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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时宿雨     云梦神泽txt下载     云梦神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四十五、苦战

    “洛!梓!奕!”夜漓咬牙切齿:“你什么意思?!”

    洛梓奕扯了扯嘴角,扬起一抹邪笑,抿唇不语。

    夜漓又道:“你答应过不杀他们的!”

    “我是说过不亲自动手杀他们,”洛梓奕转过身看着夜漓冷冷地说道:“但没说有别的东西要杀他们之时,我会出手相救。”

    “你!”夜漓气得说不出话来。

    洛梓弈回头嘱咐藤女:“绑起来,好生看着。”

    藤女得令,生出藤条,夜漓都没来得及挣扎,就被捆住了。

    “放开我,放开我!”夜漓一边挣扎一边大骂洛梓弈:“洛梓弈,你,你这个缺心缺德的大坏蛋,我诅咒你生生世世爱而不得,真心错付,永远孤独得与这天地共存下去…”

    不知是那句话刺激到了他,洛梓弈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吓人,夜漓就住了口不敢再骂下去了,她对洛梓弈的感情有些复杂,在冥界之时是又敬又怕,但又装得不屑一顾,无时无刻不想取而代之,如今知道了他的前世,倒有些心生同情,怕戳到他痛处,也就无法口无遮拦,放肆地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了。

    那倒在地上的九婴原本就没有死绝,只是暂时晕厥而已,这时候封印解除,断了的玄铁锁链牵引出扎在它体内的锁骨钉,它也随之发出一声震天裂地的长啸。

    这啸声叫得夜漓发毛,心中顿时一沉,从声音来看,刚刚被玄铁链锁骨钉封印着的九婴,只有大概不到三成的妖力,即便如此,他们也是九死一生才逃脱的,眼下九婴虽失一头一臂,但实力比刚刚不知强了多少,尚未出手,单是叫声震出的层层气波就在四周石壁上留下一圈裂痕,不免叫人捏一把汗。

    洛梓弈和藤女绑着夜漓站在石壁高处插着手看热闹,剩下五个为了保命,都拿出了看家的本事。

    哦不,应该说只有四个,毕竟竹七只会逃跑,时不时还要靠时英和他姥姥来救。

    看来九婴是被困在这地方很久了,封印一解除,简直跟撒开了欢儿似的,又是一声惊天怒吼,即便是被封住穴位,也能听见隐隐的叫声,嗡嗡声鸣。

    喊着喊着,其中一个头的嘴忽然被黏上了,叫不出声,整张脸都皱在一起挣扎哭闹,手脚并用,在嘴上扒拉着,却怎么也扒不干净,抬头一看,紫舞张开蝶翼飞到半空接连发射出数十发蝶丝,脚底下腾蛇姥姥将蛇杖舞得密不透风,喷射出的毒液灼伤九婴,疼得它嘶嘶叫唤。

    但这一切除了更加激怒九婴之外,可谓是螳臂当车,毫无作用。九婴抓不住灵活得飞来飞去的紫舞,便抬脚要将腾蛇姥姥踩扁,竹七只会哀嚎,危机关头,幸得紫舞用蝶丝缠住腾蛇姥姥,将之拖远,才使她免于被踩得稀巴烂的命运,但紫舞也随之掉了下来。

    看来这一路战斗不断,她所吸食的妖力已消耗得差不多了,又未能及时得到补给,这会儿已是强弩之末了。

    腾蛇姥姥被紫舞救下,什么也没说,紫舞却道:“我们扯平了。”

    另一边鹤青从九婴的背部爬上去,一跃而起,腾空挥剑砍去。

    只是他那神来一招并没有再现,刚刚或许是因为夜漓有危险,才使得他能够突破自身的极限,但只那一下奏效,也依仗不得。

    “鹤青,小心下面!”石崖上,夜漓是越看越焦急。

    鹤青一击不中整个人自然就开始往下掉,九婴的手却正在下面候着他,这时,时英仗诛仙剑赶来,一剑劈在九婴的手腕上,九婴吃痛收回了手,却见时英被它从别处伸来的一拳给打飞了。

    夜漓知道下面的那几个此时都差不多已到极限,再这么耗下去是非死不可了,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大喊一声:“衡武!”

    “你在什么地方?你听到了的话,就快来救我!”

    “衡武!”

    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又喊了几声,周围依旧毫无动静,夜漓心中失望,但想想也是,之前是自己让衡武一边儿呆着去的,他这么听她的话,这会儿指不定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乖乖猫着呢,他们这一路又是墓穴又是黑潭又是地宫,也不知下了多深了,又不是千里传音又没有心灵感应,岂能由她一召唤,他便前来啊。

    “你在叫谁?”一旁的洛梓弈皱眉问道。

    夜漓没好气地回答:“你不用管。”

    她这一喊没叫来衡武,倒是引起了九婴的注意,拖动着它庞大笨重的身躯居然站了起来,还没站稳,整个向他们这边倒来。

    洛梓弈朝藤女挥挥手,示意她将夜漓带去安全的地方,看着九婴道:“找死。”

    说罢跳到半空,一脚踢过去,九婴的肥脸被他踹出一个巨大的凹陷,几乎是要踢穿一个洞来,在旁人看来如此轻巧的一脚也不知为何有这么大的力量,踢得九婴倒地不起。

    这倒是给了底下几个一个喘息的机会,夜漓觉得这方法好使,待要再喊,洛梓弈一个眼神,藤女便封上了她的嘴。

    鹤青见夜漓受欺,也顾不上调养休整,提气飞上石壁。

    夜漓暗暗着急,这傻子上来干嘛,他以为自己能打得过洛梓弈吗?说实话夜漓至今没有见他与谁大动干戈过,毕竟冥界没有谁是他的对手,但直到这一刻洛梓弈都没有祭出他的魂器法宝,足见其修为深不可测,幸好之前在冥界之时没有造次与他动手,不然可能真要灰飞烟灭了。

    夜漓朝鹤青拼命摇头,但他并没有停下的意思,衣袂飘飘,身法若仙,转眼杀将而至。

    洛梓弈自然没有将他放在眼里,魂力激荡,浑身紫光大作,在他眼里,鹤青不过就是另一个自寻死路的九婴罢了。

    紫光在他手中绽开,凝成一个由魂力构成的光球,洛梓弈轻巧地动了动手指,魂力球离开手掌,化成数个紫色小圆球,洛梓弈向鹤青的方向推掌而去,那些紫球便像是有了生命似的朝着手掌伸出的方向射去。

    夜漓可是吃过这招不少苦头的,知道鹤青一个凡人之躯决计无法抵挡。

    鬼王戮杀凡人是要遭天谴的,但洛梓弈疯起来不管不顾,谁都拦不住,夜漓一心急,当下便生出一股蛮力来,妖藤的厉害她刚进锁妖塔时就体会过了,这藤条是藤女的头发所化,夜漓手脚都被缚住了,只得用背将藤女撞倒在地,藤女的注意力都在鹤青身上,没想到夜漓浑身上下都被树藤缠着,还这么不老实,没有防备,被她推到在地。

    夜漓背过身去,开始用手撕扯藤女的头发,藤女都惊了,不知这算是什么招数。

    扯了一会儿,夜漓终究看在藤女身世可怜,又长得可爱的份上,停下手,生怕自己把她给薅秃就不美了。

    回头一看,夜漓发现自己想多了,树藤拔了还可以长,简直是生生不息,而且越长越多,藤女这些年在锁妖塔也没白修炼,当初老君的三昧真火都没将她烧烬,更何况是夜漓拔了区区几根,对她而言就当是除草了。

    源源不断的妖藤绕在夜漓身上,她好容易才清了覆在嘴上的树藤,这下又前功尽弃了。

    这时,一柄短戟从天而降,斩断了缠在夜漓身上的藤条,一个赤红的身影挡住了她。

    夜漓一看心中大喜。

    衡武居然真的来了!

    “别管我,去救鹤青!”夜漓一下挣脱了缠在身上的妖藤,没受住力,反向滚了一段,一边还不忘发号施令。

    “呯呯呯…”瞬息之间,都没看清衡武位移的方向,他已经冲到鹤青身前,数枚魂力球打在短戟之上,威力之大,竟将他都击退了几步。

    “鹤青,”夜漓想遣走他,故意说道:“你再不下去,他们可就真的撑不住了。”

    鹤青朝石壁底下看了一眼,也不多言语,朝夜漓点了点头,便往下一跳。

    “衡武,”夜漓又吩咐:“下去帮他,记住,一定要保全他的性命。”

    衡武站在原地微微动了一下,又停住了。

    “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夜漓看了看洛梓弈,又对衡武说:“快去吧。”

    衡武这才得令离开。

    于是夜漓、洛梓弈、藤女三个依旧立于石壁坐上观。

    洛梓弈瞥了夜漓一眼问:“你是如何能驱使魔族之人?”

    “你问我,我问谁啊?”夜漓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鹤青的身影。

    忽然,一个念头飘过夜漓的脑海,她抬头狡黠地望向洛梓弈道:“比起一个喝了孟婆汤,前世记忆全失的魂魄来说,鬼王大人不是更应该知道我的来历才是吗?”

    洛梓弈翻动了一下眼皮,沉默不语。

    夜漓冷哼一声,也懒得多问,继续观战。

    多了衡武一个战力,局势立刻产生了变化,他不但力量奇大,而且速度很快,独自一个引得九婴的一头来捉他,九婴穷追不舍却又追不上他,鹤青与时英会意,就着九婴伸出来的脖子两剑一齐砍下去,虽没能砍断,但已是不中用了。

    虽然又去了一头,但九婴即便智弱如孩童,到底也活了许多年,同样的招数很难让它上第二次当,况且此时只有鹤青、时英、衡武三个战力尚存,剩下的腾蛇姥姥伤到了脚不能动弹,紫舞的妖力也已耗尽,飞不起来了,能团在一起保命就已是万幸,三对七,不管是人数还是实力都仍旧不占优势。

    “竹七,”夜漓喊话道:“你一直畏首畏尾的做什么,你不是说要修炼成龙,如今却只会夹着尾巴逃跑吗?你姥姥的腿断了,你的腿可没断。”

    竹七被她一句话激得热血翻涌内心震荡,当下便拿了腾蛇姥姥的蛇杖冲过去加入战局,拦也拦不住,虽然没过多久就被追得满场跑,但气势倒是不弱,也没有一点要打退堂鼓的意思,多少牵制了一点九婴的注意力。

    时英鼓励他:“过去腾蛇一族乃是天界上神九天玄女娘娘的灵兽,你别担心,跟着我就是了。”

    一听到表扬,竹七的蛇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这家伙有勇无谋,又跟不上时英的脚步,片刻之后便被九婴捉住了,它可能久未进食,拎起来就要往嘴里扔,竹七反应还算快,用蛇杖对准九婴的深渊巨口,喷出蛇毒,灼伤其舌苔食道,引得它啼吠咆哮不止,两只手捏着竹七眼看就要将他撕成两半。

    鹤青与衡武及时赶来救援,一左一右各执武器扫向九婴的手腕,随着一声恸哭,九婴松开手,竹七落下,被时英飞身扑救下来。

    他们四个复又回到地面上,各自都不同程度地挂了彩,伤痕累累,精疲力竭。

    鹤青看了一眼同伴,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忽然抽剑划破自己的手。

    夜漓瞬间就明白他要做什么了,喊道:“鹤青,住手,不可以,九婴太庞大了,就是把你的血都抽干了,也未必能控制住它!”

    鹤青昂头看了夜漓一眼,温和一笑眼神坚定地冲向九婴。

    他的目标是九婴身上的两个“死胎”,以蛊虫为媒操纵肉身,通常是死物比较好控制。

    鹤青一路躲避九婴的抓捕,跳上那两个死婴的上方,洒下自己的血来。

    他的计划似乎被九婴察觉了,虽然它可能并不知道鹤青究竟要做什么,但显然十分着恼,伸手像拍蚊子似的合掌而去,夜漓的心被提了起来,幸好衡武谨记着她说过的话,要保全鹤青的性命,在九婴十指相合的瞬间,将手中短戟当成暗器飞出,截去了九婴的一根手指,鹤青也借此空隙脱身。

    只是他对九婴的控制实施起来并不是那么顺利,他们几个又与九婴纠缠了许久,那两脑袋还是耷拉着毫无反应。

    其实施展蛊术要耗费极大精力,眼下他们对付九婴的攻击都紧巴巴的,自然无暇分心,况且鹤青也只是刚刚小试牛刀了一把,并未熟练,气运周身,催动母虫的方法还是夜漓告诉他的。

    鹤青一边躲避九婴的进攻,一边凝神感知与体内母虫的共鸣,九婴则变得越来越狂暴,四处搞破坏,弄得祭坛与神殿附近尘土飞扬,烟雾缭绕,就在他们快要招架不住之时,九婴的动静和声响忽然停住了。

    烟尘散去,在场的都被眼前的所看到的一幕惊呆了。

    九婴的九个头原本就汇集在一根粗壮的脖子上,连接着它庞大的身躯,此时其中两个头正狠狠地咬在它的脖子上,瞬间又咬死了一个“脑袋”,场面极为血腥。

    那两个头从血肉模糊的“脖子”里拔出来,满嘴黑血混合着口水留下来,紧接着又跟发了疯似的,往身躯上撕咬。

    九婴发出一声痛苦的怒吼嘶鸣,伸手一掌就将其中一个“变异”了的脑袋拍落在地。

    但这种“变异”更像是发了瘟病,是会传染的,鹤青一面大汗淋漓地施术,一面九婴脖子上的脑袋就开始接二连三的发狂,九婴神识混沌,智能不高,对自己倒是真能下去狠手,那些被“传染”了的脑袋被它一个个拔除,一时间血肉满地。

    这更像是鹤青与九婴的一场拉锯战,情况十分凶险,因为九婴早就注意到他这个作法之人了,若不是衡武与时英死命相护,恐怕他也不能有这空隙去施术。

    眼见九婴九头去五,只剩下不到一半了,它已经彻底癫狂了,那架势仿佛是要将这地宫给毁了一样。

    夜漓握紧了拳头,心提到了喉咙口,她看了一眼身边站着的洛梓弈,心生一计,对底下几个喊道:“躲到神殿里去。”

    她对洛梓弈还是有几分了解的,果然话音刚落,洛梓弈就飞身冲了出去,停在半空,在神殿前张开结界,九婴本想一掌将神殿拍塌,却触碰到洛梓弈的结界被反弹回去。

    紫舞说君瑶在成为岐虞王妃之前,曾是黎部的大祭司,祭台上又留着岐虞王的情诗,那这神殿很有可能就是君瑶生前的居所,他这么心爱的女子住过的地方,又怎么能允许它被损毁呢?

四十六、玄炽之门

    可惜此计只能救他们一次,洛梓弈将九婴隔绝在神殿外,随后也将鹤青等几个赶出了自己所布的结界。

    不过好在洛梓奕一离开,石壁上就只剩下藤女和夜漓了。

    夜漓低头看了看怀中,符咒还剩下七八张,画的是什么符就不得而知了,心中盘算以此对付藤女有几分胜算。

    “喂,”夜漓故意套近乎,凑到藤女身边问:“你为什么那么听洛梓弈的话?”

    藤女转过头,眨着无辜的大眼看着她,似乎有些听不懂她的话。

    “就算是他亲自度的你,你也没必要这么乖,什么都听他的吧?”夜漓老谋深算,循循善诱。

    藤女比较特殊,她本身是妖,所以能借水而生,身上又俯了凡人的亡魂,二者互相纠缠,相辅相依,早就融为一体了,又不能生生将魂魄一分为二,只能一起超度了,但必须同时降服二者,若有一方不愿,都是玉石俱焚的下场。

    夜漓看这藤女过去在锁妖塔最凶险的底层称霸,现在却温驯乖顺得像只兔子,意味深长地睨着眼,试探地问道:“你…不会是喜欢上洛梓弈吧?”

    藤女那灰扑扑面带菜色的脸上泛出一抹殷红,撅着嘴鼓起腮帮子。

    夜漓的笑容僵在嘴边,她居然害羞了...

    “那可不好办了,”夜漓猜中了藤女的心事,甚是得意,故意拖长了语调说:“鬼王大人最讨厌爱慕他的女鬼了,若是被他知道了,是要被打发去洗净黄泉的,那地方又阴又冷,暗无天日,根本不是鬼呆的。”

    藤女又嘟了嘟嘴,样子似乎还有些委屈,这哪是什么残忍嗜杀的妖灵,分明就是怀春少女啊!若不是知道她的手段,这小模样还真叫人心神怜爱...

    有眉目了,夜漓心中暗喜。

    她再接再厉,继续说道:“呐,这样吧,我们来做个交易,你把我放了,这事儿就是我们两之间的一个小秘密,我保证谁都不说,如何?”

    过了一会儿,只听石崖上“嘭”地一声,一个着了火的人影从上面掉下来,落到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将身上的火扑灭。

    他奶奶的,夜漓简直要骂娘了,为了做戏做全套,不被洛梓弈察觉,她点着了爆破符,假装是她偷袭炸断藤女的树藤才逃脱的,谁知点燃爆破符的地方离她太近,差点把自己都炸开了花。

    “夜漓,”鹤青赶忙跑过来,看着被烧得焦漆漆,黑擦擦的夜漓焦急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夜漓抹了抹脸,手中忽然变出一把匕首。

    “这是什么?”鹤青从没见过她使这般武器,不禁问道。

    “这是我自己的魂器,”夜漓说:“不称手,平时我都可嫌弃了,从来不用,关键时候有比没有好吧。”

    像夜漓这种位阶的鬼使,通常都会锻造自己的魂器,毕竟不是谁都能得鬼王赏赐的,但夜漓比较特殊,她的魂器是随身带来的,可能是前世她死的时候就带着它吧。

    不过洛梓奕不喜欢她用自己的魂器,每次看她拿出来都没有好脸色,夜漓自己用着也并不得心应手,久而久之也就渐渐弃之不用了。

    “你呢?你没事吧?”她见鹤青嘴唇苍白,面无血色,应该是失多了血,有些虚弱。

    “我没事。”鹤青勉强笑道。

    衡武和时英从九婴的躯体上跳将下来,翻身落地,四个并排站在一起。

    夜漓反握匕首,严阵以待,打算速战速决。

    “眼睛,”夜漓说:“我们任何一个要单独对付九婴都有些困难,一齐行动又难保不被一网打尽,好在九婴蠢笨,如果瞄准眼睛,把它弄瞎了先,再慢慢整治,说不定还有希望。”

    剩下几个微微一点头,身形一闪原地消失,抬头一看均已腾在半空,各自行动。

    时英与衡武率先得手,没过多久便听九婴惨叫数声,其中两个头的眼中流出血泪。

    那边夜漓与鹤青就没有那么顺利了,毕竟他们的修为被封,无法施展,特别是时英与衡武击中目标之后,九婴暴怒不止,发狂嘶吼,那声音翻山倒海,简直能把整个地宫都给掀了,气急了还伸手在半空中乱抓,夜漓与鹤青几次都好险死里逃生,差一点就被碾碎了。

    不得已,他们只能改变策略,先联手对付了九婴其中一个头。

    转眼间,衡武腾空跃起,跳到九婴的头顶上,短戟从太阳穴劈下去,九婴本就血流满面的脸这下更不能看了,它又仰天狂啸一声,伸手挠头,但它目不能视,抓不住衡武,只能疯狂地甩着脑袋,想把他弄下来,九婴一分心,就给了鹤青与时英机会,二者各自从九婴粗壮的脖颈两侧将剑插入,这个脑袋抽搐了几下,便失去了生气,耷拉下来。

    另一边,又是一声爆破声响起,夜漓故技重施,趁九婴在对付其余三个,注意力不在她身上的时候,用剩下的爆破符毁了它的一对招子。

    鹤青马上就发现了九婴的一个弱点,就是它的九个头都有各自的意识,但却连在同一个身子上,无法分开行动,尤其是它发起狂来,九头只会互相牵扯。

    在场的一众正为眼前小捷内心狂喜,九婴一转身,只见它唯一完好无损的那颗头连着的手上,捏着时英,它手上稍一用劲,时英便吐出一口血来。

    剩下几个还未及想出对策,竹七先急了,冲上去:“你放开她!”

