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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竹酒香     剑归行txt下载     剑归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七章 蔺亭舟的礼物

    回到住处的时候,丁少辰正坐在大厅里等候,遥遥见几人进来,笑着朝几人拱了拱手。

    “丁堂主有事?”季江南问道。

    “门主有东西给你,让我在这儿等着。”丁少辰说着,递过来一只锦盒。

    季江南接过锦盒,也不忙着打开,问道:“蔺门主可有话相传?”

    丁少辰摇头:“没有,只说让我把盒子给你。”

    季江南拱手一礼:“劳烦丁堂主了。”

    “客气!”丁少辰笑着摆摆手,拱手告辞,走了一半又折了回来,贼兮兮的问,“圣女姑娘,你那种引蜜蜂的药能不能给我一点?花钱买也行。”

    封玲珑笑吟吟的说道:“你怎么一点也不担心你的师兄?”

    “我师兄没事,那些蜜蜂不蜇人,入我机关城者为客,小事无需记挂,倒是圣女姑娘引蜂的方法挺有趣,能否卖我一点?”丁少辰道。

    “你要这个做什么?”封玲珑问。

    丁少辰嘿嘿一笑:“自然是用来吓唬人的。”

    封玲珑想了想,拿出一只小瓷瓶:“一百两。”

    季江南嘴角一抽,还没说什么,就见丁少辰无比爽利的掏出一张百两银票,成功的从封玲珑手中拿走小瓷瓶,小心的打开瓶塞,眨了眨眼问道:“怎么使用?直接涂抹吗?”

    封玲珑笑吟吟的点了点头:“一滴就行。”

    “有点少……不过也够了!”丁少辰眉开眼笑,似乎是在琢磨着算计谁,把小瓷瓶一收,转头就走。

    刚走了几步,就听见封玲珑说道:“放心用哦!用完了可以去千药坊买!”

    丁少辰的脚步一顿,转过头来,疑惑道:“千药坊有?我怎么不知道?”话才出口,丁少辰就见花奴和阿双嬉笑做一团,立刻明白过来,又把小瓷瓶拿了出来,瞪大眼睛问:“千药坊定价多少?”

    “十两一瓶!”花奴竖起两根食指交叉。

    丁少辰的脸色一僵,无比悲愤:“那你卖我一百两!”

    “因为大部分都卖给千药坊了,我手上就这么一瓶,你说是不是应该卖贵一点?”封玲珑狡黠一笑,说的理直气壮。

    花奴和阿双笑作一团,季江南干咳一声,忍着笑意侧过脸去,早就知道这丫头看着乖巧,实则古灵精怪得很,丁少辰老喜欢有事没事往她身边凑,虽说没什么坏心思,但小小的恶作剧一下还是可以的。

    丁少辰悲愤的走了,找封玲珑理论他是不去的,他堂堂一个堂主怎么可能和一个小姑娘争吵,太掉面子了,但一想到自己花了十倍的价钱买了一瓶只值十两银子的东西,就觉得非常想呕血。

    没事儿没事儿,我这瓶比较好。丁少辰这么安慰自己道。

    看着丁少辰走远,封玲珑轻声道:“心思不坏,不算个恶人。”

    季江南轻笑:“你这是替我看他的心性?”

    封玲珑回过头来,抿嘴一笑:“你和蔺门主打哑谜,我听懂的不多,但总归是和这二人有关系就是,丁少辰心思简单,虽喜于玩闹但心有分寸,但那个唐不遇,给我的感觉很不好,他的心思很重。”

    季江南点头,丁少辰被封玲珑坑了一百两也只是有些肉疼,并没有生出什么报复的心思来,至于唐不遇……

    如封玲珑所言,这个人心思很重,人说相由心生,季江南之前一直对此嗤之以鼻,人的面相是从父母而来的,长着一张慈眉善目菩萨脸干着龌龊勾当的他这些年也没少见,也有面相凶狠实则良善的江湖人,从人的相貌来观心,是一件极为不靠谱的事,人的眼睛,有时候会骗人。

    所以季江南看人看的不是脸,大多数时候是依照气息,气息这种东西微妙而不易言说,就像他很轻易的就能感知到生气和死气的存在,有时候人的气息会比面相更容易暴露本性,唐不遇的气息很凝重,像是极端压抑又思绪极重,而这股气息外露,就容易给人一种不易靠近的疏离感,蔺亭舟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

    季江南打开丁少辰送来的盒子,目光顿时一凝,端着盒子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是什么?”季江南没有避开封玲珑,站在他旁边的封玲珑自然看了个满眼。

    季江南站了半晌,深吸一口气,将锦盒盖起来,收入怀中,定了定神,对封玲珑说道:“这是千机唐门的子母千机匣。”

    封玲珑虽不知道这个子母千机匣代表什么,但她能感觉到季江南心绪很不平静,没有再问,而是笑着安排其余人去休息,等其余人都走了,季江南忽然抓住封玲珑的手臂,神色难明。

    封玲珑也不急,静静的站在原地等他开口。

    “玲珑,你们尽快回去吧!”季江南道。

    “这……为什么?我能帮你什么吗?”封玲珑一怔,急声问道。

    季江南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眉宇之间肃杀之气顿显:“这里不安全,牵扯到我一直追踪的问题,蔺亭舟找我不是偶然,五毒教不涉江湖,你带着他们尽快走。”

    封玲珑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必须现在走吗?”

    “越快越好!”季江南道。

    封玲珑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只上前一步,轻轻的依偎在他肩膀上,季江南不说,她就不问,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达,她一直都在。

    季江南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笑道:“有个人一直说我是个祸害,我去到哪里祸害到哪里,祸害遗千年,只有我祸害别人的份。”

    封玲珑噗嗤一声笑了,抬起头来:“哪有人说自己是祸害的?”

    季江南轻笑:“我确实是个祸害。”

    “我听人说欺负良家姑娘的才叫祸害,”封玲珑睁大眼睛,“你祸害人家姑娘了吗?”

    季江南脸色一僵,伸手在她额头上敲了一记:“谁告诉你是这个意思的?胡说八道你也信?”

    封玲珑定定的看着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直到看得季江南耳根泛红不自然的别过头去,她忽然哈哈笑了起来,眼睛里满是戏谑之意,季江南这才反应过来被这丫头耍了,还不待他答话,封玲珑早就蹦蹦跳跳的上楼去了,银铃声碎,裙摆飞扬,还扒拉着眼睛扮了一个鬼脸。

    季江南莞尔,刚刚还有些压抑的情绪这会儿也不知道飞哪儿去了,心头又有些微热,在山中走的这半个多月来,算是他心性最为平和的一段时间,加上随袁晓学习轻功的三个月,他已经鲜少动杀心,封玲珑似乎有种特殊的能力,总能将他暴戾的负面情绪化开,以往他虽然冷静,但一直是强压着情绪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对敌场上,失了冷静,就很容易丢掉性命。但他这会儿心绪很平和,头脑也很冷静,封玲珑这么一打岔,倒把那股暴起的杀机给驱散了。

    季江南轻笑一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笑的时候开始变得多了起来。

    不过,蔺亭舟这只老狐狸,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次日清晨,季江南从房间里出来时,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楼下大厅里的封玲珑,九月里的天气,早晨已经有些冷,蒸包子的热气在晨光蕴起,封玲珑半趴在桌子上,托腮看向门外,似乎有些无聊,左手手指拉着袖口的银穗子绕来绕去。

    季江南下了楼梯,拉开凳子坐下,左右看了看,问道:“花奴和阿双呢?”

    花奴和阿双是封玲珑的随侍,走到哪儿跟到哪儿,今日却不在她身边。

    封玲珑转过头来,眉眼弯弯,左颊上映出浅浅的酒窝,道:“他们回湘西去了。”

    刚端起茶杯准备喝的季江南顿了一下,眉头一皱,又看了看封玲珑,叹息一声,放下茶杯:“别胡闹,你跟着我会有危险。”

    “他们走了也有一个时辰了,早已经进了玉华山,独自进山我不敢,所以我就只好跟着你了。”封玲珑道。

    五毒教苗女生长于湘西大山,不敢独自进山这话就是笑话了,而且她是圣女,没有她的命令花奴和阿双怎么可能先走,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说服他们先走的。明知道她在胡说八道,但季江南却升不起一丝责备的心理来。

    “五毒教不涉江湖,我身为圣女,会先以五毒教为主,你说这里不安全,我信,所以我让花奴和阿双先带着他们回湘西,”封玲珑说着,眉眼清澈,“圣女此行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现在,我只是封玲珑。

    “不用担心我,我能做圣女,就代表我是年轻一辈中最优秀的蛊女,我有自保的方法,至少,宗师之下,常人伤我不得,”封玲珑认真道,“我可以帮你。”

    封玲珑说这话的时候极为认真,神色坚定,季江南有些恍惚,平湖夜月下,拉着爷爷衣袖求他救命的小姑娘,逐渐蜕变成了五毒教的圣女,苗女的骄傲与炙热,在现在的封玲珑身上,已经绽放出属于她的光华。

    她在他面前温和乖巧,安静柔和,她收敛起自身的光芒,学着像一个汉家女子一样柔顺,以至于让季江南总是忽略了她本身是一个苗女的事实,苗家女子,热烈而骄傲,勇敢而自信,而作为五毒教的圣女,封玲珑是其中的佼佼者。

    她是大树,不是柔弱的蒲草,不需要他时时刻刻想着来保护。

    季江南笑了,牵起她的手站了起来,说道:“你不必刻意学谁,在我面前,你可以展露本性。”

    封玲珑偏头瞧着季江南,帽子前的一圈银饰摇摇曳曳,像是在确认他说的是不是真的,眨了眨眼,笑了起来,眉眼之间,风华绝代。

    “我还是觉得,把你抢回苗寨比较好!”封玲珑扬眉一笑,褪去眼中的温顺,自信满满。

    季江南挑眉:“我等着你来抢。”

    二人相视一笑,季江南心情大好,牵着封玲珑往外走。

    “去哪儿?”

    “锦官城!”

第十八章 难蹚的浑水

    锦官城在庆安道,从川阳道过去,路上也得走上几日,在弄清缘由之前,季江南不会贸然去找聂谦要人,且不说他能不能在聂谦手下救出陆皓尘,就算他侥幸成功了,牵扯到四海镖局和信阳府尹,想成功离开蜀中的几率不大,其中还有一个态度不明的蔺亭舟。

    蔺亭舟从一开始表示的态度都是极好的,但他让丁少辰专门给季江南送来一对子母千机匣,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他们离开一莲居后,前往千药坊将封玲珑所带来的药材售出,之后才转到回到住处,照这个速度来看,在他们离开一莲居后,丁少辰就带着锦盒到住处等着了,一对子母千机匣不稀罕,但蔺亭舟专门让丁少辰跑一趟,就不是单纯的赠礼了。

    季江南从离开江州,在奎山偶遇王灿等一众镖师,曾在一起围火取暖,以一条赤尾鱼换来一枚三角铜令,凭借令牌可以向四海镖局提出一个要求,只要不悖道义,一定倾力而为。之后,王灿等人受到无常众白无常袭击,连带四海镖局夔州分号尽数死于白无常之手,而白无常杀人的目的,就是王灿手中的千机匣,王灿临死将千机匣交给季江南,也因此别白无常一路追杀。

    之后随着谜团一层一层的揭开,黄泉天追击他的目的就变成了逼迫他成长去开启白玉京,进入汴京之后,无常众就在看也没有露过面,直到现在,季江南也不确定,那天在奎山遇见王灿,到底是偶然,还是有人刻意为之,毕竟在封山之际上山走镖,本身就透着几分不寻常。

    直到之后遇见和尚,又在汴京借奎山商会将千机匣抛售,也因为黄泉天棋高一招成为废子。

    那只千机匣至今在何人之手,已经不知道了,而一开始他要寻找的,委托四海镖局走镖的千机匣主人,也随着千机匣的抛售,彻底断了线索。

    而今蔺亭舟专程送来一对千机匣,还是私下赠送,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知道那只千机匣的主人是谁,而这,也是季江南一开始准备入蜀中的缘由,千机匣在千机唐门属于中上难度的机关匣,一般弟子练手用不到,旁人无法分辨,但千机唐门的人很容易分辨出来,由此一来,匣子的主人就不难寻找。

    季江南入蜀,一为寻找陆皓尘,二为寻找千机匣的主人,而现在两道消息都掌握在蔺亭舟手中,以这两条消息来交换季江南的人情,无论这哪一条消息,目标都直指四海镖局。

    告诉季江南陆皓尘的消息,把他的目光引向四海镖局,又用千机匣的消息来牵制他,若要得到第二条消息,后续必定要帮他一个忙,处理唐不遇与丁少辰之间的关系。

    蔺亭舟看似儒雅温和,在一莲居说起他与廖千鸿的往事很是寂寥,但从他的动作来看,对四海镖局存有很深的恶意,一再引导季江南去针对四海镖局。

    再结合陆皓尘在蜀中的一切反常举动,以及千机唐门,六扇门,信阳府之间莫名其妙的牵扯,很难让季江南不怀疑,陆皓尘之所以会如此反常,是不是蔺亭舟在动手脚。在蜀中,蔺亭舟有这个能力,即便千机唐门已经被六扇门步步压缩,朝廷盯得太紧,蔺亭舟动手反击也不是不可能,身为一派执掌人,在江湖上立足,没有一个是心慈手软之辈。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去锦官城?”封玲珑问道。

    “这里是蜀中,我暂时还找不到可以借力的地方,从我们出现在那间小茶馆开始,就已经落在人家的眼里,不得不说蔺亭舟确实是个人物,他要拿捏一个人,很难有漏洞,我现在已经开始怀疑,夜狼王屠杀慧剑门的人,却留下陆如笙一个活口,这其中是否有他的授意,如果有,那至少在川阳道,千机唐门的收缩只是一个假象,聂谦,根本压制不住他!”季江南吐出一口气,道。

    封玲珑睁大眼睛:“他想干什么?”

    季江南皱眉,摇头道:“这就是我让你尽快离开的原因,我不确定蔺亭舟对川阳道的掌控现在有多少,在几个月前,我在云翠山见过一个人,说是白鹿书院的先生,是太子的幕僚,能操控千机唐门八长老之首唐莲的机关鸟,这样一个人物,在机关城地位不会比丁少辰低他,蔺亭舟想利用我去找四海镖局的晦气,我就顺着他的心思去,四海镖局到底有什么,还得到锦官城再说,至少现在确认了一件事,陆皓尘是安全的,我一个外来人能想到这些,聂谦身为川阳道总捕头不会想不到,六扇门向来行事霸道乖张,能把聂谦逼到这个程度,蜀中这潭水,比我想象得要浑。”

    “那可以去找一下聂谦。”封玲珑道。

    季江南摇头:“六扇门人向来以利为先,都是脑袋别腰上光板身拼个富贵前程,没有足够的利益想请动他们很难,我和聂谦没什么交情,他或许能看在陆家的面子上救陆皓尘一回,但不见得会和我合作,毕竟,找我合作,胜算太小,至少现在他就算压制不住蔺亭舟,也不会被蔺亭舟反制。”

    “如何见得?”封玲珑问。

    “如果聂谦真的被蔺亭舟压制了,那万金阁就不会开在机关城对面了,”季江南叹了一口气,“身为一道总捕头,压制不住当地江湖势力,已经是他的失职,就算要冒险,也不会找我,毕竟,在这潭浑水中,我太弱了。我贸然去见聂谦,最大的可能就是被围杀,除非,我有足以让他正视的实力。”

    “如果加上我呢?”封玲珑笑道。

    季江南挑眉:“说不定可以。”

    “走吧!去会会那位雷总镖头!”季江南大踏步往前,封玲珑浅浅一笑,紧随其上。

    庸城外,官道斜长,黄土烟尘。

    机关城,一莲居草亭。

    蔺亭舟跪坐在长桌前,细心的整理着茶具,笑道:“想问就问,你在那里已经站了一盏茶的时间了。”

    “师父,为何要把他们牵扯进来?”亭子外的唐不遇问道。

    “不是我要牵扯他们,是他们自己踏进来的,”蔺亭舟放下手中的茶具,长叹一声,“这不是我与聂谦的战场,是朝廷与江湖的一次较量,千机唐门发展至今,是历代先辈的心血,陛下想要收拢江湖势力,必先拿我千机唐门开刀,不遇啊,为师不想让先辈基业毁于我手,这份责任太沉重,为师不敢放,到如今成了这幅人憎鬼厌的模样,为师实属无奈。”

    唐不遇犹豫道:“可这与他们无关,蜀中已经不稳,再把他们扯进来,季氏家主季怀远曾为宸王客卿,现官居三品布政史,若宸王再插手,那局面真的就无法挽回。”

    “引他们进来的是明东流,是四海镖局,与千机唐门无关。”蔺亭舟淡淡说道。

    唐不遇猛然抬头:“师父!不可!”

    “没有什么不可的,你若能保千机唐门基业不灭,不至祸起萧墙,为师担一身罪责又何妨?”蔺亭舟站起来,转身离开。

    唐不遇脸色涨红,额头上青筋暴起,怒道:“师父当我是什么人!少辰是我师弟!若他日后比我优秀,我让位辅佐又何妨?少辰不是你!我也不是廖千鸿!”

