李家大小姐殊色之姿,只能沦为一群肮脏男人的玩物,你们男人啊!就是这般心狠。”

    季江南忽然右手一撩,长剑破云追月,直奔秋娘子而去。

    沈云川说秋娘子正面接了他一记飞龙在天重伤,但沈云川的实力巅峰至少也在半步宗师境,即便是他留了手,接了一招还能自己逃走,综合实力也不容小觑,以重伤之身也能轻易的化解季江南的“雨水”一式,其伤后实力至少也在丹心四劫左右。

    以季江南丹心一劫的实力来说,胜算不大。

    秋娘子看着冲过来的季江南,眉眼弯弯的笑了起来,背后的金属机关双翼一收,手掌一翻掏出一把折扇,好整以暇的等着季江南近前。

    眼见季江南长剑上的剑气越发浓郁,长剑方向陡然一转,季江南单掌撑桌翻身,剑光陡然,假宣罗猝不及防,愕然的看着穿胸而过的长剑,还未来得及说什么,握剑的手猛力一拔,胸口鲜血四溅,假宣罗晃了晃,瞪着眼睛倒地,这一剑很准,她死得很快,只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

    季江南在一剑刺杀假宣罗之后立即跃身就走,秋娘子看着地上晕开的鲜血,脸上的微笑慢慢的冷了下来,看向季江南离开的方向,喃喃道:“当真是个很令人讨厌的人。”

    季江南出了水云间之后一路直奔小崇山而去,假宣罗要季江南去小崇山换人,而从秋娘子对其冷漠的态度来看,两人应该不是一伙的,假宣罗是来遴选孟婆,而秋娘子则是另有任务,在这里碰头也纯粹是巧合,孟婆要的是他的命,而秋娘子则是想借他离开汴京城。

    季怀远是宸王身边炙手可热的红人,若他全力相助的话,秋娘子从汴京逃走的几率不小,前提是要有一个能说服季怀远的人,而这个人,就是季江南。

    从沈云川口中得知秋娘子的来历来看,这个极其心狠手辣的女人,为达目的毒杀一个村镇的百姓在她看来不算一件大事,利己为上,若是季江南答应的话,她真的不介意顺手杀掉孟婆,哪怕孟婆与她同属黄泉天。

    秋娘子不会帮出手帮孟婆,那问题就来了,那个劫走李疏桐的人是谁?这个孟婆武功不高,莫说李唐,在季江南手下都走不出十招就被杀,她又怎么能从李唐身边把李疏桐带走?

    除了尚未现身的最后一个孟婆和秋娘子之外,在汴京城现过身的黄泉天中人,就只有赵菱和当天带走她的那名男子。

    季江南握剑的手收紧,眼中凶光一闪,他从不曾主动去招惹过黄泉天,但黄泉天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拿他当猴耍,把他引到观音洞的目的何在?一面安排了孟婆暗杀,一面又高调的劫走李疏桐引他前往小崇山,丝毫不忌惮齐州李氏的报复,难道真的如沈云川所说,黄泉天易主,新的执掌者上任,准备面对整个大晋江湖高调立旗?

    清晨的阳光并不是很浓烈,略带着几分凉爽,因南市赵菱投毒一事,整座汴京城盘查很严,季江南身上有宸王府的腰牌,所以出入城门畅通无阻,城北十里地处,就是小崇山,小崇山在北向,不比玉华山下的小山林立,只有孤零零的几座矮山,再往北,就是分流东走的沂水,几座小山孤零零的立着,因为地势较平,大部分村落坐落在此,可自从观音洞被开凿,寒泉被众人所知,这块地方就被官府清理,原本住在这里的村名陆陆续续搬家。

    小崇山只是这几座小山中的一座,观音洞早早被设过阵法,冀北奇门一脉王家家主亲自布阵,每年观音洞开启都是由几大家主信物集齐一同开启,眼下距离观音洞开启,还有半个月的时间。

    山上松树横生,怪石嶙峋,观音洞的位置不难找,可面前的一块巨石,昭示着在其后已经是阵法布置范围,一旦入阵,死活不论。

    季江南看着面前的巨石,脸色变了几变,数次准备转身返回,脚下又像生了根,怎么也拔不起来。

    季江南很惜命,冒险要么是被逼无奈,要么就是有一定的胜算,如今为一个称不上有什么关系的人去冒险,理智告诉他不值得,可胸口却生出一股极端复杂的情绪。

    夜空下,坐在小桥上仰头微笑的女子,一身素衣单薄望向群英楼的身影,群英楼那么高,千盏天灯那么红,夜风吹得那么凉,这天上地下,仿佛无处可去的孤独与落寞,抱着酒坛坐在河边把整个身子蜷缩在阴影里哭泣的背影,明明疼得要命又咬牙强撑,坚决不让自己软弱一面示人的执拗,明明是个女子,非要把腰板挺得比男子还要直,明明是心机又虚伪,高傲强势又倔强,喝醉后倒在臂弯里的时候又意外的轻,单薄的像张纸片。

    复杂的情绪扭成一团麻花,季江南猛地咬牙,扭头就走,走了两步又顿住了,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转头冲进阵中。

