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睡觉有人送枕头
乐正很快追上了程阮。
他拉住她,看见她眼里雾蒙蒙的,一时又是懊悔又是心疼,呐呐的喊:
“程阮。”
程阮抬起头看他,紧咬着唇,有些不知所措。
乐正叹了口气,蹲下身,“抱歉,程阮,我给你出了一个馊主意。你要打我要骂我都行,但是别憋在心里,好不好?”
程阮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她的眼睛本来就很圆很黑,这会儿眼里刚被泪水洗过,更是亮亮的,更何况还咬着唇,更让人心疼。乐正揉了揉她的脑袋,正想安慰她,却不想程阮却皱了皱眉头,“你跟踪我?”
乐正想要说的话一梗。
怎么都没有想到程阮这么敏锐,就说了一句话就能察觉出来。想了想,他只好道:“程阮,我不放心你。”
程阮一呆。
“谢谢你。”过了很久,她这样说。
乐正松了一口气,正要拉住她问她去不去凌波楼,却不想程阮转了身,埋着头往前走了去。
“诶,程阮。”
乐正赶紧拉住她,“你去哪儿啊?”
程阮顿了一下,然后缓慢的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乐正叹了口气,这姑娘,时迷糊是激灵的,也真是不让人省心。谢九说的没错,她确乎是呆。摸了摸她的脑袋,再一次发起邀请,“程阮,跟我去凌波楼吧?”
程阮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我想想办法救出父亲和母亲。”
“所以你才去找谢云璋?”
“恩。”程阮呐呐的点了头。
乐正叹了一口气,“可是他可已经拒绝了。你想到更好的办法没有?”
程阮摇头。
乐正无奈,揉了揉她的脑袋。“你的先生不是祝华容么?她是个有着大气象的人,怎么你都没有跟她学着点儿?”
程阮继续摇了摇头。
她对政事确乎不懂啊,哪能因为夫子是祝华容就能改过来?
乐正拉起她的手,看见程阮疑惑的看向他的目光,笑了笑,“你下了船就没有吃东西了,我们先去吃些东西罢。然后好好睡一觉。你现在也没有想出来什么办法吧?不如先吃饭,恩?”
程阮想说些什么,嗫嚅了一下。终究只能说出一个“谢谢。”
乐正笑了笑,没有说话。
其实他也挺内疚的,如果不是他先入为主的出这么个馊主意,也不会被程阮呆呆的拿去实施。何况她并不知道谢云璋就是谢九。所以也不能理会他的苦心,这样鼓起勇气去做一件自己都觉得不堪的事情。还被拒绝,搁谁身上都会觉得难堪罢。偏偏她还没有别的法子。
这样一想,他突然觉得,因为个恶趣味。他也挺不是东西的。
乐正将程阮带到了凌波楼在锦官城的主楼。
这次是从前门进的,推开门就看到雕得富丽堂皇的花开富贵的影壁,影壁很大。占据了大半个院子,程阮跟着乐正从影壁旁边绕过去。看见内里弯弯曲曲的回廊。有些吃惊地瞪大的眼睛。
回廊并不像三国普遍所见的正正方方的样式,而是交错的,蜿蜒盘曲,再加上一旁茂竹修林的遮挡,完全看不到后面的路。
乐正看见她的表情,笑了一下,“凌波楼的外楼都是敷衍五行八卦的阵法建造的,不合常理,却也危险的很,你等会可不要松开我的手。”
程阮乖巧的点了点头。
“可是我先前在梁京去的时候,并没有这样的感觉啊。”
乐正在她脑袋上敲了一记,“傻丫头,后门是要给主顾走的,自然不能修成这样随意的样式,要按三国常见的模样来,但是里面其实也是蕴含着阵法的,只是你跟着人走,自然不会入阵。”
长见识了。
程阮听得目瞪口呆,眼睛不停地在周围打转儿。
原来这里面种的花草树木也一样有讲究,远远的看着这条路似乎是不通的,但是转个弯儿,从竹子旁边儿绕出来,才发现这路竟然是通的。程阮一眨不眨的看着,觉得很是新奇。
在绕了很久之后,乐正将她带到了内院。
内院和外院大不相同,这里的布局相对而言就中规中矩很多,但是却修的小巧别致,竹滴空响,檐扫春风,甚有雅韵。
乐正带着程阮在院中的石桌上坐下,笑着道:“这儿景致好,便在这儿用饭罢。然后我同你说说谢云璋的事情。”
程阮猛然抓住了他的手。
“乐正,你知道办法?”
乐正愣了一下,他本是想说谢云璋便是谢九,但是看着程阮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的样子,想法突然就一转。
他笑着拍了拍程阮的手,“当然。”
程阮顿时笑了,“乐正,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
乐正只是笑,没说话。
好人么?但愿吧。
乐正摆了一堆程阮喜欢吃的东西,在船上的时候,他已经摸清了她用食的风格,尽管并未询问,但是吩咐人上上来的正巧是程阮爱吃的。程阮眼睛亮闪闪的看着他,乐正拍了拍她的脑袋,狐狸眼笑得完全眯了起来,完全是一副餍足的模样。
程阮快速的解决完了东西,大大的眼睛看向乐正,“乐正,我吃完了。”
乐正伸出手,用绢帕点了点她的唇角,笑,“你学的礼仪呢?这么心急?”
是一滴油点儿。
程阮嘻嘻笑了一下,“你说了要跟我说方法的。”
“恩。”乐正应了一声,道,“你父亲清流的名声,你应当知道吧?”
程阮乖巧的点了点头。
“程家因为世代清流的名声,是天下诸学子延颈相盼的人,所以很多人都会求学于你的父亲。而这些人,在三国中也分布不少。这些人一样自诩清流的名声,在朝中并无明显的偏颇。”
程阮想了想,问道,“是利用父亲门下的这些门生故吏?可是,如果父亲出面游说他们改变立场,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么?”
程阮虽然谋略课不怎么能答话,但是课还是听了的,至少知道西唐其实内乱也严重,朝中有好几个派别,一个是跟谢云璋的父亲和他的姐姐(当今西唐的太后)一派的,一派是谢云璋自己的,一派是叶伯邑(西唐先帝留下来的另一个辅佐幼弟的重臣,但已因病退位)的,还有一派,就是这个清流了。
乐正笑了笑,“你只需要这样去同他说就是了,至于后续怎么安排,怎么让那些人心甘情愿的跳进这个坑,那就是谢云璋的事情了。——这里面的弯弯绕太多,你现下也未必听的明白。”
程阮咬了咬唇,“这样……能行么?”
乐正笑着戳了戳她如玉的面颊,“相信我,恩?”
程阮看了看他,信任的点了点头。
“恩!”
乐正笑了。
他的狐狸眼拉的细长,眼里都是笑意。他的面容生的精致,程阮不由得看得一呆。
乐正的笑意更明显了。
他拍了拍程阮的脑袋,“说起来,我倒是很想知道,你第一次来凌波楼的时候,是怎么知道我们在调查裴审言的?你那个时候表现出来的样子,可一点儿跟你现在的样子不一样。”
程阮一愣。
她嘻嘻笑道,“我就瞎蒙的,瞎蒙的。”
一边说,一边蹑手蹑脚往后面退了退。
却没注意脚下的石子路,“啊”了一声,径直往下跌去。
“小心些。”
乐正闪身而来,将程阮拉进怀里,看她吓得苍白的脸,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好了好了,我不吓你了,你不必说这事儿,我也不会去查,等你什么时候原意告诉我了,我必然洗耳恭听,如何?”
程阮有些讷讷,半晌,道:“谢谢你,乐正。”
乐正笑,“我们就不必这样客气了,现在,你好好的去休息,明儿再去谢府,恩?”
“恩!”程阮用力的点了点头,握紧了小拳头,斗志满满。
第七十六章 有把握之仗
程阮心里存着事,所以无论如何也睡不着,次日极早就醒了。
她醒来的时候天都没亮,外面也是一阵的静悄悄,程阮想扒拉着起来,但又想想,众人都还睡着,被吵醒了也不大美妙,只好躺在床上,默默等时间过去,顺便在脑中捋了一道面见谢云璋的时候说话的顺序方式,力求流畅得体。
乐正在卯末辰初的时候着人来叫她,程阮一个鲤鱼打滚坐起来,笑嘻嘻的让丫鬟姐姐帮她套衣服。乐正在院子里等她,见她很快就出来,不由得笑道:“你就这样高兴?昨晚上睡着了没?”
一边说着,一边上来牵了她的手。
一旁的丫鬟见此,躬身退了下去。
程阮抬起头来,认真道:“睡不着。”
乐正被她的语气逗乐了,笑了笑,带着她去用了些东西,方才引着她想谢府那边去了。
乐正知道谢云璋今日休沐,所以必在府中。他将程阮送到街头,止住了脚步,揉了揉程阮的脑袋,“程阮,你去罢。”
程阮点了头。“恩。”
她走了几步,突然转过头来,看见乐正还在原地看着她,愣了一下,然后展颜一笑,“乐正,谢谢你。”
乐正顿时笑起来,弯起来的狐狸眼上盛满阳光,仿佛神祗。
程阮不觉又呆了一下。
她抿了抿唇,红色从面颊蔓延到耳根。低着头向着乐正挥了挥手,转过身,逃也似的跑远了。
只有声音传过来,“乐正,等我回来。”
乐正站在后面。听见她这样说,忍不住低声笑了笑。
谢云璋的确在府,他一贯起的早,听闻管家来报程阮这么早上门,挑了挑眉,道:“送她进来罢。”
管家领命去了。
程阮深呼了一口气,走了进去。
谢云璋手中端着茶。正轻轻啜着。看见程阮进来,抬了抬手,“坐。”
他的声音低沉有力。拨得程阮的心弦动了动。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觉得谢云璋声音好听,昨儿怕极了,倒是没来得及注意这个,今儿有了准备。脑子就开始胡乱转起来。
不过程阮以前也是这样常常想些有的没的,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并不会带着她的身体僵硬不知所措。她盈盈的拜下身,“谢相爷。”
谢云璋看了看她,见她落座,方才道:“程五姑娘今日来。又所谓何事?”
程阮微笑,“自然还是昨日的事。”
谢云璋抬了抬眼,“噢?”
依然是单纯的疑问。但大概是久居高位,仍让人觉得有些压迫。
程阮顿时收了一切胡思乱想的心思。抿了抿唇,试了试茶盏外围的温度,察觉并不会烫手之后,沾了沾水,按照脑中所有的三国地图,画了个西唐的简要轮廓,并在其中点上了几个点。
“咏梁陈家,万安袁家,夜郎公孙家,俱是西唐兵占一方的大员,其家主师从祖父,曾和父亲结拜,有过命之交。而在朝内……”她用手点出了锦官城的所在,“——太子少师简苍,按察使宰俞凡,大理寺少卿令狐休,国子监祭酒桑空修,翰林院讲学士裕安平,也俱和父亲有师生的情分。”
这些具体的人名都是乐正告诉她的,她费了心思一一的背下来,并不了解其中的意义。谢云璋却听明白了。
她先前所指的咏梁陈家,万安袁家,夜郎公孙家,俱在西唐边缘,和外夷作战,手握重兵。而太子少师简苍,翰林院讲学士裕安平是叶伯邑的人;大理寺少卿令狐休,国子监祭酒桑空修是清流的力量;而按察使宰俞凡,则在为父亲和谢云双做事。
区区几个人名并不算什么,但若关系到他们其后的种种势力,这里面的道道,可就深了。
他看了看程阮,看见她抬起头看向他的坚定的神情,只是如果去细看,还是会发现她眼里的紧张。
“凌波楼?”
谢云璋看了程阮好一会儿,程阮一直不示弱的回视,只是心脏砰砰砰的跳,好像马上要跳出来。猛然听见他这样问,更是惊慌,险些跳了起来。
但她很快克制住了这种冲动。
她将双手放回了膝上,避免手端的轻颤被谢云璋察觉。然后程阮微微一笑,道:“来源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相爷并不能否认这其中能有家父出力的地方,不是么?”
