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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时宿雨     云梦神泽txt下载     云梦神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百六十三、天牢

    鹤青怒不可遏,一拳打在宁喻脸上,打得他鼻青眼肿,嘴角流血。

    我从未见他如此失了理智,便是云华被围捕那次,他的出场也是从容不迫的。

    宁喻趴在地上,却笑得更厉害了:“殿下修为卓绝,本领通天,就是这么打人的吗?用拳头?不痛不痒啊,法华剑呢?来啊,杀了我啊!”

    “殿下!”慕枫拦腰抱住鹤青:“他就是想激你出手,不要冲动!”

    我一着急,伤口又裂开了,故意“哎哟”一声,鹤青果然顾不得教训宁喻,跑来查看我的伤势。

    “殿下不必担心,我挺得住。”我深深地望着鹤青。

    我怕他真为了我和遣云宫起冲突,中了宁喻的圈套。

    慕枫也在旁劝道:“现在就算打了他也无济于事,殿下,我们先回去,想别的办法解救觅波仙子的。”

    我点头附和,鹤青不舍得看着我,终于起身离开。

    “我再问你一遍,救走腾蛇的,究竟是谁?!”面前的宁喻狰狞扭曲,咆哮如雷。

    “我咳咳咳.我不知道”我咬紧牙关。

    宁喻的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枚钉子,不耐烦已极:“按住她!”

    第一枚钉子刺入我右手手心,将我钉在刑架上,我喉咙里鼓囊了一下,强忍着不叫出声。

    “还不招供吗?”宁喻说着又打出一枚蚀骨钉,钉住了我的左手。

    六枚钉子打入我体内后,我感到体内涌动的真气都郁结了,经脉凝结,周天停止运转,口吐鲜血,感觉自己跟死人已经没差别了。

    我低着头笑,笑着笑着又呕出一口血。

    “没别的本事了吗?遣云宫的手段也不过如此,”我学着宁喻说话:“不痛不痒,有本事就杀了我啊。”

    宁喻看我的眼神如同看着腐肉的秃鹫,如果可以,他必将置我于死地。

    “执事大人何必动怒,不如让我来撬开她的嘴。”刑室外传来苡安的声音。

    遭受行刑虐打时我为了转移注意力,思考了很多问题。

    比如我的劫狱行动是怎么暴露的。

    宁喻提前布局请君入瓮,显然是早有准备。

    我甚至怀疑过刑廉,毕竟这件事只有他知道,当然鹤青和慕枫肯定也有所察觉,但他们并不知道我的计划,也绝不可能告发我。

    而苡安又怎么会恰好在现场?

    “你?”宁喻扭过头:“琼华仙子是有什么办法吗?”

    “你应该听过北溟的晁仙洞吧?”苡安说道。

    “你是说鬼仙稚椎。”

    苡安冷笑:“就是个半仙,没飞升呢,还差口气,就被我爹爹给剿了。”

    我第一次听说鬼也能成仙。

    “半仙稚椎强占晁仙洞不肯走,还在里面捣鼓毒药邪术,被我爹爹诛杀,从洞中缴获了不少禁术秘籍和他炼制的毒药,其中有一种叫离魂怨。”

    “具稚椎说,离魂怨是一种能使人发疯的毒药,若是用量少,会让人神志不清,陷入癫狂,而且毒发得很快,待到毒素遍布全身,其中的小叶花,乌头草,钩吻,见血青等毒物会侵蚀人的神经,对肉体和精神产生双重打击,这种时候人的灵识是最薄弱的,只要稍用上一点刑讯逼供的手段,什么都能问出来。”

    “要是用量多呢?”宁喻关心的居然是这个点。

    苡安失笑:“离魂怨,离魂怨,顾名思义,若是用多了,自然是魂离魄散,饮恨归天了。“

    两人互相看着对方,露出一个诡秘的笑。

    宁喻抬手道:“琼华仙子请便。”

    苡安又说:“我有几个问题需要单独问她,宁执事可否行个方便。”

    宁喻扫了苡安一眼,带着狱卒走出刑讯室。

    我很清楚她想问我什么。

    她想知道关于她的事,我知道多少。

    虽然我没有证据,但若是我在牢中把她的丑事抖落出来,对她也是一种麻烦。

    苡安上前,扒开我的嘴,扔了片药进去

    我以为她想强行给我喂毒药,没想到她给我喂的是丹参片。

    她可能是怕我失血太多昏过去,这样她就没法问话了。

    我脸上挂着笑:“正好,我也有话要问你。”

    苡安忽然抓着我的头发重重砸向刑架,然后掐住我的脖子,贴着我的侧脸,在我耳边威胁道:“你最好老实回答,别耍什么花招,这里只有你和我,我随时可以要了你的命。”

    我却根本没把这种威胁放在眼里。

    受了这么多天非人的虐待,我已报了必死之心,笑吟吟地凑近她说:“你都不知道我要问什么,就怕了?”

    苡安抓起桌子上的蚀骨钉猛然刺入我的胸口,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问:“说!当年莽荒之事,你知道多少?”

    我的视线逐渐模糊,身上早就千疮百孔了。

    等血流尽,我就要死了吧。

    不知还能不能等到鹤青来救我。

    我看着苡安,平静地说:“当年的蛮荒之乱,可比如今东荒的鲛人族之乱规模大得多,情势也要复杂得多,有各界势力参与进来,甚至还有魔族余孽和.和堕神刑苍的影子,鹤青临危受命,本就打得很艰难,若不是你添乱,延误军机,战斗本可以早些结束,这么多天族将士也就不会无辜枉死了。”

    苡安冷笑:”你以为你是谁?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替鹤青哥哥打抱不平?“

    “你不要以为他对你好一点,你就有什么特别,你不过就是他的宠物,他可以养金乌,自然也可以养你。”

    我付之一笑:“我是谁都不是,我只是一个阶下囚,琼华仙子不必对我如此提防,我能不能离开这里还两说,仙子不如告诉我是身上为何会沾染魔气,又是受谁的威胁?”

    苡安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琯考当日,魔族忽然出现,是你里应外合,把他们放进来的吧?”我紧接着问道。

    “我没有!”苡安猛然看向我:“我承认,是魔君寒修逼迫我大声求救,将你们引过来,可我没有办法,他威胁我,若是我不照他的话去做,他就会把君心侧之事抖搂出来.”

    苡安摇着头自言自语,看上去有些错乱:“我不是故意要给鹤青哥哥下毒的,我只是.我只是一时想差了,他总当我是妹妹,我不想再做他的妹妹了!”

    我冷笑:“没有办法?我们好心救你,你却让我们去送死你是真的受制于寒修,还是想借他的手杀我?”

    苡安依旧在为自己辩解,也不知是说给我听的,还是说给她自己听的:“他早在蛮荒就给我种下魔气了,他控制了我,我没办法反抗他,你死总好过我死!”

    她的情绪异常激动:“再说万一你们能反杀,替我除掉寒修,那君心侧的事,就不会有人知道了,鹤青哥哥已经答应原谅我了,他决不会说的!”

    我忽然明白了,笑笑:“那现在我也知道了,琼华仙子是打算灭口吗?”

    苡安不答反问:“镜湖森林中的事,你有告诉鹤青哥哥吗?”

    我冲着她笑:“你猜呢?”

    “不会的你没有证据.”苡安拼命摇头:“你没有证据!”

    “我不需要证据,我只需要种下一点怀疑的种子”

    “你住嘴!”苡安发了疯似得掐我。

    “说,寒修为什么甘愿冒险闯入天界,也要来杀你,你究竟是谁?”临了,苡安反应过来,想起她的目的,不再被我的言语带跑。

    我闭口不言,面带微笑,似是而非地看着她。

    “你说啊!你才是魔族,对不对?!我都看见了,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你若是魔,鹤青哥哥就不可能和你在一起!”苡安似乎被我逼疯了。

    她拿出装着离魂怨的小瓶,再次扒开我的嘴,灌了下去。

    我只觉得心脏猛然一震,身上火烧火燎的,这种灼热感逐渐演化成锥心蚀骨的疼痛,脑袋涨得厉害,我的视线更模糊了,看什么都是迷迷蒙蒙的,仿佛身处梦中。

    可我的神志尚还清醒,依旧什么都不说。

    苡安扯着我的头发,又灌了一点离魂怨。

    “再不说我就把这瓶都灌下去,到时候你可就活不了了,你说不说!”

    “啊!”毒素刺激这我每一寸神经,已经麻木的痛感卷土重来,甚至直冲天灵盖,我不禁大喊一声,撕心裂肺,久久回荡。

    我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苡安状似癫狂:“只要你招供,我也不是不能给你一个痛快。”

    身上的痛苦在和我的意志在博弈,就在我快要撑不下去之时,宁喻忽然推门进来。

    他看了看我,神色有些异常。

    “我不是说了要单独提审吗?!”苡安斜眼怒视。

    “陛下下令放了她。”宁喻说。

    “什么?”苡安一脸不可置信:“怎么可能?!”

    宁喻顿了顿,说道:“玄女娘娘醒了。”

    师父伤还没好全就亲自上凌霄宫为我求情,天帝听罢面露难色,但还是看在玄女师父的面子上下令将我放出来,但事情还要继续调查,一旦查出我有何不妥,便再投入天牢。

    是以无论苡安多么不甘,也只能把我放了。

    宁喻吩咐狱卒:“把她放下来。”

    狱卒拔了我身上的钉子,解开锁链,失去支撑的我连站都站不起来。

    “阿善!”我看到鹤青匆匆赶来,他的眼睛都熬红了,推开狱卒,抱起我,我粲然一笑,说:“我没事。”接着双眼一黑,昏死过去。

    再醒过来,我已经躺在彤云殿的厢房之中了,我虚弱地睁开眼,刚要动,一阵痛感袭来,只觉得哪哪儿都疼,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好的,刚要呻吟一声,抬眼看见鹤青趴正在我的床边。

    他睡得很沉,我不想吵醒他,生生把那声叫唤给憋回去了

    我坐起来,稍稍抬了抬手,没抬起来,放弃了,又低头看向鹤青。

    他的脸色不太好,看上去疲惫极了,睡梦中也皱着眉,无法放松。

    苡安声嘶力竭的喊叫在我的耳边回荡:“骗不了我,你若是魔,鹤青哥哥就不可能和你在一起!”

    我忽然悲从心来,只觉得我与鹤青之间前路渺茫,眼泪夺眶而出。

    “你醒了。”这时,师父端着汤药进来,走到我床边,看了鹤青一眼,把碗递给我说:“把药喝了吧。“

    我胡乱擦了把泪,咕咚咕咚把药喝了下去。

    玄女为我把了脉,长舒一口气:“你身上的离魂怨虽然难解,但总算是没有大碍了,只是.”师父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我问。

    “离魂怨毒性极强,你被强喂此毒,已然深入骨髓,但这毒却没有很好的解毒之法,老君和药王是用了无数灵丹妙药,才勉强护住你心脉的,然后我用引魂珠中残余的灵力,帮你修复元神,哪怕你再多饮一滴,或者晚被送出来一刻,都再难救回,之后也只能悉心调理,用自身的修为将毒慢慢排出,只是.“

    玄女师父又犹豫了一下,说道:“只是你这次中毒前又受了极重的伤,伤及根本,往后,你的灵力修为,可能再难达登峰造极之境”

    我的心一沉,黯然垂头。

    玄女连忙说:“为师知道你要强,一定会想别的办法帮你的。”

    我心知这不过是她安慰我的话,勉强压抑心中的失望,点了点头。

    “能起来吗?”她又问。

    我木然“嗯“了一声。

    玄女又看了鹤青一眼,说:“武神这几天日夜守在你床边,寸步不离,就担心你醒不过来,一定是累坏了,我们不要打扰他休息,我去外面等你。”

    “师父。”我换了身衣服走出来。

    “劫狱的事我听说了,太乱来了,便是我让你救腾蛇,你也不能把自己的命搭进去啊.”玄女师父说。

    我默然不语。

    “不过还是要谢谢你。”她又说。

    “师父,”我问她:“我是怎么被放出来的?”

    玄女道:“我已经向陛下解释说袭击我的绝非腾蛇,至于勾结鲛人族,打开城门,我没认,只说有可疑之处,并不能断定,如此便有转圜的余地。”

    “可天庭还在追捕腾蛇姥姥她受了这么重的伤,又要保护灵蛇蛋,她撑不了多久的”我有些担心。

    玄女师父叹了口气:“确实.”

    我问:“腾蛇由谁负责抓捕?是遣云宫的人吗?”

    玄女摇摇头:“不是,陛下下旨让上一次抓到她的人负责。”

    “是谁?”我心中生疑,想:不会是武神宫的人吧?

    “听说是武神宫的一名将士,叫杨望山。”

    我愕然:“是他?”

    想起鹤青说的“天佑学了本事,便想建功立业,以此让我父君将三妹从桃山下放出来”,我不禁冷笑。

    “我有一个办法,能保全腾蛇姥姥的性命,让她不必东躲XZ,惶惶不可终日,只是只是如此一来,她这辈子都可能难再见天日了。”我说。

    玄女忙问:“什么办法?”

一百六十四、追击

    “锁妖塔,”我说:“入了锁妖塔,天兵就不会再追了。”

    我也是想到石莹,才提出这个办法的。

    玄女师父怔了怔,一时间又悲又喜,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阿善,”师父转过身面向我:“为师这几日给你把脉,发现.发现你体内的三股精元力量都不弱,这段时间,你是不是修习了什么别的功法?”

    我有些慌乱,不知该如何辩解,为自己开脱。

    “你放心,”玄女淡淡地说道:“这次是为师亲自为你诊病的,老君和药王只是对症下药,所以他们不知道。”

    “其实我触碰到引魂珠时就发现了,不过也幸好你同时修炼灵力,妖气,魔元,此番才保住你一条命。”她并没有苛责我,只是希望我说实话。

    可巫神早就叮嘱过,说她不想让世人知道她的存在。

    我只好跪下,将自己偷入禁书室的事抖落出来。

    “你起来吧,”玄女师父眸光一动:“你说你看了《灵异志怪集》?”

    “不止这一本。”我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说道。

    师父的表情竟有几分感慨。

    我和师父站在彤云殿外交谈许久,这可能是我自拜师以来跟师父说话最毒的一天,聊着聊着我无意间抬眼一看,发现鹤青正在我们身后。

    我心里一惊,也不知他在这里站了多久,听到些什么。

    万一他让杨天佑在锁妖塔前守株待兔,那我们的计划岂不是要落空?

    “你醒了。”鹤青看着我的眼神望眼欲穿,声音微微有些颤抖,看似平静,实则难掩激动之情。

    我愣了愣,点头:“嗯。”

    “可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鹤青又问。

    他整副心思都在我的伤势上,看来是没听到什么了,我暗暗松了口气。

    师父走后,鹤青仍坚持留我在彤云殿养伤,有仙侍回禀:“殿下,天佑神君有事回禀,现在殿外候着呢。”

    鹤青说:“让他进来吧。”

    “天佑.神君?”我疑惑。

    鹤青说:“天佑立功受赏,这是天帝赐他封号。”

    我付之一哂,看来天庭皆知晓他的真实身份,只是都无一例外,很有默契地闭口不谈。

    天帝到底还是心疼外孙的,不肯让他在下界受轮回之苦,也是,若不是他的默许,杨天佑又怎么能真的安心在武神宫当差呢。

    杨天佑大踏步入殿,意气风发,一见到我,却忽然怔住了,顿足不前,连行礼都忘了。

    “姐姐也在呢?”他可能猜到抓捕腾蛇之事已经有人告诉我了,表情略有些尴尬。

    我笑笑不说话,杨天佑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拱手道:“参见武神殿下。”

    “不必多礼,这里没有外人。”鹤青说。

    杨天佑发窘,欲言又止,手足无措。

    “你这是要出发了吧。”鹤青开口问道。

    “是的,”杨天佑说:“下界地仙回报,有人在缙云台发现了腾蛇的踪迹。”

    鹤青问:“她这是想回妖界?”

    杨天佑说:“属下不知。”

    鹤青道:“那就辛苦你了。”

    “小心遣云宫的人。”他终是不放心,又嘱咐了一句。

    之前杨天佑成功抓住腾蛇,而那边却一无所获,最后把腾蛇交给他们,居然还在重兵把守的天牢里被劫走了。

    遣云宫颜面尽失,连向来温和的天帝都忍不住当着众仙家的面责备了几句,御灵神脸上挂不住,此番早早派了宁喻去部署,势必要与武神宫再争高下。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那看守缙云台的土地曾与师父有一段渊源,当年妖界狐族内部分裂,青丘氏与涂山氏为争狐族领导者之位,把妖界闹了个天翻地覆,最后涂山氏败北,躲到大鄣山上避祸。

    那地方离缙云台不远,亦为这位土地所辖,青丘狐赶尽杀绝来势汹汹,差点没把这山给夷平,幸好玄女师父路过,出手保住山中精灵,还劝两族止戈息战,握手言和,才使得战火平息,不至殃及池鱼。

    土地感念师父大恩,故意放出消息,使的是瞒天过海之计,掩人耳目,吸引天兵的注意,好让腾蛇顺利逃到凡界。

    下凡这事儿一回生二回熟,现下我已经完全不紧张了。

    只是偷跑出去的时候恰好被鹤青与慕枫撞见,我有些心虚,躲不过,只好勉强朝他们打了个招呼。

    “呵呵呵呵呵二位今日怎么有空在这里闲逛。”我干巴巴地笑。

    慕枫不屑斜睨,就差没翻白眼了:“这里可是武神宫,我们在这里有什么问题吗?”

    “哦不是不是,”我连忙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二位平日十分繁忙,日理万机,这个时间一般都是不在宫中的,所以.所以我有些好奇罢了。”

    鹤青笑道:“阿善,我们不是在闲逛,是在安排去东荒的行程。”

    “哦这样啊.呵呵呵.”我又尬笑两声。

    那日在彤云殿外师父也跟我说了此事。

    只有师父当殿为我求情辩护,自然不足以让天帝就这么轻易地赦免我,是鹤青指名让我去东荒平定鲛人族之乱,戴罪立功,理由是我是水族妖精,行动会方便一些。

    鹤青当着众神诸仙的面表述了自己的计划,说之前率领大军压境,是很快就将叛乱平息了,可是谁知那鲛人族只是假意败退,等天兵一撤,又卷土重来,如今望夜城已经沦陷,但他认为孤城难支,更希望彻底解决鲛人族与雨师国的矛盾,所以这次他打算偷偷潜入,期望可从鲛人族内部将反叛势力彻底瓦解。

    他还请到了送腾蛇回来,尚还在天界逗留的龙王三太子出面,一同请旨,说现在正是武神宫用人之际,让我借这个机会将功赎罪,玄女师父也在旁附和,说东荒局势波云诡谲,据她这一年多以来的观察,以及最近发生的种种事件来看,其背后一定隐藏了巨大的阴谋。

    天帝思虑再三,也许是觉得这一请求合情合理,又不好驳了三方的面子,这才答应放我出来。

    但是去东荒之前有一件事我必须办,那就是安全将腾蛇送入锁妖塔。

    “倒是你,”慕枫上下打量我:“急匆匆的是要去哪里?”

    “我我是要.我是要回一趟昆仑山。”我不得已撒了个小谎。

    “回昆仑山做什么?”鹤青问。

    “不知道,是蕊芝喊我回去,蟠桃树已经开过花了,马上就要结果,可能是可能是人手不足,忙不过来,想让我回去帮忙吧,正好,我也想在去东荒之前回去看看,去看看那棵我亲手栽的蟠桃树怎么样了。”

    我假意叹息:“唉,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还能不能吃到水灵灵的蟠桃了。”

    鹤青笑笑:“一定能的,正好我也好久没有去昆仑山拜见王母了,要不要我陪你”

    “不用啦。”我提起裙子,抬脚就想溜,鹤青叫住我:“阿善。”

    “嗯?”我回头:“怎么了?”

    “小心点,早点回来。”鹤青忽然没头没脑,郑重其事地嘱咐我。

    我一愣,点头答应,一溜烟跑没了影。

    一直顺利下到凡界我才松了口气,脑海里反复回味着鹤青的话。

    莫非他已经察觉我要做什么了?

    不会吧,像我这种小仙,私自下凡可是重罪,鹤青是天道的守护者,视维护六界秩序高于一切,不仅是他,武神宫各个奉令唯谨,不懂变通,包括慕枫和入宫没多久的南宫明,都在他潜移默化下逐渐变得恪守成式,尤其南宫明,年纪轻轻居然这么老套,简直食古不化。

    鹤青若是知道我偷跑下界,做这么危险的事,他会听之任之?

    不不不,我暗自摇摇头,一定是我的错觉,是我想差了。

    我与腾蛇在银堇山山脚汇合,她用一块破旧的麻布裹在头上,两只眼睛东张西望,十分警惕。

    腾蛇看上去越发憔悴了,想来是旧伤未愈,近来又东躲XZ,疲于奔命之故。

    我先替腾蛇疗了伤,又把师父给的灵药喂了她几颗。

    “我已经没事,”疗伤到一半,腾蛇说:“这里距锁妖塔还有一段距离,还是留着些气力.”

    我满不在乎道:“怕什么,你也太小心了,那些天兵现在指不定在妖界什么地方搜寻呢,哪里能猜到我们会来这里。”

    “来吧,”我说:“这可是你最后一次看外面的世界了,锁妖塔由天界重宝加持,任何人都不得破坏,一旦你入了塔,再想出来,就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我看着此地山清水秀,天光晴明,万里无云,深吸了一口气,问腾蛇:“你后悔吗?为了保命要以自由为代价。”

    “其实你也不一定非要躲进锁妖塔,”我说:“天地广阔,天界也不一定就真的能找到你,那堕神刑苍不就外逃至今都没有抓住吗?”

    腾蛇看了看怀里的蛇蛋,摇摇头:“太危险了,这是我唯一能平安养大这个孩子的办法,”腾蛇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怅然说道:“至于我,那是罪有应得。”

    “好在妖族寿命绵长,我无所谓,但这孩子是无辜,他什么都没有做,希望他有朝一日能重见天日。”

    腾蛇化出蛇身,游走到瀑布边尽情品尝甘冽的山泉。

    这时,耳边飒飒的山风忽然静止了,仔细一听,连山中鸟兽的鸣叫都听不到了,唯有面前的瀑布飞流直下,一泻千里,如雷声轰鸣,山谷回响。

    那瀑布虽然不宽,但很高,所以依旧壮观,从飞瀑中喷溅出来的水雾细如烟尘,在山林间弥散,给周围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

    我却注意到那挂在瀑布边上的虹霞忽然不见了,抬头一看,原来是天色忽然暗了下来。

    我觉得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小心!”我本能得喊出来,但声音被瀑布声盖住了。

    腾蛇喝完水,刚要抬起头,却被什么东西拖入了面前的一汪深潭,蛇尾竖在潭面上,最做最后的挣扎,倏然间便沉下去了。

    水帘后,无数天兵一跃而下。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想不通他们是怎么会追到这个地方来的?