    踏过巨石界限的一瞬,季江南的身影像进入了一层水面,扭曲了几下不见了,平静的小崇山上,再度恢复了松树怪石的模样。

第三百一十二章 穷酸书生

    午时,骄阳似火,烤得树叶的叶片略微有些卷曲,蝉鸣一阵高过一阵,脚下裸露在外的山石隔着靴子都有些热,季江南眯起眼睛看天空打的太阳,在迷阵中太阳失去了辨认方向的作用,走过一颗小臂粗的松树,季江南看着松树干上的豁口停下脚步,这是他一刻钟之前用剑在这棵松树上砍的。

    季江南找了块相对阴凉的地方坐了下来,自从踏进这里开始,他已经连续走了两个时辰了,可无论他怎么走,最后都会回到这里来,这里还是观音洞的最外围,以迷阵为主,可王家的奇门阵,即便是最简单的迷阵,也不是一般人可以破解的,更何况季江南根本不会破阵。

    走了两个时辰,冷静下来的季江南不禁有些恼,情绪激动之时冲了进来,也没考虑过自己不会破阵这个问题,更何况,孟婆说李疏桐在小崇山,而他也信了,甚至没有上楼去确认一下。

    季江南自认还算谨慎,却因李疏桐频频理智失控,愈发使得他烦躁不已。

    这个迷阵与襄王的梧桐幻阵不同,梧桐幻阵可以砍掉大批梧桐树破阵,是纯人为布阵,包括水渠与梧桐树的栽种,而这个迷阵更像是天然形成,布阵人只需要稍加调整,堪称完美。

    季江南盘坐平息静气,很糟糕,走了两个时辰,他现在很渴,可他现在被困在这个迷阵里,出不去的话,也有可能死在这里。

    几次生死搏杀都活下来了,若是死在这么个荒郊野岭,曝尸荒野被晒成肉干,那才是真的憋屈。

    一阵若有似无的哭声传进耳朵,季江南警觉睁眼,抄起膝盖上的长剑,循声走去,才走了没几步,松树林中突然跑出来一个人,慌里慌张的边跑边哭,见人要一头撞上来,季江南侧身一让,来人啊呀一声扑到在地面上,顺着坡地滚了几圈,随身带的东西撒了一地,又喊又叫,哎呀哎呀叫个不停。

    季江南上前一步一把提起那人的后领,拎起来就看见一张摔得鼻青脸肿的脸,额头上肿起一个大包,脸上的擦伤还裹着灰,鼻血糊了一脸,嘴巴也磕破了,鼻血鼻涕口水糊成一块,惨不忍睹。

    “啊呀壮士啊!小可就一穷书生,实在没什么钱,壮士若能放我过去,来日小可中举之后,一定为壮士修建长生排位,每日清香素果供奉,定能保佑壮士大富大贵,壮士啊!小可真的没钱啊!呜呜呜……小可的未婚妻还等着小可中举之后回去娶她,她是个贤良淑德的好女子,小可万万不可辜负了她啊……老师八十高龄了,就等小可中个举人好给他装婊门面,还有小可的娘亲,呜呜呜呜哇哇小可的瞎眼老娘要饿死家中啊……壮士啊!小可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你的恩情,求壮士放过小可啊……”

    季江南眼睛抽了又抽,他才把人拎起来还什么都没问呢,这个鼻青脸肿的家伙就一把抱住他的腿,一边哀嚎一边声泪俱下的诉说他的血泪史,贤良淑德的未婚妻,八十高龄还出过举人学生的老师以及家里的瞎眼老娘都交代出来了,说的那叫一个清楚明白又详细,还什么都没问呢就全招了。

    可这厮哭就算了,这一脸的鼻血口水鼻涕就全蹭他下摆上了,掺杂着血色的黏稠物怎么看怎么恶心,季江南一阵腻歪,一把把他扒拉到一边,结果这家伙一见季江南手里的剑,大约以为死到临头了,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边哭边从身上挂的包囊里掏出两个馒头,恶狠狠的往嘴里塞,塞得嘴里满满的噎得直翻白眼,眼睛瞪得老大,眼泪哗哗的从眼眶里流,也不吭声了,艰难的嚼着馒头,一脸准备赴死的决绝和委屈。

    季江南从来没见过这么能哭的人,说哭就哭,这眼泪流得像不要钱一样,哭一场差不多像洗了一把脸,这么个大男人哭成这个样子简直令人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狼吞虎咽的吃完两个馒头,这人撕了一小片衣角擦了擦脸,细细的理了衣裳和头发,顶着哭红的眼睛对季江南说:“壮士,小可没钱,你要杀就杀吧,只是能不能拜托壮士一件事,小可怕疼,能不能下手快一点?”

    这时才注意到,这家伙一身文生打扮,青袍长衫,头戴布巾,散落在地的也都是些书本,衣服是青袍,却是很旧的,洗的发白,补丁打得到处都是,面相生得斯文,夏日还穿了双冬日的棉鞋,大脚趾处破了洞,半个大脚趾在鞋面上趾高气扬,就一穷嗖嗖的书生。

    季江南刚想说他没打算杀他,这人自顾自的说了起来:“小可名叫徐子易,潍州南阳人士,家住安康城外土羊村,村口没有院墙的就是小可的家,小可家中有一位目盲的母亲,隔壁王老头的三闺女胖丫是小可的未婚妻,小可死了之后,能不能麻烦壮士将母亲送到城北柳家巷的舅舅家,告诉胖丫不必等小可了,还有还有,小可的老师年纪大了,住在………”

    这人说着说着又开始抹眼泪,季江南忍无可忍抬脚就走,这人哪里来的?