    “放肆!”蔺亭舟勃然大怒,袖袍一挥,三枚袖手镖破风而出,唐不遇咬牙,立于原地一动不动,任由袖手镖刺入肩膀。

    袖手镖入肩,疼痛入骨,紧接着唐不遇脸上挨了一巴掌,直接将他掀了一个趔趄,扑到一旁的台阶上。

    “我做事,还用不着你来提醒,你只管等着接任门主就是,很快,不用等太长时间,其余的事情,不用你管,”蔺亭舟居高临下,神色有些凄苦,“不遇,莫要让为师失望。”

    蔺亭舟转身就走,唐不遇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凄厉的喊了一声:“师父!”

    蔺亭舟身形晃了晃,却没有停下脚步,只留一声叹息,被吹散在风里。

    唐不遇泪如雨下。

第十九章 四海镖局

    庆安道距川阳道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马快的话五六天,慢的话至多八九天。当然这是骑马的脚程,靠双脚走的话得慢出小半个月去,若水入蜀的支流,在当地称作七水,若水支流较多,割开南北蜀的这条支流是第七条,故称为七水。

    穿过川阳道两府,七水的对岸,就是庆安道。庆安道不比川阳道山高路陡,多的是平原和丘陵,与东宁道接壤,若说汴京是极尽风雅繁华,集历朝风流于一城,庆安道就是商贾的天堂,蜀中物产丰富,向来是商人出没最多的地方,而作为蜀中另一块招牌的蜀锦,在大晋乃至周边列国,可谓大名鼎鼎,锦官城也成为丝织行业的执牛耳者,除东南西北四鉴口外,庆安道可谓是商队来往最频繁的地方。

    有商队的地方难免有匪盗,而横断南北的玉华山脉,更是匪患最为猖獗的地段之一,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商队,有匪盗,自然而然也就有有了镖局。

    四海镖局的创立者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大楚与大晋的朝代接替之战打了数年,最终大楚战败,大晋在一片战后的狼藉中建国,而战火后等来的不是国泰民安,死的人太多,瘟疫横行,农田毁于战火,百姓流离,西域各国趁机袭扰,西北道祸乱一方,朝廷的安抚需要钱粮,但大量的支出,各州道府乃至国库都已经开始不堪重负,除此之外,还有数十万大军等待粮饷。

    大晋天禧年,是最困难的几年,被大楚火器肆虐过的城池只剩残垣断壁,战争结束了,就到了封赏的时候,但此时的国库,已经维持不起数十万大军的粮耗,战争结束之后,这些大军的吃喝成了问题,作为将领,夏侯烈只需要保证自己的军队有饭吃,但作为帝王,首先需要保证的,是百姓不被饿死。夏侯烈穷其一生寻找浮屠秘库,除了想要火器之外,也需要秘库内大楚近百年的积蓄来确保这个国家的运转。

    困难重重的天禧年,夏侯烈发布了一条裁军令,这条令裁掉近五成的军队,这些在战场上拼杀的老兵没有等来封妻荫子,只得到了微薄的粮饷,放下兵器,脱掉军甲,背着包囊在风卷黄土的春日里踏上回乡的路。

    没有一个人反驳,无论留下的还是走的,都没说一句话,脸上带着伤痕和疲惫,沉默的看着昔日的战友渐行渐远,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悲炝。

    夏侯烈下裁军令的时候,满朝文武无不落泪,夏侯烈亦泪流满面,军士卸甲归田,没有荣归故里,所得连个人口粮都不够,这对一个国家来说,无疑是一种巨大的悲哀,夏侯烈在位二十年,兢兢业业,一刻未敢放松,最后因积劳成疾驾崩,这期间,一直在为大晋的繁荣而不断努力。

    至夏侯凌继位的时候,状况有所好转,二十年的休养生息,这片土地再次繁荣起来,而那些老兵,多半也已经逝世,他们的后人得到了朝廷迟来多年的补偿,还活着的,重新追功。

    回乡的老兵们多半穷困潦倒,多年战场厮杀留下来的暗伤,一旦发作,便是生死两茫茫。有些老兵不堪穷苦,逐渐变成匪盗,从兵到匪的转变,只取决于能填饱肚子的半袋小米。

    但也不是所有老兵都落得如此下场,就有部分老兵回到蜀中之后,组建了一个镖队,以护送商人过境赚取银钱为生,商人向来是个很奇怪的行当,在兵荒马乱的时候,商人的地位非常之高,因为他们拥有普通人没有的商道门路,从而可以获取大部分的有利资源,是各路人马最尊贵的座上宾,但若是没了战事,商人的地位就会低到尘埃里去,文人指责其唯利是图臭不可闻,百姓多嫌其锦衣华服不知艰辛,是个人都可以上去踩一脚,匪盗也可以光明正大的抢劫货物,打着劫富济贫的旗号对商队大肆劫掠,只要这个名号传出来,不管这匪盗是不是真的劫富济贫,百姓和文人都会竖起大拇指赞一声好汉子,不管那商人如何哭嚎,所有人都会认定他就是为富不仁。

    而且,家族中只要有一人从商,其后代一辈子都会被笼罩在商人之子的阴影里,不能进学,不能科考,不能围观,子女只能在下三籍,若要脱籍,则须三代人不从商,三代人之后才可恢复良家子身份,可不从商,哪来银钱生活?

    在这些商人过得十分艰辛的时候,只有这支老兵组成的镖队对他们施以援手,愿意护送他们过山,这让商人们十分感激,而各路商人也闻名而来,重金聘请护镖,可以说在商人们眼中,这支镖队是唯一可靠,且不会与匪盗勾结贪图他们钱财的正直之人,比那些满嘴仁义道德的伪君子强一百倍。

    一个国家的繁荣离不开商人,等到大晋再次繁盛起来的时候,商人的地位又稍有提高,随着东西南北四鉴口的开放,商人行商遍布天下,而在商人中拥有良好信誉的老兵镖队,就成了商人行镖的第一选择,四海镖局在蜀中锦官城落成,几年时间分号遍布全国三十六道,所有同行黯然失色,逐渐变成现在四海镖局一家独大的场面。

    四海镖局现任总镖头雷鸣,外号“插翅虎”,神宫境拳法宗师,差不多有十年没在江湖上走动了,坐镇总局,据说年纪大了,近年正着力培养独子,准备日后继承他的位置。

    官道旁,一座茅草短亭下,零零碎碎的坐着几个行人,深秋近冬,下午还出着太阳,黄土路两边的树木叶子已经落近,枯草长满地皮,季江南将马栓在亭柱上,摘下斗笠,将腰间的水袋带给一旁的封玲珑。

    “我还有。”封玲珑没接,举起自己的水袋晃了晃笑道。

    水袋里有咣当咣当的声音,季江南又晃了晃自己的水袋,道:“这里离盛宁府还有一段距离,得找地方补充水和食物,这一路下来马也受不了。”

    “谁知道蜀中水源会这么难找,”说起来封玲珑也有些头疼,“这么大座山,没有水源太奇怪了,我在湘西山里,从来不会没有水喝。”

    “姑娘,你这是没来着时候,蜀中最难熬的可不是夏季,夏季好歹落雨,到深秋山上的水就都没了,山里还下雨,出了山就这样!刮个风糊一脸黄土!早晚又冷,白天又热,鬼天气愁煞个人!”一旁半卧在亭柱上的人拿下脸上的斗笠,骂骂咧咧的坐起来。

    季江南见状上前问道:“这位大哥,请问这附近可有能取些水的地方?”

    “这儿没有!再过三里路有个村子,村里有井,你们可以去那里取水,”那人说道,又见季江南马上挂剑,封玲珑腰后带刀,也端起几分仔细来,道,“二位如果要去盛宁府的话路上还是小心些,这段路上有马贼。”

    “马贼?川阳道地界上还有马贼?还有人敢捋千机唐门的胡须啊?”季江南笑道。

    “少侠,你不知道,这片地界千机唐门管不着,具体的咱也说不上来,也不见六扇门的来管,这片地界是金刀寨的,要是路上碰见他们拦路了,给点银钱就行,千万别和他们起冲突!这伙人可不是善茬,杀人跟杀鸡似的,万万惹不得!”那人连忙说道,又看了看封玲珑,摇头道,“这位姑娘最好做男子打扮,如果碰上陆林还好说,碰上李愁的话,怕不好脱身。”

    封玲珑一身苗装过于惹眼,故而在离开庸城之前就换了一身汉家女打扮,一身简单的袖箭短衫,长发挽起一半,插着两支简单的素银簪子,一把弯月苗刀别在腰后,头戴斗笠,便是一个英姿飒爽的美貌女侠,汉家女打扮的封玲珑,少了几分神秘,多了几分别样的神韵,在阳光下极致盛放。

    这般好看的一个小姑娘,落在李愁手里就可惜了。那人暗叹道。

    封玲珑笑了起来:“你倒是说说,这两者有何区别?”

    这一笑又是晃花了人眼,不禁令人呆了一瞬。

    季江南干咳一声,上前一步将封玲珑挡在身后,那人立刻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拱了拱手:“无意冒犯这位姑娘,只是那李愁是个好美色的,惯会强抢民女,寻常人给点钱就算了,以这位姑娘的容貌,若是撞见李愁的话,很难罢休。”

    季江南眼睛微眯,道了声谢,转头看向黄土大道,目光逐渐锐利。

    少息,短亭里的人开始陆陆续续的起身赶路,季江南依旧站在亭柱边,一动不动。

    “你在生气?”封玲珑突然探过头来,眼睛里满满的探究。

    季江南目光一动,嘴角微勾,直勾勾的看向封玲珑:“我说我在想怎么杀了那个李愁,你会不会害怕?”

    “不会!”封玲珑浅浅一笑,轻声道,“我很高兴。”

    “为什么?”季江南问道。

    封玲珑抿了抿唇,微微低头,脸上飘起一层薄红,突然抬起头问:“我好看吗?”

    季江南愣了一下,答:“好看。”

    封玲珑眉眼弯起,像极了一朵绽开的山茶花,开心的说道:“那我以后只给你一个人看好不好?”

    季江南呼吸一滞,素色短衫的少女俏生生的站在他面前,阳光正好,眉目清灵,有些羞涩,眼睛却不闪不避的看过来,左颊酒窝浅浅,当得这天底下最好的光景,心口像落了一块炭火,灼热撩人。

    季江南的脸烧到耳根,只觉得从胸口到脸上都是热的,封玲珑却噗嗤一声笑开了,笑声清脆,像涟漪一样在心口一层一层漫开,季江南想板起脸来,嘴角却止不住的上扬,说不欢喜那是骗人的,有些无奈,罢了罢了,由她得逞一回。

    苗女热烈,说起情话来也是相当大胆,见季江南脸红,封玲珑笑得越嚣张,本就明艳的一张脸,越发娇艳。季江南自觉有些丢脸,为何他与封玲珑在一起的时,他倒像个被调戏的姑娘?

    季江南干咳一声:“行了别闹了,走吧!”

    调戏得逞的封玲珑蹦蹦跳跳的去牵马,扫了一样短亭,咦了一声,刚刚还有个人靠在那里睡觉,什么时候走的?

    深秋的日光强烈,黄土道上看不见一个人影,树干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你还没回答我呢!以后我只给你一个人看好不好?”

    “好。”

第二十章 剑动

    顺着官道一路前行,三里外果然有个村子,在村中打水补充水袋里的水,渴了一路的马也得以痛痛快快的喝了一通,问起金刀寨的事情,村民说的也差不多,总之这金刀寨是差不多七八年前来的一群马贼组成,起先官府也来剿过几次匪,后来不知道是不是伤亡过大还是别的原因,官府也不管了,千机唐门也不管,至于六扇门,也没谁敢去问问,加之这群马贼也没有大肆劫掠的意思,横竖就是发个过路财,偶尔来村里扫荡一遍,抢些米粮家禽,你不主动往前靠没事,靠近了就一刀一个人头没说的,这些年在这条路上送命的不在少数,因官府不管,慢慢的附近的百姓也就习惯了,只要不是两位当家的亲自下山,给点过路钱就算完了,要实在没钱,顶破天挨一顿揍,被踹几脚骂几声穷鬼,好歹也算留了条性命。

    这些马贼一般不伤人,但前提是不要对着来,有些不愿意给钱的,马贼们也不多废话,直接一刀杀了,管你什么身份,另外这些马贼的眼睛很毒,真没钱假没钱一眼就看得准,要么给钱,要么给命,就这么简单。

    当地的百姓习惯了过路给钱,只要顺着这些马贼来,基本就没有性命之忧。

    金刀寨的两位当家,大当家路林,二当家李愁,至于有多少手下,也没人知道,大当家路林下山一般是有商队过,而当家李愁则是个喜欢强抢民女的下流货色,从这条路上过的女眷,鲜少有逃其魔掌的,他不杀这些女子,凌辱过后就放下山去,扬言要是哪个有幸怀了他的种,大可以上山来给他做压寨夫人,众人虽怒,但这贼子武艺高强,当地几大势力都不管,只能咬牙忍下。

    有李愁这样的声名狼藉的人在,附近村落里但凡家里有闺女的要么搬到庸城附近去住,要么偷偷带着家人搬离,村里大半空屋,就是这些离去的人留下的,现在还在村里的,基本都是不愿离家的老人,坐在屋前的院子里,慢慢的编手里的簸箕。

    村里的牲口都被抢走了,有过路的行人来村里面找水,出于同情,就会在水井边的石磨上放两个钱,钱不多,但过路的行人不少,勉勉强强够这些老人们喝口糊糊。

    村子里有几棵柿子树,深秋柿子挂果,树上挂满橙黄色的柿子,还没来得及红,就被雀鸟吃了一半。

    季江南掏出几枚钱放在石墨上,又看了看四围塌了一半的土房,问坐在井边的老人:“那些女子后来呢?”

    “啊?你问那些闺女啊?哎呀还能怎么样啊,要寻死的早死了,没死的哭哭啼啼回家去了呗!”老人有些耳背,大声回答,手里的烟杆里烟叶早没了,也舍不得放下来,砸吧着嘴过干瘾。

    水袋装满了,马也喝好歇好了,二人准备离开,老人在身后喊了一声:“后生仔,两个钱就行了,给多了老头子没地儿花!”

    “您留着买烟叶吧!”季江南头也不回。

    刚走下台阶的季江南却停住了,村子里常见的窄巷,巷子的另一头通往村口的空地,而空地上已经站了不少人,一张铺了虎皮的太师椅正对着巷子口,椅子上坐着一人翘着二郎腿手杵下巴,见状笑了一声:“老远就闻见香,老子就说,一定有女人!”

    说罢仔细看了封玲珑一眼,眼睛一亮:“老子今天赚大发了!这还是个极品货色!”

    季江南持剑站在巷子里,目光有些古怪,照传言所说,那些良家女子是被抢上山的,但照李愁这张脸来说,自愿跟他上山的可能性很大。

    臭名昭著的淫贼李愁,长着一双上翘的桃花眼,肤色白皙,身量欣长,唇红齿白,眸光肆意而轻佻,本是波光无限的桃花眼,生生多出几分侵略性来,颇有些秋月春花的艳色。

    若不是他的衣襟大开,整个胸膛与喉结历历在目,季江南真的会怀疑他是不是个女人。

    跟他比起来,方唯玉简直是爷们儿中的爷们儿。

    这么一张脸配上清晰的男子声音,说不上来的怪异。

    季江南持剑在手,准备动手。

    封玲珑倒是看了又看,她很不确定这到底是个男的还是女的。

    见封玲珑看他,李愁立刻眉眼一松,咧嘴一下,立马就是一个不谙世事的美少年模样,笑嘻嘻的说:“好姐姐,跟我回山上可好?我那儿有温泉池子和好吃的桃酥,可比在黄土路上赶路有趣多了!”

    季江南顿时脸色黑如锅底,目光一厉拔剑往墙上一扫,剑气撕裂,墙体上干裂的黄泥崩裂,大块的黄泥土被掀出巷子口,携带者黄灰直奔李愁而去!

    李愁一把抓起椅子上的虎皮一转,飞来的黄土块从虎皮上掉落,李愁嗤笑一声,刚想开口,忽然脸色一变,单手撑着太师椅一翻,从椅背后抽出一把长刀,侧身斜斩,一声清脆鸣响,浓烈的杀机迎面而来,直扎脊椎,眼前只见一道极亮的剑光,携带着一丝妖冶的红,李愁一惊,身体猛的一仰,那即将临面的剑光忽然一收,膝盖一痛,李愁暗叫糟糕,翻身而起,还未站稳,耳边剑鸣声响,杀气就在背后,李愁立刻横刀在前,一股巨力猛砸胸口,剑鸣脆响,李愁倒退数步,横刀正色道:“哪路兄弟?报上名来?”

    黄土烟尘散去,季江南单手接住倒飞回来的泠泉,冷笑一声,长剑一荡,身形似鹤,顷刻已至近前,李愁大骇,欲张口喊停,对面的少年动作更快,双手持剑,剑转身随,长剑拉出残影,七剑连斩而来!

    李愁暗道晦气,长刀连舞,接过七剑之后立刻抽身后退,足尖一点跃上房顶,这小子爆发式剑招太猛,和他近战太吃亏,只能先来开距离,抬眼一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骂道:“狗日的羊拐子!没看见老子在打架啊?一个个站着干什么?把下面那个小白脸给老子抓了!放跑了老子弄死你!”

    顶着一张唇红齿白娇花似的脸张口老子闭口老子,吼得中气十足,简直是一种恨不能自抠双目的违和。

    “二当家!不是兄弟们不帮忙,是……是根本不敢动啊!”下方一男子颤声道,在他肩膀上趴着一只长腿蜘蛛,只要他一动,这蜘蛛就给他一口,在他前面几步远的地方,已经躺了好几个被咬的兄弟了。

    还站着的这几个,每人肩膀上都趴着一只蜘蛛,站得笔直,额角汗如雨下。

    封玲珑手里勾着一支短笛,兴致勃勃的看这边的打斗。

    “蛊虫?”李愁一愣,立刻叫停,“原来是湘西的朋友,李某冒犯,在此赔罪!”

