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三、迷障
“我跟你拼了!”一个布衣粗衫的妇人哭喊着冲上去。
“臭娘们!”红头巾给了那妇人一巴掌,打得她口吐鲜血:“把她给我绑起来!”
“十里坡附近的马贼不是消失了吗?怎么还没死绝?”我躲在树后面,看得牙痒痒。
“笨,你哪只眼睛看到他们骑马了,应该只是附近的流民,失去家园,成了强盗。”书生分析。
“没错,”齐婶说:“他们抢的是附近荣平乡的乡民。”
我说:“我们不帮帮他们吗?”
“怎么帮?”小庄说:“你没看到他们手里都拿着刀吗?不要命啦?”
我有些犹豫,当然不是因为怕了,我虽灵力不高,仙术不精,对付这些凡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只是天庭有天庭的规矩,神仙是不能干预凡人气运的,而我区区一介小仙,自然看不出眼前这些人的命数,他们今天应该是被一个下凡仙子所救,还是应该被这些流民无情屠戮。
说起来有些残忍,我既非创世的神,却站在救世主的视角上俯视着这些人,他们的生死全在我一念之间。
有时候老天爷有些矛盾,一会儿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一会儿又让人不能插手干预,我该听哪一句呢?
我有些发抖,这种主宰人命运的感觉让我既惶恐又膨胀。
在我胡思乱想之际,一个身穿黑袍之人从天而降,在他落地的那一刻,那群流民竟纷纷倒地,也不知这个黑袍人使的是什么术法,如此诡异,几乎瞬杀。
站在我身边一直蠢蠢欲动的书生也恢复了常态。
我忽然想到,这不就是与书生夜会的黑袍吗?
黑袍如此身手,想来书生定不在他之下,他会出手恐怕也只是不想书生暴露身份。
也不知二人是什么关系,搅入这趟浑水有什么目的,难免心中起疑。
我频频向书生侧目,他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你老看着我干什么?”
“没什么。”我转过头去。
等黑袍功成身退,我们才从藏身处走出来。
妇人搂着死去的丈夫放声大哭,旁人只能安慰她,询问之下才得知,原来乡民们是去镇上赶集的,大约一个月一次,他们会用自家种的菜去换一些钱粮,因为荣平乡离彭泽不远,附近又时有怪事发生,总有人莫名丢了性命,行路又要绕过十里坡这种不祥之地,所以乡民们通常都会结伴而行,却不想遇见了强盗。
乡民说完,忽然看向我们,怀疑地问:“你们是什么人呐?”
齐婶:“猎户。”
小庄:“樵夫。”
口径如此不统一,乡民们猜忌更甚,齐婶只好说:“这是我两个儿子,一个是猎户,一个是樵夫,这是我儿媳。”
我脸一黑,内心嘀咕:就不能说是女儿嘛!而且书生这一身打扮,说他是个猎户,也确实没什么说服力。
果然,乡民疑心不解:“你们要往那边去砍柴捕猎?那边可是十里坡,阴气重得很,你们就不怕遇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齐婶轻轻哼气,似乎是在自我嘲笑,怕这些就不做他们这行了。
这时,书生开口说话了:“其实我是来找人的。”
他居然拿出了那幅美人图,问:“几位可曾见过这个人?”
乡民们眯眼一看:“这不是...苏家娘子杨姝吗?”
“杨姝?”书生问:“她现在在哪儿?”
乡民们指着十里坡的方向说:“死啦,埋山上喽。”
他们讲述起画中女子的往事:“说来也可怜,这个杨姝的父亲本彭泽城里的一个教书先生,颇富才名,给女儿找了门好亲事,要将女儿嫁给自己的学生,一个世家子弟,可女儿却偏偏爱上了一个穷书生,那书生叫苏贺,荣平乡出身,家境并不富裕,咬着牙砸锅卖铁拜到了杨姝父亲的名下,老先生心疼女儿,不愿女儿来这穷乡僻壤吃苦,百般反对,无奈杨小姐一意孤行,死活非要下嫁,老先生也只得认了。”
“杨小姐刚嫁过来时,小夫妻俩也是过过几年好日子的,苏贺身无长物,好在他对杨小姐敬爱有佳,十分甜蜜,生活也还算过得去,杨小姐虽非贵门女,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二人时常吟诗作对,抚琴作画,似山间闲云野鹤,逍遥自在,那时候杨小姐常笑,她笑起来很好看,山景春光都失了颜色,我们那儿都是粗人,哪出过这等神仙眷侣,于是渐成佳话。”
“可惜后来不知从哪儿来了一群马贼,盘踞在十里坡上,时常骚扰附近的乡民,马贼头子垂涎杨小姐的美色,杨小姐宁死不从,便将她掳了去,想来是在山寨受了辱,杨小姐回来之后,便整日魂不守舍的,没过几日一根白绫了却了性命,苏贺哭得死去活来的,过了几个月便郁郁而终,随杨小姐去了。“
“万恶的马贼!”乡民们群情激奋。
他们虽义愤填膺,但故事从他们嘴里说出来,和十里八乡的琐碎八卦,街头巷尾的闲言碎语并无太大的区别,可见事不关己,也只是听个笑话而已,便是唏嘘两句,终究也难带入,又有几分真情实感呢。
“官府呢?”齐婶问:“贼寇闹得这样凶,官府就不管管?”
“官府?”乡民嘲讽道:“官府不跟马贼勾结祸害百姓就不错了,哪还敢招惹这帮杀神。况且我们这地方偏僻,路难行,官府怎么肯来,根本不管我们死活。“
“你们说最近乡里乡外发生的这诸多古怪,是不是杨小姐死得太惨,屈辱难以平复,所以跑出来作祟来了。”一个乡民说。
另一个乡民说:“说起来那些马贼消失得也奇,前几年还闹得恁凶呢,怎么就突然消失了呢?莫非是...”
乡民们集体打寒颤,纷纷商议过几日带些供品黄纸什么的,去十里坡祭拜,以求这位故去的杨小姐早登极乐,别再作祟害人了。
拜别乡民后,我们继续赶路,在十里坡上找了棵树,挖坑将三春的尸体掩埋了。
这地方还真是鬼里鬼气的,总有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浓烟笼罩,走上三五步便能看到一堆白骨遗骸,一铲子下去就怕把别人的坟给抛了,好不容易看到一棵适合下葬的树,走过去一瞧,周围果然已经有七八个土堆了。
我一边铲土一边不满地说:“就知道叉着手干看着,也不来帮忙,眼里没活,跟个大相公似的。”我向齐婶抱怨:“他的那份钱,别给他了,反正这一路他什么也没做。”我指的自然是书生。
齐婶和蔼地笑道:“行了,等回院里,齐婶亲自下厨,给你做好吃的。”
“好吃的!”我馋涎欲滴,撒娇道:“我要吃油条麻糍,裹白糖芝麻的那种。”
“好。”齐婶慈爱地说。
忽而一阵白烟飘过,书生的身影,没入烟雾中,等烟散去,他已经消失不见了,过了一会儿,他又忽然出现在我身后,吓了我一跳。
“你要吓死人啊!”我问他:“你刚刚去哪儿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眼尖,发现他袖中荡着半截铁链一样的东西,一眨眼却又不见了。
“没什么,埋完了吗?埋完了快走吧。”
“你别抓着我,”我一耸肩:“小庄和齐婶呢?”
“我没抓你啊。”书生的声音从我的前方传来。
我想,难道是齐婶或是小庄?回头一看,却发现身后什么也没有。
莫非我们是走散了?
“你走慢一点。”我追上书生,身手一抓,抓到的却是小庄。
“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在...”我看向刚刚挖坑刨土的方向,却发现方才的那棵树不见了。
“我在找我娘呢,你看见她了吗?”小庄焦急道。
我说:“没有,我也在找他们呢。”
小庄似乎是有些冷,双手抱着自己,喊起来:“娘,娘!”
他回头,古怪地问了一句:“你身上的血是哪里来的?”
血?什么血?我有些莫名其妙,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手上,衣服上沾满了斑斑血迹。
这是什么情况?难道是刚刚搬尸体的时候粘上的?
我嫌脏,又无处清洗,只得往身上擦了擦。
“难道是你?”小庄却像突然疯了一样,冲过来掐着我的脖子:“难道是你杀了我娘!”
什么?我被他掐着脖子,不能呼吸,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我怎么可能杀齐婶!我内心呐喊,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只好拼命挣脱。
这时,书生踏破迷障而来,莫名其妙地说:“什么东西,竟敢在我面前装神弄鬼!”
说着,他的袖中忽然射出一条锁链,锁头上的箭矢射中小庄的后背,穿胸而过,小庄顿时口吐鲜血。
“不要!”我大喊。
我一下子又能说话了,扑向书生,拼命地捶打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书生冷眼看着我:“他被鬼附身了,他要杀你,是我救了你好不好?你怎么是非不分,恩将仇报呢?”
“你!”我含着泪,风拂面而过,我握起拳头,指节咔咔响动:“你怎么可以这么冷血!”
“怎么?你想杀我吗?”书生面露寒意。
“你以为我杀不了你吗?”一股恶念涌上心头。
我的周围劲风吹起,尘土飞扬。
临走时鹤青一再叮嘱我,不要擅用法术,要隐藏身份,但眼下我已经全然顾不得了。
愤怒充斥着我的头脑,恨意占据我的心灵。
只是我没想到,战斗结束得这样快。
面前的书生身形一闪,我还没来得及应对,他已从我身边擦过,紧接着我的身体就不能动弹了,我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被锁链五花大绑,锁链并非显形的,若影若现,普通人应该无法察觉。
“你干什么?!放开我!”
书生走到我面前,附身凑到我面前,用手撩拨我鬓角的发丝:“你终于出现了,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好久好久。”
他在说什么啊?不会是疯了吧?我根本就不认识他。
“你是真的完完全全把我忘了啊,你这个女人,居然还说我冷血。”
书生侧着头,越靠越近,我甚至感受到他的呼吸,能看到他苍白的皮肤上蓝色的青筋,湿润的目光就像是要溢出的湖水一般,喉结一动,情难自禁。
他冰冷的手指勾起我的下巴,鼻尖相对,两瓣唇就快贴上来了。
我别过头躲闪:“不要。”
“你...你别这样。”我被他吓到了,没出息地哀求,声音里带了哭腔。
荒山野地,四下无人,他若真的欲行不轨,那我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掉,只能被他攥在手心里拿捏了。
书生停下来,看着我,目光游离,眼神闪烁,似乎有些无奈。
“你在干什么?”齐婶的声音响起。
她没死!我心中一动,像是找到了救星。
书生直起身,恣意得笑,像是守到了猎物的猎人一般。
“齐婶,快跑!”如释重负的感觉顷刻消失了。
如书生这般功法,绝非凡人,齐婶怎会是他的对手,不过是羊入虎口,送上门白白找死罢了。
只是我想不通,他要对付我们易如反掌,何必跟到十里坡再下手呢?
书生举起手,一道紫光从他的掌心射出,年迈的齐婶居然纵身一跃,凌空翻了个跟头,避过去了,紫光打在她身后的地上,“哐”得炸开,击断了一棵树。
怎么回事?我一下子懵了。
凡间到底是什么鬼地方,一个个身怀奇功,身手矫健。
我忽然觉得鹤青派我来此地出任务,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
书生扯了扯嘴角,他似乎并没有指望能一击即中,锁链在地上延伸,磨出一道道痕迹,有一部分腾空而起,像是一张巨大的网,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
齐婶的神色有些古怪,滑步直冲书生,锁网又从她身后追着包抄。
她的眼神变了,眼底泛起绿光,浑身散发着黑色的煞气。
书生轻描淡写地扫了她一眼,毫不在意地说:“我都说了,别在我面前装神弄鬼。”
锁链缠上齐婶的四肢,套着她的脖子。
这到底是什么法器,我扯了扯身上的链条,抬头一看,惊讶地发现半个山头都被书生的锁链包围了。
他不会真的杀了齐婶吧?
有什么不会的,他已经杀了小庄了。
想到这里,我开始用力挣脱锁链的束缚。
“住手!”我竭尽全力呐喊。
我感到体内流转的一股神秘力量再一次爆发了,灵力震荡,向外扩散,书生抓着齐婶脖子上的锁链,正要下杀手,此时,我奋力扯断了链条!
一百三十四、十里坡
“我跟你拼了!”一个布衣粗衫的妇人哭喊着冲上去。
“臭娘们!”红头巾给了那妇人一巴掌,打得她口吐鲜血:“把她给我绑起来!”
“十里坡附近的马贼不是消失了吗?怎么还没死绝?”我躲在树后,看着这群盗匪鱼肉百姓,恨得牙痒痒。
“这光天化日的还有没有王法了。”我攥紧了拳头。
“笨,”书生道:“你哪只眼睛看到他们骑马了,应该是附近的流民,失去家园,成了强盗。”
“唉,穷苦人压迫穷苦人,何苦来哉。”我感叹。
“没错,”齐婶说:“他们抢劫的是附近荣平乡的乡民。”
我说:“我们不帮帮他们吗?”
“怎么帮?”小庄说:“你没看到他们手里都拿着刀吗?那可是一群亡命之徒。”
我有些犹豫,当然不是因为怕了,我虽灵力不高,仙术不精,对付这些凡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只是天庭有天庭的规矩,神仙是不能干预凡人气运的,我区区一介小仙,自然看不出眼前这些人的命数。
今日,他们是会被一个下凡的仙子所救呢,还是被这群流民无情屠戮呢。
说起来有些残忍,我既非创世的神,却站在救世主的视角上俯视着这些人,仿佛他们的生死全在我一念之间。
有时候老天爷有些矛盾,一会儿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一会儿又让人不能插手干预,我到底该听哪一句呢?
我发觉自己竟在发抖,这种主宰人命运的感觉让我既惶恐又膨胀。
胡思乱想之际,一个身穿黑袍之人从天而降,在他落地的那一刻,那群流民竟纷纷倒地,也不知这个黑袍人使的是什么法术,如此诡异,几乎瞬杀。
站在我身边一直蠢蠢欲动的书生见到这一场面,似乎也平复下来,恢复了常态。
我想,这不就是和书生夜会的那个神秘人吗?
黑袍如此身手,想来书生定不在他之下,他不出手恐怕也是不想暴露身份。
也不知二人什么来头,为何要搅这趟浑水,我心中起疑,频频侧目,看向书生,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忍不住问我:“你老看着我干什么?”
“没什么。”我别过头。
等黑袍功成身退,我们才从藏身处走出来。
妇人搂着死去的丈夫放声大哭,旁人只能安慰她,询问之下才得知,原来乡民们是去镇上赶集的,大约一个月一次,他们会用自家种的菜去换一些钱粮,因为荣平乡离彭泽不远,附近又时有怪事发生,总有人莫名丢了性命,行路又要绕过十里坡这种不祥之地,所以乡民们通常都会结伴而行,却不想遇见了强盗。
乡民说完,忽然看向我们,怀疑地问:“你们是什么人呐?”
齐婶:“猎户。”
小庄:“樵夫。”
口径如此不统一,乡民们猜忌更甚,齐婶只好说:“这是我两个儿子,一个是猎户,一个是樵夫,这是我儿媳。”
我脸一黑,心里嘀咕:就不能说是女儿嘛!而且书生这一身打扮,说他是个猎户,也确实没什么说服力。
果然,乡民疑心不解:“你们要往那边去砍柴捕猎?那边可是十里坡,阴气重得很,你们就不怕遇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齐婶轻哼一声,像是在自嘲,怕这些就不做他们这行了。
这时,书生开口说话了:“其实我是来找人的。”
他居然拿出了那幅美人图,问:“几位可曾见过画中人?”
乡民们定睛一看:“这…这不是苏家娘子杨姝吗?”
“杨姝?”书生问:“她现在在哪儿?”
乡民们指着十里坡的方向说:“死啦,埋山上喽。”
因书生追问,乡民们便七嘴八舌讲述起画中女子的往事来:“说来也可怜,这个杨姝的父亲本彭泽城里的一个教书先生,颇富才名,他给女儿找了门好亲事,要将女儿嫁给自己的学生,一个世家子弟,可女儿却偏偏爱上了一个穷书生,那书生名叫苏贺,荣平乡出身,家境并不富裕,倾其所有,砸锅卖铁拜到了杨姝父亲的门下,老先生心疼女儿,不愿女儿来这穷乡僻壤吃苦,百般反对,无奈杨小姐一意孤行,死活非要下嫁,老先生也只得认了。”
“杨小姐刚嫁过来时,小夫妻俩也是过过几年好日子的,苏贺身无长物,好在他对杨小姐敬爱有佳,二人十分甜蜜,生活也还算过得去,杨小姐虽非贵门女,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二人时常吟诗作对,抚琴作画,似山间闲云野鹤,逍遥自在,那时候杨小姐常笑,她笑起来很好看,山景春光都失了颜色,我们那儿都是粗人,哪出过这等神仙眷侣,于是渐成佳话。”
“可惜后来不知从哪儿来了一群马贼,盘踞在十里坡上,时常骚扰附近乡民,马贼头子垂涎杨小姐的美色,见杨小姐宁死不从,便将她掳了去,想来是在山寨受了辱,杨小姐回来之后,便整日魂不守舍的,没过几日一根白绫了却了性命,苏贺哭得死去活来的,过了几个月便郁郁而终,随杨小姐去了。“
“万恶的马贼!”乡民们群情激奋。
他们虽义愤填膺,但故事从他们嘴里说出来,和十里八乡的琐碎八卦,街头巷尾的闲言碎语并无太大的区别,可见事不关己,也只是听个闲话而已,便是唏嘘两句,终究也难带入,又有几分真情实感呢。
“官府呢?”齐婶问:“贼寇闹得这样凶,官府就不管管?”
“官府?”乡民嘲讽道:“官府不跟马贼勾结祸害百姓就不错了,哪还敢招惹这帮杀神。况且我们这地方偏僻,路难行,官府怎么肯来,根本不管我们死活。“
“你们说最近乡里乡外发生诸多怪事,是不是杨小姐死得太惨,屈辱难以平复,所以跑出来作祟来了。”一个乡民说。
另一个乡民说:“说起来那些马贼消失得也奇,前几年还闹得恁凶呢,怎么就突然消失了呢?莫非是...”
乡民们集体打寒颤,纷纷商议过几日带些供品黄纸什么的,去十里坡祭拜,以求这位故去的杨小姐早登极乐,别出来害人。
告别乡民后,我们继续赶路,在十里坡上找了棵树,挖坑将三春的尸体掩埋了。
这地方还真是鬼里鬼气的,总有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浓烟笼罩,走上三五步便能看到一堆白骨遗骸,一铲子下去就怕把别人的坟给抛了,好不容易看到一棵适合下葬的树,走过去一瞧,周围果然已经有七八个土堆了。
我一边铲土一边不满地咕哝:“就知道叉着手干看着,也不来帮忙,眼里没活,跟个大相公似的。”我向齐婶抱怨:“他的那份钱,别给他了,反正这一路他什么也没做。”
我指的自然是书生。
齐婶和蔼地笑道:“行了,等回院里,齐婶亲自下厨,给你做好吃的。”
“好吃的!”我作垂涎状,撒娇道:“我要吃油条麻糍,裹白糖芝麻的那种。”
“好。”齐婶慈爱地说。
忽而一阵白烟飘过,书生的身影,没入烟雾中,等烟散去,他消失在了眼前,过了一会儿,他又忽然出现在我身后,吓了我一跳。
“你要吓死人啊!”我捂着胸口:“你刚刚去哪儿了?神出鬼没的。”
我眼尖,发现他袖中荡着半截铁链一样的东西,一眨眼却又不见了。
“没什么,埋完了吗?埋完了快走吧。”
“你别抓着我,”我一耸肩:“小庄和齐婶呢?”
“我没抓你啊。”书生的声音从我的前方传来。
我想,难道是齐婶或是小庄?回头一看,却发现身后什么也没有。
莫非我们是走散了?
“你走慢一点。”我追上书生,身手一抓,抓到的却是小庄。
“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在...”我看向刚刚挖坑刨土的地方,却发现方才的那棵树不见了。
“我在找我娘呢,你看见她了吗?”小庄焦急道。
我说:“没有,我也在找他们。”
小庄似乎是有些冷,双手抱着自己,喊起来:“娘,娘!”
他喊了一会儿,忽然回头,神情古怪地问我:“你身上的血是哪里来的?”
血?什么血?我有些莫名其妙,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手上,衣服上沾满了斑斑血迹。
这是什么情况?难道是刚刚搬尸体的时候粘上的?
我嫌脏,又无处清洗,只得往身上擦了擦。
“难道是你?”小庄却像突然疯了一样,冲过来掐着我的脖子:“难道是你杀了我娘!”
什么?我被他掐着脖子,不能呼吸,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我怎么可能杀齐婶!我内心呐喊,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只好拼命挣扎。
这时,书生踏破迷障而来,莫名其妙地大喝一声:“什么东西,竟敢在我面前装神弄鬼!”
说着,他的袖中忽然射出一条锁链,锁头上的箭矢射中小庄的后背,穿胸而过,小庄顿时口吐鲜血。
“不要!”我大喊。
我忽然又能说话了,扑向书生,拼命地捶打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书生冷眼看着我:“他被鬼附身了,他要杀你,是我救了你好不好?你怎么是非不分,恩将仇报呢?”
“你!”我含着泪,风拂面而过,我握起拳头,指节咔咔响动:“你怎么可以这么冷血!”
“怎么?你想杀我吗?”书生面露寒意。
“你以为我杀不了你吗?”一股恶念涌上心头。
我的周围劲风吹起,尘土飞扬。
临走时鹤青一再叮嘱我,不要擅用法术,要隐藏身份,但眼下我已经全然顾不得了。
愤怒充斥着我的头脑,恨意占据我的心灵。
只是我没想到,战斗结束得这样快。
面前的书生身形一闪,我还没来得及应对,他轻巧的掠过我身旁,紧接着我的身体就不能动弹了,我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着,身上的锁链并非显形的,而是若影若现,普通人应该无法察觉。
“你干什么?!放开我!”
书生走到我面前,附身凑近我,用手撩拨我鬓角的发丝:“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好久好久,你终于出现了。”
他在说什么啊?不会是疯了吧?我根本就不认识他。
“你是真的完完全全把我忘了啊,你这个女人,居然还说我冷血。”
书生侧着头,越靠越近,我能感受到他呼出的气息,能看到他苍白的皮肤上蓝色的青筋,湿润的目光就像是要溢出的湖水一般,喉结一动,情难自禁。
他冰冷的手指勾起我的下巴,越来越靠近,两瓣唇就快贴上来了。
我躲闪道:“不要。”
“你...你别这样。”我被他吓到了,没出息地哀求,声音里带了哭腔。
荒山野地,四下无人,他若欲行不轨,那我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掉,只能被他攥在手心里拿捏了。
书生停下来,看着我,那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又出现在他脸上,几分激动,几分无奈。
“你在干什么?”齐婶的声音在书生身后响起。
她没死!我心中狂喜,像是找到了救星。
书生直起身,笑得很恣意,像是守到了猎物的猎人一般。
“齐婶,快跑!”如释重负的感觉顷刻消失了。
如书生这般功法,绝非凡人,齐婶怎会是他的对手,不过是羊入虎口,送上门白白找死罢了。
只是我想不通,他要对付我们易如反掌,何必跟到十里坡再下手呢?
