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家宴(下)
虽是家宴,但席上也还是一样的热闹。
尤其是程荑又是带了个小苗儿一块儿来的,更是让大家欢喜得不得了。
宋蕙仪看着她的肚子,笑起来,双手合十,不住地念着佛号: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真是老天保佑,老天保佑,总算是苦尽甘来。”
程阮在一旁笑着看着,半晌,才回过神来同谢云璋道:“我在母亲身上,倒是越发能够看到奶奶的影子了。”
奶奶也是这样,从程阮的记忆开始就爱去佛堂,吃斋念佛,不理俗世。除了先前程婧的那件事情之外,别的她都不愿理会。程婧的那件事儿,也是她内心实在太愧疚,才对她多有拂照。其实说起来有多少骨肉之情,恐怕也未必。
这个时候想起来崇德二十年的事情,都好像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分明其实才过了两年罢了。
那个时候的自己,程阮忍不住轻轻晃了晃脑袋,其实也还是太小了。
谢云璋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说道:“人之生死,总是会经历这样的过程,等到过尽千帆,再想来这世间千奇百怪,也才发觉没有了追寻的意义,倒不如将这些经历放到儿孙身上,为儿孙求得些福气。”
程阮闻言,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伸手去抓他的胡子,笑他,“你也不到二毛时候啊,怎么就说出这样老气横秋的话来,活像活了半百的人似的,老、公、公!”
她捏着他才蓄起来不久的胡子,轻轻地左右摆动,嘻嘻哈哈地笑着。模样甚是开怀。
谢云璋任由她胡闹,只是看着她的笑容,眉眼温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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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慢慢浓重起来,程荑怀了孕,本该小心身子。宋蕙仪唯恐夜间风寒露重,让她身子受损,所以眼见着天色暗下来。就急哄哄地吩咐丫鬟们送程荑回去。生怕她出些什么事情。
程荑见着她较真的模样,也甚是无奈,只好应了。宋骆笑着向他们打了招呼。自扶着程荑上了马车,哒哒声起,渐渐消失在夜幕里。
程峪找了谢云璋去谈事情,宋蕙仪便也找了程阮去说私房话。进了屋子关了门。宋蕙仪指头就直戳着她的脑袋而来。
“啊!”
程阮没有想到宋蕙仪突然发难,只能呆呆地捂住了自己的脑袋。看向宋蕙仪,“母亲,怎么了?”
疼倒是不疼,程阮只是觉得有些讶然。
宋蕙仪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傻姑娘!你看看你四姐姐,也不过早你不久成亲,现下连孩子都出来了。更不要说你二表哥(宋骆)先前那样的身子,你怎么就没一点儿动静呢?”
“啊……”
程阮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宋蕙仪会这样说。想到先前谢云璋说的生孩子的话,很不自禁的,脸上又红了。
宋蕙仪见了她这模样,心中有些迟疑,“你……你和谢云璋……还没有……?”
程阮转过身子去,自己拍了拍自己的脸,呐呐道:“母亲,能不能不要说这事儿了?”
宋蕙仪见此,哪里还会不明白?
她叹了一口气,上前将程阮身子掰过来,无奈道:“阮阮……”
“虽则母亲一向不拘着你,但此事仍是身关你日后在谢府的地位,你是当家主母,底下没有一个孩子防身,这可怎么了得?何况你们现今……”
宋蕙仪欲言又止。
哪里会想到他们成亲都这么许久了,竟还是清白身,平素看着也不像是那个样子啊。
“是不是他……?”
程阮跺脚,“母亲!”
宋蕙仪无奈,“好好好,母亲不说了。”她在程阮额头上屈指一弹,道:“阮阮,母亲知道你一贯是个聪慧的,只是从来不肯多动脑子,可是此事,到底是跟你未来有关的,你总得上个心啊。”
程阮埋下头,像鱼一样吐泡泡,“知道啦知道啦,母亲,您不要担心我,我省得的。”
——我省得的,就是做不到。
宋蕙仪见此,便也不再多言,只是拍了拍她的手,另捡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儿来同她讲。程阮应得心不在焉,宋蕙仪实是无奈,见天色也差不多了,想着程峪跟谢云璋要谈的事情也应该告一段落了,便带着程阮出了来。
外面果然见谢云璋已经在等候了。
他们同程峪宋蕙仪并着程铭告了辞,方才出来。谢云璋并没有找马车,只是牵着她的手慢慢地往回度着步子。
夜风着实有些凉了,谢云璋自仆从手中接过大氅,抖落在程阮身上,并给她系上了带子。
程阮仰起头。
她能看到谢云璋眼中专注的神情,柔软得像一汪水,慢慢地渗透出来,将她整个人全部笼了进去。
程阮不禁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
指尖有些凉。
谢云璋握住她的手,将其藏进了大氅。
远处的月亮很圆很明亮,大概能彰示明日会是个晴天。
目光由远及近,随着月光洒落下来,便看见谢云璋负月而立,月光流泻下来,从他的肩膀洒落,落在地上,成为一点一点银亮的颜色。
真好看。
她从来都挑剔不出谢云璋眉目里的缺点,斜眉入鬓,眼睛像黑曜石,高挺的鼻梁,还有底下,轻薄的唇。
他的轮廓很深,不笑的时候能让人感觉到一阵冰寒,径直入了骨,冷到骨子里面去。
但是他笑起来的时候,却是眉眼弯弯,一如曾经立在梨花树下负手偏头轻笑的少年,带着无与伦比的温暖。
程阮突然伸手抓住了谢云璋的手。
“阿九,我……”
“阮阮,我……”
同时出声,却又同时顿住。
程阮眼睛飘啊飘,埋下脑袋来,想着刚才未经脑子就想说出来的话,有些赧然,只好低声问他,“怎么了,阿九?”
谢云璋将她的手拢入手中,热度从他的手心传来,程阮微凉的手指渐渐温暖起来。
阿九还是像以前一样温润呢,真好。她这样想。却听谢云璋开了口:
“阮阮,我明日便要启程去北汉了。”
程阮猛然抬起了头。
第一百二十一章 惊破问
程阮没有想到她得知的竟然是这样的消息。
谢云璋即将北行?
为什么呢?
这样突然,更不要说先前谢云璋才将谢云双和段嘉禾放进牢里。
这里面要说没有他们二人的影响,恐怕当真不尽不实。
心中万般思量,到了嘴边,却终究只剩下了一句话:
“明儿早间就走么?”
谢云璋“恩”了一声。
程阮的指尖已经暖和了,他将她的手藏进大氅里,“仔细些,不要轻易伤了身子。”
抬眼,他便看见程阮微抿着唇的模样,想了想,道:“阮阮,你不必担心,我会安全回来的。你一贯贪睡,不必刻意起来送我。”
程阮垂下脑袋,一时竟不知道说些什么。
有些舍不得,但那样的舍不得,却也说不出口,唯恐会让人觉得怪诞。
直到脑袋上突然有了些动静,她方才抬起头来,正见谢云璋将大氅的兜帽翻上来,将她的脑袋罩了上去。
兜帽过大,眼前有片刻的黑暗,随后被谢云璋细心地将兜帽往上翻了翻。
眼前露出谢云璋的眉眼来,程阮抬起头来,再度抓住了他的手,道:“阿九,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我在府中等你回来。”
谢九笑了笑,看着仰起头来的程阮,弯了弯嘴角,“好。”
——正如谢云璋并不打算与段承佑平分这个天下一样,段承佑的邀约也一样心怀鬼胎。但是,不管是阴谋阳谋,若是谢云璋到了北汉的地界儿,那有很多事情。就很难保证了。
——比如说,刺杀。
如果段承佑有心要谢云璋的命,那么,身为一个西唐人的谢云璋,无论怎样防备,恐怕都并不能做到万无一失。
地界儿不熟悉,势力也不能深入。谢云璋的生命。其实并不能保证。
这是这些,他们都没有宣诸于口。
尽管,他们心中都非常明白。
谢云璋只是笑了笑。然后拉着程阮的手,慢慢地往回走。
前路并不远,于是他们放慢了速度。任由月光落在他们的身上,然后在背后拉出一对相偎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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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边?”
谢云双挑了挑眉。尽管她身在牢中。但周遭并无人苛刻她,是故在段嘉禾将其从悲伤境地带出来之后。她很快就恢复了从前的“活力”。
“是的,北边。”
段嘉禾笑了笑,胸有成竹的模样,让谢云双不自觉的眯了眯眼。
过了很久。她才再度道:“我为什么还要再信你一次?”
“因为你只能相信我了。”
段嘉禾轻笑道,“你看,在西唐。你和北汉勾结的事情已经深入人心了,你不要忘了。你和谢云璋终究是不一样的,他是朝臣,是在位不过五年就能笼络朝中大批朝臣的当朝忠臣,同样,他还是受先帝嘱托,以年少之躯匡扶幼主的权臣。——且不论他的身份如何,其后的势力如何,就说他在位五年所做的举动,治洪水,斩贪官,笼络了多少人心?要这些人相信谢云璋会叛主,这本身就是一件非常难做的事情。”
——但是她布局良久,却不想竟然到底被谢云双还有叶伯邑给破坏了。
这个叶伯邑其实在原著里是没有出现过的,因为女主的西唐线开始的时候,谢云璋已经不再是少年之身,西唐的小皇帝也已经有了十三四岁的光景。但是现在,那个孩子不过七八岁的模样罢了。
在原著里面的谢云璋,那个时候已经成为了唯一的权臣,皇帝幼年就是他带着的,所以一切都听从他的命令。除了没有皇帝之名,实际上也差不错了。
不过谢云璋一直没有费而自立,一直只坚守着丞相的本分,尽管那个时候,他也已经对谢云双动了手。
叶伯邑的出现是个意外,提前走西唐的线也是一个例外,所以,才引发了这一系列的连锁效应么?
段嘉禾这样有的没的的想着。
不过她面上还是噙着笑,继续怂恿谢云双。
“胜负本是常事,这次既然已经挖出来了一个钉子,那下面,为什么不会更好走呢?娘娘也应该宽心才是。”
她顿了顿,“——何况,娘娘大概还不知道,我哥哥(段承佑)已经即位了,并请了谢云璋去洽谈要事。”
谢云双抿了抿唇,她并不是蠢笨,只是眼界囿于内宅罢了,但是实际上,能够在宫中那么多人之间脱颖而出,察言观色,揣度人心,也一样是必备的技能。何况,段嘉禾暗示的语气太明显了,她不至于听不出来。
于是谢云双笑了笑,“那么,贵国是打算模仿楚汉之事了?”
说的当然就是鸿门宴。
段嘉禾笑了笑,“自然。”
——如果能够在宴席上对谢云璋动手,完毕之后再嫁祸他人,只要做的隐秘,总归是在北汉的地盘上,不愁找不到一个好的借口。
——到时候,就算有人觉得不对,也断然不会说什么了,因为拿不出证据,也因为,那个时候,谢云璋已经死了。
——谢云璋一死,叶伯邑那个年老的,也委实没有几年可以活了。西唐的实权人士也不过是一个头发上见识短的谢云双罢了。虽则朝中还有个清流的力量,但清流多是文人,彼此之间的派别争斗又颇为严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程峪虽然寄居西唐,但他爱惜羽毛,断然不会牵连到这样的事情中来,那样无疑会让他背上贰臣的名声。
那么,西唐又有什么是不能拿下的呢?