谢云璋看了看她。
许久,谢云璋终于轻轻地点了点头,“好。”
程阮顿时笑了起来。
但是很快,她的笑容就没了。
谢云璋点了点桌面,指了指她面前的茶,唇角轻轻一勾,“那是上好的金镶玉。”
程阮顿时呆住。
金镶玉是产在东梁西唐交界的一种茶,因此地古称云梦泽,又称作云梦银针。因此茶颇为难得,所以被列为贡茶。金镶玉这名儿也不是随意叫的,委实是它贵的离谱,价比黄金。三国皇家都有一些,但也为数不多,父亲爱茶,曾经给她泡过尝鲜,但也不过一次,她那会儿还特地带了阿九去,之后就再没品过了。却不想竟能在西唐见到,何况还是谢云璋拿出来的……
——不过这言下之意,却是说她暴殄天物了。
程阮愣了半晌,方才呐呐道:“对……对不起。”
谢云璋敲了敲桌子站起了身,似乎笑了一下,程阮心里紧张,并不能很好的捕捉他声音里的情绪。却听得谢云璋道:
“程五姑娘,你便在府中待着罢,若是有了消息,会着人告知你的。”
程阮一愣,张皇道:“可是……我……”
先前才跟乐正说了要回去,这样爽约……不好吧……
“凌波楼?我会差人去说的。——申伯,带程姑娘去歇着。”
他没有等程阮回复,就先下了决定,程阮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事儿就被定了下来。
她看了看谢云璋,他却没有看她,转身走了出去。
申伯在一旁弯了弯腰,“程姑娘,这边请。”
程阮抿了抿唇,终于还是跟着申伯走了。
她有寄人篱下的自知之明,所以表现还是向着乖巧的方向走。
而谢云璋?
他在径直出门之后,找到了乐正。
“她不记得了?”
乐正愣了一下,脑袋低垂了一瞬,随即抬起头笑道:“是啊,她忘了谢九。”
谢云璋的唇紧紧的抿了起来。
第七十七章 暗放程峪
“不,朕绝不会下这样的命令!”
伴随着澹台晔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的,是一阵噼里啪啦的陶瓷碎裂声。段承佑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身子岿然不动,只是将手中的折扇一点一点的打开,又一点一点的合上。
尽管他坐得离澹台晔并不远,但碎裂的陶瓷一点儿也没附到他的身上。在碎片到达他方圆三寸之地,就通通被真气给弹开,所以尽管外围杂乱不堪,到了他的附近,却是干净整洁,像是少有的乐土之地。
他缓缓地把玩着扇子,嘴边甚至噙着一丝微笑,直到澹台晔已经没有可以摔的东西了,他才笑了笑,说道:
“陛下,您应该知道,澹台越已死,而宋家也尽在本宫的掌控中,陛下如果不答应,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本宫如果调了铁骑南下,不知道东梁能抵挡多久呢?”
他说得很慢,言语里还带着点儿自然而然的笑意。却让澹台晔的心渐渐的凉了下来。
段承佑说完这话就没有说话了,澹台晔也沉默着,过了很久,他才用艰涩的声音问道:“那么太子殿下,朕的皇后呢?”
段承佑轻笑了一下,“陛下,您不会认为现在本宫的妹妹还会来这里吧?”
——他说的是本宫的妹妹,而不是皇后,言下之意是不打算承认北汉和东梁的这场联姻。
澹台晔当然听出来了,他勾起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神情比哭还要难过。他静静了缓了缓。终于开口说道:“太子殿下,朕需要思索几日。”
“噢?”
澹台晔看着轻轻用扇子打着手心的段承佑,笑了一下,“现下的时节,内政乱得一团糟,太子殿下不会以为朕下了旨,他们就会立即执行罢?更遑论朕在宫中久闭门不出。难道大臣里不会有任何怀疑的人么?——太子殿下应该知道这其中的轻重罢?”
段承佑笑了笑。扇子轻轻点着手心,看了看澹台晔,半晌。才微笑着道:“陛下既是如此诚心,那边按照陛下的意思来办罢。”
澹台晔在心里哼了一声。却见段承佑并没有离开的打算,遂问道:“太子殿下还有什么事不成?”
段承佑笑了笑,“越王死了。东梁大军无人能领,陛下不打算再指派一个么?”
澹台晔抬眼看了看他。讽刺道:“按太子殿下的气势,朕不答应可能么?”他哼了一声,转身走到了书案旁边,问道:“——是谁?”
“宋荻。”
澹台晔握笔的手猛地抓紧。
“宋荻?”
段承佑笑了笑。“是啊,宋将军同本宫的妹妹倒是颇有几分渊源,陛下。请落笔吧。”
澹台晔咬牙笑了笑,“当然。”
落笔却极重。力透纸背。
亏自己那么相信阿婧,她却从来没有坦诚相对,一直都说她和宋荻没有什么,那现在呢?算什么?
好,好,好一个段嘉禾,好一个宋荻。
卖国求荣,狗贼!
段承佑站在一旁,看见他面上狠厉的表情,勾了勾嘴角。
段承佑目的达到,心满意足的离开了。澹台晔在原地坐了一会儿,突然站起来,想外面走去。
果不其然被人拦住了。
澹台晔冷眼看向一旁的宫婢,“怎么,你要拦着朕?”
宫婢有些怯弱的向后推了推,“陛……陛下,娘娘吩咐,陛下身子不好,不宜出门。”
澹台晔冷笑,“朕是天下之主还是皇后是?——让开!”
他拂袖怒吼。
宫婢颤抖着身子退了下去。
一旁的侍卫去上了前,伸手拦住了他,“陛下,请回。”
澹台晔看过去,发现是北汉的护卫,冷笑了一下,“你们太子殿下已经拿到了想要的东西,还不肯放朕走走?”
侍卫垂低了脑袋,“陛下,请不要让下官难做。”
澹台晔咬牙,看着面前这个看似恭敬的人,冷声喝道:“你让开!”
侍卫一动不动。
澹台晔看了他一会儿,猛然从旁拿了东西,对准他就是一砸。
“去问段承佑!”
侍卫退后两步,避开他的攻击,躬身道:“陛下放心,下官已派了人去了。请陛下先回屋,有了消息,下官会如是告诉陛下的。”
澹台晔气的发抖。
但他完全没有办法,打又打不过,这人还是北汉人,根本不能拿君臣之礼来约束他。没有办法,澹台晔只好恨恨的拂袖而去。
不过这会儿的段承佑心情倒是颇好,竟然允了澹台晔的出行,只是提出要澹台晔就在宫中行走的条件。澹台晔应了,但是也一样不希望被人跟着。
段承佑同样爽快的应了。只是言语间却也不乏威胁。
如是,澹台晔终于能够走到关押程家人的所在。
这里就是东梁的人了。澹台晔看着他们恭敬的迎上来,略松了一口气,抬了抬手:
“朕来看看程峪,他在哪里?”
官员见皇帝亲临,岂敢怠慢?伸手延请他入内,一边拿了灯盏,一边为澹台晔打量了道路,引着他往内里。
他看了看澹台晔的面色,吞吞吐吐道:“陛下,程大人确乎是有拳拳报国的心地,程翰林(程铭)动手杀害越王一事,也颇多疑点,陛下……”
澹台晔揉了揉眉心,应道:“朕知道。”
——原来杀害阿越的仇,他们放在了程铭的身上。
——经历了这么多事,自己怎么会不知道程家的一片忠心呢?可恨之前还听信了段嘉禾的谗言。
澹台晔想到这些日子他经历的突变,不禁苦笑了一下。
真像一场梦。他这样想,连阿越都去了。
心里有些泛苦,澹台晔好不容易才抑制下去了这样负面的情绪,却看见牢房已经近在眼前。
他挥了挥手,引路的官员躬身退了下去,却在澹台晔的吩咐下留下了钥匙。
澹台晔将牢门打开,走到了程峪的面前。
程峪起身,躬身拜下,“陛下。”
澹台晔扶住了他,“太傅,晔对不住你。”
他躬身拜了下去。
——程峪曾任太子太傅,澹台晔彼时跟着他学习,也可自称学生。
只是这样的称呼,已经很久没有用到了。
程峪连声不敢,扶起澹台晔,问道:“陛下,可是外面出了什么事?”
澹台晔抿了抿唇,方才将这些日子来的诸多事项一一告知。
程峪愣了一下,“他们怎生如此胆大妄为?难道就不怕东梁兵马将其一网打尽么?”
澹台晔苦笑着摇了摇头,“阿越被害,宋家被困,唯一能够支撑起来得起来的宋荻却已经降了北汉,兵权不在我手,如何能成?他们已在名义上将我架空,对外也称我身体不适,周围全是他们的人,军中也无朕的亲信,如何能成?——何况,北境还有北汉铁骑虎视眈眈,一旦不对,他们就会迅速南下,彼时又该如何?”
程峪面容也泛出苦涩,半晌,才道:“陛下,臣去联系人,务必将陛下救出去。”
澹台晔却摇了摇头。
“太傅,晔今日来,是希望您能走。”
“陛下!”
程峪猛地抬了眼。
“君在臣在,君辱臣死!这是为臣的忠臣!陛下放心,臣誓死不事新朝!”
澹台晔却摇了摇头,“太傅,您听晔说完。”
他在心中想了想言语,斟酌了一下,说道:
“太傅,东梁现今的局势,已经被困死了,只有出其不意,才能获得一个生门。太傅您就是那个生门!”
澹台晔的面色严肃下来,定定的看着程峪道:“太傅,阿越死了,我可能也活不长了,但是这并不代表东梁就会灭国。父皇当初为了坐上皇位,曾对和他不少同龄的兄弟下杀手,只有阿越因为年幼,又受皇祖父亲自叮嘱,方才活下来。——但是,死了的不是全部,齐王澹台绍幼子澹台循逃离,父皇托凌波楼查询多年,终于查到此人正在西唐!”
“太傅,你要活着到西唐!”
“东梁的未来,就靠你了!”
澹台晔看着程峪说完了这样的话,然后退后两步,深深地拜了下去。
第七十八章 第二阶段任务的完成
程峪最终答应了。
他最后一次向澹台晔行了君臣大拜之礼,然后站起身来,“陛下,臣必不负陛下所托。”
澹台晔安心的笑了。
他在外围官员的帮助下,将程峪和宋蕙仪都救了出来,将他知道的一切事情都告知程峪之后,让他们换服尽快离开。
而在牢中的人,却已经换成了身着程峪和宋蕙仪衣服的,特意将面容弄得狼狈不堪的官员。
他们知道段承佑肯定会查出来,他们也知道他们必然会死。
但是他们还是选择了义无反顾的走进去。
澹台晔在外面朝着他们一一拜了下去。
他现在才明白自己有多混账,明明有这么多忠心于他的人却不知道怎么用,只选择听那些听起来很冠冕堂皇的话。被蒙骗了这么久,直到快要生死国灭的时候才认清真正对自己好的人。
这样的感觉……真是不好受。
他突然想哭,但是却发现自己能够放肆大哭的对象已经没有了。
阿越,已经去了。
这样的认知让他感觉到一阵覆顶的疼痛。像是五脏六腑都被人狠命抓起来,揉成一团,翻来覆去的在胸腔里搅啊,搅啊,搅啊……
真是疼。
但是他已经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放肆了,他的臣子都还在看着他,他怎么能就这样怯弱的说放手不管呢?那些臣子很忠诚,将自己的生命一一献给帝王,他怎么可以连斗一斗都不肯就要放弃呢?
他在这一刻突然明白了一个身为帝王的责任,但是却又是在这样的境地里。
真是讽刺啊。
他这样想,抬头看向天空。
天空很明亮。太阳很火辣,映照在他的眼睛里,让他感觉到一阵眩晕。
“原来陛下在这儿呢。”
耳边传来段承佑的声音。
澹台晔睁开眼,果然看见段承佑慢慢的踱步过来。
澹台晔笑了笑,“怎么?太子殿下也有这个闲心来闲逛?”
他身后的官员想要上前,却被澹台晔拦住了。他笑着看向段承佑,“太子殿下觉得朕这东梁皇宫。建的如何?”
段承佑笑了笑。“自然很好。——不过防卫却太差了,连重犯跑了也拦不住。”
“哦?”
澹台晔笑着反问,“这话儿可是怎么说的?”
段承佑保持着笑容回复道:“不过陛下倒是不必担心。本宫已经派了人去追了,想必很快就有消息了。”
他顿了顿,看着澹台晔有些苍白的脸,补充了一句。“说起来,总归他们也是钦犯。想必陛下不会介意若是不能活捉,就将他们就地斩杀的命令罢?”