书生举起手,一道紫光从他的掌心射出,年迈的齐婶居然纵身一跃,凌空翻了个跟头,避过去了,紫光打在她身后的地上,“哐”得炸开,击断了一棵树。
什么情况?我一下子懵了。
凡间到底是什么鬼地方,怎的一个个都身怀奇功?
我忽然觉得鹤青派我来此地出任务,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
书生扯了扯嘴角,他似乎没有指望能一击即中,锁链在地上不断延伸,磨出一道道痕迹,有一部分腾空而起,像是一张巨大的网,从四面八方包抄而来。
齐婶的神色一变,滑步直冲书生,锁网又从她身后追来。
她的眼神变了,眼底泛起绿光,浑身散发着黑色的煞气。
书生扫了她一眼,轻描淡写地说:“我都说了,别在我面前装神弄鬼。”
锁链缠着齐婶的四肢,套着她的脖子。
这到底是什么法器,我扯了扯身上的链条,抬头一看,惊讶地发现半个山头都充斥着书生的锁链。
他不会真的杀了齐婶吧?
有什么不会的,他已经杀了小庄了。
想到这里,我开始用力挣脱锁链的束缚。
“住手!”我竭尽全力呐喊。
在我体内流转的不知名精元再一次爆发了,灵力震荡,向外扩散,书生抓着齐婶脖子上的锁链,将她慢慢拖向自己,正要下杀手,此时,我奋力扯断了链条!
一百三十五、鬼画姝
“你干什么?!”
我忽然醒过神来,仿佛脑中的迷雾散去,灵台清明,与周遭的一切连接起来,我发现书生正抓着我的手腕,赶忙甩手。
书生一愣,脸上居然闪过一丝落寞。
我们仍站在埋三春的土堆旁,齐婶却不见了,小庄也不见了。
不对,小庄已经死了!
可他的尸体呢?我猛然看向书生。
“怎么,还想动手?”书生很快恢复了漠然,用他那副要死不活的态度睥睨着我。
“你把齐婶和小庄怎么样了?”我本能地后退几步,十分戒备。
书生皱眉:“你在说什么?该不会是中邪了吧?”
一阵青烟飘过,他的脸若影若现,我揉了揉眼睛。
难道刚刚的,是幻觉?
不,书生的话不可信。
我觉得自己有些错乱了。
无论如何,先将他制住,我刚要出手,书生便有所察觉,飞快地从我身边掠过,用手刀朝我后脑勺劈了一下。
接着,我便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再醒来,发现自己身在一间破败的屋内,屋子四面墙都剥落了,睡着的这张木床动一动便会发出声响,我刚要起身后脖颈立刻传来一阵阵痛,我立刻回忆起之前的事。
那该死的书生!我猛得翻身下床,刚要冲出屋子去找书生算账,一位年长的老翁走进来,看到我气急败坏的样子,先是一惊,随后道:“姑娘,你醒了。”
我定了定,问:“老先生,这里是...?”
老翁穿着粗布衣裳,庄稼人打扮,手里端着一碗粥。
“这里是荣平乡,姑娘你在十里坡邪气入体,晕了过去,有位公子将你送到了这里。”
我一听连忙问:“他人呢?”
老翁答:“在外头呢。”
我走出门,看到书生在烧什么东西,浓烟滚滚。
“这位公子是姑娘的夫君吧?姑娘昏迷不醒,他急得跟什么似的,姑娘可真是嫁了位好郎君啊。”老翁说道。
哼,我内心冷笑,就是他把我打晕的,又在这里装什么好人,我在凡间的这段日子,必报此仇。
我又向前走了两步,被门框挡住的另一边呈现,书生面前赫然站着那个黑袍人!
书生余光瞥见了我,黑袍人身形一晃,立刻消失不见了。
这一次我哪里还能放过他,冲过去,一把抓主书生的手腕质问道:“你刚刚在和谁说话?”
“你醒了?”书生不答,见到我,眉头一舒。
“说话呀!”
“说什么?”书生摆了摆衣袖,双手负背。
好啊,跟我装傻是吧?
“齐婶呢?小庄呢?他们是不是都被你害死了?”
书生还没说什么,老翁先急了:“姑,姑娘,你说什么呀?怕不是失心疯了吧?”
我抬起胳膊将老翁护在身后,摆好架势,欲对书生出手。
“老人家别怕,此地诡事频发,他来历不明,十分可疑,我乃是天界武神的侍女,此番下界就是专门来斩妖除魔的。”
老翁闻言茫然不知所措,然后忽然爆发出一阵笑声。
我愣了愣,回过头看着他。
老翁道:“姑娘,你怕不是昏迷多时,脑子糊涂了吧,姑娘虽貌美,也不用自比仙子吧。”一边说还一边摇头哂笑。
这老头竟然不相信,还嘲笑我,简直愚不可及。
书生瞬间跨了脸,眉宇间似乎有怒意。
“你们小两口好好的,别闹了哈。”老翁丢下这句话便走了。
“没想到你竟是武神宫中的,怪不得做梦都在叫他的名字。”书生眉尾轻扬,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想着莫不是昏迷时说了些什么浑话,叫书生听了去,不禁脸上一红。
“所以阁下终于承认了?你到底是谁?”
我镇定下来,想着现在是我在质问他呢,可不能被他带跑偏。
书生捋了捋衣袖,没打算搭理我,这时,方才那老翁慌慌张张跑来:“
公子,你带来的人在天师观闹起来了,你快去看看吧。”
我抓着老翁问:“天师观是什么地方?”
老翁唉声叹气:“附近近来流民聚集,导致瘟疫和饥荒,幸而来了位姓张的道长,云游到此,见百姓受病痛之苦,又没钱治病,便以符水入药为他们诊治,事后更是分文不取。”
“百姓们受其恩惠,感念其功德,听闻这位张姓的道长是龙虎山上下来的,便开始尊称他为张天师,还将附近一处废弃的道观洒扫布置了一番,挂上天师观的匾额,供张天师居住,张天师也会在那里行医救治。”
“你把齐婶和小庄留在天师观了?”我忽然明白过来,转头问书生。
书生依旧不答,大踏步离去,我急忙跟上。
赶到天师观,只见齐婶掐着小庄,将他按在席子上,周围人都不敢靠近,只有一个手持拂尘的老道站在二人身边慌乱道:“老人家,老人家你怎么了,这可是你儿子啊。”
其余观中病人纷纷议论,说这老太太该不是中邪了吧。
有人说:“听说她儿子儿媳刚从十里坡下来。”
另一人说:“那地方哪儿能去啊?更何况她那么大岁数,眼瞅着都是半截入土的人了。”
“听说啊,他家是做扛房的,昨日是去十里坡上弃尸去的,本来就邪门着呢,我们还是不要管了。”
齐婶批头散发,目露异光。
“让开让开。”我拨开人群,见状便以伏魔咒将齐婶控制住,齐婶双眼通红,眸中含泪,似乎很是痛苦。
书生朝着人群一挥袖,那些看热闹的便纷纷向后倒,他随即移步入殿中,身后的大门立即关上。
“真的美人图在哪里?交出来。”书生走到齐婶面前,说道。
我有些莫名其妙,什么意思?真的美人图怎么会在齐婶手里?
齐婶恶狠狠地看着书生。
“你杀当铺掌柜,是为了将我引去万花楼,可那时万花楼的歌伎三春已经不是她本人了。”
我想起三春梳妆台上蒙了灰的头面,想起临走时书生莫名其妙说了句:“你的指甲该染了。”
“你借三春之口有意无意提及掌柜的出身,又特地在三春房里放了马贼的响铃,就是为了让我来十里坡一探究竟,可你没想到我没有马上来,而是混入了抬棺人的队伍,于是你立刻让三春死于非命,因为你知道,像她这样的烟花女子死后必无人为她下葬,十里坡就是她的归宿。”
“然后你随机杀了一个刘姓商户,将美人图放在他家,也是为了让我发现这一巧合,将画带在身边,随后,你就盯上了齐婶。”
“郊外木屋内,你借齐婶的身体,想趁夜晚偷袭我们,却没想到那美人图被某个笨手笨脚的人燎了一个洞,阴差阳错,使你魂魄离体,齐婶这才晕了过去,而每日子时,是阴气最盛的时候,你趁机又回到齐婶身上,想在十里坡用鬼迷心窍的手段,借某人之手除掉我。”
“我方才烧了手里的美人图,照理你该灰飞烟灭才是,可你没有,所以,要么是我手里的美人图被你调换了,要么那图一开始就是假的,我说得对吗?杨姝。”
“或者,我该叫你另外一个名字,鬼画姝。”
此地作祟的,果然是那枉死的杨小姐!
我瞬间感到有些惭愧,活了几千年竟被那无良小鬼骗得团团转。
“你不交出来,我也一样有办法让你消失。”书生的锁链不知何时已经缠上了齐婶的腿,紫色的电流噼啪作响。
“慢着!”我说:“你不能杀她,她现在在齐婶身体里,如果你杀了她,那齐婶岂不是...”
这时,“齐婶”忽然发出一声冷笑。
“我本想诱你到十里坡,然后吸食你的魂力,没想到,你竟分毫不受我鬼迷之术的蛊惑,冥界之前也派了数位使者来抓我,可无一例外都被我吞了,”“齐婶”嗤笑,似乎对她目前的处境并不在意:“你倒是与众不同,没那么废物。”
“杨姝,”我说:“天地不仁,造化弄人,乃是常事,你不该将你的悲剧怪罪他人。”
“放了齐婶,别再作恶了。”
“你又是哪来的菩萨,没听过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这句话吗?!”“齐婶”出言讥讽,锐利的目光扫向我。
“你...”我被噎得说不出话来,退到后排,问那张天师:“喂,你不是道士吗?就没有什么方法,把杨姝的魂魄,从齐婶身上逼出来吗?”
“我...我...”张天师支支吾吾根本不敢上前。
这驱鬼之法,天神院也没教过呀,一天天学些净没用的了,还说那些是歪门邪道,可咱要对付的不正是歪门邪道吗?
我心中叹气,紧盯着书生,生怕一个不注意他就把齐婶给嘎了。
这时,齐婶突然抬头,眼白迅速被墨色浸染,张口猛然吐出一口黑气,黑气越过我,直朝我身后的张天师而去。
张天师惊恐地张大了嘴,黑气钻入口中,与齐婶一样,他的整个眼珠都变成了黑色,然后突然发难,从我身后捁住我的脖子,我用手肘反击其腹部,张天师被我打得步步后退,却仍不肯松手。
待要施法,想到下界之前慕枫曾叮嘱我,千万不能伤凡人性命,这在天庭可是大罪,只得作罢,正在思考对策,张天师的胳膊却是越箍越紧,勒得我直翻白眼,差点断气。
这时,书生身形一闪,穿到张天师身后,朝他背上击了一掌,我听到张天师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像是要吐了一样,接着,手上的劲一泄,整个人疲软地倒在地上。
书生似乎有些着火,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敬酒不吃吃罚酒。”一抬手,袖中锁链射出,尖锐的锁头刺向“齐婶”。
“等一下!不要!”我惊呼,话音未落,锁链忽然变换方向,半路折弯,居然朝小庄而去。
我倒吸一口冷气,锁头已经洞穿了小庄的喉咙。
可奇怪的是,他的伤口处流出的“血”不是红色的,而是黑色的,他的口中也不断喷出黑血,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
“这...这是怎么回事。”
“齐婶受你的伏魔咒控制,怎么可能还能攻击那个道士,所以操纵她的一定另有其人。”
怪不得方才“齐婶”被我困住,却并不慌张。
“那小庄...”
“恐怕早就死在十里坡上了吧。”
我感到头皮发麻,当时坡上就只有我们四个,难道是齐婶动的手?虽然她是被操控的,但以母杀子,罪大恶极,齐婶若是苏醒过来,该会有多难过。
“杨姝,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明白她为何如此偏激。
“途穷天地窄,世乱死生微,不过是一条人命而已,你自己都说了,天地不仁,这世间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眼前的“小庄”化成一滩墨水,但声音仍在空中回荡。
我说:“不能让她跑了!”
书生拦住我,说:“算了,只是分身而已,追不到的。”
“小庄,小庄...”黑气褪去,陷入昏迷的齐婶苏醒过来。
她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很多,头发全都白了,脸上的沟壑更明显了。
真是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只找苦命人。
我将她扶起来,她看着我,泪水不断往外涌:“小庄呢?我儿子去哪儿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真真是这世上最可悲可叹的惨祸了。
我想被操控的齐婶多少也还是保留了一点神志的,她可能是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不敢相信,这才百般询问,希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齐婶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再这样下去只怕性命不保,我只好骗她,说她在十里坡上风邪入体,生了场大病,小庄先行回金陵料理别的事情,特别嘱咐我们留在这里照顾她,等好齐全了再回去,免得路途颠簸,病情加重。
“总是要知道真相的,你这样骗她,打算怎么收场?”书生问我。
“能瞒一时是一时吧,等齐婶的身体好起来,再慢慢说与她知。”
“不亏是武神侍女,慈悲心肠。”书生阴阳怪气道。
我终于忍不住了,叉着腰,转过身面向他,不客气道:“不好意思,我不记得我们有见过,阁下又不愿自报来历,可是以前就认得我?”
一百三十六、骷髅将军
书生沉寂的眼眸泛着清幽的光,冷漠又热切,游移不定,仿佛复杂的情绪在他的心中翻涌,无数回忆的画面从他眼前闪过,当他的目光落到我身上,凌冽中居然带着几分落寞,瞬间黯然失色。
我被他盯得瘆得慌,那地狱般的凝视像是要将人拖入深渊一般,见他沉默不语,便岔开话题:“杨姝的故事绝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我们得再去向乡民打听一下,什么乡来着?好像是...荣平乡是吧?”
书生的眼帘缓慢开阖,径自离开,我也已经习惯了他的这种态度,理所当然地跟了上去。
我们在荣平乡找到一户张姓人家,据说是杨姝的丈夫苏贺的一个表兄,对方听说我们是来询问苏杨二人之事的,二话不说请我们吃了个闭门羹,第二次换书生前去敲门,不知为何,这次张表兄倒是很配合,放我们进屋了。
进门前我无意间瞥了书生一眼,发现他的眼睛透着古怪的绿光,我也没有多问,反正问了他也不会说。
表兄说话时的表情带着一种木讷的难为情,事情果然并非谣传的那样。
当初马贼进村,烧杀抢掠,稍有反抗的,便是举家被屠,那群马贼原是一伙儿战败的逃兵,吃了败仗以后一路南下逃亡,却不敢回原籍,生怕被抓去治罪,只得落草为寇。
杀人对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的事,所以极为凶残,妇孺老少皆不放过,刚进乡没多久,马贼首领便看中杨姝的美貌,想将她劫掠回去,杨姝性情刚硬,宁死不从,谁知马贼竟然以苏贺的性命为要挟,逼迫杨姝,杨姝为救丈夫,只得同意。
如此过了月余,一日,杨姝忽然重返荣平乡,她衣衫褴褛,形容落魄,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慌不择路,路上遇到熟人与她打招呼或者询问,她也不搭理,一路踉踉跄跄直奔回家中。
许久不见的妻子再次出现,苏贺的脸上却没有流露出任何欣喜,不过这个儒雅书生还是表现出了往日的体贴,将杨姝迎进门,一切似乎都没变,但一切却都变了,夫妻二人再无往日欢声笑语,左邻右里对他们的态度也从以前的艳羡,变成了如今的指指点点。
她一个弱女子是如何在那个贼窝里活下来的?又是怎么逃跑的?那伙马贼不会来报复吧?那荣平乡岂不是又要遭难?
幸而马贼并没有再来,他们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可是流言蜚语并没有停止,杨姝也再没有笑过。
最绝的是苏贺,他不顾及杨姝舍身救己之情,竟还嫌弃她是不洁之身,不愿与她同房,杨姝悲愤交加,最终一根白绫结束了生命。
说到底,此刻杨姝的存在就是对他的一种屈辱,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他曾经是如何贪生怕死,失了读书人的气节。
杨姝躲过马贼之祸,历经艰难险阻冒死逃回来,却没躲过周围人的口舌和丈夫的冷漠。
可笑的是杨姝死后,人们却又开始感念起她的好来,说她是不堪受辱,为表清白,这才自我了结的,乃是贞节烈女,当上表县衙请赐牌坊。
说来也是讽刺,逼死她的和表彰她的,是同一批人。如今人都死了,还要这些虚名做什么?
提到那幅美人图,我和书生都以为是苏贺在二人情正浓时画的,没想到,表兄说,那幅画是杨姝自己画的。
其实杨姝的学识和才情都远在苏贺之上,她若是个男子,只怕早就在都城扬名了,哪里还会窝在这个小地方。
她之所以嫁给苏贺,一是因为苏贺温柔体贴,对杨姝千依百顺,赢得其芳心,二是杨姝认为正因为苏贺的家世不如自己,她才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杨姝的追求者中不乏众多世家子弟,可她最讨厌那些高门大户的规矩和人情往来。她向往无拘无束的自由,向往寄情山水的恣意,这对她来说,可比什么财富地位重要多了。
杨老先生以为女儿擅长诗书,却不知她的画艺更是一绝,尤其是婚后,她再不用碰不喜欢的女红,整日弹琴作画,技艺更是突飞猛进。
本来,若是没有马贼这件事,苏贺性情中的弱点是不会暴露的,他们也可以一直幸福的生活下去,可天不遂人愿,就在杨姝以自己的幸福生活为范本画下美人图的次月,不幸的事发生了。
马贼冲进她家,逼杨姝就范,她宁死不从,可她的丈夫害怕了。
苏贺惜命,他不想死,他还要参加科举,还要光宗耀祖。
面对马贼,杨姝反抗不成,于是拿厨房的尖刀刺向自己,可苏贺却跪在地上拼命磕头求饶,刀尖已经扎中杨姝的心口,可马贼却以苏贺的性命相要挟,说她要是死了,那苏贺也活不了了。
看着唯唯诺诺,胆战心惊的丈夫,杨姝犹豫了,态度由鄙夷转为可怜。
一日夫妻百日恩,终究是苏贺给了她一个家,给了她想要的生活。
杨姝最终还是不忍心,她拔出刀,刀尖一滴血洒在美人图上。
然后她就被带走了。
怪不得杨姝的亡灵会附着在那幅美人图上,应该就是那滴心头血的缘故,如此枉死,必使灵魂不安,从而变恶作祟。
我忽然想起万花楼中三春说的话:“不要太相信男人,男人薄情寡义,是天性,情到浓时自是恩爱有加,大难临头时可就不好说了,你现在年轻貌美,自然笼络得住郎君的心,可须知色衰而爱驰,恩甚则怨生,爱多则憎至,一旦心生厌弃,你就什么都不是了。”
这番话虽是杨姝学着一个青楼女子的口吻说的,也是她看透世态炎凉,人心淡漠后有感而发的。
但知道这段过往,只能使我们了解杨姝是如何成为鬼画姝的,对找到并解决她似乎并没有什么帮助。
“有一个办法,”书生说:“鬼画姝上过齐婶的身,但齐婶的魂魄并没有离开身体,只是被鬼画姝的力量压制陷入沉睡,如果能恢复她们之间的这种连接,唤醒她这一部分的记忆,说不定就能找到那幅画。”
“那不行,”我反对道:“如果唤醒了齐婶这段记忆,那她岂不是就想起来小庄是她杀的了,她会承受不住的。”
书生有些不耐烦:“那你说怎么办?”
“去彭泽,”我思忖片刻,说道:“那里不是妖邪的老巢吗?既然我们抓不到鬼画姝,不如干脆打草惊蛇,逼她现身。”
书生不置可否,临行前,计划却出了意外。
我们将齐婶托付给张天师,她的病不见好,还一日重似一日,我们却要在这个时候离她而去,我多少有些心里过意不去。
齐婶已经连进食都有些困难了,只能喝些米糊度日,一天里有一大半时间都是昏昏沉沉的。
我和半梦半醒的齐婶说了我们要走的事,她没说什么,半夜里却忽然喊叫起来,听起来像是鬼压床似的。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我连忙跑到齐婶床边,安慰她:“嘘嘘...没事了,齐婶,不害怕,有我在呢。”
齐婶大汗淋漓,脸涨得通红,啜泣道:“小庄,他是不是回不来了?”
我一时语塞,不知要怎么回答,齐婶急了,一口气提不起来,只能短促地抽气,我于心不忍,偷偷输了些灵力给她保命,齐婶总算是缓过一口气,微弱地睁开眼,气若游丝:“姑娘,你跟我说实话,不要骗我。”
“齐婶...”
“你告诉我真相,求求你,不管是什么,我都想知道,我都这把年纪了,活不久了,我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小庄死了。”这时,门外的书生走进来,直截了当地说。
接下来,他便不顾我的阻拦,把所有事情和盘托出,齐婶听完泪流满面。
“小庄这个孩子,苦啊,他从小没了爹,只有我们母子两个相依为命,吃不饱穿不暖,六岁之前,连一口肉都没吃过,一件完整的衣裳都没穿过,可他懂事,从不抱怨,后来为了生活,做了扛夫,从此更被人看不起...他,他还那么年轻,为什么?为什么死得不是我,我宁愿用我这条老命去抵他的命!”
我狠狠地瞪了书生一眼,想安慰齐婶,却又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话来,只好说:“齐婶,你节哀,保重身体要紧。”
“二位不是凡人吧?”此时,齐婶身体虽然虚弱,头脑却异常清醒:“如今是乱世,北边打仗,南方叛乱,乱世出邪佞,受苦的只有百姓,二位既有非常人之能,求你们为小庄报仇,为百姓驱邪避祸。”
“是有一个办法能查明妖邪正身,但需要你的帮助。”无论我如何对书生挤眉弄眼,他都视而不见,执意说了出来。
“你尽管说,我这把半边入土的老骨头,还有什么可惜的。”
“不久之前,那妖邪刚上过你的身,一定在你身上留下了痕迹,比如一些本不属于你的记忆,我若施法,可以将这些痕迹重新唤起,但是过程会比较危险,一个是她刚上过你的身,你们之间的连接可能尚未完全切断,有被她发现从而再次占据你身体的可能,另外...另外你可能会回忆起一些不好的事情...”
齐婶听完,停顿片刻,便说道:“来吧。”
书生没想到齐婶会答应得如此爽快,微微一怔,说道:“我必须提醒你,你的身体还没有恢复,很有可能会承受不住...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齐婶...”我哀切道。
齐婶凄然一笑:“我如今孤身一人,对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什么留恋了,地府阴冷,我儿子在下面我不放心,不若早些去陪他,死之前若是能助你们诛杀妖邪,也算是功德一件。”
见她如此坚持,我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强有力的劝诫的理由,只能任由书生开始施法。
时值丑时三刻,天将未明,夜色尚浓,齐婶盘坐在床上,闭着眼。
书生用手指在空中书画,凭空作符,一边口中念念有词,我只听到什么什么“三魂永驻,七魄安宁”,什么什么“却邪卫神,令我通真”之类的咒语,接着符咒缓缓没入齐婶体内,她猛然睁开眼,目露凶光,嘴里吐出一口黑气,神色已经全然变了。
齐婶已过花甲之年,可现在她的声音,明明是一个妙龄女子才有的。
“将军息怒,我本来设计想在天师观捉住他的,但被他识破了,他实在太厉害了,我...我招架不住,能逃出来,已是万幸...”