    幸而这一路我都带着面罩,只与腾蛇交谈了几句,应该没有暴露身份。

    这一刻我连自己重新被关进天牢,受到的鞭笞和毒打都想到了。

    我咬着牙心一横,都到这一步了,没有撤退可言,反正到时候我打死都不认就是了。

    只是这些天兵也忒傻了,居然在瀑布边截杀腾蛇,虽然瀑布声是可以帮助他们隐藏行迹,但在水下,他们怎么可能赢得了一个水系妖族。

    潭水咕噜了几下,顿时没了动静,下一刻,一条惊天巨蟒从水下冲出,头上的两只角将不少天兵顶飞,然后顺着光溜溜的蛇皮滑下来,重新落入水中。

    腾蛇张开巨口,喷出冷焰,我则布下五雷阵,将这些天兵困在深潭之中,他们淹不死,却也上不了岸,只能挣扎着飘在水面上。

    “快跑!”腾蛇的真身虽有排山倒海之能,但毕竟目标太大了,而且她毕竟重伤未愈,不可恋战,我示意腾蛇变回人形,拉着她拔腿就往武陵源高山坳跑去。

    锁妖塔就在那里,只差一点就能成功了。

    穿越过一线天,群山环绕之中,一座七层古塔赫然出现在眼前,我和腾蛇一路狂奔。

    好在那些天兵并没有追过来,可能是被腾蛇的反击给撞懵了,我的五雷阵还是很可靠的。

    我还看见宁喻猛拍水面,暴跳如雷,但刚一伸出头,就被雷电劈了一下,满脸焦黑,我抿嘴讥笑,活该,这也算是报了我在天牢里被他虐打的仇了。

    “姐姐要去哪里?”这时,杨天佑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这一惊非同小可,差点绊了一跤,但我立马镇定下来,拉着腾蛇说:“别停!”

    脚下的平地开始层峦起伏,看来杨天佑也是土系术法的高手。

    土地一会儿耸高,一会儿塌陷,饶是我们跑得再快也会被顶飞或者沉落,眼看我和腾蛇都要被困在这土遁之术中了,我只好带着她施了个潜踪术,迅速将自己从土里拔出来,然后一个瞬移,出现在杨天佑面前。

一百六十五、斗法

    在场的都是武神宫的将士,我几乎都打过照面。

    既然如此,我也没有必要隐藏了,我坦然摘下面罩,平静地直视杨天佑:“是你把我们的行踪透露给遣云宫,故意打草惊蛇,然后在这里蹲守,坐享其成的?”

    杨天佑爽快地承认了:“是,是我,我猜姐姐一定能逃出来。”

    我不禁笑道:“真是好计策!你是怎么知道我们会来这里的?是有人告诉你的?”

    天佑摇摇头:“腾蛇在妖界可不受待见,当年她大义凛然,以为是在保全族人,没想到人家根本不领情,还觉得她是出卖同族,以此攀高枝的小人,危急时刻,她又怎么会回妖界呢?这不合理啊,而且天庭刚向下界发出配合搜捕腾蛇的通文令,那缙云台的土地就来回报了,这未免也太巧了吧。”

    “你是怎么知道我们会来锁妖塔的?”我进一步追问。

    这些日子以来,我心里一直有个隐忧,我怕鹤青那天听到了什么,我怕是他派杨天佑在这里埋伏的。

    那样的话我不知道今后要如何面对他。

    信任一旦被打破,是很难重新找回来的。

    我不喜欢自己有这种想法,不喜欢自己对鹤青有猜疑。

    “找不到腾蛇没关系,跟着你就好了。”杨天佑云淡风轻地说道。

    我心里一沉,原来是我害腾蛇暴露的,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为了救你母亲,你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我似笑非笑道。

    杨天佑愣了愣,眼中掠过一怒意,转瞬即逝,旋即朝我笑道:“姐姐,我这么做可不止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保全武神宫,姐姐是武神宫中仙子,却帮腾蛇潜逃,若是被宁喻抓住,可是会牵连武神宫的.”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现在这里的都是自己人,只要你交出腾蛇,我们可以当今天没有见过你。”

    我笑笑:”若是我不答应呢?”

    杨天佑摆弄着衣袖,漫不经心地说道:“听说玄女娘娘尤为擅长阵法,正好我师父天星阁老也不差,二位大神自然不可能,也没有机会较量,身为他们的徒弟,我想向姐姐讨教一番,只是不知道姐姐学到了玄女娘娘几成功力。”

    我兀自扬起嘴角,眉舒眼笑,打量着他。

    这孩子可真是长大了。

    下一刻,我冷不防收敛起笑容:“那就试试吧。”

    我念力一动,灵力震荡,妖气外泄,只小心掩藏着魔气用来护体,气息流离周转,瞬间绽爆。

    这次终于不用束手束脚,可以放开打一场。

    腾蛇却提醒我:“你痊愈没多久,刚刚又为我疗伤,如此大开大合的打法,你撑不了多久的。”

    我:“.”

    我这不是装腔作势么,你怎么还给说出来了呢?到底帮谁的?

    “没,没关系,”我嘴硬道:“我和天佑神君比拼的是阵法,我有帮手。”

    说罢我吹了声口哨,哨声清脆悠扬,在山林间回荡,面前的山坡发出隐隐震响。

    “什么动静?”天兵们面面相觑。

    杨天佑倒是很冷静,年纪轻轻已颇有大将之风,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能亲眼得见觅波仙子施展御兽术,也不枉走这一遭了。”

    远处烟尘滚滚,上空鸟雀齐鸣,遮天蔽日,转眼间,漫山遍野的飞禽走兽就将这个地方包围了。

    一只狡率先从兽群中冲出来,咆哮飞驰,我又吹了一声口哨,命令走兽大军停止前进,原地待命。

    我没敢将山中绝大部分的猛兽唤出来,腾蛇的话提醒了我,我刚刚伤愈,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使这漫山遍野的猛兽大暴走就不好了。

    没想到杨天佑一点也不慌张,反而指挥若定,修水系术法的打头阵,土系术法的殿后,两边安排火系术法的将士,将三排弓箭手保护在当中,这四方阵看起来简单,却是最稳固,最有效,最难突破的。

    我只后悔下凡之时,没向白雅洁借个琴箫之类的乐器,自己平日也没在这方面下功夫,这会儿只好硬着头皮,用哨音指挥兽群摆出雁形阵,以河豕、猛象这样体型大的野兽打头阵,狻猊、刚貅、於菟这类矫健凶猛紧随其后,踩着巨兽的肩膀,出其不意地窜跳,攻入敌方阵中。

    空中,蒙灭鸟和众多其他带翼的异兽不断俯冲下来,啄咬地上的天兵,将他们叼道半空,然后扔下来。

    但杨天佑带的兵训练有素,即使有损伤也并不惊慌。

    我见对方防守严密,便下令兽群转换阵形。

    蛇蟠阵,张弛有度,缩放自如,更适合人数占优势的一方,若是指挥得当,更是可攻可受。

    我曾在师父的《云笈天阵》中读到过,又亲眼见南宫明在对付火麒麟之时使过,虽然那次他和狱卒只是以灵力布阵,但我看得足够真切。

    “换阵!”杨天佑随即下令。

    他并不用密音传令,而是大大方方地喊出来,以彰显他的我气度和洒脱。

    只见天兵们一字拍开,中间却留了个空,两边各站了七八个人,与此同时天兵们纷纷化出盾甲,挡在面前。

    天门阵,此阵虽中门大开,对方却不敢闯入,谁知道是真有埋伏还是唱得空城计,犹豫之间,很有可能就失了先机。

    又来请君入瓮这一套!我嗤之以鼻。

    我又以口哨为令变幻阵形,之间眼前的兽群五个为一小队,呈梅花状站开。

    五行阵,阵中交错而立,形成半包围之势,阵式多变,循环战敌,内涵五行相生相克之礼。

    我满头大汗,全神贯注,一刻也不敢松懈,我从未在实战中使用过如此高阶的阵法,就怕一不小心失去了对兽群的控制,使争斗最终演变成一场灾难。

    “换阵!”杨天佑再次下令。

    让我没想到的是,他居然用回了雁形阵。

    “放箭!”

    天兵刚摆好阵形,杨天佑便叱令。

    对方的箭嗖嗖射来,叠加术法加持,数倍增加。

    “嘣”地一声,之前那只冲在最前面的傻狡被流箭射中了,它舌头一歪,倒在了地上。

    这才没过多久,寂静荒芜的高山坳就已一片狼藉,战局焦灼,双方僵持不下,各有伤亡。

    我在干什么?

    战局刚开始没多久,我就后悔了。

    我是谁?有什么资格让这些生灵为我战斗为我丧命?又有什么资格打破他们与世无争的平静生活?在九重天上住了这些年,就真把自己当成高高在上,有能力掌控生杀大权的神了吗?

    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傲慢了?

    我脑袋一嗡,心乱如麻。

    “停下.停下”我小声呢喃,但眼前的厮杀并没有停止,我终于爆发了:“停下!”

    我手中变幻出匕首,冲入杨天佑的阵营。

    他见我心神大乱,也亮出了他的兵器。

    我惊奇地发现,杨天佑手中的兵器,竟是那日广成君去向玉清真人讨要的劈山斧。

    “能不能,放腾蛇一条生路?”我停在半空,俯视杨天佑:“她没有刺杀我师父,她有不得已的苦衷”

    杨天佑抬头与我对视:“我若放了她,那谁又能放了望夜城中被鲛人族劫持的雨师子民?”

    “我,我一定会尽力弥补的,我一定会想办法把他们都救出来”我恳求道:“如今天帝下令,抓住腾蛇就将她送去法灭,你应该清楚,即便她有罪,也罪不至死,锁妖塔中千万年暗无天日的牢狱之灾,难道还不够吗?!”

    杨天佑低下头,表情晦暗不明:“她本来是不用死的,若不是你劫天牢,帮她逃走,她或许还可以活得久一点.”

    我说:“是,是我的错,算我求你,停手吧,放我们走,你也不想因为我们之间的纷争殃及无辜吧?”

    杨天佑挥舞手中的劈山斧,仰头冷笑:“姐姐,你怎么就不明白呢,若不是你多管闲事,今天的局面本就不会发生,你不觉得你所做之事都是徒劳吗?”

    我明白了,对于抓住腾蛇一事,他志在必得,他是想让我放弃抵抗,束手就擒,也根本不会因为我的话而动摇。

    “让众将士撤下,你与我单打独斗如何?”

    “好。”没有一丝犹豫,杨天佑答应了。

    话音刚落,灵力和妖力的漩涡掀起风暴,无论是进攻还是反抗几乎都基于本能,因为根本来不及反应,我与杨天佑同时在短时间内就将潜能发挥到极致,两个残影在暴风中缠斗,金属的碰撞声铿锵有力,电光火石间弥漫着凌厉的肃杀之意,风刃与冰箭齐发,与杨天佑结的防御阵碰撞出点点火星子,灵光四散激荡,照亮天际。

    杨天佑的身后有一金身巨人护法,我则召唤除了真龙之气,两者在半空中正面相迎,真龙咬住巨人的手臂,巨人拿捏住真龙之身,焦灼撕扯,互不相让。

    “这金刚护身阵,是鹤青教你的吧。”旋风吹起我的头发,衣袂猎猎飘荡。

    “没错。”杨天佑敬立作答。

    我与他各自站在自己筑的结界之中,一橙一蓝,像两只光球漂浮在空中。

    “你是有天赋的。”我说。

    ”姐姐也不差。”

    我笑笑,刚抬手使力,忽感浑身酸软,手脚无力,一口气提不上来,脑中一片空白。

    糟了,这是蚀骨钉留下的后遗症,我被钉的时间太长了,气滞血凝,为了不让我自身产生抵御,宁喻甚至不惜使用秘术抽去了我大部分的功法。

    吸取同族灵力在天界可是被严厉禁止的,可惜我没有证据,口空无凭。

    我低头看了眼腰间的引魂珠,其间蕴藏的法力也不多了,无奈,我只能撤下灵罩,杨天佑见我反应不对,还自己散去防御阵,正敢奇怪,这时,下方军阵中,一只冷箭射向我,正中我的肩膀。

    我全无防备,差点被区区一支箭给射落,蹲下来,手和脚的抖个不停。

    “姐姐,收手吧,以你现在的身体情况,是打不赢我的。”杨天佑说道。

    “当年我娘不顾天规与我父亲在一起,生下我,为此甚至不惜与整个天界为敌,你却能站在我娘这一边,这份恩情我永远铭记在心,姐姐,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我嘴角渗血,兀自微笑:“不畏义死,不荣幸生,当初的我会那么做,现在的我也一样。”

    “之前我召唤兽群,你不也没有退吗?若是我现在退了,岂不是连你一个孩子的不如。”

    我感到体内的魔气冲破我的束缚,逐渐占据了主导。

    这是求生的意志驱使的,但我的理智还在挣扎,我不想在千万天军面前露馅。

    “是谁射的箭!都给我收起来!”杨天佑道:“我的命令你们是没听到吗?若再敢擅自行事,回去必定军法处置!”

    可是晚了,已经晚了,我身形一晃,闪现到杨天佑面前,杨天佑一惊,慌忙举起劈山斧抵挡。

    匕首的尖端正刺在斧身之上,但凡他反应慢一点,腹上便会多一个窟窿。

    魔气将我和杨天佑都裹挟其内,天气骤变,刚还万里无云的,这会儿一下子黯淡下来,狂风呼啸,不远处的山林成片成片给刮得东倒西歪。

    天上忽然降下几道惊雷,逼得天军连连后退。

    “撤回山上!”杨天佑一边与我逐力,一边下令道。

    天军面面相觑,却不动作。

    “按令行事!”杨天佑叱道。

    天军们这才开始向山林中撤退。

    我知道杨天佑可能是发现什么了,所以才遣开天兵的。

    因为我与他近身搏斗之时,又在他眼中看到了那个双眼通红,浑身黑气缠绕的自己。

    杨天佑看我的眼神多了几分凌冽。

    我心中发笑,凌冽好,比可怜我好,我最不需要的就是怜悯。

    这时,我身后的天忽然泛起一片绿光,绮丽绚烂,辉映苍穹,如同有一双无形的手在黑色幕布上泼墨挥毫,勾绘点燃,挥洒写意。

    风势减小,却变得有几分萧瑟,周围一下冷了下来。

    一道紫电从天而降,硬生生将我和杨天佑分开。

    紧接着一队形容古怪的“士兵”乘着一片惨云降落到半空,为首的是一个身穿紫袍,乌发披散的男子,那人虽面无血色,但神清骨秀,肤若凝脂,只是黑着个脸,举手投足都带着几分漠然的傲气,瞧着有些不善。

    我这一惊非同小可,连身上的魔气都吓退了。

    洛梓弈怎么来了?

一百六十六、因缘际会

    杨天佑见状立刻用法术向天上发了一个鸣镝,撤退到山中的天军顿时如潮水般涌出。

    “等一下,等一下,大家有话好好说,不必动武。”这大队的阴兵和天兵要是打起来,指不定要闹出什么动静里,到时候我的罪过才真是大了。

    “洛鬼王殿下怎么到这里来了?”我赔笑道。

    洛梓弈不答,只说:“跟我走。”

    “啊?”什么莫名其妙的上来就让我跟他走。

    我为什么要跟他走?

    “走去哪儿?不是,鬼王殿下,我,我这还有事呢”

    老天,能不能别来捣乱,本来就够乱的了。

    “这世上唯有本座才能保护你。”洛梓弈拽着我的手腕,便要拉我走。

    “不行。”我用尽浑身力气反抗,甩开他。

    没想到我这一下竟然轻易就将他甩开了,洛梓弈回头,略显诧异。

    别说他不敢相信,连我也不敢相信,一年多没见,我竟能如此轻易地拜托鬼王的束缚。

    洛梓弈看我的眼神却是越发凝重起来。

    “鬼王殿下,是要插手天界之事吗?”杨天佑上前一步说道。

    洛梓弈连头都懒得回,不耐烦地斜睨了他一眼,嘴角挑起一抹讥笑:“是又如何?”

    “那在下唯有领教鬼王高招了。”这小子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也是,他虽然从小没有娘亲亲自抚养,但得鹤青照拂,又有父亲疼爱,拜了天星阁老这样越凡遗世之人为师,又得外祖一家为他飞升登天铺平道路,怕是真没经过大的磨难。

    我想着,洛梓弈若能替我打退杨天佑,那腾蛇就能顺利逃入锁妖塔,到时候就算他逼着我跟他走又怎么样,我一定能想办法逃出来。

    可这杨天佑初生牛窦不怕虎,肯定不会轻易认输,若是将鹤青这个宝贝大侄子打出个好歹来,他岂不是要怪我?

    “你?”洛梓弈回过身:“你还不配。”

    他狭长的凤眼带着几分危险的意味,我有些紧张,挡在杨天佑身前:“你,你不要动手。”

    “鹤青答应过我会保护你的,”洛梓弈身上的紫袍张狂翻飞,愀然负手而立:“可他没有遵守承诺,我今天是一定要把你带走的。”

    他抬起下巴,脸上满是邪佞孤傲,眼中泛着寒芒,叫人捉摸不透,而杨天佑也是机锋尽出,毫不退让。

    我忽然想起仙史课上,玉鼎真人讲三千年前神魔大战之时的场景,两军在长生海两岸对峙,鼓声和号角惊天,只一眨眼的功夫,杀戮便开始了,神兽与凶兽短兵相接,天兵与魔军操戈扰攘,弓箭交坠。

    一开始军士们还需踏水飘行,可渐渐死的越来越多了,偌大的长生海竟被尸体阻塞,无法,双发只能踩着尸首继续冲杀,漂浮的白云包裹这这些因仇恨而无辜丧命的生灵,成了他们天然的棺椁。

    我打了一个寒颤,手脚冰凉,头上却冒着冷汗。

    虽然不知道现下阴兵与天兵的阵势比之当年如何,但我情愿自食其果,也不要成为一场浩劫的因。

    今日我就算死在这里,也决不能让他们打起来。

    洛梓弈翻掌朝上,升到更高处去,激荡的魂力发出的紫光照亮了半边天。

    “那是什么?”底下一个天兵忽然指着上空说道:“日月同辉?”

    我顺着他们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乌云虽然遮去了太阳的光芒,只留一点光晕,但空中却有一轮如明镜般澄亮的玉盘高悬。

    等等,这不是什么玉盘,也不是月亮。

    这就是一面镜子,梦虚镜,洛梓弈的魂器。

    麻雀真人曾告诉过我这面镜子的来历,说它是昆仑镜的碎片,被洛梓弈捡到后,以自己魂力重铸成如今的形态。

    遗失的昆仑镜曾是昆仑山的镇山之宝,法力无边,即便梦虚镜只是其中一块碎片,但有鬼王魂力锻造,其潜在威力能发挥到什么程度不可估量。

    “你走吧,”我见状立刻对杨天佑说:“你打不过洛梓弈的。”

    可能此刻,我们就已经陷入了梦虚镜的镜魇之中了。

    他不听,我急了:“你就这么想建功立业吗?你难道想让这些天族将士都跟着你去送死吗?”

    杨天佑的神情变了,眼神中带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阴沉。

    “不是跟着我去送死,”他紧盯着我,一字一句说道:“若他们真的战死在这里,也是因你而死的。”

    我顿时一凛,感到喉咙口有些阻滞,生涩哽咽,浑身发抖。

    杨天佑执意一战,若能得胜,无疑将名动六界。

    梦虚镜凌空发出耀眼的光芒,我的眼前忽然一白,再睁开眼,只见眼前的天兵已经展开了厮杀。

    和自己人厮杀。

    我被这一场景惊住了。

    天兵们一边杀敌一边说:“怎么会有这么多魔军突然冒出来。”

    我明白了,他们是中了梦虚镜的幻术了。

    “别打了,别打了!”杨天佑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了一跳,声嘶力竭地阻止道,但他显然太天真了,一个天兵挥舞着大刀砍向他,他也只得举起武器抵抗。

    “洛梓弈,停下!”我朝着半空喊。

    我一方面怕他真的对这些天兵下手,一方面又担心他一意孤行与天界为敌,没有好下场,但转念一想,冥界作为六界一个极其特殊的存在,天庭要能插手早就插手了,洛梓弈确实没什么顾忌,就算天庭不惧怕他,也要担心他会不会疯起来,把地狱里的无数凶鬼恶灵放出来,那才是真正的六界浩劫。

    洛梓弈垂目瞟了我一眼,并未理会,举手示意进攻,千万阴兵立时化作鬼魂,怨煞之气冲天,黑气滚滚,其中隐约可见一张张狰狞可怕的鬼脸,犹如一面墙一般俯冲下来。

    “住手!”我一急,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扑过去,用身体当初这些幽灵的攻击。

    一个魂魄冲向我,透明的魄体穿过我的身体,煞气像是黑色的火焰,在我身上蒸腾,与真正的火焰不同的是,我仿佛生咽了一口冰,浑身发凉,犹如身在冰窖之中。

    刹那间,我感到自己犹如被吸走了所有生气,只觉得一切都了无趣味,不如死了的好,过往无数情绪涌上心头,世间的不公,他人对我的轻慢,不得不隐瞒的秘密,怀疑的种子,愧疚与亏欠,够不到的幸福,暗藏的野心与抱负,化魂阴兵威力竟至于此,我一时难以自处,无暇应对。这时,上空忽然泄下一道天光,宛如在天地间竖了柱子,而我就被包裹在这个柱子的中心。

    一瞬间,我仿佛听到了梵音靡靡,玄声缭绕,希音入耳。

    伴随着金光显现,远处的群山间隐约出现一座佛像,佛像伸出手,掌心中站着一个人,瞧着有些眼熟。

    “永晟.帝君?”我刚依稀看清那人的样子,便感到身子开始往下坠,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之时,我已回到天界,迷迷糊糊睁开眼,刚要坐起来,便觉被人拥入怀中。

    “你醒了,你终于醒了。”鹤青的语气里有着说不尽的失而复得般的喜悦。

    温暖的怀抱,坚实的胸膛,熟悉的气味,终于使我安下心来。

    我侧过脸,把头埋在他的肩窝里问:“你不怪我偷跑下界,帮腾蛇逃走吗?”

    鹤青轻声道:“我若是怪你就不会央师父出面解围了。”

    我昏过去之前看到的真的是永晟帝君,我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心想永晟帝君怎么会出现在此。

    更出乎意料的是,他竟邀来梵天圣祖,圣祖言:“腾蛇的所作所为,害雨师国万千子民沦为俘虏,或流离失所,或性命垂危,本应严惩,以儆效尤,不过此事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且追根溯源,腾蛇之所以会这么做,其中因果复杂曲折,说不清道不明,但今日她既能让永晟帝君亲自开口向吾求情,也算命不该绝,吾掐指一算,腾蛇尚有使命在身,既然天意如此,今日我便将她押入锁妖塔,惩戒其过往罪行,腾蛇,你可服?”

    腾蛇连忙跪下:“小妖心服口服。”

    圣祖道:“缘由始末,收因结果,日后诸般事宜,便皆是你的造化了。”

    腾蛇俯首叩头:“谨遵圣祖教诲。”

    接着圣祖又问杨天佑:“神君可还有异议?”

    没想到杨天佑这个刺头居然来了一句:“末将不服。”

    圣祖闻言,顿了顿,旋即开口道:“听闻你父亲这一世是一个清廉的县官,因为为民请命,不肯与戕害百姓的奸佞小人同流合污,因此被下了诏狱,最后死在牢里?”

    杨天佑平日里不大喜欢别人提起他的凡人父亲,可能连他也觉得身为天界三公主的母亲怎么会选这样一个老实普通,耿直木讷到有些迂腐的男人,他甚至没本事让自己的妻儿吃饱穿暖,还为了不相干的人丢了性命,害得母亲辛苦怀胎,却要独自一人把他生下来。

    他暗自咬了咬嘴唇没有回答,也没有否认。

    “你父亲以一介凡人之躯,比肩神明,你,不如你父亲。”圣祖说道。

    杨天佑猛然抬头,眼泪顿时涌出,他却硬挺着,决不让泪落下。

    这些都是事后鹤青告诉我的。

    “你啊,”鹤青轻抚着我的后背,颇有微词:“下次有事能不能跟我商量商量?”