段嘉禾抬眼,正看见谢云双疯狂的眼睛。她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这样的人,哼。
只是她面上并没有过大的变化,所以谢云双理所当然的忽略的过去。她只是走到了铁栏边,蹲下身来,想尽力与在她对面牢房的段嘉禾相对视。
“你答应我,谢云璋一定会死!”
她要求一个保证。
段嘉禾笑了,谢云双这样的疯狂的神色让她心情很好。于是她痛快的说道:
“我答应你。”
没有人发现,在牢狱外间,有一个人,贴着墙壁听完了她们的全部对话。他惊慌失措,着急忙慌地往外跑了出去,好像身后有鬼一直在追。
他一路跑走,一路撞翻刑具,哐哐地铁链声在狭小的区域里回荡,竟真似鬼魂嚎哭。
第一百二十二章 行行而北
知晓了谢云璋要北行的消息,程阮就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她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几轮,最终还是坐起身来,靠在床边看着外面清亮的月亮,脑中的思绪不自禁地就跑远了。
她是被冷醒的。入秋了,夜风微寒,她又只搭了一层薄毯,开着窗,夜风呼呼地灌了进来,带来寒凉的秋意。
现在是日出前最暗的那一刻,程阮呆看着外面,直到天边泛起光亮。
外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是襄雪起了,程阮哑声喊道:“襄雪……”
襄雪闻见声响,应了一声,快速将衣衫换好,推门入了内。
“夫人怎么这会儿就醒了?不再多睡一会儿么?”
“睡不着。”程阮轻轻摇了摇头,头有些晕,声音也有些哑。
襄雪听着不大对劲,走上前来,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却发现烫的不得了,顿时惊慌起来,“夫人发热了,襄雪去请大夫来。”
她转身想走,却被程阮拉住了手腕,“夫人?”
程阮摇了摇头,“不碍事,稍后看也是一样的。”她顿了顿,问道:“——相爷呢?”
襄雪也是心思细腻的女子,怎么会不明白程阮的意思,遂道:“相爷大概也方才醒来,夫人要去送送么?”
程阮脑袋有些飘,这样的状态实际并不好,但是她还是点了点头,伸出手来,“更衣。”
程阮到的时候并不算晚,谢云璋正自屋中出来。东西早先就打发了放上马车,为保安全,他和军队一块出发。看见程阮出现再次。谢云璋有些意外,却是笑着走了来,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子,“傻姑娘,不是说好好睡着么?怎么这么大清早儿的,就出来了?”
“睡不着……”
程阮哑声道,抓住谢云璋的手。十指相扣上去。微微弯身,将额头贴上了他的手。
额上的温度滚烫,谢云璋瞬间就发现了不对。正要唤人来,程阮却轻轻地摇了摇头。
“阿九……我怕……”
她的声音是哑得,听起来就好像带了哭声。
谢云璋便不再动作了,他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傻阮阮,我会回来的。你不要担心。何况,就是再大的事儿,也犯不着你拿自己的身子来糟蹋,让襄雪叫大夫来吧。恩?”
程阮轻轻摇头,“再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好不好?”
她没有抬头,言语中却已有哀求之意。
谢云璋果不再劝。
他知道她的顾虑。
连他此去北汉。他都不知是否能够平安归来,也难怪程阮会担心成这个样子。只是他是男子。自将这样的情绪隐藏了起来,他也并不愿程阮来送他,别时愈缠绵,别后,反倒愈发伤怀。他并不愿意程阮不快乐。
何况,他早先就已经给乐正去了信,若是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至少程阮并不会无人照料。尽管乐正在东梁境内和诸方势力斡旋,但是实际上,在和澹台越达成了协议之后,东梁境内的残余势力不过一些地方起义军队罢了,带着澹台越的人马,对上这些人,若是都还败了,那才是真正的阴沟里翻了船。
所以实际上,乐正所处的位置,比他还要安全些。何况他对程阮有不可名状的心思,若是……,乐正也是个良人。
只是程阮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因果,只是单纯的害怕。谢云璋见她久不言语,额上的温度又委实高的吓人,叹息一声,长臂一挥,将她搂紧怀里。
程阮稍有的没有害羞,也没有挣扎。
他低下头去看她,果然发现她已经闭了眼。大抵昨夜一宿未睡,难免犯困,何况烧的这样厉害,脑袋早不知飘忽到哪里去了。
这样拳拳的心意。
谢云璋想笑,却发现并不能如愿笑出来,只好将程阮抱起来,一步一步地送回她的院子。
临床的窗子果然大开。
谢云璋将程阮放回床上,另取了略厚的被子给她盖上,又起身去关窗。
他的手却被握住了。
他低下头来,正看见程阮水盈盈的眼睛。
他愣了一下,关上窗,安慰道:“阮阮,不要担心了。”
程阮咬着唇,没有说话。
其实她很想说,阿九,你不要走了好不好?不要走了,就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但是她说不出口。
谢云璋身处出现之位,有些责任,并不是他不想去承担就不必去的。
相反,他必须去。
而作为他的妻子,她并不能出声阻拦。
否则,便也算不得贤妻了。
可是……她真的舍不得啊。
她的面色流露出为难的神色来,咬着下唇,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谢云璋似乎明白了她的纠结和顾虑,凑近了来,又抱了抱她。
“阮阮,我答应你,我会小心的。我会一直去信来,把那边好吃的,好玩的东西都说给你听。若日后得了空闲,我们便一同去四处游玩,好不好?”
程阮咬着唇点了点头。
谢云璋心中一叹,面上却笑着,凑近了程阮的耳朵说道:“傻姑娘,我还等着回来的时候同你生个孩子呢,怎么会就这样甘心就去了?就算是为了谢家日后传承有人,我也会拼了命回来见你的。”
他原以为程阮会有些赧然,却不想程阮却定定地看向他,点了头说道:“好。”
谢云璋一愣。
程阮的手却伸出来,环抱住了他,脑袋靠在他的肩窝上。
“阿九,你答应了我的,我等你回来。回来,我就……”
——你若安然地回来,我们就一起生个孩子吧。像四姐姐和二表哥一样。
她自幼养成的矜持让她开不了口,谢云璋却已然明了她的意思。
他的嘴角勾了勾,再无其他言语,只是承诺似的应道:“好。”
却是将程阮抱得更紧了。
程阮也不再说话。
在这样的温暖里,她的脑袋越发感到沉重,也越发感到飘忽,情不自禁地,便渐渐睡了过去。
她感觉到有人轻柔地将她放回了床上,给她盖上了被子。然后,在她的额头上轻轻碰了碰。
触感温凉。
只是,手心却空了。
他走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公孙贺泽的拜访(上)
程阮身子不爽利,程荑听闻了这个消息,想着相府中也无人伴她,索性就将她接到了宋府。
程阮热症发了好几日,等到身子稍微好些了,程阮便跑到程荑那边去,去和那个还没出世的小侄女儿玩。程荑每每见着她小心翼翼地过来,都极为忍俊不禁,程阮便嘻嘻笑起来,看着程荑的肚子,觉得有个生命在她体内孕育什么的,真的是件好神奇的事情。
有程阮陪着,宋骆也算放心,便每日伙同程铭一道出去。程铭初入西唐官场,上上下下都需得打点,是以每日早出晚归,看着很是劳累。
程铭并未提及官场中事,自也没有人问。程阮想着,程荑现今肚子里抱着一个球,总还是应该心情好些才是,所以什么事儿也不想她操心,只想着让她安安心心养胎,便也罢了。是以她去陪着程荑说话,也都是捡了轻松的东西说来。程荑总是微笑,躺在贵妃榻上,手掌放在腹部,感受那里的小生命的孕育。
这种时候,程荑的面上会出现一种可以称之为温柔的神情,这对她来说是并不常见的一种神情,至少对于这一世的程荑来说,正是如此。每逢如此,程阮便在一旁看着,手支着脑袋,默默地看着程荑这样的神情,只是微笑。
这种时候,她会觉得程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和自己的孩子一起。这样的温馨,让人觉得,外人无论如何,也入不到她们的世界里去。
不过这样的情感只是闪过一瞬间,更多的时候。程阮依然觉得艳羡,能有自己的骨血,在自己的肚子里缓慢成长,真正的血脉相连。
小侄女儿一直在肚子里没有动静,程阮后来见宋骆回来的次数多了,自然也便不再去打扰,便想着收拾东西回府。却不想被程荑拦住。程荑道:“现今谢云双从牢狱里出来。虽则还是在冷宫里带着,但她在宫中的势力其实仍在,你这样回去。独一个人,未免有些不安全。”
心意拳拳,程阮便应了下去,于是继续在宋府的宅子里面宅。
程荑见她不再要走。也放了心,去寻了宋骆来。问他朝中之事如何。
宋骆道:“明瑾(程铭字)到底是程峪的孩子,这样多去交游几番,自然能够打开局面,他并不是个迂腐的。后来的事,想必也并不难了。”
程荑道:“那他平素出门,可有人跟着了?”
“我已派人去了。只是尚未告诉明瑾。这总归不是什么好事,没由得要说出来惹人烦心。”
宋骆走到背后。帮程荑揉捏肩膀,见她姿态放松了些,便笑着弯下腰来,耳朵凑到程荑腹部,轻轻地向里面问道:“囡囡今日乖不乖,有没有闹娘亲?”
程荑推了推他,道:“府中今日也被派了人来,还好秋葛赶了来,否则今日的事,恐怕还不能善了。”
宋骆面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哼道:“谢云双也真是不安分,方才出来,又要开始动手,也不怕谢云璋回来整治她。”
程荑道:“此番谢云璋去北汉,是段承佑的主意,打的什么算盘,其实我们都心知肚明,偏又不得不去。段嘉禾被送归北汉,态度一贯的有恃无恐,恐怕是早就有人跟她通了气儿。”
话至于此,宋骆已经明白了。
“看来谢云双又再度和段嘉禾走到了一块儿,想双管齐下。”
程荑点了头。
她的手划过桌面,“谢云璋,程家,宋家……恐怕都是她的目标。”
宋骆没有说话,只是亲了亲她的额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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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事情,程阮并不知道。宋府中暗中的侍卫增了好大一批,却都没有现身明处,程阮自然只当一切正常,断断想不到就是程婧走了,谢云双也坚定不移地贯彻她对程家的方案,预备斩尽杀绝。
这些程阮都不知道,她在宋府过得闲适,还有程荑陪她说话,每日只是数着日子,然后在脑中拿了地图来对,想着谢云璋今儿应该到哪儿了,地界儿又是怎么个情况,会不会冷,会不会饿……倒也当真不算无聊。
这样闲适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公孙贺泽的上门。
其实程阮先前并没有正面见过公孙贺泽,在谢云璋决定选定他站出来入谢云璋的眼的时候,他就和公孙贺泽少了联系,并不希望被谢云双察觉出什么不妥来。
而现在,虽然谢云双失势了,但公孙贺泽也一贯坚定地站在了谢云双的身边。
至少,在明面上,仍然是这样的。
这也致使士林中的反对声音,如日中天。
但因为公孙贺泽的坚定,谢云双硬是在自己势力也不足够的境地下,保下了他来。
所以,公孙贺泽现在的上门,就显得非常不合时宜了。
他是穿着仆人的衣服入的府,抬了陈羡的名号出来,说来给程阮送一封信。陈羡回北也很有些时候了,程阮却还记得这个姑娘,便让人将他带了进来。却不想见到了一个生面孔。
程阮不动声色地套话,公孙贺泽说得有些勉强,程荑在一旁默然看了一会儿,突然抬手让家仆将他擒住。
公孙贺泽文官身子,自然抵不得宋家的人,“唉哟”一声被人拧着胳膊跪倒在地,形容十分可怜。
程荑冷声问道:“你是谁派来的?”