我与书生看了对方一眼,心中疑惑:她在跟谁说话?我刚要开口问,书生捂住我的嘴,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
“他到底是什么来头,将军能否据实相告?属下也好早做打算。”“齐婶”继续说道。
接着,她的身子忽然向后一倒,似乎遭到了重创,撑着手,挣扎着坐起来:“属下办事不力,一定会再去找寻更多生魂供将军享用的,求将军绕我一命。”
“你说他是...他是...属下这就去把那个老太婆给杀了!”
齐婶猛然吸了一口气,书生瞧着势头不对,施法朝齐婶隔空推了一掌,齐婶浑身抽动,如同痉挛,书生又画了一道符朝齐婶使去,她才终于平息下来,手脚以一种极为古怪的方式折叠,看上去很是痛苦。
我吓了一跳,以为齐婶一命呜呼了,连忙扑到床上喊:“齐婶!”
齐婶咳嗽两声,幽幽转醒,我松了一口气,问她:“发生什么事了?”
“你刚刚在和谁说话?你还记得吗?”
齐婶喘了口气,孱弱地说:“我与鬼画姝的意识相连,见到她在与一个浑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说话,那人自称骷髅将军,我不知道他在哪儿,只见到自己好像身处在一个山洞之中,”她望向书生:“那骷髅将军说以鬼画姝的本事,原也没指望能杀得了他,可她不该留活口,我活着始终是个隐患,连接到一半,被那骷髅将军发现,他打了鬼画姝一掌,施法强行断开我与她的意识。”
原来这些邪祟的目标竟然是书生。
鬼画姝曾以为他是冥界的朝生使者,现在看来不是。
他到底是谁?
齐婶耗费心神过多,说完便昏睡了过去。
我不放心,一直陪在她身边,两个时辰之后天色朦胧渐明,一直安睡着的齐婶忽然喊叫起来,手伸向空中乱抓乱挠。
“小庄,小庄,是娘对不起你!你别怕,娘这就来陪你了!”说罢手一垂,断了气。
“齐婶!”我悲怆地哭喊。
她最终还是没有挺过去。
书生听到我的叫声冲了进来,眉心蹙了蹙,神色依旧晦暗不明,眼底却流露出一丝伤感来。
他见我哭得伤心,过来揽住我的肩膀,我一把推开他:“就是你害死齐婶的,你现在满意了?你这个杀人凶手!”
“你滚,你滚啊!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一百三十七、活神仙
我将齐婶的尸首放入棺椁,交托给张天师。
张天师问我:“与你一起的那位施主呢?”
我说:“他走了。”
是我叫他滚的,他很听话,天不亮就离开了。
“天师可认得去彭泽的路?”我转而问他。
张天师说:“出了城往西走,然后沿江而下,经过同洲,涂县,再行两百余里便可到了。”
我点点头:“多谢,齐婶的身后事就麻烦你了,就按这里的规矩,停灵三日,三日之后,我必诛杀妖邪,替齐婶报仇,回来为她下葬。”
张天师却觉得我夸大其词,惊讶道:“三日?三日你都到不了彭泽。”
我笑笑,没多说什么,出了天师观便驾云而起,行了半个多时辰,只见脚下云间显出一处城镇,人来人往,倒是有几分热闹,于是心生好奇,施法降落。
这地方叫庆安,离彭泽很近,我感到有些口渴,找了个茶铺子坐下,想点壶茶。
“客官喝什么茶?咱们这里的可都是从临安送来的新茶。”小二招呼道。
我也不懂茶,随口说道:“上些解渴的花茶吧。”
“好咧。”小二应声去了,没过多久便端来一壶茶,又拿来一叠松子道:“小店还有不少茶点,客官若是中意,可点来常常。”
我正好也有些饿了,说:“就挑一两样最好吃的上吧。”
小二拿了龙井酥和杏仁牛乳羹来,我尝了尝,确实好吃,比天庭的点心竟丝毫不差,虽没有蕊芝的糯米糕好吃,也已十分味美了。
没想到在凡间这么一个小地方,居然品尝到如此佳品,我津津有味地吃着,又想起齐婶给我做的油条糯米糍粑来,心中涌起一股感伤,不禁哽咽起来,一时难以下咽。
“店家,”我招来小二问道:“我自金陵城来,一路目及之处,尽皆萧条荒凉,这庆安镇何以如此平和热闹?”
小二道:“客官一看就是外乡人,别看咱们镇小,不起眼,”他压低了声音,一脸神秘:“可我们镇上有活神仙保佑。”
“活...神仙?”我抬了抬眉毛,表情变得有些一言难尽。
凡间若真有神明,就不会有这么多苦难发生了。
“我能否见见这位活神仙?”
“那可不成,”小二说:“说不得,天机不可泄露。”
我心想,长留凡间的是什么神?难道是未曾登记造册,只是受凡间香火供奉的野神?
“那店家能否告知这活神仙的来历?”
店小二有些犹豫,这时,坐在角落里的一桌客人中,一个穿着素色衣饰的年轻人站起来道:“正好,我也想知道活神仙的故事。”
“不行不行不行...我们这儿就是个小茶坊,我就是店里的伙计,又不是说书先生,诸位要听说书啊,还请绕道去扬州,金陵...”
“话说...”小二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这位客官的茶钱还没结呢,能否先把钱给结了。”
我摸了摸怀里齐婶给我的几个铜板,有些心虚:“多,多少钱?”
小二说:“一壶茶,两盘点心,一共二十二文。”
“这么贵?”
辛辛苦苦抬棺入殓,才得两文,都不够吃上一口点心的。
我扯着嗓子一喊,瞬间就露了底。
“没钱?没钱你还来要吃要喝?”小二顿时变脸。
“我...我...”
“这位姑娘的账,由我来付。”这时,方才那个年轻人走过来,我看清了他素色衣饰上用银线绣着繁复的花纹,看似朴素,做工却十分考究,如此低调内敛,似乎颇有来头,尤其腰间佩戴的一块翠玉,精巧得意,十分别致。
“多谢公子。”我欠身行礼道。
“姑娘不必客气,”那青年道:“我瞧姑娘面熟,我们可曾在哪里见过?”
我摇头:“这是我第一次下界...下江南,一路游玩至此,未曾见过公子。”
青年若有所思,又说:“再下李斐,敢问姑娘姓名。”
“我叫阿善。”
李斐的随从示意他不要与我搭讪,像是觉得这是我随口胡诌出来的假名,一个人都不敢自报姓名,遮遮掩掩,自然也不可信,不过李斐倒并不在意。
“姑娘想听故事吗?”他问我。
“啊?”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李斐朝那店小二努嘴。
“公子对鬼神之事也感兴趣?”我没有立即答应。
李斐一摇折扇:“好奇嘛,闲来无事,打发时间而已。”
我瞧这李斐一副纨绔的公子哥做派,微微一笑,默不作声,他很聪明,猜到了我的意思,招来店小二,往桌上放上一锭银,说:“我们也没别的意思,游山玩水到此,就想听些奇闻轶事,图个乐子,少爷我呢,也想花钱博姑娘一笑,你若说了,这锭银子就是你的了,你若不愿说,我想你们镇上一定还有不少人知道实情的,也不知他们愿不愿意赚这个钱。”
“诶,诶,诶,”见李斐作势要收了那锭银子,小二连忙道:“公子等一等。”
他扭捏一番,挠头道:“不瞒公子,您这锭银,我就是在这间店里做上十年伙计,都赚不了这么多,说不心动那是假的,行吧,反正大岷山上的活神仙远近闻名,知道的人不少...”小二默默将银子卷进袖中。
“其实也就是两三年前,镇上有三个赌徒欠了很多钱,被追债的找上门,围追堵截,逼得他们不得不躲起来,藏身到大岷山上,一是躲赌债,二是想挖些山上的山珍草药来卖,山上之后,他们发现了一个古怪的山洞。”
“山洞?”我眼皮一跳。
齐婶死之前说,她与鬼画姝通灵后,通过她的眼睛看到自己身处在一个山洞中。
这是她用命留下的线索,所以我听到山洞二字,极为敏感。
“是,山洞,”小二说:“那山洞不大,也就一人高,洞口被石头堵着,洞口钱还立着一尊石像,手一触,石像外面的泥塑掉落,露出里面的金身来,三人一看,这不是捡到宝了嘛,大喜过望,于是开始搬金像,打算拿到镇上去卖了换钱,谁知石像看着不大,却巨沉,无论他们怎么拖拽,都纹丝不动,然后他们就想了个办法,把石像周围的石头都给砸了,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于是一边砸一边挖,折腾了得有十日,结果发现石像底下系着一根锁链,埋得很深,连接地下,似乎一直通到山洞中去...”
“无法,他们只能将铁链整个挖凿出来,又找来一把铁斧,将链条砍断,那铁链坚实,据说劈烂了数把斧头,才劈断,铁链一段,洞口的石头居然随之崩塌,一时间地动山摇,天摧地陷,据说方圆十几里都有感应,那山洞之中,昏昏默默,漆黑一片,也不知是有几百年没有见到过太阳了,洞的入口虽然不大,不过里面似乎还算空旷,三人向洞中走了一小段,其中一人忽然撞上一个什么东西,吓了一跳,还以为是鬼打墙了,等回过神来,发现路中间立着一座碑,三个人识字不多,看不懂那上面的字,只知龙飞凤舞,如同鬼画符一般。”
“就在这时,洞中忽然射出一道金光,窜天而去,把他们吓了一跳,后来三人下山,说见到有一身泛金光的力士在山间穿行,于是大岷山上有活神仙的故事就传开了,说来也是奇怪,这周边县城有的受兵乱之苦,有的闹灾荒,还有的...”小二压低了声音:“妖邪横行,反倒是我们这小地方,无灾无祸,安居乐业,引得不少人来我庆安镇定居。”
我说:“怪不得这里如此热闹。”
“那是,”小二得意道:“这都是活神仙的功德。”
我心里冷哼,只怕放出来的不是什么活神仙,要是,也是邪神。
锁链,金像,石碑,符咒,这听着根本就像是用来禁锢恶鬼邪祟的封印术。
我必须要去大岷山上看看。
“姑娘可是想上山?”李斐问我。
我不置可否:“多谢公子解围,就此别过。”
“诶,别啊,”李斐用折扇挡住我的去路:“左右我也无事,不如陪姑娘去跑一趟。”
我双手交叉抱于胸前,看着他:“公子自己想查,为何每每都拿我做借口。”
李斐嘻嘻一笑,也不辩解,他年纪不大,痴缠功夫却是了得,一路跟在我后面。
走到大岷山脚下,我终于忍不住了,回头对他说:“公子是贵人,真要上山去?我看这大岷山巍峨幽野,人迹罕至,山上说不准就有那吊睛白额的大虫或是雪花大蟒等着,危机四伏,公子若是丢了性命也就罢了,若是伤了残了,断胳膊断腿的,那可就要受一辈子罪了。”
李斐的随从也想劝他不要上山,可李斐不以为意,反笑道:“姑娘是在担心我吗?”他朝我作揖道:“没事,跟着女侠,我不怕,还请女侠保护小可则个。”
“你叫我什么?”我吊着眉梢问。
“女侠啊,阿善姑娘英姿飒爽,不似闺中女儿那般乔柔造作,可不就是女侠么?姑娘可还喜欢这个称呼。”李斐笑得一脸轻浮。
我白眼微恙,冷哼一声,径自向前。
这家伙生得清清爽爽,人模人样的,怎得说话行事如此油腻。
那个发现“活神仙”的山洞,在大岷山北峰的山崖边上,虽不隐秘,但因其险峻,常人一般也不会到这个地方来。
“女侠果然不是普通人,这地方一下子就被你找到了。”李斐油嘴滑舌道。
我自然是循着山中一股不寻常的气息找到这里的,只是这李斐似乎话中有话,我就没搭理他。
山洞杳杳冥冥,阴风阵阵,洞前的地上极不平整,有被人翻动过的痕迹,和茶铺伙计说的基本吻合。
地上还留着锁链拖过痕迹,不过伙计说的金像倒是不见了踪影,应该是已经被那伙赌徒给卖了。
上到北峰之后,我一直有隐隐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似乎是有事要发生,因而犹如惊弓之鸟,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都能吓我一跳。
“女侠不要这么紧张,”李斐摇着折扇道:“你看,这什么事儿都没有吗?”
“走吧。”他朝我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我向洞内走去,地上有很多“碎石”,踩着硌脚,我一开始以为是堵在洞口的石头塌咧之后留下的,仔细一看,却发现是猪惊骨,骨头上还有红色的印记,应该是朱砂,我越发肯定心中的猜测。
之前被关在这里的,根本不是什么活神仙,就是某种邪物,猪惊骨、朱砂,还有洞外的鸡血藤,就是辟邪用的,这些贪财的愚民把用来镇邪祟的金像给偷了,结果就将邪祟放了出来。
接着我们就看到了三个赌徒撞到的那座石碑了,石碑之后,忽然有白色物体飘过,我连忙戒备,李斐惊呼一声,躲在我身后,喊叫声在山洞里回荡。
走上前一看,石碑后有两具骸骨。
刚刚看到的是什么?
骸骨动了?
我正疑惑,李斐走过来倒打一耙:“阿善姑娘不要这么一惊一乍的,”他环顾四周:“这地方本就阴森,人吓人是要吓死人的。”他嘴上逞强,手却拽着我的袖子不放,我懒得理他,蹲下来看那两具骸骨,似乎是一对成年男女。
他们怎么会死在这种地方?
突然,面前的骸骨抓住我的手,张开嘴,朝我的脖子咬来,我大惊,牵引魂力,震断了骸骨的手臂,接着,一股不易察觉,若有似无的黑气圈住了我的手脚和脖颈。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洞门口成堆散乱的猪惊骨,心叫不好。
那或许本是辟邪镇祟用的,却被精心排列过了,改成了困仙阵!
我心里骂自己蠢,何以连如此基本的阵法都没有看出来,着了对方的道。
“快跑!”我朝着李斐大喊,黑气汇聚,将我的手脚束缚地更紧了,我忍着窒息的难受,挣扎狂奔,但我始终感到有一只无形的手一直试图将我拉回洞中。
也许是受到我与洞内阵法相抵抗力量的影响,地面开始摇晃,山壁撕裂,不断有石头从顶上掉落,挡住去路。
我支持不住了,用尽最后力气,将李斐推出山洞,死死盯着他,吐出一个字:“跑!”
接着我就被黑气拖回洞中,失去了知觉。
一百三十八、藏尸洞
“将军放心,这一次一定能抓到他。”
一个熟悉的声音将我吵醒。
我惊讶于自己还活着。
“住口,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打败神無,主宰冥界,使万鬼归心,绝不可轻敌。”
一具骷髅飘到我面前,我的心猛然提到嗓子眼,强忍着惊惧,一动不动,继续装晕。
“就凭她,真的可以吗?”骷髅用他白骨森森的手指触碰我的脸。
我感到一阵嫌恶。
“据我的观察,这个女人对他好像很特殊,我相信他一定会来救她的。”
等等,他们说的这个“他”是谁?
不会是书生吧?
鬼画姝和这个骷髅费尽心思抓我,是想引书生前来自投罗网?
太可笑了,别说我和他刚刚大吵一架不欢而散,就是我们那点萍水相逢的交情,他也不可能为我冒这个险啊。
“你可知此女身份,动她,可能会招来天庭的围剿。”
“属下明白,但现在只能孤注一掷,背水而战了,等将军吞了鬼王的魂力,自然就会变得更强大,到时六界之中,无人能与将军匹敌,天庭也不敢动您。”
“哈哈哈哈哈...”那骷髅大笑,下巴发出克拉克拉的声响:“到时我就把人间也变成鬼蜮,鬼门不止在中元节大开,厉鬼怨灵日日都能作恶,享用凡人的肉身和魂魄,这样的世间,人鬼混杂,岂不有趣。”
鬼画姝道:“将军英明。”
我不能坐以待毙,须想办法自救,况且这骷髅用心之险恶,令人发指,决计不能使其阴谋得逞。
我微微睁眼,偷偷环顾四周,这是什么地方?周围环境十分黑暗,只有几盏烛台,点着幽冥青灯,我不确定这是否是骷髅的老巢,因为不敢动弹,怕被察觉,视线目及之处也有限。
“把她关起来。”骷髅回到他的宝座,下令道。
两个浑身用破烂布片包裹着的“人”走过来,将我从桩上卸下来投入牢中。
我刚想松松筋骨,听到牢门外传来脚步声,连忙闭眼躺好。
“别装死了。”鬼画姝的声音响起。
我坐起来,,满不在乎地将乱蓬蓬的头发捋到脑后,自下而上斜视着她,鼻腔里发出一声冷笑。
鬼画姝双臂交叉,抱于胸前,说道:“你是不是想杀我,为齐婶报仇?”
我不说话,瞪着她,意思不言而喻。
“可惜我已经死了,不能再死一次,”鬼画姝幽幽地说道:“不过,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跟我联手,除掉那个骷髅。”
啊?我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鬼画姝这是...想反?
我问她:“你什么意思?”
鬼画姝道:“当年我在家中自缢,怨念难消,难以往生,成了孤魂野鬼,但我魂力孱弱,眼看就要消散,然后他就找上了我,问我有何执念,宁愿承受魂飞魄散的风险,也要在这尘世逗留...”
她低下头,满脸悔意:“我当时..一时想差了,竟对他说...对他说我想带苏贺走,让他也尝尝我的痛苦。”
“苏贺是你杀的?”
鬼画姝冷笑:“不然呢?难不成他是因为过于思念亡妻而死的?可笑,这么一个薄情寡义的男人,又怎么会因为悲痛,郁郁寡欢而死,说到底,这世上哪有什么无私的爱,人都是为自己而活罢了。”
我缓缓翻动眼皮,未作评论。
“骷髅把他的力量借给我,让我可以在苏贺面前现形,我看他跪地求饶,怕我怕得要死的样子,那一刻心中确实畅快,可他真的死了,我却后悔了。”
“苏贺被我折磨了一个月,已经精神恍惚了,他甚至找人打了一面铜镜,挂在墙上,作辟邪之用,他死的那一刻,我看到墙上的画,又看到镜中的自己,这不是我,我不该是这样的,我是遭遇了不幸,可我也报了仇了,苏贺又有什么错呢?他只不过生性凉薄罢了。”鬼画姝的笑中透着悲凉。
我问她:“马贼,也是你杀的?”
鬼画姝森然道:“我刚上寨子时,他们对我是很防备的,把我关在屋子里,每日都派专门的人看着我,怕我寻思,怕我逃跑,不过一个多月,对我就完全不加防范了。”
“你当时手无缚鸡之力,是怎么杀了这么多人的?”我又问。
鬼画姝眉峰上扬,说道:“对付他们,不需要武艺,只消在他们的酒中加一点耗子药就成。”
“马贼山寨里这么多人,你都杀了?”
“怎么?难道他们不该死吗?”鬼画姝提高了声调:“你知不知道这一个多月,我受到的是怎样的屈辱?!”
“我不怕杀业重,死后下地狱,我只想让恶人受到应有的惩罚,我有什么错?!”她有些激动。
我漠然提醒道:“你要不要小声一点。”
鬼画姝冷哼一声:“话说回来,这骷髅之所以能盘踞一方,危害苍生,我也确实有责任。”
“那山洞里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死的两个本是一对夫妻,在大岷山山脚下开店,做的却是那无本的买卖。”
“你是说他们以开店为名,干的却是谋财害命的勾当?”
“不止,”鬼画姝道:“他们劫了财,还把过路的旅客杀了剁成肉酱,做成人肉包子贩卖,后来事情败露,附近县城的几家富商请了江湖高手,与当地百姓联手将他们铲除,抛尸洞中,百姓觉得二人身前作恶多端,死后必定魂魄不安,怕他们变成鬼作祟,于是请了大师设阵作法,将山洞堵死,立碑封禁起来,据说过了几年,堵在洞口的石头上开始渗血,百姓们害怕,又筹钱铸造金像镇压。”
“那三个赌徒偷了金像,破坏法阵,将洞中恶灵放出,那恶灵被关了这么些年,原本力量并不强大,被放出来之后,丈夫立刻吞食了妻子的魂魄,又以‘活神仙’之名,残害了不少慕名前来朝拜之人,逐渐强大,那时正巧我杀了马贼全寨的人,他感受到了十里坡上冲天的煞气,飘来此处,吸收了大量怨灵尸气,成了如今的尸魔。”
我忽然明白了:“他自称骷髅将军,也是受了那些马贼的影响?”
鬼画姝冷笑道:“那些马贼本是一群逃兵,是没有胆量,临阵脱逃的软骨头,残渣余孽,狼狈为奸,有本事欺压百姓没本事上阵杀敌,倒是日日做着将军梦。”
我心道,原来如此。
“这都是我亲手造下的孽债,只能自己偿还。”鬼画姝眼中似有泪光闪动,声音却是冰冷已极。
“所以你就助纣为虐?”我目不转睛地看着鬼画姝。
“哼,”她扯了扯嘴角:“随你怎么说,我早已身死,只留这副残魄,无所畏惧,只要能将骷髅除掉,事后你怎么处置我,都可以。”
我问她:“你想怎么做?”
鬼画姝动动手指,解了牢门上的咒印,又弄断我的镣铐:“你向外逃,然后见机行事。”
“等一下。”我叫住她。
“你们想利用我抓那个书生,就别白费力气了,我跟他并无牵连。”我说。
鬼画姝头都没有回:“先顾好你自己吧。”
我迅速逃离牢房,中途又遇上几个浑身裹着破布片的人,他们应该是骷髅的属下,这里的守卫,我很快将他们放倒,奇怪的是,这些人虽然打扮得古怪,但确实是活人没错,应该也没有被鬼怪附身。
这就奇怪了,他们为何会心甘情愿,受制于骷髅将军?
我小心地揭开他们脸上包裹着的布条,差点叫出声来,只见那些“人”皮肤干枯褶皱,如同风干了的尸体一般,眼球萎缩,有些甚至根本没有眼球,眼眶处就是两个窟窿,脸上身上都几乎没有肉,皮贴着骨头,和骷髅没什么两样。
这是什么东西?
这头我还没闹明白,那头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传来,我连忙小步疾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只见一个少年跪在骷髅面前,吓得失了禁:“别,别,别杀我...”
骷髅问少年后面跪着的一对中年男女:“你们说我是先吃哥哥呢,还是先吃妹妹?”
二人不语,只抱在一起瑟瑟发抖,中年男子脸色煞白,嘴唇不住颤抖。
“不说,那我就都吃了。”骷髅脸上无肉,按说应该不能很好得表达情绪,可我却似乎能看到他阴狠乖戾的表情,仿佛是残忍的吃掉猎物之前,还要戏弄他们一番似的。
“女儿!女儿...”中年女人脱口而出,看着梳着羊角辫小脸哭得通红,眼泪鼻涕直流的女儿,似乎是有些心虚和不安,神经质地喃喃起来。
“不!”女人鼓足勇气扑到骷髅脚下,抓着他裤腿求饶:“大王,大王,求你别吃我的孩子...他们还那么小...”女人痛哭道:“你吃我,吃我吧。”
骷髅一脚踢在女人腹上,踢得她呕出一口血:“你这身筋筋拉拉的老肉,有什么值得我吃的?”