    坐在地上抹眼泪的徐子易见季江南走了,连忙收起地上散落的书本一股脑塞进背篼,爬起来一边追赶一边喊道:“壮士等等!带上小可一起啊!”

    “别跟着我!”季江南听得耳朵疼,扭头吼了一句。

    徐子易别吼得缩了一下,抱着两卷书吸了吸鼻子,可怜兮兮的望着季江南。

    季江南回头继续走,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回头看时,徐子易蹲在松枝后面探头探脑,也不管那小截树枝怎么能挡的住他整个人,躲地一本正经,看得鬼鬼祟祟。

    季江南一股气差点没上来,这是当他瞎还是当他傻?

    见季江南一直盯着他,徐子易有些不好意思的走了出来,先行了个揖礼,道:“方才错将壮士认作劫道的匪徒,小可失礼了,在此赔罪。”

    “我再说一遍,别跟着我!”季江南的耐性即将耗尽。

    季江南的脸色很难看,徐子易却一脸开心的走了过来,语气十分雀跃:“小可来的路上听人说这山里住了个妖怪,进来就出不去,可我辈读书人,怎能相信这种荒谬之言,子不语怪力乱神,这是老师教导小可的,小可上了山,却迷了路,壮士若认得路,带小可一路如何?”

    “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易乐乎。又有诗云,四海皆兄弟,谁为行路人。相见即为缘分,这位壮士可愿与小可为友?”

    “子曰……”

    在徐子易的下一个子曰出口时,季江南忍无可忍扬手准备给他一手刀,这家伙太聒噪了。

    徐子易见季江南抬手,习惯性一躲,这一躲就跌下了斜面的土坡,下方是低矮的松树林,季江南原本也没想让他死,本能的伸手,脚下的石头松动,一个趔趄,没拉住人反而先一步滚了下去。

    季江南第一反应是一把将长剑杵向地面,可眼前的景物突然一花,开始变了模样,而他准备杵剑的动作也顿了下来,眼前的树荫开始变得浓密,季江南一路磕磕绊绊的滚下来,浑身都疼,突然撞上了一块石头,震得胸口一痛,眼前一瞬发黑,才缓过来,就听见徐子易震耳欲聋的哭嚎声。

    季江南扶着树干站起来,看清这是一片平缓的松林,这些松树生长得很高,有些年头了,地面铺着一层厚厚的松针,这里除了松树和满地的松针什么都没有,顺着哭嚎声看过去,徐子易双脚被缚,倒吊在一棵高大的松树上,脸朝下涨得通红,被吓坏了,哇哇哇又开始嚎。

    这一抬头,才发现,这几棵松树上,都挂着不少尸骨,大多已经化为白骨,其中也还有两个活人,正是李疏桐与李唐。

    李疏桐没有倒吊,而是双手被绑竖直吊在高空,另一棵树上的李唐满身血痕,两人皆在昏迷之中。

    季江南没动,在他的感知中,这片松林中,足有七八人,单境界与他相当的,就有三个,其他几人暂时感觉不出来。

    松树上一阵抖动,一条碧绿色的绸带从上垂落,一声娇笑声响起,一名青衣女子抓着绸缎落了下来,轻巧的落地,右手拖着一条鞭子,笑嘻嘻的站在松树下,面带笑容,眼神却异常凶横。

    “季江南,我们又见面了。”

    “赵菱。”季江南轻声道。

第三百一十三章 失控

    松树下,赵菱一身碧绿衣裙,她虽然天生体带异味,但不可否认生了一张娇俏动人的脸,若不做咬牙切齿面目扭曲之态的话,总体看起来也是个眉目如画的美丽女子。

    她本是平江县令的女儿,自小被百般宠着长大的,飞扬跋扈恣意骄纵得很,哪怕旁人在背后如何议论嫌弃,明面上也从来没有谁敢当着她的面说什么,一个个点头哈腰恨不得把头埋到地里去,她要什么从来没有得不到的。若不是那两人的到来,她又岂会落到如此境地?

    关在县牢里的那些囚犯,个个肮脏恶臭,像在水沟里摇尾乞怜的狗,不过是些野狗,打死就打死了,谁会关心一条野狗的死活?

    而这野狗居然对主人露出那种嫌弃的眼神,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明明是个男人,偏偏比她一个女子还生的好看!本来想着挖了他眼睛就算了,可当那个看似文弱的男人走出牢房,看她的眼神仿佛她才是那条狗。

    那个男人只一鞭就打得她疼得死去活来,之后,府宅被烧,爹爹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她被带到一个阴暗的房间里,忍受剧毒噬体之痛,寸寸骨骼被侵蚀之苦,她哭嚎,惨叫,寻死觅活,在地上抽搐不止。

    活着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她身上那股天生带来的异味消失了,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都是毒,她之所以能坚持着活下来,只因为心头有一个强烈的念头支撑,杀了那带给她这些痛苦的人!

    她把南市的百姓变成药人,只可惜方唯玉不在,那些药人本是给他准备的,任务什么的她根本就不在乎,黄泉天又怎么样?还不照样是一群见不得光的地老鼠,有什么资格命令她?