澹台晔咬住了下唇,咬牙切齿的吐出来了几个字:
“不!介!意!”
段承佑肯定早有安排,所以才放任他在宫中行走。
现在。他只希望程峪和宋蕙仪能够逃出去。
一定要逃出去啊,他想。不然东梁的基业就毁在自己的手上了,那他就算死了。又怎么去面对下面的列祖列宗?怎么去面对和他一起成长,对他寄予厚望的阿越?
程峪。你们一定要逃出去!
————————————————
与此同时,程峪和宋蕙仪已经被发现了。
段承佑的手伸得比他们所想得都要长,以至于他们遇到的第一批禁军,就是特地来抓他们的。
这更让程峪肯定了澹台晔如今受制于人的说法。
他和蕙仪都不是会武的人,所以,当面对包围住他们的禁军的时候,他们没有选择逃跑。只是抿紧了唇,“本官要面见太子殿下。”
前来的禁军对视两眼,派了四人上来,想将他们二人抓住。
程峪没有动,静等着禁军上前,却同时给了宋蕙仪一个颜色。
他们夫妻多年,早就明白对方的眼神代表着什么。宋蕙仪抿了抿唇,就在程峪被抓的那一瞬间,看准禁军被破开的缝隙,猛地冲了出去。
禁军心知上当,却也不慌,冷哼一声,“抓住她!”
一个养在深闺的弱女子能有什么能耐?
但是他的人却没能近宋蕙仪的身。
在他们追过去的时候,不知从哪里飞出来暗器,快速的将他们一齐重伤。
禁军统领先是一惊,而后大声喝道:“什么人!出来!”
周围却安静下来,没有人出来,静悄悄的,好像没有人出现过。
禁军统领看了看四周,见四周还是没人,再度挥了挥手,“杀了他们。”
但是他的命令刚说完,手下的人都还没有来得及动作,就又被突如其来的暗器打了下去,众禁军一时都哀嚎出声。
禁军统领的面色冷了下来,朗声说道:“敢问是哪位英雄?还请出面指教。”
他的话音刚落,就见面前残影一闪,他向挥动手中的剑,却惊讶的发现对方的剑已经点上了他的脖子。
再进一厘,就能要他的命。
那人笑了一下,吐了三个字:
“凌波楼。”
————————————
程阮被谢云璋留在谢府。
她不知道他打得是什么主意,外界的消息也一个都不知道,心里一点都不安稳。偏偏自己每次要出去,都被管家派来的丫鬟恭恭敬敬的请了回来。
程阮咬了咬唇,不知道谢云璋这样类似囚禁的举动的用意究竟在此。
而她也见不到谢云璋。她每次想要去见他的时候都被告知谢云璋身为丞相,事务繁忙,没有办法抽出时间来见她。这个理由太光大了,程阮委实想不出来反驳的理由。
只好默默地咬了咬唇,每日自己在屋子里心烦意乱的来回走动。
只要她不出去,无论她在屋子里闹出怎样的动静,外面的丫鬟都是不理会的。程阮估摸着,大概就算她把屋子里的东西能砸的全部砸了,她们大概也只是默默走进来收拾了,然后又出去罢。
然而这样砸东西的举动她委实做不出来,所以只好不尝试。只是每日拿着脖子上挂着的玉佛,不停地祈祷。
父亲和母亲一定要没事儿才好啊。
然而这日,她却感觉到玉佛突地一动。
程阮的脚步一下顿住了,费了好大的力气来压制才没有尖叫出声来。
尽管如此,她的手也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玉佛却出声了。
“程阮,这么久没见,你有没有想我啊?”
“鹭……鹭鸶?”
程阮突然惊喜的喊了出声。
外面的丫鬟凑了上来,“姑娘?”
程阮摆了摆手,“无碍,不必担心。”
然后复又看向玉佛,“鹭鸶,真的是你?”
“是呀。”鹭鸶笑了笑,“见到我有没有很高兴呀?”
“恩!”程阮欢喜的应道。
鹭鸶笑了笑,好像伸了个懒腰,然后正色道:
“程阮,恭喜你,你第二阶段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你的父母已被救出。任务奖励:轻功一卷,经验值五十点。”
程阮愣了一下,然后,微笑起来。
“恩!”
第七十九章 岚姑娘(上)
程阮在得到了鹭鸶的消息之后,终于安心了。就算是整日被困在屋子里,也不再觉得那么难受了。
反正有鹭鸶,哈哈。
不过这次鹭鸶回来都不再话痨了,大部分时候都在沉默,只有程阮戳他的时候他才会应两声。程阮想问鹭鸶父母现在的情况,鹭鸶想了很久,才说道:“快了,很快就有他们的消息了。”
除此之外嘴巴闭的牢牢地,怎么撬都不松口。程阮想用经验值跟他换,他也不说话。闹急了就闭嘴,程阮气的不得了,但是什么办法都没有,只好罢休。
过了好几日,终于程阮见到了一个除丫鬟之外别的人。
那姑娘来的时候程阮正在戳着鹭鸶,鹭鸶现在能量似乎很充足,现在都变成毛茸茸的可爱熊或者大兔子,任由着程阮戳来戳去。正玩得开心,程阮突然听见外面有个姑娘的声音,柔柔的,传过来,问外面的丫鬟:
“这里面住的是哪位妹妹呢?”
程阮好不容易听见个新鲜声音,非常高兴,凑到窗边去,推开窗子看到底是谁。
看起来是个非常温柔的姑娘,程阮眨了眨眼,那姑娘看过来,向着她挥了挥手。
程阮嘻嘻的笑了笑。
丫鬟在外面拦着,“岚主子,相爷说了,姑娘这儿不能让外人进来。”
那姑娘闻言低垂了眉目,呈现出一种柔弱的特质,程阮见了,顿时甚觉得对不住她,趴在窗边就对着那小丫鬟叫道:“没关系没关系,让这个姐姐进来罢。天天困在这儿,我都要发霉了!”
小丫鬟有些为难的看了看她,程阮嘟着嘴回瞪。程阮不管怎么样,在面上都是她的主子,程阮的话她的确不能不听,尤其是在外人面前。
所以小丫鬟只好无声的叹了口气,伸手引着那个名岚的姑娘入了内。泡了茶。在一旁躬身服侍。
程阮不想旁边有人看着,吩咐她出去,小丫鬟无奈。只好从命,只是出来的时候却另外招了一人来,吩咐道去将此事报予丞相。
岚姑娘人很和蔼,跟程阮也颇谈的来。她跟程阮说了会儿话,很快就摸清了她的身份和她留在这里的原因。
岚姑娘笑了笑。“阮阮,我先前过来的时候才听见呢,说今儿相爷得了新的消息,想必正是程大人程夫人的。要不,你等会去寻相爷去问问?”
——她们聊天说的十分开心,很快就姐姐妹妹称呼上了。岚姑娘便叫了程阮的小名。
程阮手支着下巴,眉头皱了起来。“可是,看丞相大人的意思,似乎是并不希望我走出这里呢?”
岚姑娘偏着脑袋想了想,“相爷的东西倒是都放在他在后院的小竹林子里,平素不怎么允人进去的……”她话说到这儿顿了顿,然后笑着摇了摇头,“这是个馊主意,我还是不要告诉阮阮你了。”
说一半留一半什么的,最吊人胃口了,程阮当然不依,拉着她的手晃呀晃呀晃,“岚姐姐,好岚姐姐,你就告诉妹妹吧,反正再坏也不会被困在这里什么也不知道坏了呀。”
岚姑娘被她摇得无奈,只好道:“好了好了,那我便告诉你好了。——你看,既然消息什么的都在小竹林子里,丞相大人现今又不肯告诉阮阮你父母的消息,那不妨你自己去找找看呢?没准儿会找出来什么。”
程阮想了想,“可是,万一被发现了呢?”
岚姑娘笑了笑,“傻姑娘,姐姐既然提议让你去,自然不会没打探好久放任你去冒险啊。今儿相爷去了乐正府,爷跟乐正家的公子交好,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的。阮阮你不妨去试试。——再说了,就是真的有什么事儿,看在你父亲的面上,爷也不会责难你的。”
程阮有些为难的垂下了脑袋。
在心里默默念叨鹭鸶:
“鹭鸶鹭鸶,这里面有没有炸啊?可不可以去啊?”
鹭鸶懒洋洋的打了一个呵欠,“去!当然去!反正你不也说了,再坏也不比现在这样什么都不知道坏了,再说了,谢云璋也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程阮“噢”了一声,抬起头来,问岚姑娘,“可是,那我要怎么出去呢?这丫鬟不会让我出去的。”
岚姑娘掩着嘴巴笑了笑,“我等会儿设计引开她,你自己便宜行事可好?”
程阮有些为难的咬了咬下唇,“可是岚姐姐,这样不会牵连你罢?”
岚姑娘笑着摇了摇头,“不会。”
她说的这样笃定,倒是让程阮都看了她两眼,问道:“为什么呀?”
岚姑娘笑了笑,“因为打狗也要看主人呀。”
程阮呆了呆,没懂。
岚姑娘顿时笑得更开心了。
岚姑娘果然找了个由头让那小丫鬟陪她,小丫鬟犹豫了半晌,岚姑娘冷脸道:“怎么?你要违背我的命令?”
小丫鬟顿时躬身,答道:“不敢。”
岚姑娘冷哼道:“那边走罢!”
小丫鬟咬了咬牙,跟在了她的身后,“是。”
谢云璋并不想大张旗鼓表示他将程阮藏在了府中,所以这里只留了两个丫鬟,刚才那个丫鬟已经去了乐正府送信,现在只剩她一个。
她回头看了看在窗边跟岚姑娘挥手笑得颇为开心的程阮,叹了口气,叮嘱道:“姑娘不要四处走,小心迷了道。”
心里却在祈祷岚姑娘能早些让她回来。
若非岚姑娘的身份敏感,她其实大可不必受制于人。
程阮当然笑嘻嘻的应了。
岚姐姐给她使了个眼神,程阮笑眯眯的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见岚姐姐将那丫鬟带了出去,院子静了下来,终于心安了。
然后回到里面仔细将刚才岚姐姐画的地图收捡起来,照着上面给出来的路线一路小跑了出去。
左转,左转,恩,右转,直走,过一个小门洞。
门洞旁边种了一株梅花,布局跟程阮窗户外面那株很是相像,程阮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不过梅花没看,一点儿也不好看。程阮这样想,又心心念念她父亲母亲的事,就继续往里走。
恩,穿过小花园,穿过小桥……
最后她在竹林里按照岚姐姐给的地图上面的路子在里面小心翼翼的走来走去。她之前在凌波楼见过阵法的布局,觉得谢云璋这个小竹林也蕴含着五行八卦的道理,所以一点也不敢行差就错。
一边走一边想,恩,岚姐姐真是好厉害o(n_n)o
最后,她停在了一个小院子面前。
门没有关严实,她伸出手指戳了戳,脑袋凑上去,往里面觑了觑。
ps: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更晚了……嗷呜……对不起大家……抱头……遁走qaq
第八十章 岚姑娘(下)
“吱呀”一声,程阮推开了门。
她小心翼翼的将门一点一点的打开,当看清楚面前呈现着的布局的时候,顿时有些呆住。
这个布局,怎么跟自己的院子,那么像呢?
她这样想着,抿了抿唇,从门里走了进去。她转向左边,竟然真的在那里看到了一株梨花树,树下摆着一张小石桌,旁边缀着三个石头方凳子。目光右转,看见的是一间有着东梁味道的屋子。她并不敢径直进入屋子,于是绕着屋子走了一圈,在屋子的背后,对着窗子的那边,她果然看到了一个门洞,门洞的前面还种着一株梅树。
只是当然,现下这时节,梅花也是不开的。
程阮咬了咬唇。
这个屋子,真的和她的屋子一模一样。
连她以前贪玩跟着阿九学着编的草蚱蜢也一毫不差的摆在靠近前面窗边的一个小桌子上。这只是她后来怕被人说小孩子气,把它捡到了箱子离去,好生的锁了起来。
这就好像,回到了以前的程府一样。
程阮咬了咬唇,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有些不知所措。
为什么谢云璋会修这么一个院子呢?