    竹七说着朝九婴扔了一块石头,化出蛇身,飞扑上去一口咬在九婴的手上,他气势汹汹,九婴却全然没有在意,斜眼看了看他,仿佛是被蚂蟥扎了,它像拍苍鹰似的漫不经心地拍了他一下,却几乎将竹七拍扁,只见他像是自己脱下的一层蛇皮似的,软趴趴地飘落下来。

    夜漓示意衡武去救他,衡武便飞身而去,抱着竹七坠地的蛇身滚落。

    竹七瞬间变回人形,可能是被拍断了骨头,伏地不起,奄奄一息。

    情况已容不得夜漓多思考了,衡武刚将竹七放下,夜漓便喊:“衡武,把我扔上去。”

    衡武背过身去,十指紧握扣在身后,夜漓踩着他,被他反手一抛,一跃而起。

    夜漓先朝九婴掷出一张符,九婴可能以为又是爆破符,反手拍掉了,谁知夜漓抛出的是困仙符,她手上结了个印,轻喝一声:“缚!”九婴手上的动作立刻滞住了。

    这招虽然困不住九婴一时半会儿,但只这片刻就够了,夜漓本来也是虚晃一枪,她施完咒术,掉落到九婴身上,用脚一踩,借力反弹,瞄准九婴的双目扔出匕首。

    “噗噗”两声,九婴如编钟般大小的巨目便滋出一个口子来,黑血飞溅。

    这下九婴是彻底瞎了,也彻底疯了,从它如惊雷一般的吼声中就能听出,对黑暗的恐惧和身体上的疼痛已经彻底消磨了它可能残存的最后的一星半点理智,它歇斯底里,不顾一切地朝着那个夺去它光明的身影扑去,口中的牙齿化为獠牙,手掌变成利爪,直取夜漓的性命而来。

    那架势,只怕是任何挡在它面前的东西,都会立时被它蹂扁撕碎。

    从夜漓施术弄瞎九婴,到九婴暴怒发狂,一切都在须臾瞬息之间,根本来不及反应。

    夜漓看着九婴冲向自己,微微一笑,闭上双眼,做好了赴死的打算。

    反正只是疼一下,用不了十八年,她又是一条好汉。

    一念及此,心情反而平静下来。

    这时,她面前却似乎隐隐有一道黑影闪过,紧接着莹蓝的光透进来,夜漓蓦然睁开眼,只见鹤青举着剑,被淋得满身血污。

    而九婴在她面前,轰然倒地。

    过了好一会儿,夜漓才明白过来,这地宫霸主被他们解决了,鹤青那时灵时不灵的护体灵光居然又一次救了她,一开始她还不敢相信,极其小心谨慎地走到九婴的尸身旁一看,鹤青这一招下手真狠,几乎把九婴剩下的四个脑袋连同身子劈成两半,它这会儿是真的死绝了,死得透透地了。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心中那根紧绷的弦顿时放下,夜漓忽然觉得脚上一软,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幸好鹤青及时扶住了她。

    洛梓弈收了结界,飞身落下,冷冷地瞟了他们两个一眼,脸上宛如覆了一层霜。

    刚刚正是因为洛梓奕,紫舞才念出破除九婴封印的咒语,搞得他们如此狼狈,一个个差点命丧于此,这会儿他一有动作,在场的都全勤戒备,夜漓心中叹气,如果洛梓奕此时发难,别说他们现在伤的伤残的残,就算全乎地多十倍站在这里,恐怕都不是他的对手。

    “你们怕什么?”洛梓奕面带嘲笑:“你们污了她的居所,扰了她的清净,本来是都要死的,不过既然你们命大,侥幸杀了九婴,我又答应过不杀你们,便不会动手。”

    他说着一挥衣袖,九婴的尸体像是中元节祭祖时烧的锡箔,化作燃尽的烟灰,不见了。

    地上的尸块连同令人作呕的斑斑血迹和五脏六腑一消失,地宫又恢复了它本来的模样。

    方才以玄铁锁链捆绑着九婴的祭台上忽然出现八扇光门,对应着后面八根石柱的方位。

    夜漓不知这是何物,被这光亮吸引,想要上前去看。

    “别碰,”腾蛇姥姥开口道:“这应该就是封锢锁妖塔的禁制,天界秘宝,玄炽之门。”

    但她说得太迟了,夜漓的指尖已经触碰到了画着繁复线条的门框上,她感觉自己明明什么都没摸到,光门却好像有了感应似的,荡漾开了。

    祭坛中间出现六个大字:“门八扇,活一个。”

    夜漓咂嘴,这什么天界秘宝,倒还真会说大白话,将这其中法门讲得这么通俗易懂。

    时英望着光门道:“九婴本就是创世祖八卦台上坎离两卦的精气所化,这玄炽之门不会暗含什么五行八卦之理吧?”

    “有这个可能,”腾蛇姥姥道:“玄为阴,炽为阳,坎为水,离为火,正好相互照应上了,这所谓的玄炽之门怕正是连通阴阳之用的,且其卦象有凶有吉,若是算得不准,走入死门,那就...”

    腾蛇姥姥的话还没说完,洛梓弈便不屑地冷哼一声,大踏步地走向东南角的那扇门,毫不犹豫地穿了过去。

    他的身影就这么消失在光门前,前脚刚进去,后脚藤女也立刻义无反顾得走入门中。

    “这...”夜漓瞠目结舌,又一次以为自己眼花了,赶忙上前,发现洛梓弈是真的不见了。

    “他...他就怎么走过去了?”夜漓指着光门,还是不敢相信。

    他是不是明白了什么,所以这么果断得穿门而过的。

    反正他是不死之身,也无所顾忌。

    这么看来洛梓弈果然还是想要他们性命,才留他们原地自身自灭的,至于夜漓,死了也是去冥界报道,和之前没差,也好过他费劲再来抓她。

    呵呵,什么最毒妇人心,是无毒不丈夫才对吧。

    可是在场的又确实没有精于易术算卜的,只能互相干瞪眼。

    剩下七个,对应七扇门,莫非只能凭运气了。

    鹤青沉默半晌,忽然出声:“等一下。”

    “我觉得这应该不是什么五行八卦,这可能只是简单的文字游戏。”

    夜漓不解:“文字游戏?”

    鹤青解释道:“这儿写着门八扇,活一个,我们就理所当然地认为,八扇门,只有一扇是生门,我们当中只能活一个,但如果闯到这一关的,只有两个呢?那岂不是活下来的几率就更小了。”

    他又说:“上天有好生之德,所以我觉得这句话的意思不是门八扇,只活一个,而是门八扇,必活一个。”

    鹤青说这话的时候,浑身上下散发着高洁的气韵,如沐圣光。

    夜漓马上就听懂了:“如果这么说的话,这个阵就有解了。”

    竹七还没明白:“什么解?”

    “如果我们都走同一扇门,要应验门八扇,必活一个这句话,那就只能...”

    时英接过话头继续说往下说:“那就只能让我们都活下来。”

四十七、逃出生天

    商议停当,他们几个就准备从洛梓奕离开的那扇光门穿过去了。

    排好队依次鱼贯而入,只见光门内一片混沌,周围犹如玻璃的镜面化开了一般,如梦如影。

    在这一片迷幻中,夜漓看到前面有一丝透着光亮的裂缝,她与鹤青互望一眼,点了点头,携手冲了过去。

    “哎呦!”没想到迷阵外并不是平地,他们从一个洞口掉出来,洞口也被扭曲的镜面覆盖着,洞外是一个斜坡,他们就从坡上滚了下来,硌得夜漓背上生疼,还好鹤青全程都用手拖着她的后脑勺,她才不至于脑袋开花。

    夜漓本来是很放松的,这一滚将她多日以来积攒的紧张与不安都给滚没了,只觉得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天地间广然无垠,甚是舒心,只不过滚了一会儿,她最后与鹤青抱在一起,以一种极其暧昧的姿势停了下来。

    鹤青双手撑地,跪在地上,脸离她近在咫尺,几乎贴着,鼻尖都快碰到一起去了。

    夜漓不自觉得两颊微微有些发热,垂下眼帘,不敢看他。

    不敢看他也就算了,撇过头去就完了。

    可她为什么要闭眼睛?

    为什么?嗯?

    这也太奇怪了吧,夜漓有时候都不能理解自己的行为。

    鹤青也没有立刻起身,反而用他明亮如星辰,深邃如大海一般的眼睛看着她,像是魔怔了似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意会错了,夜漓总觉得鹤青的脸离她越来越近,她能感受到鹤青的呼吸,甚至是心跳。

    她在这种动情的暧昧中迷蒙了,也没有躲开。

    就在气氛慢慢变得有些异样之时,一个身影踏着一双黑色的云屡靴走到他们边上。

    “还不滚起来?”洛梓奕的声音响起。

    夜漓打了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迅速翻身站起来,与鹤青各自整理了一下衣衫,显得有些慌乱。

    洛梓奕睥睨地斜视他们,几乎都要听到他鼻腔里发出的冷哼声,夜漓也没有在意,开始观察起周围的环境。

    他们好像身处在一个峡谷之中,周围都是层岩断壁,深灰色的岩石上有无数锋利的切面,看上去冷峻肃穆。

    “这是哪里?”夜漓问。

    “这里是....仙门禁地,高山坳。”鹤青环顾一圈,语气有些不确定。

    好在他推断得没错,玄炽之门的解法真就是如此,终归是保全了性命。

    没过多久,衡武也从洞口滚了下来,不过他滚的方式比较憨,真的是头朝地,四仰八合的那种滚,临了还原地翻了个跟头,这才停住了,站起来摸了摸头。

    夜漓见他修为不一般,却是这副痴痴傻傻模样,很是好奇,片刻之后,衡武身上如岩浆一般的赤红褪去,除了魔族头上特有的魔角还在,其余已与常人无异,夜漓走到衡武身边,不敢上手,用鹤青捡来的那把剑,一缕缕挑起他那一头像狮子一般的乱发,东瞧西看,没看出什么名堂。

    “这魔族人为什么没有自己的神志和意识?莫非...”夜漓皱眉:“莫非他跟九婴一样,也被打了蚀骨钉?”

    “有这个可能,”鹤青倒是一点也不害怕,直接上手,一边摸索着衡武的脊梁骨一边说:“但我见这位魔兄的修为绝不在九婴之下,锁妖塔也封不住他的魔气,很有可能是什么更厉害的东西...”

    鹤青的话还没说完,不远处,一道紫色的鞭子似的光亮,追索而来,如同天边的劈下的一道惊雷,暗含着电流和火光。

    “小心!”夜漓反应快,迅速幻化出一道魂鞭,迎击那道紫光,二者对上,在半空中炸裂开来,狭窄阴暗的峡谷瞬时亮如白昼,但只一下,夜漓的魂鞭便被打散了。

    从洞口出来,夜漓就发现她的魂力恢复了,只是没想到洛梓奕会突然发难。

    “鹤青,你闪开。”夜漓重新凝聚魂力,整个右手都闪动着猩红的电光,她刚要反击,却发现抬不动脚,低头一看,脚后跟的地上有两个小洞,从里面伸出两根藤条缠在她的脚踝上,夜漓的手轻轻一指,那树藤便被她放出的黑火烧断了,一转身,迎接她的不再是洛梓奕的魂鞭,而是藤女张牙舞爪的藤条。

    这一次夜漓甚至都没有召唤,衡武便很自觉地来帮她,但那四散如乱发的妖藤像是凶兽的巨口,一下就把衡武给吞了。

    夜漓并不担心,衡武的力量绝不在藤女之下,果然须臾之后,就有红光从密不透风的藤网中透出,衡武大喝一声,魔气暴涨,身上青筋凸起,生生用蛮力将树藤给挣断了。

    “夜漓,你是想出尔反尔吗?”洛梓奕笑得有几分狰狞,但这种狰狞在他脸上化成一种俊美的邪气,让人反感不起来。

    见夜漓不答,洛梓奕又说:“别说你身为朝生使者,孽境司掌事,就算只是一个普通的孤魂野鬼,于情于理都该和我回去...难不成你是贪恋这花花世界,不想做鬼了?”

    “六十年,”夜漓说:“凡人的寿命很短暂的,只有六十年而已...”她望向鹤青,目及处皆是温柔:“你就让我陪他六十年,好不好?六十年之后,我亲自度他,这样我们就不会走散了,到时候我再给您老做牛做马...”

    “够了!”洛梓奕的脸彻底阴沉下来,能看得出这一次夜漓是真的把他给惹怒了。

    洛梓奕这个人平日里话就不多,生气的时候更是沉默得吓人,围绕着他的紫魂嘶嘶作响,在他的盛怒之下,肉眼可见地暴涨。

    就在这个时候,时英、竹七和腾蛇姥姥陆续从洞中滚下来,竹七刚刚受了伤,此时仍有些昏迷不醒,被时英抱在怀里。

    紫舞是最后一个出来的,刚探出半个身子,忽然又被镜洞吸了回去。

    “啊!”她惊恐大喊:“怎么回事!”

    这一叫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地上夜漓与洛梓奕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氛围被打破了,衡武与藤女的缠斗也停了下来,在场一众面面相觑,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紫舞一面喊一面挣扎着不让镜洞将自己拉进去,惨叫声一浪高过一浪。

    “我知道了,”鹤青沉吟半晌,说道:“是玄炽之门的禁制。”

    “玄炽之门固守锁妖塔,要完成这个阵法,地宫必须有像九婴这样高阶的妖兽镇守,也就是所谓的阵眼,现在九婴死了,尸首都灰飞烟灭了,自然...”

    “自然就要找替补的。”夜漓接过话茬。

    紫舞一听,更加慌乱了。

    夜漓瞟了洛梓奕一眼,看他的神情,应该是早就知道了,她又接下去说:“而解除九婴封印的,就是紫舞。”

    洛梓奕面无表情,全不当一回事。

    “鬼王!”紫舞叫道:“我与你前世无缘今世无仇,你为什么要害我?!”

    洛梓奕漠然道:“你扪心自问,造下这么多冤孽,配从这锁妖塔里出来吗?只是将你关起来,没有要了你的性命,已经是上天仁慈了。”

    “你...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紫舞咬牙切齿,泪流满面。

    夜漓是可以对紫舞的忿恨感同身受的,五千多年了,好不容易有了出塔的希望,却在最后一刻破灭了。

    他们站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紫舞整张脸痛苦到扭曲变形。

    这时,腾蛇姥姥忽然向她躺在地上的孙子施了个法,竹七便化成了一条几寸长的小蛇,她将竹七捧在手心里。

    “夜漓。”

    腾蛇姥姥莫名其妙叫了她一声,之后半天没说出话来。

    “你能...你能替我,照顾好竹七吗?”过了一会儿,她终于开口说道,声音有些哽咽,饱含情感。

    “我?”夜漓木知木觉地接过竹七。

    “收他做你的灵兽也好,把他当成一个宠物也罢,都可以,但要答应我护他一世平安...”

    夜漓有些不明白,这番澎湃的诀别之言究竟从何而来。

    腾蛇姥姥见她收下,也不管夜漓答应了没有,最后看了一眼她的孙子,便转身爬坡而上,朝那洞口去了。

    紫舞还兀自卡在洞口,以自身之力做抵抗,不肯放手。

    但是她的妖力已经渐渐不足以抵抗玄炽之门的禁制,如果要继续做无谓的挣扎,恐怕身子都要撕裂了。

    “紫舞,”腾蛇姥姥走到洞口,牵起她露出半截的臂膀道:“你别怕,姐姐来陪你了。”

    “姐姐...”紫舞呜咽了,她热泪盈眶,言语间满是对尘世的不舍。

    “来,”腾蛇姥姥半个身子踏入镜洞,柔声说:“放手吧,有我在,别担心。”

    “姐姐,我想再看一眼外面的世界。”

    “没事的,姐姐会一直陪着你...”

    “姐姐,我恨啊,我好恨...”

    “有我在不好吗?我们两又可以住在一起了,就像小时候那样...”

    腾蛇姥姥说完,二妖的身子就一起被镜洞淹没了,那层覆盖在洞口的扭曲镜面也随之消失。

    峡谷中忽然惊鸟啼鸣,走兽奔逃,尘烟滚滚,喧闹之声此起彼伏,几颗参天巨树不知被何物撞断了,轰然倒地。

    夜漓问:“发生什么事了?”

    “不好,”时英飞上峡谷,看了一眼远处道:“九婴死后,没有东西即时归位,锁妖塔里关着的东西要压不住了。”

    余下的也跟着她飞了上去,夜漓将竹七揣到衣袖里,放眼眺望,只见东北方向锁妖塔处上方黑雾弥漫,塔外,一层金光结界被从锁妖塔中逃出来的妖魔鬼怪冲击得变了形。

    时英瞪大了眼睛:“这么大阵仗,若引得天兵天将来,把这里夷为平地,我们都逃不了。”

    “就算侥幸不死,但我等毁坏锁妖塔,致使万千妖魔逃出,祸乱人间,也免不了接受天罚,”时英话中有话:“鬼王大人身为冥界之主,可能是不害怕天庭的制裁,其他的就不好说了...”

    洛梓奕不屑与时英言语,飞上半空,负手朝锁妖塔方向去了。

    “走,”鹤青马上说:“去帮忙。”

    夜漓都没来得及阻拦,他便御剑飞走了,无法,她也只得运起魂力跟了上去。

    离锁妖塔越近,气息便越浑浊,连上方的天空都是一片乌云密布,泼天的黑烟迷了眼,几乎都看不清方向。

    “鹤青,鹤青,你在哪里?”

    见鹤青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夜漓急了,四下寻找,回应她的,只有隐隐响起的凶兽的嘶吼。

    “咿呀”一声,夜漓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身边掠过,她凭直觉躲开了,只觉得黑雾中危机四伏,蓄势待发。

    那东西又叫了一下,这一次,声音清晰了许多,夜漓低头一看,一个满是利齿的尖嘴从她脚下窜出来,伸出像蜥蜴一般细长的舌头。

    是天翼兽!

    曾经盘踞在岳岱山上为害一方。

    怎么在锁妖塔时没有见到?果然她所到访的,只是锁妖塔的冰山一角。

    魂鞭一出,将那怪物的嘴给封上了,夜漓拎着魂鞭,像钓鱼一样将天翼兽从黑雾中捞起。

    但是她越拉越觉得不对,这哪是钓鱼,分明是钓了一头大象上来,天翼兽体型巨大,比双人墓黑潭中的鲵怪更甚,翅膀张开足有六人宽,还拖着一条极长的尾巴。

    天翼兽被她的魂鞭牵引,奋力挣扎,夜漓就快拖不动它了,扬手锁魂链从衣袖中射出,直接捅穿了它的脖子,天翼兽痛苦嘶鸣,魂鞭一松开,它便掉落下去。

    可是这片迷雾中隐藏的又岂止区区一只天翼兽那么简单,没过多久一团不同寻常的黑气向她袭来。

    这个夜漓熟悉,据她判断,这至少是百年以上的恶鬼凶灵了,白骨可能还在锁妖塔中没有焚毁,积攒的这种程度的尸气,在夜漓做朝生使者的六百多年中,也是很少见到的。

    她与黑气纠缠了一会儿,本想用锁魂链绑了带走超度,但根本抓不住,只好一鞭子打散了。

    但这远没有结束,恶灵之类的,若是不找到其尸体焚毁,轻易是驱除不了的。

    目下夜漓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好在那黑气像是知道了她的厉害,又或许是猜到了她的身份,不敢再来犯。

    转眼间夜漓已经斗了七八个妖魔鬼怪了,杀得她筋疲力尽。

    而鹤青依旧毫无踪迹,连一点他的声音都听不到,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就在她气喘吁吁,疲于奔命,开始绝望的时候,头顶上亮起一道光。

    这道光驱散了黑雾,稍微弱一点的妖物被这光一照,身上便烧起淡蓝色的火焰,瞬间就被燃烬了。

    夜漓心下了然,是洛梓奕的梦虚镜。

四十八、梦虚镜

    抬头一看,果然,锁妖塔上空支棱起一面铜镜。

    镜子是圆形,伏兽钮,一周凸起的弦纹将镜背氛围内外两区,内区六只瑞兽围绕镜钮,首尾相接呈奔腾之势,外区为葡萄藤蔓与禽鸟相间分布,镜缘边上则是一圈云雷纹一圈锯齿纹点缀,铜漆古朴,品相极佳。

    这便是洛梓奕的魂器之一梦虚镜了,据说这面镜子本来只是上古神器昆仑镜的一片碎片,不知怎么辗转到了洛梓奕手上,他以自己的魂力加持,才将镜子构建完整,形成如今看到的样子。

    梦虚镜的神奇力量夜漓也只是听说,相传它能感知到心中念及之人的所在,甚至可以看到对方或是自己的前世今生,洛梓奕相当宝贝这面镜子,寻常都是锁在自己寝宫内的。

    夜漓第一次受召唤,去到千阙阁层顶,那时她才刚刚成为朝生使者,还不太懂规矩,被几个鬼使迎进去之后见屋内无人,便东张西望,看到什么稀奇玩意儿,总要上手摸一摸,碰一碰。

    想想那时候真是没见过世面,对啥都好奇,这是鬼王大人做过的椅子,这是鬼王大人用过的杯子,这是鬼王大人睡过的床榻...

    她一见到梦虚镜就被吸引了,这面镜子好像有什么神奇的魔力,牵引着她不断靠近。

    夜漓凑到镜子面前,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梦虚镜的镜面慢慢化开,像荡漾的涟漪,接着镜中出现一副画面。

    画面有些模糊,看得不真切,江边,一个面容似乎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女子,跪在一棵树前,树上靠着一个男人,那人受了伤,女子像是在替他疗伤。

    过了一会儿,男子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身上什么味道,怎么这么好闻?”

    女子愣了一下,旋即说道:“可能是我长期侍弄草药,留下的药味。”

    “是吗?怪不得如此清新怡人。”

    “你在干什么?”

    故事不过开了个头,连主人公的相貌都没看得太清,夜漓正瞧得入迷,一个声音就将她拉回了现实,回头一看,洛梓弈站在她身后,用他那张永远没有血色,冷若冰霜的脸对着她。

    夜漓立刻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再不敢随意乱说乱动了,镜中的女子是谁,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之类的疑惑也就抛诸脑后了。

    而后夜漓就经常被召去那个房间,但却再也没有看到过梦虚镜。

    夜漓心中不免嗤之以鼻,洛梓弈也太小气了吧,什么了不起的稀罕玩意儿还要藏起来。

    锁妖塔外,那些企图破塔而出的妖物魂魄都被吸到了梦虚镜内,萦绕四周的浓重的妖魔之气瞬间得到了净化,视线也明朗起来,锁妖塔内剩下的,看到逃走的那些一个个都送了命,也就不敢再贸然离开了。

    夜漓终于找到鹤青了,他正在斗一只巨齿怪,那怪物似虎似豹,留有两颗极长的门牙,眼见鹤青占了上风,她本来不担心的,谁知巨齿怪虽然受了伤,被鹤青削去半截尾巴,刺伤右前腿,仍旧一点也不退却,反而殊死一搏,不要命似的寸寸逼近,夜漓一看不好,巨齿怪的目的恐怕是要将鹤青推到梦虚镜摄魂纳魄的范围内。

    “鹤青,别动!”夜漓朝他喊道。

    显然为时已晚,那怪物的两颗巨齿死死抵着鹤青的剑,一步一步将他推到梦虚镜照射出的光晕里,单拼力气鹤青是敌不过妖怪的,夜漓立刻杀到相助于他,魂鞭索命,直取巨齿怪而去。

    巨齿怪迅捷,虽然吃了一惊,但立刻纵身跃起躲避。

    这一跳却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在鹤青面前,它光溜溜的腹部毫无遮挡,连毛发都不长,鹤青看准时间,一剑从其前肢到后脚划拉开,巨齿怪顿时肠穿肚烂而死。

    鹤青虽然得胜,夜漓的心却揪了起来,这下,他是完完全全走入梦虚镜的镜阵之中了。

    鹤青自己也感觉到了不适,胸口像被猛击了一下似的,闷闷地,这记直敲得他头晕目眩灵魂出窍。

    夜漓却看到,此时的鹤青,和那些被摄了魂的妖物一样,魂魄离体,尽管他以自身意念抵抗,但他的生魂还是有一半飘出肉身,在梦虚镜与鹤青的自体之间互相拉扯。

    夜漓抬头仔细望了一眼,梦虚镜发出的光芒差点把她给照瞎了,终于看出了些端倪。

    梦虚镜照射的角度明显变了,之前是直对着锁妖塔的,现在却往上偏了一些。

    洛梓奕绝对是故意的!