    与孟婆合作抓走李疏桐,是她私自动手,秋娘子并没有出手,这个女人一直挂着一种诡异的笑容看着她,目光像看一只有趣的小动物,令她十分不悦。

    也好,杀了季江南为爹爹报仇,下一步就把她也杀了,这世上对不起她的那些人,一定会一个一个的匍匐在她脚下。

    思及此处赵菱满心痛快的放声大笑,眼中杀意狰狞,鞭子一甩直冲季江南而去。

    “去给我爹爹陪葬吧!你这小情人很快就下来陪你!”赵菱身形忽动,笔直的朝季江南而来。

    鞭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形,鞭花爆响,季江南脚尖一点凌空而起,身形后仰反手一剑直刺向赵菱后背,赵菱一声厉喝长绸扬起,柔软的绸布抵挡不住剑锋,轻松的被割开,眼看这一记“月出深山”就要命中目标,季江南鼻端突然闻见一股浅淡的香气,伴随着香气入鼻,头脑突然开始昏沉,强烈的恶心感袭来,季江南大惊,急速抽身后退。

    赵菱见状吃吃笑了起来,也不追击,不紧不慢的走向挂着李疏桐的松树,走得很慢,漫步山林一般的惬意。

    强忍下那股浓烈的恶心感,季江南急声喝道:“站住!”

    赵菱慢悠悠的转身,抱起双臂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咯咯笑得前俯后仰,张扬又得意:“你连靠近我五步都做不到,还想杀我?呵呵,你是自己动手自我了断呢?还是等我杀了你这小情人之后再杀你?”

    季江南的呼吸有些急促,心跳在不断加快,心头大骇,当初沈云川说,赵菱是炼制药王最好的材料,练成的药王甚至比柳傲霜还强一筹不止,此时的赵菱不知算不算药王,但其身上的毒性已经远超柳傲霜,药王五步之内,生灵不存,她走过的地方,野草枯萎,不用动手,她身上散发的毒气已经足以杀人。

    季江南努力调息,试图压制散入体内的毒气,但似乎并没有多大作用,手指已经开始僵硬不受控制,握剑的手微微发抖。

    大意了。季江南暗叹一声,是他轻敌了,他的武道修为虽然只有丹心一劫,但因着体内独特的内息与青天剑气诀的缘故,寻常二劫三劫的武者交手不算太困难,丹心五劫之下他自傲皆可一战,但像赵菱这种以毒功见长的,冒失迎战,大意中招了。

    中毒的滋味季江南在平湖切身感受过一回,而赵菱的毒看似没有那么猛烈,只是随着心跳越来越快,毒气从五脏六腑扩散,到时候即便有解药,也绝对来不及解。

    药王一出,百毒随行,触之必死。

    赵菱站在原地,笑吟吟的看着季江南逐渐变得煞白的脸色,心头畅快不已,倍感痛快。

    季江南正倍感煎熬之际,后背突然被人连续顺着脊柱点了三下,又被猛拍一掌,季江南一股气血直涌而上,一口青黑色的淤血顿时喷了出去。

    赵菱脸色一变,季江南则是第一时间反手一掌打过去,身为剑者被人近身,还是来历不明之徒,由不得他不紧张。

    身后之人被一掌打得倒飞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几圈,哎呀痛呼之声连成一片。

    季江南浑身紧绷,看走眼了,这个罗里吧嗦的书生怕也大有来头,赵菱皱眉,一脸不可思议。

    滚地葫芦一样的徐子易才揉着腰龇牙咧嘴的爬起来,眼前一花,喉咙一紧,突然就被人掐着脖子提起来了,顿时涨红了脸双手使劲掰脖子上的手,两条腿在空中乱蹬。

    “你是什么人?居然能解我的毒?”赵菱眉眼间戾气横生,冷声问道。

    徐子易脸涨得像猴子屁股,嘴张得很大,不断示意他快喘不上气了,奈何赵菱压根没有松开他的打算,手掌越收越紧。忽闻身后传来破风声,凶戾的剑气裹挟着森冷的杀意,登时激得赵菱后背一寒,立刻甩开徐子易往旁边一闪,她的速度不慢,可那剑气似乎长了眼睛一般,还没站稳,胸口一阵剧痛,赵菱低头,看胸腹处鲜血一片,十多个手指大小的孔洞在不断的渗血,而伤口处残留的剑气如墨入水,消融在血液之间,浑身剧痛如千刀万剐。

    “季江南——!”赵菱呕了一口血,眼睛充血缓缓转过头去。

    季江南单手持剑,浑身杀气升腾,眼睛泛着一丝浅红,浓郁的杀气缭绕四周,什么都看不见,却无端觉得此人身后血光滔天,眼神淡漠得毫无感情。

    赵菱瞳孔一缩,一股恐惧感刺激得她头皮发麻,强忍着剧痛,当机立断的转身就跑。

    赵菱逃之夭夭,季江南的目光转而看向似乎别吓傻的徐子易身上,对上季江南的眼睛,徐子易发现他眼中那抹浅红颜色在逐渐加深,越发红得妖冶,徐子易哆嗦了一下,连滚带爬的转身就跑。

    身后,季江南缓缓抬起手中的长剑,长久以来一直压制在体内那股原始狰狞的杀气,在赵菱毒气的刺激下,溃堤而出。

    季江南一直完美控制的杀气,失控了。

第三百一十四章 大可以来试试

    松树林中,徐子易慌不择路的逃跑,身后远远的跟着一个手持长剑的身影,犹如被盯上的猎物,徐子易一边跑一边哭嚎,天地良心啊!他是好心帮忙,怎么好端端的就变成这幅样子了!