公孙贺泽欲言又止,想说出来,却又唯恐周围的人有些是不可相信的,泄露了消息出去,只能硬抗。
程荑挥挥手,准备上刑。
公孙贺泽求救的目光看向程阮,程阮咬着唇,脑袋往旁边偏了偏。
非她不愿救,实是她也不知此人所言的真假。
程荑正要上刑,却不想宋骆竟回了来,公孙贺泽大喊一声:“大人救命!”
宋骆闻声,立即抬手止住了家丁,细细地看了看他,眉头皱了起来。
他挥了挥手,家丁尽数退下。
宋骆方才扶了公孙贺泽起来,有些疑惑地问道:“会舟,你这是何意?”
公孙贺泽狼狈地站了起来,左右张望了一下,见奴仆都尽数退尽了,方才郑重其事地自怀中取出信来,递给了程阮。道:
“相爷先前要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公孙贺泽的拜访(下)
公孙贺泽的拜访实在出乎她的意料,何况是以这样的方式而来。但是他面上的神情实在太郑重了,让程阮也不由自主地认真起来。
于是她接过公孙贺泽递过来的信,打开来看。
原来公孙贺泽自面上投诚谢云双之后,得到了谢云双的信任,对谢云璋要查的事情自然也多有裨益。所以,谢云璋在给套子让叶伯邑帮他查此事的同时,也同样给了公孙贺泽相同的命令。
而公孙贺泽心念谢云璋的提携之恩,在此事上也非常用心。
而现在,他查到了此事的一些线索,却又觉得此事事关重大,遂定要报给谢云璋。只是他却无论如何也联系不上谢云璋了。
程阮打开了信,里面密密地列着各式各样的资料。
程阮一个字一个字的看过去,嘴唇越抿越紧。
这上面给出的消息,表明当今陛下,并不是先帝的血脉。
谢云双在诞下龙子之前曾有一段时间被打入了冷宫,那个时候她被视为当时风头正盛的玉贵妃的眼中刺,只是先帝对她仍然非常喜欢,所以时常去看她。
彼时朝中玉将军手握重兵,玉贵妃在宫中备受荣宠,偏偏谢云双被她抓到错处,所以就被打入了冷宫。玉家那会儿势大,先帝也备受桎梏,并不能将谢云双从中提出来,但是却依然爱去谢云双那边儿歇。
谢云双就是那个时候查出身孕的。
因为有了子嗣,所以很快先帝就将她保了出来,而谢云双也很幸运,竟然就熬到了孩子出生。
谢云双诞下皇子,一举定下皇后之外。同时外廷玉将军受贿事情爆发,玉家很快就被赶尽杀绝。
这件事改变了谢家和玉家双方的局势,而正是因此,朝中官员进行了一次大换血,史称庚辰事变。
谢云璋正是在庚辰事变之后上了位,正因那个时候谢季急需将自己的人安插入朝堂之中。
这是当时的风云政变。
而现在,公孙贺泽带来的东西。却表明了谢云双的孩子。并不是来自于先帝。
证据是由一个宫女提供的。在她所给的证词里,表明了在谢云双被囚冷宫期间,不仅是先帝常来看望她。谢云双本人,也常常借夜出去。她彼时正在冷宫做事,多次看见谢云双离开,都只当是她去见先帝。直至有一次她意外去外面送东西,才发现每每去给先帝侍寝的。并不是谢云双。谢云双会另扮成她人的模样,出宫去。
公孙贺泽查到了这一点之后不敢怠慢,立即着手查跟在先帝身边的老太监的每日先帝日常记录,却发现那些谢云双借故出宫的时机。上面依然写着是谢云双侍寝。
偏偏谢云双初初怀孕的那个月,和先帝竟有两次会面,而两次。都是谢云双前去找了先帝。
那就奇了怪了,究竟是谢云双受了先帝的指使出宫去和谢季探讨对玉家动手的事宜。帮她包庇呢?还是先帝本身自己也不知情侍寝的人与原来竟不是谢云双。
前者说不通,不管是不是要去找谢季商讨对玉家的事情,谢云双怀孕是真事儿,如果那几日谢云双没有侍寝,先帝又怎么会承认她肚子里的孩子竟然是皇家血脉?但是后者?先帝总不至于连侍寝的人是谁都分不清吧?
这样的疑惑持续了很久,直到公孙贺泽发现宫中有禁药的痕迹。
这是一种致幻药,在服下之后,能够让人产生错觉。
如果,这本就是谢云双所定好了的呢?
如果,连先帝自身都蒙在鼓里呢?
查到了这一层,公孙贺泽便又仔细查了下去。
很快线索就明了了:谢云双被打入冷宫之后仍然不死心,时常去找先帝,并造成侍寝的假象。而真正的谢云璋早就借着致幻药品的功效,金蝉脱壳,让人根本不知她竟不在宫中。
她不在宫中,内宫中又并无别的男子,她的身孕,自然只有出宫的时候才能怀上。
所以,谢云双肚子里的孩子确乎不是先帝的。
当今的幼弟,也确实不是确切的皇家血脉。
这事儿,委实是很大了。
程阮很快看完了,她坐下来,捏着信问道:“此事你告知相爷了没有?”
公孙贺泽道:“信件发出去了好几日了,相爷却还没有回信,下臣深觉有异,所以只好先拿来给主母。”
“为何偏要用这样的法子进来?”
“京中太后的眼目分明,断然不可冒险。”
“你不怕受皮肉之苦?”
“下臣的命都是相爷的,区区皮肉之苦又算的了什么?”
二人你来我往,程阮很快问了个明白。
她赞许地点了点头,难怪谢云璋当初说起来此人的时候颇有自信,倒也真是个忠心的。
只是她并不知道此事该如何办,谢云璋也不过提了一些罢了,现下却偏就到了她的手上,尽管有了前因后果,却又因不知谢云璋的计划,所以万不敢独动。
所以,她问了问鹭鸶。
“鹭鸶,你知道阿九什么时候回来了?”
鹭鸶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程阮,我搜寻不到谢云璋的位置,我想,他大概出事了。”
程阮的面色顿时白了。
程荑最早发现了程阮的异样,上来前,并出三指来在她脉搏上一掐。
同时道:“定心。”
带着内里,径直进了程阮的耳朵。
程阮回过神来,捏着纸张的手有些微颤,她问道:“你平素一直在跟相爷联系?多久去信一回?”
“回夫人,因在太后眼皮子底下,所以很多事做不得,只先前查到禁药的时候同相爷说了些,大概是两旬日(二十天)前。相爷回信很快,不过三日。但此番已经过了十日了,下臣唯恐……”
他没有敢说出口,言语间却无不暗示谢云璋已经出事的讯息。
程阮的面色更白了。
程荑见此,当即喝道:“今日不过是你的一通花言巧语,怎么知你就是说的实话?保不准你就是谢云双派来扰乱军心的!”
公孙贺泽辩解道:“冤枉!我对相爷的忠心可昭日月,断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
程荑冷哼一声,还欲说些什么,却不料程阮却握住了她的手。
程阮将信又递回给了他。
“我信你。至于此事……你便将这信,交给叶伯邑叶大人吧。”
公孙贺泽一怔,随即应道:“是。”
ps:发晚了发晚了,今儿早上起来就开始弄辩论的事情,还有找资料做西方文学的论文,所以这个时候才发上来,真是抱歉抱歉。明天有实习的事情,所以发文时间不定,但是还是会尽量赶在晚上十一点之前全部发上来,大家可以晚一点再来看,谢谢大家^_^
第一百二十五章 刺杀进行时
公孙贺泽按照程阮的吩咐,将信件送去给了叶伯邑。
在地牢中,谢云璋曾经透露过今帝可能并非皇室血脉的消息,那个时候,叶伯邑心中就有了自己的计量。
但是他毕竟是浸淫官场多年的老人,就算心中有打算,也断然不会明面上表现出来,所以他也并没有在明面上为谢云璋求情。却只是在他察觉有人在搜寻段嘉禾的消息的时候,稍稍放了放手。同时,在谢云双的面前保住了公孙贺泽。
这样的一时错漏,让所有人都想不到他竟然会动了别的心思,就算查起来,也只会叹他不大仔细,在阴沟里翻了船。
他却没有想到,谢云璋的速度这样快,就在他“失误”的次一日,就能找到段嘉禾的藏身之处,并将证据通通摆上台面,竟然事无巨细,尽皆在其中。
自然很快就翻了身。
而这,自然也从侧面反映了谢云璋本身的力量恐怕比他所想的,还要多得多。
这次的事情,也同样证明了这一点。
真是小瞧他了。
叶伯邑收下信,展信看完以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挥了挥手,公孙贺泽自发地退下了。
尽管他现今已经有了摄政王之位,但是他也清楚地认识到,现今的他,并不是叶伯邑和谢云璋的对手,何况他还是谢云璋提携起来的,他现今手中所发展出来的力量,很大一部分是谢云璋让他去发展的,所以很难说,这其中没有谢云璋自己隐在暗中的力量。而真正握在他手中的自己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他躬身退了出来。走出叶府的大门,径直走向自己的马车。
马车哒哒而起,公孙贺泽靠在车内闭目养神。风吹起帘子的一角,外面的景色一闪而过。
公孙贺泽却发现外面的景色并不熟悉。
他急忙趴到窗边,撩起帘子往外看去,却正发现此去的路途,并不是他回家的路。
公孙贺泽心中一惊。将目光转向了赶车的马夫。喝道:“你走错路了,回去!”
马车夫却并不理会他,马车依然平稳地行驶着。
速度却在逐渐增快。
事至于此。公孙贺泽已经心志不对,他看了看周围,已经到了不知何处的巷子,马车依然在快速地向前走着。
他咬了咬牙。撩开门帘子,猛然跳了下去。
他在地上滚了好几个圈儿。借此缓冲了下落的力道,但饶是如此,他身上也被地上零碎的石头在身体上割出一些细碎的痕迹来。
锦袍也被染得风尘仆仆。
马车夫坐在马车横梁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突然笑了。
伴随着他的笑声响起的,还有他出鞘的,明亮的剑。
公孙贺泽悚然一惊。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长剑向着自己而来,吓得闭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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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宋府中也迎来了一批刺客。
这一次出现的刺客,较之从前的刺客,身手更好,宋骆调动了府中所有的人马,也只能堪堪抵御。
他出手将程荑程阮挡在身后,自己站在身前,朝她们二人道:“走!”
程荑抿了抿唇,没有动作。
宋骆长剑出鞘,将刺客逼退三步,转过身来向着程荑轻轻一笑,“阿四,乖,先离开。你肚子里还有我们的孩子。”
程荑的手松了又紧
她看了宋骆很久,很久,久到程阮都有些不忍。她却突然转了身,同时带走了已经魂魄不知所知的程阮。
她将程阮带到一个房间,一直走,一直走。
房间比程阮想象的大很多,在程荑的三番四次的绕圈之后,程阮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房间内部都是连接在一起的。
她们一直走到最里面的一处。
那里是一整壁的壁画。
上面是双手环绕飞向天空的仙女。
程荑足尖轻点,在飞天的最上方的那朵云上,轻轻一拍。
而后,正面墙壁突然尽数被打了开来。
墙壁缓缓向两边移动,很快就露出了里面的通道。
程荑猛地推向程阮,“进去!”