    “知道了知道了。”我靠在他肩上半嗔半娇道。

    “阿善,喝药”这时,荣杉推门进来,我连忙抬起头坐直,犹如惊弓之鸟一般。

    “端,端进来吧,”我捋了捋头发故作一本正经:“咳咳,谢谢啊。”

    但荣杉见此情景,显然比我更慌张,连连后退,左顾右盼,也不知她在瞧什么,反正不敢正眼看我们就是了。

    “我觉得这汤药火候还不够,我,我,我得再去炖一会儿,对,得再炖一会儿”她对着屋顶自言自语,仿佛我跟鹤青不存在似的,说完立刻转头,一溜烟跑没了影。

    “诶,荣杉,你跑什么,荣.”我朝她的背影喊,她都不搭理我,我只好一脸无奈地问鹤青:“这家伙可是有眼疾?”

    鹤青不禁莞尔,轻轻点了点我的鼻子:“腾蛇的事可不是就这么算了的。”

    “啊?”我看着他,噘嘴皱眉装可怜。

    “这次去东荒,你可要好好表现。”

    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原来是说这个,我松了口气,满口应承:“没问题,我出马,就没有不成的。”

    “你这次可要多加小心,蛮荒不是凡间.”鹤青嘱咐。

    “知道知道,”我说:“蛮荒乃是化外之地,由三十六个小国组成,六界中人混居于此,其中有不少穷凶极恶之徒,他们大多数是从各界叛逃出来的,也有作奸犯科被追杀的,更有凶兽出没,总之这个地方鱼龙混杂,法度松散,未受教化,常常会因一己之私就引发战争,是个凶险极恶之地。”

    鹤青的脸上绽开一个笑容:“你记性倒是好。”

    我也笑:“这不是刚离开天神院没多久嘛,再过两年,可能就背不出喽。”

    听说攻下望夜城,鲛人族的王欢喜至极,准备在雨师国的宫殿内大摆宴席犒劳自己部下,主要就是耍威风。

    鹤青的计划是,由我扮作鲤鱼族进献的舞姬,混入望夜城中探查,已经从望夜城逃出来的雨师国君臣商议过来,他们会让藏身在望夜城的雨师旧部接应我们的。

    我点了点头,只问:”什么时候走?“

    鹤青说:“后天。”

    “后天?”

    “是急了点,今明两天你就好好休息一下。”

    “好。”我应道。

    鹤青离开后,我却躺不住了,下床走到偏殿门口,望着彤云殿的方向发呆。

    我又想起那日在殿门外玄女师父对我说的话。

    “你也知道,师父本是不想让你去东荒的,可事已至此,已经别无他法了”

    “师父,”我忽然问:“我究竟是谁?”

    这个问题在我心头已经萦绕许久了。

    我究竟是谁?为什么身上会有魔气?为什么魔君衡武拼命要带我回魔界,寒修却要杀我?为什么师父收我为徒,西王母却视我为洪水猛兽?还有我身上的那件鳞甲,究竟是什么?

    我的心中有太多的疑问,已经不能装作视而不见了。

    玄女师父叹了口气,说:“等你从东荒回来,等你从东荒回来,为师就把一切都告诉你。”

一百六十七、肮脏的蓝血

    东荒的海时而平静,时而波涛汹涌。

    我有多少年没来过这个地方了,久到已经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远在九重天的我至今都时常还会梦到这个地方,梦到这片大泽,梦到自己在漆黑夜里独自一人在海上飘荡,与风浪做搏斗。

    这片汪洋太广袤了,难免映照的人心里空落落的,而且大海是很凶险的,即便表面平静,还下面也可能暗流涌动。

    我曾经也是有过几个同行的伙伴的,但没过多久他们就被大海吞噬了,或死在海鸟大鱼的嘴里,或死在渔民的鱼叉渔网之下,或者被洋流裹挟,卷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所以后来,我就不在大海里交朋友了,因为他们大都陪不了你多久,离别来得太过频繁,分开之时又总使我肝肠寸断。

    白雅洁在给南宫明上药,前一日我们被鲨群围攻,我一时兴起,便想和南宫明比赛,看谁杀的鲨鱼比较多一些。

    要不是鹤青拦着,我当下便要脱了衣服,跳到海里,大杀四方,与那些鲨鱼搏斗。

    结果还是南宫明杀得多了些,不过也因此受了一些轻伤。

    其实也不算他赢,我和南宫明在海里冲杀一阵后,鲨群见打不过,纷纷退去,四散游走,我还没杀过瘾,正要去追,却被鹤青叫住了。

    “阿善,你杀气太重了,你与这些鲨鱼同为水族,何必如此赶尽杀绝,只要他们不再伤人便好了。”鹤青说。

    我小声辩驳道:“陆地上弱肉强食,海里大鱼吃小鱼,本就是自然规律,我不杀它们,它们也要去祸害别的水族”

    鹤青欲言又止,最后说道:“你马上就要扮成鱼姬混入望夜城了,鱼姬可是手无缚鸡之力,一点术法也不会的纤纤,你还是早些进入状态为好。”

    我看了一眼白雅洁说:“我又不会弹琴跳舞,为何不干脆让白雅洁假扮就好了?”

    鹤青道:“我怕他们起疑心,还是妖族的身份比较方便。”

    “你放心,”白雅洁道:“大殿下特意派我来帮你们,离鲛人族的庆功会还有三日时间,这几天我会把所献舞曲教于你,届时我也将扮成你的婢女随你一起入城。”

    “行吧。”虽然她这样说,但我对自己的琴艺和舞技还是没什么信心。

    那边,南宫明还在无病呻吟,我没好气道:“行了行了,不过就是些擦伤,再不上药就该愈合了。”

    这家伙一见到白雅洁,就跟孔雀开了屏似的,想引来她的关注。

    我望着海面心痒难耐,想着总要找个机会入海里畅游一番才是。

    这时,前方忽然狂风怒舞,海浪升高,天降惊雷,轰鸣不已,海面忽然出现一个的漩涡,随着其极速旋转越变越大,紧接着,漩涡中怒浪激发,一顶八乘大轿从海下钻出。

    那轿子由八条大鱼拉着,那鱼形容十分古怪,嘴尖如针,还长着翅膀。

    “是鳐鱼。”我说。

    莫非是龙王的车驾?龙王亲自来迎?

    那轿子十分豪华,镂金饰玉,还点缀着珍珠,珊瑚并其他珍宝无数,八根小腿粗的巨链拴着鳐鱼,出水时,海水沿着浇落,端的是威风八面。

    “这这是”南宫明看得目瞪口呆。

    白雅洁虽然表面看起来很平静,但瞳孔微微震荡,看得出也被眼前的一幕给惊到了。

    鹤青和慕枫倒是很镇定,只是鹤青眉头微皱,似有隐怒。

    轿辇在海面停稳后,轿门一开,但里面竟没有什么动静,好一会儿才有东西爬出来。

    定睛一看,居然是只老龟,然后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弓背老儿。

    “国主。”鹤青点头致意。

    那老龟也朝鹤青拱手回礼。

    原来这就是雨师国的国主,好大的排场。

    “我记得我来之前派人同国主知会过,此次来东荒,情势与上次大不相同,需行事隐秘,不知国主弄出这番动静来是.”鹤青的脸上略有些不快。

    那老龟一派脑袋:“哎呀,你瞧我这记性,给忘了,光想着迎接武神殿下了,把这重要之事给忘了,主要我平日里出门就是这个阵仗,现下士兵们在打仗,已经没有带许多侍卫出来了”

    鹤青瞥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雨师国国主现居雨师国第二大城市朔星,据说望夜城刚一沦陷,他就在部分臣子和将士的保护下逃出来了。

    让我意外的是,朔星城看上去并无异常,也没有到处戒严,虽然晚上有宵禁,但白天依旧热闹非凡,尤其是码头,雨师国靠海吃海,来往船只络绎不绝,卸货搬运,有妇人在河边洗衣,淘气的孩子从桥头打闹到桥尾,一切都寻常得有些不寻常,仿佛这个国家没有处在战争中。

    朔星城平凡得像是在人间一样,若不是这里的人有的生着奇怪的耳朵,有的长着一嘴尖牙,还有的手上长蹼,有的满脸的毛,有的瞳孔呈一道细线.这座城看起来确实与凡界无异。

    直到一声尖叫,彻底将这平和的表象打破。

    “啊啊啊啊啊啊啊!”

    “鲛,鲛人!”

    雨师国的子民痛恨鲛人,就跟九重天的众神诸仙痛恨魔族一样。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或许已经忘了当初为何恨,但这种莫名的恨意代代相传,始终不曾抹灭。

    只见不远处的河岸边,劳作的人和妖忽然四散开,围成一个圈,一个身材高大,披着麻布,裹着面巾看不清楚脸的男子被团团包围。

    “细作,是细作!”

    “是鲛人派来的细作!打死他!”

    “打死他!打死他!”

    这些普通的子民,凭借着内心最朴素的恨意,克服了恐惧,向那疑似的鲛人发起了攻击。

    鲛人身材魁梧,行动却十分灵活,举起地上的布袋,朝人群扔去,好巧不巧,布袋里装的是辣椒面,还意外被扯开一道口子,辣椒面撒出来,呛得周围纷纷咳嗽不止。

    “别让他跑了!”雨师国子民们不依不饶。

    附近的官兵立刻拔出武器,与那细作打斗,原本井然有序的码头顿时乱作一团,官兵中有一凸眼大嘴的鲶鱼怪,举枪刺向对方,虽没得手,但将那人的面罩给刺落下来。

    周围人顿时一阵惊呼,居然都是在惊叹那鲛人的样貌,虽然他耳边的鳃没有完全褪去,肤色微微泛蓝,眉弓上还有几片鳞,但比起他的俊美面容,这些的缺点根本瑕不掩瑜,或许在鲛人眼中,这还是英俊的标志。连官兵都纷纷垂下手,看得呆住了。

    由于站得比较远,所以我没看清那能阻止纷争的美貌,很有些可惜。

    那龟国主一听到有鲛人,还以为是要来行刺他的,跑得比谁都快,躲得比谁都远。

    “什么?哪有鲛人,哪有鲛人?鲛人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龟国主大惊失色。

    “护,护驾!护驾!”

    龟国主顾不得下属劝阻,扭头就要逃走。

    我决定暗中帮一帮那鲛人。

    毕竟这样一副好皮囊,都没能在近处欣赏一番,就这么死了岂不可惜。

    而且那鲛人似乎并不想伤害这里的人,那些没有武器的人即便朝他攻去,他也只是用背部或者肩膀将人顶回去,没有下重手,冲着这一点,我想他也不是一个坏人。

    传闻中鲛人残忍好斗,天生具有掠夺性,男鲛身轻体健,武力值极高,女鲛则妖娆妩媚,擅用歌声迷惑,若是往来船只上的船员禁不住歌声引诱,那便要大祸临头了,鲛人不但会把船上物资洗劫一空,更是会将一船的人全部杀死。

    据说这种情形在东荒延续了好千年,鲛人族在东荒烧杀抢掠,搅得沿海一带很不太平,直到龙族领了天命,成为四海之主,接管此地,与鲛人族发生激烈冲突,后来龙族大获全胜,鲛人族被赶上岸,四分五裂,再难成气候,生存空间一再受到压榨,为了活下去,只能成为被人踩在脚下的雨师国次等子民。

    而如今,从龟国主的态度就能看出,雨师国举国上下,多少有些谈“鲛”色变,情势扭转,鲛人们再也不甘心屈辱得活下去,反抗的火焰熊熊燃烧,炙烤着整个国家。

    眼前雨师国的官兵们仗着人多势众,用渔网套住鲛人,在鲶鱼怪的指挥下,齐齐用鱼叉刺向他。

    鲛人腹部中了数下,饶是腰杆子再硬也不得不直挺挺地跪倒在地,一时鲜血喷溅,浸染码头。

    令人惊奇的是,鲛人的血居然是蓝色的。

    周围不论是官兵还是雨师子民都露出了嫌恶的表情,仿佛沾到了什么脏东西。

    我有些看不下去了,想上前阻止,便被慕枫拦住。

    “他什么都没有做,是,鲛人族挑起叛乱,那是不是意味着所有鲛人都有罪都该死?不能审都不审就随意处置了吧。”我瞪了他一眼,大声质问道。

    “无辜?”这时,那逃跑的龟国主又不知从哪儿冒出来:“鲛人哪有无辜的。”

    他说话时上唇的两撇小胡子一耸一耸的,让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胡子上,根本没兴趣听他在将什么。

    兴许是觉得危险解除,又跑回来像模像样“主持大局”了。

    这行为与天神院的麻雀仙人简直如出一辙。

    “鲛人自古以来就一个肮脏卑贱的族群,品行低劣、狡猾且不讲信义,根本死不足惜。”龟国主拔高了嗓音说道。

    “是是是,”我忍不住出言讥讽:“如国主这般弃子民于不顾,便是高洁守信了。”

    龟国主吹胡子瞪眼:“你”

    “阿善。”鹤青轻声喝止。

    “请国主见谅。”出于礼节,鹤青朝龟国主点头致意,但显然说不出什么好话,还没等龟国主回礼,便转过身来,将那国主晾在一旁。

    我冷哼一声,默默翻了个白眼,暗自吹了声口哨。

    地面忽然抖动了一下,在码头上打斗的雨师官兵连同民众同时踉跄了一下,差点没站稳。

    一开始他们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直到一股不知名的冲击力带来的震荡越来越明显,也越来越规律,似乎是从海面下发出来的。

    紧接着,伴随着一阵惊呼,一头鲲鱼撞破码头地面,从水下跃出,在众人都来不及反应之时,便将那鲛人一口吞落肚,紧接着重又掉入海中,游走了。

    本来我也不想闹这么大动静的,只是那鲛人受伤了,寻常手段想要帮他逃走恐怕有些困难,我又不能亲自出手。

    我离水面这么远,原是召唤不来鲨鱼的,幸好我机智,想到雨师国临海,说不定能派的上用场,于是在之前与鲨群搏斗时,提前在一只体型最大,咬合力最强的鲨鱼身上用灵力做了标记,好让它听我的召唤,为我所用。

    鹤青淡淡地看了我一眼,他知道这是我使的伎俩,但他始终没说什么。

    那老龟将我们安顿在一处驿站,派婢女为我梳洗装扮,画娥眉,点绛唇,抹胭脂,簪鬓发,对镜梳妆了许久,久到我都犯困了,像个木头一样任凭摆布。

    过了一会儿,我正迷迷糊糊打瞌睡,忽感头上一沉,原来是婢女给我带了珍珠华冠,琉璃步摇,那华冠的中央还点了颗夜明珠。

    “还没好吗?”我打了个哈欠,催促道。

    “姑娘别急,就快好了。”婢女答道。

    “姑娘绝代佳人,国色天香,这梳妆好了,可是光彩夺目呢,只怕是大荒的那些皇权贵胄,世家公子都要拜倒在姑娘的石榴裙下呢。”婢女许是怕我不耐烦,拿话来奉承我。

    她往我的发髻上安上鲛绡织的发钿,发钿上镶嵌着各色螺贝和不同颜色的宝石,煞是好看。

    “姑娘,起身换衣服了。”婢女道。

    她拿来一件顶华丽的衣裙,便是在天宫,我也没见过这般好看的华服,翠兰烟纱霞罗逶迤拖地,外袍上用金丝和东荒一种特殊的锦雀点翠,舞起来不仅灵动,从不同角度看还泛着不同的奇彩异光。

    婢女道:“姑娘真是太美了,只怕是天上的仙子都比不过呢。”

    我看着身上的绫罗绸缎,珠宝玉石笑笑:“我不过是一个舞姬,生得再美,穿得再好,也不过就为了吸引男人的目光,可惜这半日装扮的功夫和这一身行头了。”

    那婢女好像并不知道我是要被献给鲛人族首领的,反而艳羡道:“不可惜不可惜,姑娘若是被大人物看上,不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我又笑:“被大人物看上就高人一等了?没被看上就说明我低贱了?谁稀得当那凤凰,我也不在意那些世家子弟的目光在不在我身上,又何须以他人的评价来定义我的人格,咱们女子生来也不是为了讨好服侍男子的”

    婢女眨巴着眼看着我,似懂非懂。

    我也不再多说什么,挥袖拂面,妖纹稍解,在右侧颧骨和左边的脖颈上均露出点点青色鱼鳞,婢女吃了一惊,又觉失礼,连忙低下头。

    “辛苦你了,下去吧。”我淡然道。

    兴许是婢女觉得与我话不投机,又不知我的真实身份,不敢得罪我,听我这样说,匆匆欠身行礼,忙不迭退了出去。

一百六十八、献舞

    一番装扮后我出现在众人面前,鹤青,慕枫和南宫明顿时都看得呆了。

    慕枫率先移开视线,南宫明则清了清嗓子,小声嘟囔了一句:“还真像那么回事。”

    鹤青取下腰带上系着的珊瑚株,用法术化成一支簪子,走到我身边替我簪上。

    他小心地拨弄我的发丝,动作轻缓,眼波流转,倒叫我不好意思起来。

    “可这是我送你的。”我说。

    鹤青笑道:“先借你用两天,就当做是护身符,待事情了结,你再还给我便是了。”

    他终是不放心,反复叮嘱:“明日你入了望夜城,我不在你身边,一切小心.”

    “嗯。”我不但不害怕反而还有些兴奋,跃跃欲试,等不及要入望夜城一探究竟。

    白雅洁道:“武神殿下放心,我一定会竭尽所能保护觅波.”说道这里连忙改口:“保护鱼姬的。”

    她穿着一身素衣,无甚钗环装饰,头发挽起,耳边还留了两绺碎发,虽是丫鬟打扮,但依旧难掩其清丽面容。

    鹤青点头赞许,我撇嘴道:“哼,谁要你保护。”

    我忽然起兴,绕着白雅洁转了一圈,从背后揽住她,故意扭捏作态,拿腔拿调:“听说鲛人族男身女相,俊美至极,世所罕见,不知比白姐姐如何呢?”

    见白雅洁不搭理我,又兀自叹息:“唉,只可惜今日在码头都没看清那鲛人的样貌,就叫他给逃脱了.”

    我忽觉脊背发凉,身后仿佛有一道寒光射来,一回头,见鹤青勾着唇,正眯着眼,似笑非笑得看着我。

    他的笑容向来和煦,叫人如沐春风,此时我却禁不住打了一寒颤,我甚至能察觉他嘴角细微的抽动,太阳穴突突直跳,只好尴尬地冲他咧了咧嘴,再不敢胡说八道了。

    翌日,我被塞进鱼姬的轿子里抬入望夜城,而真正的鱼姬则被掉了包。

    鹤青手扶着轿帘,久久不肯放下。

    “放心啦,不会有事的,”我安慰他:“你若担心我,就快些来望夜城找我吧。”

    鹤青道:“我会尽快想办法入城的。”说着眼眶有些湿润了,明亮温柔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忧愁和心疼。

    我连忙掀下帘子,说:“走吧。”

    再多看一眼这依依不舍的眼神,只怕自己都没有出发的勇气。

    轿子摇摇晃晃行了多时,我都有些发困了,撩开窗帘问:“有吃的没有?”

    白雅洁道:“你忍忍吧,就快到了。”

    这时,轿外忽然起了一阵白雾,前方似有大队人马经过,城门若影若现。

    “什么人?”我们的轿子被拦了下来。

    “放肆,鱼姬的轿子,你们也敢拦,若是误了今晚的宴会.”白雅洁镇定自若回道。

    “鱼姬的轿子怎么了?那也得检查!”鲛人士兵却并不买账。

    我掀开轿帘,探出头,揭下面纱,朝那些士兵莞尔一笑,然后递给白雅洁一个袋子,袋子里装的都是珍珠,贝母,珊瑚之类的宝贝,就单是这钱袋本身就做工精巧,值不少钱。

    白雅洁冷着脸,将这袋宝贝递给鲛人士兵,士兵们先是有些失神,望着轿子发呆,随后才接过钱袋,拿在苏丽掂了掂说道:“算你们懂事。”

    “行了,轿子我已经看过了,交牒和通行令牌均已检查,没有问题,放行吧。”鲛人士兵道,轿子这才又缓缓前行。

    望夜城中的光景和朔星城大不相同,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街上除了巡逻的鲛族士兵,几乎看不到城中居民。

    我在皇宫门前落轿,由宫女和内侍引入宫中,宫人们让我重新沐浴梳妆。

    雨师皇宫,液池的水格外凉。

    宫人们议论,说鲛人族首领要在今晚称王,与龙族对抗,正式开启收复东荒海域的征程。

    我一边泡澡一边想,这六界的生灵呐,是不是早晚有一天都会被不切实际的欲望给吞噬。

    “也不知道少主今晚会不会现身。”

    宫人们退去,偌大的液池只剩我一人,这时,一个婉转动人的声音响起。

    我听到有人说话,先是一惊,连忙沉下水,只露一双眼睛,悄悄走过去一看,原来是一个娇俏秀美女子在池边泡脚,泡着泡着,双足居然化成了鱼尾。

    原来是人鱼族的,果然美艳不可方物,我侧耳聆听,人鱼身边站着的小丫头说道:“听说少主是去寻妹妹去了,临走前还和首领大吵了一架。”

    人鱼叹息,她蜷曲的头发像瀑布一样披散下来,一双美目又大又圆,镶嵌在精巧的小脸上,如同夜空的明月般灵动,鼻子小巧,鼻尖微翘,樱唇不胭自红,她的声音这样好听,连叹息都如同咏歌一般。

    丫头道:“少主与他父亲的关系是越来越不好了,也不知会不会影响这次人鱼族,鲛人族,鱼人族的结盟。”

    “不可胡说,”人鱼道:“三族本就同宗同源,只是被龙族赶上岸之后才四分五裂的,受尽屈辱,卑微苟活至今,本应当联合起来,夺回属于我们的家园。”

    我默默在水里吐了几个泡泡。

    听闻鲛人族受龙族制裁,永不能下海,同为水族照理我应该感同身受才是,但不知为何我现在却有一种莫名的抽离感,以旁观者的身份冷眼看着这世间的恩怨,爱憎也好,仇恨也罢,在我看来都无趣的紧,跟小孩子过家家似。

    在晚宴上,我终于见到了鲛人族的首领越丘图。

    鲛人族普遍健壮,身材魁梧,要比一般人高出一个头,越丘图的体型更是高大,皮肤黝黑呈亮,脸上布满沟壑,头发扎成小股辫子,再统一拢到脑后束起,兴许是长时间浸泡在水里,日晒雨淋,皮肤有些皲裂,头发也是沙沙的,可即便如此,还是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神采英姿,只是岁月不仅在脸上留下了痕迹,也带走了灵气,只留下粗鄙和庸俗。

    我借用灵力,身轻如燕,裙摆飞舞,一曲舞毕,掌声雷动,越丘图的眼睛始终在我身上打转。

    献舞最终是有惊无险得完成了,虽然踩错了节拍,转圈还差点把自己转晕,眼看就要摔个狗吃屎,幸好白雅洁及时救场,她的琴音极具有迷惑,甚至能激发鲛族的本性,忍不住跟着吟唱起来,这才总算没有露出破绽。

    鲛人首领越丘图大悦,一壶一壶地灌酒,喝得酩酊大醉,打赏了我们许多金银。我与白雅洁上前谢赏,越丘图端着酒壶,摇摇晃晃地走下来,来到我身边,撩起我的琉璃发饰把玩,酒气碰到我脸上,我强忍着恶心,对他挤出一个笑容。

    “听说鱼姬是大荒第一美人,有倾城之貌,乃绝代佳人,我今日瞧着,美则美矣,却不似传闻中那般娇弱,生得倒有几分英气。”越丘图肆意而无礼地打量着我。

    我故作羞怯道:“谢首领夸赞。”心里却只想当头当面揍他一拳。

    “首领若是喜欢,留下便是,他日若是首领征服了整个东荒,想那鲤鱼族也不敢多说什么。”底下鲛人起哄。

    “哈哈哈哈哈”越丘图抚掌大笑,待要说什么,这时,一个年轻的鲛人从殿外大踏步走进来,方才还载歌载舞,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的晚宴现场顿时安静下来。

    年轻鲛人的衣服破了,还沾着血迹,可即便身上带着战损的痕迹,也难掩其飒爽英姿,俊逸韶秀的脸庞加上横冲直撞的少年气,很难让人不注意,连我都在心中赞叹,好一个标志的人儿!