    而另一边,山间小路上,一名身形魁梧身穿僧袍的中年和尚正往观音洞方向而来,僧袍的袖子被风吹起,步子迈得四平八稳。

    僧人绕着巨石看了看,望向观音洞的方向,皱了皱眉,思量了一下还是决定先回去,才刚刚转身,一阵鬼哭狼嚎喊救命的声音传来,脚下一动,立刻就朝着声音来源奔去,远远的就觉着杀气冲天,在树林中站定,喝道:“哪路妖人在此放肆?!”

    好不容易跑出松树林的徐子易一脸激动得涕泪横流,看见救星一般冲了过来,僧人见是个普通书生也没管,目光紧盯着从树林中缓缓走出来的身影。

    这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一身简单的素色贴里,手持一柄长剑,在距僧人不远的地方站住,剑尖斜指地面,抬起头来,瞳孔之间赤色一片。

    “走火入魔?”僧人一惊,又立马否定,“不对!气息很稳,这么浓烈的杀气,什么来路?”

    僧人刚准备开口问话,对面的少年突然眉眼一动,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一口白牙寒气森森,赤色的瞳孔赔上这样的笑容,邪气盎然。

    僧人一惊,对面的少年突然举起长剑,挽了个剑花,单手持剑划出一个弧形,长剑之上剑气纵横,双臂一震,有如万千军箭迎面而来,僧人面色沉稳,双手合十,复双手错开,运气于掌,一声暴喝,直接凭借肉掌去接那迎面而来的剑雨!

    僧人一掌打出,气浪奔涌,与那剑气相撞,一声爆响,以剑掌相交处为中点猛的炸开,罡气掀起地面的沙石,崩出一条深深的沟壑,临近的树木皆断裂滚落,灰尘簌簌扬起老高。

    僧人硬接这一式剑法后脸色一变,大声问道:“如此妖邪剑法!小子你从何处得来?报上名号来!”

    少年不答话,长剑一荡再次冲来,以身带剑,如追星赶月,速度极快的迎面直斩而来!

    僧人见对方不答话,只道这小子目中无人得很,当即抢步上前,化掌为拳,刚猛无比直接迎着长剑而去,然而拳头临近之时长剑突然变招,剑尖虚虚一划自下而上一翻,僧人不慌不忙,脑袋往后一仰,身形一错,拳头去势不减,一拳重重砸在少年的肩膀,少年身形一震,往后趔趄,僧人正欲换招,心头忽然涌起一阵寒意,身体比脑子更快,左手迅速往身前一挡,刺眼的剑光一闪,僧人大怒一脚踢向少年的胸口。

    季江南被这一脚踢得倒飞出去,抛落远处砸向地面,翻滚了几圈,身体猛的一颤,眼中的赤红之色迅速褪去,眼前恢复清明,胸口的疼痛感也同时袭来,这一脚不轻,季江南口中满是血腥味,从地上站起来时,混沌的头脑开始清晰,冷静下来后看向前方,正前方,魁梧僧人一脸惊怒,左手鲜血淋漓,距离他三步的地方,半截小指落在地面,鲜血与泥沙混在一起,红得刺目。

    季江南脸色发白,强自镇定,他体内的杀气本来已经被炼化并入内息,按理说就算不能完美掌控,也不应该出现反噬才对,可从他击退赵菱之后,他做了什么完全没有记忆,已经收敛的杀气再次失控,这是为何?

    杀道一途,本就在在锋刃上行走,稍不留神万劫不复。破军一动,四方杀伐。

    季江南神色变换不定,师门长辈数年的教导,天星子救他性命赠他心法,他因这些人接近他另有所图而愤怒,可现在却突然开始理解他们的心思,杀气入心的他,根本不能控制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是他实力不够强,还是,他心志不够坚定?季江南目光突然一亮,不对!都不是!赵菱的毒,还有徐子易奇特的解毒方式,这两人,才是令杀气入心的源头!

    “‘镜花水月’,七剑门的飞星逐月剑,”僧人略一思索,眼睛瞪起,厉声问道,“你可是季江南?”

    季江南调整好气息,因他误伤了对方,所以先拱手致歉,答道:“先前多有得罪,冒犯前辈,在下季江南。”

    自己伤了人理亏,所以季江南礼数周全的赔礼,谁知那僧人反而面色一变,呵呵冷笑起来,目光逐渐不善。

    “小子你听好了,贫僧法号广清,座下收有一俗家弟子,可我那弟子前些日子家逢巨变,贫僧寻他多日不见踪影,正追寻害他家破人亡的凶手,”广清说道,忽而怒目圆睁,“贫僧那弟子叫邱明,贫僧再问你,与你一起的,是不是还有名姓方的青衣年轻人?”