    “我说了不算哦!”短笛在封玲珑手中转了一圈,似笑非笑道。

    李愁转眼去看下方的季江南,嗤笑一声:“老子的道歉,可不是什么货色都可以受着的!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让老子一刀剁了多痛快!”

    季江南沉声一笑:“那就麻烦这位娇滴滴的汉子动手吧!”

    李愁脸色一僵,杀气顿起,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呵呵笑道:“看来该给野狗开开荤了!”

    季江南嘴角轻勾,眼中透起一层浅浅饿红,杀气狰狞,长剑竖起,剑气内敛,泠泉在手中微微颤抖,全身灌注。对面的李愁手持长刀,眼神凶戾,足尖一踏,一跃而起,脚下的瓦片屋顶轰隆一声坍塌,长刀在空中耀如满月,穿云破雨袭杀而至!

    季江南抬眼,凶光大盛,迎击而来的李愁瞳孔一缩,明明看不见,就莫名觉得这少年身后血煞滔天,对上那双泛着浅红的眼睛,内息居然不受控制的躁动,一股燥郁的杀机袭上心头,几乎令他拿刀的手有些不稳,李愁咬牙,不能退!现在退了,就真的要命了!

    季江南全力稳住右手,足尖一点跃起,双手持剑竖劈下来!剑势离手,内敛的剑气猛的爆开,隐约带着雷鸣声响,刚猛无比,李愁蓄力一刀连一息都灭坚持住,长刀崩断,剑势披靡,李愁重创,眼前发黑,他甚至能清晰的听到胸骨断裂的声音,张口就是吐血,浑身剧痛,李愁牙关紧咬,脚掌猛的一跺,倒飞出三丈远,后背直接撞上黄土墙,土墙哗啦往内倒,李愁强睁眼望去,见持剑的季江南剑势不减,顿时心生绝望,他现在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雷霆一般的剑势奔来。

    季江南持剑的手在发抖,唇齿间弥漫者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果然,以他现在的实力强行动用这一式剑招太过勉强,已经隐隐牵动内伤了。

    剑招一出,剑势未散只能继续出招,强行收招的话后果非常严重,尽管季江南的肺腑已经被震的发疼,也只能继续出招,一旦收招,剑气反噬,那就不只是重伤那么简单了。

    泠泉发出一声雷鸣,后方有风声袭来,季江南立刻扫剑折身,雷鸣声响,来人持剑硬接,剑势交接处掀起气浪,几处房屋轰然倒塌,地皮掀起,黄灰漫天,季江南闷哼一声,擦着地面跌出好远,一股腥甜涌上,又被他强行咽了回去。

    黄灰散去时,场上已经不见了季江南二人与马匹的踪影。

    被掩埋在房屋下的几人哀嚎不止,一人从半截倒塌的墙壁堆里站起,躲在一旁幸免于难的几人哭嚎着跑过来:“大当家,二当家给人打死了!”

    路林抬起手中的长剑,这把出自离火剑庐的长剑,已经断成一堆废铁,名剑“岁寒”,位列大晋兵器榜七十二,跟着他距今已经十五年,死在这把剑下的亡魂不计其数,今日居然被人斩断了,没有花哨的技巧,正面交兵,被对方的剑势折断,残留在剑柄上的只有一个巴掌长的一小截,刻着岁寒二字。

    路林默默将断剑收起,修复是不可能了,多半要送往离火剑庐重铸,只是这人什么来头?蜀中什么时候来了这样的人物?

    靠坐在墙上的李愁垂着头,裸露的胸膛上两道剑痕,一深一浅,虽然季江南转身对上而来路林,但剑势的余波也还是扫在了李愁身上,李愁本来已经重伤,这点残余的剑气也足够让他毙命了。

    路林蹲下身子,探了探他的鼻息,起身道:“还有口气,来个人,抬他回山。”

    日头昏暗,渐黄昏。

第二十一章 夜遇

    深秋的夜来得早,蜀中不比汴京,事实上大晋的大部分州城都有宵禁,汴京是晋皇给宸王的封地,汴京风流蕴雅之地,花繁景盛,城中百姓向来自由,除汴京之外,也只有东陵慕兰城在慕兰花开的季节可以暂时开放宵禁,在其余地区,向来都是执行宵禁。

    酉时一过,街面上敲起净街鼓,三通净街鼓过后,在城内没有住处的百姓必须离开城内,敲过净街鼓还留在城内游荡的,就会以被抓入府狱,罪名往小了说是妨碍公务,往大了说就是图谋不轨。

    净街鼓敲过之后,城内四门紧闭,非手令不得外出。

    盛宁府外的官道旁,封玲珑点了一堆篝火,在这里能隐约听见净街鼓敲响的声音,不远处的拘城城墙上错落有致的火把,天际最后一抹余晖即将消失。

    深秋的晨间夜晚有些冷,路上起了一阵小风,吹得火堆摇摇曳曳,封玲珑拢了拢被吹散的长发,走回火堆边坐下。

    火堆旁,季江南缓缓吐出一口气,眼睛里还留有一丝极淡的浅红,火光照映下,他的脸色呈现一种失血的青白。

    “好些了吗?”封玲珑递过烤过的面饼,轻声道。

    “我没事。”季江南闻言道,侧过脸去看远处的拘城。

    “净街鼓已经敲过了,今晚是进不去了。”封玲珑道。

    季江南微微皱起眉头,他和李愁交手的时间不长,虽说李愁生了一副唇红齿白的女子样貌,但一上手季江南就知道,这李愁在这一片恶名昭著却依旧能横行霸道不是没有原因,实力至少在丹心四劫,隐隐有突破丹心五劫的感觉,丹心九劫,第五劫是一个分水岭,五劫之下与五劫之上的区别可谓是天差地别,季江南能和丹心三劫的叶天澜打平手,但接王凌志一剑都有些勉力。

    初听的李愁的名声时,就对这个人升起一股厌恶,世间恶人多不胜数,杀人越货诛人满门的大有人在,但对季江南来说,他最厌恶的,就是这类欺凌女子的,江湖往来千万客,采花贼无疑是最令人不齿的一类,毁了名节的女子,要么自尽,要么出家,横竖是不能为世人所容,即便这些并不是出于女子本意。

    任你千娇百媚,终究落个红颜薄命。

    饶是这么多年过去,江玥所承受的一切,依旧是季江南心中扎得最深的一根刺,故而对这类人,他从不压制自己的杀意,李愁对封玲珑言语轻佻,更是将他心里的杀机彻底激发出来,李愁虽令人不齿,但实力不弱,一时拿他不下,故而才冒险动用最后那一剑。

    青天剑气诀仅有的四式剑招,立春,雨水,惊蛰,春分。其中“立春”主生长,剑气入体蔓延生长;“雨水”主破,千军万马破剑气;若两招合用,威势叠加数倍,但以他现在的实力,两式连招齐动,抽空了丹田都不够,一旦丹田干涸,赤霄散失去效果,后果就是丢了性命。

    在汴京时,从季江南将千机匣交给沈云川时,就一直在为与黄泉天对上做准备,与黄泉天相比,他的实力偏弱,而他手上能用的剑招不多,“破晓”还需要温养,单凭“立春”和“雨水”两招又有些不够,故而才有了观音洞一行。

    他去观音洞,为的就是玉昙花的根茎,玉昙花的根茎有凝心静气之效,后来在归雁湖上褚玉常给了他一份白明丹,就是以玉昙花根茎为主药制作。而他之所以需要白明丹,为的就是青天剑气诀的第三式剑招,“惊蛰”。

    四季之春,万物生长,惊蛰是春日里的第一道惊雷,唤醒万物。惊雷之声,剑气之虹。

    青天剑气诀本就是一部有些异常的剑法,“惊蛰”一式在四招之中气势最强,雷霆之威,要的是所向披靡一往无前,剑出就没有收回的余地,这一剑出去了,就没有防备的后手,是险招,也是杀招,修习过程中一旦心神不稳,就有血气入脑的危险,为避免因血气入脑导致神志不清,故而季江南才非要从王凌志手里抢那半截玉昙花的根茎。

    褚玉常以一颗白明丹请求他不要伤害李疏桐,季江南收了,也彻底从那一场清凄缭乱的梦里清醒过来。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季江南都在不断尝试“惊蛰”这一剑的修习,这一剑算是难度最大的一剑,直到从汴京到了蜀中,他这一剑也没把握一定能使出来,白日里对阵李愁时,才首次将“惊蛰”用出来。

    而这一剑的威力也确实出乎他的意料,但也隐隐牵动了体内的旧伤,李愁接不住这一剑,季江南自己也有些稳不住,途中有人从身后来,他向来对危机敏感,第一时间转剑势而去,剑势散后季江南明显感觉脱力,未来得及看清来人,封玲珑就带着他迅速离开。

    至于李愁现在是死是活,也依旧是不知道的。

    离开小村后一路来到这里,天色已晚,净街鼓已经开始敲响,就算到了城门口,也进不去了。

    好在季江南只是脱力,稍加调息也缓了过来,“惊蛰”一式不稳定,以后用起来还要小心一些。

    只是这会儿,看着远处的拘城,季江南却升起一股很奇怪的感觉,拘城附近的百姓居住的地方都是在城边附近,就如同庸城的百姓只生活在庸城附近,两城之间的距离其实不算远,而金刀寨偏偏处于两城中间,李愁名声恶劣,却并没有哪门哪派来招惹,就连地州官府,也不闻不问。

    这很古怪。不符合地州官府的作风,更不符合六扇么的作风。

    “你打算跟我们到什么时候?”季江南往火堆里丢了一把柴。

    从小村出来,就一直感觉有人吊在他们后面,也不动手,就一直跟着,那时季江南脱力无法动剑,封玲珑又要带着他走,他留意了一路,这人也不远不近的跟了一路,感觉不到杀机,目的不明。

    官道旁是一排高大的梧桐树,夜风吹得梧桐树沙沙响,黄叶飘落。

    “在下没有恶意,能否请这位湘西的朋友收回你的蛊虫。”树上传来一个沙哑的男声,声音不大,小心翼翼,仿佛怕惊到什么东西。

    季江南讶异的看向封玲珑,封玲珑展颜一笑,眉眼弯弯:“早就知道他在后面跟着了,我可能感觉不到,但我的蛊虫可是警惕得多!这里方圆十丈之内,没有我的允许,任何活物都进不来!”

    “呐!树上这个,是我留着的,他跟了我们一路,也不像有恶意的样子,应该是有事相求,所以我才留了他一命!看看他要做什么,”封玲珑两手托腮,得意的眨了眨眼,“怎么样?我厉害吧!”

    季江南哑然失笑,说起来他还没真正见识过封玲珑御蛊的本事,也只在玉华山中见过她以笛御蛊逼走夜狼王,苗人尚武,而蛊女的本事都在蛊虫身上,这一路上也没见她把蛊虫藏在什么地方,这一手倒是和千机唐门的顶尖弟子有异曲同工之妙。

    封玲珑能做一教圣女,聪明机警,在外护得自身安全的本事自然不在话下,当初她说,宗师之下,旁人伤她不得。

    夜色篝火之间,火光映照之下,少女双手托腮,笑得清澈无邪,梨涡浅浅,平白多出几分暖意,最是动人。季江南看了好久,才轻笑着点头:“嗯,确实很厉害。”

    梧桐树上蹲着的男子沉默的看着下方篝火边的两个人,余光扫了扫趴在他肩膀上的蜘蛛,嘴角抽搐,真是够了!能不能先让他下去!他蹲在这里已经半个时辰一动不动了,活像一只老秃鹫,他只要稍微动一下,那只毛腿蜘蛛露出亮闪闪的两根獠牙准备咬。

    别人有没有见过长獠牙的蜘蛛他不知道,反正他肩膀上现在趴着一只。除了这只蜘蛛以外,他的手腕上还趴着一只绿色的小甲虫,发着荧光,很小的一只,不比蚊子大多少,但他不敢去拍,鬼知道他拍下去还有没有命在,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这种诡异的虫子除了湘西苗寨,别的地方绝对不会有。

    小腿发麻,男子头冒冷汗,一动不动,年轻男女之间互有爱慕是美意,如果他不是被困在树上一动也不能动的话,倒是不介意欣赏一出情意无限的美事,但让他蹲在冷飕飕的树枝上吹了半个时辰的冷风和两只随时要命的蛊虫为伴,腿都蹲麻了还不放他下去,再看这么一出情意绵绵,就很想恶狠狠的骂一句狗男女。

    越看越觉得不爽,他三十老几还没娶上媳妇呢!眼见那对狗男女依旧没有放他下来的意思,正准备再次开口,只见那少女晃了晃手腕上的一串银铃铛,叮叮当当几声清脆的铃响,趴在男子肩上的毛蜘蛛突然顺着他的胳膊爬了下去,顺着树干也不知道爬哪儿去了,再一看,手背上的绿甲虫也不见了。

    男子刚刚松了一口气,小腿一阵酸麻,暗道糟糕,一头从树上栽了下去。

    一声落地的闷响,封玲珑眨了眨眼,不确定的问道:“他这是被吓得掉下来了吗?”

    男子趴在地上,抬起半张脸,龇牙咧嘴,还是想骂人。

第二十二章 谭九

    一堆篝火旁,封玲珑和季江南坐在一侧,另一边盘腿坐着一名男子,胡子拉碴,看着年纪不大,两条眉毛扬得又高又长,加上这一口乱七八糟的胡子,很像过年的时候贴在门上的门神,穿一身灰布裋褐,脚上穿着一双麻鞋,左脚大拇指破了个洞,露着半个脚趾,腰上挂着四个铜钱,用黑线编成一条,手边放着一把阔刃短刀,非常江湖的打扮,正狼吞虎咽的吃着季江南给的面饼,吃饼吃出一种吃人的气势。

    季江南看了看他腰上的四个铜钱,有了几分猜测:“谭九?”

    男子几口吃完手里的面饼,诧异的问道:“你认识我?”

    “不认识,猜的,万金阁挂牌的四钱赏金猎人,我也只知道谭九一个,”季江南说道,看向男子,“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谭九嘿嘿一笑:“知道我是万金阁的赏金猎人,还认得墨子钱,看来阁下是仔细打听过我的。”

    季江南收回目光:“我不和你打哑谜,我只问你,你认得陆皓尘么?”

    谭九冷笑一声:“那小子拐走了我妹妹!我如何不认得!”

    季江南眉头一皱:“你妹妹又是谁?”

    谭九似乎对陆皓尘意见很大,十分不悦,他本就长了一张不友善的脸,一生气,越发显得面目狰狞。

    谭九是一名赏金猎人,庆安道奉城人,父母早亡,独自拉扯年幼的妹妹长大,为抚养妹妹才去做以赏金为生的赏金猎人,赏金猎人以协助官府缉拿案犯卫生,追寻案犯的踪迹远去千里都是常事,风餐露宿以命相搏,官府的赏钱并不好拿,故而谭九一出门有时候几个月甚至半年才会回来一次,家里的妹妹就摆脱邻居照顾。

    因谭九常年不在家,谭家小妹越发孤独,等谭九回来时,发现妹妹不在家,着急找了好久,听人说可能是离开蜀中往南域找哥哥去了,谭九火急火燎的翻过玉华山去找,后来听人说见嘉兴陆家九公子身边有个姑娘,与他描述的妹妹有些相像,只是那时,陆皓尘已经离开了汴京,为找妹妹谭九又马不停蹄的翻过玉华山,玉华山的路从来不好走,等他从汴京折返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月,再加上他打听到妹妹在陆皓尘身边时,陆皓尘已经离开汴京半月,来回一遭,已经过去一月有余,回到蜀中,又找不着陆皓尘,他想过去万金阁挂悬赏,但一连挂了十来天,也没人愿意接他的单子。

    后来又出重金去千机唐门熙风堂问消息,依旧无果,谭九只是一个普通人,充其量也就是武功稍微好一些,在庸城来来回回找了两个月,也只打听了一些零零碎碎的消息,没有什么大用处。

    “你找你的妹妹,跟着我们干什么?”季江南问道。

    “我在南域的时候打听过这个陆皓尘,嘉兴陆家九公子,有个好友叫季江南,是江州季家三公子,还是人杰榜上的高手,名声不怎么好,手上功夫却不浅,我找不到陆皓尘,只好找你。”谭九道。

    “你认识我?”季江南问道。

    谭九二话不说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抖开,上面赫然是季江南的画像:“万金阁张出的悬赏令,活捉你值八千两,死的值五千两。”

    季江南瞪大眼睛,半晌,问道:“这是谁挂的悬赏?”

    “不知道,万金阁从来不透露挂榜人的信息,对我们这种人来说,抓了人送万金阁领赏钱就行,哪儿管他是谁挂的榜,”谭九将纸收起来,摇头道,“我本来还想赚这笔钱,但我看你在黄泥村和李愁动手,我就知道我打不过你,这钱我赚不着。”

    季江南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你倒是很实诚。”

    “打不过还打,那是傻子,”谭九不以为然,正色道,“现在该我问你了,陆皓尘在哪儿?”

    季江南眉头一挑,一旁坐着的封玲珑笑眯眯的把玩起手上的铃铛。

    谭九眼睛一抽:“要是你也不知道的话那就算了,我自己再找找看。”说着站起来毫不犹豫的往后走。

    “他在川阳道六扇门大牢。”季江南突然开口道。

    谭九瞳孔一缩,蓦然转过头来,季江南转头,静静的看着他。

    谭九沉默半晌,低声道:“多谢。”说完回头,大踏步走远。

    封玲珑看着谭九离开的方向,问道:“你想让他去探探聂谦的态度?”