何况外面布了阵法,尽管程阮并不知道阵法的好坏,但是布阵这样的行为,本身就说明这个院子于他而言是很重要的。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这个院子跟她的院子一模一样呢?更确切的说,是以前的院子。
而当身处于这样的院子里,她会想起来一些关于阿九的回忆。就好像窗边那个草蚂蚱。
程阮的心突然砰砰砰的跳了起来,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真是奇怪,她想。里面也是一样么?
她伸手推开了门。
入眼的是一张红木桌子,并着椅子凳子。右边靠着门的方向辟开了好大一块,摆了一张书桌,书桌的左边,则是长长的架子,上面放着一溜儿的书。她的目光转向左边,则是一面屏风。里面简简单单的放着一张榻。
程阮的脸色有些苍白。
她在心里问鹭鸶。
“鹭鸶。这是怎么回事?”
谢云璋,和谢九,有什么关系呢?
她的声音有些抖。
他们。是不是同一个人呢?
鹭鸶没有回答她,只是声音猛然冷凝了下来,“程阮!小心!”
程阮猛然一惊。
她的身体在鹭鸶喊出声来的时候就不受控制地陡然就地一转,身形飘然而远。回过头来,却正看见一柄反射着阳光的长剑。
程阮的脸在这光芒里霎时就变得雪白。
————————————
小丫鬟找到谢云璋的时候。他正在和乐正下棋。乐正一改往日布局紧密的作风,一贯得找着他厮杀,大开大合,手起刀落。像是拼了命在血战。
谢云璋闲闲的落下一子,“你今日心思不定。”
乐正笑了笑,“心思定不定都没关系。你未必赢得了我。”
谢云璋笑了一下,“那倒是。我跟你对局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你下这样狠绝的路数也一样不露破绽。”
乐正落了一子,“过奖过奖。”
他看了看谢云璋的神色,犹豫了一下,问道:“你……真打算将程阮留在你那儿?你府里那么多谢云双的眼线,就不怕被她发现什么?”
谢云璋沉默了一下,“我知道。——我只是……”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乐正已经明了。他握着棋子的手顿了一下,然后又不动声色的放了回去。
——知道程阮不记得,但是就这样放弃又不甘心。
——知道谢云双可能会察觉程阮是他的弱点,但就是舍不得放她走。
——知道自己这样做明明很病态,但是好不容易重逢了,根本放不开。
——进也难,退也难。乐正能明白这种心情。但是他想了想,还是没有把事实说出口。
他们这么多年的兄弟了,他就想这样奢望一次,不然如果程阮知道谢云璋就是谢九,他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他只是要一个平等的竞争的机会。
他这样对自己说。
然后低下了头,目光锁定在了棋盘上,没有再看谢云璋的眼睛。
棋局上的风云还在继续,但就像谢云璋说的那样,他的心思,其实是不定的。
正是这个时候,小丫鬟到了,并带来了岚姑娘上门去找程阮的消息。
谢云璋屈指叩了叩棋盘,问道:“她做什么了?”
“程姑娘请了她进去说话,但是将门关了起来,婢子也不知她们究竟说了什么。”
谢云璋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站起了身,“阿时,我先走一步。”
乐正抬起头笑了一下,“好。”
谢云璋点了点头,快速转身离开,所以他并没有发现乐正面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他手中捏着的棋子被他揉到了手心里,手掌微动,然后一层层的落下碎末儿来。
风一吹,连碎末儿也不见了。
真是不甘心呐。
谢云璋回府的时候,发现另一个伺伺候程阮的丫鬟跌跌撞撞的跑过来,“公子公子,不好了,姑娘不见了。”
谢云璋的脚步一顿。
“青岚呢?”
“岚姑娘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谢云璋往青岚那边走去。
两个小丫鬟对视一眼,连忙跟了上去。
他们到的时候青岚正对着镜子梳妆,从镜子里看见谢云璋进来,赶紧迎了上来,“爷。”
谢云璋拂开她的手,“青岚,程阮在哪?”
青岚偏着脑袋一笑,“是阮阮妹妹么?她不是在院子里么?岚走的时候都还见她在那儿呢。”
“你知道本相在说什么。”
青岚只是笑,“岚不知道呀。爷这样说,真是让人好伤心。”
但是她很快就说不出来话了,谢云璋牢牢的楛住了她的脖子。
“咳咳……”青岚不停的咳嗽,但是还是在笑,“爷,您不能杀我的,我是太后的人。就算你们面上再不和,您也不能这样明目张胆。”
谢云璋的手逐渐收紧,“告诉我,她在哪?”
“咳咳……咳咳……小竹林……”
青岚熬不住,终于松了口。
谢云璋猛地松开了她,转身拂袖而去。
青岚捂住喉咙,咳得厉害。眼睛里面却闪过一道光。
第八十一章 莫名其妙的被刺杀
长剑来势汹汹,在程阮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刺了过来。
同样没有反应过来的还是程阮本身。
她的身体像是不是自己了的似的,在长剑刺来的时候就飘然闪躲开,她自己就像个局外人似的,看着自己的身体飞来飞去,自己想动,却动不了。
直到鹭鸶气急败坏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来:
“程阮!你愣着干嘛!我的能量支撑不够了,马上就不能控制你的身体了!你还不想想怎么办!”
程阮呐呐。这才知道原来在暗地里那人最初动手的时候鹭鸶就先速度地夺去了她身体的主动权。
感觉逐渐复苏,身体重归自己的掌控,但是……
程阮看着紧追着她不放的长剑,看着它越来越近,简直想爆粗口了。
她不会武功啊!就算第二阶段任务奖励给了她一个轻功,但是她从来都没有练过啊!完全都忘了有这么一回事儿,不然也不会被两个不会武功的姑娘守在里面出不来这么久啊!
程阮整张脸都皱了起来,感觉都快哭了。
但是鹭鸶好像已经筋疲力竭,不管她怎么喊他都不应了,大概是因为能量消耗过大,已经去休息去了。
没有办法,程阮只好借着身体还没有完全复苏,感受身体内的力量流动,每次动作的着力点和姿势。
大抵因为命垂一线,临危学习的效果比程阮想象中的还要好,甚至于因为这样的方法近乎内视,所以程阮能很精准的感受实现每一个动作时身体的反应。在身体自动反应逐渐消失的情况下,其实她学到的招式并不多。区区两个而已,却已经有了八分熟练。
于是,她睁开了眼。
身体慢慢回到了自己手中。
这一次,她能很清楚的看见长剑刺来的方向,她的身体向右滑动,迅速移开,长剑擦着她的长发刺过来。剑锋割断了她尾端的发丝。程阮抿了抿唇。身形跃开,立马转身夺门而出。
她并没有系统的学过武功,所以她并不知道后背空门大开。对于从后方下手的人是极好的机会。程阮这是第二次见到人在她面前露出兵器,上一次是程荑,但是程荑对准的目标是程婧,并不是她。所以那个时候就算心惊,也也远比不上现在的动人心魄。她有些怕。所以只好转身,看不到就不会那么唯恐,是一种逃避的心态。
因为这样错估的心理,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听到了身后急促而来的风声。风声太快,程阮有些惊恐的回了一下头。
那刺客见不容易追上她,径直将手中的剑刺了过来。正对准程阮而来。
长剑迎面而来,程阮吓呆了。本来就才学的,并不熟练的轻功一下子就跌出了脑外,她只能怔怔的立在原地,身体僵硬,动都不能动了。
而这一次,没有鹭鸶来帮她了。
程阮咬紧了唇,闭上了眼睛,觉得这次自己死定了。
但是,她没有等到长剑刺入身体。
在这之前,她感觉自己的腰被人揽住,翩然旋转三轮之后,脚落了地。
这样的变故发生在一瞬间,程阮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只能看见一个背影。
——谢云璋。
程阮没有想到他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这算是第三次了吧,父亲的事,还有皇恩寺的事,都是因为他的出现,才安然得到解决。程阮抿了抿唇,想到刚才被他抱在怀里的时候,鼻端飘过来的清冽的香气。
程阮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她呐呐的往后退了两步,将脑子里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都扫开,将目光转向了正在对战的两个人。
谢云璋手中不知什么时候也多了一把剑,和那刺客战在一起,身形飘忽,玄色的衣服随风而动,翩翩然像蝶舞,很是好看。
程阮发现因为鹭鸶调动了轮回了她体内的气息,就好像以前看的话本里面说的休息内功的法门,现在的她能够明晰的看清场内两个人相斗的招式,完全不会因为他们速度快而迷了眼睛。
“能看清了吧?能看清就好好学一学,不然仔细以后又出状况。”
鹭鸶休息好了,终于爬起来,眼睛凑到玉佛上,看外面的状况。
“恩!”
程阮乖巧的点了头。
其实不用鹭鸶说她也已经在仔细观察了。她毕竟才入门,看也看不出来什么高深的名堂,只能连蒙带猜的看,好像是谢云璋占了上风。
鹭鸶在她耳边叽叽呱呱的说话:
“恩,你看你看,那刺客躲得好慢啊,真是不专业。”
“诶,你看你看,那刺客好傻啊,怎么往那边打?”
“啊,你看你看,那刺客好没用啊…………”
程阮嘴角抽了抽,对鹭鸶这种话唠特质的回归表示了无言以对。
不过也幸好鹭鸶不会巴拉巴拉只说这些无聊的话,它在看的时候还会跟程阮讲解一下他们两个在打斗过程中用的招式,还会相应说破解的方法。因着这一层,就算程阮再嫌弃鹭鸶唠叨,也都任由它去了。
谁让鹭鸶其实还是个蛮有用的系统呢,至少懂得挺多的,恩。
不过鹭鸶这样的嘚瑟并没有持续多久,突然,它猛然叫道:
“程阮,小心!”
程阮陡然一惊,抬头看去,却发现场内形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了,刺客被谢云璋制服在地,然而他(刺客)的剑,却直直地向自己飞了过来。
尽管刚才已经看了很久,鹭鸶也讲解了很久,但是真正到程阮自己来实施的时候,却发现远远不自如。
鹭鸶在一旁指导,让她向左边旋转避开,程阮也确实那样做了,但是却依然没有躲开,只是让原本正中心脏的剑刺进了她的右手。
长剑刺入太快,她并没有立时感觉到疼痛,却先看见了右手臂满目的血淋淋。
血的颜色泛上来,让她感觉到一阵眩晕。
她的脸色瞬间白了下去,随后身子径直向后仰了下去。
她的身子被谢云璋揽住。
他嗫嚅了一下,却终究没有唤出声来,只是唇型动了动。
——阮阮。
第八十二章 奇怪的谢云璋
程阮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因唯恐夏日闷热,窗户并没有完全关上,透过窗子的缝隙向外面看去,能够看见一*大圆圆的月亮,月华明亮,周围有淡薄的云。
月亮升的并不高,就在屋子上面,远处天幕低垂,从程阮的角度看过去,就好像月亮是贴在房顶上似的,着实可爱的紧。
程阮好久没有看过这么漂亮的月亮了,因着还是夏季,这月盘还不似中秋的时候白白的,带着点儿清寒,是那种浅浅的红黄混合的颜色,能让人觉出一些暖意来。
程阮有些欢喜,撑着手想起来趴到窗边去,她欢欢喜喜的起来,却在动身的一瞬间,察觉到了彻骨的疼痛。
“啊!”
她跌回床上,偏过头看向疼痛传来的右手臂。
手臂已经被包扎了,包的厚厚实实的,好像唯恐她再出什么意外。
记忆回笼,她才想起来原来她之前受了伤。
真是惨。
她苦笑,右手动了动,又是一阵疼痛传来。
于是程阮咬了咬唇,不再动了。
她已经回了先前在丞相府住的屋子,这会儿屋子里却无人,程阮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只觉得有些渴,想要喝些水,却又看到手上的伤,委实不容易动,只好算了。遂扬声向着外面喊了喊:
“有人么?还有人么?”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隔着屏风,能影影绰绰的看见进来的人的身形,却看不清脸。
程阮渴极了,也来不及细看那人是谁。只道:“襄雪,是你么?帮我倒杯水可好?有些渴。”
襄雪正是谢云璋派过来照顾程阮的那两个姑娘里面的一个,她们来的时候就跟程阮说了自己的名字。只是程阮一直被困在这儿,心情怎么都不算美妙,所以一贯都不肯好生的唤她们的名字。
那人转过屏风来,却是谢云璋。
程阮顿时呆愣住,想说什么都忘了。唯恐他是因为自己先前从这里逃出去来兴师问罪的。看着他满身的清寒,有些害怕的往里面移了移。却不小心牵动了手上的伤口,顿时疼的眉毛眼睛都皱了起来。
动不了了。只好任人鱼肉了。
程阮咬了咬唇。闭上了眼。
又是典型的逃避心态,看不见就不存在,恩,就是这样……
谢云璋:“……”
不过他并没有立即来到床边。程阮闭着眼,耳朵完全竖了起来。却还是听不见他的脚步声,只听见他桌上杯盏被翻转过来的声音,然后是轻微的水声。
这是在……倒水?