    救人要紧,夜漓也顾不得与他计较了,使出锁魂链,一头勾着鹤青的生魂,一头勾着他的本体,想将鹤青从梦虚镜发出的光中拉出来,可镜光仿佛在跟着他走,她每拉一寸,梦虚镜就偏一寸,这样下去鹤青的魂魄迟早会被吸走。

    夜漓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洛梓奕,你这个小人,缩头乌龟,躲到哪里去了?快给我出来!”

    她笃信是洛梓奕躲在暗处,偷偷操纵。

    也是因为他本人没有站在夜漓面前,她才敢这么豪横的,倘是见到洛梓奕,她就立刻怂了,是绝不敢口出狂言,言语不敬的。

    夜漓还没有骂完,鹤青已经撑不住了,魂魄化成一缕白烟,嗖得一下被吸入梦虚镜中,他整个人也软绵绵得倒了下来。

    “鹤青!”夜漓呼喊着冲过去接住他。

    这时,洛梓奕终于出现了,他缓步踱到夜漓身边,看她哭得梨花带雨,肝肠寸断,漠然道:“好了,现在这个男人死了,你总是肯跟我走了吧?”

    夜漓用一种怨毒至极的眼神瞪着洛梓奕,歇斯底里道:“你住口!”

    “我之前说得不对,你不是真心错付,你就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怪物,你根本就不配得到别人的爱。”她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

    洛梓奕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郁。

    但他并没有生气,甚至没有不高兴,更多的是不解。

    他可能是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对人好,洛梓弈的残忍总带着点孩子气的天真和理所当然,或许他内心真实的想法就是,我只是想要留你在我身边,我做错什么了?

    “我是不会跟你走的。”夜漓说着,朝洛梓奕甩出锁魂链,却被他不费吹灰之力地接住了。

    “夜漓,”洛梓奕扯动了一下嘴角道:“你莫非是吸多了人气变笨了?用我送你的魂器来对付我,是不是太愚蠢了。”

    说罢他打了个响指,那锁魂链便好像有了生命,遵循了某种指示似的,不攻击洛梓奕,反扑回来将夜漓捆了个严实。

    “放开我,你放开我!”夜漓周身被五花大绑,一边挣扎一边喊道,她回头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鹤青,看着他脸色发青,身体渐渐冰凉僵硬,而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心如刀割。

    这时头顶上方传来“嗑啦”一声声响,好像是有什么东西碎了。

    不过夜漓太吵了,以至于破碎的声音响了好几次,才引起注意。

    寸步不离洛梓弈的藤女上前拉了拉他的衣角,又指了指天空,只见无数凶兽恶鬼的魂魄从梦虚镜中探出来,痛苦狰狞,嘶吼拉扯,企图要挣脱梦虚镜的束缚,镜子的右上下角有一道明显的裂痕,而且这道裂痕还有扩张的趋势。

    除此之外,梦虚镜中还有如气泡似的蓝色光球渗出,星星点点,煞是好看。

    这光晕气泡和那些妖物的魂魄不同,它是温暖且有力量的,和梦虚镜本身发出的蓝光不是一种东西,这到底是什么?

    飘散的蓝色光球慢慢在鹤青身边聚集,没入他的体内,消失不见了,鹤青虽然依旧没有醒来,只是脸色慢慢恢复了红晕。

    “是鹤青的魂魄,”见此情景,夜漓立刻懂了:“他的魂魄太大了,梦虚镜收不住他。”

    她转身欣喜地对洛梓弈道:“你快把他放出来,再这样下去,镜子会被他的魂魄撑裂的。”

    洛梓奕并不为所动,眼睛紧盯着梦虚镜,手掌一推,魂力从他的手心射向梦虚镜。

    “洛梓奕!你非要这样吗?!”夜漓怒了,暗自握了握袖中的匕首。

    得到的回答却是:“如你所说,如果我不加固梦虚镜,镜子破裂,万千妖魔出逃,遁入凡间,死的人会更多,夜漓你不要忘了,我是再帮你收拾残局。”

    都是借口!他就是想让鹤青死!

    她不能再等下去了,必须先发制人。

    夜漓调动剩下的全部魂力,猩红的闪光周身暴涨,她突破了自己的极限,凝聚起所有力量甩出魂鞭。

    洛梓奕却连脚都没有挪动一下,反而是藤女立刻挡在他面前,结起藤墙抵挡夜漓的攻击,藤墙瞬间化成无数断落的藤条,藤女灵巧地转身挥出藤鞭,与夜漓针锋相对。

    或许命中注定她与藤女终有一战。

    但显然不是现在。

    因为现在夜漓根本无心恋战,她们都将自己的潜能发挥道极限,你来我往,斗了数个回合,鏖战正酣之时夜漓大喊一声:“衡武!”

    衡武依旧随叫随到,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反正每次都很及时,恰恰好握住了藤女甩过来的藤鞭,将她一点一点往自己这边拉,逼得她不得不自断藤条。

    夜漓乘机握着匕首攻向正在施术加固梦虚镜的洛梓奕。

    这是可能是她第一次主动向鬼王发起攻击,她不断地告诉自己要沉着,面对洛梓弈这种对手,机会可能只有一次。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欺近洛梓奕身旁,抬手便划向他的咽喉。

    洛梓奕只是轻巧地往后一仰便躲过了,甚至一只手还在释放魂力。

    夜漓当然不可能一击得逞,匕首绕着食指转了几圈,又反手捅向洛梓奕,被他另外一只手格挡住了。

    她知道洛梓奕并没有认真对付自己,但她却不会手下留情,反而招招直指要害。

    过了七八招之后,洛梓弈可能是不耐烦了,一掌打在夜漓腹部,将她击退,这一掌并不重,但此时的夜漓魂力全开,都用在进攻上,几乎没有防御,突然受了这一下,只觉得喉咙口涌上一股腥甜,她蹲下来,抹了抹嘴角渗出的血。

    “怎么?”洛梓奕嘲讽道:“这样就结束了?是没招了吗?”

    夜漓冷笑一声,一翻手掌,一团黑色的火焰在她手心燃烧,火焰如同一个玩物,被她揉圆捏扁,又轻轻掂了掂,就形成一个黑色的火球漂浮起来,手掌一推,黑色火球分成数个,一齐射向洛梓奕。

    洛梓奕轻蔑一笑,一只手掌开结界,他的结界堪称完美防御,牢不可破,这一点夜漓与他的想法大相径庭,她主张以攻为守,总不肯在结界上下功夫,自然也就不懂得如何破除,黑火球打在结界上,瞬间就消散了。

    夜漓故技重施,但这一次,火球的数量是之前的十倍。

    这样一来,洛梓奕单手张开的结界便有些接不住了,他微一皱眉,收回了那只加固梦虚镜的手,将魂力加成在结界上,成倍成倍的黑火球与结界形成猛烈地碰撞,在空中炸开来。

    尽管夜漓用尽全力,依旧没有逼退洛梓奕分毫,她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绝望,抛出匕首,当成一支冷箭,孤注一掷地投向洛梓奕。

    这种明目张胆的攻击,洛梓弈又怎么会放在眼里,略一撇头就避过去了。

    但他身后却传来镜子破裂的声响。

    转身一看,夜漓的那把匕首,正插在梦虚镜中央。

    原来刚刚的一切都是虚晃一枪,她真正的目的在于此。

    玻璃渣一片片掉落下来,碎了的梦虚镜再也承受不住封印在里面的无数魂魄了。

    “嘭”地一声,终于,整个镜面都碎裂开了,散成大大小小的碎片,那些碎片在空中折射着太阳的光,晶莹剔透,像是下了一场琉璃雨,煞是好看。

    但从梦虚镜中逃出的黑气和凶恶的咆哮声却减弱了这份美感。

    夜漓可不打算留在这里帮忙解决这些东西,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洛梓弈爱收拾就收拾个够吧。

    鹤青的魂魄一归位,她便带着他离开了。

    “衡武,”夜漓吩咐:“替我拦住他们,嗯...还有,有些本不该放出来的东西,就都重新关回去吧。”

    但此时的洛梓奕根本没有要出手阻拦的意思,他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目送着她离开,一双浅色的眸子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烁,表情忽明忽暗,讳莫如深,看不出他究竟是喜是悲。

四十九、神游

    曲潼江的河道蜿蜒九曲,下河谷开阔平坦,水流不算平缓,也不湍急,在这夜里,犹如一条黑练在山崖间奔腾,月色的映照,与偶尔炸开的浪花一起化成点点银白,犹如珠帘一样点缀在江面上。

    岸边,两个湿漉漉的身影从水中爬出来,披头散发,身上还缠着江中特有的一种水草,活像上岸找替身的绿水鬼。

    正确点来说是其中一个先爬上岸,将另外一个从水里捞出来,被捞出来的那个似乎是溺了水,躺在岸上昏迷不醒,另一个看上去有些手足无措,全然不知要如何是好。

    “夜漓,夜漓,”鹤青轻轻拍着夜漓的脸:“你醒醒...”

    看夜漓毫无反应,一动不动,鹤青寻思着自己是不是应该给她度个气,救溺水之人的方法就是度气,之前在锁妖塔黑潭里,夜漓也是这么做的,想到这一层,鹤青感到自己的两颊有些发热,这么一来他更踌躇不定了,扶着夜漓的肩膀,几次俯身,都在他们的嘴快要碰上之时停住了。

    夜漓虽然现在是一副男相,但她终究是个女子啊。

    鹤青思量片刻,转念一想,还是救人要紧,这时候还瞻前顾后,守着些没要紧的繁文缛节,反倒是他迂腐了。

    而夜漓这会子正在神游太虚,她溺水后便没了气息,魂魄从肉身中脱离出来,化成一缕精魂,飘飘荡荡,来到一处桃源美景,只见这里绿水浮萍,鸟语花香,人迹罕至,烟尘不染,当真是妙极,她独自逛了许久,悠然自得,喜不自胜,只觉得这地方既熟悉又陌生,而她非常喜欢这里,玩很久也不无聊,却不知此处是何乡,环顾四周正想找人问个路,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哪里来的小仙子,怎得如此眼生?”

    夜漓回头一看,只见眼前站着一个端庄秀丽,荷衣翠髻的仙子,顿时眼前一亮。

    这儿果然是仙境啊,怪不得如此意境,景美,人也美。

    “我...我...”夜漓答不上来,支吾了半天,竟没注意此时自己已变回了女儿身。

    “你,你究竟是谁?”美貌仙子见夜漓支吾不答,沉下脸来,她似乎眼神不好,特意走近了看她,等看清夜漓的长相,仙子花容失色,猛得抬起纤巧的手,指着她,声音颤抖:“你...你...”

    她还变出她的仙器,一柄玉扇,不太友好地指着夜漓,对她这个意外到访的不速之客,说不上来是生气多一点,还是惊恐多一点。

    “温姐姐。”这时,又一个清雅秀丽的仙娥翩翩而至,喊了那持扇的仙子一声,她没看到夜漓,反而惊讶道:“温姐姐,你怎么把娘娘赐给你的羽乔扇都拿出来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夜漓还算机灵,没有被眼前的美色冲昏头脑,趁着那姓温的仙子回头的瞬间,立刻闪身躲了起来。

    “没事。”持扇仙子道,说罢收起了手上的扇子。

    “姐姐,娘娘正到处找你呢?我们快走吧。”

    那姓温的仙子转身看了一眼,发现夜漓不见了踪影,也没有拆穿她,只是眉头紧锁,过了一会儿,直接掉头离开了。

    等那两个仙子一走,夜漓便从藏身处走出来,她琢磨,刚刚虽然没有被抓,但总是被发现了,此地便不宜久留,还是乘早离开为好。

    但要怎么离开呢?她都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到这个地方来的,只觉得她好像来过这里。

    想想这个地方这么美,就算一辈子被困在这里也不亏啊。

    可鹤青还在下界等着她,若要就此和他分别,夜漓又不乐意了。

    有人等的感觉很奇妙,飘若浮萍的心像是有了归宿,暖烘烘的。

    鹤青这时候一定很焦急吧?不行,得想个办法离开这里。

    夜漓兀自胡乱找路,越走越觉得周围的一切都那么眼熟,她满腹狐疑,心想难道是自己上辈子来过这里?

    走着走着,她穿过一片梧桐林,来到一处小院,门口的匾额上提着沁园两个字,院子后面种着一大片翠竹,门口两排鹅卵石排列整齐,形成一条曲折的石子路,院内的花圃里一半种着秋海棠,一半种着向日葵,向日葵边上还搭着一个葡萄藤架子,上面硕果累累。

    恍惚间,夜漓仿佛看到自己在同谁争执对方说想在院子里种秋海棠,她却说想种向日葵,到时候有瓜子磕,种秋海棠有什么用,又不能吃,对方拗不过她,勉强同意将花圃一分为二,最后还叫她多占了一个角落,种上葡萄,丰收时节一边嗑瓜子一边吃葡萄,好不惬意。

    夜漓觉得眼前一模糊,摸了摸两颊,居然淌下两行泪来。

    她刚刚看到的一切是什么?是她太向往这里平静幸福的生活,才哭的吗?

    还来不及细想,就见几个仙子从院门口经过,她们不如方才两个仙子沉稳,兴许是刚到天上来,还不太懂规矩,叽叽喳喳的,老远就听到她们的声音了。

    “娘娘说,今年的蟠桃会要确保万无一失。”一个仙子道。

    另一个仙子说:“唉,还不是九百年前那个天煞魔星把娘娘的蟠桃会搅得天翻地覆,才搞得我们现在如此紧张...”

    夜漓刚踏入这一片,就闻到了阵阵果香,一开始她还不确认是什么,沁园边上有一堵高墙,高墙里似乎是一个果园,果树长势喜人,甚至高出了墙头。

    天上地下养蟠桃的仙家还真不多,莫非是......

    两个小仙子议论基本印证了她的想法。

    这里竟是昆仑山西王母的蟠桃园?!

    传闻说西王母脾气特别不好,完全没有其他女神仙的深仁厚泽,慈眉善目,发作起来谁的面子都不给,连天帝都要敬畏她三分,她怎么好死不死,跑昆仑山来了?

    “怕什么,那魔星早就跳下往生崖,魂飞魄散啦。”小仙子娇俏地笑道。

    夜漓也是胆大包天,好像世间所有的礼法规矩都约束不了她,也就略为担忧了片刻,转而一想,这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啊,听说西王母的蟠桃三百年长叶,三百年开花,三百年结果,这可不是时时都能吃到的,叫她遇上了还不尝尝鲜再走,岂不枉活此生,反正她也没见过西王母,也不知她究竟是不是像传闻中说的那样凶悍,瞎操心那作甚,满足口腹之欲要紧。

    况且这满园满树的果子,少一颗,又不会被察觉的。

    夜漓居然开始琢磨起吃哪棵树上的蟠桃,气定神闲、大摇大摆地走进蟠桃园,逛了一会儿,没多久,目光就被其中一棵蟠桃树吸引了。

    这棵蟠桃树很矮小,被周围一圈高大的蟠桃树围着,常年是照不到日光的,但它依旧顽强成长,还结了一树的果子,从树皮的纹路上看,这应该是一棵新树,如果夜漓猜得没错,结着的蟠桃可能是这棵树“头生”果子。

    她刚走到树旁,神奇的事情就发生,这棵矮蟠桃树不知怎么的,忽然就自己抖动起来,抖落了一地的叶子和蟠桃,掉在地上的蟠桃又小又干瘪,看上去一点也不好吃。

    这可不是我干的,夜漓想,蟠桃是自己掉在地上的。

    那颗蟠桃其貌不扬,而且落了灰,想那些神仙也是不屑入口的,这多浪费啊,岂不是辜负了这棵矮蟠桃树为了开花结果,煞费苦心的努力了?于是她弯腰捡起来,咬了一口,还别说,这果子丑是丑了点,但味是真的甜啊,吃起来一点也不差。

    夜漓吃得高兴,本想着只尝一口,却不知不觉下肚了五六个,一边吃还一边咂嘴赞叹,好吃好吃,怪道凡人都想成仙,天界的桃儿吃着都和别的地方不一样,没过多久她就风卷残云、狼吞虎咽地将地上的蟠桃一扫而空,临了还打了个嗝,等她吃饱了才反应过来,心想完了完了,这下完了,吃了这么多蟠桃,还能不被发现吗?

    果然,没过多久,远远得听见一个声音说:“蟠桃园好像有动静。”

    “谁敢动娘娘的蟠桃?!”

    “去看看。”

    一群女仙官涌入桃园,看到的只有嘴角挂着桃汁,满脸惊慌,手上还拿着一只蟠桃正要往嘴里送的夜漓,和一地的桃核。

    就这番景象,夜漓想抵赖都不成,只好尴尬地笑了笑,还僵硬地朝她们挥了挥手,女仙官们都愣住了,大约是没见过这么不怕死的,竟敢如此招摇地偷吃王母娘娘的蟠桃。

    夜漓趁她们没反应过来,拔腿就跑。

    那些仙官们立刻回神追了上来,不过她们担心破坏桃园,都不敢使仙器灵力,连树枝树干都不敢踩,这才让夜漓占得一丝先机。

    但衰就衰在她实在吃得太多,连跑都跑不快,为了不被抓住,在蟠桃树上上蹿下跳,不小心踏了个空,摔下来,一顺溜儿砸断了不少树枝,看得那些仙官是吹胡子瞪眼,几乎就要背过气去。

    这时,刚刚那个姓温的仙子赶到,她跟之前那些瞻前顾后的仙子不一样,出手果断,展开扇子掷向夜漓,她身子腾在半空,还要躲避扇子的攻击,无法借力,只好腰上一用力,凌空转了个圈,整个人横着睬在树干上,她本想亮出锁魂链,想起来已经赌气还给洛梓奕了,只好勉强用匕首将扇子挡了回去。

    那仙子拿回扇子,又飞身朝夜漓而去,她身法轻盈飘逸,下手却异常狠辣,扇子对夜漓懒腰一截,扇子射出一道弯弯的激光,若不是夜漓及时避开,怕是就要被劈成两半了。

    虽然是在别人的地界,但也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夜漓凝神化出魂鞭,朝仙子挥去,她依旧用扇子抵御,鹅黄的灵光和猩红的魂力碰撞在一起,不分上下。

    “你是...冥界来的?”仙子忽然一个闪身,来到夜漓身边,贴着她悄然说道。

    夜漓见被她识破身份,不承认也不否认,朝她耸耸肩,做了个怪脸,然后又想,拿对待凡界伎生那种轻浮浪荡的态度,对待一个天界的仙子,是不是不太好。

    转而又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不都是美貌的小娘子么,天上地下的,有什么差。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那持扇仙子高抬腿,一脚将她踢到地上,此时她两的位置正站在矮蟠桃树下,夜漓走神没有防备,受了她使出的全力,开始往下掉。

    奇怪的是,矮蟠桃树没有多高啊,怎么就掉个没完了呢?

    夜漓没有意识到自己被持扇仙子这一脚,直接从天界踹到了凡间,手里攥着的,那个差点进她肚子里的蟠桃也因此被投入尘世。

    说起来也真是际遇巧合,机缘非浅,这蟠桃树原就颇有些来历,和夜漓更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又长在昆仑仙境,受天地精华的字样,又得神水甘露浸润,入世之时还带着一股子仙气未消,遂脱了草木的本体,幻化成形,修成女身,因她本身与夜漓有着莫大的渊源,又是被她携入红尘的,所以长相幻化得与她十分相似,说一摸一样也不为过。

    蟠桃女历经数生,几世轮回,牵扯出不少风流官司来,此乃后话,暂不作累述。

    这边厢,鹤青好不容易下定决心,鼓足勇气要给夜漓度气,她却忽然惊醒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有些犯懵,不知是梦是真,如果刚刚的一切是真实发生的,那可真是一个美梦啊,虽然被人追逐驱赶,但架不住蟠桃好吃啊,值了值了,而且她听说西王母的蟠桃吃上一个就能有延年益寿,增强修为之效,那她吃了一地的蟠桃,岂不是要功力飞涨,与天地同寿了?