    “不完全是,”季江南道,“我告诉他陆皓尘的下落,如果他去了,那他确实是为了找妹妹,陆皓尘在庸城找他的目的也是和他妹妹有关。如果他没去,那他来的目的就值得怀疑。我见过陆皓尘身边的那个姑娘,至于是不是谭九的妹妹,只凭谭九空口白牙,并不能确认,蜀中这潭水浑得很,至今为止见过的人几乎都在撒谎,就连丁少辰,我现在也觉得不能肯定他到底是真的心思单纯还是故意为之,谭九跟了我们一路,他也亲眼看到了我和李愁动手,李愁的功夫不弱,躲在他眼皮子地下偷窥还不被发现,却轻易被我们察觉出来了,要么是李愁懒得搭理,要么,就是这个谭九故意为之。”

    “他故意把行迹暴露出来?”封玲珑若有所思,眼睛猛的一亮,“他冲你来的!”

    季江南微微一笑:“谁知道呢!毕竟他下来之后,也表明确实是为我来的,找我问陆皓尘的下落。”

    “所以你告诉他陆皓尘的下落,明着是借他去试探聂谦,实则是你在试探他?”封玲珑道。

    “差不多吧!”季江南看向远处的城,“慧剑门,夜狼王,千机唐门,聂谦,陆皓尘,金刀寨,谭九,信阳府尹,四海镖局,这潭水越发浑了!”

    深夜,金刀寨。

    独支林立的小山,石径蜿蜒,一处山寨藏在夹山缝中,两排守在门口的队列,沉默无言,火盆里的火苗东倒西歪。

    路林站在小院里,面前的厅室烛光大亮,一人从厅内走出,拾级而下,朝着路林拱了拱手:“大当家,命是吊住了,就是不知道二当家能不能撑过去。”

    路林点头,抬手示意其下去。那人退下,路林没有去厅内,转而走向另一侧的走廊,对着阴影里的人躬身一礼:“大人。”

    “李愁怎么样?”阴影里有人问道。

    “熬过今晚,就算救回来了。”路林答道。

    “嗯,放他们过去。”

    路林迟疑了一下,问道:“可是大人,庆安道那边……”

    那人轻笑一声:“无妨,他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蔺亭舟找到了一把不错的刀,四海镖局那边,告诉慕容准备,找机会动手。”

    “只怕殷大人那边不好处理。”路林道。

    “四海镖局没了,他这个总捕头也坐到头了,若是能拔了四海镖局,倒也不怕他殷元柏狗急跳墙。”那人慢声道。

    路林不再说话,低头躬身一礼,转身离开。

    石径蜿蜒,并不平整,山道上一人悠哉悠哉的下山,手持一把墨玉折扇,扇叶轻薄透亮,形态优美,很是漂亮。

第二十三章 清月寺

    从庸城往庆安道,途中经过盛宁府和信阳府,信阳府临七水,过了七水,就是庆安道陈青府,锦官城就位于陈青府边缘。

    盛宁府辖二城,拘城和南阳城,拘城中有一座很有名的寺院,唤作清月寺,清月寺是一座古寺,寺里有个老僧,老僧很老了,他的年纪他自己都不记得了,长寿之人本来就是祥瑞,而长寿的僧人就成了佛法精深的标志,清月寺在拘城城北的一个角落里,破败已久,半数的建筑都倒塌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座大雄宝殿还留着,老僧是寺里唯一的僧人,城里的百姓觉得这是个有修为的高僧,经常有接济,据说曾经有普陀寺的高僧想请他前往湘南若香山,但老僧拒绝了,独自一人守着这座破败的古寺。

    清晨的街市上人来人往,拘城的早市很热闹,蒸馒头的锅盖一掀,半条街就变成了天宫,白烟缭绕,季江南提着一只竹篮,篮子里是一路买来的蔬菜米面,左手提着一包纸包好的茶叶,一身普通的箭袖短衫,泠泉斜插在腰后,从江湖客到邻家少年的转变,十分自然。

    封玲珑拿着一串糖葫芦,好奇的上前问道:“你买这么多东西干什么?这些东西不好带的。”

    季江南抬眼看向街口,深呼吸了一下,目光明亮:“有个故人在此,要去拜见一下。”

    “清月寺的老僧?”封玲珑眨了眨眼,疑惑问道,“你不是向来不喜欢那些和尚吗?”

    “他不一样,”季江南垂下眼眸,“他曾经救过我。”

    说罢又笑了笑:“我的故事有点长,等我去见过他,我就讲给你听。”

    封玲珑越发好奇,但也没有继续追问,点点头跟上。

    城北的地段很空旷,清月寺不难找,问过路人,路人指了个方向,都说清月寺破败,但亲眼见到时,破败的程度远远超过季江南的想象,除了门口一颗大树长得枝繁叶茂,到处都是倒塌的黄泥堆,寺门已经坍塌了,唯一一座还站着的就是大雄宝殿,佛像身上的金箔也掉没了,墙上的彩绘也看不出到底画了什么,一块空地被收拾了出来,种着一小片白菜,长势也不好,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有人存在的痕迹。

    季江南提着东西跨进大雄宝殿,香炉里的香已经燃尽了,没有人。

    “你找老和尚?”一个声音传来。

    季江南循声望去,佛像旁边的偏门里走出来一个人,须发半白,一根竹棍挽在头顶,紫棠色面皮,方脸阔鼻,手里端着半碗面,问话的空隙里还不停的吸溜碗里的面条。

    季江南提着篮子的手一紧,不着痕迹的将封玲珑挡在身后,开口道:“敢问空远大师可在?”

    “死啦!”那人答道,两口扒完碗里的面条,把空碗和筷子往一旁的香案上一放,指了指后堂,“刚死一刻钟不到,这会儿还热乎着呢!”

    季江南目光一凛,问道:“怎么死的?”

    “老死了呗!老和尚有点道行啊,他说今天会有人来,还真来了,”那人转身就往后堂里走,走了两步发现季江南没跟上来,呵呵一笑,“放心!我对你们没恶意,苗娃娃,收好你的蛊虫,洒家见过比你厉害的蛊女,你这点能耐还伤不了洒家!”

    季江南沉吟半晌,对封玲珑说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看看。”

    封玲珑皱眉,觉得不妥,摇头道:“那个人很厉害。”

    那人哈哈大笑:“苗娃娃,洒家与你们五毒教也算有些渊源,你大可放心!绝对不会伤这小子一根毫毛!”

    “他确实对我没有敌意,你且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季江南对封玲珑轻声道。

    封玲珑虽有担心,但见季江南神色坚定,轻轻点了点头,手腕一动,袖中飞出两只紫色的小蝴蝶,慢悠悠的落在季江南的肩膀上:“这对紫云蝶可以保护你。”

    季江南点头,放下手里的东西,举步跟上那人。

    破败的清月寺仅剩这一处还未坍塌,后堂本来是存放香烛杂物的地方,现在被收拾出来住人,掀开挂在门口的布幔,一眼看见地上铺了一个地铺,上面上面盘坐着一个老人,窗户坏了一半,光线照亮了大半个屋子,老人须发皆白,身穿一件破旧的僧衣,盘膝而坐,双眼紧闭,神情安详。

    季江南上前,喊了两声,又探手去摸老人的脉搏,确实已经死了。

    老人的神情很安详,仿佛他不是死去,而是暂时睡着了。季江南仔细端详着这张脸,莫名觉得惆怅。

    那人进来后在后面的架子上一顿翻找,找出一本薄薄的册子丢过来,道:“老和尚说给来找他的人,要说这老和尚死得也够突然,本来和洒家好好说着话,说完就坐那儿不动,喊半天没应声才发觉已经死了。”

    季江南捡起地上的册子,愣了一下,这是一本手抄的《金刚经》,翻开册子,也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空远大师这是什么意思?季江南的思绪飘远,时隔多年,这个老人依旧令人看不懂。

    “空远大师还说了什么没有?”季江南问。

    “没了,什么都没说,倒是交代了他死之后让洒家把他烧了,来去干净。”那人说道。

    季江南看向那人,凝视许久,正色问道:“请教前辈尊号!”

    那人愣了一下,神色有些复杂:“洒家俗人一个,老和尚曾经送给洒家一个名字,叫明尘,你姑且这么叫着吧!”

    季江南点头,不去追问,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故事,不愿意说的,谁也问不着。

    “小子,你身上杀气太重了,虽然洒家不知道你和老和尚有什么关系,但你年纪尚小,洒家给你一句劝告,杀人者,必为人所杀。杀心太重不是好事。”明尘长叹一声,道。

    “谢前辈指教。”季江南躬身一礼,江湖本是诡谲之所,既然对方善意提醒,他自然要以礼相待。

    “行了行了!走吧!老和尚的后事洒家会料理,不过说好!你带来的东西都归洒家了!”明尘开始撵人。

    季江南对着老人深深的行了一礼,又对着明尘拱拱手,转身离开,他来此本就是为了了当年与空远大师的一段因果,空远已死,那就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身后的明尘突然问了一句。

    季江南转身答道:“在下季江南。”

    “季江南?你是七剑门弟子?”明尘声音陡然拔高。

    季江南后撤一步,皱眉道:“是。”

    明尘忽然大笑起来,笑得颇为苍凉,好像又有些怀念,又悲又喜,恍若疯魔,笑罢自语道:“缘来有为法,万般始为真。老和尚,谢了!”

    季江南正觉莫名,突见眼前的明尘双目灼灼的看过来,对着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语气有些激动:“小子你等会儿!洒家有东西给你!”

    不待季江南答话,明尘忽然身形一动,探手往房梁上一捞,拿下一根被布包裹的长条状物体,解开层层包裹的麻布,露出一抹亮色,这是一把剑,明尘抬手拔出长剑,便是白天,长剑出鞘的一瞬,剑光如水,倾泄一地,这无疑是一把好剑,剑身流畅,冷光如月,跟这把剑比起来,季江南的泠泉都要逊色很多。

    明尘爱惜的抚过剑身,眼中有些追忆,有些感怀,又有些欣喜,哈哈一笑,收剑入鞘,抬手将剑抛向季江南,笑道:“这般年纪丹心二劫,不算妖孽,但也还算出色,白驹在你手里,也不算辱没,归你了!”

    季江南伸手一接,长剑入手,有些冰冷,墨色的剑鞘简单大气,整体看起来很是肃正,闻言季江南一愣:“这是兵器榜第六的名剑,白驹?”

    明尘看向季江南手里的长剑,喃喃道:“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洒家为了这把剑深入西域,死在它之下的仇家对手不计其数,可惜这把剑不适合洒家,现在,送你了!”

    季江南没有急着道谢,反问道:“在下与前辈并无交情,为何送如此重礼?”

    明尘摇头:“你收着就是,如果非要问缘由的话,就当是,洒家欠七剑门的。”

    “此话怎讲?”季江南皱眉问,若牵扯到七剑门,那就必须问个缘由了。

    明尘并未回答,从地上抄起一根竹棍,身形一动猛的朝季江南攻来,明明是一根细细的竹棍,却划出一股锐利的剑锋气息,季江南一惊,足尖一点后退,从进门开始,他就察觉到,此人的武功修为极高,已经到了气息与周遭环境相融的境界,这样的人物,他只见过宁不归一个,将自身气息与外界气息相融,形成独特的“域”,在他的“域”里,一切攻击都能在其掌握之中,这样一个至少实力在凝虚七境以上的宗师,出现在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破庙,这也是季江南会放心跟进来的原因,在这种人物手下,要他死那是轻而易举,完全没有必要耍花招。

    明尘突然动手,季江南第一反应就是后退,和大宗师硬拼,他这点实力根本不够用。封玲珑留在他肩膀上的紫色蝴蝶翅膀不住颤抖,一动不动。

    化海三期,丹心九劫,凝虚十二境。入凝虚境后,可称宗师,而在凝虚七境之后,又被称为大宗师,大宗师的气息外放,莫说一对蛊蝶,季江南也差点膝盖一软跪下去,大惊之下以最快的速度后撤,掀开幔布一把拉起封玲珑疾步撤出大雄宝殿。

    才出大雄宝殿,明尘就追至,季江南忙一把将封玲珑推开,顺手拔出手中长剑一挡,剑上传来的力道推着季江南后退好几步,听见明尘咦了一声:“明月出山?飞星逐月剑一脉,你是哪阁弟子?”

    说着反手一绕,竹棍在剑身上滑开,直指季江南的喉咙,季江南猛的仰头,长剑自下往上一撩,明尘撤手,身形忽然变得虚幻,那一剑直接撩空。

    “这招月朗星稀用的不错!”

    交手几招后,季江南发现明尘对他并没有杀意,而是像长辈一样一一考较他的武功,一旁的封玲珑也反应过来,放下心来,召回放出去的蛊虫。

    “七星望月太慢了!”

    “北斗明光收招太急!”

    “众星拱月少一个星位!”

    数招过后,明尘收手而立,季江南手持长剑,气息有些急促,此人的剑招极快,身法也诡异,这几招交手下来,他只能被动接招,根本没有喘息的机会。

    “资质还行,反应速度也还不错,”明尘很是满意的点头,道,“你虽天资不弱,但功法过于霸道,少年人心高气傲可以理解,但切记好高骛远,时间万物,化繁为简,洒家这些年,将所学剑法重新融合,所得三剑,今日洒家把这三剑教给你,你能学多少看你的悟性了!”

    “洒家的三式剑着并无名称,统称幽冥三剑,你看仔细了!”

    明尘哈哈一笑,竹棍扬起,剑光骤起。

第二十四章 来时复来日,归日复归时

    明尘出剑不算快,甚至可以说有些慢了,一招一式看得极为清楚,竹棍在手里挥舞出属于长剑的锋利,剑气弥散,莫名的有些缥缈诡谲之感,一招一式之间,有一种独特的韵味,再仔细去看竹棍的时候,就会发觉竹棍挥舞之间,位置很难捕捉,丝毫没有规律可言。

    明尘竹棍一转,破风清啸,那种似真似幻的诡谲忽然被撕破,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一往无前的凌厉,这股气势之强,令站在一侧的季江南陡然色变,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拔剑出鞘,落肩挑剑,下意识的就要迎击。

    明尘见状竹棍一收,反手往地上一杵,半截竹棍没入地面,哈哈大笑。

    季江南心神一松,自知失态,有些不好意思的收剑入鞘,再看向明尘的时候,双目大亮,以往他与人交手,从年初开始,他与人交手时多半有生死之念,动辄杀气四溢,非仇即怨,非生即死。但看明尘几招之间,心头居然升起一股浓烈的战意,无关生死,只是一股所向披靡的战意,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沸腾,叫嚣着要与眼前的人战一场。

    季江南能感觉到手里的长剑在微微颤抖,一路从江州走出,泠泉剑跟他几度生死,这股越来越盛的战意,牵动它也开始隐隐颤动。

    这么久以来,季江南所见所知的龌龊阴谋太多,杀的人多了,心肠也冷了,这种令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的感觉,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季江南的眼睛越来越亮,目光直视对面的明尘,一旁的封玲珑了然,目光柔和起来,上前接过季江南手中的白驹剑,比起刚到手的白驹,真正用起来,还是泠泉比较顺手。

    季江南抬起手中长剑,扬眉一笑,端得神采飞扬,目的不言而喻。

    明尘微怔,又笑了起来,看向季江南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欣赏,若说一开始将白驹剑交给季江南是因为形势所迫,将幽冥三剑传给他也只是怕他钻研了一辈子的剑法失传,而对方在明知不敌的情况下也依旧敢上前邀战,双目湛湛毫无惧意,有此心性之人,就算性格偏执一些,也大体算个坦荡之人。

    江湖之中,宁见凶人,不见伪君。

    明尘一把抽出竹棍,笑道:“好小子!来!”