程阮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样的事情委实是当不得他来做的,但是程阮又不敢睁眼。不仅如此,反而将眼睛闭得更紧了。
反常为妖。
谢云璋这样反常,她总觉得有些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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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这样紧张的状态。程阮的感官被放到了最大,她能隐约感到谢云璋向她走了过来。然后,肩膀上传来温润的触感。
程阮有些诧异的睁开了眼。
谢云璋的面容近在咫尺,看见她猛然睁开眼也并不觉得惊讶,只是小心翼翼的扶着她半坐起了身子,并将枕头立了起来,让她轻轻地枕了上去。
然后将杯盏放到了她面前,“来,喝些水。”
程阮有些呆愣,就着他的手抿了抿,“谢……谢谢。”
谢云璋没有说话,面容一贯的不辨喜乐,给了程阮很大的压力。
程阮抿了抿唇,小声地问道:“相爷今日怎么会在这里?朝事不忙么?”
程阮被送到这儿来之后谢云璋压根就没来过,偏偏又不肯让她出去,程阮气的不得了。但是人在屋檐下,一点儿都不能自主。程阮也只好罢了。但是现在谢云璋出现了,程阮却有些怕,觉得谢云璋给了她很大的压力,连屋子的温度都降了下来,一点儿都不自在,所以旁敲侧击的希望谢云璋能够离开。
谢云璋看了她一会儿。
程阮笑得有些勉强——突然想起来乐正先前说的谢云璋本身也是个风流惯了的人——这样的表情她很熟悉,就像她常在裴审言眼睛里看到的,深邃专注,好像满心满眼都只装得下她一个人似的。她有些唯恐,突然有些害怕万一谢云璋也跟裴审言似的笑眯眯的来一句“你担心我?”可怎么办?
她悔得恨不能咬了自己的舌头。
还好谢云璋并不像裴审言一样的没脸没皮,他沉默了一下,突然道:“对不起。”
“恩?”
程阮有些惊讶的看着他。
为什么这么说?程阮很意外。
谢云璋道:“程姑娘客居我府,却在府中受了伤,是迁的责任。”
程阮有些愣住,脑袋转了转,才想起来谢云璋是字云璋,名么,名迁。
只是文人间惯于以字行,她一贯闻名又是闻字,记住的自然也是这个。
程阮连忙摆了摆手。“不碍事,不碍事,相爷客气了。”
她怎么敢要谢云璋道歉?虽然她觉得他大概不是个坏人,但是还是本能的有些害怕。
只是她忘了手上有伤,这样一动,顿时疼的龇牙咧嘴。
谢云璋扶了扶她的手,将其安放回了床上。叮嘱道:“小心些。”
程阮一时呐然。
没看错的话,她在谢云璋眼睛里面看到了一丝笑意?
不是吧?
程阮觉得有些神奇。
不过她还是呐呐的道了谢。
然后她就不知道说什么了,轻轻抿了唇,静静等着谢云璋说原由。
总不至于真是因为愧疚而来的吧?这样的事情打发小丫鬟来也是一样的。
谢云璋沉默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应该怎样挑起话题,分别太久了,尽管他在凌波楼初建的时候就时不时的让人去打听程阮的消息,但对程阮来说,他还是个陌生人,那么,无论是想回忆,还是想说些别的,都会有些突兀。
这样的感觉,真是不太好。
他这样想,有些为难的拧起了眉。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程阮,等你的伤好些,端阳那日,我带你出去走走。”
“啊?”
程阮有些吃惊的瞪大了眼。
第八十三章 乐正来拜访
程阮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谢云璋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有些惊讶的“啊”了一声,引来谢云璋揉了揉她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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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她有一种她是某种毛茸茸的小动物的即视感啊摔。
不过谢云璋在她脑袋上停留的时间并不长,很快就收回了手,嘴角牵动了一下,“我让襄雪给你送些食物进来,大夫吩咐你近来只能吃流食,便先将就些。”
程阮想炸毛,奈何手动不了,何况谢云璋话都摆出来了,她就只好呐呐的应了一声,“好。”
谢云璋出去了。
程阮仰起头去看他,他还是一样的不动声色,脸上没有明显的笑意,但是为什么程阮会觉得他好像心情很好呢?
不懂,她挠挠脑袋,就不去想了。
鹭鸶在玉佛里嗤笑了一声,程阮将拴着玉佛的红线绕了个圈儿,惹得鹭鸶大叫:“啊!我的头发!”
“叫你笑我!”
“哼!”鹭鸶傲娇的晃了晃,不过果然不说话了。
程阮晃了晃玉佛,想了想,说道:“鹭鸶,我觉得谢云璋的表现很古怪诶。”
“为什么?”
“恩……不知道……”她想了想,“直觉吧……”
鹭鸶无奈的抽了抽嘴角,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程阮你是真相了好么!
不过他没开口。
程阮又晃了晃他,“鹭鸶!跟你说话呢!是不是呀!真的觉得怪怪的!”
鹭鸶摇了摇头,“恩……不知道……这个……日久见人心……你总会知道的……恩!”
程阮抽了抽嘴角,这不说了跟没说似的么。qaq
不过倒也是,何况既然系统的任务跟他没有关系。那应该没什么损害吧?
想明白了,程阮便也放松了,她在床上躺得够久了,能这样支着坐起来,倒是舒服不少。
襄雪很快拿了流食上来,伺候着她用了些。程阮并不是很有胃口,匆匆用了些便吃不下了。谢过了襄雪。襄雪笑了笑,兀自出去了。
如是,程阮在床上躺了七八日。谢云璋倒是很有耐性,每日都来陪她,说些这个,说些那个。也颇好玩。
程阮原先战战兢兢,后面发现谢云璋倒也是蛮好相处的一个人。也就放轻松了些,不再跟原先似的如履薄冰。
程阮身子略好些的时候,襄雪引了一个人进来。
“乐正?”
程阮有些吃惊的瞪大了眼睛,“你怎么会在这儿?”
乐正打着扇子笑道:“你不是受伤了么?身为朋友。我怎么可能不来看你一看?”
程阮顿时微笑起来,不过想了想,又皱了眉。“但是……你不是……”
她的话被突然蹿上前的乐正挡了回去,折扇轻抵在她的唇上。然后乐正竖起食指,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
程阮顿时明白了,指了指外面,跟他做口型,“他们不知道你是……?”
乐正笑着点了点头。
他在程阮的床边坐下,轻笑着说道:“西唐有个乐正府,你知道么?”
程阮摇了摇头。
西唐她能掰着手指头想到的只有,恩,丞相谢云璋,太后谢云双,辅政大臣叶伯邑,别的就完全没印象了。上次能够跟谢云璋提起那些人,还全是乐正告诉她的。
乐正也明显猜到了她的情况,笑了下,说道:“西唐乐正一族是跟随西唐先帝打江山的,后来功成之后被封为异性王。只是因为乐正一族后来急流勇退,不肯再参政,便消了这个名头。——乐正一族在三国中名声并不显,所以也不常为人所知。不过,若是你去问你的父亲,想必还能知道一些。”
程阮闻言点了点头,“不过乐正一族应该还是很有势力的吧?”
她念念不忘鹭鸶说的凌波楼楼主有三国权贵背景,所以很自然的就带入了乐正。
乐正挑了挑眉,没有反驳。
只有他们看不到的鹭鸶,在玉佛里,默默地捂住了脸。
……这误会结得……qaq
不过如果乐正是这样的背景,倒也解决了他为什么能安然出现在谢云璋府上了。程阮眼睛眨了眨,“乐正,你的名字是什么呀?”
一直以来,程阮都只知道他复姓乐正,不知道他的名,也不知道他的字。
乐正顿了一下,道:“乐正时。”
是个很好听的名字,程阮眼睛一亮,毫不吝啬的赞美。
乐正只是笑了笑,揉了揉她的脑袋。
“大夫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可以好?”
“好像就这几日吧?——其实也没有那么严重啦,只是伤在手,可是襄雪她们担心得不得了,所以连下地的时间都给剥夺了╭(╯^╰)╮”
语气有些委屈。
乐正笑了笑,“过几日就是端阳节了,那会儿可能好些?到时候我陪你去主城逛逛吧?端阳那日万户不闭灯火,是个去逛夜市的好日子。”
程阮愣了一下,看向他,问道:“西唐过端阳是有什么特殊含义么?”
乐正没有想到她这样问,顿了下,“没有,怎么了?”
“可是先前谢云璋也说了陪我去端阳节上……我总觉得有些怪怪的,恩……有点儿心慌。”
乐正的眉目垂了下去,漂亮的狐狸眼黯然失色。
其实他说谎了。
在西唐,端阳这日确是有意义的。仲夏登高,顺阳在上,这一日,正是登高出行的好时节。而一贯这样登高出行的日子,男男女女一道出门,总也会发生一些故事。于是到了后来,这节日便成了大家心照不宣的相会时节。
“乐正?”
程阮察觉了他的不对劲,轻声唤他。
乐正抬起头来,牵动嘴角笑了一下,然后拍了拍她的脑袋,“云璋是个蛮不错的人,你不用这样担心。”
天知道他说出这样的话来,费了多大的力气。
可是……
他其实已经有负于谢云璋了。
程阮黑黑亮亮的眼睛盯住他,“你不高兴么,乐正?”
乐正愣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
他陷入了一个矛盾的怪圈,而这个怪圈的一面,系着程阮,另一面,则系着谢云璋。他总在这其中被拉扯着,却不知道应该何去何从。
甚至都会做一些他自己都不明白的事情。
“真的?”
“真的!”乐正拍了拍她的脑袋,微笑着这样说道。
程阮看了看他,果然不再问了。
第八十四章 端阳日
程阮的伤势好得比想象中要快,在端阳那日,已经好全了。她在府中待了这么久,大部分时候还都是被困在一方小小的院子里,就算天天有太阳照进来,她还是觉得自己快要发霉了。
终于可以出去了,哈哈,真是开心o(n_n)o
程阮这日起得极早,襄雪在一旁捂着嘴笑,“姑娘今儿起得可真早呢?是想要去街上玩?”
“恩!”
程阮欢喜地点头,偏头笑起来,眼睛形成一道弯弯的月牙。
以菱(另一个小丫头)笑着道:“姑娘这是闷狠了,所以才这么心心念念的想出去。搁谁日日待在院子里也闷呀,还好相爷还念着这一层呢,不然可真是无趣得紧了。”
襄雪瞪了她一眼,“你这丫头!相爷的是非是我们能说的么?”