    “哟,这不是我们的少主越桑吗?”越丘图讥讽道。

    “少主回来了,”鲛人们议论纷纷:“少主是受伤了吗?”

    “不是说一辈子不回望夜城吗?怎么?在外面吃了亏,还是灰溜溜跑回来了?”越丘图仰头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我这间小庙,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我要向父亲借兵。”鲛人族少主越桑开门见山,朗声道。

    “越桑.”先前在液池见到鱼美人默默唤了一声,手不自觉地抓紧衣裙。

    “你说什么?”越丘图抬高了声音,显然醉得厉害,说话都有些大舌头了。

    “我说,我要借兵!”那越桑毫不退缩。

    “好,哈哈哈哈哈”越丘图仰天狂笑:“你们听听,你们听听,这就是我的好儿子,一走大半个月,不来助他父亲治理望夜城,一回来就向我借兵!”

    他恶狠狠地指着自己儿子,手指都快戳到越桑的眼珠子了:“你知不知道你这种行为往小了说是忤逆不孝,往大了说就是犯上作乱!”

    “鲛人的归宿是大海!攻城略地对我们有何用?!我当初帮父亲攻下望夜城,是因为父亲答应我只要攻下望夜城,就向龙族派兵,把我妹妹要回来!可是现在呢?看看现在的你在干什么?好大喜功,穷奢极欲,真以为自己是不可一世的王了吗?!”

    “啪”一个清脆的耳光落在越桑脸上,看上去用力不小,打得越桑嘴角渗血,脸上还留下了五指红印。

    “你放肆!”越丘图砸碎酒壶,怒不可遏。

    “首领!”鱼美人上前求情:“今天是高兴的场合,首领切勿动怒,况且明日还要谈联盟正事,今晚必要尽兴才是。”

    越丘图的脸色变了变,由怒转笑:“说的是啊,这好不容易攻下的城池,我怎么就不能享受这荣华了?”

    他忽然一把揽住我,我一惊,发现整个人已经被他牢牢钳制住,动弹不得。

    “鱼姬我还真就留下了!”

    白雅洁一个箭步冲上台,乌发冷颜,清冷肃穆,袖中白绫露出一截,隐忍待发。

    我不动声色地朝她摇了摇头。

    越桑怒视着他的父亲。

    “怎么?你有意见?”越丘图似乎是想给他儿子一个教训:“你有什么资格有意见,这就是上位者的权利,你懂不懂?”

    他忽然一把捏住我的脸,对越桑说:“还是,你看上这美人了?”

    “放了她!”越桑咬牙切齿道。

    “你要明白,既然你不稀罕权势,也就没有主宰一切的能力,你要借兵也好,要我放了这鱼姬也好,都不由你说了算!你懂吗?”越丘图像疯了一样,忽然又一把将白雅洁拉到身边,从身后反手扣住她的下巴,狞笑道:“这个弹琴的也不错,生得也不比她主子差.还挺有脾气,越是这样反而越有趣,不是吗?”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不住颤抖,白雅洁可是无暇美玉,岂能沾染不洁尘埃。

    看着她受辱,比我自己受辱更让我难受,我只能用尽浑身力气,克制住自己不暴走,只要精元稍稍外泄,别的不说,就是龙鳞甲开启的自御,都能将越丘图直接打到宫殿外,但这样一来我们的身份也就暴露了。

    “你既然舍不得鱼姬,我就把她赏赐给你,可好?”越丘图对他儿子说。

    越桑拳头紧握,雕刻般的下颚线变得更加紧绷,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变得发白,咬着牙不说话。

    那鱼美人倒是坐不住了,若不是被自己的婢女拦着,眼看着便要冲上来。

    越丘图的笑透着森森寒意:“怎么样?选一个吧。”

    “若不是打下这座城池,若你父亲还是那个籍籍无名的船工,会有这般绝色美人给你献舞吗?”

    越丘图步步紧逼:“你肯不选,我不介意把两个都收了。”

    见越桑却始终一言不发,越丘图终于不耐烦了,言语羞辱道:“你说话啊?畏畏缩缩,像什么男人?”

    说话啊,我在心里骂,傻愣着干什么呢?这越丘图再不放开,我只怕自己忍不住当场就要了他的命。

    越桑被逼得没办法,良久,终于抬起颤抖的手。

    他最终指向了我。

    “好!哈哈哈哈哈”越丘图狂笑不止,松开手劲,吩咐道:“去,把鱼姬送入少主房内。”

    鲛人族果然如传闻般蛮横无理,穷凶极恶,我攥紧了袖中匕首,心想,若是这越桑敢行不轨之事,我就一刀了结了他。

    不,光是杀了他还不够洗刷这对父子对我的羞辱,我定要刮了他的鱼鳞,剖开他的鱼肚,抽他的鱼肠,两面腌了晒成鱼干才好。

    但现在我已经顾不上惩罚这些野蛮的鲛人了,满脑子想的都是白雅洁怎么办?

    她落到越丘图手里,岂非更难逃脱?

    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把我们两个都救出去?

一百六十九、陋习

    宫人们将我推进一个偌大的寝殿后,便将门关上了,殿内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放我出去。”我大力叩门喊道。

    可是根本没人理我。

    我敲累了,也喊累了,一屁股坐到到地上。

    过了一会儿,我终于冷静下来,脑中飞快转动,想着不能坐以待毙,得想办法离开这个地方。

    我搜遍寝殿,终于发现一处能打开的小气窗,于是吹响口哨,招来鸟雀,一边派它们探路,一边试图联络白雅洁,还派了一只猫头鹰去给鹤青送消息,让他赶快来救我们。

    只是不知道猫头鹰能不能找到鹤青,便找是到会不会也为时已晚。

    看来还是先得自救。

    好在不到半个时辰,雀儿就为我探明,越桑的寝殿靠近皇宫后门,出了门向东走三里就是望夜城最大的码头,只要能顺利离开皇宫,届时只要施展御兽术,召唤鲲鱼,便能如朔星城中救那鲛人一样逃脱。

    这时,殿门口传来推门的声音,我立刻从椅子上跳下来,窜到门后,举起匕首戒备。

    “别动。”我从进门的越桑身后,出其不意地将匕首抵在他的脖子上。

    他倒是很冷静,反问:“你想逃?”

    我冷笑:“不然呢?”

    “我帮你。”越桑说。

    “啊?”我一下没听明白。

    “我说我帮你。”越桑又重复了一遍。

    我并没有因此放松警惕:“我凭什么相信你?”

    越桑说:“你信不信都好,我父亲刚拿下望夜城,为防止城中有人作乱,或者与他人里应外合,不但这皇宫之中守卫森严,宫外也有大批军队巡逻戒严,没有我帮你,你是逃不出去的。”

    这句话说动了我,我缓缓放下手中的匕首,没想到下一刻,越桑就反身把我按到墙上。

    “你胆子不小。”他歪头扬眉,语气戏虐。

    “你想干什么?!”我缓缓抬了抬眼皮,镇定地看着他。

    “哼,没什么,”越桑放开我,嘀咕了一句:“只是觉得被一个女子偷袭,很没面子。”

    我终于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这家伙莽莽撞撞,愣头愣脑的,自尊心倒是强得很。

    越桑离我那么近,我不免仔细端详了一番。

    难怪东荒的贵族都喜欢在家豢养鲛奴,鲛人确实貌美,五官十分精致,尤其是年轻鲛人,留了长发光看面容,确实到了分不清男女的地步,不过外形上还是能区分的,男鲛身形矫健,皮肤泛着健康的光泽。

    除外表以外,鲛人族力大无穷,又浑身是宝,抛开道德不谈,连我都想养一条,就养在瑶池里,每日戏水给我看,至于鲛人本身的意愿,都说抛开道德不谈了,那也就管不了这许多了。

    我之所以没有这么做,是受了理智的约束,所以这些所谓的天赋对这个族群来说可能不是一种馈赠,而是一种诅咒。

    越桑被我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往后退了退。

    我笑笑,问他:“为什么帮我?”

    “为了证明我跟我父亲不一样。”他说。

    “而且”越桑犹豫了一下,又说:“而且,我也并不想纳你。”

    “你什么意思?”我插着腰,假装生气:“你是觉得我配不上你吗?”

    “不,不是.”越桑脸皮薄,当下就红了脸。

    “那是我不够美咯?”我盈盈一笑,故作媚态。

    “也,也不是”越桑目光躲闪,不敢看我。

    我心下得意,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那你是有心上人了!”

    “不是,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想纳我?你既不想纳我,为什么又选我呢?”我喋喋不休地追问。

    “不瞒你说,我与我那琴师其实并非主仆关系,她是我的朋友,我们还曾有同窗之谊,但念书时她就处处压我一头,她课业比我好,比我懂音律,修为又比我高,长得也比我美所以,”我凑到越桑跟前,眯着眼笑道:“所以你为什么选我,不选她?”

    “姑娘别误会,”越桑可能是被我念烦了,无奈解释道:“你我之间并无情意,我不喜欢强迫别人。”

    “选你是因为,是因为.是因为.”他挠挠头,好像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你就当就当是我和姑娘有缘,冥冥之中天注定吧。”

    我不禁莞尔,托着下巴,故意叹道:“这么会说话呐,平日里就是这般哄骗姑娘的吧?”

    越桑的脸更红了:“我没有”

    “没有?”我笑道:“我看那人鱼小美人可是紧张你紧张得很,就怕你娶了别人。”

    “你说珍珍?不是我们只是一起从小长大而已她拿我当哥哥,我拿她当妹妹.”

    “哦。”我表面点头,却是一脸不相信的样子。

    越桑还要辩解,我截住他的话头:“行了行了,别说闲话了,有办法把我的琴师一起救出来吗?”

    看着他笨嘴笨舌吃瘪的样子,我的心情倒是好了不少。

    是夜,万籁寂静的望夜城又变得鸡飞狗跳起来,百姓们蜷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窗外火光冲天,到处是全副武装的鲛族士兵。

    他们似乎在搜捕什么人。

    这一切又让人们想到了城破那日的场景,吓得他们不敢出声。

    “在那边!追!”

    屋顶上三个黑影一闪而过,鲛人士兵连忙追了上去。

    就在刚才,喝得不省人事的鲛人族首领被手下抬回寝宫,刚准备脱衫爬床,后脖颈便挨了一下。

    这会儿,他的儿子越桑正带着两个今晚来献艺的舞姬和琴师外逃,不仅如此,他还敲晕了他亲爹,越丘图过了半个时辰才转醒,勃然大怒,立刻下达全城搜捕令。

    “东市码头是去不了了,”越桑看着身后越来越多的鲛人族士兵说:“我们先找个地方避一避吧。”

    “不行,”我说:“这样虽然暂时能避开追踪,但逃不掉的话还是没用,必须去海边。”

    “可是东市码头本就有很多士兵驻守,后面还有追兵.”

    我只能妥协:“好吧。”

    越桑把我们带到一处宅邸,左右张望一番,推开老旧沉重的大门,一股咸腥的气味铺面而来。

    其实之前在雨师皇宫内这种咸腥气就很上头,甚至后花园都成了产卵的窝,我刚进宫之时就差点踩到鱼卵,吓了一大跳。

    鲛人们还将海底巨石和珊瑚礁搬来,在皇宫种海带和颜色各异的海藻,不过显然养不活,一盆盆都焉焉的。因为他们无法重新回到曾经居住的海里,所以就试图把陆地变成海底。

    但这根本行不通。

    好在皇宫比较大,所以呛人的气味还不算太明显,但此处的腥臭味就太浓烈了,直熏得人作呕。

    院内的地面湿漉漉的,花草上也覆盖了一层雾珠,忽然,我感到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很有弹性,黏糊糊,滑溜溜的,低头一看,发现居然是一张鱼皮,地上还有各种鱼虾的残肢断骨。

    越桑领着我们往府内走,后院有一片巨大的池塘,池塘后面有一条小径,通往一片竹林,竹林里有一个隐秘的亭子。

    终于可以停下来喘口气了。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我掩鼻问道。

    即便是这林风和竹香都掩盖不了府中的鱼腥味。

    “这里是舟府。”越桑说。

    “舟府?”

    “就是人鱼住的地方,”越桑说:“攻下望夜城后,我父亲就把这处府邸赐给人鱼一族了。”

    啊?我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珍珍那张俏脸蛋和曼妙身姿。

    很难相信那样一个美人,居然住在这种腌臜之地。

    越桑说:“这里府上住的曾是雨师国的丞相,珍珍一家在这里做仆人已有好几百年了,我小时候常到这儿来玩,这里是我和珍珍的秘密基地。”

    我冷哼一声,奚落道:“真不愧是海上的强盗啊。”

    越桑“嚯”得站起来,看上去有些生气:“我们只是想找回属于我们的家园,这样也算掠夺吗?那这几千年来鲛人被夺走的东西可就太多了。”

    我夷然不屑道:“可关于你们抢劫来往商船,杀人越货之事,你又怎么解释?”

    越桑张张嘴,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儿他低着头说道:“过去,成年的人鱼确实会用美貌和歌声吸引船上的船员,一旦这些人禁不住诱惑,就会被人鱼拖下水,交合后为了快速恢复体力,人鱼往往会将对方吃掉,可这只是出于人鱼繁衍的本能,就和我们喜欢潮湿阴冷的环境一样,我知道你觉得我们居住的地方肮脏,可你凭什么就因此认定我们这个族群是劣性的呢?这公平吗?”

    “而且人鱼族现在已经逐渐抛弃掉这种陋习了,说到底繁衍的需求毕竟有限,比起雨师国对鲛人族的迫害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这么多年鲛人族因为受不了虐待自尽的,被秘密杀害的,无法生存病死饿死的何止千万!我们才是受害者!”

    越桑越说越激动。

    我说不出话了。

    不得不承认在这一点上我确实表现出了傲慢的一面,认为自己来自天界就高高在上,视其他族群为下等生灵。

    但我又说不出道歉的话,只余长久的沉默。

    这时,前院传来一阵响动,越桑黑着脸转身离开了。

    “喂,你去哪儿?”我问道。

    他没有回头,显然还在生气,背对着我说:“我去找珍珍,让她想办法带你们出城,你们休息一下吧,明天一早便出发。”

    我长吁一口气,发愁任务怎么办。

    白来望夜城转了一圈,还什么都没达成,就要打道回府了,多少有些不甘心。

    这时,白雅洁忽然问:“你相信他吗?”

    “什么?”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反应过来。

    “那个鲛人,你相信他是真的想帮我们逃出去吗?”她又问。

    “你说越桑?可.他若不是真心帮我们,为什么要跟他父亲作对,为什么帮我们逃出皇宫?”我想了想:“至少现在我还想不出不相信他的理由。”

    白雅洁垂下眼帘:“好吧。”

    “明日若是动起手来,我来应付。”我又说。。

    “为什么?”

    “我可以用妖力,这样不会暴露身份。”

    “好。”白雅洁说。

    说是休息一下,可谁又能合眼呢?一整夜,悬着的心就没放下来过。

    而且越桑离开后也没再回来,多少是让人有些疑心,好在天将明未明之时,越桑就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人鱼舟珍珍。

    “走吧。”越桑说。

    我记得舟府大门在东面,越桑却将我们往竹林深处引去,我不禁问道:“怎么往反方向走?”

    “穿过竹林一样能到城门口,虽然要绕一点路,不这个坡并不高,很快也就到了,主要这条路比较安全。”越桑语气平静,脸上已经看不出昨晚的不愉快。

    “那一会儿,我们怎么出城?”我又问。

    舟珍珍说:“我拿了我父亲的令牌,又用他的金印给你们盖了路引,尽管放心好了。”

    她似乎有些不待见我。

    被这么一个美人怨恨上了,我实在有些无辜。

    当旭日的光划破晨雾,我们终于来到城门口。

    越桑盖上斗篷,压低帽檐。

    “你要跟我们一起出城?”我有些惊讶。

    “不然呢?”越桑漠然道。

    “为什么?”

    越桑说:“别忘了因为你们,我也在被我的父亲追捕,而且我要出城找我妹妹”

    “什么人?”鲛人族士兵凶巴巴地将我们拦下,看到舟珍珍,立马换上笑脸:“原来是舟小姐,这么早是要出城吗?”

    舟珍珍嫣然一笑,点点头,亮出令牌,又将路引递给守卫。

    守卫打开路引,愣了愣,片刻后又将路引递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不确定地迈向城门,只走了几步,就听身后的守卫道:“来人呐,把他们给我拿下!”

    我吃了一惊,转过身,只见舟珍珍站在那里,冷眼看着我,旭日下她的头发呈浅棕色,本就湛蓝的瞳色显得更浅了。

    我顿时就明白了,一定是她在路引上写了什么,不动声色地指示守卫抓人。

    “珍珍.”越桑看着她,满脸失望:“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越桑哥哥别怪我,我是不可能让你和这个女人一起离开的。”舟珍珍生涩地说道。

一百七十、潜龙之气

    我兀自笑了笑。

    舟珍珍怒问:“你笑什么?”

    “姑娘何必强人所难,你强留我在此,是想看我嫁给你的越桑哥哥吗?”

    越桑脸色一黑,嘴角抽搐,显得颇为尴尬。

    “哼,凭你也配。”舟珍珍慢慢退到守卫后面。

    我含笑道:“舟姑娘再往后退一点才好,我怕伤了你。”

    舟珍珍吹胡子瞪眼,双臂抱胸,气愤跺脚,转向一侧,满脸娇俏之气。

    唉,行吧,我跟一个女娃娃置什么气呢。

    只这些鲛族士兵忒是难缠,上赶着送死,麻烦得紧。

    我张开双臂,真气鼓动,妖力暴涨,万千惊雷伴随着灼灼青光犹如海浪般排山倒海地扑去,那些守卫瞬间就被掀翻。

    越桑看着我,瞳孔震荡,大为惊奇。

    我气沉丹田,腹中的妖气再次形成漩涡,那丹田如汪洋大海,周身经脉则像是百川支流,妖气在周身流转不息。

    最近我发现,每当我运转丹田内的妖力,我的呼吸都会背得很沉重,甚至还会口吐白气。

    舟珍珍被妖气的余波波及,连连后退,见这些守卫不中用,忿忿不平,又不想轻易放过我,于是唤了一声:“虎蛟!”

    只见头顶云层之中,一虎头,鱼身,蛇尾的妖兽冲出云层,和普通的鱼不同的是,虎蛟的两鳍特别长,要是被扇一下,一定疼得很。

    看来这虎蛟是她的灵兽了。

    那些鲛人族士兵见有了依仗,顿时神气起来,不顾身上的疼痛,起身对我刀剑相向。

    我哪里将他们放在眼里,便是虎蛟,虽然特别,但也并非什么高阶的妖兽,我纵身一跃,化气成刀,鲛人族士兵还以为我要砍他们,吓得连忙蒙住头,谁承想我这一刀是劈在虎蛟头上的,虎蛟吃痛暴怒,撕咬着便要向我扑来,我伸出手,妖力化成两道气柱,如同两只大手,捏住了虎蛟,接着形态一变,气柱变得蜿蜒扭曲,像两条游蛇一样缠在虎蛟的身子上。

    虎蛟被钳制住,低声悲鸣,竟然从半空摔了下来,蜷缩成一团,鲛族士兵气势顿减,踌躇着不敢上前。

    但还有不怕死的,见白雅洁不出手,以为她没有法力,还想捡软柿子捏,转头去对付她。

    我见状甩动双臂,十道水流从我指尖射出,像是流动的琴弦,白雅洁心领神会,衣袖一挥,纤手拨弄,水弦发出的音浪顿时将那些试图靠近她的士兵们震飞。

    这可是逼退过魔君寒修的一招,这些鲛族士兵又怎么招架得住。

    我那这些鲛族士兵练手,打得太过顺畅,以至于根本没有听到远处传来的马蹄声,自然也没注意到一只冷箭“嗖”得朝我飞来,待我发现转身想凝结冰箭想与之抗衡时已经来不及了,冰箭只凝结到一半,就被击散。

    而那冷箭却丝毫不受影响,精准地朝我射来。

    这时我才真正懂得什么叫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千钧一发之际,白雅洁挺身而出,将我护在身后,替我挡了那一箭。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我呆愣在那里,眼看着冷箭射入白雅洁的胸膛。

    “越伯伯!”舟珍珍欣喜地喊了一声。

    只见越丘图带着一众铁骑杀至。

    “父亲.”越桑欲上前却又止步。

    谁知越丘图根本不理,冷笑一声:“把他们给我抓起来!”

    “这”鲛族士兵面面相觑:“可是少主.”

    “抓起来!”越丘图毫不留情地下令。

    越桑知道父亲六亲不认铁血手腕,所以也没有犹豫,立刻反抗起来。

    “快逃!”白雅洁转向我,张开手臂,将整个后背都暴露个敌人。

    “不”我拼命摇头。

    “我受了伤,逃不远的,你快走,然后带人来救我。”白雅洁毅然道。

    “可是.”

    可是我怎么放心得下,又怎么能独自逃走呢?

    “你难道想让我们两个都折在这里吗?”白雅洁的脸变得越来越苍白,胸前的箭伤流血不止。

    “快走吧,”越桑一边打一边退守,来到我们身边,他也说:“我父亲手里的这把子神弓,弓弦乃是龙筋所制,极难对付,再不走就真的走不掉了。”

    “走吧!”白雅洁严声道:“我来挡住他们。”

    她回过身,转头看向我,嘴角渗血,眼神透露着决绝。

    “一切小心,我一定会回来救你的!”我不舍叮嘱道,最终还是不得不离开,和越桑一起避开箭阵,杀出重围。

    “不能从城门出了,现在怎么办?”越桑与我并排疾行,问道。

    “还是去码头,”我说:“既然都被发现了,那到哪儿都会被追杀,不如搏一把。”

    “好。”

    正如越桑所说,即便城中没出什么事,东市码头也会有重兵把守。

    我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在身侧凝结出数排冰箭,射翻挡住我们去路的鲛族士兵,这时,我感到身后有风,用余光向后瞥了一眼,只见两只鱼叉直戳我而来,我一跃而起,凌空翻滚,躲避攻击,同时又挥手送出冰箭。

    紧接着四条纤锁从四个方位同时向我射来,我右手转腕,一把抓住纤锁,可左手和双腿却被缚住了。

    我大喝一声,体内妖气不断涌出,我感觉越到海边我的力量就变得越强大,硬生生右腿向后一旋,与鲛族士兵逐力,随后突然一松劲,打得鲛人措手不及,纷纷倒地,手上的纤锁则渐渐被冰封住了,接着全部断裂成冰碴。

    此招虽破,对我的消耗也不少,眼看面前的鲛人士兵不降反增,犹如海中鱼虾一般,根本打不完,烦闷的情绪犹如无名业火般窜起。

    谁有空在这儿和他们磋磨,这样下去几时能逃离?我还要回来救人呢!