    夜漓摸摸肚子,挺撑的,那就应该是真的了,又咂咂嘴,口中还有蟠桃的甜香回味。

    那她现在岂不是厉害得不行?她可是吃过西王母的蟠桃的,寻常的下仙地仙可都没吃过,夜漓正洋洋自得,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却突然发现鹤青的脸离自己如此近,就差没贴在一起了,她甚至能感到鹤青呼出的热气,温暖了她常年冰冷的手脚。

    他们尴尬地四目相对,具是一凛,衣服湿漉漉的紧紧黏在身上,将彼此的身形勾勒得如此清晰,一缕湿发荡在鹤青额前,湿发上的水珠滴到夜漓脸上,另他们同时心神荡漾。

    这一路千里奔逃,不可谓不惊心动魄,好不容易从洛梓奕的手里逃出来,偏生又在高山坳里遇上玄宗的那些虾兵蟹将,他们是循着锁妖塔周围的邪气而来的,只见这附近风云突变,黑雾弥散,电闪雷鸣,便想来查访,却又不敢靠近,只在外圈守着,守了好几日也没见有什么东西过来,以为只是寻常的天生异象,就准备离去,却撞见了夜漓背着奄奄一息的鹤青没命似地逃出来。

    好了,这群修仙之人正经降妖伏魔的本事没有,借题发挥倒是很在行,此次行动一无所获,正觉无法回去复命,夜漓的出现就恰恰好遂了他们的愿。

    “妖怪,哪里走!”为首的一名弟子吆喝道,仿佛自己是戏文里三打白骨精的孙大圣,听着怪好笑的。

    “你想把我二师兄撸到什么地方去?”另一个玄宗弟子说道。

    这话又有些像是沙和尚会说的,反正《唐三藏西行记》整段戏文里,沙僧都是:“大师兄,师父被妖怪抓走了。”要不就是:“大师兄,二师兄被妖怪抓走了。”

    夜漓瞧着这两人也别修仙了,正经唱戏去吧。

    她狷邪一笑,故意说:“当然是带去洗净沥干,生吞活剥了咯。”

    “你们还不知道吧?你们的二师兄上辈可子是上天的星宿,富有神力,十分厉害,是我们这些妖魔鬼怪眼里的香饽饽,口中的唐僧肉,把他吃了不但能长生不老,青春永驻,还能功力大涨呢。”夜漓又添油加醋,信口胡诌了几句。

    就在她满嘴不着调儿,戏弄这帮玄宗弟子时,靠在她肩上的鹤青醒了,睁开眼,听到夜漓说自己是唐僧肉,“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鹤青这一笑,惹得他那些同门更加惊讶了,简直错愕不已。

    他们那位平日里板正到有些不近人情的二师兄突然开始离经叛道,违背师命也就算了,如今都要被生吞活剥了还笑得出来,若不是疯了,就是彻底着了魔,堕入邪道了呀。

    眼前的这个妖怪究竟施了什么妖法,能将一个仙门翘楚引得如此五迷六道。

    一般来说能勾人魂魄,尤其是男子精魂的,多以女妖怪为主,她们惯会以色相为诱饵,有时候就算是得道高人都难以抵挡,陷入温柔陷阱之中,可眼前这个妖怪所化的人形,分明就是一个脏兮兮,瘦不拉几,看上去像是几年没吃过一顿饱饭的臭乞丐,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吸引力可言。

    莫非他们的二师兄...有那方面的爱好?

    想到这一层,他们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鹤青为人清高淡漠,惯常离群索居是不错,但玄宗众弟子外出降妖伏魔,很多时候条件都十分简陋,难免要同床而卧,有时候为了追踪一只妖兽,一蹲就是个把月,就地找一条小溪河流洗漱沐浴,坦诚相见,也是有的。

    反正都是大男人,自己有的别人也有,什么没见过,又无甚稀奇,偶尔光个膀子也算不得什么。

    但若鹤青存着这种心思,他们就没来由得觉得自己被占了便宜,清白不保,吓得他们赶忙把自己的这个念头打消了。

    玄宗弟子中难得有一个头脑清醒的,当下喝道:“妖怪休要胡言乱语,还不快放了二师兄!”

    “什么二师兄,他早就背叛师门了,”又有一名弟子朝他们喊道:“我们是来捉拿叛徒的,妖孽,快把人交出来。”

    听到有人如此诋毁鹤青,夜漓指尖的猩红又起,红光映射在她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上,更添邪气。

    “我不交不放又怎么样?”她说着,傲慢地仰起头。

五十、古月今人

    “夜漓,”鹤青在旁提醒:“休要伤人。”说着上前一步,拱手道:“各位同门,请听在下一言。”

    “废话这么多干什么,动手吧!”夜漓没好气道,魂鞭如蛇信一般吐出,竟瞬间将地上的一块巨石击碎。

    “夜漓!”鹤青紧张了一下,语气便带了几分焦灼。

    其实她原也没想对这些凡人怎么样,不过鹤青的态度又惹她不高兴了。

    但夜漓的实力,鹤青是亲眼见过的,就那些个玄宗弟子,平常念经多过练功,正经保命的本事没学多少,教条的大道理倒是记了一肚子,若真受她一鞭,恐怕是要被抽得神形俱毁了。

    算了算了,夜漓安慰自己,不跟一个伤病计较,反正鹤青惹自己生气也不是第一次了,他就是个榆木脑袋。

    让她苦恼的是,这些凡人实在太菜,而且菜不自知,一个两个上赶着来送死,鹤青又不让她伤人,实是不好办。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打又打不得,只能跑呗。

    不过这些玄门弟子当真不知好歹,而且粘人得紧,跟狗皮膏药似得贴在身后,那可真是赶也赶不走,甩都甩不脱,还一个个地都视死如归,仿佛随时准备要为玄宗,为仙门,为斩妖除魔献出生命似的。

    搞到最后夜漓实在无奈了,暴躁地劝解:“你们就这么想死嘛,好好活着不好嘛,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天地无终点,生命若朝露,还有一句话说,人生复几何,倏如惊电流。”

    一个玄宗弟子听不下去了,纠正道:“是‘天地无终极,人命若朝霞’,‘人一生复能几,倏如流电惊’才对!”

    好容易卖弄两句诗词,还给念错了,夜漓有些尴尬,辩解道:“会意,会意就好,都是先贤说的好话,好话就要听进去。”

    但这帮玄宗弟子显然没有听进去。

    夜漓与鹤青从武陵源逃出来,一路向西奔去,来到一处平原地带,在广袤的郊野中直跑了五六日,玄宗之人依旧锲而不舍地在后面追。夜漓与鹤青越是躲避,他们就愈加嚣张,还以为他两是怕了他们,才一直逃跑的,简直有恃无恐,夜漓几次都想出手将他们打发了,都被鹤青阻拦,而且他现在学坏了,夜漓稍微流露出一丝不满,他就咳嗽装虚弱,夜漓也拿他没办法。

    这日他们行至大弥山脚下的一处凉亭歇脚,此时已有两天一夜没有见到身后的追兵了,夜漓还以为总算是甩了这些跟屁虫,心情分外舒畅,竟起了游山玩水之意,向路过的店家讨了碗水喝,刚一入口夜漓就觉得不对,连忙打翻了鹤青的碗。

    “别喝了!这水不对!”夜漓说着,感到一阵晕眩,仿佛灵魂就要离体出窍。

    夜漓虽是不死之身,但如果受伤太重,肉身就会承载不了她的魂魄,这就跟又死了一次的体验是一样的。

    “夜漓,”鹤青赶忙蹲下来:“你怎么了?”

    “小心,”夜漓低声道:“水里有毒。”

    再一抬头,凉亭里的伙计食客已经换了一副模样,齐齐从凉亭小店的桌子下面抽出兵刃来。

    原来这么些时日没跟着,是趁他们防备松懈,设下陷阱来了。

    鹤青的那些同门追了他们半个月有余,却还没捉住,一个个究竟是肉胎凡身,体力精力均已耗尽,不得已求助了当地的修仙门派,这些门派虽不如玄宗神宗这般传承百年,声势浩大,于阿谀奉承,趋炎附会之道倒是十分精通,其中有不少半吊子的“修仙者”恐怕这辈子都没想到自己能见到仙门正统出来的弟子,自然是忙不迭地曲意迎合,溜须拍马,其中就有一人就想出这投毒之计来。

    玄宗中人的面孔鹤青可全都认得,不便出面,只能将此事全数交托于人,其中有几个尚有几分正直的弟子觉得此法不妥,有违道义,其余人便以做大事不拘小节,成就大义难免有所牺牲之类的话语说之,那些不轻易苟同的弟子大多还年轻,资历尚浅,也不敢再多言语。

    他们本以为这一次必然是十拿九稳,但没想到他们两个之中,只有一个中了招,当下便有些犹豫,夜漓“呸”了一声,往地上吐了一口血,出言相激:“还有什么下三滥的手段,尽管使出来,爷爷我若是退半步,下辈子变成你们的坟头草,日晒雨淋,郁郁葱葱。”

    玄宗之人哭笑不得,谁稀罕有这么一棵坟头草啊?

    “为,为什么郁郁葱葱?”竟还有人缺心眼地问了一句。

    夜漓哈哈大笑:“因为你们缺德啊,我看你们死后也不像是会有人祭拜的样子,孤坟无人扫,可不是要郁郁葱葱了?”

    那些仙门子弟一听,脸立刻耷拉下来,其中有些见夜漓中毒之后一点事没有,心中便打起了退堂鼓,这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鱼龙混杂不说,更有不少滥竽充数之人,他们只听说除妖驱邪,也不知除的什么妖驱的什么邪,只妄想着自己能跟在玄宗弟子后面,一战成名,眼见对手如此厉害,便有萌生怯意,想趁乱脚底抹油的。

    于是没过多久,“除妖驱邪”的队伍就散了一半,过了一会又散了一半。

    “别慌!不要自乱阵脚,玄宗出身的人,不能跟那些江湖散帮野派混为一谈,”一名身着玄宗校服的弟子站出来道:“她只是虚张声势,你们不要被她骗了。”

    夜漓认得他,本来玄宗的人抓不住他们,差不多都要放弃了,便是他一路煽动才引得他们这般穷追不舍的,在高山坳说鹤青是叛徒的人也是他。

    “这人是谁?”她问鹤青。

    “他是我的师弟,叫崔斌,是...”鹤青停顿了一下,皱眉叹息道:“是我师娘亲收的弟子。”

    原来如此,这就说得通了,看来此人和万锦年一样,将于氏之死归咎于鹤青,这是抓住机会,为师复仇来了。

    “崔斌是吧,我记住你了,”夜漓挑衅地朝他招了招手道:“来呀,是不是虚张声势,你来试试不就知道了。”

    见他不为所动,夜漓又讽刺道:“唉,果然是叫得响的狗不咬人。”

    “你!”崔斌原本是个极为慎重的人,被夜漓挑唆两句,却沉不住气了,当下仗剑直逼夜漓而来,其余弟子也随着他一起杀将过来。

    夜漓诡秘一笑,锐利的双眸闪着红光,这是危险的征兆。

    她中毒不浅,身体就快要支撑不住了,现在必须使出全力,力求达到一击震慑的效果,让他们再也不敢追上来。

    “夜漓,夜漓...”鹤青却以为她在暴走的边缘,声声呼唤她。

    只见此时夜漓怨念四起,黑气溢出,表情也变了,看那些玄宗弟子的目光,就像是弑杀的野兽在捕猎前,享受着猎物的恐惧,带来的愉悦。

    “夜漓!”随着鹤青的一声呼喊,魂鞭如风驰电掣般发动,横扫过去,原本第一个中招的,应该是一个玄宗打头阵的年轻弟子,没想到半路被鹤青截住。他徒手接下魂鞭,夜漓此时想要收手已经来不及了,鹤青就这么生生挨了她一鞭,右肩,胸前和手上瞬间就出现一道血印,皮开肉绽,一鞭挥出,夜漓怨念消散了,瞬间黑气尽褪。

    “鹤青,”她的声音颤抖了:“你怎么那么傻?!”

    夜漓虽然中毒,身体难以为继,但这一击无疑几乎用尽了她现有的所有力量,威力必然不小,鹤青还能保持整身没有支离破碎,已属意外。

    年轻弟子显然是被刚刚掠过眼前的那道红光给吓傻了,僵硬地呆立着,一脸惊恐。

    毕竟都是在高山坳见识过夜漓魂鞭碎大石技艺的人,一鞭子下去三人高的巨石都能瞬间被击碎,更何况是人呢,想到刚刚差点连命都没了,当真是千钧一发,那弟子直觉得背脊发凉,头冒冷汗,对于救了他鹤青也是起了感激之意。

    “走!”鹤青趁众人分神之际,一把揽起夜漓,提气运起内力,施展轻功飞上绿林树海。

    耳边风策策,脚下叶慢摇,夜漓同鹤青恣意地在林间飞跃,时不时脚踩枝头,身姿轻盈,好不潇洒。

    他带着夜漓行了好远才停下来,落地后气喘吁吁,发现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走到密林深处,时又恰逢黄昏后,太阳已经下山,林中昏暗,他们便有些失了方向,外加脚下枯叶湿泥,实难行走。

    “诶,有纸没有?”夜漓问鹤青,见他摇头,又说道:“衣角也行。”

    说着很顺手地从他身上扒拉下一块布片,咬破手指,在那白色的布料上涂涂画画,符纸早就用完了,只能用布代替,过了一会儿大功告成,夜漓竖起两根手指,口中念念有词,手中布条起火,她又勾勾手指地上的树枝枯叶就自动堆在了一起。

    夜漓生起火,一屁股坐到地上,对鹤青说:“今晚看来是要在这荒郊野岭里过夜了,就在这里休息吧。”

    她舒展了一下筋骨又说:“也不知此处有小鬼没有,有的话可以招来问问路。”

    刚想施法尝试,又立刻停住手,自言自语道:“不不不,不行,这不就等于被洛梓奕知道了我的行踪了嘛,算了算了,等明天天亮了,我们还是自己找路吧。”

    鹤青问:“他之前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夜漓道:“你看到那面镜子没有,那是他的魂器,叫梦虚镜,之前他应该就是通过这面镜子找到我们的,不过那时你的魂魄被吸入梦虚镜,差点一命呜呼,结果魂魄太大把镜子给撑裂了,只好又吐了出来,这才大难不死的,之后嘛,只要我们小心些,他想再追寻到我们的行踪,恐怕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唉,”夜漓又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洛梓弈最后是怎么收尾的,从锁妖塔跑出来的东西有没被收拾干净,那些东西要是真的重见天日,那我的罪过可真就大了。”

    鹤青说:“要不,我们回去看一眼?”

    夜漓摇头:“这时候回去还有什么用,该跑的都跑了。”

    “鹤青,你有没有想过自己...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来历,”夜漓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欲言又止:“鬼王想收了你的魂魄,你却毁了他的魂器,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也不止这一件,在他身上发生的奇事太多了,就连紫舞都质疑过他的身份,夜漓也早在金陵时就对他的身份生疑。

    鹤青正要回答,却忽然警惕起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用口型吐出两个字:“有人。”

    夜漓意会,赶忙一挥衣袖将地上的火堆灭了。

    密林深处传来了不易察觉的脚步声,树叶细微地“擦擦”作响,夜漓与鹤青屏息静听。

    “师,师兄,我害怕。”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

    “嘘...”崔斌低喝道:“吵什么吵,现在说害怕,害怕你别跟来呀。”

    “师兄,那边好像有烟,是不是有人在那里生火?”年轻的声音又说。

    “你闭嘴!”崔斌气不打一处来:“是不是想打草惊蛇?”

    原来又是玄宗那帮人,夜漓白眼阵阵,究竟是有什么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值得他们如此穷追不舍。

    夜漓与鹤青藏身树丛中,这时面前的灌叶被撩开了,一个白衣少年发现了他们,夜漓一看,正是之前鹤青从她鞭下救下的那个玄宗弟子。

    少年见到他们也是颇为惊讶,瞳孔震动,张大了嘴巴,片刻之后,他放开手,还特意拽了拽,转身道:“师兄,这里没有人,我看那边有动静,他们会不会是躲到那边去了。”

    这个少年绝对是故意的,一直操着大嗓门说话,在这漆黑寂静的密林深处,尤为刺耳,想不听到都不行,立刻暴露了玄宗搜捕小分队的行踪。

    看来玄宗弟子里除了樊晓澄,还有不少其他年轻弟子是敬重鹤青人品,并且相信他的。

    至于樊晓澄,万锦年自然是不会让他参加抓捕鹤青的行动的,说不定为了不让他给鹤青通风报信,这会儿正关着禁闭呢。

    “不对,”另有一人说道:“这里有生过火堆的痕迹,他们一定就在这附近。”众人一把推开那个年轻人,冲进树丛中。

    夜漓与鹤青无法再藏匿,为了让少年少受责备,故意弄出些动静来,然后大踏步逃走。

    “在那里!”崔斌喊道:“抓住他们!”

    隐秘的黑林中一阵骚动,玄宗弟子紧紧追着他们,渐呈包围之势,鹤青倒是一点也不慌乱,出剑击退冲上前的几人,牵起夜漓的手往前横冲。

    夜漓也亮出魂鞭:“不想死的都给我滚开!”但也只是吓吓他们而已,并没有真的动手。

    铆足了劲跑出老远之后,居然被他们歪打正着顺利走出密林,看见面前绵延起伏的山和密林间横着一条大江,夜漓与鹤青互相看了对方一样,几乎没有犹豫就投了江。

    只是他们没想到江水湍急如斯,夜漓于锁妖塔经历数场大战,连日来又疲于奔命,不但没能恢复,还中了毒,伤上加伤,饶是她水性好,一落水就遭受了急流的冲击,撞到沉石上晕了过去,被江水裹挟着顺流而下,也不知是冲到哪条支流上去了,水势终于是渐渐缓和下来了,好在鹤青也会水,他们才得以顺利上岸。

    于是就发生了那一幕,曲潼江边,鹤青为了给夜漓度气,却没想到夜漓突然醒了,四目相对了半天,终于忍不住相视一笑,尴尬的气氛也随之一扫而空,留下的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鹤青侧身倒向一边,与夜漓并排躺着,背上的碎石砂地也不觉得硌得慌,身上的湿衣服也不觉得难受,只觉得盖天席地,畅快无比。

    “凡间的月色可真美啊。”夜漓枕着自己的手臂感叹,她好像一直是那么没心没肺的,忘了自己不久前还被人追在屁股后面喊打喊杀,投江差点丢了性命。

    每到这种时候,夜漓都觉得还是多读书的好,此时若能吟诵两句应景的诗句,岂不美哉?不像她胸中无墨水,只会说“真美”“真圆”“真亮”“真好看”这种大白话,简直一点意境都没有。

    “你觉不觉得好像来过这里?”夜漓转头问鹤青。

    “我最近总有这种感觉,一个地方,我好像去过,又好像没去过。”她眯眼作思考状。

    鹤青微笑道:“有道是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什么意思?”夜漓撅起嘴略显不满,觉得鹤青是在故意炫耀他的才情。

    鹤青笑着摇摇头,没有正面回答,只说道:“这里是乌陵江支流汶水的一条分支水系,名叫曲潼江,地处巴蜀之地,起源于大弥山棋盘崖,连接江阳与晋西,顺流而下再过去就是塞外蛮族的领地了,我没有到过这么远的地方,夜漓,你不会是前世来过这里吧。”

    夜漓耸耸肩:“或许吧。”

    鹤青也把胳膊垫在头下,仰着换了个舒服的睡姿:“我师父说,世人总喜欢借月抒情,都被那些酸腐文人写庸俗了,其实月亮上是藏着很多秘密的。”

    “秘密?什么秘密?”夜漓歪着头不解地问。

    鹤青摇头:“我也不知道,师父说,天机不可泄露。”

    夜漓待要再问,忽然觉得喉咙有些痒,咳了几下还是不能缓解,她感到胸闷气短,坐起身一阵狂咳。

    鹤青也坐起来,在她背后轻轻拍了几下:“你没事吧?是不是毒发了?”

    夜漓一边咳嗽一边摆手:“没事。”

    毕竟对于夜漓来说,只要还能吊着一口气,即便是肠穿肚烂,五脏六腑都坏死了,她也还能行动自如地活着。

    “鹤青,你后悔吗?”

    夜漓咳了一阵,终于缓过来,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后悔什么?”这回轮到鹤青听不明白了。

    “后悔来救我,后悔跟着我亡命天涯。”

    夜漓顺了口气,脸色苍白地靠在一棵歪脖子树上,鹤青面朝着她单膝跪在地上。

    “你是同辈中最出类拔萃的,本可以继承宗主之位,甚至是修炼得道,飞升成仙,如今却与我沦落至此,值得吗?”

    “鹤青,如果你还想回去,我是愿意跟着你回去认罪的,你也知道,反正我死不了,至多就是毁了这具肉身,被关起来而已...”

    夜漓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鹤青的一根手指封住了嘴,他的手白皙纤长,骨节分明,温润有力。

    “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你了,”鹤青深深望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道:“我之所以这么做,都是出自于我心中的道义,我是自愿的,你不欠我什么,我更不会拿你去换什么所谓的仙途、前程,因为这对我来说根本就不重要。”

    月夜微凉,江风徐徐,青丝拂面,鹤青的一句话让夜漓的眼睛迷离了。

    她用力眨了眨眼睛,把即将流出眼眶的东西硬给挤了回去,清了清嗓子,故作无事,用一副轻松自在的口吻问:“那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唉,”鹤青也笑道:“天大地大,什么地方去不得,不依附于师门,一样能斩妖除魔,济世救人。”

    夜漓忽然想到了一件事,表情严肃起来:“对了,你提起师门我想起来,一直没来得及问你,你跟我说说你的大师兄,他是怎么死的,你又是怎么找到他的?还有那天玄宗藏书阁内,十多名弟子一夜惨死,又是怎么回事?”

    她可是为了此事,才入凡尘来的,怎临了临了,倒把正事给忘了。

    鹤青望向天上的一轮明月,银色的月光撒在他的脸上,让他的五官看上去更加深邃,他微微攒眉,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让他痛苦的事。

五十一、迷雾

    “那天我本已就寝,”鹤青说道:“忽然听到有人在外高喊一声,紧接着又是一声惨叫,我以为是有妖邪入侵,跑出去看,却发现屋外风平浪静,什么事也没发生,然后我又看到屋顶上有黑影掠过,我追着那个黑影来到藏书阁,黑影却不见了,我以为黑影是要对那些受伤的弟子暗下杀手,急忙打开藏书阁的门,看见弟子们全都安然无恙,也就放心了,四处查看了一番,并无异样,正要离去,却被人从身后打晕了。”

    “你是说晚上你进藏书阁的时候,那些弟子都还活着。”

    “对,他们睡着了,但气息还在。”

    “一动不动?”

    鹤青回想了一下这个他当时没有注意到的细节,然后点头道:“嗯,一动不动。”

    “那你可能不是被打晕的,是被迷香之类的东西毒晕的,至少是先被封住了行动,让袭击者更加容易得手。”

    鹤青又回忆了一下,好像是这么回事,但是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他根本没想这么多。

    夜漓又问:“然后呢?”