以菱吐了吐舌头,全不在意,揉身过去晃动襄雪的手,“好姐姐好姐姐,反正你也不会说出去的对不对?何况先前相爷之所以选定我们过来伺候姑娘,不也正是因为姑娘是这样天真浪漫的性子么?变了性子,姑娘就不会欢喜了。”
程阮耳朵动了动,不过她不知真假,也就只是保持微笑而已。
襄雪瞥了一眼她的面色,见她并无异样,才松了一口气,暗中却轻轻拧了一下以菱。以菱顿时不说话了。
她们将程阮收拾齐整了,谢云璋却也到了。
还是一贯的玄衣,边缘织着金色祥云明纹,再底下,是一双骨节分明的手。
听见脚步声,他转过身来。向着程阮伸出了手,“来。”
程阮愣了一下,然后走上了前去。
到底是端阳节,尽管时间尚早,但是街上依然很热闹。程阮跟随着谢云璋的脚步而行,并没有追上去。
到底她还是没敢将手放到谢云璋手中,总觉得还有些惶恐。
索性谢云璋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若无其事的收回了手。然后当先走在了前面。
程阮咬了咬唇,跟在了他的身后。
谢云璋是个非常渊博的人,一路上会跟程阮说很多西唐的风俗。他说那些掌故好像在讲评书。程阮一边笑一边听,猛然觉得这样的感觉也还甚是不错。
在不经意的时候,她已经走到了谢云璋的身边。
谢云璋的余光瞥见了,并没有开口提醒她。只是眉眼间流露出一点笑意。
而在他们不远处的酒楼上,却于临窗的位置坐了两个人。
其中一人的目光望向他们的方向。又逐渐放远,漂亮的狐狸眼里面光芒有些暗淡。
但是他很快收回了目光,看向面前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眉眼一弯,笑了笑。“叶大人。”
叶伯邑顺着他的目光往下面看过去,很快就捕捉到了谢云璋的身影,在看见他身边跟随得程阮的时候。挑了挑眉,“原来乐正公子在看那位姑娘?听闻这位姑娘来自东梁程家?”
乐正笑了笑。“叶大人从哪里听来得这样得传言?东梁那边现下正乱的很,先前才传来消息说程家的人叛了国,被追杀的厉害,他们家的姑娘怎么会安然无恙的待在这里?。”
叶伯邑笑了笑,“乐正公子相信程峪程铭当真有叛国之举?”
“咦?难道不是?”乐正挑了挑眉,随即又恍然大悟道,“——也是,时不过是一个远离庙堂的匹夫,对于这些事,自然没有叶公了解得清楚,这其中可是有什么内幕?叶公不妨说来听听?”
叶伯邑笑了一下,心里面却哼道:乐正时这揣着明白当糊涂的手法越发熟练了,明明他先前才去了一趟东梁,前几日也才去了谢云璋的府邸。据探子来报,正是去找了这个叫程阮的姑娘,难道他会不知道?何况他顺藤摸瓜查下去,程阮可不就是乐正时带来西唐的?
然而这样暗中得来的情报他却不能说,只好笑了笑,道:“乐正公子说笑了,先前公子不是才去游历他国。伯邑只是估摸着,此番战争涉及北汉和东梁,公子既然在外,想必也能知道些伯邑不知的事情。现下看来,倒是伯邑唐突了。”
乐正连忙摆了摆手,“叶公客气了,时不过随处走走,常在山间野地独行,对外界发生的事情所知并不多,还是北汉东梁打仗的事情闹起来了,时才紧赶慢赶回来的。——叶公,你也知道乐正一族多年不问政事了,时也觉得参政委实无趣得很,还是觉得以天为盖地为庐的日子自在些。”
叶伯邑笑了笑,“是,正是乐正一族这样的活法,才能绵延至今,也是极好的了。”
心里面却骂道:好个狡猾的乐正时,把事情撇的干干净净,连出去游玩的地点也没有说出来,真像个滑不留手的鱼。心里面不禁又把乐正右(乐正时的父亲)骂了一遍,怎么教出来这么个儿子!
他还想说些什么,却看见乐正的目光又转向了窗外,神色中有明显的紧张。
叶伯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发现不知从哪里而来的马车向着谢云璋和程阮飞奔而去,快得像一阵风。
周围的人通通四散开去。
只一眼,叶伯邑就认定,这是一场人为的撞击事件。
他看见乐正时看向程阮的紧张的目光,嘴角不免勾了勾。
程阮么?
这个姑娘,值得一交呢。
马车汹汹而来,谢云璋的反应最快,伸手揽住程阮,脚尖轻点,立时拔地而起,同时左手轻挥,周围的侍卫尽皆围了上去。
在侍卫的插手之下,马车很快停了下来,侍卫掀开帘子,却发现里面颤颤巍巍的缩着一个姑娘。
侍卫看了她一眼,落下帘子,在谢云璋耳边说了句话。
谢云璋的眉头皱了起来。
咏梁陈家的姑娘?
他跟侍卫耳语了两句,程阮就被他搂在怀里,所以理所当然的听清了他的吩咐:
“去查查她从哪里出来?之前又去过哪里。”
侍卫领命而去。
谢云璋终于松开了程阮。程阮咬了咬唇,往后退了两步。
讷讷:“谢谢。”
谢云璋抿了抿唇。
他抬手揉了揉程阮的脑袋,就像很久以前经常做的那样。
“程阮,你不要怕我。”
声音带着一点苦涩。
程阮愣了一下,抬起了头,看见谢云璋黑曜石一样的眼睛。
第八十五章 求情事件
端阳日的出行因为突如其来的打扰匆匆散场,谢云璋将程阮送回府邸,抿了抿唇,终究还是没有再开口。
程阮微微福了福身,转身走进去,同样没有说话。
只是心里却有些乱。
那样的眼神,让她想到谢九。
她晃了晃玉佛,“鹭鸶,谢云璋和谢九,到底是什么关系?”
鹭鸶似乎早就预料到她会问这个,嘻嘻哈哈的笑道:“我也不知道呀。”
程阮顿了一下,果然不再问了。
这次鹭鸶回来程阮就有一种它换了个人的感觉,不跟以前似的唠叨了,也不跟以前一样叽叽歪歪了,连说话都是说三分藏七分,好多要程阮自己去猜。虽然有时候它还是会叽叽咕咕说好多话——就好像先前的武术指导——但是那于大局来说,似乎也是无伤大雅的。是鹭鸶这次回去出了什么意外呢,还是上面又有别的安排?
程阮没有问,也不打算问。
他们能够肆意插手这个世界运行的轨迹,就说明他们世界的发展远高于自己的这个世界,而这也当然说明了就算程阮苦心孤诣,也未必能够对那个世界造成影响的事实。
当然,也有一点,是因为程阮希望鹭鸶自己告诉她。
他们毕竟一起并肩作战那么久,怎么会没有一点感情?而被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瞒着的感觉,并不好。
不过,鹭鸶不说,并不代表程阮没有别的途径可以得知。
她始终记得,谢九也是凌波楼的人,而乐正作为凌波楼的主人。怎么都应该知道这其中的内幕。
她想了想,趁着天色未晚,准备去找乐正。
只是她还没有出门,外面就有人叩了门,并往里面微微探进来了一个脑袋。
程阮回过头去看,愣了一下。
这个人和青岚长得很像,只是脸盘更圆一些。面上带着点婴儿肥。掩不住的稚气。
程阮向着她笑了一下,“你是来找我的么?”
小姑娘怯生生的点了点头,湿漉漉的眼睛看着程阮。“姐姐,你是姓程的那个姐姐么?”
程阮愣了一下,点了头,“是呢。你来这里,有什么事儿么?是青岚姐姐让你来的?”
小姑娘听见青岚的名字。眼泪顿时就涌了出来。然而她哭,并不是像程婧一样哭得轻轻巧巧梨花带雨,也不是嚎啕大哭,而是轻轻咬着唇。垂下眼睑,神态不变,泪水却安静的一滴一滴的落下来。
程阮顿时心疼得不得了。
她招招手。让小姑娘赶紧进来,坐下。问她,“这时怎么了?你不要光哭,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我……我……”小姑娘咬了咬唇,“程姐姐……我叫青荇,青岚是我的姐姐……”
这一点程阮并不惊讶,只是点了点头,“恩,我猜到了,是青岚让你来的么?”
小姑娘却摇了摇头,猛然跪了下去,向着程阮磕下了头,“程姐姐……你要救救姐姐……”
程阮一惊,赶紧将她扶了下来,对于这样的突发状况有些疑惑,“这是怎么了?怎么这样说?”
青荇不肯起身,将身体低低的埋了下去,只有声音传了过来:
“相爷说姐姐私自报信给程姐姐,要杀了姐姐!程姐姐!您一定要帮我!”
程阮顿时愣住了。
青荇自然不能再程阮这里久留,她将此事前后因果告知程阮,又得了程阮的许诺,终于离开了。襄雪和以菱跟着进来,看着青荇埋着头出去,想说些什么,但见程阮声色不动,也只好罢休。
原来谢云璋责怪青岚将小竹林的存在告知谢云璋,害她险些丧命,甚是不满,所以打算杀一儆百,狠狠惩戒青岚。而这样的惩罚,就是令之丧命。
程阮在屋中静默了一会儿,打发了襄雪和以菱在外等候,自己在屋中默坐,一直等到华灯初上。
从程阮手上开始,谢云璋就养成了在这里用食的习惯,今日也不例外。
程阮就在等他。
鹭鸶安静了很久,看程阮一直不见反应,最后终于忍不住了,问她:“程阮,你真的打算插手这件事么?”
程阮顿了一下,点头。
鹭鸶顿时怒气冲冲,“你难道看不出来这里面有道道?你怎么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啊摔!要不要这么单纯啊你!笨死了笨死了笨死了!亏我以前还巴拉巴拉教你那么多!真是气死我了!你你你……”
“我知道。”
鹭鸶的话没有说完,被程阮截断了。
鹭鸶愣了一下,“你知道?”
“恩。”
她的目光望向窗外,“我只是不能接受他这样视人命如草芥,尤其……”
——尤其是她在猜测他和谢九有关系的时候。
当初那个总是温和着笑着的少年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心狠手辣,不分黑白,连迁怒也迁怒得毫无缘由,何况她根本一点儿事情都没有。与其说是想要为她出气,倒不如说是他本身嗜杀罢?
鹭鸶无法揣测她心中所想,但是目光上瞟,却看见她的面无表情,一下子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于是,他沉默了。
谢云璋依然是踩着点儿来的,襄雪和以菱忙上忙下的将饭菜端上桌,照例在一旁侍立着。程阮回过头笑了笑,“襄雪姐姐,以菱姐姐,你们先下去罢,今日不用待在屋子里了。”
这有些不同寻常,襄雪看了看谢云璋,接收到他的眼神之后,拉了拉以菱,顺从的下去了。
谢云璋放下了竹著,“怎么了?”
程阮抿了抿唇,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道,“谢云璋,你说我不需要怕你,是不是真的?”
“自然。”
“那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置青岚于死地么?”
她抬起头,正视谢云璋的眼睛,捕捉他神情的变化。
谢云璋神色不动,“谁跟你说了什么?青荇?”
“来源不重要,至少这件事情是真的吧?可以告诉我原因么?”
面对程阮坚定的目光,谢云璋笑了一下,“竹林乃府中禁地,她引你去那儿,摆明了是想要你的性命。如此,你还要为她求情?”
“她罪不至死。”
“那什么才该死呢?等你死了么?”他低下头,凑近程阮,直楞楞地看着她,目光里展现出尖锐,一寸一寸的刺入程阮的肌理,让她不由自主的向后仰了仰。
后脑却被一双手扣住了。
谢云璋扶着她的脑袋一寸一寸的贴近,额头抵上她的,“程阮,不要轻视自己的命,否则我不介意将其他人都送下去陪你。”
一字一句,让程阮完全说不出话来。
ps:qaq为什么我会有一种越写越偏的感觉呢。。。。。感觉谢云璋黑化了黑化了黑化了。。。。。呜呜。。。。。程阮也变了变了变了。。。qaq。。。说好的伉俪情深温润如玉呢摔!o(╯□╰)o
第八十六章 太后谢云双
青荇在墙角边听完了全部的对话。
她蹲着身体,埋低脑袋,面色一点一点的冷凝下去。
如果青岚的死不可避免,而她也在谢云璋面前被暴露了,那么不管如何,她都不会有一个好结局了。既然如此,还不如直接逃回去。
就算原主子那里的刑罚严重,总也好过就这样死去。
何况,她还探知了程阮对于谢云璋的重要性,这对主子来说,应该是个极好的机会。
于是,在谢云璋和程阮相互对峙的时候,青荇逃离了谢府。
她没有走前门,而是施展轻功,快速的离开了这里。
————————
谢云双居住在梧桐苑,这是宫中一处安静的院子,位置距离上书房不远不近,内里布置别出心裁,极巧妙地融合了三国不同风格的建筑。
她并不愿意住进慈宁宫,嫌那个地方香火气太重,朴素地像尼姑庵。反正小皇帝年幼,她有垂帘听政的大权,所以就算她想居住在原来的位置,也没有任何人敢发表意见。
是的,梧桐苑是先帝特意给当时才生下小皇子,还是个区区妃位的谢云双建造的。因为谢云双喜欢游历,尤其爱看各种不同的地域风景。先帝为了讨好她,便花大力气把这里建成了融合三国特色的样式,算是三国中的一景。何况凤凰择木而栖,连名字,也在那时有了中宫之主的意味。
青荇回来的时候谢云双正在沐浴,她垂首在外面恭候,不声不响,等谢云双出来。
尽管屋内宫人繁多,但全都屏气吸声。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谢云双才在宫人的服侍下走了出来,目光瞥了瞥青荇,然后挥了挥手。
身旁的宫人如水般退了出去。
谢云双手中拿着小剪子剪了剪灯芯,看火光闪了一下,映在瞳孔里,带着摇曳姿态。
她并没有叫起。所以青荇也只好依着行礼的姿势半蹲。不敢起身。
谢云双细细的将灯光调整到她期望的样子,才放下了小剪子,问她:
“你怎么回来了?青岚呢?”