程阮身形不稳,径直跌了进去。
里面渐渐黑暗,外面的门被一寸一寸的关上。
程荑却没有进来。
程阮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身形逐渐被壁画所遮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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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伯邑面前摆着公孙贺泽送来的信。
他看了很久,一次又一次,一直到他已经能够将信中的内容尽数放进脑子里。
他方才站起身,走到灯边,将信凑近了灯火。
火光一下子燎起来,险些烧到他的手指。
他双手一松,信被火苗渐渐吞噬。
他站在原地,一时却不知道该怎么动作。
如果当今圣上并不是皇族血脉,那么,废君之后,当立的又是谁呢?
废君并不是什么大事,他和谢云璋都有这样的权利,而现在,多了一个公孙贺泽,作为方出炉不久的摄政王,也一样也有这样的权利。
但是,废掉之后呢?后续选择谁做皇帝,是个听话的,还是要不听话的,要哪一支的,要哪一个派系的,都是一个问题。
在没有想明白这些问题之前,他并不愿意莽撞动手。
他一向是个要三思而后行的人。
但是,现实偏偏不容他三思。
他的思绪被一道闪亮的光打断了。
他皱眉看去,却看见一柄剑正向着他而来。
躲已经来不及了,何况叶伯邑是个文臣,根本不会武功。
但是他和公孙贺泽却不一样,他并没有愣在原地,而是轻轻开口唤了一个名字:
“廿一。”
斜地里突然窜出了一柄剑。
刺客的攻势顿时一阻。
但是他并不死心,长剑收回,转手又再次刺了出来,携带雷霆之势。
廿一手中动作却全无一丝忙乱,身形一转,轻巧地跃起来,径直向刺客而去。
刺客并不意他瞬间的爆发力这样厉害,闪躲不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手中的剑刺到自己的身体里。
他的视线缓缓下移,看见刺入自己身体的那柄长剑。
伤口并不深。
只因在最后关头,叶伯邑骤然出了声:
“留他一条性命。”
第一百二十六章 反心
谢季在琉璃制成的落地镜子前细细地打理着自己的衣冠。
他脱离朝政已经很多年了,连他的名字都逐渐被人忘却。外面有人提起来谢家的时候,也从来都只提说谢云璋。
这让他觉得很不开心。
在他看来,谢云璋和他与其说是父子,倒不如说是仇人更恰当,他们之间没有亲情联系,就算是曾经陶饶然(谢云璋生母)是他的正妻,但是他也从来对陶饶然所在的那个家庭产生哪怕一丝的归属感。
他一生心动的人,只出现了一个,至死,也只有一个。
只是可惜,她死了。
这个认知让他的面容逐渐扭曲起来,狰狞得有些怕人。但是很快,他就将这样的冲动压制了下去。
随后他扬声对外喊道:“进来!”
外面很快闪进来一个人。
谢季捋了捋自己的衣袍,问道:“如何?”
来人慌忙跪下,以头抢地,艰涩说道:“禀大人,败了……”
谢季猛然回了头,眯眼看着他,“败了?”
他哼道:“我养你们多年,就是为了和陶氏的暗卫相抗衡,现在谢云璋去往北汉,带走了绝大部分的暗卫,他们尽皆没有庇佑,你现今却来告诉我,你们却还是败了?”
他的长袖狠狠甩下,“我要你们何用!”
那人只是抿紧了唇,没有说一句话。
他如何说,就连公孙贺泽那么个文弱书生都逃出生天了?
这是对他们暗卫颜面的侮辱。
是的,公孙贺泽逃掉了。
在长剑刺来的那一瞬间,他突然醒悟自己不应该就这样站着等死,于是立马抱头向下一蹲。
人在生死相关之间爆发出来的潜力是无穷的。那个动作他做的非常快,以至于他抱头蹲下的时候,长剑正好擦着他的头皮飞过去,震碎了他的发冠,却保留下了他的性命。
马车夫有些惊异的看了他一眼,似乎没有想到这个人竟然能够躲掉他的一剑。不过也只是惊讶一瞬间罢了,下一瞬间。他便笑了起来。带着几分势在必得的残忍。
他再次挥剑,拉近了他和公孙贺泽的距离,径直向他的心脏刺来。
公孙贺泽在刚才已经吓得怕了。躲掉已经是非常勉强,怎么都不能再躲避第二次。他全身都没有力气,尤其是腿部,完全不能够支撑他立起来。
他闭上眼。心中有些苍凉,难道我就要死在这里?
好不容易才有了一个出头的机会。却什么都没能做,就要死在这里。
好不甘心!
他咬紧牙,心里的不甘像潮水一样泛上来,化成实体的力量。将他尽数淹没。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一个清脆的声音。
“叮。”
像是金属相撞的声音。
“噗嗤。”
是利刃刺入身体的声音。
“滴答,滴答。”
是鲜血慢慢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但是身体上却没有出现疼痛。
公孙贺泽向上抬了眼。
他的面前立着一个人。是那个杀手,却已经不再动作。
他瞪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立着,鲜血从他的腹部一滴一滴的滴落下来,将地面也浸染成了血红的颜色。
公孙贺泽看了看左右,却并没有发现任何人的影子。
他伸出手来,轻轻地在那刺客身上一戳。
刺客仰面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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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阮在密室里四处拍动。
密室里极黑,她的目力也不足以支撑她在这其中能够清晰视物。
她四处拍动,也没有找到任何可能成为密室出口的地方。
她只能求助鹭鸶。
“鹭鸶,你知道机关在哪里么?”
鹭鸶摇了摇头,“这一幕原著上并没有出现过,我也不能确定。”
程阮的面上呈现出一种绝望的苍白。
鹭鸶有些不忍,想了想,道:“你往东南走上三十步,然后倾身而上,看看那附近有没有机关。”
程阮不疑有他,立即照做。
运用轻功飞上去之后,果然发现那里有一个突出的部分,程阮心中一喜,立即按了进去。
整个地道突然晃动起来,程阮在惊慌中只能拼命抱住脑袋,随着地道新出来的那一条线路,滚向了尽头。
不知过了多久,程阮滚动的趋势方才停了下来,她揉了揉脑袋,想站起身来,却发觉头顶上依然是地道。
她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头顶,奋力推了推,却并没有推开。
“鹭鸶,这是怎么回事?”
鹭鸶在内府中延伸出神识来,探查了周围一遭,却道:“程阮,先不要动作。”
程阮自然乖乖的不动了。
过了好一会儿,程阮才听见了外面的动静。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是陶瓷落在地上砸出来的声响,一阵接着一阵,根本不停歇。
大概这屋子里的东西能砸得都被砸了吧。
程阮心想。
但是她并不清楚情况,所以当然听从了鹭鸶的指示,完全不动作。
就连呼吸,都尽量地放轻缓了些。
外面那人在发泄了一刻钟之后,终于渐渐停歇了下来。
程阮听见外面安静了很久。
过了很久,她才听见外面又响起了一个声音。
“十七。”
一道影子飘了出来,在他的面前站定。
谢季抿了很久的唇,方才开口道:“你说,如果我现在发动禁军为变,胜算有多大呢?”
他说完话之后又是一阵沉默。
很久之后,程阮才听见那个名唤十七的人说道:“六成。”
程阮看不清外面的场景,有些心焦,于是只要跟鹭鸶商量,能否让她看见外面的人。
鹭鸶想了想,“可以,不过你得拿所有的经验值来换。”
程阮当然答应了。
于是她看见了外面的人。
在外面的图像展现在她的面前时,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个人,他明明认识。
而与此同时,十七却猛然向她的方向看了过来,喝道:“什么人?”
程阮心中一惊,猛地向后面跌去。
发出一阵闷响。
这一回的声音却太清晰了,根本不可能会是听错。
于是,程阮听见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而在鹭鸶所提供的画面上,十七也逐渐向着她所藏身的地方越走越近。
第一百二十七章 暗道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不仅是听觉上,在视觉上,程阮也能够通过鹭鸶所给出的东西看到外面的景象。
程阮这才知道自己是在一张榻下。
十七很快走近。
掀开了床板。
程阮瞪大了双眼。
十七的目光在暗道里扫过,在经过程阮所处的地方的时候,顿了一下,却又极快地移开了。
然后他关上了暗道的门,躬身推到了谢季之后,说道:“没有人。”
程阮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渐渐回转了回去。
她等了很久,直到他们再也没有细究暗道的问题,才在心中问鹭鸶,“鹭鸶,他……刚才是看见我了吧?”
“不然呢?你以为你那么大一个人,难道还能隐身不成?”
鹭鸶翻了个白眼,“你太不小心了,你要是被抓出去了,我肯定不救你,哼。”
尽管说的怒气冲冲,程阮却还是弯弯嘴角,轻轻笑了起来,“鹭鸶,你要是担心就直说好了,不然没准儿我哪天看你见死不救,还真的生气了呢。”
“你敢!”
鹭鸶对她怒目而视。
程阮轻轻地笑了笑。
十七的耳朵动了动,面上却没有流露出一丝别的神情。
显然是要包庇她了。
程阮总觉得她在哪里见过他,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于是只好问鹭鸶。
鹭鸶道:“你见过他两次。一次是在皇恩寺,一次是在自东梁过来西唐的船上。”
程阮皱了皱眉头,努力去把脑子里的记忆翻出来,在里面各种找寻这个人的踪影。
想起来了。
第一次在皇恩寺程阮和他是擦肩而过的,当时被谢云璋救了。交给一个唤十九的姑娘照顾着,随后十九送自己回去,在路上的看见一人疾行而去。程阮觉得他身形很快,程阮那会儿还抱着一个江湖里的侠客的梦,所以不免多看了两眼。
第二次是跟乐正来唐,路上的时候看见那些举止都像军人的凌波楼众人,也不免多看了两眼。似乎里头也有这个人。何况程阮有时候也会在船板上四处去逛逛。大概那个时候,对这个人也有了些印象。
”他是……凌波楼的人?“
程阮问鹭鸶。
鹭鸶“恩”了一声,“否则他为何要放了你?”
程阮顿时了然了。
“可是……”程阮想了想。觉得此人既然当时决定留下自己性命,想必是知道自己的身份的。知道自己的身份却并不以此向谢季邀功,恐怕其中还有些自己并不知道的安排。
当然,她也在他们的谈话中知道了外面的另一人正是谢云璋的父亲。谢季。
——远离朝政多年的那个谢家前家主。
也是她并未见过面的公公。
不过以谢云璋和谢季的关系,恐怕阿九也是并不愿意自己来见谢季的。就连每次进宫去,谢云璋也是一副叮嘱再叮嘱的模样。看得程阮每每都有些想笑,却又极其感动。
谢季想要发动禁军,直接对叶伯邑动手。叶伯邑下台,谢云璋不在西唐,公孙贺泽也根本不足为虑。那么,他自然能够东山再起。
一步步的安排听得程阮心惊。
但是她一点儿也不敢妄动。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十七提出意见。谢季一一采用,急的好像热锅上的蚂蚁。
过了两柱香的时间,谢季将一切事情布置完毕,自出去布置了。
当然,走之前不忘叫走了十七。
十七退后一步,跟在他的后面。
却在出门前,轻轻敲了敲门框上面的一个位置。
低低地震动声音传来,程阮站在原地不敢动作,却发现面前的一块石头,自发地渐渐移动了开来。
程阮瞪大了眼。
——————————————
叶伯邑低下身,轻轻笑了笑,“对自己这样心狠手辣,谢家那个姑娘可用不来这样的死士。所以,你是谢季的人吧?”