    季江南也大笑一声,挥剑上前。

    深秋暖阳,破败的清月寺,一老一少两人,一竹一剑,剑气纵横,锋芒毕露,有战意若居千军万马之阵,剑嘶风鸣与血勇之争,不为杀伐,为战而战。

    封玲珑怀抱白驹剑,看向你来我往对阵的二人,轻轻笑了,她虽不是剑者,但万千武道殊途同归,武道一途于天争命,兵者为杀伐之器,持兵者即为杀伐者,故而江湖多纷争生死,兵者主杀,没有杀气的武者无法入道,但当在杀伐一道走的远了,就会对无休止的杀伐产生厌倦,这是武者的一道门槛,与实力境界不同,这是一种从心而出的境界,看不见也摸不着。

    在这个阶段,有的人为排解这种厌倦,会通过搅扰他人的生活,通过权力家族的争斗来寻找自己的存在的价值,这类人在江湖上很多,家族之间的纷争除了关乎利益,因心境困顿而借题发挥也是原因之一;

    少数人会因此生出厌世之感,从而寻求佛门或道门的解脱,佛道弟子千千万,并不是每一个都是大彻大悟之辈;

    这两类人都是被困在这一层心境之外的人,但若是能跨过这一道门槛,将输赢之间的杀心收敛,回归武者本身,以自心去贴近世间万物,到了这一层心境,才真正具备强者风范。

    凝虚宗师之境,专属宗师强者的“域”,就是以这种心境为基,敢用规则之人,必先贴近规则。丹心凝虚之间的天堑之隔,最难,就难在心境的掌控,而偏偏这种掌控不可言传,再优秀的师长也无法教授,只能自己去感悟。

    以季江南丹心二劫的实力,距离这层心境应该还很远,但因其天生杀气存体,对杀戮一道的理解胜于旁人数倍,又因目睹明尘出招而生出战意,虽说不能算完全了悟,但至少已经触及门槛,此战过后,虽对他的实力不会有太大的影响,但会对他日后对敌心境产生很大的影响。这其中的好处,需要季江南自己去体会。

    机缘二字,当真是人世间最奇妙的存在。

    这一场对阵一直持续到黄昏,明尘一棍敲开季江南攻过来的长剑,手腕一翻往地上一杵,叫停了这场对招。

    季江南反手收剑,胸膛起伏不定,长时间的高速挥剑,专心致志心无旁骛,虽然很疲惫,但这是季江南长久以来最为酣畅淋漓的一场比斗,令人有一种忍不住想大呼痛快的豪迈之感。

    明尘眼含笑意,微笑着点头:“不错,凌剑阁一脉后继有人。”

    “谢前辈指教!”季江南正色行了一个大礼,明尘的武功高出他不止一筹,与他对招这么久,倒像是师门长辈在教导弟子,以对招来指正他剑法中的破绽,非亲近者不会如此耐心,他与明尘素昧平生,对方赠剑,传他剑法,耐心指正他的剑法,这是恩。于情于理,当以师长礼拜见。

    “酣战至此,怎可无酒?”女声清冽,一直观战的封玲珑站起身来,笑意盈盈,拎起手边的酒坛一抛,明尘抬手稳稳接住,大笑,“苗娃娃,谢了!”

    明尘揭开酒盖,痛饮几口,回头看向身后破败的大雄宝殿,颇有些感慨:“来时复来日,归日复归时。老和尚,洒家多谢了。”

    语罢,明尘掏出一支火折子,吹亮之后,扔进门口堆着的柴禾中,火折子燃起垂下的窗纸,火舌缭绕,逐渐吞噬窗框。

    火烟飘起,季江南没有上前,与明尘一起,看着这座破败的庙宇逐渐被火吞噬,这座古老的寺院,因空远大师而一直存在至今,如今空远大师已死,这座清月寺也了了最后一丝尘缘,或许很多年以后,这里会重新建起一座寺院,但新建的寺院,也不是原来的清月寺。

    来时复来日,归日复归时。空远与清月寺一起,圆寂于世。

    季江南看着前方明尘的背影,还是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敢问前辈与七剑门到底有何渊源?”

    明尘认得他的飞星逐月剑,而且对每一招每一式都极为了解,能轻易的看出他的剑招破绽,说起七剑门言语间也颇多感慨,还将白驹剑与幽冥三剑相传,再者,他发现,明尘的武功招式,与七剑门幽剑阁的剑法极为相似,包括他的幽冥三剑,也很明显的有属于幽剑阁心法的影子。

    此人与七剑门渊源很深,但季江南在七剑门五年,从未听说过有这样一位师门长辈,这样的人物,即便是门主江乘月,比之也相差甚远。

    “呵呵……洒家是个罪人,空远老和尚说可以帮洒家赎罪,所以洒家在这儿陪老和尚住了八九年,现在,老和尚死了,洒家也该走了,”明尘淡笑,“小子,你不错。”

    对于明尘的回答,季江南并不意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明尘不愿说,他当然不会逼迫。

    季江南再次拱手一礼。

    “走了!”明尘把下摆一撩,哈哈一笑,踏过倒塌的围墙,火烟缭绕中,头也不回。

    季江南看着远去的明尘,封玲珑走上前来,道:“这个人倒是有趣,我的蛊虫,根本不能接近分毫,和教主相比也差不多,这样的人物甘愿屈居破庙,名声不显多年,应该是个有故事的人。”

    “他不愿意让人知晓,我就不会对人说起。”季江南轻声道。

    黄昏夕阳,残破的庙宇被大火吞噬,这片地方荒废已久,没人居住,这火着起来也碍不着任何人的事,老和尚与清月寺一起化成灰,当真是走得干干净净。

    二人离开破庙,往东门走去,黄昏已至,距离净街鼓敲响,已经没多少时间了,穿城而过虽然路途要短,但必须在城门关闭之前离开。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那个空远和尚和你的故事呢!”

    “这个故事,可能有点长,我慢慢讲给你听。”

第二十五章 不薄

    天启五年,那是季江南跟着母亲从江家出来流浪的第四年,在江家时,外祖虽然对江玥母子禁足,但吃穿用度一样不少,外祖去世之后,江临对江玥频频骚扰,最后将二人从江家逐出,江家虽不是大户,但也算富余人家,富家小姐出身的江玥,从来没有做过粗活,离开江家之后,迫于生计,不得不为了温饱而学习如何挣钱养活她和她的孩子。

    离开江家时,季江南五岁,从来没有离开过四方院子的他对外面的世界本能的觉得畏惧,衣食不饱时会大哭大闹,江玥疲惫绝望又无助,多次动过轻生的念头,又舍不下年幼的季江南,只能咬牙抹泪,尽最大的努力去养活孩子。

    其实,童年时期的季江南,和现在一点也不像,因为从小被禁足在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从婴儿到孩童,那个院子里的每一块砖石,每一张凳子,他都摸过不止一遍,院子里除了母亲,只有一个粗使丫鬟,外祖不允许任何人探视,直到季江南三岁时,才允许他来到前厅的一个小房间内,跟着先生认字读书,外祖偶尔会站在窗户外看他一眼,也仅仅是看一眼就走。

    在江家,见得最多的是母亲和丫鬟,先生很严厉,动辄以戒尺责打,那时的季江南很怕先生,以至于后来离开江家之后,季江南一度很怕生人,经常揪着母亲的衣角躲在母亲身后,一时见不着母亲就会吓得直哭,那时他还是个五岁的孩子,被顽皮孩子欺负了也不敢还手,只会哭着回家寻求母亲的安慰,母亲会轻柔的帮他擦拭伤口,笑眯眯的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纸包的糖豆,他会很高兴,接过糖豆,却没有注意到母亲皲裂的手背。

    带着孩子的女人,能做的无非就是洗衣缝补。

    是从什么时候他开始不怕生呢?大概是有妇人站在屋子外面坡口大骂江玥勾引她丈夫,骂她不知廉耻,用石头打烂了破屋子的窗户,江玥抱着他躲在角落,瑟瑟发抖,压抑着声音流泪。

    那时他才感觉到,母亲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厉害,她能给他变出糖豆,但她也怕外面叫嚣的女人。

    石头砸在母亲头上,额头上殷红一片,季江南抬手摸了一手血,看着目前害怕但依旧拉着他往后躲的神情,平生第一次挣开了母亲的手,捡起扔进来的石头冲出门去,对着门外的妇人又撕又咬,拿着石头往她脸上打,非要把她的脸也打出血来。

    妇人尖叫,母亲冲出门来惊慌的将他抱起来,那妇人被砸得鼻青脸肿,被抱开的时候,他还兀自一脸凶狠的把石头用力砸过去,打得妇人鼻血直流。

    从那以后,只要谁说母亲的不好,他准会就近捡起石头或者树枝,拼着自己被打,也要把对方打的鼻青脸肿,包括那些对母亲言语不干净的男人,他也敢拎着柴刀撵出去老远。

    时间长了,附近的人们对季江南这个小孩都生出几分惧意,他不怕生了,也变得不爱说话了,那么小的一个孩子,会有那种像狼一样凶狠的目光,把对方打得一脸是血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发狠了就抢了屠夫的杀猪刀当街追着人砍。街坊都说他就是个狼崽子,骨子里透着凶狠,没人敢欺负他们母子二人了,但也没人要母亲干活了。

    母亲带着他离开那座城,前往下一个地方。

    天启五年,季江南九岁,在宁城,经历了第一年的大雪灾,大雪封城,季江南与母亲居住在城外一处废弃的土屋,没过膝盖的积雪,放眼望去尽是白茫茫一片,家里没有吃的了,季江南偷偷离开家,去野外找可以吃的东西,找了好几天,才在山上找到一只冻的梆硬的松鼠,大概是野兽藏起来的口粮,他很高兴,拿着松鼠下山,打算拿回家给母亲,结果在路上遇见一群同样流浪的孩子,尽管他藏得很快,但还是被领头那个眼尖瞧见了,大声让他把东西交出来。

    他不给,一群孩子就上来抢,那时他生得瘦弱,又好几天没吃东西,没有力气,只能用力将死掉的松鼠抱在怀里,任由他们对他不停的踢打,身体躬成一团,咬牙不吭声,直到他被打得口鼻流血,一群孩子一起用力将他的手臂掰开,抢走了他怀里的死松鼠,一哄而散,留他一人被打得神志不清的蜷缩在雪地里,他的眼睛很模糊,鼻子和嘴里都在流血,浑身都疼,他觉得,他可能要死了。

    奇怪的是,他一点也不害怕,只担心母亲今晚又要饿肚子了。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时,看见眼前燃了一堆篝火,他躺在一座石桥下,湖水已经结冰,他所在的位置是一处高处的桥洞旁,半截石板上的雪被清扫过,本是寻常人家在河边洗衣的地方,现在成了唯一一处可以避风的地方。

    篝火旁边,坐着一个老和尚,老和尚很老,衣服很破,到处漏风,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夹袄,身边放着一个同样破烂的布袋,老和尚笑着从布包里拿了一个饼给他,他本能的防备,又看着那张饼,目光怎么也挪不开,他接了那张饼,肚子饿得厉害,他咽了口口水,把饼小心的塞进怀里,他很饿,但他想拿回去给母亲吃。

    老和尚并不在意,只微微笑着,眉眼慈悲。他给季江南喝了一碗热水,热水里应该有药,热水入腹,饥饿感稍有减轻,他蜷缩在火堆旁昏昏欲睡,在睡过去之前,他问:“你是哪里的和尚?你叫什么?”

    老和尚苍老的脸上依旧挂着慈悲的笑意:“老衲,清月寺空远。”

    睡意袭来,他再也撑不住眼皮,彻底睡了过去。

    第二日清早,他从睡梦中醒来,火堆已经熄了,他身上盖着老和尚那件破夹袄,手边是老和尚的黄布包,布包里还有两个硬邦邦的糜子饼,老和尚留下了仅有的口粮和唯一一件破夹袄,在他醒来之前离开了。

    他抱着破夹袄和黄布包从桥下跑上来,雪地茫茫,已经没了老和尚的踪迹,他摸摸胸口,也不疼了,昨夜老和尚给他的饼子也好端端的放在怀里。

    母亲找了他一夜,找到他的时候抱着他嚎啕大哭。

    那是第一年的雪灾,而这样灭绝生机的大雪灾,持续了整整三年,后面三年的时光里,不断有和尚来了又走,和尚们讲佛法,讲完法之后请求施舍食物,季江南眼睁睁的看着那些饿得易子而食的灾民拿出仅有的衣物和食物,满怀希冀的送到和尚的手里,和尚们双手合十念一声佛号,拿着东西走了,人们对着和尚离开的地方跪拜,等和尚走远之后,他们立刻换了一副嘴脸,面部狰狞的将落单的人一刀捅死,拖进破棚子里,变成一锅一锅的肉汤。

    都说佛家慈悲,可为什么这些和尚只是动动嘴皮子,就轻而易举的拿走了别人的生存根本?哪怕他们明明看得见,这些人饿得眼睛都是绿的,但和尚们结果食物的手稳而坚定,灾民送上的棉袄,他们也面不改色的穿上。

    他们看不见这遍地的饥荒吗?他们看不见脱了棉袄的人在瑟瑟发抖吗?他们看不见绑在屋子里如同待宰羔羊那些孩子惊恐的目光吗?为什么他们可以拿的那么心安理得?还要让人在他们走了之后顶礼膜拜?

    人总是寄希望于虚妄的神佛,觉得神佛接受了他们的供奉就会免了他们的罪孽,说是供奉,更多时候更像是一种公平的交易,就像那些灾民在送上衣食之后,就笃定神佛已经免除了他们杀生的罪孽,转身毫不犹豫的对人挥舞屠刀。

    季江南厌恶那些虚伪的灾民,他们穷困,他们饥饿,所以他们认为就算把人像杀猪狗一样煮了是迫不得已,不是他们的本意,一旦存了这个念头,他们就算欺辱妇女,杀人烹尸也是理所应当。

    他也厌恶那些所谓的和尚,他们皈依佛门,所以他们只用讲经说法,然后毫不留情的拿走别人的衣食,装聋作哑的充当罪孽的保护伞。

    七年的流浪生涯,见过这片大地上最肮脏的心思,大雪皑皑掩盖之下,所有人都觉得罪孽已经被雪掩埋,过得心安理得,而留给季江南的,就是满心的戾气,以至于后来对于和尚,他一直都看不上,佛家的慈悲,有时候更像一把屠刀。

    但对于空远,季江南一直心存敬意,这是一个真正的修行者,不是那些沽名钓誉之辈,后来在七剑门师长的教导下,他身上的戾气有所消散,也打听过清月寺空远的消息,得知清月寺远在蜀中,而从七剑门到蜀中路途遥远,故而一直没有机会前往,这次入蜀中,路过拘城的时候,突然想起这位老僧。

    时隔多年,等他再次找到空远的时候,老和尚已经圆寂了。仿佛知道他会来,留下一本金刚经,在他来之前闭了眼。

    这是季江南多年以来,首次对旁人说起他的过去,很多人查过他的身世,但由他亲口说出来,还是第一次。他本以为说起那些压抑的旧事,他会很难受,但奇怪的是,他现在并不觉得难受,只有一股很浓的苍凉之感,带着一丝细微的酸楚,却像拿掉了堵在胸口的一块巨石,个中滋味,难以言说。

    封玲珑一直安静的听着,季江南说完,她上前一步,从背后拥住季江南,手臂环得很紧,能听到细微的啜泣声,后背湿润一片。

    季江南心头狠狠一颤,从没想过,有一个人在听完他的故事后,会为他流泪。没有鄙夷,没有怜悯和同情,没有处心积虑的算计,只有一个拥抱,喜他所喜,悲他所悲,她不会言语安慰,只会用行动表明。

    她会一直都在。

    季江南有点想哭,又很想笑,转过身来,捧起封玲珑的脸,低头吻了上去。这个吻带着青涩,又带着一丝火热和一丝丝的甜蜜,流淌过心口,烫得心潮澎湃。

    封玲珑闭上眼睛,迎合这个吻,喜欢季江南,一开始只是年少叛逆时的心生好奇,后来会变成一股长长久久的思念,而当季江南彻底敞开心扉讲述起他的过去时,她又是震惊又是心疼,她突然就懂了为什么她偏偏在那么多人中对季江南生出别样的心思。

    这个人太孤独,即便他看上去桀骜阴冷不好接近,但那种浓郁的孤独感一直在他身边如影随形,这种感觉让他始终与其他人格格不入,像游离在另一片天地的游魂,看似清冷,但接近以后,就会发觉,这层凶戾的表象下,有一个炙热的灵魂。

    他其实很好相处,你对他好一分,他会还你十分,你对他不好一分,他也能还你十分。

    她突然就想起当初在江州城外的土地庙,她捡到他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面色惨白发青,躺在雪地里一动不动,像睡着了一样安静,没有掩饰的脆弱,没有来的就入了眼,上了心。

    季江南伸手揽住她的腰肢,拥她入怀,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觉得满心眷恋,本来对蜀中局面还有些忧心,这会儿突然无所畏惧了,他本是不信神佛的一个人,现在却觉得,上天待他不薄。

    “净街鼓响了。”

    “那我们找个地方先住下吧,明早再走。”

    “好。”

第二十六章 商战称王

    过了盛宁府,就是信阳府,比起庸城和盛宁府,信阳府相对要大得多,路过的城里道人打扮的江湖术士很多,据城中的百姓所说,信阳府尹信奉成仙只说,多次出高价请道人讲学,单他一人府上,就养着许多炼丹的术士,专门为他炼制各种金丹,好达到延年益寿之用。

    重点是,在信阳府管辖范围内,到处都张贴着陆皓尘的画像,没有透露名字和来路,只画了陆皓尘的人像,标注如果有人能将其捉住送往府衙,得银万两。

    季江南看着张贴的画像高高挑起眉毛,若是陆皓尘知道他比季江南值钱,一定会很得意。季江南和他相交数年,他最不忿的就是在武功上弱他一筹,总想铆足了劲把他比下来。

    这么想着,季江南有些想笑,陆皓尘身为陆家九公子,自小就有着过人的天赋和才华,是世家子弟的标杆,要让骄傲的陆九公子低头那是不可能的,他宁可死鸭子嘴硬不承认,背地里再奋力追赶,再不服再不忿再气恼,也都是表现在明面上,绝对不会背地里使阴招。

    陆皓尘虽然骄傲,但身为陆家未来的家主,从小接受的以家族为首位的理念,在外当有陆家少主的觉悟,不会轻易给陆家招致祸端,以陆皓尘这样的性格,会在这里当众杀了信阳府尹的两个门客,平白给远在嘉兴的陆家招祸,这怎么看,也不像陆皓尘会做出来的事。

    除非,那两个门客,或者说信阳府尹,做了什么超出陆皓尘底线惹他暴怒的事情,他知道一些事情,所以信阳府尹才会在聂谦强势介入将他带走之后,还依旧大张旗鼓的到处张贴他的画像,并开出万两白银的悬赏。

    信阳府府衙位于小凉城,因府尹尊崇修仙之术,故而引得一座城的百姓都开始拜神求仙,一路走来,季江南发现,这些所谓的道人,与上清道门截然不同,道家尊自然万法之道,但小凉城内这些所谓道人,很容易让他想起明东流。

    同样是以长生成仙为理念,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季江南与封玲珑在城中一处茶楼落脚,深秋近冬,天气越发寒冷,张口一呵就是一股白气,蜀中是商汇要地,客来客往不分四季,茶楼里有客商在闲聊,听他们说起,最近听说在南域奎山外一处干涸的河道,有人在那里发现了大量的紫琉金,河床下面,应该有一条紫琉金矿脉,这条消息在南域传得人尽皆知,桑图山离火剑庐也得了消息,正派人赶往奎山,而那条河脉在奎山城的范围内,当地六扇门要求将河道中的矿脉交予朝廷,奎山城主以河道是自家范围属奎山城财产为由拒绝。

    一直以来,六扇门代表的就是杀戮,从西北道平定以后,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这种和六扇门硬刚的宗门了,不少人都很诧异,奎山城不过是一座商城,紫琉金矿脉虽然值钱,但为此和六扇门对上,若是惹怒了对方,奎山商会涵天下九成的商道折损一半夜并非不可能,这怎么算都划不来。

    听说现任的奎山城城主才刚上任一年不到,稳固地位可以理解,但因此和六扇门对上,他莫不是疯了?