    季江南眉头皱起,道:“邱家父子行事不端,咎由自取,大师若因此要来寻仇的话怕是走错地方了,你应该去问问邱家主做了什么。”

    “信口雌黄!邱家父子不过是寻常贩布人家,奎山城占尽天下人便宜,令人不齿,天下人行天下路,他奎山城走得?旁人就走不得?如此跋扈张扬,为此逼人父子相残,还四处传谣污人清誉,简直无耻之极!”广清越说越愤怒,上前一步道,“身为正道世家弟子,不修正己身,虚行本义,反而为虎作伥,与奸商狼狈为奸!怎能如此辱没你的师门家姓?”

    季江南本着是自己无礼伤人在先,让他几分礼数,可听到后面脸色越来越冷,横眉道:“呵!照大师这么说,天下人行天下路,为何贵寺不打开藏经楼,为天下武者大开方便之门呢?我辱没师门家姓,大师甘信宵小之徒,包庇弟子迁怒无辜之人,此举是否有悖佛陀真言?大师,你管的太宽了!”

    广清大怒:“黄口小儿!满口胡言!小小年纪一身来路不明的妖邪剑法,如此年纪已经魔念横生,贫僧今日留你不得!随贫僧回普陀寺,于伏魔塔下静思悔过!”

    季江南怒极反笑,眉眼立起:“普陀寺好大的威风!我给你面子叫你一声大师,我若不给你面子,你算个什么东西?要拿我去悔过?老秃驴,你大可以来试试!”

    广清闻言眼睛瞪起,提拳直冲过来!

    季江南冷眼扬起手中的长剑,不是他去惹麻烦,而是这些不知所谓的麻烦主动找上他!

第三百一十五章 怒目金刚

    对于普陀寺,季江南从来只是从别人口中得知,因为季怀远的缘故,才稍微有些印象。

    普陀寺坐落于湘南若香山,与湘西五毒教比邻而居,因方丈慧静与无逍宫宫主宁不归有约,自封若香山已近二十年,无逍宫雄踞北域不出,普陀寺却在除北域之外遍地开花,当今晋皇抑道尊佛,可佛光普照之下,这方天地也依旧透漏着百般苦楚。

    广清此人季江南听说过,年幼时父母在黄泉教为祸的时候双双惨死,靠爬进死牛的肚子里躲过一劫活的性命,后被普陀寺的僧人救起带回,因父母的惨死,对魔道妖人深恶痛绝,入普陀寺金刚院后,修的也是怒目金刚,诛妖杀邪,不讲情面得很,实力不弱,丹心七劫武者,练的还是外家功夫,也是普陀寺中为数不多将三十六技都学全了的武者之一,在江湖上名声不低,也因此以“怒目金刚”为外号称呼。

    抬手将脱臼的肩膀接好,季江南全力调动起丹田内为数不多的内力,广清比他境界高了不止一筹,还是最难对付你的外家功夫高手,以他现在的实力对上,胜算不超过半成。

    思量只是一瞬间,广清怒喝着提拳冲了过来,季江南深吸一口气,双手握剑,气息逐渐变得缥缈,眼珠再次泛起一丝浅红,广清已经快冲至身前,对上那双眼睛顿时心头一凛,这个诡异的小子不知用的是那一路的妖邪秘法,丹心一劫可以短暂的爆发出超过丹心五劫的杀伤力,才对上他的时候大意之下被对方削断了一截小指,这对于他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饶是广清自认对天下武功了解不少,但这么妖邪的还是头一次见过,登时心头提起三分小心来。

    广清堤防留意,季江南突然清啸一声,双手带剑旋身一转,长剑飞舞之间勾出一张剑网,剑槽上一抹浅红流光溢彩,瑰丽不凡。

    对于七剑门的“飞星逐月剑”中群战剑法之首的“星罗密布”,广清自然是知晓的,虽说这式剑法威力不俗,但使用者本身的实力弱他太多,这种程度的剑网,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心道这小子故弄玄虚,双手上下一翻,掌心泛起一层金光,左肩后撤双掌齐出,掌风掀起一股气流,铺天盖地来的剑网登时被撕开。

    剑势已破,广清定目一看,前方却已经没了人影,登时大怒,好个滑溜的贼小子!正想时耳边传来微弱的破风声,广清骇然,立马抢步向左,长剑毫无阻碍的刺入肩胛骨下方,猛地一转,广清脸色涨红,反手一掌击出,掌上金光泛起。

    季江南胸口一震倒飞出去,长剑在地上划拉出好长一段距离,直到后背砸到一棵树上,才止住身形,停下来的他眼前一黑,强行把口中的鲜血咽了回去。

    三十六技之一的大金光掌,果然比季怀远所学的小金光掌威力强出不止一倍。

    广清肩膀一阵剧痛,心头大震,能悄无声息破开他防御的剑法很少,而这些剑法中最符合季江南身份的,就是飞星逐月剑的最后一式,影落星沉。

    近些年来,七剑门一直走守成路线,行事低调,而七剑门内门三套剑法中,飞星逐月剑出现的频率最高,不是因为这套剑法不珍贵,而是这套剑法上手容易,但越到后面越难练成,其中以“七星望月”“星罗密布”两式最为出名,但其实整套剑法中,最后一式影落星沉,才是整套剑法中最强杀招。

    影落星沉,万星谪落,近身十步之内,无视任何防御。

    关于七剑门七人的师承在江湖上一直是个谜,只知道他们七人在江湖上扬名时,一直师兄弟互称,他们的师尊是何人,一直无人知晓。

    广清的眼神逐渐严肃,如此年纪练成影落星沉,剑道天赋无人出其左右,可杀心如此之重,透着一股说不上来的妖邪,若他日堕入魔道,必是掀起滔天血祸的巨枭,他不过责问了两句,这少年就立刻翻脸动手,性情反复无常,睚眦必报。

    若说刚刚放言要拿季江南回普陀寺是因那套剑法,那现在广清是真的动了要带他入伏魔塔的心思,这少年太危险,放任不管,日后必成祸害!