来人猛地抬起头,正想反驳,却不想正看见叶伯邑笃定的眼神,沉默了一下,低下了头。
叶伯邑的确是个老狐狸,没有想到只是才交手了几个回合,竟然就被认出了来处。
他不再说话,脖颈却向着剑锋径直撞了过去。
廿一及时阻止了他。
叶伯邑笑了笑,“让我想想,谢季想要杀了我,是碍于我手中还握着京畿的兵权,我一日不死,他在竹江的兵马就一日不能安然进入锦官城。只有我死了,他才能反。何况只有我死了,他才能公开地宣明禁军统领是他的人,他用起来才能毫无顾忌。”
叶伯邑的声音不大,也并不急迫,甚至还带着那么一点儿和蔼的味道,却让刺客背后极快地渗出细密的汗水出来。
叶伯邑并没有注意到刺客的异常,只是自顾自地说着,“那么,在谢季知道我并没有死之后,恐怕就会剑走偏锋,先行发动禁军统领的兵马,与我的人相对抗,这样在乱中取人性命,想必也是很轻易的。何况,他还能就着这场混乱给我安上一个罪名,谋反或者其他,总归很好定下来。——再然后,他也就能名正言顺的坐上他一直想要的位置了。还不要论谢云璋去了北汉,能不能回来还两说,他在西唐,自然能够一家独大。就是谢云璋回来了,也难以和他抗衡了。——本官说的对不对?”
刺客的额头上渗出汗水来。
叶伯邑笑了笑,给廿一使了一个眼神。
廿一手上起落,那刺客的胳膊顿时被卸了下来。
叶伯邑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脸上依然带着微笑。
“既然你已经到了此处,不妨就替本官带一封信给谢大人好了。”
他挥了挥手,廿一将其快速的扔了出去。
在被扔出去的瞬间,那刺客在空中快速地翻了个身,稳定住身形,而后用出最快的速度,极快地跑了出去。
连往后回望一眼也不敢。
叶伯邑立在窗前,看着已经远离的刺客,轻轻的笑了笑。
他转动着拇指上的黑玉扳指,目光放远,似是不经意地问道:
“廿一,你主子实际早有预料吧?他倒是将计就计了,却给本官留下了一个烂摊子。”
廿一没有答话,却退后两步,躬身拜了拜。
叶伯邑嗤笑一声,没有再说话。
ps:第一百二十五章里面出现的“十七”其实应该是廿一,手误打错了,已改,大家谅解。
第一百二十八章 宫乱
程阮看着面前突如其来的暗道,有些不知所措。
程阮能够看到外面,那人却不知自己能够看到外面,因此程阮对他的维护很感激。
只是,现在出来的这条路,走,还是不走呢
先前才因为听了鹭鸶的话,莫名其妙跌到谢季这儿,谁知道这儿连接出去又是哪儿?何况听着谢季的意思,倒是要发动兵变,外面肯定乱的很。她先前被四姐姐保护着出来,也不知道回去之后该怎样才能找到四姐姐他们。
程阮立在暗道门口,问鹭鸶前面是什么。
鹭鸶用神识扫了扫,道:“外面空气流动厉害,想必有通向外面的路。不似这边这样逼仄狭闷。”
程阮站在原地想了想,终于还是决定相信那个人,举步向前走去。
这一次走的时间很长,暗道里又很安静,间或会听到暗道里滴滴答答的滴水的声音。若不是一路上有鹭鸶陪着,大概程阮会被这样安静的环境吓到。因为她总觉得身边会突如其来飘出来一个白乎乎的无头鬼。
鹭鸶:“……”
鹭鸶点满嘲讽技能,一直巴拉巴拉数落,程阮只是安静地听着,时不时地插句嘴表示自己没鹭鸶说的那么傻乎乎,然后两人就开始互嘈。
不过正是因此,程阮没有了那样害怕的意思,于是一直坚持到她走出地道。
这次的确和先前不一样,不再是上面有遮挡的地方了。
这一次,地道的出口在一个山洞。
程阮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摸出来,却猛然听见了外面的声响。
程阮的身子僵住,顿时不敢动了。
不是吧……难道那人真的信不过?
然而这也的胡思乱想并没有持续很久。
因为很快。她就听见了外面传来的熟悉的声音。
襄雪冲了进来。
“夫人!”
程阮一愣。
“你们……”
她看了看襄雪,又看了看以菱,一脸惊讶,“你们怎么在这儿?”
襄雪道:“十七送了消息来,说夫人去了通往谢家的地道,便吩咐我们在此等候,婢子和以菱正好到此。正见着夫人出来。真是太好了。”
程阮松了一口气,“那——城中呢?可出了什么事儿不成?”
以菱嘴快道:“夫人不要担心,这些都是先前丞相退演过的可能。也早就备了宅在在城外,正是要带夫人去避避呢。”
程阮愣道:“那四姐姐他们……”
以菱道:“先前宋夫人(程荑)的意思就是先将夫人带进地道去避难,却不想夫人那样厉害,将另一条地道给打开了。还去了谢府,这才闹出这样一出来。还好十七在谢府呢。”
襄雪瞪了以菱一眼。这嘴快得!→_→
程阮有些赧然地吐了吐舌头,道:“是我不好,让大家担心了。四姐姐可还好?”
襄雪点头道:“宋夫人很好,已到了别宅了。夫人现下可是要过去?”
程阮点了点头。
——————————
与此同时,叶伯邑的京畿驻军进了宫。
有人将此事报至谢云双,谢云双自冷宫出来。身着太后朝服,站在叶伯邑的军马之前。冷声道:
“叶大人这是何意?”
叶伯邑在马上拱了拱手,“惊扰到娘娘,真是抱歉了。只是下官方知原来陛下并非皇室血脉,是以特地来调查一番。”
他说话当然一贯含笑,只是这样的话说出口,总还是不自禁带了权臣奸臣的味道。
只是周围的兵马面上却没有一人有异样的神情。
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冷着脸,并未将谢云双放进眼里。
谢云双的脸在他的话出口的一瞬间就变得有些苍白。
只是很快她就将这样的苍白掩盖了下去。
冷声说道:“哀家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朝中大臣也可以越俎代庖,做出来调查陛下的事情来了。”
她冷笑,“叶大人,您既是已经率军到了禁宫,事实已定,又何必还要继续拿出块布来遮羞?何况我儿是先帝留下的唯一的皇子,岂容你这样诬蔑?”
叶伯邑只是笑了笑,他自身后取出来了一柄剑。
他并不会用剑,本身力气也并不足,所以只能双手托住剑身,然后高高举起。
“见御剑者如见先帝。”
此言方出,周围的人尽皆跪了下去。
谢云双冷着脸跪了下去。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秋风从众人的头顶上吹过去的声音。
谢云双紧紧地抿紧了唇。
早就有人去搜寻小皇帝的下落,谢云双的手捏得死紧,指甲掐到肉里也完全没有反应。
心里面只期盼着再慢一点,再慢一点,不要让他们找到蕤儿。
周围的禁军太多了,凭她一介弱女子的力量,根本冲不出去。
第一次,她非常后悔以前从来都看不起学武的人。
如果她以前学过一些……如果她早先能够跟那些还没有死完的死士学那么一些皮毛……如果……她最开始就没有入宫……
……那现在是不是会不一样?
只是,哪有那么多如果?
她紧紧地抿紧了唇。
叶伯邑挥了挥手,立即有人上前来,抓住了她的手臂。
谢云双拂袖避开这些人的触碰,喝道:“放肆!”
那些人无措地看了看叶伯邑。
叶伯邑摆了摆手,他们自发退下。
叶伯邑轻笑道:“既是如此,那便请娘娘遂本官走一趟罢。”
谢云双不理会他,当先向前走去。
外围却跌跌撞撞的跑进来了一个人。
他一直跑到叶伯邑的身边,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不好了大人,谢季带人过来了。”
叶伯邑闻言,嘴角轻轻地勾了勾,“正好,既是他来送死,本官自然不会客气地收下这条性命来。”
谢云双却明显听见了后面的动静。
她在脑中转了一圈,思索是谁能够调动兵马,并对叶伯邑造成威胁。
这并不难猜,因为谢云璋的离去,现在京中有这样的力量的人只有一个。
——她的父亲谢季。
她看了看周围,猛然发难,伸手就抓了一旁站着的一个步兵的一柄刀。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她猛地砍下一个士兵,翻身上马,拼了命地向外围冲去。
亲信向叶伯邑请求指示。叶伯邑笑了笑,抬了抬手。
“不必逼得太紧。”
ps:这两天大概都只能晚上更了。。。行南每天更了会尽快放上来,唔,放心,不会断更,么么哒o(n_n)o
第一百二十九章 宫乱(下)
谢季站在宫门口。
他的面前,是巍峨的宫墙。
他的身后,是合并了禁军和竹江的兵马。
站在宫门前,谢季的感觉和以前任何一次上朝的感觉都完全不一样。他在宫门前立了好一会儿,笑起来,然后挥了挥手,身后的军队向前行进。
他坐镇中军,居中指挥。却在才进了宫门不久就听见了前面传来的喧嚣声。
他抬眼看去。
看见了飞奔而来的谢云双。
谢季顿时扬起了手,“停下。”
谢云双毫无阻碍的冲到了他的面前。
“父亲。”
她勒马停住,抿着唇,面上有些戚戚然。
叶伯邑调动兵马深入禁宫,却一路都没有被阻。谢季亦是如此。
谢季知道叶伯邑肯定会将目标对准谢云双,却不料她竟然这样狼狈的冲到他面前来,面色一冷。然而,目光回到谢云双身上,却又非常柔和。
“双儿,他没有对你怎么样吧?”
谢云双抿了抿唇,轻轻拍了拍马,走到谢季的身边,凑到他的耳边道:
“父亲,蕤儿的身份被发现了。”
谢季的手一僵。
“他是如何查出来的?”
谢云双道:“是我轻信了公孙贺泽,先前我见他偷偷摸摸的,还没有放在心上,现在想来,恐怕公孙贺泽最初就不是站在我们身边的。”
谢季握着马缰的手顿了顿,问道:“那蕤儿呢?”
“叶伯邑派人去找了,但是现在还没有音讯。”
谢季闻言手一挥,十七从一旁走出来。
“十七,你去找找蕤儿。”
十七点头应允。
谢云双看了看他。道:“父亲,我和他一道去。”
谢季看向她。
“我也不放心蕤儿。”
谢季注视她半晌,“双儿,你更重要。”
谢云双没有说话,只是执着地看着他,谢季叹息一声,终于道:“好罢。”
他转向十七。“十七。你保护好姑娘。”
——不再称呼她为娘娘,摆明了是不再肯承认谢云双的太后身份了。
十七领命而去。
谢云双紧随其后。
他们在一间宫殿的角落里找到了小皇帝。
小小的身子穿着龙袍,抱膝颤抖着躲在桌子之后。
他看见谢云双进来。赶紧跑了过来,“母后——”
他径直扑到谢云双怀里,脸上的唯恐和张皇还没有褪去,满脸的苍白。
谢云双抱着小皇帝。咬着下唇,有些颤抖地道:“蕤儿。好蕤儿,你无事便好。”
小皇帝埋头在谢云双的怀里,整个身子都在抖。
“母后,母后。他们说蕤儿不是皇室血脉……”小皇帝哑着声音说道,表现出他的紧张。
“母后……,母后……。你告诉蕤儿,这不是真的。对不对?蕤儿怎么会不是父皇的孩子呢?”
谢云双却整个身子一僵。
她僵着手拍了拍小皇帝,“蕤儿……”
幼帝距离她极近,所以很清楚地感受到了她身体的僵硬。
小皇帝突然推开了她。
他退后几步,站在谢云双能够拉住他的范围之外,道:“母后,他们说的……是真的?我当真不是父皇的儿子?”