    离火剑庐的人正在赶往奎山的途中,若等他们到了,说不定又要惹出什么乱子,要知道,对专注铸造兵器的离火剑庐来说,一条紫琉金矿脉的价值,根本无法估算。

    说起奎山城,就有人说起在汴京的慈善商会,在汴京的奎山分会,已经彻底脱离了奎山城的掌控,已然成为一个新生势力,会长方唯玉的慈善之名,在南域一片流传甚广,众人赞他是仁慈商人的典范,不少世家门派也以与他相交为荣,就连不少朝中官员,也对其多有赞赏,而奎山商会最近一直经营不善,不少分会主事人各自揽权,诺大个奎山商会,分裂的苗头已经相当明显,再加上因紫琉金矿脉与六扇么交恶,更把远在桑图山的离火剑庐也招惹进来,不少商户心下不安,已经有大部分商户从奎山商会脱离。

    比起奎山商会的岌岌可危,汴京的慈善商会则越发壮大,后者根脚虽浅,但背后有整个朝廷做后盾,方唯玉大手笔的慈善拍卖,除了自身得名以外,也在潜移默化中将商人的地位整体提高,又能赚钱又能得好名声的事情,那些脱离奎山商会的商户自然不会拒绝。

    慈善商会从出现到现在几个月的时间不到,但已经迅速成长为可以与老牌势力奎山商会比肩的程度,令人侧目,但却无一人敢前去生事,但慈善商会每年向戍边将士捐赠的衣食,就足够朝廷大部分武官鼎力相护。

    至今为止,慈善商会虽不是皇商,但也相差不离了。

    那位方唯玉会长,果然了不起。

    客商们七嘴八舌的聊着天,季江南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方唯玉开始反击了,他虽然顶着一个大善的名头,但熟悉他的人就知道,方唯玉,从来不是一个吃了亏就往下咽的人,别人但凡有动他东西的心思,他必定让对方千倍万倍的还回来,其记仇程度,堪称季江南见过的人之最。

    那条紫琉金矿脉是不是真的,他不确定,毕竟,当初在汴京群英会上,方唯玉说宸王给出的彩头里有他要的东西,而他最后到手的东西,就是一块紫琉金。以方唯玉的手段,他要真玩点什么花样,定会让人看不出来。

    方修凛虽然短暂的拿到了奎山城,但绝对不会想到方唯玉报复的手段如此强烈,他没有选择夺回奎山城,而是直接将奎山商会摧毁,再踩着奎山商会的废墟着手打造属于他一个人的商会,奎山城有长老会的牵制,但在方唯玉手中的慈善商会,所有权利都会集中在他一人手中,属于方家的奎山商会将彻底成为过去,之后,在大晋的商会,会以他一人为尊。

    如方唯玉自己所说,因为他是商人,所以他可以毫无顾忌的大肆扩张,他主动依托朝廷,以朝廷为靠山的同时,朝廷也能轻易将他抓在手中,这是一种互生,他志在商道,朝廷只要能抓得住他,即便他要在大晋商界称王,朝廷也乐见其成。

    方唯玉天生该是一个商人,论手段,论格局,论计谋,方修凛远不如他,在行商一道,他确实可以称王,有舍才有得,对于如何以最小的代价收获最大的利益,他向来看的比谁都准。

    听到这则消息的时候,季江南就知道,奎山商会完了,黄泉天用什么方式不好,偏偏选用商行,术业有专攻,论武功,方唯玉甚至不如季江南,但在商战上,方唯玉一人即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黄泉天这招棋废了。

第二十七章 炉鼎之术

    “那个道人……是个女的。”封玲珑的声音将季江南从思绪中唤醒,顺着封玲珑的话往楼下看去。

    他们坐的位置在茶楼靠窗,从窗口望下去,是长长的街道,青石板路被踩踏得光滑,路两边是零散的摊贩,三个道人打扮的年轻人在人群中尤为惹人注目,三名道人都很年轻,穿一身青蓝交领道袍,挽着道髻,手持拂尘,颇有些出尘之气。

    路过的行人和两旁的商贩都恭恭敬敬的行礼,由此能看出,在这里,道人的地位确实很高。

    但季江南看向的是走在中间的一名道人,比起其他两人,这个人要显得纤瘦一些,个头也矮一些,小脸大眼,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手持拂尘跟着两人一路前行。

    季江南目光一凝,这确实是个女子,而且,这个女子他认识,当初在汴京,他见过这个姑娘不止一次,这正是当日跟在陆皓尘身边的少女,也就是谭九口中的妹妹!

    她怎么会在这里?谭九到处找她,就没来过小凉城吗?季江南感觉隐约抓到了什么,站起身来,低声道:“我们走!”

    封玲珑见季江南神色严肃,也立刻站起身来,二人结了茶钱,出了茶楼后,不远不近的跟在三人身后。

    “有什么问题吗?”封玲珑小声问道。

    季江南扫了一眼走在前面的三个道人,轻声道:“还记得谭九说他在找妹妹吗?”

    封玲珑恍然:“她就是谭九的妹妹?”

    季江南点头:“如果谭九没撒谎的话,那女子就是他妹妹。”

    “妹妹就在眼皮子底下,谭九居然没找到?”封玲珑讶然。

    季江南微微点头:“这就是我觉得不对的地方。”语罢将他之前的猜测和陆皓尘的处境说了一遍。

    封玲珑似乎想到了什么,迟疑了一下,道:“我有个不太好的猜想。”

    季江南闻言转过头来:“你说。”

    封玲珑面色有些难为情:“你听说过,炉鼎吗?”

    季江南闻言一愣,旋即脸色一变:“那个姑娘是炉鼎之体?”

    封玲珑脸色也有些难看:“我的蛊虫感应一般不会出错,炉鼎之法已经消失多年,若不是刚刚距离靠近,我也没往这方面想过。”

    季江南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炉鼎,本身只是指炼丹所用的丹炉,但自从多年前净土宗问世之后,这个词就变成了一些体质特殊的女子称呼。净土宗脱胎与佛门,后期逐渐与佛门宗旨背道而驰,武道一途讲究稳扎稳打,一步一步向前,但不是每个人都愿意从微末做起,包括到现在,各类捷径也比比皆是,但这些捷径一般有悖天道,也有一些伤害不是很大的方法留存下来,这些方法被人称之为秘法,指可以短暂的提升一个人的实力,但提升过后会陷入一段时间的衰弱期。

    这样的秘法不少门派世家都有,根据提升实力的多少和对使用者的伤害程度不同,也和功法秘籍一样,分好与劣,比如沈云川当日一击重创秋娘子,所用的就是出自无逍宫的秘法,季江南自己所修习的归剑诀,也带有一部分类似秘法的增幅作用,这些秘法虽对人体有所损伤,但伤害不大,还在众人所接受的范围。

    而除开这些秘法之外,也有更猛烈的增幅方式,比如药王谷所研制的第一批脉冲丹,又比如说,封玲珑说的炉鼎。

    武者的武道之途,除了勤奋以外,天赋也至关重要,人的体质千奇百怪,其中就有一类人,天生天赋绝佳,但丹田十分脆弱,这类人习武速度是旁人的数倍,但永远只能在凝虚境之下徘徊,一旦丹田储气道丹心九劫,脆弱的丹田就会破碎,浑身经脉寸断,死状极其惨烈。

    故而这类人虽天赋极好,但却是最不适合习武之人,一旦踏上武道之途,因体质的原因修习速度飞快,根本不是自身所能控制。

    但净土宗曾经出过一个人物,以十九岁的年纪踏足宗师之境,一度在江湖上引起骚动,如此天纵之资,世所罕见,净土宗也因此得以扬名,正一朝得名江湖,风头无两之时,有人透露出那人的修为根本不是自己的,他在净土宗内囚禁数名天赋极高却丹田脆弱之人,逼他们修习武道,又在他们丹田破碎之前强行以秘法将他们的修为尽数吸收,被吸尽修为的人,筋骨寸断,死前犹受凌迟之苦,比丹田破碎的死状更惨烈十倍。

    那个十九岁的宗师,根本不是自己修习出来的,而是强行掠夺他人修习成果来加诸己身,硬生生把修为堆到宗师境。而这些给他提供修为的人,被他称之为炉鼎,以身为炉鼎,养修为以奉献。

    众人皆惊,净土宗自知事情闹大无法收场,先一步将那位十九岁的宗师当众处死,并以失火为由将他住过的地方焚烧一空,即便有人有心查证,也已经把所有证人证据处理得干干净净,普陀寺曾想细查,奈何净土宗做的太干净,完全没有把柄可抓,直到多年后收李三度入门,因药人之祸被灭门,此后,净土宗就从江湖上消失了,几年后,净土宗一支偏远分支在中域落脚,以化生门为名,在明东流步入宗师之境后,才再次出现在江湖中。

    炉鼎之术有干天合,为众人唾弃,而且吸纳他人修为为己用,需要特殊的功法,净土宗当年为绝后患,将与那名少年宗师有关的所有痕迹全部销毁,那份功法应该也被一起处理。之后的几年里不是没有人动过炉鼎之术的念头,只苦于无法吸收,多番尝试无果之后,也没人再去尝试了。

    如今在这里见到一个炉鼎之体,还是已经开始学武的炉鼎之体,再结合信阳府尹怪异的行为,实在很难让人难不去猜想。

    炉鼎之体一旦开始习武,就根本没有回头路可言,唯一的下场就是因丹田破碎而惨死。

    惹得陆皓尘当街杀人,而在有聂谦出面的情况下,信阳府尹依旧不依不饶非要置他于死地,最大的可能,就是这个求仙问道的信阳府尹,在偷偷修习炉鼎之术,为避免消息外漏,才动了杀人灭口的心思。

    至于这个谭姑娘为什么不去找哥哥反而跟这些术士混在一起,原因不明。

    若季江南的猜测是对的,那这些术士,多半和明东流有关,那个为了修长生之术把自己炼得神志不清的疯子,而有关炉鼎之术的功法,化生门作为净土宗的分支,留有一些旁人不知道的东西,也不是难事。

    陆皓尘为起死回生之术来到蜀中,也是因明东流而起。

    所有消息似乎串联到了一起,季江南隐隐觉得,他很快就能摸清楚这一切,明东流那个疯子到底想干什么!逼死陆皓尘,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季江南眼中厉色一闪,明东流,早就该死了。

    三名道人顺着主街往南城方向走去,随着日头升高,路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拥挤之间,三人的身影被淹没在人群中。季江南正欲挤上前去,封玲珑一把将他拉住,低声道:“无妨,我有办法找到他们。”

    封玲珑抬起手来,一只碧绿色的小虫在她手心安静的趴着,头上长着一对细长的触角,在她手心靠左的位置不停的轻敲,季江南眉头一挑,即便他已经见过封玲珑身上不少奇奇怪怪的蛊虫,但还是觉得新奇,封玲珑伸出一只手指轻轻逗弄了一下小虫,小虫的触角顿时欢快的摇了起来。

    “有小青带路,不愁找不到他们,”封玲珑笑道。

    “你何时下的蛊?”季江南奇道。

    封玲珑下巴一仰,眨了眨眼:“你在茶楼上看见她变脸的时候。”

    “从你看见她的时候脸色就一直不好看,我以为……”封玲珑低下头,偷眼去瞄季江南的表情,“其实我很小气的,我都想好了,要是……我就把你打晕了抢回寨子里去,反正,我本来就打算把你抢回去的。”

    季江南讶然,失笑道:“想看就抬头看,不用偷偷摸摸的,其实我也很小气,不止小气还心胸狭窄,装你一个就够了,可没有多余的位置。”

    封玲珑闻言立刻抬起头,大大的眼睛弯成两道月牙,左颊梨涡浅浅,高兴的拉起季江南往另一侧的巷道走起:“我们快点去追他们!小绿会告诉我最准确的方向,可比走大路要快得多!”

    看着封玲珑欢快的背影,季江南不由得摸了摸鼻子,听多了封玲珑大胆的情话,他的脸皮好像也越来越厚了,先前还会觉得脸烧,现在就剩愉悦了,甚至还有点得意是什么情况?至少在光天化日之下毫不避讳的说情话这种事,他之前可是连想都没想过。

    好吧,其实……也挺好。季江南如是想道。

    远处的一处街口,道人打扮的女子转头看了一眼,疑惑的回过头来。

    “怎么了?”一旁的道人问道。

    “没什么。”女子摇头,可能是她想多了,总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

    “那快走吧,不能让翡羽真人等着我们。”道人道。

    “嗯。”女子低头应道,抬起头来,眼中尽是迷茫,她的脑袋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乾师兄说翡羽真人能帮她记起一些事情,但是她根本不记得她什么时候出的家,什么时候入的道,但他们都叫她师妹,可能——她真的是个女冠吧!

    街边一处高楼里,一名青年靠在柱子上,像被太阳晒得昏昏欲睡,大张着嘴巴打了个呵欠,看着三名道人走远,嘴角微微弯起一抹弧度。

    “徐书生!好了没有!让你上去题个对联半天下不来!不想要钱了是不是?题完赶紧滚下来!”楼下有人大声喝骂。

    青年连忙收起旁边的笔墨往背篓里一丢,也扯着嗓子吆喝一声:“要的要的!小生马上下来!”

    青年转身顺着楼梯下去了,午时,秋阳正好。

第二十八章 翡羽真人

    小凉城的街巷狭窄而悠长,封玲珑带着季江南在巷子里绕来绕去,从巷口出来的时,熙熙攘攘的人群很是拥挤,这是一处开阔的空地,空地中心搭了一个高台,台上撑起一把大伞,将整个高台遮住,一座金色的大香炉摆在高台前,左右高高悬挂起明黄色的帆布,布上绘有复杂的道家符文,几个手持拂尘的道人正指挥几人摆设供桌,外围站了一圈看热闹的百姓。

    封玲珑在人群中站住了脚,微微蹙起眉,掌心的小虫在不停的绕圈,显得有些焦躁,季江南见状问道:“跟丢了?”

    封玲珑看了一眼大伞下的高台,轻声道:“上面焚着摩罗香,小青的感应被干扰,那位姑娘的气息在这里中断了。”

    季江南抬头看向高台,转头问旁边围观的一人:“这位大哥,请问这是哪位仙长要在此论道?”

    这种布置,季江南只在一些名寺举办的水陆大会上见过,一般会邀请一位佛法高深的僧人上台讲经,听说普陀寺每年都会开一次佛法论会,邀各地高僧上门辩佛,每年三月初三,就是若香山最为热闹的时候。

    虽说出家人应该六根清净,断绝凡尘,但普陀寺这种做法,打着以佛法会友的旗号,其实显得有些世俗了。

    说来也怪,偏偏就是这么一个世外之地,却又偏偏是江湖上最注重名声的地方。

    和尚讲经见得多了,道人讲经,倒还是头一回见。

    那人笑道:“小哥是外来人吧?龙泉观的翡羽道长每年都要在此祈福论道一个月,为大晋祈福风调雨顺,这可是有福气的好事,翡羽道长是神仙人物,能有机会沾点仙灵气儿,那可是相当难得的事情。”

    季江南作惊讶状:“这位翡羽道长是什么来头这么厉害?”

    那人顿时一脸崇敬道:“那可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我朝开国第一任国师是是谁知道不?”

    季江南点头:“上清道门元殊子道长。”说起来他与这位低调的国师,可是有些缘由。

    “那当年国师在汴京降龙镇湖,因泄露天机而遭天罚,据说国师座下有两名弟子,而咱这儿的翡羽道长,就是其中一个!”那人赞叹道,“翡羽道长是位难得的高人,可是府尹大人好不容易请来的贵客,府尹大人专门给他修了一座龙泉观,除了每年的这个时候,一般人根本见不着!你这可是赶上了好时候!”