    鹤青说:“然后我醒来,就发现自己浑身是血,手上握着寒玉剑,被推门而入的弟子误认为是凶手...”

    夜漓眉头紧锁,鹤青问:“怎么了?”

    她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问:“那你为什么又去追陈昭?”

    “因为前一晚我看见了那个袭击我的人的脸。”

    夜漓有些意外:“什么?你看见了?”

    鹤青肯定地回答:“我看见了。”

    夜漓皱眉:“那人是陈昭?”

    “是他。”

    夜漓冷哼一声:“有意思。”

    “你在什么地方找到他的?”

    鹤青答道:“高山坳西宁峡,那里有一个山崖,崖下是一片泥沼,我就是在那里找到陈昭的。”

    夜漓疑惑:“高山坳不是仙门禁地吗?你怎么会去那里的?”

    鹤青说:“那日我被同门误认为是凶手,于是匆忙离开,想要自己追查事情的真相,但师父命弟子来抓我,为躲追兵,我下山之后一路从武陵源镇上逃到北郊一座荒废的祠堂,但我一直没能甩脱他们。”

    夜漓又冷哼了一声:“让我猜猜,追你的人是崔斌?”

    “正是他带人追的我。”

    夜漓嘲讽道:“呵,唉,就抓人的本事,他还真是一流。”

    鹤青继续说道:“我们在祠堂内起了冲突,然后...”

    夜漓撇了撇嘴,接过话茬:“然后你不愿意伤了他们,所以又跑了?”

    “嗯。”鹤青没有听出夜漓话中讽刺的意味,点了点头。

    “再然后呢?”

    “再然后他们就一路追我追到了高山坳的地界。”

    高山坳的入口是山壁间的一个狭缝,之前他们就是从那里逃出来的。

    “哼,那样说来,崔斌是故意将你逼入禁地的了?”

    鹤青似乎根本没往那个方向想:“被你这么一说好像是的。”

    夜漓:“...”

    赤诚之心是好,但像鹤青这么一根筋的人,这世上还真是不多见,说他胸无城府吧,好像也不全是,办起案子还是有几分聪明的,也能洞悉事情的真相,但连夜漓都知道,人心隔肚皮,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有纷争就有尔虞我诈,很难想象他这么一个谪仙似的人儿,是怎么在这浊世里活下来的。

    鹤青又道:“高山坳你去过,也知道里面的情况,那地方逼仄压抑,我进去之后就开始头疼晕眩,路都走不稳,我强撑着跑出好远,前面的路方才开阔一些,但还是会看到幻觉。”

    “幻觉?”

    “我看到了...”鹤青停顿了一下,说:“我看到了我师娘。”

    夜漓一脸震惊。

    “我隐约感到不对劲,但我当时身心都处在幻觉之中,师娘唤我,我还是不自觉地跟着她走了,等我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又身在苗寨之中了。”

    “我还没发现自己中幻术已深,只看到师娘抓了阿阮做人质,与我们僵持不下,我想救师娘,也想救阿阮,但我无能为力,”鹤青眼眶微红,声音颤抖:“最可怕的是我看到我的剑刺穿了师娘的胸膛,但蛊虫却从她身上被剑刺穿的窟窿里逃走了,我杀了师娘,却没能杀死草鬼婆。”

    “好了,好了,这都不是真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夜漓安慰道。

    她看鹤青悲戚痛苦,心也一起揪了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在嗓子眼,难受得紧,她毕竟也是亲眼见过于氏之死的,难免感同身受,情不自禁地搂住鹤青,鹤青将脸埋进了夜漓的肩窝,夜漓轻轻拍着他,像安慰小孩似的安慰道:“没事的,都过去了,只是一个噩梦而已。”

    “确实是一个梦,”过了一会儿,鹤青放开夜漓,脸上有些不自然,赶忙用对话缓解尴尬:“我醒来之后就发现自己靠在一棵树上,树长在悬崖边,那时候天色已暗,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地方的,又在此处睡了多久,正有些犯迷糊,这时忽然有一簇萤火飘到我面前,那萤火灵动,像是个活物一般,在我面前一闪而过,我的目光被萤火吸引,随之飘到山崖下,就在泥沼里我看到了我的师兄陈昭。”

    “他已经死了?”

    “那时候他还没有死,不过也只剩着一口气了,我一时心急,就御剑直接飞下山崖,却发现崖下的泥沼地里,根本没有能落脚的地方,也不知道师兄是怎么到这个地方来,我废了好大的劲拼命将他从泥潭中拖出来,救上崖后才发现他脉象微弱,已是奄奄一息,我给他输了一点内力,他才回醒过来。”

    “师兄虽然一直不得师父喜爱,郁郁寡欢,久而久之也就变得不愿与人亲近,但他绝不是那种杀人嫁祸之人,师兄入门早,死去的弟子中,有不少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即便我亲眼看见他袭击了我,也不愿相信藏书阁里的那些伤员是他杀的,于是我问他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怎么说?”

    “他...”鹤青犹豫了一下道:“他痛哭流涕...说...是他所为。”

    夜漓扬了扬眉毛:“是吗?”

    这陈昭也承认得太快了,越是这样越有可疑,究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还是为人所操控的?

    “我也很意外,待他再要说些什么,一股子劲提不上来,就开始大口喘气,喘了好久,待我再要给他输内力,却是不中用了,过了一会儿我探了探他的鼻息,已经断了气。”

    “后来我带着师兄的尸首回到宗门,但...”

    鹤青的话还没说完,夜漓就又猜到了:“但玄宗中没有人愿意相信你说的话,崔斌先是拿你擅闯禁地做文章,又说你杀人灭口,口空无凭,死无对证,不足为信,是吧?”

    “嗯。”她猜得全中,不过鹤青早知夜漓聪敏,所以并不惊讶,只点了点头。

    夜漓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这事还真不好办...”

    鹤青倒没怎么放在心上,还纯善地问:“为什么?”

    “因为不管怎么解释,怎么看,你都是凶手。”

    鹤青:“......”

    夜漓两手一摊:“整件事环环相扣,天衣无缝,简直就是一步步把你往坑里带啊,设局之人必定心思缜密,这世上到底有谁,这么处心积虑地想要至你于死地,你...是不是得罪人了?”

    被她这么一说鹤青还真一本正经地思考起这个问题来,夜漓看着他认真又苦恼的样子,不禁笑了:“我对你们玄宗了解得不多,但如果真的是人为,我只能想到一个人。”

    鹤青忙问:“谁?”

    “崔斌。”

    “他?为什么?”

    夜漓道:“我猜报于氏之仇可能只是借口,他最终的目标,应该还是玄宗宗主之位,而你无疑是他最大的障碍,但除掉你还不够,以他在宗门的地位来说,论资排辈应当还有人在他之上。”

    鹤青马上就听懂了:“陈昭。”

    夜漓咂嘴道:“这是一石二鸟之计啊,而且他一定是从玄宗弟子上银瑾山除祟开始就启动了他的计划,但这里有一个人力不可为之事。”

    鹤青想了想说:“你是说唤醒烛九阴?”

    “是的,”夜漓点头道:“我看过了,水下困住烛九阴的封印是一个极强的术法,若不是外力催使,它的亡魂是绝不可能苏醒的。”

    “也就是说...”

    夜漓双臂扣在脑后,舒服地枕上去,扬了扬嘴角,露出一抹似是而非的笑:“也就是说这件事背后可能有非人之物的参与。”她看上去一点也不担心眼下的状况,反而颇有几分跃跃欲试的意思。

    密林外,玄宗中人并没有因为他们跳水而放弃追捕,反顺江而下,几乎将池水下游翻了个遍,没过几日便追到了曲潼江,继续日夜找寻夜漓与鹤青的踪迹。

    “师兄,”有弟子向崔斌汇报:“石滩之上有痕迹。”

    崔斌立刻道:“走,去看看!”

    此处地处偏僻,荒无人烟,乱石嶙峋,野草丛生,因此但凡有活物到过,留下痕迹,都不难发现。

    众人赶去那名弟子所指之处,只见岸边一棵树旁,草都被拨弄乱了,看上去像是有人躺过的样子,地上的碎石也不如别的地方规整,很多都被翻起来,露出下面的泥地。

    崔斌咬牙道:“他们肯定来过这里,追!”

    说着一行人火速向山中进发,走了一段,又有弟子来报:“师兄,前面的树上发现了剑痕。”

    “剑痕?”崔斌道:“鹤青的剑应该折了才对,哪里来的剑痕。”

    走过去一看,树干显眼的地方果然有一道划痕,蹲下查探,地上的杂草和枯叶上还有斑斑血迹。

    “鹤青与那来历不明的小子肯定是受伤了,”崔斌豁然起身道:“把他们给我找出来。”

    众弟子得令,四下搜寻,又找到了不少划痕和血迹,他们沿着这些痕迹继续向前走。

    这时,周围忽然弥漫起大雾,众人一下子就被剥夺了视线,眼前一片模糊根本看不清方向。

    一玄宗弟子说:“这雾起得好生蹊跷。”

    崔斌沉吟半晌,朗声道:“确实蹊跷,大家小心。”

    想到沿路看到的各种迹象,倒像是有人故意留下引他们上钩的,刚才一时亢奋,竟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崔斌瞬间神经绷紧,一只手摸上悬在腰间的剑柄。

    浓烟之中,几乎什么都看不见,脚下白雾缭绕,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有黑色的像是头发丝一样的东西缠住了玄宗弟子的脚踝,那名弟子刚想叫唤,却发现口鼻都被捂住了,他顿时瞪大了眼睛,无助而绝望。

    迷雾中似乎隐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将这些玄宗之人一个一个悄无声息地拖走了,只留几下闷闷的挣扎声。

    崔斌始终保持警惕,但身旁的动静却越来越频繁。

    “什么东西?!别装神弄鬼的了!”崔斌再高喊:“藏头缩尾算什么本事?!”

    他身为这班玄宗弟子之首,再也无法听而不闻,只求自保了,

    “哈哈哈哈哈哈...”

    白烟似乎越来越浓重,银铃般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让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崔斌打了个冷战,勉强压下心头的恐惧,将因为害怕而躬起的身子挺直了。

    “阁下到底是何方神圣,不妨出来一见。”

    “哈哈哈哈哈哈...”回答他的仍旧是一连串笑声,那笑声忽高忽低,时而是沉重的男声,时而是清脆的女声,诡异极了。

    “二师兄,我知道你就在这附近,”崔斌也是圆滑的很,见激将法无用,开始打感情牌:“你就那么任由同门被妖人抓走吗?”

    “哎哟,”听到这话,笑声戛然而止,终于开口说话了:“这会儿想到你二师兄了。”

    这个不男不女的声音还带着叠音,似远似近:“你带着这么些人不远千里,不依不饶追杀他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同门之情,师兄弟之谊?”

    崔斌那点心思被看穿,脸上无光,但依旧嘴硬:“师兄,我一直不相信你真的会背叛师门,抓你回去只是奉了师父之命,希望给你一个机会,将误会解释清楚。”

    “难道你真的误入歧途,与妖邪为伍了吗?”他义正言辞地高声质问。

    “哈哈哈哈哈哈...太久没来人间,都忘记你们凡人有多...”伴随着笑声,一张巨大的人脸慢慢从浓雾现出。

    “有多虚假、伪善、无耻、不择手段了。”那人脸本来笑意盈盈,神情却一下子变了,眉头拧在一起,眼中迸发出的犀利的光,仿佛剜人的刀子。

    就算人脸的表情没那么凶狠,其本身也足够骇人了,那张脸一半是男人的,一半是女人的,当中有一道缝痕,针脚很粗糙,半边男人的脸看上去和一直跟着鹤青的那个小子颇有十分相似,女人的脸则从未见过,虽只有一半,但也看得出容貌有说不出的媚艳,妖冶极了。

    “真的是你,你果然不是人!”崔斌睁大了他细长促狭的眯眼。

    “我本来就不是人,也不是何方神圣,除了杀人没什么别的本事,”那张脸上逐渐堆起的笑容又散了,简直就跟唱戏的变脸似的:“尔等也就不必这般道貌岸然,惺惺作态了。”

    说着,人脸的长发暴长,四散开来,呈包围之势,直冲崔斌而去。

    那崔斌修为不怎么样,人品也不行,为了保命,竟推一个已经吓疯了的年轻弟子去送死,黑色的头发像食人花的花瓣一样,瞬间就将那名弟子吞下,再张开后,那人的身影就消失了,居然连骨头渣子都没有剩下。

    崔斌连同剩下的为数不多的玄宗弟子魂都吓掉了,撒开腿狂奔,心都要跳到喉咙口了。

    “二师兄!师兄救我!”

    他一边逃一边大喊,忽然从天上掉下来一个被长发包裹住的东西,挡住了他的去路,惊得他直接跌坐在地上,浑身发抖。

    “你是在找他吗?”那张脸出现在他身后,吓得崔斌大喊大叫,手脚并用,爬出老远。

    那东西在地上滚了几下,露出卷在头发里面的物体。

    是一具尸体,死状极惨,七窍流血,五官都变形了,左手臂以一种极不自然的姿势翻到身后,像是从肩膀这里就被折断了一样,右边的小腿直接断成两截,一半垫在身下。

    崔斌颤抖着跪在地上,扫了尸体一眼,只见那尸体眼白外翻,像是死不瞑目似的,模样虽十分惨烈,但不知为何却总带有一种惹人发笑的气质。

    等他看清尸体的长相后,就彻底绝望了。

    可以看出此人生前被凌虐地很惨,几乎都没了人形,但那张俊朗的面容还是可以依稀辨认出,死的是鹤青。

五十二、长发女

    崔斌似乎是受了不小的冲击,魂都吓没了,两手反撑在身后,双脚拼命蹬地,像蜘蛛一样在地上爬动。

    “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再次响起,那张恐怖的人脸,忽然变幻出手脚,和丰腴的身子,就跟破茧成蝶似的,化出一个妖娆的女子,女子长发覆面,无法看清其面容,靠近脸颊两侧的发段沿着下颚一刀剪断,让她的娇媚中带有几分俏皮,搔得人心痒难耐,厚重的缎面裙上绣着繁复的花纹,层层叠叠直拖到地上,让人不禁怀疑长发女如此纤瘦,拖着这么重的裙摆还能不能走动路。

    事实上她的行动也并不是靠步行来实现的,那女子的动作看上去更符合凡界民间对鬼怪的称呼,飘子,有些人甚至还会亲切地称之为阿飘,这些凡人也是很有幽默感的。反正她的缎裙那么长,也不知道下面是有脚呢还是没脚,只觉得她移动时飘来飘去,神出鬼没的。

    崔斌越是退避,长发女越是步步紧逼,没过多久,他感到自己的背抵到树干上,退无可退了,长发女弯下腰,凑到他面前,拨开脸上的头发,露出了她的真面目,崔斌倒吸一口冷气,害怕得都忘记了尖叫。

    那脸被一整张面皮子糊住,完全看不出五官。

    但就长发女的行为来看,她五感尽在,无眼却能看,无耳却能听,无鼻却能嗅,当真是灵异离奇。

    “你这么害怕干什么,”长发女道:“你不是很想他死吗?”

    “你...你不要胡说...我只是奉了师命捉拿叛徒鹤青,并,并没有想要他的性命。”便是到了生死关头,崔斌依旧保持他假仁假义的面具屹立不倒,极为贯彻始终。

    “我胡说?哎呀,我替你下手除了你的眼中钉肉中刺,你还在这边鬼哭狼嚎些什么?”

    长发女的脸上没有五官,自然也就没有表情,但不知为何,不管是风骚浪荡还是凶恶狠厉,她所有情绪和姿态都能很好得传达出来,崔斌光顾着发抖,没注意长发女的一头黑发从崔斌身后慢慢缠上他的四肢和脖子,把他整个人包裹住之后,将他提了起来,崔斌的背脊与树干发生摩擦,发热生疼,但此时的他显然已经顾不得这一点点痛楚了。

    “还不说实话?玄宗那些受伤的弟子,还有你的大师兄究竟是不是你杀的?”长发女捏着嗓子问:“你做下这些,可还有别的帮手?”

    崔斌忽然惊恐地张大了嘴巴,瞳孔猛烈缩小,仿佛是看到了什么恐怖至极的东西,脖子上的黑发慢慢上移,只差一点点就会捂上他的口鼻,让他窒息而死。

    “你,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审问我?!”从崔斌的声音判断,他内心十分害怕,不过这个人还算有些骨气,宁死不屈。

    “没做过就是没做过,你休要血口喷人,诬赖于我,早晚有一点我要杀尽天下邪魔歪道,还世间清明。”

    此时的夜漓躲在长发女背对着的一排树林后,她远远地看得不十分真切,只隐约听到了个大概,评价了一句:“这个崔斌倒是聪明得紧,明知道这种时候就算是招了,也不一定能活下来,不如假装高义,嗯...我猜他可能是猜到你没死,地上躺着的就是个替身,料定你不会任由他丢了性命。”

    “你的...这位...这位朋友...”鹤青不知道怎么称呼长发女,怕又惹夜漓不高兴,斟字酌句道:“不会真的伤了玄宗的人吧?”

    “应该不会吧,”夜漓耸耸肩,并不在意:“你刚刚也听到啦,我嘱咐过她不要杀人的,不过骨生花前世死得极惨,所以一直有疯病,疯起来除了晏姬,哦,就是你在金陵城郊见到的那个半夜来找我的狐媚,这世上恐怕就没有谁可以制得住她啦。”

    提起晏姬,鹤青似乎是回想起了什么,不禁皱了皱眉,随后又问道:“她是怎么死的?”

    “唉,”夜漓感叹道:“你别看她现在这样疯癫,她前世可是一国之后,只可惜爱的是一个荒淫无道的昏君,后来百姓不堪其暴政,奋勇反抗,具说破城之时,那个曾经发誓爱她超过一切的男人将她献祭出来以平民怨,但即便这样,终归也是大势已去,啧啧啧,男人呐,摊上事儿了就会怪女人,说她们是红颜祸水,从来也不知道反省一下自己。”

    原来不久前,夜漓与鹤青正打算远行,便遇上了重返人间的骨生花,一问之下才知道,是晏姬遣她来帮助夜漓的。

    夜漓一听真是哭笑不得,冥界那么多朝生使者,有不少都与夜漓交好,怎么好死不死偏偏把她给放出来了,看来洛梓奕应该还没有回到冥界,不然也不会容许晏姬这么胡来。

    不过他这家伙自己也是够胡来的,地狱里那么多魑魅魍魉,都不是善茬,他久离冥界的消息一旦传开,没有鬼王坐镇,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乱子来呢。

    夜漓寻思,梦虚镜碎了,一时半会儿也修不好,洛梓奕也就无法通过梦虚镜找寻她。

    所以他到底还打算在人间游荡多久?

    夜漓思虑半天,又看了看身边的鹤青,叹了一口气,管不了这么多了,她于六界不过就是一介蝼蚁蚍蜉,如今的愿望就是能伴着鹤青走过此生,为此她愿意堵上自己的一切,便是灰飞烟灭也在所不惜,她连自己都不顾上了,哪里还能管得了天下苍生?

    “哦?”此时,骨生花终于幻化出精致美艳的五官,看得崔斌呆住了,明知她是妖邪却还是忍不住被她的容貌吸引,骨生花扬了扬高挑的细眉,千娇百媚道:“凡人之中,你还尚算是有几分气节的,但我生平有一个爱好,你知道是什么吗?”

    崔斌不答,反正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我最大的爱好,就是拆硬骨头,越是硬气,越有挑战性,我就越是想试一试,”骨生花笑容阴邪,张狂地说道:“很久以前,大黎国有一个将军,他向陛下谏言,说我后宫干政,以色媚主,祸乱朝纲,要将我凌迟处死,还要把我的人头砍下来悬于城门前示众,我就命人将他抓起来毒打一顿,打得他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我又让人将麻袋套在他身上,等他湿漉漉的血全部干透,麻袋就和皮肉就粘连在了一起,这时候撕下麻袋,可是连皮带肉都能一起扯下来的,哈哈哈哈哈哈哈...那将军南征北战多年,即使被困被俘也从未低过头,但受此刑罚,被折磨了半夜,最后终于忍受不住,咬舌自尽了,哈哈哈哈哈哈...”

    那令人可怕的笑声仿佛魔音绕耳,直笑得人毛骨悚然。

    骨生花将长发拧成一股鞭,只取躺在地上的“鹤青”而去,那具残躯被鞭挞地一颤一颤的,若不是夜漓早就知道那是木桩子变的假人,只怕它会被打活过来。

    骨生花对崔斌说道:“你尽可以试试。”说着,剩下的发丝蠢蠢欲动,像是要从崔斌的七窍中钻进去似的。

    “够了够了,”虽说是假的吧,但夜漓还是不忍心看着鹤青的“尸体”被虐待,形似的也不行,一个疾步冲出,截住了骨生花的发辫:“戏多了哈。”

    况且她深知每当骨生花提起往事,就是她即将暴走的前兆,若是再不阻止她,由得她发疯发狂,怕是就要失控了。

    “哼,”骨生花收起长发,不屑地说:“要不晏姬那个狐媚子央我来帮你,你以为我高兴陪你做这场大戏啊?这会子拆我的台,真是缺德。”

    “呵呵呵...”夜漓干巴巴地笑了几声:“我这不是怕累着你么。”

    骨生花用一副不怀好意的眼神上下打量了她几番,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你不肯回冥界,是为了那个小子吧?”

    “啊?”夜漓假装听不懂她的话。

    “他见过你的真身了?”骨生花知道她是故意装傻,也不在意,又追问道。

    “啊,见过了啊,怎么了?”夜漓轻描淡写道:“冥界没有规矩说不能在凡人面前现真身吧?”