    念及此,我意守丹田,调动内息,冲天而起,凝聚浑身妖力,抡动胳膊,重拳出击,暴涨的妖气携带风雷之势锤向鲛族士兵,霍霍拳风竟带发出一种鸣音。

    一旁的越桑直接看呆了,惊讶地嘴都合不上。

    他移向我的目光变得越来越复杂。

    “愣着干什么?快走啊。”我冲越桑喊,说着拔腿向岸边跑去。

    “你替我挡着点。”见身后零星还追来几个鲛人,我对越桑说,接着面朝大海,慢慢举起双手,原本平静的海面“嘭”得一声炸开。

    这时,我忽然感到脖子一凉,三叉戟最长的尖端正抵着我的脖颈,我回头一看,是越桑。他终于出手了。

    我不怒反笑,也并不意外:“还是我的琴师会看人,你果然不是真心帮我们。”

    越桑不理会我,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鱼姬啊,是砗磲国为与鲛人族交好,进献给鲛人族首领,贺他拿下望夜城的的礼物,东海明珠,大荒最美的舞姬”

    “够了!鱼姬手无缚鸡之力,怎么可能打退这么多士兵?”越桑疾言厉色道:“你最好老实交代,不要耍什么花样。”

    “所以你帮我们逃走,是为了试探我?”我也不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

    越桑冷哼一声:“你不是问我为什么选你,不选你的琴师吗?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为什么,因为你的琴师身上没有潜龙之气,你,是龙族的?”

    “啊?”

    他在说什么?

    我原以为他要拆穿我来自天界的身份,没想到他竟怀疑我是龙族的。

    “说,你到底是不是龙族的?混入望夜城有什么目的?”越桑的三叉戟又朝我的脖颈顶了顶,叉尖划破了我皮肤,我感到喉咙处有血流下。

    还没等我说什么,海面忽然喷涌起来,接着,一只鲲鱼浮出,巨大的气息不但将我们浇了个透,定力再差点只怕就被吹跑了。

    “怎么来得这么慢,”我叱道:“动静小点!真的是.”

    鲲鱼的巨口砸在船埠上,甲板被砸出一个豁口,那傻鲲还跟没事鱼似的,两翼悠闲地划着水。

    越桑又用一种惊讶地说不出话的表情看着我。

    “是你?”他放下手中的三叉戟。

    “什么是我?”我莫名其妙地问。

    “在朔星城中救我的人是你?”

    原来他就是那日突然杀出来的鲛人。

    越桑目瞪口呆,显然难以消化眼前的状况,我趁机手上一用劲,揪着他的衣领飞身跳上鲲鱼。

    “你干什么?”越桑挣开我。

    “闭嘴!”我不客气地回怼,接着拍了拍鲲鱼背指示道:“出发吧。”

    “你能命令鲲鱼?”越桑不可置信道。

    “哎呀,你能不能不要一惊一乍的,我能的事情还多着呢。”我没好气道。

    越桑似乎对我的敌意没有那么深了。

    “为什么救我?”他来到我身边问。

    “哪有什么为什么,”我撇嘴道:“现下朔星城收容了不少望夜城中逃出来的难民,你们鲛人一族攻城略地,占领了他们的家园没多久,正是群情激奋之时,你当时要是被抓住,那就是一个死,可我也不认识你,也不知道你做了什么该死的事,所以头脑一热就把你救下来了。”

    越桑闻言,沉默了,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忽然说:“我知道了!是御兽术,你是天族的?”说着身子向旁倾道,肢体上有些戒备。

    “怎么,还想动手?你打不过我的,你应该知道这一点吧?”我不以为然地藐了他一眼:“你现在呢就是一个俘虏,有你在手上,我相信你父亲不敢对我的琴师做什么,你最好老实一点,别逼我削你。”

    “所以你真的不是龙族的?”越桑又问了一遍。

    “我真的不是龙族的。”我不耐烦道。

    “那你身上的潜龙之气是怎么回事?那可是只有龙王一脉的龙族才有的。”越桑问。

    我无奈道:“潜龙之气是什么东西?我的真身是一条鲤鱼,要不要给你看看?”

    “我生平最恨的就是龙族,你最好不要骗我,”越桑严肃地说:“不然就算我打不过你,拼了这条命也要”

    “拼什么拼啊,”我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好好活着不好吗?真是有病”

    越桑不做声了。

    广阔无垠的汪洋只剩下海浪的声音。

    怪得很,我在去瑶池之前一个人在这片大泽中生活了几百年,也不知道是怎么过的,只这一会儿没人说话,倒觉得寂寥起来。

    这时,上空飞来一个黑点,我还奇怪什么鸟能飞跃这片大海,原来是先前我派出去的猫头鹰。

    它应该是给鹤青带去消息了。

    “带我去找他。”我对猫头鹰说。

    “飞禽也听你的话,”一旁的越桑犹疑道:“我还从未见过像你这样能掌百兽之人,天族的御兽术有这么灵?”

    “切,”我不屑地说:“那是你没见识。”

    “所以你是武神座下的?”越桑自言自语:“天庭已经知道了”

    “怎么,”我讥嘲道:“你们如此能耐在东荒做下此等大事,还指望能瞒天过海,不被发现吗?”

    “那为什么这次天庭没有发兵?”越桑又问。

    我揶揄道:“你急什么,这么想被剿灭吗?”

    谁知越桑冷笑了一声,说:“鲛人族无意掠杀,只想要一个平等的生存环境,若天庭觉得这是叛乱,那我和我的族人不惜”

    没等他说完,我就接过话头:“不惜拼了这条命,是吧?你们鲛人命可真多,请问是有几条命可以拼呐?”

    越桑又不说话了,接下来是长久的沉默,我干脆躺了下来,闭目养神,越桑坐在我身边长吁短叹,叹得面前的天光海色都变得灰暗了。

    “我说你能不能别叹气了!”我拍拍鲲鱼背,鲲鱼呼噜了两下,嘶得从背上的气孔里喷水,还带出不少鱼虾来,我对越桑说:“你实在无聊就吃鱼吧。”说着拿手遮着眼,又准备打瞌睡去了。

    “我自叹我的气,又没碍着你.”越桑小声嗫嚅。

    我翻了个身,无奈睁开眼,反正也睡不着,干脆与他攀谈起来:“你之前说要借兵去找妹妹是什么意思?你妹妹丢了!”

    提及妹妹,越桑忽然激动起来:“不是丢了!,她是被拐走的!”

    我心头一震,东荒鲛人买卖这样的黑产屡见不鲜,雨师国虽然出了禁令,但照那龟国主对待鲛人又鄙夷又惧怕的态度,也知这禁令不过是做做样子,若真出了事,根本没人会管。

一百七十一、东海龙宫

    “在雨师,还有东荒其他国家,每天都有无数幼年鲛人被拐,成为鲛奴,从此过上暗无天日的生活,“越桑说:“被拐的鲛人一生是很悲惨的,他们大多是被囚禁起来,用身体孕育鲛珠,那是东荒贵族最喜欢的装饰品,不然就是没日没夜得织鲛绡纱,自己却衣不裹体,连顿饱饭都吃不上。”

    “若是不会这些,就要去矿场做苦工,鲛人天生神力,可那些矿场都是矿主们偷挖的野矿,十分危险,随时都有坍塌的可能,有一次,湛卢国西边的一处私矿爆破时,矿道被炸坍了,被拐走贩去湛卢的一百六十多个鲛人全部死在里面,矿主怕私自挖矿被国主知道,于是就将这些鲛人的尸体随意抛到了附近海域,谁知这些尸体竟随着洋流流回了城内河道,由于死的太多,竟将河道都堵塞了.”

    “你知道吗?”越桑微微一笑,眼中却噙满了泪花,悲从中来:“我们鲛人穷尽一生的想回到大海,可最终只有死的时候才会被丢尽海里,你说,这算不算是一种得偿所愿,是不是很讽刺?”

    我有些动容,也知道凭自己的力量根本无力改变。

    “那那为何不上书天庭,详述铺陈,上次武神殿下带兵来围剿,你们也可以和他说,他虽心系天道,重于维护六界秩序,可也,可也并非不讲道理”我的安慰此时多少显得有些苍白。

    “上书程表?说什么?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神族高高在上,坐享九天,鲛人在他们眼里不过就是一个下等族群,又怎会在意我们的死活?三千年前,龙王迷惑魔族公主,暗中在魔族中渗透,培养势力,窃取机密,最终使得魔族内乱,分崩离析,为日后的败北埋下引线,他一人在神魔之战中立下大功,整个龙族鸡犬升天,被天庭委派执掌四海,若是龙族在天界掩非饰过,颠倒黑白,你说天庭会信谁?”

    越桑冷笑道:“自从神魔大战,魔族失利之后,天界一家独大,就变得越来越傲慢,视万物为尘泥,若不归属,便要剿灭,下界冤屈,难达天听,他们也不关心,不过没关系,物不极则不反,恶不极则不亡,我等着看他们的下场!”

    我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

    说实话越桑的话让我生出许多迷茫,长久以来,在我的认识中,天界就是代表正义的一方。

    我不想说我的信仰坍塌了,因为若是如此容易倒,那也不能称之为信仰,不过确实,我内心的某些部分在动摇。

    这次东荒之旅让我看到了世界的另一面,让我开始质疑以前自己相信的东西到底是不是真的。

    “所以.你已经知道是谁拐走你妹妹了。”我试探地问。

    越桑站起来,激动道:“没错,就是该死的龙族!”

    “龙族?”

    “龙王三太子曾经趁着老龙王闭关之际,上岸游玩,他自称是青龙船主,经营香料生意,小妹刚好对香料颇有兴趣,便受他的邀请上了穿,那厮便对小妹起了歹念,小妹不从,他便用强,还联合雨师国主,拿我和我爹,乃至整个鲛人族做要挟,逼我妹妹就范可无论我们怎么反抗,小妹终究还是被他掳去了。”

    “这就是你们起兵导火索?”我问。

    越桑再次冷笑:“只能说是引爆炸药的火星子,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鲛人族长期受到虐待,命都捏在别人手里,千百年来为求生存,只能逆来顺受,早就失了当年与龙族争霸东海的骨气,小妹为了族人不惜牺牲自己,终于将他们唤醒,群情激奋,我父亲认为不如趁此放手一搏,即便全族覆灭,也好过像现在这样苟且偷生!”

    我沉吟半晌,说道:“我跟你去救你妹妹。”

    “什么?”越桑怀疑地问。

    “我说我跟你去救你妹妹。”我一字一顿地强调。

    “可是.”越桑显然不相信我。

    “不过我的同伴还在你父亲手里,所以我要先去朔星城找一下其他同伴,你就在鲲鱼背上等我,我交代完就来找你。”我又说。

    越桑目光闪烁,感激中又带着些许不确定。

    “我说到做到,你信我!”我坚定地说。

    话虽如此,但慕枫他们显然不能理解我的做法,尤其南宫明,激动得要命,恨不能马上去望夜城把白雅洁救出来。

    “你把她一个人留在那里了?”他拍案而起:“你怎么能把她一个留在那虎狼之地呢?”

    “你明知道越丘图那个老东西不怀好意,你你现在还不同我们去救她?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怎么才能解望夜城之围,”我说:“长久以来龙族在东海作威作福,欺压打击不肯臣服于他们的水族,鲛人也不过是想活下去而已,并不是要为非作歹,若能解除双方之间的龃龉,不就能不动一兵一卒,解除危机了吗?这一地步就是要将鲛人族首领女儿救出来。”

    我耐心解释道:“我打听过了,老龙王尚在闭关,他的其余几个子女在各自领地,东海只留龙王三太子,这家伙倒是会恶人先告状,自己强抢民女引发战乱,眼看无法收拾残局,便先一步上天庭倒打一耙.”

    可南宫明根本听不进去:“你也太偏听偏信了吧,怎么那个叫越桑的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别忘了就是他爹扣着白雅洁不放的!而且若不是龙王三太子帮忙,你还在被关在天牢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呢!”

    “越桑跟他爹不一样,他只想救妹妹。”我为越桑辩解。

    “哼,”南宫明冷笑道:“你别是看鲛人那张脸生得好看你就”

    我也怒了,朝他吼道:“南宫明,我知道你担心白雅洁不跟你计较,但你也别太过分了!”

    “够了,都别吵了。”在旁沉默不语的鹤青终于开口。

    “你跟我们一起去救白雅洁,然后再由殿下出面,让龙三太子放了那鲛族女子,不好吗?”南宫明仍旧冲着我嚷嚷。

    “你觉得龙三能做出这种事,他会承认吗?把他逼急了杀人灭口怎么办?鲛人的命也是命啊!”我不容置疑地说。

    我按下怒火,心平气和地说道:“我和白雅洁没有暴露身份,我已经放出消息,说越丘图的儿子在我手里,要是他敢对我的琴师不利,我就把他儿子大卸八块,他的女儿已经失踪了,他不会儿子女儿都不要吧?”

    “现在我们唯有兵分两路,你们去望夜城救人,我跟越桑去东海龙宫,一旦救下越桑的妹妹,便来望夜城与你们汇合。”

    鹤青似乎是被我说动了。

    慕枫察言观色,说道:“殿下不会是同意”

    “我觉得不无道理。”鹤青说。

    我长吁一口气,眉头舒展,笑容重新挂到脸上。

    “殿下!”慕枫和南宫明几乎异口同声地反对。

    “好了,事不宜迟,与其在这里争吵,不如早做准备。”鹤青的话就是最终的定论。

    “阿善,这几日我们已经找到混入望夜城的办法了,就算你没有回来,等入了夜我们也是要走的。”鹤青说。

    “哦?”我立刻问:“什么办法?”

    “鲛人找了砗磲国有皋氏为他们秘密打造一批武器,又让巴蛇走水路运送进城,巴蛇一族中有人向玄女娘娘告密,并答应暗中接应,我们准备乘此混入望夜城。”

    我频频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鹤青拍了拍我的肩膀:“你放心吧,有我们在,白雅洁不会有事的,等你办完事,就来找我们。”

    “好!”“你们一定要保她平安无事。”

    待我离开朔星城,来到海边,越桑却已不见踪影。

    他终究是不相信我,自己先跑了。

    好在我在他身上放了一种叫花皇的海草,这种海草只存活于温水之中,所以不太常见,只在火山温泉附近能发现,花皇草散发着一种特殊的气味,尤其是在水中,虽然普通人闻不到,但有一种鱼,叫狮鱼,却能追踪花皇草的味道。

    鲛人游的可真快,不过短短两个时辰,居然已经游出几百海里,我乘着鲲鱼,跟在我招来的狮鱼后一路追赶,狮鱼游得极快,若不是阿鲲体型庞大,差点就追不上了。

    只见狮鱼游着游着忽然不动了,在一处原地打转,我顿时明白了,越桑很有可能就在这下面。

    我拍了拍鲲鱼背:“下去吧。”

    鲲鱼昂扬一声,慢慢往下沉。

    就在下水的一瞬间,我的下颌骨两侧长出了鱼鳃。

    东海海水清澈,从海面上就能看到海底白沙绵延数里,幽谷狭缝中长着五颜六色的珍奇异草,但真的下到海里,那种感受又是不一样的,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各种游鱼错肩而过,鱼群时而折向南,时而又往北,仿佛在海中起舞一般,海藻缓慢招展,随着海流摇曳。

    打发走鲲鱼,我便开始在海底畅游,无比恣意。

    太久了,真的过去太久了,时光流转,我都快忘了海底是怎样的异彩纷呈了。

    一只蝠鲼从我头上掠过,越往下潜,海中生灵的体积就变得越大,不远处,一座巨大的珊瑚礁吸引了我的注意,珊瑚礁周围还有巨蚌张大口,其中的蚌珠也是巨大,圆润晶莹。

    这里颇为眼熟,让我想到很久以前在龙宫外捡珊瑚株的事。

    要不是跟着狮鱼,我还真找不到龙宫的入口。

    我缓慢下降,落在蚌精边上,忽然发现那蚌的下面躺着一个人,我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越桑,没想到是原先驱赶过我的巡海夜叉。

    这夜叉应该是越桑打败的,看来他已经顺利进入龙宫了。

    看着面前交织错落的珊瑚株,我犹豫着要怎么打开这扇门,若是用蛮力,就太暴殄天物了,谁知手指刚一触碰到珊瑚,门就打开了。

    我张望了一下,发现里面没有虾兵蟹将,于是大着胆子,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谁知刚走没多久就遇上一队龙宫守卫,连忙闪身躲到一株碧绿的水草后面。

    “发现那个鲛人了!在龙宫西南边暗礁附近。”一章鱼精说道。

    “追!”一只螃蟹挥舞着钳子。

    我心里暗骂,越桑这家伙气性不小,本事是一点没有,刚进来就被发现了。

    这下我是先找他好呢,还是先找他妹妹好?

    这时,我忽感手上一麻,原来是不小心碰到了那绿海藻,定睛一看,这不是小叶玉茜藻么,我曾在《灵异志怪集》中读到过,望舒曾用它对付过成群袭击她的海蜘蛛。

    完了,小叶玉茜藻有麻痹精元的作用,并会以此以此来捕食小鱼小虾,刚刚一紧张就没注意到,这会儿半边身子都动不了了。

    话说龙宫怎么摆这种海藻在门口,这不是害人么

    我身子向后一仰,僵硬地靠在墙上,这时,一红带束发,勒着明珠抹额,脚踩白蟒锦绣鞋,身穿五爪龙袍的青年大步流星地从龙宫内走出来。

    “我大哥回来了?你说我大哥回来了?!”那青年额头上的龙角未褪,不知是有意的还是修为不济,他满脸惊讶,额头青筋暴起,神态不羁,骄横恣肆,趾高气扬的样子和苡安还有几分相像。

    这应该就是龙王三太子了。

    三太子身边的虾兵战战兢兢道:“小,小人也是刚接到消息。”

    “他不是在巡游南海么?怎么这时候回来了?”三太子疾言怒色道。

    “应,应该是因为雨师国都城望夜失守的事。”虾兵答道。

    “那都是十日前的事了,我不是去信说我已经上报天庭,让他不要担心吗?”三太子怫然不安,似乎很担心自己的兄长回来。

    “可能是长殿下不放心吧.”

    三太子焦躁地问:“那个该死的越桑抓到了没有?”

    “还,还没有”虾兵的声音越来越轻了。

    “必须赶在我大哥回来抓到,若是被我大哥发现.”三太子目中凶光大炽。

    “是,是小人这就去.”虾兵唯唯诺诺。

    “慢着,”三太子叫住他:“美人藏好了没有?”

    “藏好了,在启川海岭靠近寒涧岛附近。”虾兵说道。

    “那座无人岛?”

    “对。”

    “好!”三太子性情多变,刚还盛怒,这会儿又大喜过望。

    “小人还听说一件事,传闻越丘图要成亲了。”

    “什么?!”

    我和那三太子一样惊讶,要不是及时捂上嘴,差点就要叫出声了。

    三太子冷嘲热讽:“这老东西女儿丢了都不管,居然还有闲情逸致成亲?我看他也就敢在雨师撒野,根本不敢和我龙族叫板。”

一百七十二、青龙船

    我猜越丘图是故意的,我用他儿子威胁他,他不敢伤白雅洁性命,就用别的方式折辱她,逼我就范。

    想到此处,内心某种黑暗念头郁结,要是越丘图敢碰白雅洁,等找到越桑或是他妹妹,我就每天切一截他们的手指头寄给他,让他活在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恐惧之中,惴惴不可终日,懊悔去吧。

    这种邪恶的念头只是出现在脑子里,还没付诸行动,就吓了我一身冷汗,可我要真是发起狠,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我甚至心存侥幸,若真是做了什么出格之事,只要小心,别让鹤青发现就行,反正切个手指又不会死。

    救人是救人,惩罚是惩罚,这并不矛盾,谁叫越丘图如此可恶。

    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我不知道,爱憎分明总没错吧?转念一想,越丘图作下的孽好像也不应该报应到他儿女身上,那要怎么才能让他自食其果呢?

    我盘坐休息,胡思乱想了一阵。运功稍散去小叶玉茜的毒,虽然手脚还有些发麻,不过已经能动了,然后又略施法术,摇身一变,化身成水族小兵,混入龙宫内。

    这龙宫当真是名副其实的“水晶宫”,里面的宝贝可真不少,银阙珠宫,琉璃穹顶,珊瑚檐角,碧玉柱,玛瑙墙,晶莹剔透,地面是石灰色的,里面有贝壳碎片,相较之下,天宫殿宇层叠,高耸入云,是气势磅礴,但此处显然更精巧玲珑一些。

    听闻东荒有一个传说,说某个岛上的渔民一日沉海下潜,无意之中发现了龙宫所在,看到里面的奇珍异宝,一时间财迷心窍,见钱起意,脱了衣服包了两大袋子备偷走,结果就再也没游上来,附近百姓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溺亡了,身上还零星挂着些金银首饰,百姓们不敢拿,全都扔回了海里。

    龙宫会惩罚每一个贪图其财宝的人,他们说。

    我的脚步徐徐缓缓,在龙宫中交错穿行,避开那群虾兵蟹将。

    穿过长廊,前面是两排沅芷草夹道欢迎,沅芷草扇叶肥厚,需养在水里,所以一步入,冰凉的海水又从我的七窍中灌入。

    从进龙宫开始,我发现我都可以正常呼吸,宫中的某种结界似乎屏蔽了周围的海水,让这里变成一个密闭空间,与陆地无异,却又保留了这一块可以畅游的地方,还真是割裂。

    我猜这里应该是类似于龙宫后花园的地方,有不少珍稀的观赏鱼,发着光的水母和各种叫不出名字的萤草,显然是精心排列过的,比起外面的海中野趣又不同,美则美矣,多少有些刻意。

    “什么人?!”

    “在那儿!”

    后花园中忽然闯入一群龙宫守卫,我一懵,连忙憋着气,蹭一下回游。

    我还嘲笑越桑这么快就被守卫发现,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游着游着,我忽然被人捂住嘴,不免一惊,回头一看,是越桑,大为惊奇,那龙三太子不是说他在西暗礁群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原来那些虾兵蟹将不是来抓我的,是追着越桑到这里的,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越桑将我拉到沅芷草粗壮的草茎旁,我俩立刻钻进树叶的夹缝中躲好。

    这里的鱼以为这些守卫是来喂食的,成群结队在他们身边围绕,守卫们不胜其烦,又不好伤它们。

    当然是我搞得鬼。

    “去去去,没吃的给你们。”守卫们不耐烦地驱赶。

    这时游来个大家伙,一只巨无霸虎鲸,守卫们便不敢造次,为首的章鱼怪还给自己找退逃的理由:“你们看到这儿有人了吗?别是看错了吧?”

    “是是是,”余下守卫立刻附和:“这里那么多鱼虾,难免看走眼。”说着着急忙慌地游走了。

    “我不是说让你在鲲鱼背上等我吗?你怎么自己跑了?”危机解除后,我和越桑也离开了,刚出那片水域身上的水顿时干了,当真是神奇,我怒气冲冲地质问越桑,还推了他一把。

    “嘘”越桑无奈道:“你小声点。”

    “我说了,你现在就是一个俘虏,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我低声威胁道。

    “小心,有人!”前方有巡逻的守卫经过,越桑迅速将我拉到墙角蹲好。

    我气性未消,越桑湛蓝的皮肤却泛出些许红晕,神情扭捏,颇有些不自然。

    后花园的另一头是一条波光粼粼的水路,这水路也是奇得很,看着奔流不息,实际却很浅,都没没过脚掌,一路上瑶宫玉宇,琉璃幻彩,琼花碧藻,宛如海中仙境,人行其上,如履银河。

    此处应是深宫之内了,若不是顶上的夜明珠熠熠生辉,这地方怕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龙宫内的守卫越来越多,搜寻得越来越频繁,幸好水路两边有海玉石堆砌的假山和许多海底巨植可以让我们藏身。

    越桑有些担心待会儿不知道该怎么出去,我说:“怕什么,大不了就抓个守卫逼他带我们出去呗,我还怕这些臭鱼烂虾不成。”

    “现在关键是要找到你妹妹,你知道一个叫寒涧岛的地方吗?”