我攥紧了拳头,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若是以前我早就冲上去拆了那副白骨架了,可我如今来凡间走了这一遭,倒学会了斟酌权衡,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我能赢骷髅的把握只有不到两成,此时若是贸然现身,不但救不了人,反而暴露了自己,可我又不能见死不救,紧张得满头是汗。
就在这时,鬼画姝大喊着走过来:“将军!将军!不好了,牢里的那个跑了!”
“什么?”骷髅猛然回头,他空洞的眼眶似乎能射出杀人的视线:“怎么可能!”
“决不能让她逃出去!”
骷髅要来抓我,便顾不上吃人,将这一家子抛在这里。
我弓起腰,佝偻着身子,小心翼翼来到他们面前。
一家人蜷缩在一起,惊恐地看着我。
“别害怕,我也是被抓进来的,”我说:“你们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这,这里是彭泽县的白骨山,藏尸洞,”中年女人道:“我们本来今日是逃出彭泽的,没想到县门居然被封了,县内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已经不多了,一阵黑风刮过,我们就被抓到这里来了。”
“女侠,”中年女人抓着我,掀开丈夫的衣摆,只见他的双腿从膝盖以下被齐齐剜去,伤口虽已粗略地处理,但脏兮兮的布条上也已浸满血:“我丈夫的腿已经被那个恶魔的手下吃了,我不能离开他,我们逃不掉了,只求女侠救我的两个孩子。”
我挥手朝男子的断腿施了个法,替他止血,对中年女人说:“你替他重新包扎一下。”
这一刻我感到无力,我多希望鹤青能出现帮我一把。
去他的神仙不能干扰凡人命数,不能参与人世更迭,这也不能,那也不能,那做神仙还有什么意思?
我想像我师父一样拯救苍生,可我能力有限,只能竭力一搏。
“你能背得动他吗?”我问女人。
女人咬牙道:“可以。”
她用纤弱的身体背起丈夫。
“走!”我低声道。
在漆黑的洞穴中绕了一段,遇上两次守卫,一次在他们身后,一次迎面撞上,我都立刻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将他们制服,没有引起太大的骚动。
可藏尸洞中对我的搜寻越来越紧密,我只得找一个洞穴将这一家人藏起来,独自找寻出去的路。
就在我躲避洞中侍卫时,不远处的一处洞穴中散发出的不同寻常的荧光吸引了我的注意。
那是什么?
我摸过去一看,差点吐出来,只见那洞穴中无数尸体成堆垒在一起,这地方真成了名副其实的藏尸洞了。
洞穴上方有一莹白色物体飘在空中,散发光芒,柔和朦胧,仿佛薄云飘动下的月亮,我被这荧光吸引,若不是要翻越尸山,定想办法取来一观。
可我实在呆不住,忍着恶心退出洞穴,这时,一声惨叫送入我耳中,我猛然回头,心道不好。
接着,骷髅的声音传来:“竟还想从我藏尸洞中救人,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你若不现身,我现在就杀了他们。”
小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响起。
“就从这小的开始!”骷髅的声音在洞中回荡。
“别!不要!我,我不躲了!”
我主动被守卫抓住,很快就被绑去见骷髅,鬼画姝立在他的身侧,朝我使了个眼色。
我心领神会,她说见机行事,那现在这个时机到了。
一百三十九、自投罗网
骷髅冷冷地说道:“不必非要活人作饵,反正是死是活他也不知道!”
鬼画姝应道:“是。”
说着她缓缓向我走来,那神情,看上去像是真来要我的命似的。
我心里打鼓,她不会是变卦了吧?
鬼画姝缓缓朝我举起手,像是要施法,我猛一闭眼,只听我身后“咚隆”两声,守卫倒了下来。
这一下真是出乎意料,鬼画姝沉声道:“趁现在!”
我立刻挥掌而去,掌中积蓄灵力。
骷髅显然没想到鬼画姝会背叛自己,停滞片刻,我抓住机会凌空翻身,一脚踢在他的骷髅头上,接着,向后一仰,回身击掌。
谁知骷髅竟用一只手接住了我的招数,他那副骨架看着脆弱,实则异常坚硬。
接着,我就发现,我受到骷髅力量的反制,浑身动弹不得,唯有与他硬拼。
在对峙的关键时刻,骷髅居然还有余力,他竟拔下了自己的一根肋骨,插向我,我的胸口顿时鲜血直流!
本以为计策无效,偷袭失败,谁承想下一刻,骷髅忽然捂着胸口,大喊一声,痛苦倒地,我也从半空落下,滚下台阶,吐出一口血来。
鬼画姝走过来,问:“你没事吧?”
我狠狠瞪了她一眼,双目几乎要喷出火来,骂道:“你居然给我下了反身咒!好歹毒!你是想我跟他同归于尽啊!”
如果最初那一掌我打中骷髅,现在我也好不到哪里去,那一掌我用了七成以上的修为,若是反弹到自己身上,估计也只剩下半条命了。
这便是反身咒,被下咒的双方只要互相攻击,就会反射到自己身上。
反身咒并非是什么复杂的术法,解咒也很容易,难就难在施咒而不被发现,神不知鬼不觉。
鬼画姝冷哼一声,根本不以为意。
“若非如此,凭你我二人,怎么能将骷髅除掉?”
“你...”我恨得咬牙切齿。
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危险却讨巧的做法,唯有骷髅能杀死骷髅。
只是我的命也是命,她据实相告,未见得我就不会自我牺牲,现在说得这般轻巧,未免也太不拿人命当一回事了。
我冷笑一声,牵引伤口,疼得龇牙咧嘴,我握住插在胸口的那根肋骨,一咬牙,将它拔了下来。
“等一下,”鬼画姝抓住我的手腕说:“为什么这根肋骨还在?”
“啊?”我有些莫名其妙。
“骷髅的肉身早已毁,现在这副模样是他以魂力幻化出来的,若他真的被消灭了,那按理说...”
按理说这根骨头也会随之消亡。
可是没有,这说明...
我忽然脊背发凉,与鬼画姝一齐望向台阶上。
骷髅躺在宝座边,上方凝聚了一股黑气,如同穿针引线般将那副原本散了的骨架重新拼合起来。
不仅如此,黑暗的洞穴内传来一阵响动,犹如万马奔腾,地面也开始震荡不已。
两个小孩吓得哇哇大叫,我将那一家人护在身后,鬼画姝呆立在原地,一脸不可置信:“不可能,这不可能...”
即使骷髅不死,短时间内也应该像我一样,重伤动弹不得才,只稍上去再补上一刀,便能将其了解,怎么可能像现在这样非但没有被削弱,反而煞气四溢,愈加强盛。
我一边紧盯着骷髅,一边关注洞穴内的情况,不知危险会从那边来,可谓是腹背受敌。
经过一番酝酿,骷髅又重新站立了起来,形态竟比刚刚还大了一倍,朝着我们突进。
“啊!”那家子凡人大喊大叫。
我将他们护在身后,结印抵挡,在面前张开一片水墙,骷髅一拳下来,那水墙看似柔,实则韧,骷髅的圈像打中棉花一样陷进去,却并未能穿透。
那边鬼画姝也出手了,她咬破手指,血源源不断流出,她的血并不是红色的,而是如同墨汁一般的黑色。
然后我就意识到自己想差了,一个女鬼哪有什么血,这是她的魂术,玉清真人在《六界历闻》这门课中讲到过,说冥界的鬼魂修炼魂力,道行深的大鬼会形成自己独有的魂术以及魂器,这些魂器和魂术的形态大多与前世有关。
鬼画姝前世钟爱书画,死后魂魄更是附在自己的画作上,居然练成了化血为墨这样的魂术,她的血仿佛流不尽一般,泼洒一地,又像是活的一般,在鬼画姝的操纵下随意变换形态。
黑血如同绳索,一头黏连在地上,一头攀爬上骷髅的脖颈和四肢,使他动弹不得,鬼画姝用手指在地上化出一把弓箭,寥寥几笔,惟妙惟肖,举手一握,手中就真的躲了一把弓箭,她张弓拉弦,射向骷髅。
骷髅立定挨打,向后退了几步,这时,洞穴中那种躁动的声音越来越响,危险在黑暗中涌动,仿佛随时都会逼近。
我瞪大了眼睛,是洞穴里的那些干尸!
这些东西居然是活的!
看着他们成群结队奔出,我的胃又开始翻滚了,这些干尸全都光着身子,有的似乎风干到一半,吐着舌头唾液横飞,有的则完全干瘪了,宛如行尸走肉。
他们不像人,却又是人,扭曲割裂,叫人恶心至极。
我恍然大悟,这些干尸披上破布条,不就是洞中的守卫吗?
骷髅一定用了什么邪术,来炼制这些怪物,为他所用。
鬼画姝抬手斩杀了几个怪物,可是这些东西奔涌而出,源源不尽,就跟捅了老鼠窝似的,哪里杀得完?
其中一个怪物,捧着一枚白玉,双手奉给骷髅。
骷髅接过白玉,直接将其放入心口,骨头重新排列组合,将白玉牢牢捁住,保护起来。
看来这白玉才是骷髅的力量来源,骷髅中了反身咒自伤而不死,只怕也是因为这个。
这白玉是什么东西?竟如此厉害。
来不及细想,骷髅得了白玉,力量大增,瞬间破我的结界,如巨铲一般的手抓向我们,凡人一家尖叫着四散逃走。
我高喊:“别乱跑!跟紧我!”
他们惊慌失措已极,哪里还听得进去。
没过多久,小女孩就被怪物捉住了,我想飞身相救已是来不及,这时,凡人男子用手撑在地上,大喊一声,拖着断腿扑向那群黑压压的怪物,将女儿夺回。
只是这一下,他自己就完全陷入怪物堆里了。
他将女儿高高抛起,鬼画姝原本在全身心地在对付骷髅,不知是不是她坏事做尽,终于良心发现,腾出手,用魂术承托起小女孩,我则一跃而起,一把抱住她,低头见到中年男人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但他生命中的最后一个笑容只维持了片刻,弹指之间,他就被干尸淹没了。
那些怪物扑上去,撕咬啃食着男人,中年女人惊叫连连,我一手抱着小女孩,一手拉着她,阻止她不让她冲进尸群,拖着他们一家向洞口跑去。
但骷髅显然不打算放我们走。
“鬼画姝,当年你被冥界朝生使者追捕,四处逃窜,差一点便魂飞魄散了,是我救了你,你竟敢背叛我!”骷髅狂怒道。
鬼画姝冷笑道:“哼,你不过是缺个人替你为恶罢了,别把自己说得这么高尚!因果循环,轮回报应,这些年我替你做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也算是把该还的都还了,现在我就是要来取你性命,来祭那些被你残害的生命。”
鬼画姝到底是饱读诗书的才女,勘破一切,明白事理,这一刻我仿佛在她身上看到了她前世的影子,一个淡薄,博学,不愿屈服于世俗,向往自由的女子。
若非命运与她开了个玩笑,她也不至于落得如此。
“去死吧!”骷髅暴怒,用蛮力争破她的术法,一把掐住坠落的鬼画姝,将她举起来。
我手里捏了一个诀,立刻前去相救,运起灵力,跳将起来,我感到身后骷髅的另一只手朝我抓来,咬着牙不回头看,而是镇定下来,凌空又向上一跃,直到快够到鬼画姝,才忽然转身放招。
骷髅的两只手荡在半空,完全没有防备,被我抓住了一个破绽,玄火诀直接在他的右脸炸开。
本以为得手,谁知下一刻,骷髅竟拨开烟雾朝我抓来,我都来不及反应,白骨森森的手已到面前。
我心里一凉,被骷髅抓住。
“你放开我,放开我!”我挣扎着大喊:“你作恶多端,天庭是不会放过你的...”
骷髅的手握得越来越紧,我的气息也越来越微弱,眼前逐渐模糊,声音也轻下来,本能地呢喃:“鹤,鹤青...救,救我...”
这时,只听洞口“咣”地一声,巨石坍塌,有人闯进来了。
“放开她。”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是那个书生,他真的来了。
他身穿一身蓝罗袍,头戴儒巾,从一片嚣尘中踏步而出,没一脚都踩得很实,还是和以前一样冷着脸,却没有一丝惧意。
他是来...救我的?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为我冒这个险?
“睁大眼睛看看,这里是人间,不是冥界,”骷髅桀桀而笑:“我可不是听那些你号令的鬼众。”
“我让你,放,开,她!”书生声音不大,却极有威慑,忽得冷风拂面,周围仿佛掉入冰窟。
“我不放你又能拿我...”骷髅的话说到一半,一根铁链从他的后方射来,击穿了他的头盖骨。
接着,无数锁链从地下射出,层层将骷髅绑住,直接碾压碎了。
我再次坠落,被书生接住,掉在他怀中。
“你怎么样?”他用最冷酷的声音诉说关怀,尽管面无表情,眼中却隐隐有什么东西在闪动。
我虚弱的摇摇头,问:“鬼画姝呢?救她。”
书生朝左边抬了抬头,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鬼画姝躺在一堆缠绕的锁链中,昏迷不醒,但看着应无大碍。
“别让他跑了。”我又说。
此时,骷髅又化成一团黑气,与之前不同的是,这团黑气中央闪烁着莹白色的光亮。
书生点了点头,正要追出去,这时,洞中忽然猛烈摇晃了一下,接着,地上的石块开始掉落。
“洞要塌了。”书生说。
他怎么什么时候都能如此淡定,我急得都要活过来了。
“救,救人。”费劲地吐出这俩字,我便晕了过去。
等我再醒来,发现自己已经离开藏尸洞,映入眼帘的是漫天星光。
我刚要坐起来,胸口的伤稍一拉扯,便开始作痛。
“哎哟。”我呻吟一声。
“你醒了。”书生出现得很及时。
“那一家人呢?”我急忙问。
“他们伤得有些重,还躺着。”书生说。
我看了一看胸口的伤,顿时一愣,问:“是你替我包扎的。”
书生没有回答。
“是我替你包扎的。”鬼画姝不知从那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神出鬼没的。
“怎好劳烦鬼王殿下动手呢。”她看着书生说。
“啊?”我有些迷糊。
“你是说...”
鬼画姝轻挑眉尾:“你与他同行一路,难道不知道他是谁吗?”
“他就是酆罗大帝,千阙阁主,鬼王,洛梓弈。”鬼画姝朱唇轻启,媚眼如丝。
我吃惊得望向书生,发现他也正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一张冷面显出几分落寞。
“我听说当年鬼王殿下打败神無,一统鬼蜮,成为冥界之主时,万千鬼众顶礼膜拜,我是不是也该给您行礼磕头才是?”鬼画姝出言讥讽,实为不敬。
她怕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鬼王之名我可是多有耳闻,经常出现在天神院的书册里。
说起鬼王,其实天界的神仙多不愿提及,不知是不是觉得晦气,可他又是冥界之主,无法忽视,若要论起,对他的评价也是褒贬不一,有的认为他功绩宏伟,有的则认为他行事诡秘,怪诞不经,难以捉摸。
洛梓弈完全没有要搭理鬼画姝的意思,只目不转睛的看着我,仿佛是在怪我没有把他认出来似的。
我尴尬地说:“我的六界历闻学的确实不怎么样...”
鬼画姝又说:“劳鬼王大驾,亲临凡界,是想亲自超度骷髅吗?那他的面子可真是太大了。”说着双眼一眯,瞳孔微微放大。
这时,一道黑影闪过,一晃眼的功夫,便已单膝跪在洛梓弈身边。
是那个黑袍人。
“这位想必就是鼎鼎大名的绝阴鬼玄烨吧。”鬼画姝冷眼旁观道。
她做鬼的时间不长,倒是什么冥界大人物都认得。
一百四十、鬼城
黑袍缓缓摘下斗篷的帽子,露出前额的白发及一张精致俊朗的脸。
他和洛梓弈都是那种中俊俏带着几分邪气的长相,甚至从某些角度上来看,他们长得还颇有几分相似。
“找到他了吗?”洛梓弈问。
玄烨道:“找到了,没跑远,就在彭泽县,他关了县门,那儿虽然已经几乎是一座空城了,但还有十来户人家。”
“有查到他手上的那块玉是什么吗?”洛梓弈又问。
“这个属下还没有查到,”玄烨双手抱拳:“还请再给我一点时间。”
洛梓弈微微颔首,玄烨身形一闪,消失不见了,没一会儿又突然出现。
“对了,我听说那骷髅将军抓了一个人,叫叫李斐。”
“啊?”我吃了一惊,这呆子被抓了?
“怎么?”洛梓弈转向我问:“你认识他?”
我一边叹气一边说:“嗯算,算是见过吧。”
这种公子哥就是吃饱饭没事做,游手好闲,好奇心太重,再三说让他快跑,别多管闲事,居然还在这危险地界徘徊,这下好了,玩儿脱了吧?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洛梓弈问:“骷髅抓他做什么?”
玄烨道:“这个人的身份有些特殊,是后黎国的三皇子。”
“哦?”洛梓弈缓缓抬眼。
玄烨继续说道:“后黎历经几代到如今,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国力孱弱,南方有叛军作乱,北方夷族虎视眈眈,常挥师南下,入侵黎国,可谓内忧外患,据说这个李斐是当今国君的儿子中最有才能的,且深得民心,也有朝中大臣拥护,黎国当朝太师甚至断言,此子聪慧,可当中兴之主,能稳定局面,使天下重归太平。”
哈?
我眼睛眉毛鼻子嘴巴都要皱到一块儿去了。
就李斐那模样,跟“聪慧”毫不沾边啊,无赖倒是有的,竟还被寄予如此厚望,怪不得黎王朝气数将尽。
我心里嘀咕了一阵,转而又想,莫非这人是扮猪吃老虎?
洛梓弈捋了捋衣袖,说道:“那就是不得不救了?”说着,漫不经心地瞥了我一眼。
等等,后黎国,这个名字怎么那么熟悉呢?
那假扮马夫上昆仑偷蟠桃的李启彻,不就是后黎国的开国皇帝嘛,难道说李斐是他的后代。
我想起李斐腰间那块莹润的玉,我就说怎么那么眼熟呢,玉虚送别之时,那假皇帝腰间别的就是这块玉,想来应该是李启彻本人之物,给假皇帝装扮上了。
还真是巧啊,虽说天上一日地下一年,李启彻怕是作古已久了,但凭着当年相识的缘分,若坐视不理,实在也不大应该。
罢了罢了,谁叫我人美心善呢。
天刚蒙蒙亮,我们就下山了,洛梓弈看着我急切的样子,似乎很有些不满,要不就是冷着脸挖我一眼,要不就是从我身边经过,然后鼻孔出气。
“诶不是”我这暴脾气哪里忍得下去,一撩袖子就想上去跟他理论,被鬼画姝拦住了。
“我又是哪里惹到他了?阴阳怪气的.”我不满地嘟囔。
“他这是吃醋了吧?”鬼画姝双臂抱胸,勾起嘴角,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啊?”我更莫名其妙了:“什么鬼,他吃得哪门子醋啊?”
“你们两个之前真的不认识吗?”鬼画姝看着我问。
“不认识啊,我是第一次见他。”我说。
鬼画姝笑得更加意味深长了:“那说不准是前世的缘分呢?”
我翻了个白眼,表示懒得理她。
李斐果然是皇子,赶赴彭泽的途中我们遇到了数队官兵。
走到郊野临近县城的地方,官兵早就里三层外三层,将小小彭泽县围了个水泄不通。
“几个时辰了?”一个身披铠甲,骑着高马的将军问。
“回将军,侦查队进去已有快两个时辰了。”他的副将回答道。
将军显得有些焦躁,过了一会儿他说:“再派一队进去。”
“将军!”副将道:“这已经是第三支队伍了,进去的都没回来.恐怕.”
那将军吼道:“这都一夜了!还没有把人救出来!若三皇子真有什么闪失,我还有什么脸回朝面见陛下。”
副将小声嘟囔:“本就是三皇子自己偷跑出宫的”
“住口!”
将军刚要发怒,只听前排兵卒道:“回来了,他们回来了!”
我们蹲在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坡上暗中观察,听到说进城的士兵“回来了”,我与洛梓弈互望一眼,总觉得其中有古怪。
果然没过多久,县门外的队伍里起了骚动,原因是好不容易归队的士兵居然开始攻击自己的同僚。
“啊!这是什么鬼东西?”
“他们怎么了?”
士兵们看着这些和自己穿着同样衣服的士兵,披头散发,形容枯槁,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面目狰狞。
他们呼唤同伴的名字,但却没得到什么反应,这些出城的士兵继续在军队中疯狂撕咬,无差别攻击,队伍乱成一团。
和藏尸洞中见到的一样,这些是骷髅以白玉为器用活人制造的怪物。
“沈将军可是想救人?”空中,骷髅的声音响起:“那就独自一人进城来吧。”
那位姓沈的将军闻言便要提刀拍马闯城,洛梓弈朝玄烨使了个眼色,玄烨飞身而去,徒手拦住马匹。
我与洛梓弈和鬼画姝也冲进队伍里,鬼画姝挥毫泼墨,洛梓弈的锁链击撞,还没等我出手就将那些怪物一一制服了。
“你不能进去,也别再派人进去了。”我直接了当地对沈将军说。
“你,你是什么人?竟敢命令我们将军。”一旁的副将呼喝。
沈将军制止副将,问道:“老夫瞧着姑娘眼熟,以前可是见过?”
他怎么和李斐一样都说看我眼熟,本仙子此番可是第一次下凡,哪里会见过他们。
我欠身道:“民女并未见过将军,可.可我认识三皇子殿下。”
“哦?”老将军抚须,上下打量我:“姑娘和我们三皇子是什么关系?”
我笑笑说:“我没钱吃饭,是他替我付的,说来也算与我有一饭之恩。”
这话虽然有些避重就轻,却也是实话实说。
将军沉吟半晌:“既是如此,你又为何阻我进去救人?”
“你打不过他的。”我说。
“放肆!”副将道。
“将军身经百战,不会看不出来吧,彭泽县里面的东西,不是人力可以打败的。”我淡定地说。
沈将军也很泰然,说道:“我自然是瞧出一些端倪来的,不过我既然能看出抓走三皇子的是非人之物,自然也可以也可以看出姑娘的这几位朋友也不是寻常‘人’。”
我感到身边的洛梓弈脸色一沉,身子微微摇晃,似乎即将发作,联想到在金陵城撞见抬棺队伍,被路人骂说是阴兵过境时洛梓弈的臭脸,他当时的心情也一定不大好。
为避免争端,我抢先一步说道:“将军既然知道,就应该明白,你或者是你的士兵进去,无异于送死。”
老将军回头吼了一句:“你们怕死吗?”
得到的回答是整齐划一的:“不怕!”
将军双手按着缰绳说道:“你听到了,老夫一生为大黎王朝浴血奋战,早就将身死置之度外了,但凡因为怕死有一点点退缩,怎么统帅大军?怎么让将士们把他们的命交到我手里。”
我:“.”
这将军怎么好赖话听不明白呢?这是逞能的时候吗?
“不是.”我耐着性子说:“沈将军,你对黎国忠心是一回事,做无谓的牺牲又是另一回事”
“什么叫无谓?为国捐躯,就不是无谓。”沈将军固执道。
还是他的副将头脑冷静些,问:“你不让我们进去,可是有什么别的救人的法子?刚刚那骷髅可是说了,让将军一人进去,若是不快些,只怕会对三皇子不利。”
我冷哼一声道:“一个逃兵做着将军梦,他怕是要把沈将军骗进去,对他不利才是。”
这时,玄烨主动对洛梓弈说:“殿下,那骷髅并未见过我,我可以化成这位将军的模样,想办法接近他。”
我一拍手:“这倒是个好主意!”