    季江南强压着脑袋中的眩晕感,冷冷看了广清一眼,足尖一点跃起,迅速往山下而去。

    如方唯玉最恨别人抢他东西说他像女人,季江南最恨的,就是有人对他的师门家教出言不逊。他幼时漂泊,母亲是他唯一的牵挂和依托,决计容不得他人言语羞辱,七剑门师门长辈教他武功正他心性护他周全,他心存感激,怎可容他人说三道四?

    凌剑阁一脉不惧任何人,曲难行一直都是如此告诉他的。

    有人对他的师门家教出言不逊,就算对方是高他好几个境界的普陀寺僧人,他也照打不误。

    一路下山来,广清一脸阴沉穷追不舍,离开小崇山,汴京城城门在望,季江南皱眉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广清,眉眼一动,嘴角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好的很,既然他紧追不放,那他也就不客气了。

    下午的日头晒得人昏昏欲睡,因南市之事,汴京城正在搜寻赵菱与秋娘子的踪迹,四门皆有六扇门人看守,六扇门只查出城者不查入城者,汴京现在就是一个张开口的笼子,最不怕的就是有不怕死的撞进来,进来容易,出去就难了。季江南前些日子在宸王府养伤,算是王府的客人,身上带有王府腰牌,出行无阻。

    临近城门,季江南落地奔走,放开压制胸口的内息,一口血登时涌上来,吐了衣襟上全是,踉踉跄跄的朝着城门走去,出城的人见一少年人口吐鲜血踉跄而行,纷纷惊呼不已,门口的六扇门捕头听得喧闹,皱眉看过来,一边呵斥一边走过来。

    季江南抬眼一看,这是个熟人,刚来汴京那一日,他与方唯玉在伏羲庙门口见过此人,还与他有过短暂的交手,后因为司徒九的喝止而退走。

    裴礼自然也认出他来,又见他衣襟上尽是血迹,但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不再理会季江南。

    季江南踉跄入城,很快广清追至,气势高昂一掠而过,裴礼刚欲阻拦又退到一边,看向追着季江南而去的广清,朝身后的捕快挥了挥手,捕快得令退下。

    江南道六扇门总部,司徒九听手下报告完毕后微微一笑,自言自语:“普陀寺也掺和进来了,呵呵,当真是盘好棋,本官倒是要看看,这盘棋能下成什么模样?”

    芳华馆,沈云川两条手臂挂在美人靠上,望着天空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感叹。

    年轻人活力满满,追杀与被追杀像吃饭喝水一样稀松平常,厉害!

第三百一十六章 卑鄙与算计

    广清一踏入城门,就见刚刚还踉跄而行的季江南速度突然提升了一大截,在房顶上起落几下跑出去好远,冷哼一声,袖子一挥追了过去。

    汴京城的百姓诧异的看着光天化日之下在屋顶上上演追杀的两人,啧啧称奇。

    不是说出家人慈悲为怀吗?这哪里来的恶和尚,一路追着人跑。

    百姓们除了有些诧异之外并不慌乱,敢在汴京闹事的,坟头草都长起老高了。

    在城中跑了一阵,季江南突然在一处屋顶停了下来,对着追来的广清灿烂一笑,剑眉凤目的一张脸,笑起来神采飞扬俊逸不凡,广清正不明所以,忽见少年脸色一变,一股凶戾至极的气息扩散而出,广清瞳孔一缩立刻就手起结印,做怒目金刚之态。

    “金刚伏魔!”

    普陀寺三十六技之一你,金刚伏魔印。与无畏降魔印,大日诛魔印,佛笑拈花印并称伏魔四印,威力极大,广清这一记金刚伏魔印打出,气浪掀起屋瓦无数,噼里啪啦碎了一地,季江南却纹丝未动,似笑非笑的站在屋瓦上,广清猛然惊醒,季江南脚下是一座私塾,这个时辰,里面都是在念学的童生,方才只顾着追击季江南,没有注意,此刻的动静使私塾内的童生受了惊吓,惊呼不断。若他这一击打过去,房顶碎裂,这些孩子必遭无妄之灾。

    广清连忙收力,出招到一半强行收招,罡气反弹,广清脸色一白,经脉逆转疼痛难忍,在最后一刻换了个方向,金刚伏魔印的残余的罡气换了个方向,轰隆一声巨响,一处院墙被击得粉碎。

    一击过后,广清脸色由白转青,面露痛苦,强行收招,经脉逆转,现在他体内的内力一片混乱丝毫不受控制。

    见广清气势渐颓,季江南一直紧绷的背脊终于放松下来,浑身一颤咳出一口污血,身体微微颤抖,带伤硬接一记大金光掌,又强提内力跑了许久,到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

    季江南看着广清,咬牙道:“我本无心针对你,但阁下一再相逼,你要来搅这趟浑水,就别怪我不讲情面,广清大师,对不住了!”