    “寒涧岛?”越桑问:“你怎么知道那个地方的?”

    “听那龙王三太子说的啊,他说把你妹妹藏在了寒涧岛,靠近启川海岭的地方。”

    “怪不得我翻遍龙宫都找不到,他竟然把阿妍藏在那里.”越桑自言自语。

    “那是什么地方?”我问。

    越桑道:“那里本来是鲛人族的大本营,现在就是个无人岛。”

    “走!”他一把拉起我便要走。

    “你着什么急啊?”我甩开他,扭了扭被弄疼的手腕。

    越桑一脸歉意,但显然救妹妹更为要紧,他说:“寒涧岛地处东海北面,周围洋流湍急,十分难寻,只有在冬季才能顺着洋流找到,但因寒涧岛本就寒冷,到了冬天更是冻得不行,别说人,连大多数水族都受不了这个温度,唯有鲛人天生不惧寒冷,并且懂得用角鲨皮制成衣服,穿在外面,既不妨碍水中前行,反而能让我们游得更快,还可以保暖。”

    “那是要去找到这种角鲨皮衣咯?”我问。

    “不止,要去寒涧岛,还需要一样东西。”越桑说。

    “什么?”

    “鲛绡纱,”越桑道:“鲛绡纱质轻,不濡于水,可漂浮在海面上,也能起到保暖的作用,幼年鲛人乘在上面就能飘过去,鲛绡纱还可以帮我们判断洋流的方向。”

    原来那千金难求的鲛绡纱竟是派这个用场的。

    “现在要去哪里搞这些东西?”我说。

    越桑摇摇头:“若要准备齐全,只怕是要回一次望夜城,现在只有一个办法能从龙宫去到寒涧岛。”“什么办法?”我连忙问。

    “龙船,唯有龙族的船能跨越启川海岭附近湍急多变的海流,也能震慑住海中凶兽,顺利到达寒涧岛,这也是当初鲛人族与龙族开战最终失败的原因。”

    原来如此,这龙三太子把越桑的妹妹藏在那么偏远的地方是想金屋藏娇吗?好不要脸。

    可这青龙船又在哪里?越桑叽里呱啦说这么多,结果竟是要去偷船?这也不比返回望夜城的难度低啊。

    “之前两族交战之时,我曾经来龙宫,偷偷捣毁过龙族战船,我想我应该能找到龙船在哪里。”

    越桑的发言一次比一次更让我震惊。

    他年纪不大,阅历倒是不浅。

    而我却什么也不懂,真的,我对这个大海一无所知,那过往的三百年像是被抽空了一样。

    回想起来我也是见证过鲛人族和龙族厮杀的,那日我难得饱餐一顿,正想从寒冷的深海里浮上来晒晒太阳,紧接着一股刺鼻的腥味传来

    那时的我并不关心鲛人族的遭遇,大海凶险,弱肉强食是常态,我只记得我那时拼命游,游了好久,才逃离战场,好不容易活下来,累得我三天没吃上饭,差点饿死。

    你看,连自己都顾不上之时,自然也就没有功夫怜悯众生了。

    “你真的捣毁过龙族战船?成功了吗?”我问越桑,言下之意,别是吹牛吧。

    “成功了,我把他们的船砸得稀巴烂,”提及此,越桑一脸骄傲:“当时龙族的第一战舰叫鱼骨,不过那都过去很久了,现在”越桑与我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青龙船!”

    没错,那龙三太子说自己是青龙船船主,想来也不是空穴来风的。

    “暗礁群,青龙船一定藏在暗礁群附近。”越桑道。

    “你确定?船建在暗礁群附近?”我虽然不懂这些,但也知道暗礁可是航行的障碍,经验丰富的航海员都会在图上标注出暗礁的位置,提醒船只绕行或是减速,以免触礁沉船,那龙船又怎么会被摆放在那里了?船暗礁群附近还能出航吗?

    不过既是龙船,自然不能等闲待之,或许是有什么别的惊人神力吧。

    “龙宫我熟悉,虽然这里的布置改了很多,但整体格局和之前并没有变化,龙船如此巨大,宫内没有地方可以藏。”越桑说。

    我想了想,好像也没有可以反驳的点,便跟着他去了。

    “等一下。”来到暗礁群,我仍是有些犹疑:“我们真的要偷青龙船吗?凭我们两个人能把船开走?不会打草惊蛇吗?”

    “你要想清楚,你妹妹现在就指望你了,若是连你都落到那龙王三太子手里,你妹妹可就救不回来了。”我又说。

    这一处暗礁群看着像是海岭的延伸,回溯的水流吸引了大量的海中生灵,银鲳和鲹鱼聚集,沉黑的暗礁中点缀着珊瑚,金、橙、紫色海带来醒目的色调。

    越桑咬牙道:“先找到船再说。”

    随即,我们开始分头寻找。

    我总觉得这片暗礁有些古怪,但又说不上来哪里怪,我跟随鱼群在海中畅游起来,每到此时总能让我觉得轻松自在,即便在这紧张的关头也不例外。

    忽然,一只掉队的白鳞鱼吸引了我的注意,它的鱼尾硕大,还散发着荧光,不断摆动,似乎是在示意我跟它走。

    老实说我不太明白海鱼为什么要长成这种样子,这不是上赶着让别的鱼来捕食它吗?

    不过白鳞鱼有海中引路人的美称,也不知它要将我带去哪里。

    我随着它在弯弯绕绕的礁丛里钻来钻去,终于进到一个四面被礁石环绕的地方。

    这里没有被海水充斥,可以不用鳃呼吸,中央有一个石床,床上坐着一个闭目打坐之人。

    说是人,其实是半龙半人,身上的妖族特征要比三太子保留得更多,头上长角,甚至连龙尾都没褪去,逶逶迤迤,盘桓在床上,龙尾上鳞片密布,第一眼看到着实吃了一惊。

    我第一次这么近看清龙鳞的细节,好像还真和鲤鱼的鱼鳞有几分相似。

    对方稳坐如磐石,一动不动,跟石化了似的,我甚至有些怀疑他是不是还活着,小心翼翼地靠过去,见他龙须花白,拖得老长,忍不住伸手拔了两下,见其仍是没反应,又大着胆子叹了叹他的鼻息。

    这时,那龙忽然嘴巴微张,口鼻中喷出白气,跟我近来运功时吞吐的白气有些类似,我吓了一跳,连忙飞也似得逃走了。

    逃出礁堡之后,我发现后面并无人追赶,想来他并没有醒。

    莫非那龙人就是正在闭关中的龙王?

    我惊慌失措地想叫越桑来看:“越桑!你快来看!这里面有.”

    接着让我更为吃惊的一幕映入眼帘。

    只见面前的礁石开始错落移动,拼合构建,部分暗礁褪去沉黑,显出了原木色。

    海底在震荡,是大震荡,且一次比一次猛烈,碧浪翻涌,泥沙激扬,大鱼小鱼纷纷四散逃走。

    暗礁互相垒叠,越筑越高

    我忽然看明白了。

    之前越桑说青龙船可能藏在暗礁之中时我还有些疑惑,原来船不是藏在这里,暗礁就是青龙船。

    我在心里惊叹,多么高明又巧妙的术法啊。

    只是不知道越桑是怎么解开青龙船的封印的,这也太神奇了吧!

    海底蓦然出现一个巨大的漩涡,急速回旋,形成一道水柱,强大的气旋将我和越桑吸纳进来,我被激流卷得晕头转向,幸好越桑化出鱼尾,一把揽过我,紧紧抱在怀中,顺势沿水柱而上,我才没被冲走。

    而面对突发情况的我,早已吓得忘记自己是条鱼了,真是没用。

    片刻之后一座巨舰完完整整地浮出海面,我们也随之冒出头,海流巨响,从天而降,几乎将我们再次打入水中,船的甲板,桅杆和舵都被海水洗刷得呈亮,船身上刻着两条首尾交织的龙。

    这就是青龙船,我在海上见过那么多艘渔船,都不及青龙船十分之一大。

    “快上船!”我聆听身边鱼群的骚动,隐约感知到龙宫守卫们正在向此处赶来。

    国庆快乐,十月份争取好好码字,多更一点

    感谢阅读。

一百七十三、龙王

    此时,原本万里无云,一望无际的晴空忽然变了天,乌云翻卷,雷声四起。

    一道闪电划过,霎时海天具白,仿佛是青龙船起航的仪式。

    海面不再平静,巨浪涛涛拍打着船身,宛如悲鸣,青龙船还没启航便颠簸不已,我也跟着东倒西歪,扒着船杆差点吐出来。

    我放下看上去像是某种巨型海兽兽尾制成的船帆,朝越桑喊:“开船!”

    越桑瞥了我一眼,眼神中略带嫌弃:“你好歹也是水族精灵,居然还会晕船.”

    此刻我已顾不上同他斗嘴,虚弱地扶着船桅,竭尽全力大喊:“不对劲,快跑!”

    但为时已晚,话音刚落,无数触手从海底窜出,将青龙船牢牢扒住。

    “海妖,是海妖!”我大喊道。

    这玩意儿原来是所有水族的噩梦,寻常毫无踪迹可寻,但只要出现,所到之处不管是海中生灵还是渔船,全部杀戮殆尽,无一幸免。

    没有人知道海妖的来历,以及缘何这般疯魔。

    有人说海妖的出现就是它觅食的时候,凭借着其庞大到难以估量体型,几乎是压倒性地横扫一片海域,胃口好的时候甚至可以吃下十多头鲲鲸,触手韧而有力,单看外观有点像是章鱼怪的亲戚,但章鱼触手上的吸盘可没海妖这般强劲。

    有号称见过海妖真面目的,说它没有眼睛,倚靠某种特殊声波来行动的,平日里不见踪影是因为常活动在海底火山附近,那一带别说人和船,连海中生灵都不太靠近,但是海妖有嘴,嘴中长着无数尖利锯齿,也不知是真是假,毕竟见过海妖的人和鱼鲜少有能活下来的。

    我想海妖会出现在这里,一定是龙族驱使的,没想到让所有水族闻风丧胆的海妖居然被龙族收编麾下。

    越桑变出鱼叉与触手对抗,而我也使上了所有手段,冰封,火烧,风刃,但触手源源不绝,砍杀不尽。

    “海妖没什么弱点吗?”没过多久,我就气喘吁吁,精疲力尽了。

    这时,我感到有一大片黑影出现在身后。

    我顿时僵住了,越桑望着我身后也愣住了,脸上出现了难以言说的惊吓之意。

    一阵猛烈的咆哮声响起,我强忍恐惧回头一看,就被海妖的口水喷了一脸。

    它有牙齿,海妖真的有牙齿

    如传闻中的一样,海妖张开巨口,里面会有一层层一圈圈的利齿。

    不得不承认之前是我的想象力太弱了,我磕磕绊绊,勉强存活的前半生唯一的好运之处就是从未遇到过海妖,所以很难想象一个长着牙的巨型章鱼会是什么样子,这下好了,见到本尊了。

    海妖显然是想一口将我吞下。

    这未免也太贪心了。

    我冷笑一声,跺了跺脚,面前的海妖突然停住不动了。

    关键时刻,我施展了御兽之术,但是海妖却没有乖乖受我控制,它还在挣扎,与我角逐。

    这是一场无声的战争,看似平静且毫无波澜,实则暗流涌动,我和海妖之间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空气中都透露着一种紧张的情绪,任何一方只要稍一示弱,这种平衡就会被打破。

    这时,先前载我的那只鲲鱼忽然游过来,不知是不是察觉到我身处危险之中,鲲鱼护着我,也许是年岁尚幼,不知道海妖的厉害,张口咬了下去。

    海妖吃痛暴怒,妖力大涨,冲破我的术法,我被震荡之力掀翻在地,眼看着鲲鱼落入海妖口中,心痛大喊:“阿鲲!”

    我的口鼻中冒出阵阵白气,大喝一声,猛然跳到半空,朝海妖打出一拳。

    强大的妖气混合着闪烁的雷电一齐击向海妖,饶是海妖身躯庞大,吃了我一记也有些受不住,见其气势稍弱,我连忙打了个响指,试图再次控制它,却没能成功。

    没想到海妖只是假装中招,趁我防备松懈之际,忽然跃出水面。

    这时我才发现原来刚刚看到的连海妖三分之一的身躯都不到,潜藏在水下的海妖的身体到底有多大真是不可估量。

    眼前忽然一黑,海妖的巨口遮天蔽日,我和越桑都来不及反抗,就被海妖连人带船吞入腹中。

    这下完了,我绝望地想,吾命休矣,此番真是要葬身海妖肚子里了。

    青龙船上下倾倒,颠簸不已,紧接着又快速下滑了一段,我和越桑拼命抓着栏杆,船帆才勉强没被甩下去。

    只听“扑通”一声,船似乎落到了一片水面上,一股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

    我差点吐出来,趴在地上,只觉得头晕眼花。

    “这是什么地方?”我是死了,去到冥府了吗?

    我忽然想到洛梓弈,我跟他也算熟识,能不能打个商量放我回去啊?我还没活够呢。

    “这里应该是海妖的胃。”越桑倒是十分冷静。

    “不亏是龙船,居然连海妖的胃液都无法腐蚀。”越桑低头看着下面散发着强烈气味的”浓浆”,不远处的鲲鱼则已经只剩下半副骨头架子了。

    外面隐隐传来龙宫守卫的呼喊,看来是他们终于赶到,却扑了个空,什么都没捞着,还被海妖吓丢了魂。

    我有些奇怪,这海妖难道不是他们放出来拦住我们去路的吗?竟不受他们的控制?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说

    我猛然想起礁堡中的那条龙。

    “小心!”我忽然戒备起来,伸手示意越桑。

    “怎么了?”越桑不解。

    既然暗礁都化成了青龙船,那龙若是没有离开,也必然在船上。

    所以海妖是他召唤出来的?

    他真的是龙王?

    “出来吧。”我故作镇定,朗声道。

    越桑疑惑更甚。

    一位长者从船舱里走出来,轻袍缓带,容貌端方,面带青气,颊下俘须整齐,头发披散但不凌乱,目光锐利,颇具气势,炯炯有神,仿佛能洞悉人心。

    我僵硬地扯了扯嘴角:“龙王大人到底也是四海之主,怎么喜欢暗中出手,这般上不得台面吗?”

    “难道不是阁下偷我青龙船在先吗?”龙王也不受激,只是缓缓开口道。

    “青龙船?什么青龙船?这船是自己突然出现的,我们可不知道什么青龙船,最多就是误打误撞.”我嘴硬道。

    话音未落,龙王突然闪身出现在我眼前,中指和食指点在我的眉心,以妖力探查我的灵识。

    而我竟动弹不得,只觉脊背发凉,手心汗津津的,龙王之力是具有压倒性的,我连张口的机会都没有。

    “你刚从龙宫来吧?身上小叶玉茜的毒都没有排干净呢,你是什么人?为何先闯龙宫再盗青龙船?”龙王厉问。还没等我回答,他忽然手一抖,怔怔望着我,瞳孔震荡,眼神中划过一丝异色,似乎是又惊讶又欣喜。

    “放,放开她!”越桑上前道,声音微微发颤。

    “鲛人?”龙王眯眼,显然有轻视之意。

    “越桑!不要过来,”我说:“我们打不过他的。”

    龙王的目光重又回到我身上,冷笑着说道:“你应该听她的话。”

    他侧目斜视,目光阴戾,越桑在这种无形的威压下止步,但龙王似乎并不想伤害我,反而垂下手。

    我则抓住机会,冷不防出手,翻腕挥袖,整排冰箭射出,被龙王挡下后又迅速窜到他身后,拿匕首抵住他的后背:“让海妖放我们出去。”

    龙王忽然笑了:“你很有勇气。”

    我说:“我只是想活下去。”

    “好!哈哈哈哈哈!好的很!”龙王忽然抚掌大笑,声音桀桀恻恻,在空荡的海妖胃壁中回响:“可光有勇气是不够的,再让我看看你的决心吧!”

    龙王一抬手,一道龙焰从掌中射出,幸好我及时闪躲,没被打中。

    他身上不止有妖气,或者说他的妖气形态有些特殊,是介于妖气和灵力之间的龙气,磅礴中带着些诡谲之意,拳拳生风,掌力惊人,下手不留余地,且快准狠,在短短几招狂轰乱炸下,感觉青龙船都快被他给拆了。

    而我只有逃命的份,除了东躲XZ,连一招都不敢接。

    “不是要活命吗?这么逃下去可不是办法。”龙王出声道。

    他的真龙之气凝结成的气场笼罩着整艘船,我根本无所遁形,除非从这里跳下去,做那海妖果腹的食物。

    我的心突突直跳,躲在船舷后面,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在全面武力压制下,我出去就是送死,必须想办法同他周旋。

    我摸了摸胸口,只有靠这副防身的鳞甲了。

    前几次它是怎么出现的来着?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鳞甲现身时的感觉。

    心随意动,念力与腹中妖气的漩涡共振

    这劳什子时灵时不灵的,我心里可真没有把握。

    “这不是你全部的实力吧?”龙王在外叫嚣:“别躲了,出来吧!”

    我咬着嘴唇,攥紧手中匕首,蓄势待发。

    “再不出来,我就先杀了这条鱼!”龙焰在他的掌中凝聚,龙王揪起被他打趴在地,毫无反抗之力的越桑道。

    我忍不住了,冲出去破口大骂:“老泥鳅你不要欺人太甚了!”

    龙王陡然变色:“你说什么?”

    “为了这个鲛人,你连命都不要了吗?”他凛然道。

    我的身体又是一僵,行动又被封住了,龙气如长虹贯日,从我身侧擦过,起初我还没察觉,没过多久,左臂火烧火燎地痛起来,垂眼一看,胳膊竟然被贯穿了,紧接着身子一抖,直接被气浪震飞,狠狠撞在船舷上。

    这一下被龙气击中非同小可,疼得我只想满地打滚,却只能咬牙忍着。

    这时,海妖似乎动了一下,不知是不是被腹中的动静搞得闹肚子了,面前的龙王也踉跄了一下,我伺机掷出手中的匕首,趁龙王闪躲,飞身扑向越桑,带着他滚落到船尾。

    “哼,”龙王鼻腔出气:“你以为这就完了吗?”

    忽然,底下的胃液开始翻滚,腹腔中刺鼻的味道愈盛。

    海妖的胃液激起,四散喷射,我与越桑拼命躲闪。

    兴许是觉得胃里难受紧,海妖的身体开始频繁蠕动起来,青龙船随之颠簸得更加厉害。

    “小心!”船头猛地向上跃起,越桑脚下一滑,差点滑下去,幸好我反应及时,拉住了他,可接下来又是一阵剧烈震荡,直接将越桑甩到船桅外侧,眼看着就要掉下去了。

    “抓紧了!”我大喊。

    船还在不停摇晃,晃得我头晕目眩,差点脱手,只能凭借仅存的意念硬撑。

    不远处龙王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们,挣扎,无措,陷入绝望.就像捕食者在吃掉猎物之前,还要戏耍一番似的,缓步向我们走来。

    “放手吧。”越桑看着我的手臂被围栏刻划出一道一道血印,含泪说道。

    “不放!”

    越桑掰着我的手,试图挣开。

    “越桑!你要干什么!”我本就独臂难支,这样下去真的抓不住了,我扯着嗓子喊:“我警告你.”

    “别忘了,你可是我的俘虏,我不许你死!”我满头大汗地怒吼。

    “放手吧这样下去,我们两都活不了”越桑苦苦哀求。

    “我是绝对不会放手的,要死一起死!”

    我总觉得若是我此刻放手,那就等于向那些所谓的高位者低头了,或者说我和那些自认高高在上,俯瞰众生,将自己当成握有生杀大权,能掌控一切的所谓神明没有什么区别了。

    若此时放弃,那岂不是可悲又可怜。

    我,阿善,愿意为众生平等奉献生命,直到世间再也没有欺凌和歧视。

    越桑讶然,睁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龙王越来越近,冷然道:“好一番深情厚谊,好感人。”

    “那你们就一起去死吧!”

    话音刚落,一道龙焰化成一条火龙直冲而来,火光耀目,睁不开眼,我捂着头,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来,心脏猛烈跳动了一下,丹田中的妖气快速旋转,破出体外,在身上结成银色的光甲。

    光甲随着我心跳,发出凌厉的光压,犹如结界般的光墙以我为中心不断向外扩散,最终挡下火龙,火龙撞上光墙瞬间或者燃烧的炎火消散。

    龙王负手站在不远处,眸光沉沉,流露出难以名状的复杂之色,既有历经沧桑后的伤感,又有难以掩饰的悔痛,还带着一丝失而复得的喜悦。

一百七十四、背道而驰

    龙王的呼吸很沉,口鼻中不断喷出白气。

    他表面很平静,内心却似乎激荡不已。

    我有些发懵,他不杀我们吗?

    就算凭借身上的鳞甲侥幸挡了他一招,我也知道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龙王却忽然说:“你们起来吧。”

    他停下攻击,散去控制整船的妖力场,甚至帮我把越桑拉了上来。

    尽管如此,他对鲛人的轻慢之意仍是不减。

    “说说吧,你们偷青龙船是想去什么地方?或许或许我可以送你们一程。”龙王道。

    我没听错吧?什么情况,老龙王这一会儿的功夫就转性了?

    这性子也太阴晴不定,喜怒无常了。

    “寒涧岛,”我也不含糊,直接了当地说:“我们要去寒涧岛。”

    “去那里做什么?”龙王问。

    “去救人。”

    “救人?那里现在就是一个荒岛,去救什么人?”

    “看来龙王殿下闭关已久,不知道东荒发生了什么。”我冷讥热嘲,将事情的经过大致讲了一遍。

    “你们的意思,是三太子绑架了鲛族女子,将她软禁在寒涧岛。”

    “正是。”

    龙王断然说道:“不可能。”

    “这是我亲耳听到的。”我说。

    “放肆!”龙王喝道,一阵妖风拂面,吹得人直起鸡皮疙瘩。

    “我儿是龙族皇嗣,岂能容你们诬陷于他?”龙王沉声道。

    我冷哼一声:“仅凭我们三言两语的,龙王定然是不信,这样吧,不若龙王同我打个赌。”

    “哦?赌什么?”这大概是第一次敢和他打赌,龙王颇有些新奇。

    “就赌寒涧岛,”我不急不慢地说:“若是龙三太子真的多行不义,将鲛族女子扣留在岛上,那就请龙王解除所有鲛人的奴隶身份,将寒涧岛归还给他们,让他们重新可以回归大海。”

    龙王微微一笑,缓缓说道:“那要是没有呢?”

    “要是没有,我就亲自替雨师,替龙族收复望夜城。”

    龙王不经意扬了扬眉,嘴角挂着一丝戏虐的笑。

    我知道他的意思,又补充:“一个月收复不了我就用一年,一年收复不了我就用十年,总之我必会身先士卒,鞠躬尽瘁,若是无法达成,那我就将这条命交代在东荒便是。”

    “好!”龙王爽快答应了。

    头顶上方忽然泄下一道光,我知道这是海妖张开了嘴,接着它缓慢向前匍匐,那道光逐渐下降与青龙船平行。

    我们连人带船被海妖呕了出来,同时还呕出不少胃液,搅得附近一带海域都臭了,不少水族都因此遭了殃,整片海面都浮着死鱼死虾。

    龙王似乎并不在意,我却是一阵恶心,浑身发抖。

    让我作呕的并不是海妖的胃液或者漂浮在海面上的鱼虾,而是龙王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傲慢态度。

    或许对龙王来说这些海中生灵的死根本不算什么,但是他对这片大泽没有敬畏,凭什么做四海之主。

    而我虽然扼腕,却无能为力,深感自己的无用,忽然就有些丧气。

    “这里离寒涧岛有多远?”我问越桑。

    “快的话后日一早便能到了。”他答道。

    也就是说船要在海上航行整整一天半。

    跟那老泥鳅在同一艘船上多呆上一刻我都受不了了。

    “这么久?这可是青龙号,也要行驶这么长时间吗?”我又问。

    越桑似乎是看出了我情绪不佳,提醒道:“有洋流,你忘了?”