“不成,”沈将军不同意:“怎么可以将三皇子的命交在几个陌生人手里呢?你们可以进去,但我也必须进去。”
我见他如此坚持,又见天色渐渐变暗,上空乌云密布,似有风雨欲来之势,只得答应,但嘱咐道:“可以,但你别擅自行动.”
老将军一身傲气,哪里会听我的,我话还没说完,他便拍马而去。
无奈,我们也只得立刻跟上。
彭泽县内一片荒凉,短短数月,一座原本热闹富庶的县城变成了人烟稀少的死地,除了沿街空置,杂草丛生的房屋,甚至看不到有人生活过的气息,一切都显得破败不堪。
“不是还有十几户人家吗?怎么一个人也没有?”我四处张望。
老将军则一马当先,朗声道:“老夫来了,自古邪不压正,有什么阴诡伎俩尽管使出来。”
他这一嗓子吼出去,却无人应答。
“刚刚不是让我进城吗?怎的不敢现身?可是怕了?”沈将军又喊道。
这凡人胆子忒也是大,我只担心前方还有什么陷阱等着。
那将军动作忽然一滞,紧接着策马奔腾,一溜烟跑没了影。
我本想去追,转念一想,可能是骷髅惧于洛梓弈威慑,暗地里把沈将军叫去,未免骷髅对李斐不利,就让他一个人去吧。
洛梓弈皱了皱眉头,我问他:“怎么了?”
“我感知不到他的魂力。”他说。
“确实,”玄烨低声道:“他会藏在什么地方?”
“有没有可能是他把魂力掩藏起来了?”我说。
“不光是因为这个,”洛梓弈摇头说:“这座城里亡魂太多了,四散在各处,无法分辨哪个是他。”
“你是说”我有些汗毛倒立。
“现在的彭泽,和人间鬼蜮没什么两样。”洛梓弈说话间,一道惊雷劈下,把我吓了一个激灵。
街上刮起一阵萧瑟的风,吹动路边的野树野草,店家的招牌咯吱摇摆,河上杨柳依依,小桥流水的景致,此刻竟显得有些诡异。
桥墩下,一个矮小的身影飞快闪过,我眼尖,一下就看到了,连忙追了上去,对方撒开腿拼命跑,也许是没料到我会紧追不舍,被我逼入穷巷。
小孩?
我看着眼前男孩,他十分瘦弱,浑身黑擦擦的,身上裹了一块松垮的布,已经脏得看不出本色了。
他也惊讶地在看我,嘴都合不拢了。
“活,活人?”他试探性地问,一脸怯生。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在这个地方?”我走上前问,小孩警惕地向后退了一步。
“没事,别害怕,”我向他伸出手:“我不会伤害你的。”
这时,洛梓弈及其余人赶到,孩子吓得一缩手,转身钻进墙角的狗洞里逃走了。
“怎么了?”洛梓弈问。
“怎么了?”我没好气道:“被你吓走了,还怎么了。”
洛梓弈顿了顿,身形一闪,消失了,片刻之后又忽然出现,手里抓了个小孩,我一看这不就是刚刚钻狗洞逃走的那个小孩吗?
“你是在找他吗?”洛梓弈漠然道。
我:“.”
那小孩并未如何挣扎,似乎是接受了自己活不久了的结局。
“你叫什么名字?怎会留在这个地方?你的父母家人呢?”我问他。
“我,我叫江生,是个孤儿,无父无母,彭泽被妖邪占领之时我没能逃出去,好在我对这里各处都很熟悉,躲在阴暗角落里,没有被那些怪物找到。”小孩说。
“此处妖孽横行,就没有人管管吗?”
江生摇头:“我听说现在四处都在打仗,本就乱得很,哪里还顾得上。”
他小小年纪,脸上却没有一点生气,有的只是一种无望的宿命感,他甚至希望敌国能尽快攻破防线杀进来。
“若是由北边的军队接管,也许就能注意到我们这个小地方,我们就得救了。”江生说。
我叹了口气,又问:“城里除了你,还有别的人还活着吗?”
江生警惕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最终据实相告:“是有的,不过都是些老弱妇孺,也是封城之前没能逃出去,后来又跑了几个,想侥幸逃脱,无一例外都被抓去做成了怪物,其余的都被我安置在了安全的地方,只是不知道还能藏多久,每天最危险的就是出来找吃的。”
一百四十一、活路
“原来也是有几个人自称仙门弟子的人来此,想对付骷髅怪,我知道他们不过想借此一战成名。”江生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洞悉人情世故的眼光。
他的声音暮气沉沉,没有什么起伏:“尽管如此,我还是很希望他们能够获得胜利,但最后这些人一个个都败了,来时意气风发,最后却被吃得骨头渣都不剩了,魂魄永远得被埋葬在这座城里,再后来就再也没有人来帮我们了。”
饥饿,逃命,死亡.让江生失去了一个孩童的天真烂漫,他眼神迷茫,不知前路在何方。
江生忽然看向鬼画姝,双目一睁:“你,你是.你是”
我安抚他道:“你别害怕,她现在与那些坏人不是一路的了。”
可江生还是怕得瑟瑟发抖:“她,杀人,死了好多人,好可怕,别,别杀我。”
“江生,”我看着他说:“和我们在一起你是安全的,不用担心。”
江生摇头:“放,放我走,放我走!”
“嘘”我做了一个禁声手势:“你是想把那些怪物引来吗?”
“我求求你们放了我,放了我。”江生跪在地上,双手合十,不断朝我磕头。
我很高兴能看到,尽管命运如此磋磨,可江生依旧没有放弃活下去的希望。
他虽然低声下气,卑微求生,但我看到的,是一种属于少年人的勇气。
死有什么好怕的,活着才更难。
我说:“你一个人太危险了。”
“他们还等着我带吃的回去呢,我们已经有四天没找到食物,只靠吃树皮度日,我若死了,他们肯定也活不了了。”江生苦苦哀求。
这是怎样的世间疾苦啊,我一时有些哽咽,难以自恃。
“这样吧,”洛梓弈对玄烨和鬼画姝说:“你们两个先去找骷髅的老巢,”他指着我说:“我和她带着这孩子,去把留在彭泽城里的百姓救出去,再来与你们汇合。”
这个办法好,分头行动既能降低暴露的风险,又可以支走鬼画姝,让江生不那么害怕。
江生始终不是那么信任我们,犹犹豫豫,磨叽了半天,就是不肯带我们去他们的藏身之处。
这时,我敏锐地察觉到周围的一丝异样,原本空无一人的死城,屋顶竟然微微震动,甚至有几片碎瓦掉落下来。
我与洛梓弈眼神交汇,分开的下一刻,便有数十个怪物从小巷两边的屋顶翻身跳下来,打退一边正想突破重围,发现前后巷居然都有伏兵,直要将我们在这里堵死。
这是早就预谋好的伏击,而且这些“怪物”与藏尸洞里见到的完全不一样,他们衣着整齐,打扮得像是普通江湖人士,头戴兜里,黑布遮面,以掩饰他们可怕的样貌。
而且他们的行动配合默契,持有各种武器,训练有素,不似藏尸洞里的那般失智。
一时间咒印、阵法、仙术满天翻飞,灵力与魂力双重激荡,洛梓弈的锁魂链一次可以绞杀十数个这样的怪物,可怪物不断涌现,源源不绝,即便我们能一力降十会,但依旧无法杀出去。
渐渐得,洛梓弈杀得似乎有些烦了,他一挥衣袖,身上的书生装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身鸦青色的长袍,外面罩了一件墨色缎褂,衣领处漏出一点白色的内衬,头发半批着,额前几缕碎发飘逸,面无表情的脸显得更加阴沉,身形萧索,眉间含怒,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我意识到这才是洛梓弈本来的面貌。
洛梓弈身形一闪,在怪物堆里冲杀,几乎在一瞬之间,那群怪物同时倒地不起,那样子,仿佛是被地狱厉鬼勾去了魂魄,尸体上蒸腾的白雾像是他们飘散的魂魄。
“走!”洛梓弈拉上我,我拉上江生,迅速离开。
“你刚刚使的是什么招数?”我问洛梓弈。
将这么多敌人瞬杀的招数也太可怕了。
“没什么?”他淡淡地回道。
我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转而对江生说:“我们进城的事,已经被发现了,你们也藏不了多久了,快带我们去把人救出来吧。”
江生死里逃生,惊魂未定,一脸惶恐的点了点头。
所剩无几的幸存者被他藏在一间饭馆的地窖里,地窖的入口在灶台后面,十分隐蔽,目测以前应该是酒窖。
地窖一打开,便有一股浓重的腐败的霉味传出来,我屏息掩鼻,心想,这种地方怎么能呆人呢,长此以往下去就算不死也要疯了。
黑暗中,十几双惊恐的眼睛齐刷刷看着我们,眼神中满是绝望,他们以为自己躲了那么久,还是无法逃脱,直到江生探出头,说:“别怕,我们有救了。”
“快出来吧。”我和洛梓弈一个一个将百姓从地窖里面扶出来。
很大一部分人并不愿意跟我们出城,他们不相信自己能逃得出去,认为这是一条有去无回的路。
“不能走,不能走,走了就活不了了。”一个白发苍苍,满脸褶皱的老人拼命摇头退缩,直想重新往地窖里钻。
“我可不想被抓去,变成怪物,想我们家那口子他.他就”一个妇人脸色蜡黄,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完,整个人蜷缩在一起,摇摇晃晃,看上去像是随时都会倒下。
“之前有多少人号称来此除邪祟的,最终都沦为怪物的盘中餐,离开这里,不是找死吗?”
江生一言不发,任由这些人激烈讨论,过了一会儿,他一咬牙,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城里可以吃的东西越来越少,继续呆在这里也是等死,不如趁着还有力气冲杀出去,兴许还能找到一条活路。”
“这”幸存的百姓面面相觑,但他们很信任江生,所以愿意拼死一试。
有人问:“我们怎么离开这里?”
我和江生张张嘴,都答不上来。
是啊,怎么离开?现在城内骷髅的眼线密布,这里少说也有十几号人,怎么把他们带出去呢?
所有人齐刷刷看向洛梓弈,他倒是一脸无所谓,云淡风轻地说:“怎么离开?自然是从县门走。”
“啊?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出去?”我表示怀疑。
“不然呢?这么多人,你以为瞒得住?”洛梓弈撇撇嘴,不可一世道。
这些百姓长期缺粮少食,又不见太阳,故而身体都十分虚弱,抱着仅有的一点家当跟着我和洛梓弈出城。
县门近在眼前,不过百十来步,只要冲出去,他们就自由了,百姓们的脸上扬起笑容,眼中露出了希望的光。
忽然,洛梓弈的脚步停了下来,前进的路被无形的障碍给挡住了。
他抬起手拍了拍,是结界。
洛梓弈冷哼一声,仿佛没把这种小孩子把戏放在眼里,用魂力在空中画了一道符,用手掌推向结界,嘴里念道:“破!”
笼罩在县门上的结界顿时消失了,洛梓弈抬起脚,刚要迈步,我感到周围传来的一丝肃杀的气息,立刻低声道:“小心!”
这时,城墙上降下十几条绳索,无数浑身包裹着布条,头戴斗笠的“怪物”沿着绳索而下。
洛梓弈身法迅捷,眼疾手快抓住其中一条绳索,绕在怪物脖子上,直接将其吊了起来,阻挡了其他怪物沿此绳索滑下。
这些怪物比之方才暗巷中遇到的又有不同,他们都穿着玄门的祥云滚边校服,应该是江生说的,之前来此希望降服骷髅,一战成名的那群仙门弟子,没想到却把自己变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自然,它们比之前的那些怪物更不好对付,洛梓弈设了一个结界,将百姓们护在里面,我雷诀加身,准备一战。
“锁魂链。”洛梓弈薄唇微启,像是命令,又像是施咒,左右手缠绕的锁链忽现,化成数枚锁星射出,横扫一排。
城墙上,越来越多怪物涌现,架起弓弩,形成箭阵,应接不暇。
洛梓弈虽然无敌,犹如杀神降世,魂力源源不绝,似是使也使不完,但对方数量之巨,成千上万倍于我们,双拳终究难敌四手,可以看出洛梓弈是杀得越来越没有耐心了。
“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与洛梓弈边打边退,背对而立,我侧过头问。
“应该是人魈。”洛梓弈说。
“人魈?”我从未听过。
“一种半人半鬼的怪物,十恶不赦,罪孽深重之人为魈,这些东西虽然肉身、魂魄具在,却已不能称之为人,而人若不是恶贯满盈,极端残忍暴虐到了一定程度是难以化成魈的,所以,虽然这世间奸邪之人不在少数,但人魈却并不多见,这里竟然有这么多,这不正常。”
洛梓弈这样说,可见冷酷如他,也受到了眼前情景的冲击。
结界周围聚拢了不少垂涎的人魈,结界里的人吓得缩成一团,洛梓弈要保护这些凡人,就不能离结界太远。
正在这时,墙头上一只冷箭射出。
“小心!”我下意识拉了正专注杀敌的洛梓弈一把,闪身挡在了他前面。
箭头从我的后背射入,贯穿了右肩胛骨,我扑到洛梓弈身上,下巴抵着他的肩膀,吐出一口血来。
洛梓弈像是被封住了行动,动弹不得,浑身上下都是僵硬的,眼中闪过异色,脸上的神情就和太湖边初见时一样。
“君瑶!”他忽然喊出一个陌生的名字。
我愣了愣,倒在他怀里。
人魈围上来,想趁机了结我们,被洛梓弈的魂力震飞。
“君瑶,君瑶,你怎么样?”洛梓弈抱着我大喊,痛彻心扉:“你怎么样,你不要死,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你不要死,不要离开我!”
他跟疯了似的反复重复这句话,我被他搂得喘不过气来,只好拍着他,艰难地说:“我,我没事咳咳咳,你弄疼我了。”
洛梓弈连忙放开我,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仿佛现实照进梦境,打碎了他的美好愿景。
君瑶是谁?他在喊谁?我有些疑惑,但没问出口。
与洛梓弈相识的这段日子,我发现他这个人有些偏执,这种偏执恐怕和他过往的经历有关,我怕问得深了,平白招惹出他的痴症来。
他的眼中掠过一丝凶狠,浑身上下都流露着杀意,魂力化成紫色的电流,遍布锁魂链,只有那些不知疼痛,不知死活的人魈还一个个前赴后继,上赶着送死。
“等一下,”我拉着杀红了眼的洛梓弈说:“救人要紧。”
现在不是和这些鬼东西纠缠的时候,几十条人命要紧。
洛梓弈挥手解开结界,带着那些凡人杀出一条血路,我与江生断后,没走多远,十几个人魈忽然蜂拥而至,他们似乎是瞄准了江生这一弱点,趁我不备,一把抓住他想把他拖走。
江生没有害怕得喊叫,他坚定得看着我,仿佛是在说,一定要把剩下的人平安地送走。
相较于他的英勇无畏,我反而沉不住气了,含泪大喊:“江生!”冲上去将江生夺回来,可这样一来,队伍的后方就出现了空缺。
我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伸手拉住江生,死活不肯放,另一只手拼命杀退不断涌来的人魈。
逐力之下,牵动我右肩的伤口,疼痛不已,连翻战斗之后,我本就不多的灵力也已所剩无几。
谁来帮帮我。
我内心呐喊,谁来帮帮我,谁来救救这些可怜人。
“啊!”被夺走的江生遭到人魈的群攻,他们像是见到腐肉的鬣狗一样扑了上去撕咬,这无疑吸引了一部分人魈的注意,让出逃的队伍得以继续前行。
不要!不要啊!
我悲怆至极,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我疲乏的身体仿佛已经不属于我了,意识被困在心灵中一个狭小的角落内,无助地呼唤,却没有人听见。
要不是江生恐惧的眼神中倒映出我的身影,我都没有意识到,此时的我就如同厉鬼附身一般,双目猩红,口吐黑气。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身形便不受控制地一闪,在人魈中穿行,片刻之后,人魈纷纷倒地,这瞬杀的本事与洛梓弈不相上下,连我自己都没看清我是如何做到的。
源源不断地力量从我丹田处直上,运行周身。
这是一种和我在天神院习得的灵力完全不一样的力量,那股力量化为黑气,破体而出,竟然能够自己形成防御,聚散无形,分合随心,显然比我那点子灵力要好使得多。
过了一会儿,我忽然感到腹中有异物流转,形成了另一股元力,与黑气凝聚,这两种力量驱散了我原就不多的灵力后,开始相互冲撞起来,我的五脏六腑仿佛都颠倒了,这种撕裂感让我痛苦万分。
“啊!”我撕心裂肺地仰天高喊。
“君瑶,君瑶!”洛梓弈摆脱人魈的纠缠,奔向我。
他怎么又叫我这个名字了。
我记得我跟他说过啊,我不叫君瑶,我叫阿善。
一百四十二、向死而生
“君瑶。”洛梓弈揽着我的肩,眼神从悲痛变为错愕。
“怎么会.”他不可置信地摇头:“不可能,这不可能.”
“你的身上怎么会同时有妖魔之气?”
他心急如焚,却束手无策,只能看着我承受痛苦,无比绝望。
谁能想到,素日里冷冰冰的鬼王殿下此刻竟流下两行热泪。
妖魔之气?
深受折磨的我经他提醒,忽然冷静下来,想到了《般若清心咒》,此咒虽然不能调和在我体内横冲直撞的精元,却有抚平戾气,清心凝神的功效。
我立刻盘腿而坐,静心默念:“吾身在囹圄,吾心昭日月,利不能诱,邪不可惑,生死不畏.”
片刻之后,我感到压在心头的那块石头卸下,纷争离我远去,硝烟弥漫的战斗场带给我的,那种狂躁到想要爆发的冲动消失了。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感觉自己重拾了对身体的掌控。
空中明镜高悬,在乌云密布,遮天蔽日的上空泄下一道天光,照耀在人魈身上,那虚无的光不知有什么魔力,竟像是大山一样,压得他们直不起腰,趴在地上打滚呻吟。
“那是什么?”我问。
“我的魂器,梦虚镜。”洛梓弈说。
“哦”
“殿下!”玄烨的声音忽然响起。
他与鬼画姝一起现身。
终于来了帮手了,我长舒一口气,他们联手抵挡人魈,洛梓弈则乘机将那些凡人带离。
他一掌拍开沉重的县门,百姓忙不迭鱼贯而出,逃也似的跑了,有一小部分突破防线的人魈企图追出去,都被洛梓弈一一挡了回来,他们不顾一切地突破重围,往外冲,身子被阵法撕裂,一时间残肢横飞,血肉四溅。
洛梓弈重新关上县门,反向在门外设了个结界,他环顾四周,冷然道:“城中邪祟听好了,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不杀了我,谁都别想离开这个地方,有一个算一个,都去冥界地府报道去吧!”
他的声音不高,但沉稳有力,声音传播,听得人脑袋嗡嗡的。
说话间,洛梓弈的身后隐隐出现一个巨大的人形像,那人像青面獠牙,大耳垂肩,足有十人之高,人形巨像伸手拍来,地上的那些人魈四散逃窜,慌不择路,避之不及,其中很大一部分直接被撵成肉泥。
虽说斩妖除魔天经地义,但这未免过于血腥了一些,我的胃里一阵翻腾,兴许是刚刚受伤见不得这些,随即大口大口地吐了出来,虚弱倒地,险些又晕过去,洛梓弈二话不说抱起我,玄烨带着他去一处民宅与我疗伤。
我被他抱着跑了一段,尴尬地说:“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
洛梓弈断然拒绝。
“不是.你颠得我有点难受”
这么说多少听上去有些不知好歹,可我实在难受,刚刚两股不知名真元在我体内横冲直撞,弄得我浑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被他这么一路抱着走,颠得我更加晕了。
洛梓弈根本不听,一直抱着我进了屋,却见那位姓沈的后黎将军从里面出来,正面相逢,我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
“别乱动。”洛梓弈漠然扫了沈将军一眼,直接绕开他,轻轻地将我放到床上。
而房间的另一侧,李斐躺在卧榻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人找到了?”我惊讶地问。
洛梓弈看着躺在床上的李斐问:“他是谁?”
我说:“他就是三皇子。”
洛梓弈撇了撇嘴,心中似有诸多不满,叫来玄烨问:“怎么回事?”
玄烨说:“我们正在追踪骷髅的藏身处,在大街上碰到了他们,就先找了个地方把他们藏起来,殿下放心,我已在四周下结界,城中的傀儡是不会找上门的。”
洛梓弈顿了顿,又问:“你们怎么会来?”
玄烨道:“我是远远见到殿下的梦虚镜,猜到殿下可能受到围困,这才赶来的,殿下刚使出鬼神召,又启用了梦虚镜,一定消耗了不少魂力,应当好好休息才是。”
洛梓弈并没有在意玄烨的话,继续问道:“他只身一人,就把人给救出来了?”
玄烨摇头表示不知。
洛梓弈盯着沈将军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说:“早些把他们送走。”
玄烨应道:“是。”
在床上迷迷糊糊躺到半夜,我感觉精力恢复了一些,就是有些口渴,伸手去够放在床头的茶杯,刚要送到嘴里,沈将军忽然冲进来,打落了我手中的杯子:“别喝!”
“水里有毒。”他说。
我先是一惊,随后立刻明白过来:“毒是你下的?”
其实他的出现本来就很可疑,沈将军凡人之躯,是怎么从骷髅手里夺回李斐的?他既然找回了他的三皇子,为什么不离开,反而在这个危险的地方逗留?
沈将军低着头,自惭形秽,忽然扑通一下,跪在我面前:“求求您,救救三皇子?”
救李斐?他怎么了?他不是好端端地躺在那儿呢么?
我看了看李斐,他忽然睁开眼,把我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李斐目光呆滞,眼睛都不眨一下,我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他也没什么反应。
“他这是得了失魂症?”我说:“他为什么睁眼却不醒,那白骨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他他扣下三皇子的魂魄,只留这具空壳”沈将军老泪纵横。
不知道是不是和洛梓弈呆一起时间久了,我的反应有些冷漠,双手交叉抱于胸前,问:“他让你做什么?”
“他想让我将你绑去交给他,这样他就会放过三皇子。”
“绑我?”我很是莫名其妙。
我招他惹他啦?放着背叛他的鬼画姝不抓,反倒来寻我的晦气,绑我一次不够,还想绑我第二次。
“后黎不能没有三皇子,求姑娘帮帮老朽。”沈将军说着就要给我磕头,我忙制止,看他年纪一大把,一日之内,原本灰白参半的头发彻底白了,他的年纪在凡人中也能算得上是老者了,他这一磕,我可受不起。
这姓沈的老匹夫为人臣子虽然忠诚,却缺乏做人基本的信义,还想用我的命换李斐的命,所以我并未给他好脸色看,不过他能悬崖勒马,说出实情,也算得上回头是岸,让我觉得凡人也不是那么不可救药。
“走吧。”我说。
“去哪儿?”他反倒是愣住了。
“拿我去换三皇子的魂魄啊。”我说。
其实我也有些好奇,彭泽城并不大,玄烨和鬼画姝找了半天都没找到骷髅,他究竟躲在哪里?
“这是什么地方?”