    “你跟他是什么关系?”骨生花步步紧逼。

    “什么什么关系,没什么关系啊,为什么这么问?”夜漓继续嘴硬,但稍显底气不足,明显视线游离。

    骨生花笑诮道:“你明知道地上躺着的那就是个替身,也见不得我毁了他,不惜现身都要阻止我,还说跟他没有关系,夜漓啊夜漓,你一介魑灵居然动了世俗的念头,莫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她难得有机会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批判夜漓,说起来一套一套的,只是傲慢的语气中带着点酸溜溜的味道。

    夜漓本来就有些心虚,也不想与她多辩驳,便岔开话题,指了指被她绑在树干上的崔斌道:“你...你先把他放下来吧。”

    骨生花道:“放什么放,我正逼供着呢,在我手上还没有撬不开的嘴,我管他是不是你相好的同门师弟,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夜漓道:“骨生花,你别忘了,晏姬许你来人间走着一遭,是为了让你来帮我的,你这叫屈打成招,对我根本没用,若是弄巧成拙,一不小心被你整死了,就算晏姬不惩治你,被鬼王大人知道了,你猜他会不会手下留情?还是你已经忘记炼狱的滋味了。”

    这番威胁不轻不重,恰到好处,骨生花权衡了一下,冷哼一声,松开黑长发,崔斌便掉到了地上。

    “咳咳咳...”他的脖子上留有两道明显的勒痕,吐着舌头长吸一口气,趴在地上死命地咳嗽。

    “好,好啊,”崔斌知道自己的性命已暂时无虞,倒咄咄逼人起来:“鹤青,你和这些妖邪果然是一伙的!亏你是仙门年轻一代的翘楚,是师父最得意的弟子,好一代仙门楷模,好啊,好的很!”

    夜漓一转头,见鹤青也从藏身处走出来,表情瞬间僵住了,骨生花作风放荡,嘴上更是没个正形,刚刚那些话,也不知有多少落入鹤青的耳朵里,夜漓忽然觉得臊得慌,恨不得在地上挖一个洞钻进去才好。

    但鹤青似乎没注意到她这点少女情怀,直接对崔斌说道:“师弟,我自小无父无母,是个孤儿,得蒙师父收留才侥幸活下来,从我入门那一刻起,玄宗就是我的家,诸位师兄弟便是我的家人,我又岂会对家人痛下杀手?”

    “师兄,”崔斌阴阳怪气道:“好听的话谁都会说,不过人终究是会变的,我相信你把玄宗当成自己的家,但你又如何保证自己不会被妖邪蛊惑?”他说着一双鼠眼瞟向夜漓。

    “诶诶诶,你把话说说清楚,谁蛊惑谁了?”夜漓立刻敏感地跳将起来反驳。

    崔斌撇过头去,似乎是不愿与她多言语,也是,夜漓一个妖邪,又怎配与一个名门正道的弟子对话。

    骨生花的小指和无名指带着长长的金色护甲,这是她生前尊贵身份的象征,这时她俯下身来,护甲在崔斌的脸颊上剐蹭,妖妖娆娆地说:“我说什么来着,这些个凡人就是欺软怕硬的贱骨头,不能对他们太客气了,等我在这脖子上划上一道口子,吊起来慢慢放干了血,我就不信他不改口。”

    鹤青立刻阻止:“不要乱来。”

    他并未出剑,只用剑鞘挡开了骨生花的指套,只这轻轻一触就激起了巨大的冲击,他们同时跳开,骨生花握手成爪举在面前,鹤青用拇指挑开剑柄,露出一小节剑身,寒光凌厉,二者互成水火之势,气氛剑拔弩张。

    眼看鹤青与骨生花的纷争一触即发,这时,一柄重剑划开重重迷雾,落在鹤青与骨生花中间,深深地插入地面之中。

    剑上的清罡之气瞬间驱散了迷雾,鹤青抬头望向剑来的方向。

    他认得这把剑,这是他师父万锦年的佩剑。

    万没有想到,他师父居然亲自来抓他了。

    “孽徒!还不快弃剑投降!”果然,片刻之后,万锦年便大喝一声,从天而降。

    崔斌高喊:“师父。”

    鹤青则低声道:“师父。”

    万锦年落地,尘嚣甚上,鹤青不自觉地挡在夜漓身前,担心他师父随时会过来对她发难,万锦年冷眼看着鹤青的一举一动,好像是对他的这个爱徒彻底失望了。

    “万宗主,”鹤青对万锦年仍存有三分敬意,夜漓可不怕他,当面锣对面鼓与之辩驳:“我自问没有得罪过你,也未曾伤害玄宗任何一名弟子,你又何必这样赶尽杀绝呢?此举岂不是有损你的功德?”

    万锦年冷口黑面道:“住口!你诱骗我的徒弟,拐走玄宗下一代宗主,我不杀你,如何对得起玄宗历代先人,如何对得起仙门百家上上下下。”

    夜漓沉浸在自己那点小小的情愫之中,无端端地就又想歪了,这万锦年和崔斌两果然不愧是师徒,一个说她诱骗鹤青,一个又说她蛊惑鹤青,她觉得自己与鹤青之间清清白白,无甚苟且,却遭此责难,当真是冤枉至极。

    “哼,你一叶障目,有失偏颇,独断专行,固守自己狭隘的所谓正道,才是枉为一代宗主。”夜漓伶牙俐齿,毫不相让。

    万锦年的修为非一般仙门弟子可以比拟,他中气十足,声音洪亮,震得耳朵嗡嗡作响:“有物混成,先天地生,独立不改,周行不殆,所谓真理道义,本就是自然普遍,永恒不变的,你未受过教化,又岂能懂的?”

    夜漓也听不懂万锦年在说什么,反正总不是什么好话,冷笑一声:“得夫如你,我若是于氏,也会选择那样结束自己的性命。”

    “夜漓!”听到她突然提起于氏之死,鹤青连忙喝止。

    “你说什么?”但为时已晚,夜漓的话一五一十都落到了万锦年的耳朵里,他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五十三、恩断义绝

    “你不会还不知道自己的妻子究竟是怎么死的吧?”

    夜漓就是见不得万锦年装腔作势,道貌岸然的样子,铁了心要挫挫他的锐气,也不顾鹤青的阻拦,执意要道出于氏之死的真相。

    “这么多年以来,你一定以为你的妻子于氏是为了救你的徒弟而死的,是吧?跟着于氏去湘西的两名弟子中,鹤青较为年长,所以你理所当然地认为,是他办事不力,没能保护好师弟和自己,才害于氏丢了性命,尽管为了秉持你所谓的道义,维持一贯以来对门下所有弟子一视同仁,你嘴上不承认,但内心始终将妻子的去世归咎于鹤青,你责怪他,哦不,你恨他,其实在你心里,他跟你的杀妻仇人没什么两样,不是吗?!”夜漓大声质问万锦年。

    还没等他回答,夜漓继续咄咄逼人道:“若不是鹤青他天资卓绝,从仙门一众弟子中脱颖而出,可能早就被你赶到什么犄角旮旯,暗无天日的地方,做一些低贱卑微的差使,顶好就是能把他给弄死了,就算一时之间弄不死,凭你在玄宗一手遮天能耐,也总有办法除掉他这个眼中钉肉中刺。”

    听到这里,鹤青拉着夜漓衣袖,让她别往下说的手忽然放下,茫然无措地看着自己的师父。

    不仅是万锦年被这番话震撼到了,眼前这个未曾谋面过几次的小子居然将自己内心最深的黑暗,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说了出来,连鹤青都没有想到这么多年来他的师父竟对他怀有如此深的怨恨。

    “所以在你心中,自己的妻子还是那么崇高伟大,哦不,我又说错了,是做你万宗主的宗主夫人,必须崇高伟大,必须如先贤名圣一般,从人格到品行,不能有一丝丝的污点,诶,”夜漓有种恶作剧一般的喜悦,神气活现地伸出食指在面前摆了摆说:“不要否认,在你的言行举止中一定无时无刻不流露出你正义凛然,高风亮节,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作风来。”

    夜漓忽然变了脸,收敛笑容,冷声道:“但你不要忘了,于氏是你的妻子,她也是一个女人,是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圣贤都尚且有七情六欲,何况她一介凡人,作为丈夫你有理解过她的思念,痛苦和自责吗?你没有,表面上没有责怪她,却变本加厉地将情绪发泄到降妖除祟上,你憎恨邪魔歪道,要让他们都为你的孩子陪葬,不仅如此,你还教导弟子,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将自己的仇恨延续到下一代,你以为这些,于氏都没有看在眼里吗?”

    说到这里,原本气势汹汹的万锦年已是老泪纵横,夜漓觉得铺垫地差不多了,是时候道出真相了。

    她的语气平静下来,但依旧凌厉:“于氏是受草鬼婆的引诱,自愿献身,成为蛊皿的,不过最后的最后,她还是幡然醒悟,为救苗族百姓,自愿牺牲了。”

    万锦年举着的剑垂到地上,此时的他看上去似乎比刚刚一下老了几十岁,腰背躬起,身形佝偻,头发和胡须也好像变得灰白。

    夜漓继续戳心戳肺地补刀:“她原本是可以活下来,可她却选择了和草鬼婆同归于尽,你觉得是为什么?是什么让她放下师门,放下她的弟子,放下她的丈夫,选择去死?是她良心上过意不去吗?还是她觉得做下这样的事,无法面对你?!”

    “唉,”她故意幽幽地叹了口气:“这可真是同床梦不同,共枕各自眠,可叹可笑,醒醒吧,现在你明白了吗?害死你妻子的不是草鬼婆,更不是鹤青,而是你自己!鹤青不是没有劝诫过她,但于氏早就没有了求生的意志,但凡你能对自己的妻子有多一点的关心和安慰,但凡你们之间的相处能多一份坦诚,她也不至于就这么走上绝路!”

    “怎么?你不信?”夜漓睥睨地看着万锦年。

    夜漓这番循序渐进,抑扬顿挫,绘声绘色的诉斥,寻常人听到这里,可能已经举刀抹脖子了,夜漓正打着这个主意呢,毕竟她不能亲自除掉万锦年,但万锦年不死,就会永远这么纠缠自己和鹤青下去。

    她又补了一句:“不信的话你大可以去问问你那个姓樊的小徒弟,问问他我说的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

    这时,一旁的崔斌瞧着苗头不对,风向怎么变了,连忙提醒道:“师父,不管怎么说,鹤青身为大弟子,背叛玄宗,残害同门的嫌疑还在,与妖邪同流合污亦是铁证如山,师父你看那个长发女子,”他指了指骨生花,被她瞟了一眼,连忙移开视线,不敢与其对视,仗着万锦年在身边,方才大着胆子继续说道:“书中有记载,一千多年以前,西域一国有一妖后,为维持容貌,常以少女的鲜血入浴,被其国大臣联名上书要求将其废黜并判以死刑,她却以美色笼络皇帝,反将这些弹劾她的大臣都给杀了,她祸国殃民,手段凶残,后来终于被不愿忍受暴政起兵反抗的百姓杀死,死后化作厉鬼,徘徊于国都城外护城河的桥上,谋害过往行人无数,我刚听鹤青身边的小子叫她骨生花,恰巧就是民间对那厉鬼的称呼,因其啖尽受害者血肉之后,其骸骨上会生出妖花来,因而得名。”

    崔斌磕头道:“玄宗宗训,但行正道,妖邪不与,鹤青身为玄宗弟子,却与这万恶的厉鬼为伍,实乃明知故犯,有违师门教诲,罪不可赦啊师父。”

    夜漓心道不好,就知道晏姬把骨生花放出来是要坏事的,凭这崔斌巧舌如簧,颠倒黑白的能力堪称一流,她好不容易说得万锦年心软,这下可好,又给掰过去了。

    “诶,你不要血口喷人我告诉你。”夜漓急了,但眼下情形无论她如何分辨,都像是在为鹤青找托辞。

    “这...这骨生花是来找我的,跟鹤青没有关系。”果然是越描越黑。

    崔斌抓住机会添油加醋:“师父,我亲眼所见,这个妖怪不知使的什么妖法,将一个一个将弟子们卷走。”

    闻言,万锦年才略略恢复了往昔,身为一宗之主的肃穆和庄重,对着骨生花摊开手掌,这个动作既是一种威胁,又是下一招的起势,他说:“将我的弟子,还回来。”

    骨生花发出一连串短促又脆生生的笑:“我若是不放,你又能那我怎么样?”完全没把万锦年放在眼里。

    “骨生花,”夜漓急于自证,催促道:“还不快把人给放了。”

    骨生花虽不乐意,但还是照办了,一挥衣袖,身旁一棵原本空无一物的树上就出现数十个被黑发吊着的人,耷拉着脑袋,随风摆动,渗人得紧,万锦年上去探了探他们的鼻息,还有气,只是昏迷了,于是挥剑斩断发丝。

    “师父你看,这妖怪受他指使,他们果然是一路的!还想狡辩,”崔斌又借记说道:“这小子以前从未出现过,但自从鹤青去金陵解决地缚灵作祟一事之后就一直跟着他,我不是要说师兄的是非,只是他若是除祟之时,惹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也并非没有可能。”

    “嘿,”这话怎么听着就这么不顺耳呢,夜漓袖子一撩,蛮横地说道:“你说什么?说什么呢?谁他妈不干净了。”若不是鹤青来着,只怕是要扑上去给崔斌两个大耳刮子了。

    万锦年撇了一眼鹤青腰间那把犹如玩具一样的剑,皱眉道:“你的剑呢?”

    鹤青回答:“断了。”

    万锦年将自己那把玄铁重剑递给他道:“银瑾山悬崖边上,我就让你动手,当时你没有做,现在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他指着夜漓:“杀了她,跟我回玄宗接受戒律堂的审判,否则为师便要将你逐出师门,你不再是我的徒弟,在外也不许以玄宗的名义行事。”

    鹤青从小在玄宗长大,对自己的师门非常敬重,更是视万锦年为父,为了夜漓,他生平第一次忤逆师父,尽管鹤青觉得自己并没有错,心中仍愧疚不已,再说于氏的死虽非他所为,但鹤青也始终责怪自己,听万锦年这样说,鹤青一时感怀,万千思绪涌上心头,他立在原地,没有接过万锦年的剑,也没有动,就这么僵直地站着。

    夜漓心里一凉。

    他...这是犹豫了?

    转念一想,算了,反正她早就死了,再死一次也算不了什么,最多不过是要再经受一次灵肉分离的痛楚,若重回师门是鹤青所愿,那她愿意成全他,反正也就一盏茶的功夫,咬咬牙就过去了。

    鹤青抬眼看了一下万锦年,又看了看夜漓,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抽出玄铁剑,挽了一个剑花,突然剑锋一转,一道冷光从夜漓面前闪过,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鹤青直挺挺地刺向自己,剑身插入腹中,几乎深没至剑柄,他也随即喷出一口鲜血来。

    身后,那穿腹而出的剑尖上不断地流着血,先是一滴一滴落下,而后慢慢汇成一股,淌了一地。

    “师父,我这条命是你给的,若你非要一个人替师娘的死偿命,我只能将我这条命还给你,但我发誓,玄宗的命案和大师兄的死确实与我无关,我本想替师父查清真相,如今看来是不能够了。”他说着踉跄几步,整个人摇摇欲坠,忽然感到身后有人扶住了他,回头一看,是夜漓。

    她面色阴沉,整张脸可怕得吓人,鹤青见惯了她嬉戏玩笑的样子,却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

    夜漓的手颤抖地伸向鹤青腹部伤处,却不敢触碰,只看着血汩汩地流出来,她将鹤青扶到一棵树旁,让他靠在树上,含泪对他说:“你忍忍,一会儿就好了。”说着,她用右手深情地抚摸着鹤青的脸颊,左手慢慢按到剑柄上,一下替他拔出了剑,她甩手将玄铁剑扔在地上,血溅了崔斌一脸,夜漓通过鹤青的伤口给他注入魂力,帮他止了血。

    “说吧,你想怎么死?”处理完毕,夜漓回头,语气冰冷地问万锦年。

    “什么?”万锦年似乎是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崔斌却听懂了,指着夜漓道:“妖邪休要猖狂!”

    夜漓根本不搭理他,一甩魂鞭将他抽飞了,飞了老远又跌落在地上,摔得崔斌眼冒金星,她面朝着万锦年说:“你逼得鹤青自伤,终究是要死的,逃也没有用,不过你总归是他师父,我让你选,说吧,你想怎么死,我成全你。”

    万锦年到底是仙门中的高手,立刻感到周围有一股异样的气息震荡,这股气场,或者说这股力量非常霸道,仿佛是在用意念和他较劲,他看到面前那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怀里抱着鹤青,身上却隐隐散发着黑气。

    以他的道行所见有限,其实夜漓身上散发的阴煞之气早就盖过了浓重的白雾,弥漫到方圆一里的范围了,普通人若是长久收着阴煞之气的浸染,亲则功力受损,重则一命呜呼。

    但也只片刻之后,万锦年就知道,自己是赢不了这个小乞丐的,甚至很难做到全身而退,不过他到底是仙门宗主,即使知道自己今日可能就要折在这里,也没有流露出一丝怯意,自然也不会求饶,仿佛做好了为除魔卫道舍生取义的准备。

    “夜,夜漓,”鹤青呼吸不畅,一边喘气一边说道:“住手。”

    “鹤青!”夜漓忿恨道:“此人赏恶罚善,忠奸不分,愚蠢至极,根本不配当你的师父,你还要帮他?!”

    “夜漓...够了...”鹤青奄奄一息道:“带我走吧,带我离开这里。”

    “鹤青!”

    “带我走吧,带我走,好不好,我们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我命不久矣,你连这点心愿都不愿意帮我达成吗?”

    夜漓明知鹤青是不想让她伤了万锦年,才将她支走,但也终是不忍心看他受苦,答应道:“好,我们走,我带你走,我们离开这里,你放心,我不决会让你死。”

    万锦年还要阻拦,夜漓的魂鞭弹射,在他面前的地上留下一道极深的鞭痕,离他不过寸许。

    “滚开!”她背对着万锦年道:“你要是再敢伤他分毫,我一定让整个玄宗陪葬。”说罢抱着鹤青飘然而去。

    晋阳城外,两个裹得严严实实的男子在城门口排队出城,夕阳西斜,日头慢慢落下,清风徐徐,吹开他们的兜帽,露出下面俊秀的面容来,其中一个年纪小一些,模样玲珑中透着些机灵劲儿,另一个嘴唇惨白,面无血色,看上去是身体不好,或者刚刚受过重伤。

    “哟,两位小哥是生面孔嘛,”队伍中有一个胡子拉碴的大叔跟他们搭话:“是行商呢还是坐贾?”

    夜漓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行商坐贾?没听过,刚要开口,一旁的鹤青先说道:“坐贾的,正要去西域进一些牛羊皮子。”

    “哦,原来是皮贩子呀,我是做瓷器生意的,”大叔拍了拍身后的货车道:“我的瓷可是五大名窑之一的青花窑烧制的,不是我吹嘘,怕是找遍整个晋阳城都找不到比我的更好的了,也只有西域的贵族用得起这些。”

    这个边塞大叔是个自来熟,过了一会儿又开始同他们唠嗑,说瓷器生意不好做,一车子靓瓷,一路颠簸,有时候运到买主那里,已经碎得不剩几个了云云。

    夜漓小声问鹤青:“什么叫行商坐贾?”

    “行商就是走贩,帮客一类的,他们没有固定的经营场所,一般就是走街串巷买卖货品,坐贾就是有固定商店,铺头的那些商人,边境一带来说坐贾多指从西域采购一些货物来晋阳城售卖,行商则相反,多指将晋阳,或者中原其他一些地区的货物卖到塞外去的。”

    “哦,”夜漓揉了揉鼻子,似懂非懂道:“反正出了晋阳城,万宗主不会再追来了吧?”

五十四、塞外

    鹤青轻咳两声,夜漓就紧张起来,连忙抚其背询问:“你没事吧?”

    现在的鹤青在她眼里,就是那风中飘曳的烛灯,随时都有可能油尽灯枯,但凡有点头疼脑热,夜漓都紧张得不行。

    “没,咳咳咳,没事,”鹤青勉强笑道:“我又不是那青花窑出的瓷器,没有这么脆弱。”

    他虽这样说,但夜漓知道,鹤青捅自己的那一剑伤他极重,几乎是要了性命的,这一路以来,若不是靠夜漓每日给他输送一些魂力续命,吊着一口气,只怕早就一命呜呼了。

    “哼,”夜漓忿怨道:“万锦年要是还敢追上来,我就...”

    “夜漓,咳咳...”鹤青虚弱道:“你答应过我绝不伤玄宗任何一人的...咳咳...”

    眼下的情形,夜漓只好满口应承:“好好好...我知道了。”

    此时,出城的队伍中有几个人引起了夜漓的注意。

    他们虽都是平民装扮,但行为举止都能看出是练家子,还特意用布裹住自己的佩剑,别在腰间,反倒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

    这些人跟急着出城的百姓不一样,他们左顾右盼,东张西望,更像是在找什么人。

    “哟,都追到这里来了。”夜漓冷眼瞧着这几张面孔陌生,不像是那些追了他们一路的玄宗弟子,想来又是委托了当地的仙门代为追踪。

    也是,他们马不停蹄日夜赶路,脚程这么快,自然没那么容易能追得上,怕是大部队还在后面呢。

    夜漓心生一计,问那有些话痨的商人:“大叔,我家哥哥身体不好,能不能让他坐在你的货车上出城。”

    “这...”边境大叔听她忽然这样提议,不禁面露难色。

    “你放心,不会碰坏瓷器的,若是碰坏了,照价赔偿就是。”

    这时,几个仙门弟子开始沿着队伍搜索,一人一人核实,有些不明就里的老百姓也不知这群人是官府办差还是江湖寻仇,莫名被盘问检查,引起了他们的反感,惹得队伍里产生一片骚动。

    “我们还能给你钱,怎么样?”夜漓看事态不对,赶忙说道。

    大叔犹豫了一下:“嗯...给多少?”

    夜漓伸出一只手,张开五指:“五两,五两银子,怎么样?”