谢云双被他的眼神看得说不出话来。
失望,怀疑,种种负面的情绪都从他的眼睛里面透了出来,像是一柄一柄的利刃,戳得谢云双整个心窝子都在痛。
她走近两步,却拉小皇帝。
他却向后退了两步,一脸警惕地看向她。
谢云双的面色白了白。
她勉励牵动出来一个笑容,站在原地,只是双手仍然向着小皇帝伸了去,软声说道:
“蕤儿,来,到母后这里来。”
小皇帝轻轻地摇了摇头,又往后退了几步。
他仰起头,小小的脸上有着倔强的神情。
“母后,您告诉我,我的父亲究竟是谁呢?我不想一直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的骨肉。”
谢云双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她只是勉强的笑着,保持着伸手向他的姿势,道:“蕤儿,你不会死的。母后不会让你死的,你外公也不会让你死的。他就在宫中,他会救我们出去的。”
小皇帝冷声笑了笑,“外公?——母后,你好糊涂啊,谢季大人潜伏多年,手中暗扣私兵,就是想要有朝一日前来谋反。母后,您怎么就能确定,他是要救我们,而不会要害我们呢?”
“不会的,他怎么会害他自己的孩子?你……”
她的话未完,却早一步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瞪大了双眼,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就将之诉诸于口。
小皇帝本不觉得有什么,甚至还觉得母后竟然这样天真,相信一个权力欲那么重的人。就算是她是他的女儿怎么样?连舅舅(谢云璋)都难逃他的算计。
直到看到她的神情。
小皇帝的面色有些冷了下来。
他过了很久,才艰涩地说道:
“母后……,母后……,您不要告诉我……他……他是……”
——他是我的父亲?
谢云双没有说话。
“呵呵。”
小皇帝轻声笑了笑,向后退了两步。
避开了谢云双向前的触碰。
谢云双伸手又要去拉他。
小皇帝再次避开,抬眼冷冷地看着她。
“母后,您可真是糊涂。”
他落魄地向后退了两步,兀自轻笑,直到被后面的阶梯绊倒。
他跌坐在地上,并不肯起身。
谢云双也并不敢靠近他。
过了很久很久,小皇帝才轻声说道:
“母后,您走罢。”
谢云双骤然抬眼。
“你呢?”
小皇帝看着她,没有说话。
到底是母子,谢云双顿时明白了。
“你要留在这里?”
她有些不敢相信地扬了声,声音尖细,不复平素的温和。
“你疯了么蕤儿,你想死么?”
小皇帝仰起头,“那么,母后,我的好母后,您觉得,在我知道了我的身世之后,我还能活得下去么?”
谢云双的话一顿。
小皇帝轻轻笑了两声,“母后,您走罢。朕虽不孝,却也不希望您被抓去,面临死亡的结局。”
谢云双咬紧了唇。
却猛然上前了两步,想要拽住他。
小皇帝这次没有躲,只是坐在原地。
“母后,我不会跟你们走的,如果您一定要逼迫我,蕤儿只好先死在这里了。”
“你!”
恰此时,外面却传来打斗的声音。
随后谢季跃了进来,径直抓住了谢云双的手臂,“双儿,走!”
第一百三十章 出逃
谢季带着谢云双走了。
小皇帝坐在原地,没有起身,一直静默地等待着。
外面得杀伐声渐消,叶伯邑独自走了进来。
他的身边并没有跟着任何士兵,只是独身而入,并在手中拽了一个酒瓶。
小皇帝突然笑了一下。
他坐在原地,仰起头,“叶老。”
叶伯邑停住了脚步。
他嗫嚅了一下,却并没有找到任何可以开口的话。
叫陛下么?
他并非皇室的血脉啊。
叫贱民么?
他毕竟做了那么久他的君主,也曾是他的学生。
于是,过了很久,叶伯邑依然没有能够找到任何言语。
于是他也只是牵动了一下嘴角,席地坐了下来,和小皇帝平视。
小皇帝拽过了他手中的那壶酒。
他笑了笑,一点一点的将酒倾倒,酒水一滴不剩地落入了他的口中。
叶伯邑闭上了眼,似乎有些不忍。
但是他终究没有开口说出一句阻止的话来。
——他没有任何立场去阻止。
——小皇帝也没有任何立场能够让他去阻止。
——尽管,他知道,其实,他应该是无辜的。
一直到小皇帝将杯中酒喝完,他才慢慢地说了他今日想说的唯一一句话:
“太傅,谢谢你。”
——谢谢你,保留我做皇帝的最后一份尊严。
——尽管,我受之有愧。
叶伯邑没有开口。
也没有睁眼。
他闭着眼,却有液体顺着他的眼角落了下来,滑过面颊。滴坠于地。
中午落地的声音响起,带着衣服摩擦地面窸窸窣窣的声音。
叶伯邑撑着身子自顾站了起来,对着面前的人深深地躬了下去。
而后,他转身离去。
而在这个过程中,他的眼睛一直是闭着的。
他不敢睁眼。
不敢看这个孩子在生命走到最后那一刹那的表情。
其实不用去看,他也能猜到,他的嘴角会有流出来的血。从嘴角延伸出去。一直滴落到下颚。
他的眼睛是睁着的呢,还是闭着的呢?
大概应该是闭着的吧。
他知晓自己的命运,也知道自己并不能逃避这样的结局。
所以。他选择了坦然地面对。
叶伯邑心中突然大恸。
他扶住门框,仰头睁开了眼。
高悬在天空中的太阳很明亮,这样的光亮,让他依然情不自禁的落下眼泪来。
他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很久。
他才慢慢地走出来,面对着下面肃静站立着的兵马。缓缓开口:
“陛下,已乘鹤而去。”
他面前的人尽皆缓缓地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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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伯邑下令继续搜查谢季和谢云双的下落。
只是谢季在京中的力量也并不小,就算兵马被制,手中仍有着暗地里的力量。
而这些力量。却也足以令他们逃离京城了。
所以,叶伯邑必须得赶在他们得前面。
他发动了他能发动的一切力量,包括廿一所附带而来的谢云璋的力量。一并对谢季和谢云双进行剿杀。
但是,尽管如此。二谢还是极快地离开了禁宫。
叶伯邑很平静地听完了属下的汇报。他挥了挥手,让他们下去了。
这并非意料之外,叶伯邑也只是想要勉力而为而已,谢季的势力的确有这样的能力。但是想着自己苦心经营,却还是被谢季钻了空子,心情也委实并不算好。
属下下去了,叶伯邑却在原地坐着没有动。
过了很久,他才轻轻地转了转手中的墨玉扳指,道:“廿一,你说,谢季和谢云双能不能逃出生天呢?”
廿一没有说话,只是低垂了眉目。
叶伯邑似乎也并不打算从他这个木头似的嘴巴里敲出来点儿什么,并没有再问,只是笑了笑,手指扣着扳指轻轻点了点桌面。
声音清脆,竟让他觉出几分欢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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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带着谢季谢云双一路过关斩将,一直将二谢送到京城外围。
从这里出发,不过两个时辰的光景,就是竹江。
那里,就是谢季的大本营。
如果他要东山再起,那里就是最好的去处。
天色暗了下来,后面的追兵并没有追上来,谢季终于轻松了些。
他将谢云双放了下来,吩咐十七做些野食,哄着谢云双让她无论如何都用些。
谢云双的眼睛却望向远方,没有一丝动作。
谢季抿了抿唇,“双儿!”
谢云双推开了他递过来的食物,没有说话。
谢季看了看她,好声气的哄道:“双儿,你好歹用些,我们明日还要赶路去竹江,若是你体力跟不上,那可怎么办?”
谢云双抬起头。
她却并没有接过谢季递过来的食物,只是漠然地看着他,好像今天才认识了他似的。
谢季被她看的有些难堪,放下碗,站起身来,转身离开。
谢云双突然开了口。
“为什么不救蕤儿?”
谢季的背影一顿。
“双儿,我们不要提这件事,好不好?”
谢云双却并不愿意就此放过他。
又问了一次:“为什么不救蕤儿?”
谢季沉默了一下,“双儿,你现在情绪不稳定,我们稍后再详谈此事罢。”
谢云双猛地起了身,抓住他的衣衫,声音尖锐起来。
“你为什么不救他?为什么不救他?他是我的儿子啊,他……他……”她抓着他的衣衫,身子慢慢地软了下来,“他……他是你的儿子啊……”
谢季猛然回了头,“双儿!不要妄言!”
谢云双埋着头,轻轻地笑,“妄言?”
“原来我说的一切你都只看做妄言?你把我当成娘亲的替身,表面上我要什么你都百依百顺,实际上我却根本没有入你的心,对不对?你早就厌烦了蕤儿,所以早就想除掉他,对不对?你根本就没打算救他,可能你最开始,也没打算救我……”她笑起来,“父亲啊,如果不是因为叶伯邑手握重兵,且占住了尚方宝剑的名声;如果我是我的身份对你还有用处,你是不是,根本就打算让我自生自灭呢?反正,我也不过一个替身而已。”
谢季深呼了一口气,转过身,将谢云双拽了起来。
“双儿,不要乱想。”
谢云双却挣脱开他的手,“我没有乱想!”
她看着他,低沉下了声音,呓语似的重复道:“我没有乱想。——你说你要皇家的那些死士,我给你了,结果他们一个都没有回来;你说谢云璋还不能死,好,我委曲求全了,可是你说他可以任我处置的,你也没有兑现;你说你从来没有把我当成母亲的替身,好,我信了,但是每次你做梦叫的还是母亲的名字……”
“呵。”她骤然止了声,仰起头来,“我不该信你的,真的,我一点儿都不该相信你的。”
她逐步后退,想要借着夜色中的不清晰,逃离谢季的身边。
谢季想要抓住她,却根本看不清。
他放声喊她,谢云双后退的脚步却不肯停顿分毫。
一步,两步,三步……十步……
终于,谢云双停住了。
然而她的面上却有着唯恐的神情。
旁边不知何时点了灯,映照着她这样的神情,有些奇异。
谢季的眼睛逐渐向后看去。
却见灯火掩映之下,露出谢云璋的面容来。
第一百三十一章 出逃(下)
树林里堆满了一地的落叶。
谢云璋一路踩着落叶行来,分明没有半点急迫,却好像鼓点一下下的落在谢季和谢云双的耳朵里。
谢季看着他越走越近,气急败坏地喝道:“孽子!站住!”
谢云璋停住了脚步。
只是仍然离得近了,借着灯火,谢季能够明显看到谢云璋面上的神情。
还是一贯的冷淡,没有任何的神情。
但谢季却知道谢云璋恐怕听见了他们的秘密。
他环顾四周,树林里影影绰绰地缀着人,不清楚有多少,但依照谢云璋的性子,恐怕早就将此包围了。
可是,他身边只有一个十七。
这样的情形并不妙。
谢云璋静静地看着谢季,他看着他懊恼的神情,以及眼睛里面一闪而过的狠绝,突然很为母亲感到不值。
不,其实不值的情感很早之前就已经有了,只是那个时候,他起码对谢季和谢云双母亲本身的感情抱有敬意。
只是,现在……
他突然牵动嘴角笑了一下。
这样的笑容落在谢季的眼睛里自然带了十足的讽刺,谢季冷了脸:
“谢云璋!你不要忘了,我是你的父亲,若你真的在此动手,肯定逃不掉弑父的罪名。到时候,哼,恐怕你的官位也到头了!”