    季江南这下真的有些惊讶了,元殊子的弟子他知道一个,就是那个救过他一命并赠了他两本心法的天星子老道,上清道门星术占卜第一人,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翡羽道人,也敢以元殊子弟子的名号自居,要么他确实有底气,要么他就是嫌活着太安生了。

    道门与佛门不同,佛门向来爱以正道之首自居,以普度苍生为己任,对江湖上的大事小事都极为积极;但道门向来讲究清静无为,不爱管事,虽然低调,但从来不软弱,道人向来被称为牛鼻子,看着祥和但脾气一般都很硬,这是一群把传承看得比命还重的人,这一点从当初上清子壮士断腕带着部分弟子辅佐夏侯烈就能看出,道人虽多清贫,但无论何境地,都能坚守骨气与傲气,道门可没佛门那种讲究,寻仙问道之路,斩妖驱邪之心,虽是出家人,但杀伐果断,丝毫不会因外界因素干扰。

    江湖上有人冒充普陀寺的和尚,但绝对没有人敢冒充上清道门的道人,前者最坏的结果就是被关进普陀寺伏魔塔,待真心悔过,就会被放出来,但后者的结果只有一个,被道门弟子追杀,敢于冒犯祖庭者,死有余辜。

    道门弟子都是出家人,无牵无挂,把他们惹急了就是掌教真人亲自提剑出山,管你是不是以大欺小以多欺少!

    若这个翡羽道人真的是元殊子的弟子还好,若不是,那他的下场可以预见有多凄凉。

    元殊子在上清道门中的地位不低于上清子,敢借他的名号招摇撞骗,真心是活得不耐烦了。

    季江南正思量时,前方几个抬桌的人手一滑,上好的檀木桌子猛的一歪,桌角重重的砸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须知檀木虽好,但却是木料中偏重的一种,这一砸木桌虽没有受损,但一旁竖起的一根挂着黄帆的木杆却被撞得摇晃了起来,站在一旁的两个道人惊呼,这种讲经开坛的挂杆向来较高,风动帆摇,实为彰显声势的一大利器,挂杆要倒,抬桌的人慌忙放下桌子,七手八脚的上前去扶,堪堪把要倒下的挂杆扶正,两个道人见杆稳了,立刻面带怒色对方才手滑的男子一顿怒斥,男子自知犯错,不住的道歉,道人冷哼一声,拂尘一甩,冷傲的扭过头去,也不说话,男子手足无措,求助的看向另一位道人,那道人见状扯了扯同伴的衣袖,轻轻摇头,又上前来微笑着同男子说了几句话,男子面色激动,连连作揖,转身继续回去干活,劲头十足。

    季江南看着这一幕,心头将那翡羽真人的性子猜了个五六分,来为翡羽布置道场,那两个道人多半也是其座下弟子,这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的手段很常见,实在算不上什么高深的心计,但依旧能把那男子说得服服帖帖,看来翡羽道人在此地确实声望很高。

    收买人心这种事,在世俗来说叫做心策,在世外来说,应该叫做信奉。

    信徒的事,怎么能叫做笼络人心呢?

    从这方面来讲,无论是世外人,还是俗世人,其实都是一样的。

    小凉城到处行走的道人,应该就是因翡羽道人而来,为官者,多半少不得心狠手辣,这个翡羽道人到底有什么能耐,能诓得信阳府尹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打炉鼎之术的念头?

    季江南心神一动,忽然发现封玲珑不见了,顿时一股气血直冲脑门,蜀中现在就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水,水底随时酝酿着一股风暴,而信阳府就处在这股风暴的中心,故而这一路上才小心又小心,而现在封玲珑不见了,无疑就是在季江南紧绷的心弦压上一块巨大的石头,毕竟,现在盯着他的眼睛太多了。

    季江南快速的扫视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封玲珑的身影,心头越发焦急,忽然觉得手腕一痒,下意识的抬起手臂,袖口绑腕处趴着一只碧绿色的小虫,两根触角正一下一下的挠着他的手腕,像是在催促一般。

    看到这只小虫,季江南才稍微放松一些,这只小虫多半是封玲珑留在他身上的,这丫头不知道自己一个人跑哪儿去了,索性还算有良心,留了一只引路的蛊虫。

    季江南退出人群,顺着小虫指引的方向走去。

    小虫一路引着季江南离开人群,绕过一片住宅,七扭八歪的走了一圈,蛊虫只会根据主人的气息引路,这一路上又是爬墙又是上瓦,还钻了一个桥洞,最后停留在一处院墙下。

    季江南抬头看向这处院墙,又走了两步,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里竟是府衙。

    封玲珑的小虫在这里断了信息,季江南直觉有异,但又担心封玲珑有事,略一思量还是翻上了院墙。

    府衙作为府尹处理公务的地方,不同于县衙,县衙有设百姓告状的公堂,府衙虽然也有公堂,但一般很少开,能惊动府衙开公堂的,一般都是当地县衙无法断案,才会移送府衙公断,相对来说,府衙要清静许多。

    私入府衙是大罪,但季江南翻上院墙的一瞬就被惊得瞪大了双眼。

    诺大的府衙空无一人,不,有一个人,一个死人。

    府衙公堂前的大匾下,吊着一个人,身穿紫袍官府,一根绳索绕过脖子悬挂在半空中,季江南能清晰的看到那人面色青紫,双眼突出,袍服下的脚静静的垂着,毫无动静。

    身边突然跃上一娇小的身影,一把拉起季江南,低声道:“快走!”

    季江南一见封玲珑,刚准备开口,鼻尖突然飘进一丝血腥味,又听她的声音急切,立刻知道她受伤了,也顾不上那死状诡异的信阳府尹,一把揽起封玲珑,跃下院墙,急速远退。

    街巷静悄悄的,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第二十九章 黑线蛊

    季江南带着封玲珑一路前行,途中他曾想找个地方让封玲珑休息一下,但封玲珑坚持让他快走,最好能离开小凉城。季江南虽不解,但还是选择相信她,带着她出了城门。

    远离城门后,一直撑着的封玲珑身子一颤,季江南连忙扶她坐下,封玲珑撩开袖子,雪白的左小臂皮肤下赫然出现一条扭曲的痕迹,这皮下的活物十分凶猛,不断扭动试图顺着手臂往上爬,但始终不能突破臂弯,看着十分狂躁,扭动不休。

    季江南瞳孔一缩,封玲珑疼的脸色煞白,额上汗如雨下,这种东西一直在她手臂里肆虐,她强忍了一路,下唇全是齿印,大眼睛里浮起一层水雾,颤抖着摸出一把匕首,手抖得厉害,声音里也带了几分哭腔:“你帮我一下,在我臂弯下开个口子。”

    季江南扶着她的手臂一紧,心头没由来的一慌,他见惯了封玲珑活泼明媚的笑容,见惯了她像朝阳一样耀眼,却从来没见过这样虚弱的靠在他怀里的样子,明明疼得厉害还强忍着的,令人无比心疼。

    季江南强压着心绪接过匕首,在封玲珑说的位置划开了一道口子,殷红的血顺着小臂往下淌,封玲珑慢慢的抬起右手靠近伤口,轻轻抖了一下手腕上的一串银铃,铃铛里飘下一些细碎的粉末,粉末落在伤口,血流的愈发多起来,小臂上的活物扭曲得愈发厉害,封玲珑的脸色瞬间又白了一层,咬牙道:“等会儿它会出来,你帮我把它拔出来。”

    季江南看着伤口处越涌越多的鲜血,眼睛也似乎被映得红了起来:“我要怎么做?”

    封玲珑以最快的语速把方法说了一遍,说完伤口处开始冒出一个黑色扭动活物,很细,像从手臂里冒出来的一个线头,季江南解下封玲珑头上的发簪,往自己手心一划,拿着沾了血的簪子靠近那缕线头,很快,摇摇晃晃的线头缠上了发簪,季江南转动发簪,将从封玲珑伤口中拔出来的黑色线虫一圈一圈的绕在簪子上。

    “线蛊闻血而动,十分凶猛,不可让它靠近伤口,一旦入体,没有克制的方法,最快十息之内,可以侵入心脉,致人暴毙。”

    最后一丝黑线被拔出伤口,季江南立刻将簪子一丢,吹亮火折子丢过去,缠在簪子上的线蛊还没来得及挣脱,就被火焰沾上,一阵细微的噼啪声,线蛊成了一撮黑灰。

    处理完线蛊,季江南立刻掏出金疮药为封玲珑包扎,受伤受得多了,身上习惯带着金创药,索性没怎么用过,足够处理封玲珑的伤口,上药包扎完,封玲珑煞白的脸色稍稍回复一些血色,没了发簪的束缚,满头浓密的青丝泄下,一张小脸显得格外柔弱,季江南沉默着把她往怀里紧了紧,满心怜惜,封玲珑微微一笑,并未不好意思,顺从的躺在他的臂弯里。

    “湘西向来是苗家之地,我是圣女,在湘西,宗师之下无人能伤我,我之前还对你夸下海口,没想到居然在这里翻船了,”封玲珑皱了皱鼻子,有些不忿道,“你可不许笑话我!”

    见封玲珑缓过来了,季江南也稍稍放心,道:“不笑话你。”

    封玲珑撑起身子,看向小凉城的方向,轻声道:“这种黑线蛊,只有黔阳苗寨在培育,以血肉饲养,很难控制,经常噬主,在湘西苗寨被弃之不用,蔺门主当日给我们说起的那个黔阳苗寨,活下来的不止陆如笙一个,还有一个,就在小凉城里。”

    “在信阳府衙?”季江南皱眉道。

    封玲珑点头:“我之前在那个道姑身上留了一只寻人的青蛊,青蛊带着我们找到那个道士准备讲经的地方,被摩罗香掩盖了气息,感应不到了,后来我又依稀感觉到了一点青蛊的气息,但我不确定,就先自己去找了,后来我发现青蛊的气息在一只猫上,我不知道青蛊是怎么跑到那只猫身上的,一时好奇,就跟着那只猫,就一路跟到了那个地方,看见了那个被吊死的人,里面还有一个披着斗篷的女人,一照面我就被下个黑线蛊,她下蛊的手段几乎和比得上教内的大祭司,我根本防不住。”

    难怪,一路上又是翻墙又是钻洞的。

    “五毒教内的大祭司,大概是什么实力?”季江南问道。

    “大约在大宗师境。”封玲珑答道。

    季江南眉头皱起,一个大宗师境的蛊女,来自黔阳苗寨,和陆如笙来自同一个地方。

    季江南突然道:“那个女人多大年纪?”

    封玲珑想了想:“大约四十来岁,生得很好看。”

    “一个女子以这个年纪到达大宗师境,可能很难,但如果,她是黔阳苗寨的圣女呢?”季江南道。

    封玲珑恍然大悟:“你是说,她是陆如笙的生母?”

    季江南目光投向小凉城:“蔺亭舟说,陆如笙的母亲在生下她之后难产而死,但也只是听说,至于到底死没死,并不好说,我有一个猜想,可能会颠覆廖千鸿与黔阳圣女的故事。”

    封玲珑若有所思,季江南捡起地上的发簪,轻声道:“黑线蛊凶残难以控制,易噬主,故而被湘西苗寨所弃,所以种蛊虫只在黔阳苗寨会有,当年廖千鸿失意离开机关城,游历江湖期间被人暗算,身中蛊毒,命悬一线之际被黔阳圣女所救,黔阳圣女为其拔蛊,后二人生出情意,圣女跟随廖千鸿返回机关城。这本来是个情投意合的故事,但如果,廖千鸿身上的蛊,本来就是那位黔阳圣女下的呢?”

    封玲珑睁大眼睛,一脸惊愕。

    “不妨假设一下,如果当初廖千鸿身上的蛊本来就是黔阳圣女所下,在廖千鸿生死之际,黔阳圣女再出手拔蛊,这样的救命之恩对于当时的廖千鸿而言,是一份恰到好处的温暖,接纳这份温暖,就变得极为自然,之后廖千鸿带着黔阳圣女回机关城,哪怕后者的身份并不足以与他相配,他也坚持要娶她为妻,之后黔阳苗寨来索要圣女,廖千鸿为保护妻子跪求师门,而他的妻子不忍族人送死而选择离开机关城,两难之下廖千鸿求助蔺亭舟,蔺亭舟没有帮他,从此廖千鸿半生困守机关城,黔阳苗女难产死于黔阳深山。这样一看似乎没什么问题,但黔阳圣女的到来,却让廖千鸿与蔺亭舟之间,再没了一丝修复的可能。”季江南道。

    “可就算没有黔阳圣女,这两人之间也已经决裂了啊!”封玲珑道。

    “不一样的,”季江南摇头,“在之前,廖千鸿输给蔺亭舟的只是天赋,他的才华不比蔺亭舟低,所以才能成为机关城内蔺亭舟之下第一人,他比蔺亭舟弱的,只是天赋,廖千鸿虽然输了门主之位,但他还有追赶蔺亭舟的决心,他虽然不甘心,但并不恨蔺亭舟,真正让他对蔺亭舟心生恨意的,是蔺亭舟断了他带妻子远走高飞的后路。”

    “如果府衙里的那个蛊女真的是陆如笙的生母,那这个故事就完全不一样了,廖千鸿与蔺亭舟,年少时是机关城的双子星,如果当初蔺亭舟妥协,廖千鸿带着妻子离开,这就不是出门游历,而是叛出师门,千机唐门就算不杀他,也不会再管他,他只要离开机关城,就是他的死期,而杀他的,最有可能就是他一心保护的妻子,如果蔺亭舟没有妥协,那这对双子星就彻底决裂,廖千鸿就算活着,也会带着对整个千机唐门和蔺亭舟的恨活下去,仇恨的力量很强大,尤其是对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来说。”季江南叹道。

    封玲珑喃喃道:“可决裂这两个人,对黔阳苗寨并没有好处啊!”

    “对黔阳苗寨确实没有好处,但如果,这个圣女,本身就是假的呢?”

第三十章 老鬼中的老鬼

    封玲珑彻底迷糊了:“我不明白。”

    “梁刀,”季江南道,“六扇门。千机唐门在蜀中历史久远,从成立起就是可问鼎一方的存在,早年压得奇门一脉传承凋零,致使钦天监一职彻底从皇室消失,至今仅存王家一脉,鼎盛时期曾一手督造前朝浮屠秘库,千机唐门一般不涉江湖纷争,前朝能容忍是因为有火器的限制,但今朝没有火器,冷兵械中又以千机唐门和离火剑庐为首,可与离火剑庐一昧守成相比,千机唐门的各类创新层出不穷,从战场上的飞鸢,神臂弩,到江湖上的层出不穷的各类暗器,千机唐门等同掌控者整个大晋最精锐的兵器,这是任何一个帝王所不能容忍的,这些不能掌握在帝王自己手里,将寝食难安。”

    “机关暗器是千机唐门存世的根本,一旦交出这些,并入皇家,千机唐门就会消失,近两年来朝廷一直着力打压江湖势力,而历任川阳道总捕头的任务就是不遗余力的削弱千机唐门的势力,而后者也不会坐以待毙,帝王要亲自掌握战争利器,千机唐门要竭尽全力保住门派基业,这才导致了廖千鸿与蔺亭舟的悲剧,蔺亭舟现在在做的,就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守住这份基业,六扇门中,有个独立于三十六道之外的部门,叫做夜枭,夜枭成员的培养,外人无从知晓,一些家族都会从小培养死士,如果这个黔阳圣女本身就是一个夜枭,六扇门中能人异士不少,杀掉一个黔阳大山里的苗女,再送进去一个无论从外貌还是言行上都无可挑剔的假货,并不是不能做到。”

    “蔺亭舟与廖千鸿这对双子星一旦反目,千机唐门就只能继续半死不活的存在着,逐渐被六扇门吞噬,如果当初蔺亭舟真的放廖千鸿离开,那才是真正的元气大伤,两策择其一,无论蔺亭舟怎么选,六扇门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季江南道,“或许廖千鸿游历到黔阳只是一个意外,但确实给了那些眼睛一个机会,当初黔阳圣女离开机关城,带走的恐怕不止是腹中的孩子,机关城内的部署,才是重中之重。”

    “那陆如笙……”封玲珑轻声道,语气逐渐低落下去。

    季江南没有说话,一开始他以为梁刀与蔺亭舟之间恐怕有所关联,后者想借此来缓和与廖千鸿之间的关系,但若照现在的猜想,陆如笙凶多吉少,梁刀脱离六扇门多半也是个幌子,他只需要有人将陆如笙的消息带出去,等廖千鸿来寻人的时候再杀了陆如笙,一个本来已经绝望的人突然看见希望,但这道希望的光还没开始照亮就突然熄灭了,那会对这个人造成怎样毁灭性的打击,就算不死,也会彻底疯魔,全盛时期的梁刀要杀人,就算蔺亭舟亲自来,也没多少把握能保得下来。

    廖千鸿就算不死在玉华山,他活着回到机关城,也会将怒火尽数转移到蔺亭舟身上,他被蔺亭舟骗过一次,就会理所应当的认定蔺亭舟再骗他第二次,故意要毁了他所有的希望。

    在现在的廖千鸿眼里,蔺亭舟就是一个十足的伪君子真小人。

    一个九品器师要发疯,半个机关城就会被打没。

    季江南后背陡然生起一层寒意,他一点都不怀疑黔阳圣女会漠视自己女儿的死,从夜枭出来的人,都是没有感情的杀人机器,哪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这是一记针对千机唐门已久的杀招,祸起萧墙,同门相残,朝廷只用作壁上观,静静的看这个百年大派倒塌。

    翡羽真人自称元殊子的弟子居然没引来上清道门的追杀?信阳府尹偷习炉鼎之术六扇门居然坐视不管?又为什么在他到达小凉城之后先一步杀了信阳府尹?这是要嫁祸给谁?季江南第一时间想到翡羽真人,就在他开坛讲法的这天,朝廷三品紫袍大员被杀,这个沽名钓誉的道士,可能一开始,就是准备好的替死鬼。

    季江南突然有种窥见了一场阴谋的感觉,脊背发凉的同时又蓦然握紧了拳头,看着小凉城的方向暗自咬牙,那个女人伤了封玲珑,他刚刚想过要怎么报复回来,以他的实力与大宗师对阵除了找死没有第二种可能,想引上清道门入蜀现在看是不可能,很明显蜀中的消息已经被封闭,至少川阳道的消息已经无法向外界传达,聂谦的布局滴水不漏,完全没有破绽可寻。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谭九的那个妹妹,多半没事,聂谦关陆皓尘入六扇门,除了保护,也有防止消息走漏的意味,毕竟,纵容炉鼎之术的存在,无论在江湖还是朝廷,都是抹不掉的污点,他既无意与嘉兴陆家结怨,那就不会让陆皓尘知道太多。

    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季江南看着封玲珑还略显苍白的脸色,目光有些黯然,这潭水他搅不动,聂谦此人心机手段极深,几次示弱把他都骗了过去,封玲珑是因跟着他才受伤,而他居然拿对方一点办法都没有,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吞心蚀骨。

    季江南的情绪变化,封玲珑向来能最快察觉,聪慧如她,自然想到了季江南的心结,没有细语安慰,反而柳眉倒竖,一脸怒气冲冲,转头对季江南道:“我不管!大宗师有什么了不起的!下蛊这件事我还没输给谁过!等你的事情办完了,一定要帮我打回来!我一定要给她下十条八条黑线蛊!”