    她对凡间银钱的价值本没有什么衡量,不知道怎么算多,怎么算少。

    不过有一次夜漓在金陵执行任务时,曾遇到一个卖身救母的女子,那女子一身缟素,当街跪着,身旁铺着一张席子,席子上面躺着她年迈的老母亲,引来不少路人的围观,女子央告说母亲得了肺痨,需要五两银子治病,她愿意卖身为奴,只要有人愿意出这五两银子的诊费,围观人群见其孝悌,叹息不已,但也仅限于此,终究还是看热闹的人多,真正愿意帮助她的人少,却被当地的几个恶霸瞧见,他们看女子虽然穿得脏兮兮的,小模样生得倒有几分俊秀,于是便仗着家中财势,当着人说要给女子的母亲医病,将女子虏了回去,却只将她作为他们几个消遣的玩物,无论女子怎样哀求,他们不但不愿意出钱给她母亲治病,还百般折辱,做出一些禽兽的行径,没过多久老母亲就被活活气死了,而那女子眼看伸冤无门,回想自己悲惨的一生,含恨投了井,夜漓再见到她时,她已化成一个怨念极重的恶灵,将恶霸全家杀得差不多了。

    这件事,夜漓是有悔的。

    女子含冤受辱时还没有死,活人的事不归冥界管,她是不能轻易插手的,会坏了规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子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魂魄化成恶鬼凶灵。

    有时候夜漓会想,朝生使者可真是够窝囊的,既不能主持正义,又不能惩奸除恶,非要等人死了,怨念作祟才出来收拾残局,这不是多此一举么。

    所以这个时候,夜漓就又想到了此事,她想,为了五两银子死了这么多人,总是够贵的了吧。

    谁知那个无利不往的精明商人却说:“五两银子?五两银子太少了...”

    眼看那些仙门中人摆脱了不满的百姓们的纠缠和控诉,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十两!”

    不得已,夜漓又伸出一只手,张开十指,对那商人说。

    这时候,边境大叔也看明白了,知道他们是在被人追踪,趁机狮子大开口,他学着夜漓的样子张开五指,夜漓皱眉疑惑,他不是嫌五两少么,谁知大叔却说:“五十两,五十两,我送你们出城。”

    夜漓心中暗骂,好个烂心烂肺的贪婪奸商,居然就这么坐地起价,可真是缺了大德了。

    她心中冷笑一声,看上“怀阴鬼”手里的钱,只怕他有命赚,没命花。

    夜漓心里盘算了一下,觉得这时候跟人起正面冲突实在是不合时宜,毕竟除了那些搜寻他们的仙门中人,门口还有不少守城的官兵,若是弄出大动静来,恐会遭到怀疑,那样的话可能就没法轻易脱身了。

    她看了一眼身旁的鹤青,思考片刻,故作踌躇不定,最后咬牙说道:“五十两,成交!”

    其实他们两个浑身上下加起来也拿不出二两银子,经她这一番装模作样的纠结,那大叔还真就相信了。

    “行,上车吧。”

    夜漓扶着鹤青正要钻进货车,却被大叔拦住了:“诶…我是说五十两,送你们一个人出城,两个人的话,那可是另外的价钱。”

    “得啦得啦,”夜漓也学精了,面对出尔反尔的狡诈商人没有马上爆发,反而讨价还价:“多加你十两,把我也带走吧,带一个人是带,带两个人也是带,这无本的买卖你也赚得不少了,也不吃亏不是?”

    大叔想了想,倒也爽快,乐呵一笑道:“小兄弟果然会做生意,行了,上车吧。”

    于是在那些仙门中人到他们跟前的一刻,夜漓跟鹤青顺利躲上了车。

    鹤青休息片刻,方才有了些精神头,想起来问夜漓:“我们哪来这么多银子?”

    夜漓挤眉弄眼,贼兮兮地说道:“你不知道我会点石成金吗?你不是见过的么。”言下之意就是打算使一些骗人的小伎俩。

    “夜漓…”鹤青声音中略带着责备道:“你答应过我持善念,行善事,正善心的,怎么又…”

    “哎呀,我又没打算害他,”夜漓娇嗔:“就是紧急关头的权宜之计,只不过是些小手段罢了,又无伤大雅,大叔不会怪我们的。”

    “夜漓,”鹤青正色道:“古语有云,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这位商人大叔送我们出城是冒了很大风险的,你却欺骗于他…”

    “好了好了,小声点,别念了,”夜漓没好气道:“这样吧,等出了城,我也不用假钱糊弄他了,老老实实据实相告,要怎么处置随他,这总行了吧?”

    鹤青这才安心闭目养神,然而只过了片刻,车外就传来一阵响动,那几个仙门子弟,兴许是与世隔绝得久了,有些不通人情世故,上来就想搜车,大叔岂会同意,直接叫嚷起来:“诶...干什么干什么?你们是什么人?”

    一仙门弟子不客气地问道:“我问你,你可曾见过两个奇怪的人?一个身着白衣,仙气飘飘,另一个乞丐打扮,脏兮兮的。”

    “老朽没见过什么怪人,”大叔拍了拍身上的大氅,那氅也不知是什么皮子做的,一个劲儿地掉毛,落了那几个仙门弟子一身,大叔脚踩在马车上,凑近他们,调笑道:“我看你们几个,就挺奇怪的。”

    见大叔如此抵触,几个仙门之人互相看了一眼,纷纷流露出一副“此处有异”的表情。

    大叔道:“你们要干什么?凭什么搜车?你们是官兵吗?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我告诉你们,我这里面可是很贵重的瓷器,弄碎了你们赔不起!”

    他粗声大气地一嚷嚷,瞬间引来了队伍中不少人的指指点点,他们不清楚这些仙门子弟的身份,对无端的盘问和追查有所不满,这会儿纷纷围过来斥责:“这眼看都快午时了,我们赶着出城呢,你们是哪里跑出来的,这不是添乱么。”

    这些仙门弟子哪里遭受过这种责难,又不敢对百姓动粗,他们不知道夜漓已经看穿了他们的来意,不想暴露身份打草惊蛇,只得在百姓们的围追堵截下步步后退,最后连守城的官兵都引来了。

    边境大叔老江湖了,自然懂其中的门道,便暗中塞给官兵一些钱银,官兵就帮他把这些仙门中人给打发了。

    这下可总算是清静了,夜漓一直悬着的心也略略放下,环视一周,瓷车很宽敞,放着了几排置物架,摆着的瓷器也都用麻布包好,用草柑子扎牢了垒在那里,车虽然开开停停,但这些瓷器却一点也没碰到,连叮当作响之声都没有,上车之后,夜漓便将几个货架搬到车门前,作为障碍,遮挡入口,这会儿静听车外的仙门子弟败兴散去,却也不敢移开,只好收起探头张望的心,老实呆着。

    鹤青重伤未愈又一路奔逃,现下好像是用尽了气力,沉沉睡去。

    夜漓百无聊赖,这时,手边货架上的一只露出瓶口的瓷壶吸引了她的注意,她忍不住拿起来把玩一番,这只瓷壶与车内其他的彩瓷,釉瓷,青瓷器具相比,并不算精巧,但胜就胜在其外形简约素朴,壶身也无甚镂花纹案,更能突出白瓷莹透生辉的质感,颇有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意思,她虽不懂瓷,也知其妙处,赏玩一阵后,重新将其包装好,又无聊起来,于是也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夜漓猛然惊醒,发觉车还在颠簸,她微觉得有些不对,移开车门口的货架往外一看,好嘛,这哪里还有半点城镇的影子,车轮下尘土飞扬,地面完全被沙所覆盖,沿途只有风蚀的山丘和戈壁滩,几乎望不见一点绿,有的只是无边无际的沙海。

    “死老头,你把我们带去什么地方了?!”夜漓的一声惊叫把鹤青吵醒了。

    “怎么了?”他问。

    “你看。”夜漓撩开门帘,鹤青生长在四季如春的武陵源,哪里见过这番沙漠景象,显然也被震撼到了。

    “停车!停车!”夜漓大喊。

    “我让你停车你听到没有?!”

    晋阳城内牵着车的马不知何时给换成了骆驼,他们这是睡了多久?

    “再不停下来,我连人带车都给你掀翻了你信不信?”

    “诶诶诶,”那商人大叔终于有点反应了:“别别别,千万别弄坏了我的瓷,我停车,我停车就是了。”

    “好啊,死老头,竟敢给我们下药?!”那边境大叔行走江湖,却是一点功夫都没有,夜漓不费吹灰之力,三两下就将他制住了。

    “有,有话,咳咳咳...有话好好说,我可,我可没给你们下药,是你们,是你们自己睡太死了。”大叔被夜漓掐着脖子,断断续续地求饶道:“出城之后颠了这一路你们都没醒,到桥头坡换了骆驼,还没醒,我见你们睡得熟,也就没有吵醒你们。”

    眼看那大叔涨红了脸,吐着舌头,眼白外翻,粗壮的脖子在夜漓纤细的手中都快要被捏断了,鹤青连忙劝解:“好了夜漓,你先松手,再下去他可真要被你掐死了。”

    “掐死了好,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人。”夜漓嘴里说着赌气的话,但还是听鹤青的将那大叔放开了。

    方才醒来之时,她是靠在鹤青肩上的,怪不得睡得这般香甜,想到这一节,莫名觉得一股热意涌上心头,当然了什么两颊发烫,害羞脸红永远都只是她的一种错觉,因为不管何时何地,夜漓都是手脚冰凉,面色惨白的,毕竟她只是一具“被俯身了的尸体”。

    大叔跌坐在地上,痛苦喘气,鹤青俯身,温和地问他:“阁下为何带我们至此?”

    商人大叔缓过劲儿来,振振有词道:“你们刚刚在车上说的,我可是都听见了,你们没钱,是不是?还许我六十两银子送你们出城,敢情都是诓骗我的。”

    “嘿...”这话夜漓就不乐意听了:“你既当时就已经听到了,为什么现在才说?必然是没安好心的。”

    鹤青言辞和缓:“欺骗阁下是我们不对,但情况特殊,我们确实没有别的办法了,阁下助我们脱难,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只要不有违道义,我们必然是不会推辞的。”

    “我可不管你们有什么隐情,我是个商人,岂有做亏本买卖的道理?”商人大叔虽然惧怕夜漓,但语气还是很强硬:“既然你这样说,那正好,我要送这车瓷器去西虞国,需穿越这片沙漠,路途艰险,既然你们没钱,就护送我去西虞国吧,以此抵债吧。”

    “什么?”夜漓双手叉腰,蛮横地说:“沙漠这么危险,我们为什么要送你去?”

    “夜漓,”鹤青想了想道:“我们本来就要去西域,对塞外的路又不熟,如今正好有这位大叔带路,倒也未尝不可,况且我们本来就欠着他银钱...”

    “我不去,”夜漓噘嘴道:“你看这片沙漠,寸草不生,荒无人烟,真要穿过去,死在路上都不知道,塞外这么辽阔,我们为什么要听他的,随他去西虞国啊?”

    商人大叔一直盯着鹤青看,然后说了一句:“不穿越沙漠,这位兄台就能活了吗?”

    夜漓转过身来问他:“你什么意思?”

    “我瞧着你这位哥哥印堂发黑,面露死相,看样子是没几天日子好活了吧?”

    “你说什么?!”夜漓听商人诅咒鹤青,冲着他当面就是一拳:“嘿你这个人一大把年纪你怎么说话的你。”她下手极重,瞬间打得商人皮青眼肿。

    “你说谁要死了?我看你才是活得不耐烦了。”若不是鹤青拉着,夜漓又要对他拳脚相向了。

    “你,你,你这小子忒也不讲理了,我,我,我话还没说完呢。”商人大叔捂着脸,害怕地蜷缩着,委屈巴巴地说。

    “夜漓,”鹤青握着她的手:“你先冷静一点,听他把话说完。”

    “哼,你要说什么,你说啊,”夜漓拳头霍霍:“反正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看你也说不出什么好话。”说着,还做了一个威胁他的手势。

    商人大叔心有余悸,虚挡了一下,见夜漓只是作势吓他,这才放心说道:“相传西虞国有一种神草,能帮人续命,听说就算是断了气,只要身子还热乎,服了都能活过来。”

    “真的?”闻言,夜漓眼睛一亮,态度也马上变了,激动得揽着大叔的肩膀。

    “当然是真的,”商人大叔诚恳道:“你看我打又打不过你,还能骗你不成?”

    夜漓没有细究,鹤青身中蛊毒又受了重伤,她心知要完全治愈只能祈祷神迹出现,所以任何希望夜漓都不会放弃,爽快地说:“也是,那行,那还等什么呢,快走吧。”

    商议停当,他们又坐回货车,大叔给骆驼喂了些麻草,跳上驼车,吆喝一声,骆驼便开始拉车行驶了。

    行了一段,鹤青撩开门帘探头问道:“对了,我们还不知道阁下叫什么呢?可否请告知姓名。”

    “我?”商人大叔愣了愣道:“我叫胡为刚,你们就叫我老胡吧。”

    他笑道:“坐稳咯。”

    难得老胡一个中原人,对赶骆驼如此在行,让他们最初的一段路行得还算顺畅。

    只是夜漓与鹤青还是低估了沙漠的厉害之处。

    这片沙漠名叫甘塔拉,是塞外古语中“天神”的意思,沙漠地域开阔广袤,气候干旱,环境恶劣,形成了隔开中原地区和塞外西域的天然屏障,据说每年都有许多对“天神”缺乏敬意的旅人,毫无准备的闯入沙漠,最后就永远地消失在这片荒漠中,尸骨无存。

    沙漠的昼夜温差很大,白天日头极为猛烈,直要将人炙烤得脱水去皮似的,但即便汗流浃背,身上的长衫和脸上的头纱也是轻易不敢摘的,不然过不了多久暴露在外面的皮肤就会红肿、灼热,甚至出现疱状,溃烂。但到了晚上沙漠中却是凉意刺骨,冻得人直打哆嗦。

    头一天向沙漠进发的晚上他们非常幸运,老胡凭着经验和直觉找到一棵沙冬青,让他们可以捡些树枝生起火堆过夜,沙冬青旁还长着芨芨草和骆驼刺,在沙漠中行了大半日,总算是见着些绿色了。

    夜漓见鹤青互相依偎着取暖,伸手烤火,还是冷得直哆嗦,老胡扔了件半旧不新的皮袄子给他们,夜漓连忙接过来披在鹤青身上。

    老胡随口问:“你们...不是晋阳人,也不是做买卖的吧?”一边又掏出酒和馍馍,吃着喝着。

    “你怎么知道的?”

    夜漓在凡间走动的日子毕竟有限,便是来渡魂,停留的时间也不会太长,也没有跟老胡这种千种心思,万般肚肠的人打过交道,这脱口而出的一句,就直接交了底。

    老胡抿嘴一笑,没有正面回答,反而继续打探:“你们是打南面儿来的吧?之前城门口那些带剑的,是来抓你们的?你们是家奴?俘虏?还是逃犯?”

    鹤青问道:“阁下是如何看出我们不是本地人的?”

    老胡又笑道:“嗨,你们这么贸贸然出关,一点准备也没有,还说自己是来西域做生意的?我才不信呢。”

    这下连夜漓终于看出来,这奸诈的商贩是在试探他们的底细了,于是说:“有你什么事儿,不该你问的别瞎打听,没听过知道太多死得快的道理嘛,把你的馍馍肉干拿来一些与我们吃才是正经。”

五十五、沙海

    老胡说得也没错,他车里吃食,衣帽,酒水一样不缺,而夜漓与鹤青两个几乎毫无准备,就这么晃晃悠悠得出发了,一路上若不是老胡接济,怕是支撑不下去的。

    夜漓急不可耐:“还有多远才能到西虞国?”

    “哦那可不好说,”老胡故意卖弄道:“今天还算顺利,没有碰到‘沙漠中的怪物’,老天保佑,如果能一直这么顺利下去,再走个十日,应该也就能穿越过沙漠了。”

    “沙漠中的怪物...是什么?”夜漓一听,兴致来了:“这沙漠里还有妖怪?厉害吗?”

    “不是,”老胡摆手道:“沙漠中的妖怪,指的是沙尘暴和流沙,那可比妖怪厉害多了,但凡遇上了,那是连逃命的机会都不给你的,我听说以前中原有一队人出使西域,结果遇上沙尘暴,危急之中他们弃了辎重躲避,结果沙尘暴困了他们三五日,什么补给都没有,人忍饥挨饿久了,为了活命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反正那一小队二十几个人,最后只有两个活下来了,而且两个人都疯了,一路没了命似得逃到西虞,西虞人见他们浑身都是尘土泥灰,疯疯癫癫的,手里还拿着个棒子,仔细一看原来是被薅光了毛的旌节,便接待了他们,问他们发生了什么,那两人却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只惊恐地直喊‘黑沙漠,黑沙漠...’”

    “西虞人这才明白,他们是不认路,误打误撞进了黑沙漠,才变成这副模样的,古往今来进了黑沙漠的人,可没几个能活着出来,所以他们都猜测这两个中原人一定是吃了同伴的血肉才活下来的...”

    夜漓打断老胡的话:“黑沙漠又是什么?”

    “黑沙漠是在西域广为流传的一个传说,相传黑沙漠是甘塔拉沙漠的一部分,只是那里环境更加恶劣,据说常年被沙暴笼罩,走几步就能踩中一片流沙地,别说是人,就连蚂蚁都活不下去。黑沙漠是中原人的叫法,西域人更多称之为‘被诅咒的沙漠’”

    “被诅咒?”夜漓越听越起劲,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那就是有妖怪咯?”

    老胡奇怪,为什么眼前这个瘦弱小子对妖怪这么执着,沙漠生存环境本来就恶劣,再碰上妖怪那不是死路一条,又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他也懒得再同夜漓瞎掰扯,打了个哈欠,伸伸懒腰,回车上睡去了。

    而鹤青与夜漓又只能席地盖天,靠在沙冬青上胡乱合个眼。

    沙漠天高地阔,月亮也是大而明亮,虽是同一轮明月,但就觉得和曲潼江边上看到的温润如水的月很不一样,明晃晃的月光泄下来,照得这干涸的沙漠有些不一样的意境。

    “鹤青。”夜漓睡不着,想着刚刚老胡说的话。

    “嗯?”鹤青正迷迷糊糊地要睡去,闭着眼含混不清地应了一声。

    夜漓正色道:“如果我们也遇上黑沙漠,你就把我吃了吧,我不怕,你别嫌我这副身子骨没肉,不好吃就好了。”

    鹤青本来疲乏得很,听她说得如此郑重其事,“扑哧”笑出了声,一下来了精神:“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我是说真的,”夜漓恳切地看着他:“就算是你把我吃了,我也不会怨恨你的,就是变成鬼,我也会继续守护在你身边。”

    这一番突如其来的真情流露,实是让鹤青感动的同时又有些哭笑不得,只好无奈地摸了摸她的头,像哄孩子似的说:“别说傻话了,早点睡吧。”

    “可是我睡不着啊,诶对了,”夜漓忽然坐直了身体,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摸了摸胸脯:“等我们进到沙漠深处,如果真的没吃的了,可以煮蛇羹吃啊。”

    说着,她从怀里揪出一条一尺多长的青蛇,拎着尾巴在面前晃了晃,还拨弄了两下道:“这么多天不吃不喝也不动一下,害我差点都把他给忘了,你说他是冬眠了还是死了?”

    从高山坳到曲潼江再到沙漠,竹七一直呆在夜漓身上,纹丝不动。

    夜漓猜他或许本来是想活络活络的,但这一路状况迭出,险象环生,就竹七那胆小怕事的脾气,也就不想冒头了,干脆装死,于是故意说:“要不然烤了试试?蛇肉烤得嘎嘣脆,应该会很好吃。”

    竹七被夜漓抓着尾巴,又听她说要烤了自己,连忙扭动几下,详装刚刚醒过来,双眼迷离地看着夜漓:“这...这是哪儿啊?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会在这里...”

    夜漓冷眼看着他装模作样够了,才不客气地说道:“行了,别装了,醒很久了吧?”

    “没有,”竹七有些不好意思:“是你们进沙漠前才醒过来的,”他见夜漓一脸不相信的样子,连忙解释道:“是真的,我发誓,我这不是看有凡人在,怕显出原形吓到他么,所以才憋着不动的,不瞒你说,我现在还有点晕呢。”

    鹤青问:“你的伤怎么样了?”

    竹七扭动着身子道:“好像已经没有大碍了。”

    夜漓道:“妖族恢复得快就是,这蜕一层皮就又是一条好汉。”

    “所以到底发生什么了?我们不是在锁妖塔的地宫里面吗?我记得九婴抓了时英,我要去救她来着...莫非...我们赢了?”

    “我姥姥呢?我姥姥在哪里?”竹七说着说着,着急起来。

    夜漓与鹤青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心下犹豫,不知要如何同他说明此事,竹七毕竟苏醒不久,怕刺激到他,使得伤势反复,沙漠凶险,光是活下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无暇他顾,这种时候多一个累赘就少一分生机,况且夜漓急着赶去西虞国替鹤青找续命药,绝不能在此时出现什么纰漏。

    打定主意,夜漓说道:“你姥姥已经先行回妖界了。”

    “什么?!”竹七意外:“你说姥姥抛下我,自己回妖界了?怎么可能,我不信。”

    “咳咳,”夜漓清了清嗓子,故意冷嘲热讽:“还不是你自己没用,你姥姥嫌你妖力低微,带回去丢人,让你...嗯...让你跟我出去历练历练。”

    竹七眼眶含泪,一副委屈相,显然不能接受自己被姥姥丢下这个事实。

    “是真的,她原话是这么说的,咳咳,你听听,‘这个傻小子在锁妖塔长大,没见过什么世面,生性又懦弱,像个姑娘似的,就让他跟着你,你收他做你的灵兽也好,做你的坐骑也好,再不济就把他当个宠物养在身边,先出去历练几年,等长本事了,才许回妖界来寻我。’”

    竹七半信半疑地抹了把眼泪,抽抽搭搭道:“这...这倒像是我姥姥会说的话。”

    “什么叫像啊,”为了提高自己的可信度,夜漓抬高了声音:“这就是她老人家的原话,姥姥嘱咐你跟着我历练,你现在去找她,她肯定要生气的呀。”

    “可...”竹七迷惑:“可是...你来自冥界,我只听过天上的神仙收灵兽收坐骑,从没见过鬼族也能收灵兽的,而且姥姥让我跟着你,学什么呢?学托梦、找替身、摄魂吸魄吗?”