我跟着他来到一处偏远的空旷之地,环顾四周,除了一些木桩,帐篷和一处高台之外其余什么也没有,远处似乎还有一些房屋和马厩,脚下的草地有些斑驳,秃一块,杂草丛生一块,显是长久无人打理的缘故。
“这里是一处废弃的校场,”沈将军说:“不过现在北上的军队已经不驻扎在这里了,所以.”
他看了看我,犹豫了一下,说:“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
“你别误会,我并不是心软,我只是觉得那位姓洛的公子对你情深义重,若是你不在了,我怕他会对三皇子不利。”
呵呵,我还差点感动了一下,他倒是诚实,宁做真小人不当伪君子。
人呐,终究还是自私自利。
忽然,一阵阴风吹过,我感到阵阵寒意,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脊背一凉,身后,一团白烟凝聚,翻滚,随后化成一具白骨。
我刚一回头,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硬物敲晕,再醒来时我又被五花大绑在点将台的一根木桩子上。
又大意了!
与我一同被绑的还有沈将军,他垂着头,还没有苏醒。
看来骷髅没有信守若言,也是,这就是与魔鬼做交易的代价。
相较之前,这一次洛梓弈要来得快得多,我醒过来没多久,一道紫光从天而降,闪耀的魂力像是他即将爆发的怒火。
“放开她。”洛梓弈冷冷说道。
骷髅没有说话,拿出放在胸口的白玉,举到半空:“出来吧。”
无数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人魈破土而出,看得出这些人魈大多未催化得当,四肢躯干有腐烂的迹象,有的甚至已经露出森森白骨。
可这整片校场地下冒出来的人魈数量之巨,远超白日里,县门口的那些。
洛梓弈皱了皱眉头,很不耐烦,可能是嫌脏,不想和这些不入流的东西动手,也不想重演白天那种血肉横飞的场景。
可那些人魈居然是冲我来的,我看着那黑压压一片,如排山倒海般奔涌来的怪物,不禁尖叫出声。
“你干什么!”洛梓弈断喝:“别碰她!”
骷髅桀桀而笑,略一抬手,人魈停止向前。
“我动她又怎么样?”
洛梓弈眼眶泛红,浑身发抖,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敢动她,我让你魂飞魄散!”
“好啊!那就让这位天界仙子给我陪葬吧!”骷髅有恃无恐地大笑:“我的傀儡定会把她撕碎,然后蚕食殆尽的。”
“你想怎么样.”僵持了一会儿,洛梓弈泄了劲,松开拳头,浑身散发着一种可怕的气息,声音不住地震颤。
我看着他:“洛梓弈”
“说实话,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置你,”骷髅狂妄道:“是吞了你的魂呢,还是把你变成一个听话的傀儡。”
“洛梓弈,不要.不要!”我拼命摇头:“杀了他快杀了他!”
这时一个人魈忽然从后边捂住我的嘴,我大惊失色,它身上的腐臭味传来,我的胃又开始翻腾了。
“我让你别碰她!”洛梓弈狂怒,魂力瞬间炸开,发而不散:“你信不信我能让你彻底从六道轮回中消失?!”
“你刚刚已经说过了,魂飞魄散嘛,我信啊,”骷髅全不在意,下颌骨与面颊持续摩擦,“克拉克拉”,发出一连串阴诡的笑:“你可是冥界之主,号令百万阴灵的鬼王殿下,我怎会不信。”
“可是怎么办呢,我也想尝一尝这种一呼百应的滋味。”
“你要鬼王之位,我给你便是。”洛梓弈没有一丝犹豫,立刻说道。
“先别着急,”骷髅老奸巨猾:“我与你的魂力相差悬殊,若是你动什么手脚,我岂不是真的要灰飞烟灭了。”
“这样吧,”骷髅说:“你先卸下你的魂器。”
我被捂着嘴,只能拼命摇头。
“再卸了自己一只手,一条腿,最后.自挖双目好了,如此我才能放心。”骷髅自以为掌握局势,目空一切道。
我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怕洛梓弈真的犯傻。
洛梓弈望着我,魂力再一次迸发,我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但见围在我身边的几个人魈纷纷爆体而亡。
“别动!”骷髅不淡定了,亲自上来掐住我:“你再敢动的话,这位仙子可就要香消玉损了!我若身死魂灭,也定要拉个垫背的,你要是不怕这纤柔白皙的脖子被折断,那就一起死吧!”
洛梓弈瞬间慌了,抬起手道:“不要!”
我从未见他如此绝望。
“哐啷啷”几声,锁魂链从袖中掉落,接着是梦虚镜,最后是一把透着寒光刀刃。
“继续啊,”骷髅扣紧了我的脖子:“停下作甚?”
洛梓弈举起右手,握成爪,魂力在掌心凝聚。
我泣不成声道:“不要.洛梓弈,不要啊!”
骷髅反手甩了我一巴掌,抓起我的头发,指骨在我的脖颈间划出一道细长的口子。
“你干什么?!”洛梓弈大吼一声,却不敢有任何动作,看着如此不可一世的他如此畏畏缩缩,我奔溃了。
“不想她零碎受苦的,还不快动手!”骷髅说道。
洛梓弈猛然抓向自己的右臂,我几乎能听到骨骼碎裂的声音,悲从心来,大喊:“洛梓弈!”
他冲我凄然一笑,发白的嘴唇微微动了动,示意我别看。
骷髅喝道:“闭嘴!”指使他的傀儡轮番击打。
洛梓弈见状大喊一声,竟生生将自己一条手臂卸了下来。
“啊啊啊啊啊啊!”我见状疯狂大喊,吐出一口血来。
为什么?
他堂堂鬼王,一界之主,为什么要为了我做到这种地步?
这时,我体内原本已被《般若清心咒》抚平,不再躁动的无名精元再次爆发了,冲天的黑气将围在我身边的人魈连同骷髅一齐震飞。
我仰天长啸,挣脱束缚,闪身出现在骷髅面前,一掌劈裂了他半边脸,如此还不够,我追上去抓住他的左肩,一用力,直接将他的肩膀捏碎了。
骷髅似乎并不在意这副骨头架子,将碎落的骨头变成箭,齐齐射向我,他则借机脱身,无数人魈挡住我的去路,但我早已疯魔,他们哪里是我的对手?
我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这么强的力量,只觉得腹部隐隐发热,还是以为是刚刚被人魈殴打所致。
但慢慢的我发现并不是,只觉得丹田处有异物旋转,带动一股精元真气交缠汇聚,像潮汐一般,瞬息涌起,我知道我若不能很好地控制这股气,那爆体而亡是迟早的事。
骷髅用断掉的胳膊变出一把骨剑,回身抵挡我的攻击。
此刻,我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杀!
一百四十三、意料之外
体内精元的冲撞不断折磨着我,我逐渐失去理智,身上的黑气化作飞刃,成片成片的人魈倒地,不是掉脑袋,便是断手断脚。
我杀得兴起,甚至忘记了自己的目的,越杀越疯,脸上不知觉得流露出一种狰狞的表情,一种残忍嗜杀的快感油然而生。
洛梓弈看我的眼神变了,从身后捁住我:“君瑶!君瑶!”他不断呼唤,似乎是试图叫醒我。
而我早已杀得敌我不分了,一把推开他,大喊:“我,不,是,君瑶!”
其实我是想停下来的,只是内心中属于我的意识似乎又被黑暗封印住了,我无法掌控自己的行为,感到自己与外界似乎存在一道屏障,任凭我高声呼喊,却无济于事。
没有人能听到我内心的声音。
“滚!”我咬着牙,用仅存的理智对洛梓弈说。
这时,幽暗的天边忽然亮起一道光。
天亮了?
那道光照进我的心里,让我蒙尘的内心透进一丝光亮。
我迟疑了一下,甚至连动作都停滞了。
“阿善。”我听到有人叫我,眼神亮了一下,变得澄明起来。
一个熟悉的身影来到我面前,将我揽入怀中:“没事了,没事了,阿善,你受苦了。”
来人极尽温柔,像哄小孩一样哄我,我心中的杀意顿时偃旗息鼓,黑气褪去,眼神凝聚,清醒过来,这些天受的委屈涌上心头,哇哇得一下哭出声:“鹤青,你怎么才来!”
一旁的慕枫说:“又没规矩了。”
他的训斥这会儿听起来也是那么亲切。
洛梓弈站在不远处,死死盯着我们,千疮百孔的身体摇摇欲坠,满身血污已经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那些邪祟的
不知为何,我有些心虚,木讷地介绍:“呃这位是.”
“能得见冥界之主,是在下的荣幸。”还没等我说出洛梓弈的身份,鹤青便已猜到了。
“哪里,”洛梓弈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嘴角一扬:“能见到天界武神亲临,是我的荣幸才对。”
这场面我无法应对,只能尴尬地傻笑,心里埋怨,这家伙什么时候说话能不这么阴阳怪气,就跟全世界都欠了他似的,受了这么重的伤还不消停。
“你的手没事吧?”我问洛梓弈,他毕竟是为我受的伤,我不能不关心。
只见他冷哼一声,折断处紫光大作,过了一会儿,竟又长出一条手臂来,我看得目瞪口呆,鹤青却只是笑笑。
洛梓弈疗伤完毕,还是吐了血,可见伤得不轻,我想去扶他,刚要迈步,浑身一抽,伤口隐隐作痛,疼得我“哎哟”一声,直冒冷汗。
慕枫见状,主动走上前:“鬼王殿下若是不介意”
“不必了”没等他说完便被洛梓弈冷冷拒绝。
就在这时,不远处,一团白雾再次汇聚,一具骷髅架子逐渐现形,太邪门了,这玩意儿怎么杀不死?每次现身还都比上次更壮大了。
“阿善,你退后一点,”鹤青说:“慕枫,你保护好她。”
“殿下!”慕枫显然更想与鹤青并肩作战,而不是照顾我这个拖油瓶。
鹤青看了慕枫一眼,他便不再坚持,一步三回头,走到我身边。
洛梓弈一挥衣袖,将魂器收好,随即跟了上去。
“殿下!”玄烨也再次赶到,鬼画姝紧随其后。
玄烨见洛梓弈伤重,连忙说道:“殿下,我去吧。”
鬼画姝见到骷髅,恨得咬牙切齿,什么都顾不上了,飞身加入战局。
洛梓弈刚要开口,发现自己的脚被什么东西抓住了,低头一看,一个地下冒出来的人魈正不知死活得圈住他的脚踝,这人魈四肢都这断了,脖子也是歪的,正以一种极为诡异的方式在地上爬行。
洛梓弈极为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抬脚踢飞了人魈的脑袋,对玄烨说:“这里就交给你了。”
玄烨无奈应道:“是。”
鹤青与洛梓弈联手,再加上鬼画姝,那骷髅岂不是惨了。
这下有好戏看了,最爱看一些恶有恶报的戏码。
只是我没想到战斗结束得那么快。
骷髅借由白玉幻化出来的巨大身形并不灵活,三五回合之后,鬼画姝体内流出的“墨汁”便封住其行动。
洛梓弈与鹤青一人一侧,从骷髅身边掠过,还没等我看清他俩做了什么,那副比常人要高出一倍的骨头架子就立刻散了,碎成齑粉的那种。
白色粉末漫天飞扬,却并未坠地,而是起了漩涡,像龙卷风一般肆虐。
鬼画姝很吃惊,鹤青与洛梓弈倒是很淡然,只是凝神望着那团白色风暴,似乎是在找破绽,又像在等对方出招。
我忽然明白过来,朝他们喊:“玉!是那块玉搞的鬼!”
面前,那具白骨在风暴中重新聚拢成形。
“在他的右肋骨!”我又喊。
鹤青眼疾手快,撩起法华剑,直接捅向白骨的右肋。
一直以来都有恃无恐的骷髅终于发出一声可怕又低沉的吼叫。
但事情却没有那么简单,法华剑似乎被黏住了,仿佛他捅的不是一具白骨,而是一片泥泞,不仅如此,还有越陷越深的迹象,嶙峋白骨此时更像是吞噬一切的沼泽,贪心地想与鹤青融为一体。
我急了,不顾一切冲过去,若不是慕枫为我保驾护航,我只怕是要被那些人魈拖走了。
“鹤青,你放手啊,这样下去你会没命的。”我仰着头拼命喊道。
鹤青却说:“没事,我就快够到它了。”
他嘴上这样说,可离得老远我都能看到,他额头上豆大的汗珠。
渐渐的,鹤青的整条手臂都没入白骨内。
“鹤青!”我急得都要哭了,抓着慕枫道:“你快去救他啊!”
慕枫受命保护我,不敢擅离职守,我气不打一处来,大骂他是个蠢货,愚不可及。
飘在半空的洛梓弈看不下去了,冷然道:“你别急,这是幻象。”
“幻象?”我忽然不闹了。
“是那块玉制造出来的幻象,若是信以为真,那就真的是万劫不复了,现在只能和它拼定力。”洛梓弈垂下眼帘,拿余光瞧我。
“呀啊!”鹤青大喊一声,白光耀目,在骷髅的右肋处爆发,鹤青猛一抽手,捏在手心除了剑柄,还有一块白玉。
而在白玉离开白骨的一瞬间,骷髅彻底化成尘烟,消散了,弥留之际还张大了骇人的嘴,吞噬一切的心不死。
我跌坐在地上,鹤青与洛梓弈飞速下降,来到我身边,几乎同时把手伸向我,我不知所措地转头看了看他俩,把手伸向鹤青。
“你没事吧?”鹤青扶着我问。
“没事。”我摇摇头。
另一边,洛梓弈拉长了脸,表面冷淡疏离,脸上却有一抹愠色。
“结束了”鬼画姝喃喃自语:“终于结束了”
那边,沈将军也苏醒过来,慕枫去替他松绑,当他知道骷髅已经被消灭后泪流满面,见鹤青、慕枫这般人物,身上虽带着战损的痕迹,却是飘然若谪仙临世,晃晃如明珠耀目,理所当然就把他们当成了救世主,不自觉地就膝盖着地,跪了下来,磕头不止,千恩万谢。
“这真真是神仙显灵了呀,天佑我大黎!吉庆有余,受天百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老人家快请起。”鹤青说,慕枫将沈将军扶了起来。
沈将军仍是千恩万谢,一旁的洛梓弈冷哼一声,飘然而去,看着他的背影,我心中生出许多感慨。
调查真相,一路搏杀,解救受困百姓,还救了我两次的是洛梓弈,鹤青的到来是扭转了局势,但他的功德也不该被抹灭。
我正想说句公道话,这时,一个黑影如风般经过,利刃的寒芒一闪,一把刀直刺入洛梓弈的后背。
骷髅被除灭使我们放松了警惕,面对突如其来的状况,竟无人有反应,一时间错愕、震惊、恐慌交织在一起,特别是在看清黑影的真面目之后,我更是难以置信地愣在原地。
是鬼画姝。
这一下连洛梓弈未能抵挡,不仅是因为他受了伤,也是鬼画姝孤注一掷,拼尽全力的结果。
紧接着,一把刀刃急插入鬼画姝的喉中,刀锋一撇,鬼画姝都来不及挣扎一下,瞬间人头落地。
出手的是玄烨,干净利落。
为什么?
我双眸震颤,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她明知自己杀不了洛梓弈,还要这么做?
“殿下!”洛梓弈踉跄了几下,终究难以为继,倒了下去。
玄烨扶着洛梓弈,看上去心急如焚:“殿下,你怎么样?”
洛梓弈摇摇头,虚弱地闭上眼。
地上,鬼画姝的那颗头颅,口中不断喷“血”,咕噜个不停,像是要说什么,瞪着眼睛,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尽管我又惊又吓,还是俯下身去聆听:“你要说什么?”
鬼画姝呕血不止,含含混混地说道:“小,小心.小心”
“小心什么?”我问。
她却没能回答,身体和头颅都化成了一滩墨汁。
笼罩在彭泽上方的阴霾消除,这座县城恢复本来的面貌。
可我却卧床不起,一连病了好几日,期间高烧不断,惊梦连连。
说来也真是矫情,下凡以来,我屡屡遇险,几次差点把小命丢掉,都咬牙挺了过来,偏是鹤青一到,我反而倒下了。
“小心.小心”鬼画姝被自己吐的血呛住,最终也没能说出来的那句话始终在我心头萦绕,更是反复出现在我的梦境里。
莫非骷髅背后另有幕后黑手?
不像啊。
诸邪尽除,过不了多久,彭泽定能恢复海晏河清之景象,武神亲临,还哪个不要命的敢来作乱?
若真有,目的又是什么呢?
我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不知睡了多久,朦胧间,我睁开眼,第一时间看到的就是鹤青。
他趴在床边,沉沉睡去,侧颜英挺秀逸,如雕刻般俊朗,有他守着,我连日来吊着的一颗心平静下来。
鹤青似乎极为疲惫,睡梦中的他依旧眉头紧皱,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抚平他的不安,这时,我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自己黑气附体,被体内精元折磨得面目狰狞的场景,想起洛梓弈说妖魔之气同时存在在我体内。
体内异力爆发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看着自己的手,我的心里产生了一种陌生的违和感。
我是谁?身上为何会有妖魔之气。
即便我是鲤鱼精,可谓从未研习过妖族之术,可以说除了天生自带的那点子妖气之外,根本毫无增长,何至于乱窜。
我忽然有些害怕。
天庭如何对待与魔有染之人,我是看在眼里的,我怕被人知道之后会逐我出天界,甚至将我诛杀。
这时,慕枫推门进来,我连忙收回手,咳嗽几声,掩饰慌张。
“你醒了。”鹤青被我的咳嗽声吵醒,睁开眼,惊喜地看着我。
我点点头,试探性地问:“其他人怎么样了?”
“你是问鬼王吗?”鹤青说:“他是伤得比较重,不过以他的修为,过不了多久就能恢复,你别担心了。”
我点点头:“对了,你们不是在魔界潜伏吗?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鹤青与慕枫互望一眼,鹤青说:“我们是为阴玉而来的。”
“阴玉?你是说那块玉它是”
“没错,魔族借阴玉之力潜入天界,被你撞破,大军撤退后,寒修便将阴玉投入凡间,一来是为了毁灭证据,二来是想掀起一场天地浩劫,好让天界无暇分心去追究他的罪责。”
跟火麒麟那次一样,寒修又在背后操控,妄图搅弄风云,趁机达成他的目的。
“卑鄙。”我忿恨道。
因为他,死了这么多人,他却还活得好好的。
那骷髅逃兵出身,就算死后在藏尸洞修炼成尸魔,若不是得了阴玉,只怕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不但觊觎鬼王之位,还口出狂言,说要把人间变成鬼蜮。
上天的不公可以体现在此,坏人永远都有办法可以逃脱,因为他们可以突破道德边界,用尽一切手段,好人却不会,所以下场反而很惨。
我想出去走走,鹤青便扶我下床,后巷,李斐的声音传来:“你在烧什么?”
看来这个傻子也没事了。
玄烨踢了踢露在火盆外的一截卷轴,卷轴沾上火星子,立刻焚烧殆尽。
李斐看到我,眼睛瞬间一亮,激动得朝我跑过来:“仙子!你醒了!”
说着便要跪我:“仙子大恩大德,李斐永世难忘!他日必定为仙子建庙立像,日日供奉,香火不断!”
我暗暗惊讶,这家伙怎么开口闭口“仙子,仙子”地叫我,莫非他识破我的身份了?还是沈将军对他说了什么?
一百四十四、情深难解
神仙即便是因公差下凡,也要尽力隐藏身份,不能被凡人识破,若是被天庭那些老顽固知晓此事,于我又是一桩罪名。
我假装镇定,顾左右而言他:“瞎说什么呢,这世上哪有神仙?”
李斐一本正经道:“你就是仙女下凡,你和孝元至圣皇帝画里的仙子一模一样。”
哈?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不是.孝元至圣皇帝又是哪位?”我无奈问道。
“孝元帝就是我朝开国皇帝啊。”李斐说。
我忽然反应过啦,他说的是李启彻?
看来我猜得没错,李斐真的是他的后嗣。
李斐道:“始皇陛下登上帝位的第二年,便携重宝,不远万里前往昆仑,求见西王母,受到王母娘娘设宴召见,宴席期间,他在蟠桃园偶遇一位仙子,让他难以忘怀,回来便命人做了两幅图,一幅叫《仙女下树》,一幅叫《昆仑百仙》,画工精湛,惟妙惟肖,那画里头的神仙,就跟活的一样,怪不得初次相见,我就觉得仙子面熟,幼时我见过仙子的画像,仙子可比画上美多了。”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我,我只觉两颊一热,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身旁的鹤青似乎动了动,我却不敢看他,只暗自好奇他现下是什么表情。
“你,你瞎说什么呢?越说越离谱了.”我打定主意,李启彻作古已久,死无对证,只要我不承认,就无人能证实。
“我没有瞎说,我有凭证的,”李斐倒是越发来劲了:“我随身携带的行礼里,就有一本《孝元至圣皇帝起居注》,里面记录了他在世时的一言一行。”
“始皇陛下可是我最崇敬的人,关于他的事,我不会乱说的,其他皇室子弟怎么样我不知道,不过我自我启蒙之始,就命人抄录他的起居注,从小诵读,背得滚瓜烂熟。”
我听他说得这样笃定,心里不停打鼓,却仍抱有一丝侥幸,想抵赖到底,李斐见状道:“你不相信?我背给你听。”
他开始大段背诵。
兴德十年,孝元帝年迈,精神大不如前,一日午间,他用完午膳,忽觉身子有些沉,便回寝殿休息,然后做了一个梦,梦中的他与年轻时在昆仑山上见到的仙子再相会,正满心欢喜地与她游园,谁知门外有一名内官不小心打破了茶盏,把他惊醒了,懊恼不已,差点下令杀了内管,不过孝元帝是仁君,虽然生气,最终也没有那么做。
孝元帝发了一通脾气,之后平静下来,同身边的近侍说起那日见到仙子时的情景,他说:“只见一个身着绿衣,身段轻盈,肤若玉脂,面如粉黛的女子从树上跳下来,美得跟天仙似的,哦不,在昆仑仙境里住着的大约就是仙子吧,仙子的神情俏皮可爱,与寻常神仙的端庄持重不同,让她更添几分灵动和生气,落地后婷婷地站住了,她身后的桃花纷纷落下,花瓣撒在她的肩头,落在她的黑发上,她眉眼含笑地看着我,叫人一见倾心,终身难忘。”
“世人都说我无后是为不孝,身为国君终身不娶,更是有碍国祚延绵,于江山社稷不利,那是因为他们没有亲眼见过这位仙子,她不仅容貌惊艳,更是有一颗善良赤忱之心,若是见了,任凭其他女子再有倾国之姿,也再难入眼了。”
“那日在昆仑山上,我因私心,差点闯下大祸,是她替我顶罪,避免黎国遭受天罚,还赐我仙药给母亲续命。”
“空色皆寂灭,缘业定何成,我与她虽只相识一日,却已认她为命定之人,亦知自己与她身份有别,不能相守,也愿守着这份思念度过此生,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只愿来世能与她再续前缘”
“停停停够了够了。”我听不下去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尴尬到头皮发麻。
他,他,他这说的是我嘛?
我有这么好?