谢云璋并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嗤笑了一下。
谢季被他这样的态度激怒,怒道:“父为子纲,今日若是你当真动手,恐怕也会寒了你身后诸人的心。”他的话说至此,神色突然和缓下来。嘴角也露出一丝笑意,“璋儿,你不要忘了,我终究还是你的父亲,你的身上也终究流着我的血。你总不至于能做到剔骨还父,割肉还母罢。”
谢云璋自幼受着君臣父子的教育,这些东西深入到他的骨髓里。他并不能真的就这样舍弃掉。否则当初谢季下台就已经是非常好的机会了。谢云璋却也没有再继续动作。
谢云璋沉默地听着他说完,道:“你对不住母亲。”
“我还是让她进了家庙。”
谢季如是道。
他最开始并没有打算让陶饶然的牌位被供奉在家庙,也并不承认她是他的正妻。想将她的位置摆在略下一层的位置,因为在他看来,除了汝渠(谢云双的母亲),没有任何人可以和他并肩。
这事儿当然最终没有成。因为陶家的强烈反对,但是同样。谢季的妥协也只是妥协罢了,他心里,对于陶饶然,却还是非常不欢喜的。
听闻此言。谢云璋退后了半步。
谢季笑着看向他。
到底还是要妥协了啊。
他的目光对上十七,轻轻点了点头。
十七在他身边多年,能够轻易地从他的眼神分析出他的打算。这也是为什么他将暗卫交给十七训练的原因,十七用着。实在是很顺手。
他总是习惯于做最坏的打算,今日也是,所以他的逃脱轻而易举,暗卫也会很快随之而来。
就在他向十七示意的时候,谢云璋又向后退了一步。
十七身体微动,却没有对上谢云璋,而是转身对向了他。
和周围的很多人一起,将他和谢云双团团围住。
谢云璋却已经走出了这个包围圈。
谢季震惊地睁大了眼。
他看着十七,一脸的难以置信。
谢云璋在包围圈外悠悠地开了口。
“谢大人,你对陶家所做的一切,陶家都铭记在心,从来不敢忘却一步。”
他这样道。
退后两步,点了点头。
外围的人冲杀了上来。
谢季看着冲杀上来的人,目光锁定十七,面色冷凝。
十七居然是谢云璋的人。
不,更准确的说,应该是……陶家的人?
真是小看他们了。
不过……
他笑了笑,抱着谢云双躲开了外围的第一波攻击,身形突然窜远。
——他是个万事都做最坏打算的人,所以他应该庆幸,他还留了一首,让谢云璋体会丧心之痛。
————————————
这是一个不大的园子。
谢云璋早先就将此地用了别人的名义买了下来,作为暗中的洞窟。这个地方知道的人并不多,左右也不过几个亲信。这回将程阮和程荑宋骆等人放在这里,也是因为这里并不为人所知,所以足够安全。
程阮将宅子中心线上景色最漂亮的那个位置给了程荑住,另吩咐襄雪找了婆子来,事无巨细,一一好好照料程荑。她自个儿在后花园寻了一个院子,风景倒也是一等一的好,就是略小些,不过总归只有她一个人,也足够了。何况此地环境清幽,后面还引了活水进来,倒也是极好的。
程阮这日寻了个话本子来,就斜歪在石桌旁边看书。
话本子讲了一个姑娘扮了男装去应制赶考的事情,因着她父亲的被冤,所以立志要为她父亲平反。在宫中待了许久,经历了种种,官位也越发高了。这会儿也方才发现她父亲的事情其中牵扯颇多,正打算谋定而后动,却不料她的身份被政敌给揭发了出来。
因着她先前救过太后一命,太后出面保她。太后将此事同皇帝一说,皇帝自然答应,却又提出个条件来,想要将她纳入后宫。
昭雪无望,却又偏偏身不由己,这个姑娘心中万分难过,昔日的病痛尽数都泛了上来,竟径直吐了血,昏迷了过去。
这是民间流传颇广的一个话本子,先前程阮一直没有机会看,这回方才看到,却又见是这么个结果。
后续却是再也没有了。
据说这话本子被写了好些年,最后那写书人却再也写不下去了,便只好于此止稿。
其实想想,当真是如此的,因她处在两难的境地。就连和她青梅竹马长大的,先前她的未婚夫,到后来,也不过是她手下的一个官员。她甚至担了他的老师的名分。
在朝在野经历了那么多之后,最后又怎么可能雌伏入宫,去做那后廷里的争宠人?就是千娇百媚,也终究少了一层。
她看到这里,心中不免叹息,正要起来,却因着坐得太久,脑袋有些发昏。
她正要缓缓坐回去,却冷不防脖子上贴上了一柄剑。
冰凉。
第一百三十二章 乐正乐正
程阮顿时不敢动了。
鹭鸶这次并没有提醒她,她先前的注意力也是在话本子上,根本不会想到竟然有人会来此。
看这意思,也本来是冲着她来的。
就是不知道到底来了多少人了。
程阮面上神色没有多大变化,只是有些惊诧,然后问道:“你是何人?”
来人并没有开口。
只是动了动剑尖,让程阮站起身来。
程阮顺从地照做了。
心里面却已经在呼唤鹭鸶。
鹭鸶冒出了个脑袋出来,声音还有点鼻音,“程阮,我刚才睡觉去了,没有发现有人来了。”
程阮:“……”
——那现在怎么办?程阮问道。
——跑呗。鹭鸶吸了吸鼻子,这样回答。
程阮:“……”
鹭鸶才睡醒起来,难道一直是这样傻乎乎的样子?
不过还好他的脑子清醒的还是很快的,鹭鸶扫了扫周围,同程阮道:“只来了他一人,宋骆和程荑都没有事情,看来就是专门冲着你来的。”
“逃得掉么?”
尤其是以程阮这样的轻功半吊子。
鹭鸶想了想,道:“唔,有点悬。”
“你有办法吧,是什么?”
——看鹭鸶这样淡定就知道了,完全不把这刺客放在心上啊。
鹭鸶笑了笑,“嘿嘿,程阮你肿么能这么懂我捏?”
他嘻嘻哈哈了几句,道:“外围还有一个人,是凌波楼的人,所以你用不着担心。”
既是这样说了,程阮自然也就放心下来。只是她想了想。凌波楼能调动的人也不过两个,一个是谢云璋,一个是乐正时。乐正先前去了东梁那边还没回来,那……
“阿九回来了?”
她问鹭鸶。
鹭鸶翻了翻,“唔”了老半晌,道:“不知道啊,完全查不到他的踪迹。我估摸着他是寻了个什么东西来隐藏自己。或者是他身上有个什么。让我探测不到他的存在迹象。段嘉禾也是这样。”
程阮的眼珠动了动。
她一直没有过问过鹭鸶关于另一个世界的事情,因为她总觉得那个世界距离她们太遥远,就好像对于另一个世界来说。她们只是存在于书中的人物罢了,另一个世界对于她们来说,也好像在遥远的天边,并不能够伸手触碰。何况两个世界的联系也不过一个鹭鸶罢了。
但是鹭鸶现在却说。阿九身上有阻碍他探测生命迹象的消息,最重要的是。段嘉禾也有,这就让程阮有些担心了。
“阿九会有事么?”
程阮抿了抿唇,问道。
鹭鸶想了想,道:“不会。——不过分介入是规则。何况谢云璋本身对于这个世界很重要,他是后期能够和段嘉禾段承佑强力抗衡的人,他如果死了。引出来的连贯效应就太巨大了,到时候世界崩溃。就连我们都没有资格过问了。”
——意思是会交由更上一层的人去过问。
程阮便将话止于此,没有必要再问了,只要知道谢云璋是平安的就是了。
这样出神,却反倒忽略了脖子上的那一柄剑。
脖子很快被刺客一划,沁出血来,程阮回过神,没有回头,问道:“你所求什么?”
“别无所求,不过夫人的命罢了。”
他这样说道,去注意程阮的神情。却发现程阮并没有半分惊慌的样子。
真是无趣,他想,原本是想要看看她在死之前的失措来着,却不想她神色却没有一点变化。
这样一想,他手中的剑猛然加重了力道。
程阮却在他手上动作微动的时候猛然窜了出去。
同时扬声喊道:“来人!”
其实不必她来唤,那个隐在暗处的人已经飞了出来,正对刺客而去。
程阮退开几步,站在了他们的攻击范围之外。
她往场中看了几眼,招式纷飞,并不能看清,她便也索性收回了目光,等待尘埃落定。
似乎是这里的动静有些大,程荑和宋骆并肩行来,看见二人打斗都是一惊,宋骆连忙上来询问程阮有没有事。
程阮摇了摇头,程荑挥了挥手,却径直从她身后窜出个人出来。
程阮定睛去看,竟然是秋葛。
程荑道:“先前秋葛在江湖行走,听闻了一些消息,便来寻我们了。也不过是今日方才知道我们的下落。”
程阮便点了头,不再过问。
有了秋葛的加入,刺客很快就落了下风。
秋葛手起刀落,径直取了他的性命。
程阮抿着唇看淌了一地的血,唇色有些苍白,却抿紧了唇没有说话。
程阮同前来的那人道谢,却才发现他竟用巾子遮了脸,程阮一愣,那人却取下了巾子来。
竟然是乐正。
程阮一怔。
宋骆程荑秋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院子里便只剩下了程阮跟乐正。程阮有些讶然,“乐正,怎么是你亲自来?”
乐正看了看她,见到她面上的不赞同,忍不住笑了笑,然后走上前来,摸了摸她的脑袋,“阮阮,你真是让我伤心呐,我可是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呐,你就这样嫌弃我?”
因是在自家院子里,也不必见客,所以程阮只是将头发尽数放到后面,拦腰系了一根丝带,不过是能见人的样子,全然不似她嫁人之后的发髻模样。
这样的情景让乐正觉得像是回到了从前,尽管他自己也心知,这并不真实。
程阮瞪他,“你好歹有个皇子身份,先前还传过来东梁的消息说,澹台循一点儿也不满北汉的径直割据,发动了人来,想要闯出一片天来,这会儿正是关键时候呢,你怎么就回来了?”
乐正笑,“反正那边有澹台越坐镇,不会出什么乱子的。我想着这么久没有回来,便回来看看。”
——我想着这么久没有回来看看,便回来看看,你。
程阮仰起头,“乐正,你是未来要做皇帝陛下的人,这么在檐下待着的,真的君子?还将面给蒙了,到底知道回来是件麻烦事,何苦还要跑这么一遭?”
“哎呀呀,我可是为了你才专门回来的,你就这样数落我?”
他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子,被程阮愤愤地扒拉开。她退后几步,在远处哼哼,“信你才有鬼!”
乐正哈哈大笑。
——你看,我纵是说了你也不曾相信。那便,一直不要相信罢。
第一百三十三章 小别又重逢
乐正此番归来自然出乎程阮预料,乐正也心知她疑惑不已,是以便都将诸事告知于她。
先前谢云璋就知道幼弟可能并非皇室血脉,还同程阮提及了些。只是他身担丞相职位,还是先帝留下来的辅佐之臣,跟谢云双还有着一堆说不清理还乱的关系,这件事情,自然不能够插手。
他不能插手,能够插手的自然也就只有叶伯邑了。
叶伯邑也是先帝留下来的辅佐之臣,尽管因为年迈,很多时候并不会过多问事,也不欲争权,然而在西唐国内的影响,却也是非常重大的。何况,更重要的是,他是先帝留下来的眼睛,一旦涉及传承的事,他肯定会是最上心的一个人。
而正如段承佑笃定谢云璋不会不去北汉一样,谢云璋也能够笃定,如果他不在西唐,若涉及皇位相关的事情的时候,叶伯邑也一定会出手。
他早先就布好了局面,等谢云双跳下来。
只是,这其中唯一的变数就是,他没有想到段承佑隐藏的势力那样大,以至于就算随他出行的凌波楼精英近乎占了整楼的一半,也险些没能让他平安归来。
这是完全出乎谢云璋的意料的。
所以以至于连公孙贺泽发来的消息都不能及时回,也就导致了公孙贺泽径直找上了程阮。所幸,程阮最终给出了正确的指示。
才没有使得局面一发不可收拾。
程阮静静地听完乐正的论述,等他终于噤声了,方才问道:“既是如此,那……阿九……?”