青荇跪了下去。“属下办事不利,青岚被谢云璋抓到错处,即将被杀,属下唯恐谢云璋赶尽杀绝。特来向主子禀告。”
青荇说完,便将头埋了下去。不再去看谢云双的面色。
尽管如此,凭借着她极好的耳力,她还是能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谢云双下了榻,没有穿鞋。光脚落在白玉砖上,缓步走到她的面前,然后微微蹲下了身。
“是怕我不能知道这个消息。还是你怕死呢?”
她轻轻嗤笑道,如愿看见青荇的身子一颤。笑了一下,手轻轻的将散落在耳边的发丝捋了上去。
她转过身,“你做了什么事,让他要赶尽杀绝?青荇又做了什么事,让他终于忍耐不住了?”
青荇将程阮入府和谢云璋的关怀姿态一一向谢云双做了禀告。
“噢?”
谢云双的尾音微微挑起,轻轻地笑了起来,“这么说,他们先前还一起去了端阳日的集会上?可受了什么惊吓没有?”
青荇没有想到谢云双这样问,却还是如实相告,“据说有辆疯了的马车冲撞了程姑娘,于是谢云璋就匆匆回来了。”
谢云双顿了一会儿,随即放声笑道:“我就说呢,咏梁陈家怎么没有传出丑闻来,原来是被他压了下去。哼,真是扫兴。”
青荇伏低了头,没有说话。
谢云双百无聊赖,于是又将灯芯挑了挑,将光影调亮了,手摊在了榻旁的小几上面,吩咐青荇,“来,给我点上丹寇。”
青荇应了一声,恭顺的走上前去,仔细地看了看谢云双的手,随后拿了小笔,一点一点的帮谢云双点到了指甲上。
谢云双看着她的动作,过了一会儿才道:“你这么着急忙慌的跑回来,是觉得哀家出手能救得了青岚?”
青荇的手顿了一下,谢云双提醒道:“小心些,不要花了丹寇。”
青荇抿了抿唇,道:“属下不敢奢求。”
“呵。”
谢云双弯着眼笑了一下,分辨不出来喜乐。
她的眼睛细长,即使是这样弯成月牙似的天真浪漫的笑,也在不经意间被她做出些魅惑的味道,唇角向左边勾了勾,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青荇很快给她涂完了丹寇,红色的丹寇,白皙的手,谢云双摆在面前看了看,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她挥了挥手,“好了,你下去吧。青岚的事哀家会想办法的,至于你?”她看了看青荇,“私自回来,自己去刑房受罚罢。”
能得一句插手青岚之事的承诺已经让青荇喜不胜禁,当即欢喜的应道:“是!”
谢云双摆了摆手,她终于下去了。
谢云双吹了吹丹寇,大概觉出它成型了,方才唤了一声:“巫泽,出来。”
她的身边悄无声息的站出来一个人。
谢云双手支在小几上,看着巫泽依旧全身被包裹起来的样子,撇了撇嘴,“巫泽,你真是无趣,什么时候才能看到你的真面目呢?”
她伸出芊芊的指头,去触碰巫泽裹在面前的黑纱,并同时吩咐道:“不准动。”
巫泽果然不动了。
只是掀开黑纱,下面也是一张带着面具的脸,画着谢云双不认识的图案,色彩分明,却又带着诡谲之色。
谢云双顿时收回了手,瘪了瘪嘴,下了定语:
“无趣。”
巫泽没说话,默立在原地,谢云双看了看他,见他什么都没多说,只好问道:“叶伯邑那边怎么说的?不会真像青荇说的那样吧?”
巫泽道:“从程阮出现在谢府为止,经历了三件事:一是青岚引着她去往小竹林而不为谢云璋所斩;二为叶伯邑遣派杀手时谢云璋全力出手;三是咏梁陈家马车被惊时谢云璋下意识抱其离开。这些都足以证明相同的事。何况叶伯邑还提到了乐正时。”
谢云双挑了挑眉,“乐正时?”她勾起唇角想了想,“这个程阮是什么来头?查到了么?什么时候来的锦官城?”
“来头不清楚,探查受到了阻力,恐怕跟凌波楼有关。——至于来头?”巫泽想了想,“——恐怕是东梁程家。”
谢云双倾身坐了起来,“程峪的女儿?”
“是。”
谢云双恍然大悟。
勾了勾唇,她笑了,“既然程峪的女儿来了西唐,怎么能不好好招待呢?明日邀她进宫来吧,哀家倒想看看,是个怎样美妙的人儿,呵。”
程峪,谢云璋,乐正时,凌波楼……
跟这些人都有关系的人,一定是需要见见的。
她灿烂的笑了起来。
第八十七章 见到传说中的太后
程阮很快被谢云双邀请入宫。
当然,邀她入宫的话并不是谢云双亲自顶了名头来说的,她和谢云璋的关系要维持表面的和平,所以尽管心知肚明,却也不会将自己在谢府安插眼线的事情摆到明面上。于是她另外派了一个人过来。
这个人和程阮有过一面之缘。
正是那日在端阳日上冲撞他们的那辆马车家的姑娘。
咏梁陈家,陈羡。
端阳日那日,程阮对她的印象并不深,只记得当时这个姑娘蜷缩在马车里,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想是吓惨了。当时慌乱,甚至连模样都没看清,只记得当时有人在谢云璋耳边耳语,说那是咏梁陈家的姑娘。
程阮也便记住了这个名字。
所以,当她看到陈羡递进来的帖子的时候,愣了一下,然后吩咐襄雪迎客。
陈羡很快就到了。
这次再见,彼此都行了礼,程阮才发现这是个温婉大气的姑娘,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她在跟程阮寒暄了一会儿之后,向程阮表示了太后希望她入宫的意向。
“太后?”
陈羡点了点头,声音缓慢,音色带着沉稳。
“太后是丞相的姐姐,这个程姑娘总是知道的。太后闻说了姑娘在府里,所以就想请姑娘入宫去玩一玩。”
谢云双和谢云璋不和的事情她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闹得这样隔阂,连要个客人进宫也还特地吩咐了咏梁陈家的姑娘来,绕了一圈的弯儿。难怪先前说起来西唐内部政局乱,看来是真的。
谢云双金口玉言。还专门让陈羡跑这样一趟,程阮自然没有理由不去。
陈羡带着她出门,襄雪迎上来,程阮还不及说什么,陈羡便道:“程姑娘陪我去城外走走,你们不必跟来了。”
襄雪看向程阮,程阮想了想。点了头。
如是。她和陈羡一起进了宫。
她们到的时候谢云双正在看舞。
舞女水袖轻扬,在场内旋转舞动,动作跟节拍相得映彰。一群人舞得跟一个人似的。
小黄门报了她们到来的消息,谢云双拍了拍手,场中的舞当即止住,然后舞女们齐齐躬身。像水一样乖巧快速的退了出去。
谢云双偏着脑袋看了看程阮,“程姑娘?”
程阮从陈羡身后显现出身形来。参拜道:“民女程阮,拜见太后娘娘。”
谢云双笑了笑,“你不要多礼,起来罢。近前来。让我看看你的模样。”
程阮自然应是。
她知道西唐幼皇年幼,现在是太后谢云双垂帘听政,总览西唐诸事。然后下面是两个辅政大臣,一个是叶伯邑。一个是谢云璋。所以她在来之前就已经猜到太后大概很年轻,只是完全没有想到这样年轻。
竟然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
程阮走上前,在谢云双面前三步处停住。却不想谢云双却撑起身来,拉了她的手,将她拉到了小榻的一旁。
程阮的身子僵了僵,却还是乖巧的顺着谢云双的力道坐到了小榻边缘。
这本是极不合礼数的事情。只是惯闻这个太后随心所欲,她初来乍到,委实不好直接得罪了她。
谢云双偏着脑袋看了看她,笑了,“难怪我那弟弟心心念念的把你藏着掖着不让人看,真是乖巧,连哀家见了,都喜欢的不得了。”
程阮只是勉强的笑,“太后您说笑了。”
程阮和谢云双离得很近,所以能清晰的闻见从她身上飘过来的香味。谢云双也是细长的狐狸眼,不论笑不笑,眉目里总含着三分情。怎么说呢?……对了……魅惑。
就好像真的狐狸精修成了人形,一举一动都充满着诱惑。
不过程阮倒是看得有些发憷。
她不大能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尤其是谢云双还热情的过分。说了没一会儿,就已经“阮阮阮阮”地叫她,笑得极为勾人心魄。
反常既为妖,程阮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
不过程阮余光扫过的时候却瞟见了陈羡,觉得她身上的感觉跟刚才完全不一样了,整个人像是隐形了一样坐在旁边,如果不是程阮余光飘过,大概都会忘了这里还有这么一个人了。
谢云双的寒暄并没有持续很久,很快,她就进入了正题。
她拍了拍程阮的手,笑着道:“好阮阮,你在谢府住着,可要好好担待。”
看见程阮皱起来,有些疑惑的表情,想了想,补充着笑道:“我那弟弟脾性有些古怪,你不要放在心上,该服软的时候就乖乖的服个软,否则可不定怎么样呢。”
程阮的身体轻颤了一下。
事实上,青岚已经被杀了,以菱在和襄雪聊天的时候说漏了嘴,不巧被现在耳聪目明的她听见了。她没有去寻她们核实什么,因为觉得已经没有必要,只是默默了去了府中的佛堂,给青岚烧了一炷香,觉得很是对不起她。
谢云双的话唤起程阮那些不美好的回忆,她顿了一下,却还是笑着道:“多谢太后关心了,阮阮省得的。”
只是身体的反应却瞒不过和她坐得很近的谢云双,然而谢云双只是眯着眼笑眯眯的笑了下,复又拍了拍她的手,道:“哀家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希望你能好好的才好。这样,才能时不时的进攻来陪陪哀家呀。”
程阮只是笑着点头应了。
她们俩笑得欢喜,已经迈出了第一步。坐在一旁的陈羡往程阮的方向看了一眼,不强烈,只是偏偏被程阮捕捉到了。然后程阮看见她复又低下了头去,当做是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
谢云双发现了程阮的心不在焉,只是她也同样只是在心里盘算,口中依然说着关系的话。
青岚那里她本来就没打算去救,叶伯邑在送来程阮的消息的同时顺便提了提程阮的性格,她觉得青岚死掉的价值比活着大,所以自然打算弃车。结果果然达到了她想要的效果。
谢云双笑了一下,这样才能徐徐图之,不是么?
直到天色差不多了,谢云双才笑了一下,“天色晚了,哀家便不留你们了,你们自个儿回去的时候小心。”
程阮和陈羡当然应了。
谢云双看着她们俩的身影消失在大殿中,才终于勾起了一个笑。
怀疑和畏惧的种子已经埋下了,什么时候给它灌养料,让它长成参天大树呢?
谢云双细长的眼睛勾了勾,笑得风姿绝代。
第八十八章 咏梁陈羡
出来的时候陈羡看了看程阮,神色让人有些分辨不清楚。程阮愣了一下,看回去,“怎么了?”
陈羡摇了摇头,掀起帘子上了马车,等到程阮也上来了,才像看怪物似的看了她一眼,说道:“你怎么有点呆?”
程阮一噎,顿时不知道说什么了。
陈羡看了看她,觉得她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想了想,觉得这姑娘委实太呆,要是不提醒一下,大概会被吃的骨头都不剩,咳了咳,说道:“难道你没看出来太后今日的用意?”