    我仰天长叹,回船舱躺着去了,闭目养神片刻,迷迷糊糊听见门被推开,睁眼一看,来的竟是龙王,我翻了个身,不耐烦道:“你来干什么?”

    他从袖中掏出一瓶药递给我:“喝了吧,能解你的小叶玉茜毒。”

    无事献殷勤,也不知这老泥鳅安的什么心。

    我皱眉撇嘴:“不喝。”

    龙王也不生气,反而好言相劝:“你的毒虽然排得差不多了,但是余毒不清干净对身体终究是不好的,想来你现在还有血凝气塞,手脚发麻的症状吧?”老龙王说:“你要和我置气,也不该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听话,把药喝了。”

    他的话我当下没出什么毛病,但总觉得别扭,尽管如此我还是不情不愿地接过来仰头灌了下去。

    谁知下一刻龙王忽然出手,封住我的经络,又反扣住我的手腕。

    我感到身上有一股暖气游走,霸道却并没有攻击性,懵了一下,怒道:“你干什么?!”

    龙王不答反问:“你的身上怎会有灵力?”

    “我身上有灵力怎么了,妖不能修仙吗?龙王当年不也使了些手段,使得举族飞升,归入天界吗?”我句句顶撞,戳他心窝子。

    龙王噎住了,面露不悦,但还是压住心头火,又问:“所以你是天庭派来的?”“是又怎样?”事到如今,也没有否认的必要了。

    龙王冷然一笑:“是玄女带你去天界的?还是,西王母?不她不会所以你这些年一直生活在天宫?”

    我心里打鼓,疑窦丛生。

    这老泥鳅怎么猜得那么准?好像对天界之事了如指掌似的。

    可龙族虽然被天界收编,但一直下放四海,除了极个别的,其余并不常居九重天。

    据说这还曾引起龙族的不满,他们自认立下大功,已与别的妖族不同,却仍然只配做神仙的坐骑才能上得天去,极为不公,天庭则认为龙族居功自傲,无理取闹,双方曾为此闹得相当不愉快,最后还是眼前这位龙王说服族人,平息众怒,带龙族回归四海的。

    “你问这个做什么?”我抬头呛声道:“我告诉你,天界派我来东荒平叛不假,但并非一味镇压,若是鲛人族真的遭到苛待,我也会如实上报。”

    “我去过雨师国,看得很清楚,要不是那些鲛奴,雨师断不能有如今的繁荣,若是有人为了自己的利益肆意践踏他族,敲骨吸髓,贪得无厌,我决不会袖手旁观。”

    而龙王对这些似乎并不关心这些,只是以龙气继续探查,双目左右转动,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态,屡屡瞟向我,面显惊讶之色。

    这时,船舱门再一次被撞开了,冲进来的是越桑,他手持鱼叉二话不说向龙王刺去,龙王侧头一躲,徒手抓住鱼叉,直接以掌力将越桑打了出去。

    “放开她!你要对她做什么?”越桑不服,打一个筋斗翻身而起,灰头土脸又冲向龙王。

    龙王都没正眼瞧他一下,再次用妖力张开气场,直接将越桑定身在半空,随后捋了捋衣衽,站起来:“你倒是用情至深,你认识她多久?对她了解多少?”

    “她她是砗磲国献给我父亲的舞姬,父亲已经将她赏赐给我了,她就是我的人了,”越桑握紧拳头,指节发白,面色铁青:“她用她的命来救我,我也会用我的命去保护她。”

    龙王冷哼一声:“愚蠢.”又转向我道:“你自己说说吧,你到底是谁?”

    越桑早已知我身份却不言明,我以为他这么说只是为了迷惑龙王,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我脖子一仰,抬起下巴,神气活现道:“我叫阿善,乃是武神座下奉应御天执历九露觅波仙子。”

    为了显得很厉害,我故意把封号全报了出来,心中洋洋得意:怎么样,怕了吧?

    龙王道:“我还在想玄女怎会许你来东荒,原来是做了武神奉应,你这一身修为又是跟谁练的?”

    “我,自然是师承天神院众仙师了。”我自以为是地挺直了腰杆。

    龙王又冷笑,他似乎看穿了一切:“在那种地方,岂能习得有用的东西?”

    我心里一惊,这老泥鳅不会是发现什么了吧,这说什么我也不能承认自己在修炼妖力魔功啊!更不能透露我是跟谁学的

    “你体内三股精元交织,看似气脉充盈,实则脏腑空虚,经络早就被冲得七零八乱了,只是你似乎一直被养在神域仙境之中,得天地清气滋养,又有异宝加持,这才使得你看似无恙,但其实你自己也感觉到了吧?每当你受伤身弱之时,心神总会被体内的某种力量掌握,你变得狂暴,不受控我说得没错吧?”

    龙王冷笑一声,接着说道:“说别人贪得无厌,我看贪得无厌的是你吧,记住,你之所以现在尚能掌控三股力量,看上去游刃有余,是因为它们都很弱,你明白吗?若是你真的同时修炼三种精元,那元神错乱,走火入魔,直至爆体而亡是必然的结果,你要做出选择,而且是尽快做出选择。”

    “想当初永晟帝君身为天地共主,有人说他半神半魔,可他最终还是弃了身上的魔性归入神族,还有上一任魔尊.”

    说到这里,龙王的声音很明显哽住了,似乎是有什么难言之处,停顿片刻才说道:“上一任魔尊因为与天界月神的情爱,想自修灵力,也没有成功,你是觉得自己比他们都厉害吧?”

    不对啊,这和巫神说的不一样啊,她明明说三位一体,相辅相成的,只要自身修为突破一定境界,是可以神、妖、魔同修的呀。

    我的心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我真的要做出选择吗?那为了鹤青,为了留在天界,便不能修妖魔之术了,至少得弃了魔功,可我才刚小有所成,而我又确实不擅长神仙道,修那灵力修了好多年,长进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龙王看出我内心的挣扎,起身甩甩袖子丢下一句:“你自己想想清楚,好自为之吧。”说完便出去了。

    越桑随之落下,摔了个狗吃屎。

    “你没事吧?他,他没对你怎么样吧?”越桑连滚带爬跑到我身边,紧张地问道。

    “哦没事,我没事”我多少有些心不在焉,若有所思,越桑在我耳边唠叨许久,无非是痛斥龙族酷虐,我也没仔细听,有一搭没一搭地随口应着。

    这天晚上,海上忽然起了大浪,还下了冰雹,我在船舱里睡觉,半梦半醒,只觉得浑身冰凉,睡到半夜忽然被拍醒,我睁开眼,看到越桑趴在我的床头。

    “怎么了?”我感到意外。

    越桑似乎比我更意外,压低了声音道:“怎么了?你不是答应了要帮我刺杀龙王的吗?”黑夜里,他的眼中闪烁这危险的炽光。

    “什么.我答应你”我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你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答应要帮你刺杀龙王了?”

    “白天你分明是答应了的,你不会是怕了,想退缩了吧?”越桑的语气有些重。

    白天?我想到自己正为龙王的话而伤神,越桑却在我耳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我嫌烦,也没大留意他说了什么。

    难道我就是在那时答应的?可那也不算啊,我根本没听清,这算不上背信弃义吧。

    “也是,龙族早已归入天界,说到底你们才是同一个阵营的,什么正义,什么公道都不过是口号而已,我算是看透了,好听的话谁不会说?”越桑明显是生气了。

    “越桑你冷静一点.”

    “我怎么冷静?过了今晚,我们就没有机会了”

    “你觉得我们两能刺杀他吗?只是白白送命罢了,想想你妹妹,想想你的族人,你还有很多事要做”

    “妹妹和族人我都要救,”越桑霍然站起来,斩钉截铁地说:“在我杀了龙王之后。”

    “你”

    我终究是不放心,跟了出去。

    越桑悄悄推开门,先是吃了一惊,因为龙王没有卧躺,而是在船上打坐,但并没有被开门声吵醒,应该是睡着了,他蹑手蹑脚地走进去,从怀里拿出一截鱼钩,鱼钩上连着鱼线,在屋内捣鼓了一会儿,又点起一支线香。

    “越桑,你到底要干什么?”我尽最大可能压低嗓音问。

    他似乎对我失去信任,也不再搭理我。

    “你会害我们都被杀掉的!”我再也忍不住了。

    越桑也怒了:“那你就回你的房间,继续装聋作哑好了!这件事本来跟你就没有关系,龙族杀了鲛人,今天我就要为他们报仇!”

一百七十五、她是龙

    “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杀了龙王然后呢?你这样势必会招来天庭的镇压,龙族的报复,四海无主,也将带来很多隐患,到时候大荒就乱了”

    越桑冷然道:“只要龙王死了,龙族群龙无首,也未必能拿我们怎么样,至于天庭,哼,天庭从来都只站在胜利者的一方,大荒一乱,我们鲛人族才有可乘之机,只要大局一定,东荒由鲛人族占领,你以为天界还会冒着引发动乱的危险来铲除我们吗?”

    看来越桑的野心竟比他父亲还要大。

    “战争,是会死很多人的,那些高高在上,坐享九天的天兵天将也不想客死异乡吧?”他又说。

    原来他知道,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我看着越桑,无比失望。

    那他为什么还要做引发战争的始作俑者呢?

    冤冤相报何时了。

    我们带着恨意生,带着恨意死,生生世世,轮回不休,这仿佛是上苍寰宇给众生的诅咒。

    “看来你早就计划好了。”我面无表情地说道。

    没等越桑回答,我忽觉背后一凉,似有有一道寒光射来。

    我一凛,不禁打了个冷颤,和越桑几乎同时看向床榻。

    不知何时,龙王已睁开了眼,正看着我们,眼中布满了血丝。

    “想杀我?”他阴晦地笑,目光随即变得锐利起来:“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说罢妖力全开,龙气犹如舱外巨浪般翻搅,舱顶和地面的木板都抖动起来,发出凄凉的吱呀声,龙王垂下双足,谁知脚刚一着地就被地上的鲸油给粘住了。

    这一下把我和龙王都梗住了。

    龙王甚至不可置信地反复看自己的脚背。

    这对付的可是龙王,这种方式,是不是太幼稚了一些。

    舱内,线香散发出来的异味越来越浓烈,龙王的脸上充满了讥笑,越桑大喝一声一个箭步冲过去,鱼叉竟刺中了龙王的右腹。

    我瞬间倒吸一口冷气,原来越桑不是在瞎胡闹,他是真的想要龙王的命。

    这下一切无法挽回了,他们两个当中,怕是必要死一个了。

    越桑勾起唇角,斜眼看着龙王:“我父亲的子神弓就是用龙筋做的,要做一把好弓,年迈老死的龙可不行,必须是活剥龙筋,拿海水反复浸泡搓洗后曝晒上一个月,方才可得,我用龙王的龙筋做把弓,岂不是比我父亲的更厉害。”

    “哈哈哈哈哈”龙王低着头,桀桀而笑,全身真气暴涨,将越桑连同鱼叉震出丈余开外。

    “你以为这样就能杀我吗?”龙王喝斥:“竖子敢尔!”

    随即挥出掌力,将越桑打得口吐鲜血,接着龙王又向前迈了一步,忽然数十道缠绕着鱼线的鱼钉从四面八方射来,龙王跃起,翻跳,旋身,虽一一躲过,却也被密布的鱼线困住,动弹不得。

    看来越桑真是有备而来,这小小的船舱居然危机四伏。

    那鱼线看上去锋利坚韧,不像是普通丝线做的,表面泛着绿光,不知是淬了剧毒还是材质如此。

    “哼,”龙王面不改色,不以为意:“原来是越丘图的千丝阵,你爹还真是喜欢研究这种不入流的东西,这一点,你跟你爹学了个十成十。”

    “你住口!”越桑的袖中射出数枚飞镖。

    “越桑!”我拉着他:“停手吧!”

    只听不远处“呯呯”几下,发出类似金属撞击时声响。

    越桑的飞镖全部被挡下了,落在地上的是几片晶莹剔透,类似云英的片状物。

    千丝阵全部断开,一下就被破了。

    是龙鳞。

    龙鳞质坚,能割开越桑的鱼线的,怕是只有龙鳞了。

    龙气聚集在龙王的拳上,他步步向前,威压逼人。

    “让我看看,你还有什么本事?不妨都使出来。”说着龙王身上的妖气化为龙形,直接将越桑打出船舱,差点就越过船舷翻下海去。

    我纳闷,这招看着怎么这么眼熟,和我胡乱使出来的“龙破天”有些相似。

    “越桑!”我冲出去查看他的情况。

    暴雨夹杂着大风,冰寒刺骨,海浪直冲而上,一浪高过一浪,整个世界都在狂啸,一片漆黑的,看不到一点光亮,黑夜吞噬着一切,包括我的内心。

    我从未感到如此孤独无助,不止是因为深海与黑夜,也不是因为在海上漂浪,而是我不愿见到这人心丑恶,世态炎凉。

    我有些后悔来龙宫了,我甚至希望自己没有来东荒走这一遭,

    我不愿见这世间的丑恶,所以我可以活在自己理想当中,无视世间万物的两面性,单方面认为这个世界是美好的,公平的,好人是会有好报的,坏人是会得到惩罚的,人只要有理想肯努力就是可以达成的。

    现在我发现我真的很天真,只能叹世界之大,而我见识之浅。

    天界之外,他们争的不是心上人的青睐,在众人面前的表现,一门课业的成绩,一个无所谓的封号,他们争的是生死存亡,是族群利益,是权势,是资源,是领地。

    龙王掐着越桑的脖子举到半空,他体型魁梧,身材高大,瘦弱的越桑在他面前就跟一个鸡仔一样,拼命蹬腿,脸涨得通红,眼看就要一命呜呼了。

    看着眼前波涛汹涌的大海,我忽然明白为什么越桑要在寒涧岛附近刺杀龙王了。

    这一点我一直没想明白,按理说同为水族,跳海就能逃生,就算越桑得手,难道就不怕龙王跑了吗?

    但此处不一样,寒涧岛附近气候寒冷,洋流湍急,环境多变,容易因分辨不清方向而找不到岛屿,若是重伤跳海,很有可能会被冻死,饿死,或者被洋流卷走,伤重不治,最终死亡。

    龙王显然是想把他扔下海让他自生自灭。

    “龙神大人!”我终于忍不住了,恳求道:“不要。”

    “他会死的。”我说。

    龙王冷笑一声,似乎对这个称呼十分满意。

    “我要让所有水族知道,龙乃神族,是真正的祥瑞,是王的象征,敢对龙神不敬,是没有好下场的。”

    这时,越桑忽然大笑起来,他挨了好几记重拳,嘴角渗血,看上去又凄惨又疯狂。

    龙王的身子忽然摇晃了一下,没来由地打了个趔趄,脚步虚浮,手上的劲一泄劲手,越桑便掉到地上,他捂着自己的脖子大口喘气,用一种仇视的目光恶狠狠地瞪着龙王。

    “你,下毒?那支香.”龙王的眼神迷离了,弯下腰,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前后摇晃得更加厉害:“不对,那不过是普通的南檀松木香,最多是安神助眠,让人行动迟缓而已,连迷香都算不上,只有大量吸入才会失去知觉,怎可能.“

    “你不是说千丝阵不入流吗?你错了,我的千丝阵和我父亲的可不一样。”越桑缓缓站起来,雨水混合着血水从他的指尖滴落。

    “碧蚕丝”龙王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瞳孔一放,猛然抬起右手,看着小拇指一侧的手背:“你的千丝阵是用碧蚕丝做的.”

    “没错,龙神大人还真是见多识广,这鱼线就是用西海碧蚕的蚕丝做的。”越桑讥诮道。“不只是碧蚕丝.”我冷然望向越桑:“碧蚕以毒藻为食,吐的丝是绿色的,因此得名,而这鱼线却只是隐约泛着一点绿光,丝线上还涂了别的东西。

    “没错,”越桑的嘴角露出一抹邪佞的笑:“是极地雪蛤的唾液。”

    极地雪蛤长在寒冷之地,捕食时会吐出一种黏稠的唾液,鱼虾什么的自不必说,就是贝壳也能溶开,若是渔船不幸碰到雪蛤聚集,可是整艘船都会被溶掉的。”

    越桑冷漠的脸上多了一丝阴郁:“点南檀松木香一是为了转移焦点,让你放松警惕,二是为了减轻你的痛感,包括冒险刺你那下也一样,只是为了不让你注意到自己的手被千丝阵划破,你有龙鳞护体,我怕鱼线割不破你的手,所以就用有腐蚀性的雪蛤唾液。”

    “我知道自己一定会得手,但你中毒的剂量应该不会很多,不过没关系,我只要拖延时间,让毒在你体内一点一点发作就行.”

    龙王狂起暴怒,挥掌向越桑拍去,他又一次被打翻在地,吐血不止。

    “来呀!杀了我啊!看是你的毒先发作,还是我先被你打死!”越桑像是彻底疯了,叫嚣着道。

    “住手!”我跨步上前挡在越桑身前。

    “他是激你出手,好让毒发作更快,难道你听不出来吗?”我说。

    龙王也不糊涂,当即盘腿打坐,调理内息,以妖力暂时将毒压制下去。

    “你果然还是站在他那一边。”越桑阴厉地说道。

    “我没有!”我转身瞪了他一眼:“你难道想死在他的拳之下吗?”

    “死就死了,我不怕!若我葬身大海,自有我的族人去完成那未竞的复仇大业!龙族毁我家园,赶我上岸,杀我族人,这上千年的屈辱岂是你能明白的!就算杀光他们我也不能解恨!”越桑瞪大双眼咆哮道。

    “你若真是帮我,不是站在他那一边的,就去杀了他!”越桑满脸戾气:“杀了他!”

    “我不会杀他,也不会让你死,”我的语气无比坚定,伸出手道:“把解药拿出来。”

    “什么?”越桑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我说,把解药给我,帮龙王解了毒,我会求他放过你。”

    越桑仰天狂笑,直笑岔了气,话都说不连贯了:“哈哈哈哈哈求,求他,放过,我,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甚至高过海浪和风暴,极为渗人。

    “你以为她会帮你吗?”这时,运功完毕的龙王忽然开口:“我说过你不了解她了。”

    “你知道站在你面前的是谁吗?”龙王脸上的绿气稍退,又露出一副倨傲的狂妄姿态。

    “你什么意思?!”越桑盯着龙王,眼神狠辣。

    “你见过她施展功法,心中想必也有过怀疑吧?”龙王冷冷说道:“她的身上有潜龙之气缠绕,这倒是不稀奇,少数鳞虫类若得机缘也可修得潜龙之气,进而化龙,但她呼吸吐纳时喷出的白气,你应该知道是什么吧?”

    “龙息,这是龙族特有的行气运功的法门,龙族和鲛族斗了上千年,你不会不知道。”

    这话把我都弄糊涂。

    这老泥鳅的意思是,我是龙族的?可我明明是条鲤鱼啊!

    “没错,”龙王气焰熏天,用狂妄的口吻揭晓谜底:“她是龙。”

    他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把刀,剜在越桑心头,让他遭受彻肤之痛。

    “不可能这不可能”越桑茫然摇头,失魂落魄。

    “对啊,这不可能。”我耸耸肩。

    这时的我还相当轻松随意。

    谁知道龙王是不是故意这样说骗越桑,让他有同在一条船上却孤立无援的感觉。

    龙王转过身,深深地望着我:“没有化形是因为你的道行太浅,等你的潜龙之气修成真龙之气,就会化出龙身了。”

    是这样吗?

    说实话,我倒并不很在意,有什么大不了的,是龙还是鲤鱼对我来说没多大分别。

    越桑却奔溃地瘫坐在地上。

    “她是龙,你们永远都不可能在一起!”龙王的的这句话似乎彻底击碎了越桑最后一道心里防线。

    他痴痴傻傻地笑,嘴里呢喃道:“骗子,你们都是骗子”

    “全都是骗我的,都是假的,这世上还有什么是真,”越桑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忽然大喊:“还有什么是真的!”

    说罢,猛得翻过围栏纵身跳入海中。

    “越桑!”我冲到栏杆边。

    而越桑早没了影,只一刹那便湮入黑暗,消失不见了,就连落水声都不是那么明显。

    相较于汪洋大海,我们都太渺小了,

    狂风暴雨中,我与龙王相对而立。

    “你满意了?”我怒视着他。

    龙王冷笑一声都:“算这小子还有点骨气,他就是不跳海,也会死在我手里。”

    “你若敢追着他去,我就去寒涧道上杀了那个鲛人族女子,然后再派兵踏平望夜城。”他威胁道。

    “你敢!”我双拳紧握,指甲都要抠到肉里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还要继续去寒涧岛?”我回头冷冷问道。

    “当然要去。”

    我冲过去一把抓起龙王的领子:“去干什么?杀人灭口吗?你作下的孽还不够多吗?!”

    由于他个头高,我抓得很费力。

    我明显感到龙王身子一抖,忽然就愣住了,眼神涣散,眸中竟有些湿润。

    但我没有放手,鳄鱼的眼泪不值钱,这可能只是雨水进了眼。

    短短一日的相处,就足以让我只了解他的秉性,怜悯他?永远不会。

    他既不会忏悔,我也不会同情。

    这时,龙王双腿一软,瘫倒下来。

一百七十六、祖龙传说

    我在甲板上钓鱼,饥肠辘辘,却一无所获。

    这时我又想起了我那被海妖吞下肚的鲲鱼,这时候要是它在,让它替我去捉些鱼虾来,做成鱼生,这会子也不会如此寂寥。

    说起来我受封也有段时日了,到现在都还没有自己的灵兽,出入无坐骑相伴,实在没有排场,与我的身份不相匹配。

    海面上的浮冰越来越多,看来离寒涧岛已经不远了。

    “你竟真没有随他而去。”身后,龙王的声音响起。

    我回头瞟了他一眼,他的手搭在右腹上,脚步颤颤巍巍的,有些老态,显然是尚未恢复,我撇了撇嘴,又转过来继续专心致志地钓我的鱼。

    “你中碧蚕毒,不会把脑子给毒坏了吧,”我懒得搭理龙王,有些话又不吐不快:“我倒是想掉头来着,可这青龙船只听你的驱使,按你事先设定好的航线行径,我有什么办法。”

    “可你.不是钟情于那鲛人吗?”龙王冷不丁来了一句。

    “啊?”我顿感莫名:“谁跟你说我钟情越桑了.”

    “你该不会是以为我要为他殉情吧?龙王幽居深海,难道也看凡间画本?我才没那么蠢呢。”我嗤之以鼻。

    “不是就好,”龙王长舒一口气,自言自语:“那这鲛人倒是白死了。”

    “什么?”我有些没听明白。

    “没什么.”龙王说:“你也不用惋惜,这鲛人对你未必就是真心的。”

    我转过身,凝眉睥睨:“你什么意思?”

    “龙族乃是四海之主,鳞虫之长,水族生灵臣服归顺那是出自他们的天性,你与那鲛人认识的时间也不长吧,他就对你生出爱慕之意,这都是因为龙族对水族的巨大吸引力。”龙王一脸认真地说道

    这该是有多么傲慢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我都无力反驳了,唯有献上我的白眼。

    “我都没化出龙身,你仅凭什么.龙息?就能确认我是龙族的?”对于这一点,我仍表怀疑。

    龙王说:“你知道你身上穿着的是龙族至宝龙鳞甲吧?我东海龙宫宝物众多,但细算起来最珍贵的只有两件,龙珠和龙鳞甲,你若不是龙族,是如何得到这件宝贝的?”