    季江南一愣,呆呆的看着眼前脸气成包子的少女,刚刚还疼得水雾弥漫的眸子现在直直的盯着他,像在外面受欺负了的小猫,期待的等着对方帮她欺负回去,满眼的期待和信赖。

    季江南刚刚还有些低落的心情突然又好了起来,轻轻帮她捋了捋披散的长发,目光柔软,拥她入怀,说道:“好!我一定帮你打回来!”

    封玲珑脸贴在季江南的胸口,眉眼弯弯的笑了起来。

    所有温言细语与无理取闹,你懂,我就在。

    盛京。

    信阳府尹徐钊被杀,这是大晋朝近年来第一个被暗杀的朝廷三品大员,晋皇震怒,彻查的旨意才刚下,六扇门总捕头苏衍就呈上了徐钊私下勾结净土宗余孽,私修炉鼎之术的罪证,还有人证数名,令有徐钊在信阳府界大肆修建道观,奉养江湖术士以求长生,贪污受贿,夺人妻女,私下买卖官职,滥用私刑等多样罪证。

    堂堂三品紫袍大员,肱股之臣,就是这样为朝廷办事的。自户部尚书徐开之后,再次有大臣贪腐受贿,把朝廷官职当货物交易,单私修炉鼎之术一项,就够徐钊死个几回了。

    炉鼎之术,那是臭名昭著有悖人道,顶着风都能臭几十里的名声。朝廷发放俸禄,就养活了这样一群豺狼之辈。

    晋皇看罢那一篇篇呈上来的罪证,隔天下旨,徐钊九族流刑,发配津南,子孙五辈之内,不可经商,不可进学,更不可入朝为官。徐钊尸首不可入葬,也够你以食之。

    满朝皆惊,罪责九族,非欺君大罪不可。前些时日因徐开案才被查了好几遍的众官员唯恐陛下再次动查账的念头,都非常有默契的没有再提徐钊一个字,只觉得最近陛下的性子越发易怒,就连太子都被当朝责骂了好几次,文武百官战战兢兢,唯恐触了陛下的霉头。

    在一群眼观鼻鼻观心的官员中,唯有一人站在上首气定神闲,苏衍一身墨里斗牛飞鱼,腰挂仪剑,抱着笏板,神态自若,不动如山。

    不少官员内心暗暗啐了一口,狗仗人势的东西!六扇门就是陛下牵在手里的一条狗,虎视眈眈的看着所有人,稍有不对就一顿乱咬,不啃到血肉模糊绝不撒口!

    骂归骂,但文武百官心里清楚得很,苏衍确实是狗,就算是他收集来徐钊的证据,但真正要徐钊死的,其实是高坐在龙椅上的那一位。

    当今陛下非先皇亲子,有了这一个先例,各封地的王爷们都不会安分。是他给了六扇门凌驾于百官之上的权利,相当于在每个官员头上都悬上一把剑,随时都得小心它会掉下来斩断自己的脑袋。

    小凉城。

    谭九站在城墙上,发愁的看着下方拿着一根枯树枝甩来甩去的少女,他本来生得就丑,这一愁眉,越发丑得不忍直视,越看那傻不拉几的姑娘越气,咬牙道:“狗日的李愁给老子的什么药!老子一个好好的妹子都快变成傻妞了!”

    身后有人笑道:“谁让你下错药的?让你给陆皓尘下药,你倒好,给自己妹子喝了。”

    谭九的脸一下就垮了:“谁知道那丫头全喝了!若不是我被绊在汴京一时回不来,怎么会有那群王八犊子的事儿!”

    那人上前一步和谭九站了个并排,是个长相颇为文雅的男子,眉眼温和很是耐看,穿了一声青色道袍,手持一把墨玉折扇,手指格外修长,往那儿一站就是一派雅士风流。

    “你去司徒九的地盘搞事情,没让你伤筋动骨的回来,就已经是对你很仁慈了,知足吧!”聂谦折扇轻摇。

    “我没搞事情!我就去找妹妹!”谭九不服。

    聂谦摇头笑道:“你好歹也在六扇门混了几年了,司徒九是什么人你不知道?那可不是一个会跟你讲道理的人,不是在杀人就是在去杀人的路上,你还指望他讲道理?”

    谭九鄙夷的看了他一眼:“说得好像你会讲道理一样。”

    聂谦转过头,非常认真的说道:“我一直很讲道理,我这个人向来讲究以理服人。”

    谭九越发鄙夷:“我知道啊,因为见过你不讲道理的人都死了。”

    聂谦惋惜的摇头:“朽木不可雕也,什么话都说透了就没意思了不是?”

    谭九懒得跟他扯皮,换了个话题:“你貌似把那个小家伙给吓着了。”

    聂谦摇扇的手一顿:“你说季江南?呵!你小瞧他了!能让司徒九另眼相看的人,怎么可能就这点能耐?以一人之力推翻了襄王在东陵的布置,这个少年人的心智手段可不输任何人,他一时找不到办法,可不代表永远找不到办法,信阳府的事不是他该掺和的,这是一个很聪明的小家伙,稍微提点一下,就立马明白过来,抽身远退,是个明智的选择。”

    “所以你让他去找殷元柏的晦气?”谭九说着,不住摇头,“我不觉得他能对付得了那只老狗,那老家伙年纪大了,没什么顾忌,就想守着那一亩三分地,谁来都扑上去咬,跟疯狗打交道可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儿。”

    “别人去或许会被吓住,但他不会,”聂谦愉快的笑了,“要不要咱俩打个赌?就堵殷元柏那老东西的好日子到头了。”

    谭九不信:“赌就赌!我赢了就让我揍那狗日的李愁一顿!”

    “成交!”聂谦折扇唰的一收,脚步轻快的转身离开。

    谭九看着聂谦走远,突然回过神来:“坏了!没说他赢了要什么?”

    谭九顿时愁眉苦脸,心底暗搓搓的希望殷元柏那个老货一定要撑住,就算不能揍李愁一顿也不能让他输了,这小辫子要是被聂谦揪住了,那指不定要他去干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聂谦其人,是个心机深沉的老鬼,哦不,老鬼中的老鬼。

第三十一章 陌生的师兄

    离开小凉城后,季江南与封玲珑没有回头,一路向七水方向前进,无论聂谦还是蔺亭舟,针对的主要目标都是四海镖局,这两人已经在川阳道斗了多年,属于他们的战场,根本没有他人插足的余地。这场朝廷与千机唐门的斗争已经进行过到了尾声,无论哪一方,都不能有丝毫的松懈,而在这个时间段入蜀的陆皓尘,就被成了打破这种僵局的一个契机,但不知为何聂谦并没有用陆皓尘,反而费事的将他保护了起来,而这个打破僵局的契机,就落在了后来的季江南身上。

    合着就因为季江南顶着一个杀兄弑嫂的名头,还是被季家剔出族谱的弃子,爹爹不疼姥姥不爱,最适合来干这种危险的事情。

    对此季江南并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他要救陆皓尘,要从蔺亭舟那里得到想要的消息,就必须和蔺亭舟做交易,谈不上谁利用谁,至于最后得益的是蔺亭舟还是聂谦,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这种是非,能不沾惹,自然是最好。聂谦不想季江南插手川阳道的事,而季江南更不想知道朝廷的打算,那位远在盛京的帝王,远比想象中要可怕得多。

    只是,伤了封玲珑这件事,绝对没完。

    深秋的日头来的晚,气候逐渐转寒,七水河作为若水的分支,不大不小的一条河,夏秋两季多雨,河流还处于丰水期,比起玉华山内奔腾呼啸的若水,七水要显得温柔许多,蜀中自信阳府以北,地势逐渐平缓,隔在川阳道与庆安道之间的七水,河滩平缓,岸边野草蔓蔓,生长着一大片芦苇丛,高挑的草杆开出一串流苏状的芦花,白絮沿着河岸被风吹往下游,远远望去,蜿蜒的河流在一片深秋枯黄中平静的流淌,远山成一片连绵的灰褐色。

    初秋之婉约,中秋之静美,到了晚秋,就只剩下苍茫了。

    封玲珑坐在小船里,拿着一把芦花在手里摇晃,花絮细细碎碎的飞舞起来,像落了一层轻盈的雪,在小凉城受的伤现在已经好了,黑线蛊虽然凶猛,但才入体就被控制,拔蛊及时,黑线蛊的厉害之处在于啃噬心脉,游离于表层的黑线蛊,除了疼痛以外,并不能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无论这是聂谦的警告也好,是巧合也罢,这是季江南再一次感受到自身的弱小,哪怕他在同辈中已经算得上优秀,但在这些人的博弈中,他还是弱小得如同蝼蚁。

    蜀中与东陵不同,他能取巧破了襄王的布局,是因为在东陵根本没有能压制襄王的势力,晋皇的有意放纵,襄王的布置看似庞大,但一戳就破,如同一盘散沙,到处是漏洞,但在蜀中,聂谦与蔺亭舟两个人,就远胜当时的襄王和慕容卓。

    季江南立于船中,抬眼看向河岸的城池,庸城或许是因着机关城的缘故,整座城似乎都散发着一种金属质的光泽,高耸的千丈峰与背靠着的玉华山,苍山古城,从骨子里透着一股沧桑与厚重,像是一只休眠的大雕。

    而一河之隔的庆安道,则更有些繁华之感,锦官城,七水之下庆安道第一城,这里出产的蜀锦闻名天下,锦官城的绣娘们都有一双巧手,即便是万物凋零的深秋,她们也能在锦卷上绣出四季繁花,这一双双手,将凋零妆点。蜀中物产丰富,庆安道,就是这些来往客商聚集最多的地方。

    一条绳索连接两岸,渡夫站在小船上,拉着绳索,慢慢的把船带到对岸,对岸的芦苇从里留出一条小路,沿着小路往前走,就能走到锦官城。

    封玲珑很高兴,脸色一扫之前柔弱的苍白,再次恢复了朝阳一般的活力,深秋的早晨冷,她穿了一件厚实的立领袄子,嫩绿的衣襟上绣着青竹,重新用簪子挽了头发,她的头发浓密且长,乌黑轻盈,越发衬得肌肤如雪,双目犹似一泓清水,展颜轻笑间,可比神仙子。

    她把玩着一把芦花,忽然来了兴致,张口唱起了一段苗歌。

    达耶亮光光的太阳

    鼓乐震山岗达唉~

    回望金灿灿的故乡

    芦笙声悠扬达唉~

    祖先的梦想飘在河面上

    清江清流水长

    歌一唱喜洋洋日子充满了阳光

    风一吹寨子飘满了酒香

    闻一闻满山梁天空洒下的希望

    闻一闻满世界的百花香

    呀来呀来来哎~

    ……

    轻快的曲调悠扬,声音轻盈悦耳,歌声顺着河道往下飘远,河水掀起裙摆,在浪花中起舞,一层一层的腾起,引得飞过的雀鸟鸣声相和。

    季江南听得有些入迷,汉家曲调讲究意境,号大雅之音,而这首出自封玲珑之口的苗家小调,曲调欢快喜悦,苗女朗声高歌,满满的热情与奔放,没有那么多词调的讲究,只以最简单的歌词唱出来,从胸腔里发出来的歌声,炙热而浓烈。

    封玲珑唱着,脸颊上浮起一层浅薄的红,愈发动人。

    这一曲异族小调不止听迷了季江南,渡夫也听得十分享受,眯着眼睛咧着嘴巴笑。

    一曲唱罢,封玲珑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兀自轻轻的哼着调子,仰头笑着看向季江南,大声问道:“我唱的好不好听?”

    季江南故作迟疑,封玲珑久不闻回答,赌气的扭回头去,身后才传来季江南含笑的声音:“好听极了!是我听过最好听的曲子。”

    封玲珑这才反应过来,又气又笑,转身把手里的芦花往季江南的方向一丢:“好哇!你是故意的!”

    季江南朗声大笑,轻飘飘的芦花砸在胸口,被风吹进了河里。

    渡夫拉着纤绳,听着身后二人的嬉笑声,嘴巴咧得更大了,笑得眼睛都眯城两条缝。想当年啊,他也是在这条河上遇见了他后来的娘子的,后来就成亲了,一转眼两个娃都大了,自己倒越发不顶用了,岁月不饶人啊!

    年轻真好。

    渡船靠岸,渡夫将船拴在渡口,季江南刚给了钱要走,远处传来一声悠长的吆喝,由远而近,不多时一条竹排从上游顺水而下,竹排上站着一个精壮的汉子,深秋寒冷的早晨也没穿上衣,打了个赤膊,裤脚挽得老高,手撑一根长长的竹竿,遥遥的冲着这边喊道:“季兄弟!且等一等!”

    季江南奇怪的看了那汉子一眼,确定他并不认识这个人。

    “栓子啊!今儿个怎么没去打鱼啊?”渡夫明显是认识这个人的,笑呵呵的吆喝一声。

    “我这不来接我兄弟嘛!”那汉子大笑一声,一把抓住纤绳,把竹竿往脚下一放,抓着纤绳就往对岸来。

    季江南挑眉,索性也不走了,站在渡口等那人过来,封玲珑眨眨眼,乖巧的站在一边,看着竹排靠过来。

    竹排靠近渡口,汉子一步跨上渡口,手脚麻利的将竹排拴好,直起腰十分热络的朝季江南走过来,笑呵呵的伸手要拍季江南的肩膀,季江南侧身一错,避开他的手,神色平静。

    汉子见状也不恼,挠了挠头,从腰上的褡裢里掏出一条穗子递给季江南,笑得憨厚:“之前你托我买的剑穗给你买到了,锦绣阁做的,可贵了!足足一两银子呢!”

    季江南盯着他手里的穗子看了半天,再看汉子时,目光有些古怪,汉子皮肤呈古铜色,浓眉大眼极为方正的一副长相,从头到脚都是一副渔家汉子的打扮,朴实到了极点。

    渡夫探着脑袋看了一眼,有些肉疼的说道:“就这么一缕穗穗要一两银子啊?栓子你还真舍得。”

    汉子憨厚的笑了:“没事!自家兄弟,赚的钱不都这么花的嘛!”

    渡夫叹了一口气:“你啊!还是多留点银钱,趁年轻赶紧娶个老婆,老大不小了都,生个儿子才是正事儿!”

    汉子笑而不答,渡夫又叹了一口气,看季江南的目光也有些嫌弃,看着穿得人模人样的,还带个漂亮姑娘,以为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原来是个靠哥哥救济的无赖子,自己打扮得像模像样的,可怜栓子老大不小的,还连个媳妇都没娶着,自己靠着打渔省吃俭用的攒得那点家当,就够给那个混账兄弟买个穗子!真是世风日下,栓子也是个傻的,劝不听他也没办法了。

    渡夫重新解开小船,慢慢往河对岸去,不想和这种人呆在一起。

    季江南看了看往河对岸慢悠悠过去的小船,摸了摸鼻子,他怎么觉得刚刚那个渡夫看他的眼神很像看一坨大粪。

    渡夫往对岸去了,汉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手掌一翻将穗子收起,挤了挤眼睛道:“第一次见面,季师弟你好,我叫肖群。”

    季江南正色躬身一礼:“肖师兄好。”

    肖群笑呵呵的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封玲珑,目露惊艳,对季江南揶揄道:“师弟好福气。”

    封玲珑脸色一红,有些羞涩,季江南也一瞬有些脸烧,却并没有解释什么。

    肖群大笑一声,很是自来熟:“我昨天才刚起了一网鱼,现在还鲜活着呢!你们还没吃早饭吧?走走走!我亲自下厨,好好招待你们几天!”

    季江南复一礼,带着封玲珑随肖群一起离开了芦苇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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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归行介绍:
大晋王朝,门派林立,二宫三门六派九世家。
江州季家莫名招来灭门之祸,季家三子季江南被认定为杀兄弑嫂的凶手,被武林同门驱逐追杀。
一夕之间,季江南沦为人人喊打的江湖败类。
随着季江南层层深入的揭开迷雾,引出一个潜藏多年的骗局,每一个人都身在其中,知己?爱人?兄弟?父子?
在这场骗局的背后,有人笑,有人哭,有人绝望,有人癫狂。
季江南收剑入鞘,天大地大,归无处。
(哎呀我真的不太会写简介。)剑归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剑归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剑归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