程阮被她的直白吓到了,一时愣住没说话。
陈羡摆了摆手,“也对,你这么傻乎乎的,怎么可能看得出来?她这明显就是挑拨离间嘛,也就是你实诚,居然信了,还答应了随时去她那儿,你说被丞相知道了会怎么想?丞相的幕僚知道了,又会怎么想?”
抬眼就看见程阮的眼睛直直的看着她,表情很惊讶的样子。陈羡一个没忍住,笑嘻嘻的扑上去,对着程阮的脸就是一阵乱揉,嘻嘻地笑道:“你真是太萌了,难怪丞相要保护你。”
程阮牵动嘴角笑了一下,没说话。
保护?是么?
她有些怀疑。
不过她又想到那次和谢云璋近距离接触,他的眼睛就在面前,眸光深沉。
那样近,气息就近在咫尺。
程阮突然有些耳热,偏过头掩饰性的咳了一声,问陈羡:“陈姑娘为什么要特意提醒我?”
陈羡支着手看了看程阮,“你要听实话?”
“恩?”程阮疑惑的看着她。
陈羡笑了笑,“因为我觉得你太单纯了。能长成这样,你很奇葩……恩……就是这样。”
程阮:“……”
陈羡笑了笑,“好了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你是程峪的女儿,现在又在丞相的府里,你真要牵扯进了太后那边,恐怕局势会很复杂。何况就你这样呆呆的样子。真要被玩死了。程老先生恐怕立即就反水了。”她轻轻笑了一下,“恐怕没有人会愿意看到这个样子。”
程阮听得皱眉头,“咏梁陈家跟谢云璋……?”
她的记忆力并不差。当初乐正让她背下来的那些东西因为多次的重复,她都牢牢的记在了脑子里。印象太深了,以至于现在都记得。当然也知道那份名单里面,还包括咏梁陈家。
凌波楼的消息一般都很正确。程阮也不怀疑乐正会给她假的消息。那么……?
陈羡有些惊讶的看着她,眯眼打量了半晌。“程老先生跟你说过陈家的事?”
程阮没肯定也没否定。
也还好陈羡本来也没打算听她的答复,只是舔了舔嘴唇,向她抛了一个媚眼,“因为我想嫁给丞相啊。”
“噗。”
程阮正在喝水。险些没喷出来,“为……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这个需要理由么?”
陈羡理所当然的问。
程阮惊呆了。一直听说西北民风剽悍,原来是真的。
咏梁在西唐北汉边界。挨着上去就是西北方的游牧民族北夷。大概陈羡就是受了这样的民风的影响,这样的话。中原的姑娘一定说不出来。
陈羡却不理会她的震惊,扒拉上来,“诶,程阮,告诉我,丞相喜欢什么啊?”
程阮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都总是被困在屋子里,连出去都很少的。”
陈羡失望地低下了头,想了想,又道:“那我时常来找你好不好?顺便看看能不能跟丞相大人偶遇一下,哈哈哈。”
程阮看着她爽朗的笑,自己也忍不住牵了牵嘴角。
难怪陈羡那会儿在谢云双面前要那样降低存在感呢,想必也有着这样的原因。
不过……
“你不怕他么?”
“怕他?为什么呢?”
还是一样的理所当然的语气,带着点儿疑惑。
程阮摇了摇头,就不再说话了。
陈羡这样的性子,直来直去毫不纠结的,想必也想不到她想的那个地方去。程阮只是觉得有些……唔……怎么说呢?似乎怎么都说不出味儿来。心里面泛出来的零星半点儿的苦,被她果断的忽略了过去。
怎么肯能呢?他那样一个心狠手辣的人?
她垂下头沉默了一会儿。
只是她的沉默很快就被打断了。
轿子突然停了下来。
陈羡皱了皱眉,掀开帘子,“怎么了?”
却在看见外面的人的时候挑了挑眉,“乐正时?”
程阮有些惊讶,看向外面,果然是乐正。手中拿着折扇,正向着她们行礼。
看见程阮看过来,向着她笑了笑。
陈羡当即心领神会,推了推程阮,“好了好了,郊游也结束了,阮阮你跟阿时去玩?我差人送封帖子却丞相府就好。”
“我会去送的,就不必劳烦了。”
乐正拱手如此道。
倒是程阮没有反应过来,被陈羡推了出去,刚落稳地,就听见他们俩言语间已经定下来了她的去处。
程阮抿了抿唇,终于还是没有反驳。
陈羡哈哈笑了笑,落下了帘子,从里面打了个响指,轿夫心领神会,立即就带着陈羡走了。
很快就只剩下乐正和程阮两个人。
乐正拉起程阮的手,程阮抬头去看他,正看见他背着阳光的侧面。视线有些模糊,程阮不由自主的眯了眯眼。
乐正长得真是好看啊,这样看过去,好像神祗。
乐正带着她上了轿子,拉着她坐下来,“今日谢云双让你进宫了,可说了什么?”
程阮一五一十地将今日谢云双说的话都告诉了乐正。
乐正想了想,道:“还好并不是什么大问题,你现在摘出来也不难。”他揉了揉程阮的脑袋,笑,“你以后如果能躲开谢云双,就躲开,她跟谢云璋争得厉害呢,一不小心就会殃及池鱼。”
程阮点了点头。
“可是万一她让我进宫怎么办?”
乐正沉吟了一下,“那就不要吃她的东西,小心惹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程阮乖巧的答应了。
乐正看了看她,直看得程阮觉出不对劲了,才道:“瘦了。”
程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乐正在说什么,耳朵一下子就红了。她努力把脑子里面那些胡思乱想的东西丢出去,深呼一口气,抬起头。
“乐正,我有个事情要问你。”
“你说。”
“谢云璋……是不是谢九?”她深呼一口气,这样问道。
乐正抓着她的手一僵。
第八十九章 叶伯邑
程阮看着乐正。
乐正愣了一下,然后笑着看向她,揉了揉她的脑袋,问道:“为什么这么想?”
程阮摇了摇头,并没有想出什么有力的证据来,这样的怀疑,只是基于一种直觉。
偏偏鹭鸶不肯告诉她,她又不可能大张旗鼓的去问谢云璋,所以只好将目标锁定乐正。
乐正是阿九的朋友,和谢云璋也有颇多牵扯,应该不会拿这样的事情来糊弄她,她相信他会给她一个答复。
但是……果然不是啊。
程阮说不出是庆幸还是失落。
她并不希望当初那个站在梨花树下暖暖笑着的阿九变成谢云璋这样的样子,太可怕了,保不准什么时候就被他带到了陷阱里;但是伴随着这样的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她又居然会觉得有些失落。
为什么会失落呢?
她自己也想不明白,是因为谢云璋多次救了她呢,还是因为他耐下性子来陪她呢,亦或是他当时和她额头相触,说如果她死了就怒发冲冠送别的人下黄泉呢?那个时候那么近的距离,他的眸子里就只印着一个自己,心心念念的,像是只有她一个人。
程阮摇了摇脑袋,将这种错觉拼命的甩了出去。裴审言的教训难道还不够么?怎么就因为他长了一双漂亮的眼睛,就迷失在这样的柔情里呢?
他们两个,说到底,其实不熟吧?
要不是乐正出来插手跟她说了应对的对策,大概谢云璋根本看不上她罢?她依然记得谢云璋当初的拒绝,尽管她也觉得自荐枕席并不是什么好事情,被拒绝其实程阮自己也蛮庆幸。但是。被拒绝的那样坚决且不留情面,大概也委实算不上什么好的回忆罢?
乐正半蹲着身,目光平直的看过去,就能看见程阮毛茸茸的脑袋。她低着头,并没有如他所想的展露放心的微笑。
乐正抿了抿唇。
这样的姿态,可以想见她的心情其实并不美好。
他心中突然产生浓重的负罪感。
这样误导她,真的好么?
这样欺骗自己的兄弟。真的好么?
为了一己之私。而让两个人都难过,这样的行径,哪里还能算得上是君子呢?
乐正苦笑了一下。
果然。自己还是做不来彻头彻尾的坏人么?
偏偏也不是个纯粹的好人。
这样,还真是不好。
他这样想,又揉了揉程阮的脑袋,毛茸茸的。软软的,像她的人给人的感觉一样。柔顺乖巧,让人止不住心生怜爱。
他的手在程阮的头顶上留恋的时间有些久,程阮有些疑惑的抬起头来,看向他。“乐正?”
乐正笑了一下,“程阮,跟你说个事。谢云——”
“啊。这不是阿时么?在这里做什么?”
他的话被打断了。
程阮有些疑惑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刚才说话。这会儿已经朝着他们走过来的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用疑问的神情看了看乐正。
这样信任的表情让乐正的心里泛起一丝苦味。
他笑着捏了捏程阮的脸颊,带着她朝叶伯邑走了过去,拱了拱手,“叶公。”
他说不出口了。
他想,就这样了罢。这一生,也不过就放任自己一次而已。就这么一次就好,就这么一次。
程阮也在一旁微微屈了身,全了礼数。
她并不知道这个老人的身份,也不方便现在就问。所幸乐正看出了她的忐忑,笑着给他们俩做了介绍,她这才知道这是西唐的另一位权臣——叶伯邑。
她在打量叶伯邑的同时,叶伯邑也在打量她。
叶伯邑尽管已经不年轻了,但作为一个早年就在西唐政坛叱咤风云的人物,对于见过的人都有非常深刻的印象,甚至连他们的身份,和旁人的关系也一一熟记于心。所以他一眼就认出来了程阮。
尽管在之前,他一直在暗中调查她。但若说见面,当真只有那一次,在酒楼上顺着乐正时目光的遥遥一瞥。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记住了这个姑娘:
能够让谢云璋和乐正时都挂心的人,还是程峪的女儿,这姑娘身上能利用的东西太多了。更不要说谢云双那边送过来的消息,这姑娘老实得有些憨,并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不必否认,这真的是褒义词。因为只有这样,这姑娘才能很好的为他们所用。
于是,叶伯邑笑着邀请程阮去他府中做客。
程阮并没有立即说话,先看了看乐正。乐正笑了笑,同叶伯邑道:“叶公客气了,程姑娘现只是暂居西唐,等待她父母的消息,现下这个时节,上门做客恐怕并不大合适。”
非常明显的拒绝。
程阮以为叶伯邑大概会生气,只是她显然低估了这个坐上权臣位置的人。叶伯邑只是笑了笑,抬了抬手,“既是如此,那便罢了。倒是程大人,老翁倒是一直想见见,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了,东梁的事情,还真是让人觉得惋惜啊。”
涉及到程峪,乐正再开口显然就不合时宜了。所以程阮站了出来,屈了屈膝,“叶大人客气了,家父已是白丁,担不起这声‘大人’。何况家父现今仍是没有消息,还不知前途如何,若是能平安到达西唐,届时定然会去拜访叶大人。”
叶伯邑笑着捋了捋长长的白胡须,看起来和蔼极了。
“好,那老翁就扫榻相迎,静待佳音了。”
“自然。”
程阮笑着回应。
叶伯邑多看了她两眼,又将目光移向了乐正时,捋着胡须笑得高深莫测。然后拱了拱手,自顾离开了。好像前来一样,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
程阮看了看叶伯邑离去的背影,“乐正,我觉得叶伯邑有些怪怪的诶。”
乐正点了点她的鼻子,“叶伯邑的立场一直不鲜明,在谢云璋和谢云双之间左右摇摆,跟清流那边也颇有瓜葛,凭借他在朝中的势力,多年来一直保持观望的态度。这个人是个老狐狸,你要小心些,能不接触就不要接触。反正——”他顿了一下,说道,“——反正你现在住在谢云璋那边,如果真的不想去的话别人也奈何不了你。”
——谢云璋会出面摆平。
只是程阮并没有听出来这样的言下之意,只是乖乖的应了。然后问道:“对了,乐正,你刚才想说什么?是谢云双还是谢云璋?”
乐正顿了一下,然后说道:“我是说,你的四姐姐程荑一行人马上就要来唐了,谢云璋已经收到消息,已经派人去接他们了。”
“真的?”
程阮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道。
“恩。”
乐正笑着点了点头,形容温和,狐狸眼里满满是宠溺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