“你是说,李启彻身为帝王,为了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什么昆仑仙子,终身未娶?”我故意岔开话题,模糊重点。
“对啊,”李斐说:“我并非始皇陛下的子孙,他知道自己不娶妻就没有子嗣,待百年之后无人继承大统,这将会使朝政动荡,于社稷不利,所以就挑了一个他认为人品才学俱佳,可担此大任的宗亲过继到名下,亲自教导抚养,并封为太子,也就是我太爷爷。”
闻言,我多少有些唏嘘。
记得他下山之时,我曾嘱咐,昆仑山的见闻,只当是做了一场梦为好,不要太当真,如此才能对现世更有实感,不会陷入虚无之中,如此才能像个普通人一样脚,踏实地地活下去。
没想到他是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李斐见我不语,以为我还是不信,急忙又说道:“我说得都是真的,起居注就在我的行礼里,我现在就可以拿给你,不过画就不在我身边了,若你跟我回京都,我再想办法取了给你看。”
听到这里,慕枫禁不住冷嘲热讽:“没想到仙子还有这般风流际遇呢。”
“这怎么能是风流呢,”李斐出言维护:“始皇陛下对仙子的真心感召日月,天地可鉴。”
“一开始举国上下无人相信他说的话,从朝堂到民间,所有人都在暗地里嘲笑他,说皇帝发了癔症,他们甚至不相信陛下真的见过神仙,可他身为帝王,却不为声色所惑,坚持心中真爱,此番深情,试问天上地下,还有谁可以做到?”
我差点上手捂他的嘴,在场人多,还是矜持了一下。
身旁的鹤青轻咳了两声,似乎是想说什么,最终却没有开口。
我觉得要再让李斐这么胡说八道下去,我可能要在武神宫待不下去了,于是灵光一现,忽然一惊一乍道:“哎呀!”
“怎么了?”鹤青问。
“齐婶!齐婶的棺还停在天师观里呢,凡间的规矩,是三日内就要下葬的,我得赶快去了。”我找到了一个绝妙的脱身理由。
确实我答应了张天师三日之后回的,也该是时候了。
我忙不迭溜之大吉,谁知刚一转身,就见洛梓弈站在巷子口,斜阳照着他的半张脸,另一半却在阴影之中,形单影只的身影看上去有些落寞,脸上带着些意味不明笑,像是嗔怒,又像是嘲讽。
完了完了,刚刚的话都被他听到了
这家伙的痴症可一点不比李启彻轻,还老叫错我的名字。
我都不认识这个叫君瑶的女子,也不知是不是他前世的爱人。
男人真是麻烦精!我哀叹,我自己一脑门子官司理不清呢,哪有心思与他们牵扯不清
“谁要下葬,需要我帮忙吗?”李斐屁颠屁颠跟上来,洛梓弈抬起手臂拦住他,李斐冲得太猛,一时刹不住,被掀翻在地,呻吟不止。
洛梓弈冷眼看了李斐一眼,漠然转身,跟在我身后,走了一段,我忍不住回头瞪了他一眼。
“怎么,我这个杀人凶手不配去给齐婶下葬吗?”他面无表情地说道:“总要给我一个机会求得原谅不是吗?”
我顿时语塞。
这人可真记仇,我不过是在气头上说了他两句,居然耿耿于怀至今。
听闻我要走,李斐立刻跑来挽留我,刚刚才迎面挨了一下,脖颈上还留着红印,敢怒不敢言,十分好笑。
“仙子真的不能留下吗?”
听他的意思,倒是不打算跟着我去金陵。
终于可以甩了这个大包袱了。
“你都说我是仙子了,仙子擅自下凡可是违反天条的,”我信口开河:“等齐婶下葬,我就要回天上去了。”
李斐一脸惋惜,满是不舍。
“那你呢,今后有什么打算?”我问他。
李斐伸了伸懒腰,用玩世不恭的语气说道:“此间事了,我打算重新启用彭泽的军营,这里地方大,有帐篷、马厩、演练场,我准备回禀父皇,在此屯兵驻扎,筹划北伐,反攻江上,收复失地。”
“哦?”我揶揄道:“志气不小。”
李斐收敛笑容,一脸认真地对我说:“待我得了天下,仙子可愿做我的皇后?”
见我不答,嗔怒地挖了他一眼,挥舞拳头表示威胁,李斐假装躲开,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哈哈哈哈哈我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我看着这个年轻人,多嘴了一句:“据我所知,现在黎国上下并不主战,希望偏安东南的人占多数,你这样做,岂不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李斐耸耸肩:“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只要于国于民有利的,我被人骂两句又如何。”
“罪在当下,功在千秋。”他摇头晃脑,没个正形。
我笑笑,好个“罪在当下,功在千秋”。
这小子还真有些骨气,他表面吊儿郎当,实在心怀家国天下,也懂得轻重缓急,比李启彻那个愣头青强,不枉我冒险救他。
与李斐告别之后,我们一行五人便离开彭泽,运起神行之术,不过片刻就到了金陵城郊的天师观内。
张天师正在煎药,被吓了一跳,药罐子都差点打翻。
“你,你,你们.”张天师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回来了?”
“可替那位老人家报仇了?”天师问。
“那是自然。”我说。
张天师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我替黎民百姓,敬谢各位。”
“行了行了,”我扶起天师:“我可受不起如此大礼。”
“齐婶呢?”我问他。
齐婶的棺停灵在天师观后院一个亭子内,棺木古朴,想是天师特意准备的。
我摸着棺椁,心中感慨万千,一别数日,如梦一场。
想来齐婶应在地下和丈夫儿子相会了吧,适逢乱世,凄苦一生,没过上一天好日子,希望他们来世能投个好人家。
由于天色已晚,我们决定明日出殡下葬。
入了夜,我的状态又不大好了,浑身冒冷汗,我不敢惊动别人,只好盘坐在床上静心打坐,只觉得丹田处有热气上涌,虽暂时被我体内的灵力压制,却仍让我觉得燥热不安。
而我浑身澎湃的魔气更是无法掩藏,到了我一运功就发作的地步,我只打坐了一会儿,便觉头晕目眩,惊汗连连,我尝试调和三种精元,三股力量在我体内交织,犹如汪洋中的海浪,滔滔不绝。
虽然《般若清心咒》可以暂时平息我的戾气,但我总不能时时吟诵,长此以往下去,总有一天会被发现的。
我大喝一声,真气溢出体外,震断了床和桌椅,连房顶都连晃数下,片片瓦砾掉落下来。
今日是十五月圆之夜,月色明净透彻,素洁如水的银辉从房顶照进来,抚平了我翻腾的情绪和即将爆发的冲动。
我长吁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今晚好歹是平安度过了,日后必要勤加修炼,如此,我日益增长的灵力就能一直压制住我身上的妖魔之气了。
这件事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包括鹤青和师父。
不对,我忽然想到,洛梓弈是见过我魔气缠身的样子的,我卧立不安,得想法子去打探一下,万一他口风不紧,我可就死定了。
趁着夜色,我来到洛梓弈住处,意外地发现鹤青居然在他房中,似乎在激烈地争辩着什么。
洛梓弈冷着脸说道:“你知道这一切,还要带她回天界?天庭那些道貌岸然的神仙什么德行你不知道吗?他们对魔的憎恶已经到了一种是非不分的地步,他们杀了她的。”
鹤青听上去很冷静,看得出他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你要带她走,能把她藏到哪里去?冥界吗?别忘了,生灵是过不了鬼门关的。”
“天大地大,哪里不能去?!”洛梓弈吼道。
我第一次见他如此激动。
“除了冥界,其他地方你能保证她的安全吗?能保证她永生永世都不被发现吗?”
“人人都向往九重天界,却不知那才是逼仄的牢笼,”洛梓弈眼中似有火苗在燃烧:“一旦被发现,她会死的,会死!你明白吗?”
“我知道你为什么想带她走,”鹤青看着洛梓弈,说道:“可她有她的自由,她不是你寄托情感的物品。”
“她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什么要东躲XZ?难道你希望她为自己没有犯过的罪而受到惩罚吗?”鹤青说:“我发誓,我会用我的命来保护她,绝不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我的心猛然一颤,原来鹤青已经知道了。
一阵风吹过,窗户摇曳,支着窗棂的木头忽然断裂。
“谁在那里?”屋内的鹤青问道。
我急忙逃走,窜上树躲起来,透过树枝和树叶偷看,洛梓弈追出来,却被鹤青拦住了。
这时,伴随着“嘭”的一声,远处的天际忽然发出一片五彩斑斓的光。
光将一片黑夜照耀得犹如白昼,甚至有些晃眼,小院也映得亮堂,我原本藏得好好的身形这下暴露无遗,好巧不巧,还和鹤青四目相对,心下一慌,脚一滑,大叫着从树上摔了下去。
一百四十五、花火
“哎哟!”这一下摔得不轻,疼得我直哼哼。
我羞愧难当,从地上爬起来,“嘭”的一声,黑幕中又炸开一片绚烂。
“这,这是什么呀,还怪好看的,呵呵呵”我用傻笑来掩饰尴尬。
鹤青也没追问我为何躲在此处,这时,张天师恰好路过,同我们打招呼:“几位都在呢?”
“天师还没休息呢?”我连忙与他搭话。
张天师提了提手里的药包:“刚又磨了些明日要用的草药,这波瘟病来势汹汹,更胜洪水猛兽啊。”
“天师辛苦了,早些去歇息吧。”我挤出一个最难看的笑。
张天师点点头,正要离去,又转过来说道:“诸位若是想看烟花,何必在这里看呢,咱们这观离市集远。”
他见我们三个杵在院里,也不说话,也不离开,以为我们是在赏烟花。
我好奇道:“烟花?今天是什么节日?”
张天师道:“今天是乞巧节,州府办了灯会,金陵城里那些士家大族的儿郎女眷们可都上街游玩了,便是平日里养在深闺的女儿们,也会装扮一番,好与那些未曾谋面的心仪对象相看一番,若是害羞,就用面纱覆面,就不会不好意思了。”
“我们也去看看吧。”我兴奋道。
鹤青与洛梓弈默不作声,都没搭理我,我一时有些尴尬,只好问张天师:“天师不去吗?”
张天师连忙摆手,笑道:“老朽年纪大了,本就少眠,这几日事务繁多,要歇息去了,不然撑不住啊,就不凑你们年轻人的热闹了。”
“去嘛去嘛,左右无事,等明日事毕回了天宫,可就看不到了。”我拉着鹤青说道。
他无奈摇头,微微一笑,拿手指轻轻戳了戳我的头:“你啊。”
金陵城朱雀道,十里长街灯火通明,照得黑夜如白昼。
街上彩灯式样繁多,做工考究,有美轮美奂的仙女灯,有寓意着吉祥如意的莲花灯,古朴典雅的官灯和形象逼真的孔雀灯,无不新颖别致,栩栩如生,叫人眼花缭乱。
谁能想到,不过隔了几条街,一个破败的道观里收容着一批无家可归的流民,他们深受疾病饥饿的折磨,衣不蔽体,难以果腹,甚至朝不保夕,可官衙却并不过问,只顾着巴结权贵,做出一副“与民同乐”的姿态。
真是“苦吟莫向朱门里,满耳笙歌不听君”。
只是我没想到,带鹤青上街,会如此打眼,那些官家小姐们见他,是矜持也顾不得了,体面也顾不得了,纷纷过来围观,一度甚至把前路堵得水泄不通。
“哎哟,这是哪家的公子,怎得如此面生。”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金陵女子用锦帕掩面,议论纷纷。
“如此样貌以前竟从未见过。”
“生得这般风流,我看啊,一定是勾栏瓦舍的常客,风月场上的高手,各位姐妹可要小心了。”
“我才不管什么风流不风流的,若是能跟他同饮一壶,或者是一起听个曲儿,游个园什么的,哎呀,那岂不是人生之幸。”女子春心荡漾。
年轻女子们几人成团,戏语言笑,一个个面若桃花,望眼欲穿。
我们身后还跟着个洛梓弈,好在他自带天煞孤星的气场,叫那些女子不敢上前搭话,只敢偷偷瞧他一眼,两颊顿时染上红晕,羞赧低头,转头与自己的婢女窃窃私语。
不远处的石桥上,火树银花层层绽放,一只火龙窜天而上,吸引了众人的视线,引起阵阵欢呼,我趁机拉着鹤青的手,一路狂奔,躲开人群。
热闹的集市中心还有不少杂耍艺人街头表演,卖糖人剪纸的小贩大声吆喝,其中,要属猜灯谜的摊头人最多。
我瞧着新奇,刚想上去凑个热闹,一个凡人男子拦住我们的去路,毕恭毕敬地拱手作揖道:“公子,小人是江陵郡守家的小厮,替我们家小姐送上拜帖,不知公子府上在何处,我们小姐想改日命人延请公子过府一叙。”
“呵,郡守是什么大官么,也值得说叨。”
这时,一个长相丰腴的女子横冲直撞而来,二话不说挤走小厮,大咧咧欠了个身:“我是晋国公家小姐的贴身丫鬟,替我家小姐来传话。“
“我们小姐平日里深入简出,难得出门赏灯,就遇上公子,可见是极有缘分的,”她指着一旁的河道说:“那是我家小姐的船,请公子上船,饮酒赏乐。”
那女子虽是丫鬟,但衣着考究,眉毛修得很短,只留眉头一点,口红只涂在唇珠处,脸上的胭脂倒是打得极重,头上盘着繁复的发髻,看上去沉得很,模样有些好笑。
说着她便要伸手拉鹤青,小厮不让,横插一脚,推开女子,嚷嚷道:“还讲不讲道理了,明明是我家先来的。”
“先来的怎么了,晋国公大人可是三朝元老,膝下多子,却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我们小姐可是国公大人的掌上明珠,只要小姐开口,大人就没有不依的,便是要天上的月亮也使得。”女子嚷嚷,十分泼辣。
“你,你这就是欺负新来的,我们大人虽然刚奉旨入京,但曾被当今圣上盛赞大才堪用,你敢出言不逊?”
“呵,”女子闻言并不犯怵,反而言辞犀利道:“你们瞧瞧,你们瞧瞧,我说哪里来的乡巴佬,还敢同我们小姐争。”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把灯谜摊的生意都给抢了。
“让开让开,都让开。”人群里一阵骚动,我心想又是何方牛鬼蛇神,见有七八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汉子推推搡搡,拨开人群。
“是国舅爷家的力士队。”有人低声说道。
围观人群被冲散,扰了他们赏灯的兴致,虽心有不满,却是敢怒不敢言,只能暗自摇头。
“国舅爷喜欢看东瀛相扑,家里养了好些力士,莫非这是.”人们私下议论。
力士中为首一人上前对鹤青说道:“国舅爷金泰和县主想请公子去金凤楼上一聚,问公子可是新来的,缘何她之前不知道金陵城中竟还有公子这样的人物。”
先前的小厮待再争论,被那力士一拳打倒在地,顿时满脸是血,鼻梁都打歪了。
“泰和县主可是当今皇后的外甥女,公子不会不给面子吧。”力士用胁迫的语气说道。
“公子今晚有约了,去不了。”鹤青还未开口,我先冷着脸说道。
“你是什么人?是公子的婢女吗?”晋国公家的丫鬟不敢与力士呛声,就来骂我解气:“一个下人,也敢置喙主人家的是,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我横眉冷对,懒得还口,倒不是和这些凡人置气,我气的是鹤青的态度,他不答应,也不拒绝,这是什么意思?
“平时伶牙俐齿的,这会儿怎么不说了,”他还在我耳边撩拨:“可见你的机灵劲儿全都用在我身上了。”说罢轻浅一笑。
我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
“感谢诸位深情厚谊,今日是乞巧节,难得如此盛会,在下确实已经答应这位姑娘,陪她夜游金陵,欣赏凡间美景,在下不过一介凡夫俗子,如此良宵如此夜,就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了。”鹤青上前一步,双手抱拳道。
“告辞。”他搂起我的腰,飞身上了房顶,众人惊呼一声,他已经带着我凌空踏步,绝尘而去了。
“放我下来。”我赌气挣脱开鹤青的怀抱。
我们停在一处阁楼上,题曰:望月楼,此处远离人群,却也高处不胜寒。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怎么不和你的晋国公小姐,泰和县主去游船宴饮去?何苦与我在这儿吹风。”我负气叉腰,背过身去不理他。
鹤青温和地笑笑。
“嗖”的一声,一束花火笔直窜上天。
我吃惊地转过头,见到烟花犹如漫天飞舞的花瓣,在我眼前绽放。
接着,五六个烟花同升空,五颜六色的花火离我那么近,仿佛触手可及,看得我眼花缭乱,目瞪口呆。
“太漂亮了!”我冲到栏杆边上大喊,顿时将对鹤青的不满抛诸脑后。
“你小心点。”鹤青嘴角含笑,走到我身边。
“为什么凡人都向往成仙啊?天上规矩那么多,哪有凡间热闹。”我心情大悦。
“你喜欢这里吗?”烟火的光打在鹤青脸上,忽明忽暗。
“喜欢啊。”我脱口而出。
“那如果让你永远都呆在这儿呢?”
那时,我被兴奋冲昏了头脑,弯曲没有听出鹤青语气中的低沉和失落。
“永远呆在这儿?不回天上了吗?”我看向他:“那你呢?”
“我…”
我冲鹤青一笑:“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鹤青摸摸我的头,眼底流露出无限的柔情和感伤,一把拥我入怀,紧紧抱着我,勒得我差点喘不过气来。
“你怎么了?”我将头靠在他的肩上问。
“没什么,”鹤青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哽咽:“这几日你辛苦了。”
“你还说呢,”我抱怨道:“也不早点来,”我动了动肩膀,故意“哎哟”呻吟一声:“可疼了。”
鹤青抱得更紧了说:“不会了,我以后都会好好保护你,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了。”
“这可是你说的,”我的脸微微有些发烫,伸手搭在他背上,回应他的拥抱:“若是你欺负我,又或者是看别人欺负我你不帮我的话,该当如何?”
“那我就自己跳下归墟台,受十世轮回之苦,世世代代受折磨,不得善终。”
我笑道:“倒也不用说得这么惨,开玩笑而已,干嘛这么认真啊。”
鹤青忽然放开我,低头看着阁台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洛梓弈站在空无一人的巷子里,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眼神幽暗阴冷。
他的身边居然站着一个女子。
女子穿着一身淡紫色的纱裙,容貌虽不出众,倒也清新大气,打扮也不落俗套,与今日灯会上那些矫揉造作的官家女子不大一样。
看来他之前没跟上来,是被这个女子缠住了。
我与鹤青互望一眼,好奇这个女子的来历。
“你来望月楼后巷做什么?这里平时就没什么人,今日大家都去赏灯了,更空旷了,怪吓人的。”女子说着,缩了缩脖子,不自觉地把手伸向洛梓弈。
洛梓弈没搭理她,连视线都未曾移开。
“他们是谁?”女子望着楼上问:“熟人?人家小两口月黑风高的正亲热呢,我们就不要搅了人家的好事啦。”
“走走走,我带你去长乐坊看戏去,今日上演的,是我最喜欢的《天仙配》呢。”女子说道。
可惜她再怎么热情洋溢,也融化不了洛梓弈这座冰山。
他一甩手,从牙缝里蹦出来一个字:“滚。”
我看不下去了,飞身而下,安抚被吓到的女子。
“你这是什么态度啊,”我说:“你就算不想去,也不用恶语相向吧。”
“你别怕,”我又对那女子说:“他这人平时就是这样的,也不是针对你。”
女子抽抽搭搭地说:“公子可是觉得.觉得我相貌普通,配不上你?”
我一嗝楞,心想,这姑娘好直接啊。
瞧着她也不过就十五六岁的样子,倒是敢于直抒胸臆,一点也没有遮遮掩掩,隐藏爱慕之心的意思。
这一点较之金陵城的官家小姐又不知好多少。
那些高门大户的女子邀中意之人赴约,还要假他人之手,差手下家仆来摆高姿态,而这位姑娘只身跟来,身边竟连一个下人都不带,莫非她只是寻常人家的女子?
洛梓弈脸上一僵,嘴角抽搐了一下。
“敢问姑娘是何人,这么晚了家里人不会担心吗?”为打破沉默,我只好问道。
那女子略一欠身,欢快地行礼道:“我叫柳梦槐,爹爹是翰林院中书,前些日子,我听到阿爹跟阿娘商议我的婚事,要把我许给礼部侍郎高崇的儿子,那可是匹中山狼,家里姬妾成群不说,还动不动就把伺候他的丫鬟收作同房,我怎么能嫁给这种人呢?”
“爹爹还说他才学渊博,颇有远见,我呸,我管他有没有远见呢,人品不行,才学再好也只能是越带越歪。”
柳梦槐天真烂漫,语气乐观,似乎根本不为自己的前途命运担忧,颇有种无知无畏的果敢。
“这几日我跟爹爹置气,他就把我关了起来,可今日是乞巧灯会,这么好玩的事我怎么能错过呢?所以我就偷跑出来了。”
我笑道:“那你胆子忒也大了。”
“那可不,”梦槐也笑:“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是狗屁,咱们女子也是人,不是任人宰割的牲口,命运需掌握在自己手里。”她一番豪言壮语,双眼却始终瞟向洛梓弈。
敢情她说掌握命运,是把自己的未来寄托在洛梓弈身上了?我不禁为她捏一把汗。
姑娘啊,那可不是什么好归宿。
一百四十六、一波未平
柳梦槐亲热地挽起我的手,望着我的双眼亮晶晶的:“姐姐长得可真好看。”
哎哟,这小妮子嘴这么甜,真讨人喜欢,又长得怪可爱的,洛梓弈怎么忍心吼人家。
“行了,快回家吧,”我说:“你家在哪儿,我们送你回去。”
“我不要,”梦槐耍起了小性子:“我好不容易逃出来的,我不回去,不回去嘛。”
“除非.”她圆圆的大眼睛滴溜溜一转,指着洛梓弈说:“除非让他陪我逛灯会,逛完我就回去。”
“再让我玩会儿嘛,回了家我就又成了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了,这日子一天天的,一点趣味也没有。”梦槐甩着我的手撒娇。
“好好好。”我妥协了,知道洛梓弈不乐意,于是说:“那我们一起去吧。”
拐出巷子,又到了闹市街头,尽管洛梓弈沉着脸,还是默默跟在后面。
我见到一个卖傩面具的摊位,拉着鹤青走过去,要给他选了一副。
得把他这张俏脸遮起来,否则始终是祸患。
“哇,好漂亮。”梦槐对着那些丑面具赞赏道。
“你也选一个吧?”她趁机拖了一把洛梓弈的手。
他的脸色更加铁青了。
我朝鹤青挤眉弄眼,抿嘴相视一笑。
“选哪一个好呢.”我和梦槐兴致勃勃地挑选起来。
鹤青和洛梓弈自然是一万个不愿意。
“钟馗吧,够丑。”我拿起面具往鹤青脸上比划。
鹤青攥着我的手,笑道:“那我带面具,你也得带面具才行。”
我表示拒绝,鹤青便来抓我,我躲到柳梦槐身后,围着她和洛梓弈你追我赶,笑闹个不停。
梦槐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你俩感情真好。”
“啊?”我与鹤青顿时愣住了。
“快带上吧你。”呆了片刻之后,我把面具套在鹤青脸上。
柳梦槐也替洛梓弈买了一只,洛梓弈始终一言不发,冷漠地走开了,她只好自己捏在手里。
这姑娘确实大胆,一个劲儿把我们往人多的地方带,摩肩接踵,挤来挤去的,她就往洛梓弈怀里钻,看到洛梓弈吃瘪,一副看不惯又甩不掉的样子,我都快笑死了。
“你干什么?”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抓着柳梦槐的衣领,像拎小鸡一样把她拎起来。
“不是我,”柳梦槐立刻做出委屈的表情:“是刚刚那个卖糖葫芦的大哥,他挤了我旁边那个卖花的小女孩,那个小女孩又挤了我,我才挤在你身上的。”
“我一个黄花大闺女都没说什么,你一个男的干嘛这么介意啊,”梦槐跑来跟我告状:“姐姐,他欺负我。”
洛梓弈:“.”