    广清疼的脸色发青,根本没有细听季江南在说什么,只觉有东西迎面而来,疼的额头冒汗的广清下意识的接住,耳边却传来一声悲愤的怒骂。

    “好个普陀寺高僧!今日你逼我至此,要的无非就是这浮屠秘库残图!今日我弱你一筹,东西给你!今日所受之辱,来日某定当奉还!”

    抱着剑站在私塾门口的沈云川惊得目瞪口呆。眼睁睁的看着季江南一把将怀里的一个小盒子扔了过去,站在屋顶捂着胸口一脸悲愤的放完狠话跳下屋顶就走,一身素色贴里凌乱不堪,踉跄的脚步走得悲愤又无奈,在众人的目光中“落寞”的走远。

    沈云川眼睛都快掉出来了,又看了看在房顶拿着小盒子调息内力完全不知发生了何事的普陀寺高僧,目光中涌起无限怜悯。

    谁能想到平时冷着个脸傲得要死的季江南也会玩这种手段?从故意引广清进城,故意高调的大白天在屋顶上演追杀戏码,故意引广清动手,又特意选了个私塾逼广清投鼠忌器,最后趁广清意识混乱将残图抛出,并大声说明那是何物,从他们进城开始就一直吸引众人的眼光,而季江南扮演的一直是个重伤逃命的江湖人,对比身材魁梧战意高昂的广清,很容易令人不自觉的将他带入“弱者”角色,而最后一声高呼,成功的将众人的目光转移到广清手里的盒子上。

    “落寞”的从众人眼中离开,至此,广清这个普陀寺高僧一句话没说在众人眼中已然是个夺宝伤人的败类,季江南的话众人都听得清楚,那是什么?浮屠秘库!是无尽的财富!是锦绣前程和家财万贯的钥匙!

    一时间还滞留在城中的江湖人眼光一瞬炙热,若对方真是个得道高僧,那他们可能还不好动手,但若是个夺宝伤人的败类和尚,那下起手来就容易的多,就算这真的是普陀寺的僧人,日后普陀寺的人找来了也不怕,如此败类若还收回若香山,那武林正道之首的位置就要动一动了。

    一时间,汴京城内形形色色的人开始往这边汇合。

    正好,江南道六扇门近段时间放开了对武人的限制,朝廷不插手,这事就更好办了。

    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沈云川眼睛微微眯起,此番算计下,广清麻烦了,他不认为季江南给广清的盒子里真的有秘库残图,那小子虽然很不想要那东西,但事关黄泉天,特决计不可能就这么交出去,多半是个空的。

    在房顶上的广清恍惚间终于回了神,而附近的房顶上也逐渐站上了不少形形色色的江湖人,神色莫名,仔细回想了一下方才那句话,广清脸色再变,看着手中的盒子,脸色青白交替,四面八方的人逐渐围了过来,广清眼神变幻,冷哼一声:“卑鄙之徒何惧哉?”

    说着一把将盒盖掀开,屋顶上气氛随之一变,剑拔弩张,在众人或期待或兴奋或忐忑的目光中,盒子里静静的躺着一小块旧布,上面隐约可见线条纹路。

    众人精神一震,几人已经拔刀出鞘准备动手抢夺,突然那块旧布在众目睽睽之下自燃起来,迅速变成一小团焦团。

    广清呆住了,同样站上房顶的沈云川叹了口气,小子下手够狠,广清完了,或许还会牵扯到普陀寺。

    现场一时雅雀无声,有人怒声骂道:“贼秃驴!此等重宝,你竟敢轻易焚毁!”

    “你夺人至宝!还当场焚毁,断人财路有如杀人父母!老秃驴,你要怎么赔老子的宝藏!”一人目露凶光,皮笑肉不笑。

    “别跟他废话!拿下这秃驴!指不定他早就把真的掉包了!”有人喝道,双刀一呛率先上前。

    “对!拿下这秃驴!”

    明明眼看就要到手的泼天富贵,结果被烧成了一团焦团,煮熟的鸭子飞了,由不得他们不愤怒。一时间呼喝之声不断,四面八方有冲过来,目光择人而噬,凶残无比。

    广清有口难言,咬牙切齿:“无耻小儿!!

    广清骂的是早已逃之夭夭的季江南,而众人以为这贼秃驴在骂他们,越发怒从心起,合围上去。

    沈云川摇了摇头,这场戏没必要看下去了。

    轻巧的从房顶上跳下,悠哉悠哉的往水云间的方向走去。季江南此人,呵呵,有趣得很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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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归行介绍:
大晋王朝,门派林立,二宫三门六派九世家。
江州季家莫名招来灭门之祸,季家三子季江南被认定为杀兄弑嫂的凶手,被武林同门驱逐追杀。
一夕之间,季江南沦为人人喊打的江湖败类。
随着季江南层层深入的揭开迷雾,引出一个潜藏多年的骗局,每一个人都身在其中,知己?爱人?兄弟?父子?
在这场骗局的背后,有人笑,有人哭,有人绝望,有人癫狂。
季江南收剑入鞘,天大地大,归无处。
(哎呀我真的不太会写简介。)剑归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剑归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剑归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