    “这我怎么知道,反正我没偷没抢,有一天它就在我身上出现了”我开始担心龙王会将这件宝贝要回去。

    不过他并没有这么做,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说:“那是你妖力觉醒,激发了龙鳞甲的威力,龙鳞甲可是有灵之物,认主,不是什么人拿了都能用的。”

    我越发心里没底,疑窦丛生,想着等回去之后,定要好好向我师父打听一下我的身世。

    “对了,东海可有黑龙出没?”我默默转移话题。

    “你是想问流传在东荒这一带的有关黑龙降世,末日将至的传说?”

    我点点头。

    龙王抚须,缓缓说道:“龙族种类繁多,十分复杂,若按颜色划分,大致可分为青,白,黄,赤,黑五种,以前三种为多,赤龙和黑龙较为少见,但其实在上古洪荒时期,青龙掌东海,黄龙掌南海,白龙掌西海,黑龙掌北海,后来水神怒触不周山导致天塌地陷,洪水倒灌,黑龙在洪水中兴风作浪,祸害众生,为众天神诛杀,此后就几乎销声匿迹了,北海深处可能还存活着一些,只是他们的先祖曾犯下滔天大罪,被视为祸端,乃不祥之兆,所以黑龙一般很少主动现身,天界册封后,四海归一,以我青龙为首,黑龙就更少见了,东海海域内,据我所知,近千年来没有出现过黑龙。”

    我寻思,那这与黑龙有关的末世传说又是从何而来呢?

    “怎么?天庭还想查黑龙之事?”龙王审视着我,问道。

    “是我师父一直在调查此事。”我随口回答。

    “你师父?”龙王探究的意味越发明显了:“你果然拜了玄女为师,可你这身功法.”

    “陆地!”没等龙王说完我便打断他,兴奋地指着前方:“看到陆地了!”

    眼前出现了一片被寒冰覆盖的小岛,地上都是冻土,幸好还算平缓,很滑,使得青龙船顺利靠岸。

    自从鲛人族离开之后,这寒涧岛果然就成了一座荒岛,上岸之后才发现,岛上空无一人,唯有远处的雪山孤独得矗立着。

    岛上到处长着一种树植,根茎粗壮,单茎不分枝,底下生有基叶数片,呈莲座状,多是绿色的,上半部淡黄色叶状苞片向上渐小,呈现锥形,有些像开了花的大白菜。

    没想到如此寒冷之地,竟还能长出这种草木,有的甚至比人还高,当真稀奇。

    谁知龙王见到此物,若获至宝,立刻上手采摘起来。

    这是蓼黄?

    《灵异志怪集》中记载,蓼黄可解百毒,虽然不一定都能对症下药,对于厉害的毒,解毒的过程可能会有些漫长,但可帮助毒素排出体外。

    怪不得龙王见之如此欣喜呢。

    他看着我鄙夷的眼神,还解释说:“这可是好东西,当年来寒涧岛,龙宫那些蠢货把这里的蓼黄都拔光了,我为此懊恼了好一阵子,还以为再也无法得此灵草入药了,没想到千年一过,竟又都长出来了,真是不得不感叹自然之神奇。”

    我暗自想,要是这蓼黄真的有灵,知道自己阴差阳错救了那差点使自己灭绝的龙王,怕是都后悔活下来。

    “你慢慢摘,我找人去了。”我没好气道。

    “诶,等一下,”龙王叫住我:“这蓼黄虽奇,但是药效慢,要快速逼出我身上的碧蚕毒,还需找一处冷泉疗伤。”

    原来他都想好了,怪不得身中剧毒却如此淡定。

    “你得为我护法。”龙王说。

    “为你护法?这连个鬼影都没有,谁会要害你啊。”我不满地嘟囔,又不敢拒绝,毕竟还要靠他的青龙船返航。

    龙王大踏步向前,我只得跟上。

    他对这个地方挺熟悉的,没多过久就在一四面环山之处找到了冷泉。

    “你要泡多久?”我缩了缩脖子,恨不能尽快找到越桑的妹妹,然后离开这个鬼地方。

    真不明白,如此极寒偏僻之地,根本就不适宜居住,夺来干嘛?难道是为了蓼黄?还是只是为了彰显龙威,好让四海再无族群敢反对龙族的统治。

    我不禁打了个寒颤,无声冷笑。

    龙王道:“大约一个时辰应该就差不多了,再久恐怕就要冻僵了,有了这些蓼黄,剩下的毒等回去再慢慢解吧。”

    我百无聊赖地等在山壁外,眺望远处的雪山,心中思绪万千。

    一会儿想,也不知道鹤青他们怎么样了,有没有救出白雅洁,一会儿想难道越桑真的就这么死了?这实在让我难以相信。

    我端详着手心,想到龙王口中的“龙息”、“潜龙之气”、“龙鳞甲”.始终还是难以接受,转而又琢磨起灭世黑龙之事。

    我忽然就想到《灵异志怪集》中提到的祖龙传说。龙王说黑龙不愿现世,十分少见,言下之意是势单力薄,难以兴风作浪,但他忘了一点。

    祖龙烛九阴就是一条黑龙,传闻中也是巨蛇化龙的第一例。

    舒望就曾追寻过祖龙的痕迹,在此她引用了《大荒经》和《洪荒本纪》中的话,烛九阴,龙之始祖,栖于西海与赤水交界处的章尾山,不吃不喝不睡,能请来风雨,非人、非神、非兽,未知其来历,可谓“鸿蒙初开始有灵,天地同寿踏虚归”。

    舒望的怀疑是,祖龙乃创世神执念所化,是他们留下的守护一方的界灵。

    不过最终她也只追寻到烛九阴些许出没过的痕迹,只可惜都晚到一步,并没有见到本尊,甚为遗憾。

    想来有灭世之能的,恐怕也只有这祖龙烛九阴了。

    等龙王泡完冷泉,且要向他询问一番,身为龙族之首,老祖宗的事总是知道一些的吧?若是问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也好回去带给师父,也不知她闭关闭得怎么样了,伤势好点了没有。

    我下意识地向冷泉方向瞟了一眼,却发现一个曼妙少女正透过山壁的缝隙向内张望,手中还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利刃。

    “我劝你别这么做。”我笑眯眯地走到少女身后,好心提醒她。

    少女显然被我吓了一跳,手一抖,利刃掉落在地。

    “怎么了?”冷泉里的龙王高声询问。

    “没什么,”我说:“冰锥掉地上了。”

    我捡起地上的刀,递还给少女,满脸堆笑:“小小年纪,玩这个可不好哦,快收好吧。”

    “你就是越妍吧?”我问她。

    她的额头绑着细带,浓密的长发梳着零零落落的小辫,皮肤微微泛蓝,下半身穿着鲛绡织的裙子,上半身则是一件短袖麻衣,颈上还带着贝壳做的项链,和越桑的打扮如出一辙。

    不过说实话,越妍的五官生得没有他哥哥那般好看,不过因她是女子,总是更精秀一些,浓眉大眼,皮肤白皙,纤长的睫毛像扇子一般覆在下眼睑上,灵动极了。

    “我我.”小姑娘怯生生地看着我,忽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不怕,不怕,是你哥哥让我来接你的。”我轻拍其背安抚她。

    “那,那,我哥哥呢?他怎么没来?”越妍抽抽搭搭地说。

    “你哥哥他.他有别的事,耽搁了。”我不忍心说出真相,便撒了个谎。

    “我,我,我害怕.”越妍哭得梨花带雨,惹人怜爱。

    “你哭什么,”我说:“这里不是你的家吗?”

    越妍说她出生没多久,鲛族就落败了,家园被毁,她跟着家人被迫离开寒涧岛,所以对这个地方的印象很模糊。

    也是,要是我独自在这岛上,也会害怕的。

    “这么快就找到了。”龙王的声音蓦然响起。

    他总喜欢这么出其不意,讨厌得很。

    越妍见到龙王,紧张到直接梗住了,整个人哆嗦个不停。

    我的眼睛鼻子眉毛嘴巴都要皱到一起了,这老泥鳅,没事又来吓人!

    “我问你,是谁把你抓到这里的?”龙王叉腰质问道。

    “是,是”越妍根本不回答。

    “别怕,大着胆子说,”我抬起一边的眉毛,望向龙王,嘲讽道:“龙神大人会为你做主的。”

    “龙,龙神?”越妍吓得倒吸一口冷气,直往我身后躲。

    “算了,先上船吧,离开这里再说。”龙王不耐烦道。

    “等一下,”我说:“都饿了两天了,饿着肚子怎么上路,总要先找些吃的。”

    越妍怯懦地说:“我,我这儿有。”

    她带我们去了她临时的“住处”,一个半冰封的洞穴,里面存有少量小小的红色果实,越桑说这叫海棠果,肉脆果酸,虽入口不佳,但也没有别的选择了,还有不少冻鱼,整齐地垒在一起,就一并都带上了。

    船刚一起航,龙王又开始逼问越妍:“有人说你是被我的三儿子囚禁在寒涧岛的,这可是真的?”

    越妍低下头,眼神踌躇,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是”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问她。

    越妍道:“三太子扮作香料商人来望夜城游玩,自称青龙船主人,我,我替府主小姐去,去买过几次香,有一日就,碰巧就撞见了三太子,他说我鼻子灵,对熏香见解独到,便,便邀我去品香,前几次都还在铺子里,后来有一次他说,他得了些上好的龙涎香,正苦于不知如何调配,让我.让我去他船上,彼时我们认识已有月余,也,也见过数次,所以,所以我没有多想就答应了,刚一入船舫,就被一股异香给迷晕了,醒来之后,就在那个岛上了”

    “哼,无耻。”我啐道。

    “等一下,”龙王不慌不忙地问:“你上的青龙船可是这艘?”

    “是!”越妍想了想,似乎不大确定,又改口:“不是.”

    “到底是不是?”龙王逼问。

    “我,我不记得了,我当时对三太子并没有什么戒心,实在是没有注意.”越妍的声音越来越轻了。

    “没有注意还是你根本就在撒谎!”龙王忽然一把抓住越妍的手腕,厉声道:“这一切是不是你父亲的阴谋?!利用你挑起鲛人的叛乱!”

    “不是,不是”越妍慌乱摇头,一脸哭腔。

    “你干什么?放开她!”我上前一把推开龙王。

    “你知道什么?!”龙王吼道:“鲛人最是阴险狡诈,反复无常,毫无道德可言,甚为卑贱,唯有用压倒性的力量方能使之臣服,一旦示弱,则会被他们抓住破绽疯狂反咬。”

    想来这应该是龙王的由衷之言,看来两族交恶已久,一时无解。

一百七十七、重聚

    青龙船行了一日,终于到达一片熟悉的海域。

    至于为什么熟悉,我也不知道,明明是一样的蓝天,一样的汪洋,一样的海平线。

    海面上飘来不少鱼虾的尸体,甚至还有鲸鱼这样的大家伙

    我想,这海妖的胃液也太毒了吧,这都好多天了,这些尸体竟还没有被这片大泽消化掉。

    我看着波光粼粼,又死气沉沉的大海,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这些尸体都穿着龙宫守卫的衣服,浮肿得并不厉害,看上去不像是在水中泡了多日的样子,反而像是刚死没多久的,并没有散发出浓烈的尸臭味。

    龙王站在船头,浓眉紧皱,似乎也看出了不妥,他望着海面,没过多久海的中央陡然出现一个巨大的漩涡,直通海底。

    我惊奇地发现脚下的甲板居然在自己解体,扒着围栏朝底下一看,船身的一大部分已经变回了暗礁。

    接着青龙船终于被卷入漩涡之中,冰冷的海水倒灌进来,不多时,船就整个消失不见了。

    这老泥鳅,施法前就不能吱一声吗?吓我一激灵。

    龙王直奔龙宫而去。

    “等一下,”我叫住他:“你自己说过的话你不会忘了吧。”

    龙王根本不搭理我。

    我追在他身后喊:“你得派使臣和我一起将越妍送回去,然后跟鲛人族讲和,把寒涧岛归还给他们!”

    替越丘图找回了女儿,可他儿子又不见了,而且很可能已经葬身大海,我深深叹息,这可如何是好,两族矛盾愈演愈烈,似乎并没有往好的方向发展。

    前面的龙王忽然停住脚步,我则出神地想着别的事,一个没刹住,差点撞到他。

    我伸头一看,龙宫守卫长章鱼怪的尸体赫然出现在面前。

    不好,龙宫有变!

    这八脚章鱼怪,六只触手都断了,一只断了大半,余一点皮膜连着,唯余一只是好的,章鱼头也被爆了,墨色汁液留了一地,看上去十分惨烈。

    到底发生什么了?

    龙宫这一代海域不是有海妖镇守吗?难道海妖只听龙王的召唤?

    “瑞儿!”从西侧门入龙宫后,走了没多久,龙王一声哀嚎。

    只见三太子龙瑞正躺在水晶宫前的喷池之上,半边脸都是血,喷池未开,只有无数个泉眼似的小孔汩汩冒涌,血水浸染,这喷池宛如一幅泼墨书画,惨状凄然。

    龙瑞的龙筋被抽了,背后脖颈处的血肉外露,左胸上的一击是致命伤,应该是尖锥状武器所伤,很像是鲛人族用的鱼叉。

    越桑说过,龙筋必须活剥才能发挥最大效用,想来三太子龙瑞应该是左胸遭人刺穿,流了很多血,还有一口气没死透之时被扒了龙筋,所以他应该死得很痛苦,面部极其扭曲可怕,多看一眼都要做噩梦的程度。

    不仅如此,龙宫内的宝物被洗劫一空,越往内探越让人心惊,特别是我前不久才见过水晶宫的风华绚丽,这才不过五六日,竟变成眼前这个样子。

    我猛然想到身后的越妍,现在不是感叹的时候,也不是查案的时候,龙王性情古怪,飘忽不定,现在他儿子死了,万一将罪责全都归咎于越妍

    我咽了咽口水,额头冒出冷汗,嘴唇不自觉地哆嗦起来,默默地,以不易察觉的方式向后退了几步,接着转身狂奔,路遇落在后面的越妍,抓起来就跑。

    龙王哪会放过我们,果然追来了。

    我的心砰砰狂跳,心想这下糟了。

    逃出龙宫后,我和越妍在海里拼命游,她的鱼尾优美而有力,带着我往上有,可惜没过多久,一股虹吸之力就将我们卷走。

    是海妖!它又来了!这还真是玩意儿阴魂不散!

    龙王召它来堵我们了!

    越妍吓得尖叫起来,不得不说鲛人的声音是真有穿透力,在水里都能有如此声响,差点儿就把我叫聋了。

    我一边拼命划水对抗虹吸,一边朝她比了个禁声的动作,示意她逃命要紧,她的情绪这才平复了一点。

    游出一段之后,我转过身,飞速变化手势,结了个印,心中默念:“启!”

    海妖巨大身影的背后,出现了一个更大的法阵,仔细看这个法阵是从海妖体内映照出来的,正是我之前偷偷在海妖体内烙下的御灵阵。

    前一次遇上海妖之时我吓住了,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它吞入肚内,事后很有些懊悔,懊悔怎么没想到用御兽术来尝试控制海妖。

    虽然以我现在的功力,要控制海妖这种高阶妖兽难度有点大,但何妨一试。

    所以我留了个心眼,离开时在海妖体内留下御灵阵,若是再遇上,或许不会败得那么惨。

    海妖鼓鼓囊囊的身子忽得猛然一收缩,软趴趴得就要沉入海底,看来我即将得手,这时,龙王杀到了,海妖像是忽然醒过神,又变得张牙舞爪起来。

    我能感到一股龙气在冲击我的御灵阵,守阵守得很费劲。

    两种力量在海妖体内交锋,折磨得它扭曲变形,龙王见短时间内没办法夺回对海妖控制权,一怒之下竟直接废了它一只触手。

    海妖痛苦得扭动不已,激起周围海水涌动,接着庞大的身躯忽然停住了,下一刻,一只触手莫名炸开。

    我一下子懵了,心里骂道:这老泥鳅也太暴躁了吧。

    海妖吃痛,翻滚不已,暗红色的血把海水搅得极为浑浊,目不能视。

    我乘机转身拉着越妍继续向上游,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浮出海面,我吐出大口水,拼命吸气,精疲力尽。

    越妍问:“你不会踏水而行吗?”

    我还没缓过劲,发出一声疑问:“啊?”

    “我教你。”越妍牵着我跃出海面,落下时她的鱼尾变成双脚,稳稳地停在水面上,而我则再次掉入水中。

    “别紧张,”越妍鼓励道:“你再试试。”

    “不行,我站不起来啊!”我又试了几次依旧没成功,倒是平白呛了好几口海水:“这踏水而行就没有什么修炼之法或者口诀吗?”

    “没有,”越妍说:“哥哥只教我,气海充盈,身如飘萍,浮踪浪迹,踏水而行,他说只要凭着感觉来就行了,水系妖族天生就会的,一开始我也听不懂,直到现在都没明白,不过忽然有一天,我就能水上行走了。”

    这说了等于没说。

    我焦急万分。

    “或者.或者你想象一下自己站在云上呢?”越妍弱弱地建议。

    这个我会啊,想当初我练腾云驾雾,可是费了不少功夫的。

    于是我蹬脚,猛一踩水,这一刻我仿佛生出了鱼尾,如东海人鱼般灵活自如,曲线优美,一跃而起,再落下时,我竟然真的站住了。

    这种感觉很奇妙,仿佛站在一个会动的水床上一样。

    越妍低头看着我的赤足,双眼一亮:“姐姐的脚生得可真美。”

    她的关注点可真奇怪,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说这些,到底是小孩子心性。

    “真神奇。”我仍沉浸在海面上用双脚奔跑的惊喜之中,连连感叹。越妍说:“也就是这里海面平静,可以在水上行走,若是遇上风浪可就不好说了。”

    我点点头:“哦,这样啊。”

    “对了,”越妍傻傻问道:“我们.为什么要逃跑?”

    “我看到龙宫死了很多人.”她面带惧色:“姐姐,我害怕.”

    “不怕,不怕,没事的,等我把你送回到你父亲身边”

    我话还没说完,龙王阴沉的声音远远传来:“越丘图杀吾儿,毁龙宫,我必将叫他付出代价!”

    一股海风吹过,我隐隐觉得身后站着一个人,不得不僵硬地转过身,龙王转瞬即至,我将越妍护在身后,警惕地问:“你想干什么?”

    龙王冷冷道:“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这闲事我还真就管定了!”我说:“我警告你不要乱来。”

    “我知道你悲伤愤怒,但你有什么证据说这一切是鲛人做的?”我还试图晓之以理,谁知龙王根本不听,身形一闪,从我眼前消失了。

    身旁又有一阵风拂过,一个人影擦身而过,速度之快根本看不清走向,只留一道残影。

    紧接着越妍的尖叫声传来。

    我急忙飞身回扑,一把抓住龙王的胳膊,握掌为爪,直击而去,然而打了个空,龙王又是一闪,躲开了。

    他似乎对我能在短时间内将身法提升到这个速度表现出一丝惊讶,而我却知道,龙王已有杀意,想保下越妍,唯有背水一战。

    可这是在海上,龙族在海上几乎是无敌,御风破浪,不在话下,而我已经因为开启御灵阵有所损耗。

    他高高举起双手,我感到脚下的海面开始动荡,两侧海水翻涌,凭空掀起高浪,直要将我沉入海底,我感到背后有人拉了我把,眼前的世界突然一黑,只又前方一道缝隙中透出一点细微的光亮,伸手一摸,我似乎是被某种凉凉的硬物包裹住了。

    我开始用手叩击,身边越桑的声音响起:“嘘,小点声。”

    “这是什么东西?”我问:“我们在什么地方?”

    明火符一亮,她那稚嫩娇羞的俏脸出现在我面前。

    “我们在贝壳里。”越桑说。

    “贝壳里?”

    “嗯。”越桑点点头。

    我哭笑不得。

    这不是蔽聪塞明,自欺欺人嘛,龙王又不瞎。

    很快,贝壳被巨浪顶上天,又直直得落下来,砸入海中,如此反复,颠得我直反胃。

    “快把这打开!”我说。

    越桑声音颤抖,连连摇头:“我们打不过龙王的。”

    “可这样下去我们也跑不了啊!”

    说着,我感到贝壳又被顶上半空,这一次开始凌空翻转,数道冲击力打来,贝壳剧震,眼看着就要解体。

    这不是自掘坟墓吗?

    “快打开!”我急道。

    话音刚落,贝壳口朝下开了,我和越妍掉了出来。

    两条真气所化的龙迎面极速而来,试图绕过我,直冲越妍而去,被我以双掌抵住了。

    我大喝一声,释放出全部力量,我感到浑身发热,呼吸沉重,口吐白气,龙鳞甲现身,甚至颧骨上出现了几片晶亮碧翠的鱼鳞。

    龙王略有些诧异,妖力全开,浑身龙气爆裂,回身又送出一拳,持续加大输出。

    我与龙王就这么僵持着,互不退让,龙王变得有些奇怪,神情望眼欲穿,不知他在想什么。

    “你还是那么固执。”他忽然没头没脑来了这么一句。

    我虽心中疑惑,但也顾不上探究,运起全身妖力,推出一掌,谁知龙王只是伸出一指便将我的攻击给挡下来,接着握住我打出的真气,借力打力,直接返送了回来,我避之不及,只得蹲下,双臂交叉挡在身前,祈祷自己不被重伤。

    气旋的余波逐渐散去,而我也确实没有倒下,只是低头看了一眼海面之时,发现我的样貌变了。

    反弹的妖力将我的发髻冲散,凌乱地披在肩上,保护我的,是我身上正不断溢出体外的诡异黑气,我的指甲变得黑长,一只眼睛的瞳孔呈现出猩红色,而眼白则完全被染黑了。

    龙王正冲过来可能是想给予我致命一击,至眼前却忽然愣住了,放下了拳头,不知是不是被我的样貌吓到了。

    我这是怎么了?

    莫非是.是体内的魔气又发作了。

    可之前几次我施展魔功之时,也没有变成这个样子啊!

    还是我.当时没有察觉自己的模样?

    我心里一惊。

    “你还是不肯原谅我,你就这么恨我吗?”面前的龙王忽然痛哭起来,一恸几绝。

    我愣了愣,他在说什么啊?

    “你跟我回龙宫!跟我回龙宫好不好?”龙王忽然抓住我,他力气极大,纵使我有妖魔之气加身,竟也一时甩脱不得。

    这时,一个身影踏浪而来,在海面上如履平地。

    原来除了水系妖族,还有他人能做到如此。

    来人一身青衣云袍,银靴裹足,锦缎封腰,身形奇快,提剑将龙王的手格挡开,揽过我的肩膀,向后徐徐退去。

    是鹤青。

    我眼睛迷蒙了,眼泪瞬间充盈,咬着牙,强忍着不哭出来。

    总不能每次都指着鹤青来救,每一次都嚎啕大哭吧?再说了,来龙宫本就是我自己的决定。

    但我真的忍不住,由此可见我平日里的强硬姿态都是假把式,不过硬撑罢了,在鹤青面前,这些日子的担惊受怕再一次化作委屈的泪流了下来。

    “好了好了,”鹤青抚慰我道:“没事了。”

    他的身后一艘渔船驶来,上面乘着的是慕枫,南宫明和白雅洁,鹤青脱下斗篷盖在我头上,不让别人看到我此时的模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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