“我要吃冰糖葫芦。”梦槐指着在桥下支起摊位的糖葫芦商贩说。
我示意洛梓弈去买,他撇了撇嘴,冷着脸看向别处,假装没有看见。
“去买啊。”我说。
没办法,他说不过人家就算理亏,吹胡子瞪眼也没用。
看来洛梓弈确实拿这个小姑娘没办法,拉长了脸去问小贩:“冰糖葫芦怎么卖的?”
卖家说:“五文钱一串。”
洛梓弈没有钱,还是我拿着之前齐婶给的几个铜板付了。
柳梦槐接过冰糖葫芦,吃得香甜,终于不闹了。
“还是姐姐好,”她边吃边说:“今天的糖葫芦是姐姐给我买的,不算,下次你可要给我补上。”
柳梦槐是一点也不安分,上蹿下跳的,没个停的时候,我们三个就像带孩子上街的家长。
一个不注意,她又跑没了影子,四处一张望,见她爬到河岸边一棵柳树上,坐下,双脚腾空荡来荡去。
“姐姐,你也尝一个?”柳梦槐招呼我,把手中的糖葫芦递过来。
她的眼睛生得很灵动,让整张普通的脸都变得很有生气。
我接过糖葫芦吃了一个。
她忽然指着鹤青问我:“姐姐和这个哥哥是怎么认识的?”
我们怎么认识的.我们
“有一次我掉水里了,他救了我。”我说。
“哦”梦槐流露出一个狡慧的笑:“你们不是这儿的人吧?”
“啊?”我愣了愣:“对,我们从外地来的。”
“哦?姐姐莫要骗我,”她又笑道:“你知道吗?我之所以叫梦槐,是因为我娘怀着我的时候梦到村口的老槐树忽然开口,对她说话了,所以我很有灵性的,我的直觉一般不会错。”
我问:“说了什么?”
“不知道,我娘她不告诉我。”柳梦槐耸耸肩。
“咳咳.”我清了清嗓子,顾左右而言他:“你都不知道我们的来历,就对洛梓弈动心,你可知他是什么身份?”
“他叫洛梓弈?这名字真好听。”
这是重点嘛
“不知道啊,”梦槐捋了捋衣裙,轻描淡写地说:“不重要。”
我诧异道:“不重要?”
“我喜欢他,他就是我的心上人,至于其他身份,都不重要。”
我闻言不禁叹了口气,柳梦槐小小年纪,对情爱之事看得如此通透。
听闻后黎国礼教森严,没想到竟能养出这么敢爱敢恨的小娘子,我不禁看了洛梓弈一眼,心想,你小子真有福气。
这时,对岸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一支军队在城中搜查,见人就抓来盘问。
“是赤羽营的人。”柳梦槐低声说。
我注意到他们身上的盔甲都是暗红色的。
柳梦槐嘲弄道:“这泰和县主也太刁蛮任性了,赤羽营可是皇帝陛下的亲兵,她也敢随意调动,便是皇后得势外戚掌权,也绝没有这般不讲道理的,真是天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小丫头还挺有见识。
“听说泰和县主喜欢养面首,专在城中搜罗年轻英俊的男子,东市还有一个宅子,专门给她的那些男宠住的,玩腻了就赶出去。”柳梦槐又说。
我听了冷哼一声,对鹤青说:“那你可得把你的面具戴好了,省得被抓去县主的男宠。”我说这话时并没意识到自己醋意大发,柳梦槐却在一旁发笑。
“人在那里!”鹤青还没来得及带上面具,就被赤羽营的人发现了。
“快跑!”柳梦槐拉着我从树上跳下来,撒开腿就跑,一整套动作连贯熟练,想来是没少被她老子逮过。
鹤青倒是不慌不忙,他过于淡然了,忘了不能在凡人面前随意使用仙法,暴露身份这件事。
赤羽营中还有人放出信号弹,蜂拥而至的士兵越来越多。
这么大阵仗就为了抓鹤青?
我回想了一下,刚刚好像是路过一个叫金凤楼的地方,见到高台上有一个女子对月饮酒,只是路过匆匆看了一眼,不至于做到这个地步吧?
这该是怎样的惊鸿一瞥啊!
“这边。”柳梦槐对金陵城中的小巷十分熟悉,平时一定没少溜出来玩。
“快进来。”她带着我们一连跑了三条街,连气都不喘一下,示意我们翻墙进一处宅院。
她没这个飞檐走壁的本事,于是十分自然地张开双臂,要洛梓弈抱她进去。
我感觉洛梓弈此时的耐心已经快消耗得差不多了。
“你你冷静一点.”我怕他当场发作引来官兵,只好说:“要不.要不我抱她进去?”
接着我竟然听到洛梓弈叹了一口气。
我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他僵硬地抱起柳梦槐,飞身翻入墙内,我与鹤青紧跟而上。
“还不快放开?”柳梦槐搂着洛梓弈的脖子不撒手,洛梓弈冷冷说道。
她这才不情不愿地松开。
“这是什么地方?”我问。
“这是我叔叔家开的染坊,已经废弃很久了,躲在这里,不会有人发现的,等天一亮,赤羽营应该就会撤兵了,泰和县主就算再大胆,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私自调动陛下亲兵为己用。”
染坊虽已弃用,还挂着不少布匹,随着夜风摇曳。
我总觉得染坊内的气氛有些诡异,危机四伏,朝他们使了个眼色,竖起食指,做了个禁声的动作,蹑手蹑脚前行,悄悄拨开布匹。
月色下,染缸后面赫然站着一个人影,我能从他身上的气息感受到,那不是一个寻常人。
是人魈!我一脸震惊。
这玩意儿怎么还没死绝!
骷髅已经魂飞魄散了,还有谁在操纵?!
我摸出怀里的匕首,踮起脚尖绕到他身后,然后猛然一刀扎下去。
人魈中招吃痛,发出禽兽一般的嘶吼。
这时,数名人魈从染缸中窜出,一齐向我发难。
关键时刻,鹤青与洛梓弈同时杀至,几招便将他们都解决了。
抬头一看,屋顶上居然还有,这些人魈较之彭泽城中的,显然又“进化”了,配合得越发默契,射下绳索,将我们绊住,接着飞身而下,手持各种武器发起进攻。
鹤青与洛梓弈灵力魂力迸发,生生将他们的攻击挡了回去,一时间蓝光与黑气冲天而上。
“小心!”我从人魈手里救下柳梦槐,右臂上被利刃划了一下。
鹤青与洛梓弈见状,瞬间爆发,几乎在一瞬间解决了所有偷袭的人魈,我刚要喊:“留下活口!”最后一个人魈也倒下了。
算了,这些怪物没有胆怯之心也不怕疼,想来也是问不出些什么。
可是我很担心。
他们怎么会埋伏在这个地方?
洛梓弈转头看向柳梦槐,眼中闪过一丝凶狠。
“是你.”他上去掐住柳梦槐的脖子,抵到木桩上。
柳梦槐被掐得满脸通红,挣扎着说:“不不是我.”
“洛梓弈!你放开她!”我走过去掰洛梓弈的手,推了他一把:“你干什么?!”
柳梦槐蹲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拼命咳嗽,还没缓过来,便着急解释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不是她,”鹤青道:“看起来这些东西是一路跟着我们到这儿的。”
柳梦槐委屈泪在眼中打转,一个小女孩也是不容易,大半夜的跟着我们受这种惊吓。
“哇”她扑到我肩上嚎啕大哭,我只好竭力安慰她:“别怕别怕,不哭了,不哭了。”说着,狠狠瞪了洛梓弈一眼。
“要不还是先把梦槐送回去吧。”我说。
“杵在这里干什么,你倒是送送人家呀。”我又瞪了洛梓弈一眼。
洛梓弈一言不发向门口走去,柳梦槐见状顿时不哭了,擦擦眼泪,屁颠屁颠跟了上去。
刚要推门,门口传来一阵马蹄声。
有人说道:“方才的亮光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是!”
“看清楚了吗?确定他们是往这个方向跑的?”
“看清楚了,准没错!”
“刚刚士兵来报,染坊里有动静。”
“把这儿给我围起来,三更之前必须把人找到。”
“是!”
又是赤羽营。
还真是穷追不舍啊。
看来与人魈的打斗惊动了他们。
这可如何是好?
洛梓弈倒是无所谓,大踏步准备推门出去,被我拦住了。
“你干嘛啊?”
洛梓弈咬牙切齿:“杀出去啊,这些凡人,不知好歹.”
“杀”我压低了声音:“你准备跟这些凡人动手?不怕造杀孽吗?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洛梓弈冷哼一声,一言不发。
“被发现什么?”柳梦槐好奇地问。
“.”我一时语塞:“被发现万一你被发现了怎么办?”我打马虎眼掩饰:“你不是偷跑出来的吗?你也不想被你爹爹知道吧?”
柳梦槐虽然精灵古怪的,心眼倒是实在,马上谢我:“那是,还是姐姐想得周到。”
“里面的人,我限你们一刻内自己走出来,不然我就放火烧染坊了!”门外官兵叫嚣道。
“这些人是疯了吧?”我扒着门缝往外瞧,只见小小染坊已被无数官兵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了起来。
我生气道:“怎么,被泰和县主看上不愿屈从的,她就要杀了人家?哪有这般蛮横的。”
“她还真能做出这种事,如今朝政被皇后一党把持着,弄得乌烟瘴气,上至庙堂下至黎明百姓,无不怨声载道,但也无人敢反抗,”柳梦槐说:“便是想我爹爹这种自诩清廉,不愿拉帮结派的,也只能暂时明哲保身而已。”
她又提议:“染坊里,有一个存放染料的地窖,我们不如进去躲躲?”
也只能如此了,我们顾忌太多,终究是束手束脚,不如避开,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好在地窖还算宽敞,并不局促,虽然要洛梓弈屈尊,他是一百个不满意,但还是很配合地照做了。
我点亮一张明火符,用掌心在面前画了个半圆,明火符就被复制成好几张,地窖瞬间明亮起来。
“哇,姐姐,这是什么魔术吗?”柳梦槐兴奋道。
“魔术?”
“一种西域传来的杂技,”柳梦槐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哦,我知道了,你们是西域来的吧?怪不得打扮地这般不同呢。”
她不说我都还没意识到,虽然我觉得天界的服饰与凡间的差别不大,但仔细一分辨还是能觉出差异来的。
我笑而不语,不想骗她,也无法说明。
一百四十七、一波又起
“人魈出现在金陵,我看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我忧心忡忡,又忽然想到:“不会是天师观出了什么事吧?”
“你别急,等上面的官兵离开,我们就赶快回去。”鹤青道。
可是左等右等,都没有听到地面上传来什么动静,他们似乎没有破门而入,也没有放火烧染坊。
发生什么事了吗?
想到那些人魈,我真是有些发怵,心急如焚又难有作为,只能在地窖里踱步缓解焦躁。
“那个.”柳梦槐似懂非懂的听着我们的对话,忽然小声问我:“洛梓弈,他是不是喜欢姐姐?”
我沉静在自己的思绪里,被她问得愣住了。
妹妹啊,这都什么时候了,谁还管得了那些小情小爱之事。
柳梦槐掌着灯,橙色的火苗将她的小脸照得红扑扑的,一脸真挚地望着我。
“没关系的,姐姐可以告诉我实话,”她故作坚强道:“即便是他已经有了心仪之人,我也不会放弃的。”
我有些心不在焉,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支支吾吾道:“你误会了,其实我跟他并不熟,是这次来凡间.我是说来中原才遇见的。”
“是吗?”柳梦槐低下头:“可他明明满心满眼都是姐姐,即使沉默寡言,视线也没有离开过姐姐。”
柳梦槐有些自惭形秽,声音越来越轻:“姐姐这么好,我若是男子,也会喜欢的。”
我闻言,微笑着看向她:“梦槐,我们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你聪明伶俐,心地善良,别人不喜欢那是他们没眼光,我们可不能妄自菲薄呀。”
“嗯!”柳梦槐充满自信地点了点头。
看着她坚定的眼神,我又后悔了。
我是不是不该这么鼓励她,给她一些不切实际的希望?
“你就这么喜欢他吗?”我忽然有些好奇:“今天是你们第一次见面吧。”
“我知道姐姐要说什么,我年纪还小未来的人生还很长,一定会碰到其他让我心仪的男子的”柳梦槐抿了抿嘴,反问我:“姐姐相信命中注定吗?”
“我说过,我的直觉很准的,没错,今天是我们第一次相见,正因为这样我才更加认定他,因为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觉得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是不是很奇妙,你说会不会是前世的缘分?”
“可是.”我无奈地笑:“人生本就艰难,情爱也非必要,喜欢谁不是喜欢,何必给自己制造那么多障碍呢?”
“那如果要让姐姐离开那个哥哥呢?”柳梦槐反问我:“如果以后发生了一些事,让你们不得不分开,你会放弃吗?”
“我”我说不出话来。
“佛曰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换得今生一次擦肩而过,前世五百次擦肩而过,换得今生一次同舟而渡,万物的生灭皆由因缘的聚散而起,唯有因,不能生果,唯有缘,亦不能生果,必须因缘具合,方能生果。今生有缘相识,便不想错过,不管前路有多艰难,我想试着闯一下。”
见柳梦槐一双美目中闪动着晶莹的泪珠,我也不禁红了眼。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地面上传来一阵脚步声。
有人来了。
终于。
只听一个老者的声音响起:“在下是三皇子的军师,各位义士出来吧。”
李斐?
我与鹤青、洛梓弈三个交换了一下眼神。
“你们认识三殿下?”柳梦槐惊讶道。
“怎么了?”我见她这样吃惊,忙问道。
“如今后黎国内,敢与外戚一党叫板的就只有三殿下了,三殿下有政绩,有军功,麾下更有一群足智多谋,忠君爱国的臣子,皇甫军师便是其中之一。”她说。
“赤羽营已经退兵了,各位别担心,请出来一见。”地上之人又说道。
我们这才放心走出地窖。
“多谢先生相助。”鹤青上前拱手作揖道
我不假思索地问:“据我所知,三皇子正驻军彭泽,准备挥师北上,不知先生怎会在此?又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前来相救?”
皇甫军师道:“三皇子已率先赶赴前线,看朝堂上还有诸多事宜,须由老夫来处理,殿下早就差人传信来了,说他的几位朋友要来金陵,让老夫看顾一二,几位刚进城我就知道了,等过几日诸位离开,老夫事了,自然要去和三殿下汇合。”
原来如此。
该说不说,李斐这小子还挺有义气。
柳梦槐偷偷往门外瞧了一眼,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是金戈军队。”
然后又用怀疑的小眼神打量我们:“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呐,真的只是西域来的游客吗?”
我有些尴尬,幸好皇甫军师并不打算刨根问底,说:“这位可是柳翰林家的女儿,大晚上四处乱跑不在家,被你父亲知道,可要着急了,不如我差个人送你回去吧。”
“我不要,”柳梦槐往洛梓弈身后一躲:“谁知道你会不会跟我爹告状。”
“我要他送我回去,他已经答应了,不能反悔。”柳梦槐指着洛梓弈朝皇甫军师做了个鬼脸。
我暗暗为这丫头擦了把汗,拱手作揖道:“多谢相助,我们还有事在身,就不多留了,有缘再会,替我向你们殿下道谢。”
皇甫军师道:“轻便。”
离开染坊,我们便分开了,我与鹤青赶回天师观,洛梓弈则送柳梦槐回家。
我与鹤青半路又遇人魈截杀,几经波折回到天师观,果然不出所料,出事了。
“什么?你说阴玉不见了?”我惊讶道。
慕枫“嗯”了一声,看上去十分自责。
“不见了,是被偷了吗?”我不理解。
“我检查过了,”慕枫一脸肃然:“张天师,不见了。”
“连同观内那些流民和伤员都消失了。”他补充道。
“你的意思是他偷的?”
“现在还不能断定。”
看来这件事还没完。
难道鬼画姝要我小心的人,是张天师?
慕枫双手抱拳,单膝跪地,对鹤青说:“属下看护不利,还请殿下责罚。”
“好了,”鹤青将他扶起来,温和地说:“这不是你的责任,当务之急,是赶快把阴玉找回来。”
“是!”慕枫大声回答。
“鬼王殿下没有跟你们一起回来吗?”身后,玄烨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这家伙真不愧绝阴的称号,总是神出鬼没,吓人一跳。
我说:“他有些别的事,办完就回来了。”
玄烨没再说什么,略一颔首,飘然而去。
“这位是?”同行数日,慕枫这时候才想起来问。
“绝阴鬼玄烨,是鬼王麾下与罗刹鬼,夜叉鬼齐名的冥界鬼主。”
“哦”慕枫若有所思。
而后我们去了张天师的房间,房中陈设简陋,除了被褥和少量衣物,就是些书籍和瓶瓶罐罐的药品,我好奇打开几瓶,凑上去闻了闻,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关键是他房中的东西几乎都在,还保留了很多生活痕迹,也就是说张天师基本上什么都没拿就跑了,或者说是,凭空消失了。
再去看那安置伤患的处所,也是一样,走进去一股子药味混杂着轻微的血腥气和酸腐味扑面而来。
供这些病人休息用的,用竹子和草编的床铺上还留着些许未干的血迹,月光下,隔帘随着夜风飘动,仿佛被病痛折磨的伤员前一刻还在这儿辗转反侧,疼得无法入睡,下一刻就集体不见了。
这属实是太诡异了。
这时,只听“嘭”得一声,天师观的门被踹开了。
“张天师!张天师!救人!”
只见洛梓弈满身血污,疯了一般冲进来大喊。
他手里抱的,是柳梦槐。
只见她双眼紧闭,紫色衣衫染红了一大片。
原来洛梓弈也被人魈跟踪了。
他们尾随洛梓弈来到柳府,他怕吓到柳梦槐,一路上都没吱声,直到看着她进府,才转过身,对着漆黑一片的长街尽头说:“出来吧。”
刹那之间,数个训练有素的人魈从街道两旁和房顶上窜出,直要取他性命,洛梓弈眼皮都没抬一下。
可偏偏在这时,柳梦槐去而复返。
“洛梓弈,你的面具。”她雀跃道。
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子舍不得心爱之人离开,思来想去,终于又找到一个理由,多见他一面,柳梦槐开心得像是花田里的蝴蝶。
洛梓弈却朝她大喊:“不要过来!”
可是已经晚了。
人魈的尖刀无情地刺穿了柳梦槐的胸膛,她怔了怔,低头看看胸前的伤,然后倒在血泊之中。
洛梓弈怒发冲冠,瞬时将那些人魈杀尽。
等他抱起柳梦槐之时,她已经失去了知觉,而他去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刚还鲜活的生命一点点消失。
此时夜已深了,街上的医馆大都关门了,他就这么抱着柳梦槐,四处找人医治,却求助无门,忽然想到张天师日常也是治病救人的,想来是懂些医术,便带着柳梦槐回来了。
当我们告知他张天师失踪了,阴玉也不见了,他顿时跪倒在地,失神自语:“我救不了她我救不了她.”
我给柳梦槐输了口仙气,她脸色稍缓,眉头舒展,表情也没有这么痛苦了,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买给洛梓弈的面具。
安顿好柳梦槐,鹤青看了我一眼,我默默摇头,他心下了然。
柳梦槐受伤极重,伤及根本,关键是这种伤还不是普通人造成的。
人魈这样的邪物本身就自带三分邪煞之气,即便是天兵天将的体格,承接人魈攻击的全部伤害,若非老君药王即刻施救,也是难以活命的,更何况柳梦槐肉胎凡身,虽然被一口仙气吊着,不至于马上殒命,可最后只怕还是会落得个香消玉损的下场。
但我怕洛梓弈接受不了,所以没有明说,想到这么可爱的姑娘就这样死于非命,我也不禁落泪,感叹天道不仁,世事不公。
洛梓弈守了她一夜,天亮之后,我们便要准备为齐婶下葬了,由我和洛梓弈亲自抬棺,他双目通红,脸色苍白得可怕。
我们在天师观后山山脚处为齐婶找了一片安静的林子作为坟地,正要出门,门外又来了一群官兵,我还以为是那泰和县主不知好歹又来找麻烦,谁知来的竟是金陵府的官差。
官差叩开门之后,粗鲁地闯入,大声宣道:“翰林院中书柳大人来报,说他的女儿失踪了,一大早他的家丁还在府邸门口发现一大滩血迹,他怀疑自己的女儿被人掳走了。我们寻访了附近百姓,有人说曾看到昨夜有人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来这里,我们要搜查一下。”
“不用搜了,”我说:“人在里面。”
见我如此坦然,自己方承认,官差都懵了,愣了片刻拔出武器,戒备起来。
我又说:“还有原本住在这里的张天师和他收容的流民昨晚也失踪了,麻烦你们顺道也查一下。”
衙差们推开我突入房内,见到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柳梦槐,为首一官差喝道:“把这些歹人给我抓起来!”
“慢着,”我说:“你们没凭没据,凭什么抓人?”
“人都躺在这儿了,还要什么凭据?”官差蛮狠道。
“躺在这儿就是我们做的了吗?是我们救了柳小姐,你们身为知府地方官,怎么能查都不查就定罪呢?”
“这,这不是正要抓你们回去治罪.去审问吗?”官差道。
我说:“不行。”
“不行?”官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兴许是没见过一个小老百姓,敢和官府对抗的。
我说:“没看到我们有事儿要做吗?死者为大,等我们把人葬了,再配合你调查也不迟。”
眼看冲突一触即发,这时,皇甫军师恰好赶到。
他的身后,一众金戈军身负金甲,骑马而来,队形整齐划一,有条不紊,威风凛凛。
府衙的官差见了他立刻换了一副嘴脸,点头哈腰,极尽谄媚之情。
皇甫军师与那官差耳语了几句,官差立刻满口应承,鸣金收队。
这时,内院拐角处,一位穿着官服的老者冲出来拦住他们:“不能走!不能走!”
“我女儿如今命在旦夕,你们怎么能如此草草了之,那可是一条人命啊!”
来人是柳梦槐的父亲。
他早就到了,只是躲在暗处没有现身。
柳父弯下腰,朝皇甫军师连连行礼,就差没有跪下了。
“我虽不愿站边,但向来克己奉公,勤勤恳恳在翰林院干了二十余年,自问也算不偏不倚,并未得罪过三皇子殿下,他何以要如此偏袒害我女儿的凶手。”柳父老泪纵横。
“柳大人,”官差道:“三殿下负责金陵城的安防,此事现在已由金戈军接手,我劝你想开点,若要闹起来,只怕乌纱不保。”
柳父悲愤交加,忽然拔出官兵的佩剑,大喊:“若是我连亲生女儿都保护不了,要这乌纱帽有何用!”说罢,朝我们几个砍来。
可他显然并不会武功,只是乱劈乱砍,根本伤不到我们。
我们假意躲闪了几下,皇甫军师朝金戈军使了个眼色,命他们制服柳父,柳父手无缚鸡之力,只怕是要吃苦头,这时,洛梓弈身形一晃,一个箭步冲上前,徒手握住了他的刀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