乐正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
“他就快回来了。”
程阮当然无意外的知道谢云璋就是当初的阿九的事实,尽管她曾经在乐正这里得到过近乎否定的答案。该庆幸的是。程阮并没有深究,否则大概如今连这样平和的说话也做不得了。
乐正看着趴在桌上形容欢喜的程阮,眼睛仿佛月牙弯弯,睫毛都翘了起来,带着娇憨的神气。
他笑了笑,手在大腿上紧握成拳,却最终没有再伸出手去。
——————————————
谢云璋回来的时候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程阮送走了乐正。说他既是东梁有大事,何苦这样奔波一趟?打发着他去做自己的事情去了,万不想他在府中杵着。
除去程阮觉得占用乐正的时间不大好之外。还有一桩,也让她觉得有些别扭。乐正的身份她是知道的,先前还不觉得有什么,后来偶然有时候听见谢云璋拿到从东梁回来的信件。都说澹台循在东梁动静闹得很大,她在府中就算大门不出的。也知道现在他的民意很高。她曾经问过谢云璋,为何东梁现在还没有平下来,北汉就着急忙慌地想要和西唐一起分割东梁,不怕局面更恶劣么?和东梁合作难道不是更好?支持澹台循。让他稳坐皇位,那么东梁和北汉的关系自然也就稳固了,说不准还会着手来对付西唐呢。
谢云璋将她抱到退上。双手环住她,脑袋落在她的肩窝里。轻轻地笑,引起一阵震动。“傻姑娘,那西唐岂不危险了?——何况北汉的老皇帝终于驾崩了,段承佑先前揽了东梁的事情,却办砸了,自然引起了别的皇子的不满意,北汉自己内里也乱的很呐。所以段承佑先要做的,自然是要将东梁给拿下来,否则他怎么能够理直气壮地在那些兄弟面前抬起头来?怎么理直气壮地将北汉先帝留下来的那些老臣收拾得心悦诚服?——东梁的事情是个契机,这对他来说实在太重要了,他怎么可能舍得放手?当然,转向西唐也是个契机,他也断然不会轻易就放弃的。”
程阮静静地听完,发觉谢云璋的手有些不老实,去推他,转过脑袋瞪他。
“阿九,这里面不会还有你的功劳罢?”
就算段承佑在西唐所处的时间并不多,但是到底也是皇孙贵胄,怎么会有这样的反力?
谢云璋低低的笑了起来,吻了吻她的眼角,道:“我家阮阮真是聪明。”
程阮越发羞红了脸。
这样的回忆带着一点儿甜。程阮在心里回味,抬起头来,却正看见谢云璋自外进来,形态岿然,仍是一拍光风霁月。
程阮笑着迎了上去。
谢云璋却更早一步走到她面前,突然发力抱住了她,手臂用力,让她整个人都落尽了他的怀里。
谢云璋在她耳边低语。
“阮阮,我很想你。”
程阮回抱住他,眉眼弯弯,一遍一遍地唤他的名字。
“阿九。”
“恩,我在。”
“阿九。o(n_n)o”笑得娇憨
“恩,我在。”
“阿九……”带着缠绵的情谊。
“恩,我在。”
“阿九……”
“恩,我在。”
……
直到叫的累了,程阮才将脑袋耷拉在了谢云璋的身前,一点一点的,慢慢的,竟睡了过去。
谢云璋的手抚过她柔顺的长发,嘴角泛出笑容来,低下头,深深的吻了下去。
——————————
程阮醒来的时候,襄雪正立在外面问她可要用食,她好摆饭,并道谢云璋正在院子里,明显在等她醒来用餐。
程阮笑着回应,让襄雪摆饭到院子里,想了想,又道:“乐正先前不是从东梁带了杏花春雨来,将它拿来罢。”
那是东梁盛产的一种梅子酒,酸甜可口,很得东梁仕女喜欢。何况又不醉人,正是这样的重逢场景应该用些的。
襄雪笑着应了声,自去了。
程阮正要起身来,却冷不防鹭鸶发出了机械的声音出来。
“恭喜宿主,第三阶段任务已完成,获得经验值五十点,时空转换一次(可带人)。”
程阮愣了一下,过了半晌,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既是如此,那……谢云双……死了?”
鹭鸶点了点头。
程阮呆住。
半晌,她才叹了一口气,道:“既是如此,那你先前说程婧寻不到消息一事……她现在……可有了眉目?”
鹭鸶摇了摇头。
“有人插手了,程婧的地点也分明探测不到。程阮,你要小心了。”
程阮静默。
过了很久,她方才道:“好。”
第一百三十五章 杏花春雨(下)
晨光熹微。
程阮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躺在身边的阿九。他将她整个人都抱在怀里,呼吸平缓轻微,连带着胸膛也有轻微的震动。
程阮仰起头来,看着阿九平静的睡颜,嘴角情不自禁的勾了起来,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碰了碰他的睫毛。
软软的,长长的,碰上去有绒绒的触感。
程阮轻轻地笑起来。
放在腰上的手却收紧了些。
谢云璋睁开眼睛来,正看见程阮眉眼弯弯,笑得像只偷了鸡的狐狸似的。
程阮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便被谢云璋抓了个正着,于是嘻嘻笑了笑,软软地开口唤他:“阿九。”
“恩。”
谢云璋应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将她整个人拢进怀里,哑着声音问道:“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外面的天色还没有亮全,依着程阮的性子,平素是不愿意这会儿就起身的。
程阮动了动身,却发现整个身子好像被轮子碾过了似的,全身骨头都碎了然后又重组了一回,疼得不得了。她的脸皱起来,拼命摇了摇头,“不要不要不要,疼……”
她软着声音,有些委屈地喊。
眼睛里面水濛濛的。
谢云璋笑着抬起手来,手指游离到她的背部,然后顺着穴位轻轻地按了下去。
轻微的疼,伴随着轻微的痒,程阮仰起头看他,正看见谢云璋带着笑意的眸子,看着她,眼里蕴着情谊万千。
程阮顿时羞得不好意思了,扒拉进谢云璋的怀里。脑袋埋进他的胸膛,再不敢露面看他。
只从胸腔震动出来他的笑声,低低的,带着不可名状的情绪。
谢云璋所用的力道恰好,落在程阮身上,舒服地让人止不住哼哼。谢云璋笑着拿捏了力道,努力让她舒服些。等背部的穴位摁完了。便顺着尾椎骨缓慢向下游离。
“唔……”
不知碰到哪个位置,程阮的身子突然一颤。
战栗顺着尾椎骨出现,一路上行。让程阮忍不住出了声。
经历人事的她怎么会不明白这样的感觉是什么?面上又羞红了些,伸出手来,将谢云璋往外推了推。
“阿九!”
带着娇俏。
仰起头来,愤愤地瞪他。
谢云璋深深的吐出一口气。脑袋碰了碰程阮的脑袋,“既是难受。便再歇一会儿,我让襄雪烧了水来伺候你沐浴可好?”
他话说完,并未等程阮回应,便径直翻身下了床。在一旁随意扯了件衣服罩上,匆匆地出去了。
举止颇为急切。
程阮呆了呆,一时没有反应过去。却见谢云璋已经出去了。她愣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先前贴着自己腰的某一处,似乎……悄悄冒了冒脑袋……
“嗷呜……”
程阮懊恼地惊呼了一声,翻身就将自己掩进了被子里。
满脸羞得通红。
昨儿是醉了酒,迷迷糊糊地,倒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儿想起来,却才觉得羞得不行。
程阮把脑袋埋在被子里,突然想当一只鸵鸟,再也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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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襄雪不肯让她如愿,很快就烧了水来,让程阮洗沐。
程阮拽着窝着脑袋的被子不肯撒手。襄雪无奈,只好在一旁温声说道:“相爷说夫人身子难受得紧,总归是要泡泡热水才好些的,难道夫人今儿就这样不出来了?那以后可怎么了得?”
程阮可怜兮兮地从被子里窜出来一个脑袋。
“我……我自己来……襄雪……你出去罢。”
知她这是赧然,襄雪自然是应了。出去的时候贴心地关上了门。
程阮见她确乎是走了,方才从被窝里出来,撑着身子起来,这才发现身子委实是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下地的时候双腿径直一软,竟就朝着床边的小几扑了过去。
“咚!”
程阮:“……”
鹭鸶:“……”
然后鹭鸶捂着嘴巴闷笑。
程阮愤愤地瞪了挂在脖子上的玉佩一眼。
“鹭鸶,你要是敢多话,我就拿布把你的嘴巴封起来,哼╭(╯^╰)╮”
鹭鸶捂着肚子,在内府里笑得直打滚儿,却又捂着嘴巴,一副想笑不能笑的样子。
程阮还想威胁,鹭鸶便只好懒洋洋地道:“唔,今儿好困,好困好困好困,唔,一定是昨晚上我睡觉的方式不对,我要去补眠,恩!”
程阮:“……”
——掩耳盗铃,自说自话什么的,鹭鸶您老也还真是熟练啊qaq
倒是襄雪的声音将程阮拉了回来。她立在门边,以手叩门,温声问道:“夫人,您无事罢?”
程阮咬着牙,揉了揉被小几边角撞到的腰,回道:“无事,无事。”
心里却对鹭鸶方才的笑愤愤。
哼,叫你笑叫你笑,你就嘚瑟罢,哼。o( ̄ヘ ̄o#)
不过再大的怒气,等入了水中,便也放过去了。鹭鸶也确乎不再说话了,不知道是不是去睡觉去了,纵然不是,想必也封闭了五感。
还好鹭鸶不是个人呐,能这样自由地选择看不见听不见,不然她肯定会羞愧而死的。
程阮看着身上的红印子,不无庆幸地想。
温润的水从身子上轻拂过去,带着暖意,周身都是暖暖的,温和的,就好像坐进了云层里。
“咳咳。”
昨日晚间的感觉似乎有所复苏,有力的强健的双手,滚烫的温和的拥抱,缓慢的坚定的进入……
“啪!”
程阮猛地以手击水,发出巨大的声响来。
面上又不由自主的染上红色。
啊啊啊,不要想了不要想了,程阮嘟着嘴,分明不是什么好事儿啊,何必想个不停?让人知道了,肯定要笑我的。
但是越是这样想要将这些记忆从脑子里抹去,它就越发爱窜出来作怪。只是在水里泡着,程阮的脑中也不免浮现出来先前的情景。
他的手顺着锁骨滑过去,缓慢地,带着炽热的温度,然后落在那两朵茱萸上,将其轻轻挑起……
程阮猛地摇了摇脑袋,奋力在水上一拍,扬声向外面喊道:
“襄雪,进来更衣!”
气急败坏的语气,却是娇俏的神情。
襄雪和以菱在外面对视了一眼,相对抿着唇浅笑。随后襄雪推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