    夜漓哑口无言,原以为竹七见识少,闭目塞听,好糊弄,没想到懂得还挺多。

    说实话当时腾蛇姥姥将竹七交给她,说要让她收竹七做灵兽时,连她自己都觉得荒唐,但答都答应了,能怎么办呢?只好嘴硬道:“你问我我去问谁啊,你不信你可以走嘛,你认识去妖界的路吗?就是认识,你姥姥说不定都不肯见上你一面。”

    夜漓的话一半耍赖,一半胡诌,原本是站不住脚的,幸好竹七虽然是在锁妖塔这个万恶之地长大的,但他从小都被腾蛇姥姥保护得很好,是以本性纯善,这番连篇鬼话居然都能把他唬住。

    “好好好...”竹七虽然心里委屈,但还是勉强说道:“那我...那我听姥姥的话,跟着你就是了。”说罢又要钻回夜漓身上。

    “诶,等等。”竹七都钻进去大半截了,又被鹤青捏着尾巴从夜漓的怀中拽了出来。

    “你...你还是别让他呆在你身上了。”鹤青犹豫了一下说道。

    “啊?”夜漓与竹七同时不解:“为什么?”

    “因为...因为不合适。”

    夜漓疑惑:“什么不合适?”

    鹤青解释不清,只好说:“总之,总之就是不合适。”

    “可是...竹七之前一直是呆在我身上的啊,”夜漓嘀咕:“老胡没见过他,总不能突然大变活蛇吧,别真把他吓到了,当我们是什么妖怪,偷偷抛下我们逃走,这片沙海没了他,凭我们两个怎么走得出去。”

    鹤青见无论他怎么说,夜漓都听不明白,只好说:“如果非要把竹七藏起来,那就藏在我身上吧。”

    他如此坚持,夜漓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弄了几片肉干喂竹七,自此他就暂时寄居在鹤青身上了。

    闹腾了半夜,还没合眼多久,天刚蒙蒙亮,老胡就来叫醒他们,催促上路了,想趁着日头还不算太盛,多赶些路,待到了午时至未时,太阳就同悬空的火球一般灼热,毒辣得很,这时候基本上是无法赶路的,除非是想被晒成人干,老胡说运气好呢能找到个岩洞之类的地方躲避,运气不好就只能挤在车上,等光照偏了再出发了。

    于是两个人,一条蛇,一只鬼,一头骆驼,在起起伏伏的金色沙丘间行了两三个时辰,便已是热昏了头,初进沙漠时,他们还赞叹烈日映射下的沙海是何等波澜壮阔,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但如今就没这等闲情逸致了,举目远瞭,四周围除了沙还是沙,恍惚间甚至以为自己走到了天地的尽头。

    热浪滚滚,风裹携着细沙,刮得夜漓脸上的面巾迎风猎猎,差一点就将她的兜帽吹走。

    “起风了。”老胡表情严肃地望向天边。

    看着他的神情,夜漓心里浮起一丝不安,而身旁的鹤青又咳嗽起来,她赶忙拿水壶给他喝了几口,才顺过气来。

    “要不然我们休息一下吧。”夜漓说。

    老胡将手伸到半空中,像是在和风握手,又嗅了嗅鼻子,似乎是在闻风沙的味道,然后说:“不能休息,看形势这风一时半会停不了,只会越吹越大,我们得趁着风势还小,先赶路。”

    “可是...”夜漓还想与他辨别两句,被鹤青拦住了,他温和地说:“我没事,我还能走。”

    沙漠中自然是老胡比较有经验,他们只能遵照他的话,又走了半个多时辰,风沙果然越刮越大,一开始只是漫天飞扬,现下是劈头盖脸吹过来,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张嘴就是一口沙,前行都很困难,夜漓身形瘦小,举步维艰,似乎随时都会被风沙卷走。

    由于交流不便,鹤青拍了拍夜漓,又指指身上。

    他这是什么意思?让她躲进自己的怀里?

    啊呸,夜漓啊夜漓,你又在想点什么东西,他怀里...竹七不是藏在他身上嘛,他的意思是竹七有什么动静?

    竹七是蛇妖,他对这阵风沙有反应的话,莫不是在说这风里头有古怪?

    风沙越来越大,差不多一人之外就什么都看不清了,不及细究,只能顶风前行,心里祈祷这阵风赶快过去。

    走了没过多久,夜漓惊觉,不对啊,老胡呢?

    眼前早就没了老胡的人影,刚刚还在和他们说话来着,这会儿就跟凭空消失了一样。

    夜漓有些慌了,伸手向前摸索,却什么也没有。

    说起来他们与老胡相识不过两三日,其实根本就不了解他的来历,之前也是老胡主动来搭讪的,现在想想他一个生意人,就这么随意带俩陌生人上路,也不怕被谋财害命,也是够奇怪的。

    鹤青本就伤重,经不起风沙,身子摇摇晃晃,几欲倒下,夜漓发现异样过来牵他,但她那小身板也并不挡风。

    风沙依旧没有一点要停下来的意思,一股暖意却从鹤青手心传来,让夜漓安心了不少。

    这时沙尘中闪过一个兽影,伴随着“哼哧哼哧”的低吼,夜漓立刻挡在鹤青身前,回头示意他小心。

    终于来了么?

    夜漓觉得这阵风沙一定是有什么沙妖之类的妖怪在捣鬼,意在取沙漠旅人的性命,鹤青却摇摇头,让她放下戒备。

    只听他吹了一声口哨,那“哼哧哼哧”啼叫更响亮了,甚至变成了尖声的嘶鸣,像是在回应鹤青的口哨,似乎有些兴奋。

    鹤青立刻拉着夜漓向兽影奔去,夜漓看不清前面的路,只觉得跑着跑着,自己的脸就撞上了一堵长毛的墙。

    一股熟悉的臭味传来,是那只拉车的骆驼!

    之前老胡指挥骆驼行动时,也是吹口哨的,被鹤青看了去,悄悄记住了。

    这下他们有救了!毕竟就沙漠来说,骆驼可比他们熟悉得多,老胡虽然不见了,幸好骆驼还在。

    骆驼温顺,但这一只显然家养多时,失了野性,可能跟夜漓与鹤青一样,也没见过这么大的风沙,不免惊慌失措,蹬蹄子乱嚎乱叫,夜漓见它也被吓到了,摸了几下它的脖子,原本只是想慢慢安抚它,谁知十分管用,骆驼马上平静下来,脖子顺从地靠过来,抵在夜漓的肩膀上。

    “好骆驼,”夜漓半掩着嘴,附耳说道:“别怕,带我们去一个能避风沙的地方吧。”

    骆驼有灵,仿佛真的能听懂她的话,居然还点了点头,夜漓连忙拉起鹤青,一齐翻身坐在它的两座驼峰中间。

    他们赶着骆驼在风沙中疾行了一段,夜漓感到周围的风似乎渐渐弱了。

    鹤青说:“我们应该已经离开沙尘暴的暴风眼了。”

    远处茫茫沙尘中,好像矗立着什么东西,走近了一看,是一处土垒似的碉堡,旁边还立着不少残垣断壁,看上去像是某个西域古国的遗迹。

    “那是什么?”夜漓指着那一片问道。

    时光荏苒,物转星移,沧海桑田,曾经的古河流或已改道或是干涸,绿洲变成沙漠,也不知有多少古城被这一片沙海吞噬。

    鹤青说:“去看看吧,风沙虽然小了,但我们不知道沙暴的行径路线,或许还会朝我们这个方向来,总要先找个地方避一避。”

    夜漓点表示同意,他们便奔着那土垒去了。

五十六、遗迹

    这些已经分辨不出原型的残骸经年累月被风沙侵蚀,上面盖着一层厚厚的沙盔,已经变得和周围的景致无二了,若不是夜漓眼神好,还真不能从那么远就瞧见。

    最奇的建筑还是那个土垒,活像个土馒头,又像寿桃的尖尖,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听夜漓这么一比喻,鹤青不禁笑道:“被你说得都饿了。”

    鹤青说一说饿,夜漓又紧张了,仿佛下一刻他就会立刻变成那种瘦成皮包骨,前胸贴后背的饿死鬼。

    骆驼虽然还在,但它驮着的货车早就不知所踪了,他们现在是要粮没粮,要水没水,这样下去鹤青一个凡人之躯,是撑不了多久的。

    夜漓又开始后悔当初不应该跟老胡进沙漠,就眼下的情况来看,恐怕续命神药没找到,小命就要先丢了。

    她心里着急,表情就变得很严肃,从远处看这片建筑群并不如何宏伟,走近了一瞧,却发现占地并不小,夜漓牵着骆驼与鹤青在这些破碎的遗迹里一言不发地走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了,问道:“现在怎么办,这里是沙子,那里也是沙子,我们连方向都分不清楚,难道就靠着一头骆驼能走出沙漠?”

    鹤青倒是很冷静,一点也不慌乱:“沙漠地势多变,对于常来常往经验丰富的人来说,自然是一草一木都是地标,他们甚至可以通过沙丘的形态来辨别方向,可是我们对这里不熟,自行穿越沙漠是很危险的。”

    “这些断墙有人工的痕迹,应该不是天然形成的,既然这里曾经有人居住过,那就必定在水源附近,就算水源已经枯竭或者改道,但说不定地下还能找到地源水。”鹤青又说。

    如果真的能找到水,那就还有一线生机,水源附近可能还会有绿植,运气好说不定能找到些可以入口的吃食。

    此处的沙子踩上去很殷实,跟别的地方绵软松动的感觉不太一样,夜漓听鹤青这么说,又看到了希望,立刻开始挖沙,先是徒手挖,但沙子被太阳晒得滚烫,挖得她两手通红,然后她化出匕首辅助,但并没有太多用处。

    她拼命的样子看上去有些可笑,用不知天高地厚形容再贴切不过了,要是能用手在沙漠里挖出一条地下河来,那也就不会有这么多人饿死渴死在沙漠里了。

    鹤青劝不住,想帮她又被赶走:“行了行了,就你那身体,先顾好你自己,找个阴凉的地方坐着去吧。”

    夜漓扶着他靠在一处墙角坐下,自己又回到原地挖沙,才离开一会儿的功夫,刚刚挖出的坑已经被风沙填满了不少,无奈,她又开始疯狂挖沙,越挖越深,起初还能看到半个身子,后来就只露一个脑袋,最后已经看不到她的人,只有一铲一铲的沙子从坑里被抛上来。

    夜漓锲而不舍从白天挖到了晚上,那匕首要不是魂器,恐怕刃都要被磨平了,再往地上一戳,她发现脚下的地终于不是沙子形成的了,而是铺了一层类似瓦片一样材质的东西,跟中原常作屋顶用的黑瓦又不一样,质地更像是一层薄薄的瓷,她抬脚踩了踩,呵,还挺坚硬,夜漓又使出浑身力气重重地踩了一脚,居然将黑色的砖板给跺穿了,整个小腿都陷了进去,废老大劲儿才拔出来。

    她从沙坑里跳起来朝鹤青招手:“你看我挖到什么了!这里空的,下面一定有东西!”

    夜漓忙活了半天,身上都是沙子,脸上也是脏兮兮的,手还被划破了,总之是狼狈不堪,但她毫不在意,意外又欣喜。鹤青看着她兴奋地蹦跶了几下,正要走过去,只听夜漓忽然大叫一声,等鹤青走到坑边上,她已经不见了,只见深坑里有一个大窟窿,整个地面都塌陷了下去,下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鹤青立刻沿着沙坑的边缘滑下去,落入一片黑暗之中。

    “哎哟!”夜漓从高空坠落,摔得她眼冒金星,正要站起来,上头又落下一人,正好砸在她身上,她正要大骂:“哪个不长眼的。”想想荒漠之中也只有她跟鹤青了。

    果然,鹤青紧随着她一起跳了下来。

    夜漓寻思她这次来凡间怎么这么衰,不是被人追杀,就是跳下深渊,这都多少次了,又想到在空桑池那次他们也是前后脚跳的崖,鹤青也是这么砸在她身上的,想到这个就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事儿似的,不自觉地露出笑意。

    “在想什么呢?”鹤青见她笑靥如花,问道。

    “啊?哦...没,没什么...”夜漓慌忙拉回思绪,接着随手燃起明火符,又施了个小法术,只见明火符化成一只火焰鸟,一飞冲天,将周围都照亮了。

    原来这里是一座地下宫殿,地面上露出的土垒,正是宫殿的穹顶,而那些断墙,石柱,只是被黄沙埋住的宫殿的一小部分,地下却是别有洞天。

    “这又是什么地方?”夜漓发问。

    这座宫殿和锁妖塔的地宫很不一样,锁妖塔的地宫并不是完整的宫殿,更多像是人为预设的,或许神殿祭台都是形成玄炽之门阵法的一部分,而这座宫殿则完全是被天然掩埋的,虽然与中原的皇宫相比,这座宫殿并不算多辉煌壮丽,但其保存之完好,还是不免让人惊叹。

    皇宫外似乎还有另一片空间,应该是皇城,就宫殿和皇城的规模来说,这个国家并不算富裕,人口也不会太多。

    鹤青和夜漓犹豫着是先往皇宫里走,还是先到皇宫外看看,推开虚掩着的宫门,他们两个就都愣住了。

    只见门外通往皇宫正殿的白砌长阶上,躺着一具显眼的女尸,女尸穿着鲜艳的红色纱裙,头带金冠步摇,十个手指的指甲盖都涂得鲜红,经年累月居然并不褪色,

    他们犹豫不前倒是不怕尸体,只怕这具尸体有古怪,在原地停了一会儿,也没见古尸有任何变化,夜漓估摸着这具尸体应已魂归,不会起尸变反应了,于是放心大胆地上前查看。

    尸体死后被弃在这里少说也有千年以上了,身上大部分地方已露出森森白骨,但不知为何,即使岁月变迁,女尸眼眶深陷,脸颊上的肉也已风干,几乎完全看不出她的容貌,仍能感觉到此人生前天资绝色、妖冶魅惑之态。

    鹤青小心仔细地翻看了一下尸体,皱起眉头。

    夜漓问:“怎么了?”

    鹤青道:“从她的衣着来看,这个女子应该是古国皇室中人,死在殿前预示着她可能是皇帝的嫔妃,甚至是皇后...”

    “嗯,”夜漓点头表示同意:“然后呢?”

    “但她死得极惨,你看她身上的皮肉,是被人生生剜下来的,她是受凌迟之刑后,肚子上又被捅了一刀,放干了血,最后被绞死的。”

    确实,尸体腹部两侧的肋骨断了几根,仅剩不多的干枯皮肉上可以看出整齐的切面,脖子上拴着一根麻绳。

    鹤青抬头看向殿门:“皇宫内可能还有一具男尸,应该就是这个小国的皇帝。”

    夜漓问:“这是叛乱?还是起兵造反?”

    鹤青摇头:“这就不清楚了。”

    “走吧,进去看看。”

    沿阶而上,回到殿内,古国皇宫虽小,但里面布置得极为精巧,便是曾遭受战火洗礼掠夺,仍依稀能看出皇帝的荒淫无度,极尽奢华的作风。

    穿过大殿便是内厅了,这里似乎是皇帝的书房兼议事场所,桌椅案己被打砸尽了,一片狼藉,存放的书籍字画也几乎已风蚀殆尽,一碰就碎,只留有四面墙和柱子上的壁画,虽也是斑驳不清,多少还能看出些明堂。

    仔细看那壁画尤其诡异,四幅为一组图,上面画着几个青面獠牙小人支起一口大锅,将一个靠着锁链的人投进锅中,锁链人拼了命得挣扎,但毫无用处,后面几幅图则画着锁链人被扔进刀山,丢到火海,流放极寒之地等等。

    画中场景夜漓瞧着是极为眼熟的。

    这些画引起不适的地方不在于绘画的风格,而是其带来的深深的绝望感,锁链人明明就能逃脱魔爪了,却总在最后一刻被抓回去,这种绝望感带来的落差犹如在人心头坠了一块巨石。

    最里面的几排壁画,锁链人从一个黑洞中跑出来,后面追着一排黑影,一开始他并没有发现跟在自己身后的黑影,很欣喜自己终于能逃出生天,直到这些黑影,仿佛是地狱中爬出来索命的恶鬼,抓着他的胳膊、肩膀、脚踝,一步一步将他重新拉回黑洞中。

    壁画虽已模糊破碎,但依旧栩栩如生,历历在目,看得人毛骨悚然。

    夜漓咂嘴:“怎么布置得这么吓人,皇帝不觉得住在这里瘆得慌嘛。”

    结果后厢房的门一打开,正对着的一面墙上放着一对落地神龛,里面供奉着两个古怪的像,一个黑身,朱发,绿眼,另一个双目如铜铃一般,吐着长长的红舌,身后有一对翅膀,两尊像全都面目凶狠,形容可怕,夜漓想,行吧,这古国皇帝或许就好这一口。

    步入里间,就是皇帝的卧房了,一张巨大的龙床占着房间的一角。

    一个头戴冠珠,身穿黑袍的男人,胸口插着一把剑,死在龙塌边上,他身上的黑袍,两袖上绣着金色的龙纹,马面裙的前襟是红色的,下摆也是金色的。

    想来这位应该就是这个西域小国的皇帝,死得也不是那么安详。

    说起来这皇帝当真是离奇怪异,前厅弄得这么诡异也就算了,卧室更是红帐纱幔,春色旖旎,淫靡之色溢于言表,床上和地下还散落着增加宫闱闺房情趣之物,还有酒壶和已经风化成石头的葡萄,足见皇帝生前有多放浪形骸,沉湎酒色,也就难怪他被人赶下台了。

    夜漓没见过这些器具,正要拿起一件来瞧,被鹤青看到了,大声制止:“别动!”

    她没想到鹤青这么大反应,被吓了一跳停住手:“这些都是什么东西啊?”她指着地上一个类似狗骨头一样的东西问。

    “这...这是...”鹤青究竟是个凡人,在男女之事上,多少是要比夜漓略通晓一点,他不知要怎么回答,红着脸支吾了半天说:“这...这可能是镇纸吧。”

    “胡说。”夜漓是真的好奇,还低头仔细端详,搞得鹤青越发尴尬,侧过身去表示没眼看,夜漓看了半天说:“这里又不是书房,而且镇纸胡乱扔在地上做什么?”

    她觉得鹤青多少是有些嫌弃她没见识,难免心中不忿。

    “看情形这个末代皇帝当是个昏君,他房中之物也必没有什么好东西,别看了,走吧,我们去外面看看。”

    鹤青见不管他怎么明示暗示,夜漓都不开窍,只好催促道。

    夜漓不明白鹤青是在扭捏些什么,跟个大姑娘似的,不看就不看呗,她没再多说什么,屁颠屁颠跟了出来。

    离开宫殿走了一段,眼前出现一座寺庙,离皇宫这么近,估摸着不是皇观就是皇祠,走近了一看,门上的匾额题着“后黎国宗祠”五个大字。

    鹤青惊讶道:“原来这里竟然是后黎国。”

    夜漓疑惑:“后黎国?”

    鹤青道:“很多很多年前,中原曾经出现过一个国家叫黎国,黎国出了不少开明的君主,使得国家昌盛,国祚绵延,后黎国的皇室曾掌管中原多年,中间虽有坎坷变动,但政权依然稳固,后来历经几代无能的君王执掌才慢慢式微,气运衰竭,被中原崛起的其他政权所取代,所辖地域不断被蚕食,最后不得已才带着臣民迁徙至塞外。”

    “这个国家出了不少有意思的皇帝,至今为中原的文人骚客津津乐道。”鹤青补充道。

    夜漓问:“怎么个有意思法?”

    鹤青道:“就比如后黎国的开国皇帝,李启彻,此人虽然是黎国皇族后裔,但属远支旁庶,他那一脉向来不受皇室正宗重视,以至于到了他父辈那一代,只得了个小小的地方官做。彼时黎国皇帝昏聩不堪,外戚干政,独揽大权,朝政日益衰败,百姓生活穷困,又遭受战火和苛捐杂税的压迫,苦不堪言,李启彻带头,以李氏子孙匡扶皇室,拨乱反正为名起兵造反,他振臂一呼,就得到了百姓的拥戴,并最终夺得了政权,其实他成为皇帝之后并没有改国号,只是历史上为了区分黎国两个不同的阶段,才将李启彻称帝后的政权称为后黎国。”

    “李启彻虽为后黎的开国皇帝,但这却不是他的故事最精彩的部分。”鹤青接着说道。

    “哦?”夜漓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他还有什么传奇的事?”

    “这个皇帝生平的经历中最精彩的,是相传西王母曾因他治国安邦有功,在昆仑山接见过他,这对凡人来说可是无上殊荣,毕竟天神显灵向来都只是传说,是话本里的故事,李启彻居然能被西王母亲自接待,这在天上地下都是绝无仅有的个例。”

    “更有意思的是据说李启彻虽然只在昆仑山上呆了一顿饭的功夫,却被昆仑的一个仙子迷倒了,深深爱上了对方,回来后便茶饭不思,穷极一生都想着能再上一次昆仑山,却再也没能找到去昆仑仙境的路,晚年更是开始沉迷修仙之术,希冀着自己能封神登天,与那仙子再续前缘。”

    “虽然不知道这个故事是真的,还是他臆想出来的,不过李启彻作为一国之主,居然终身未娶,这倒是事实,无论朝中大臣如何劝解,并以储君不定,江山不稳相要挟,他都不肯听,后来李启彻从宗室之中过继了一个孩子作为继任者,但始终不肯娶妻生子,黎国上下都说,他是被昆仑山的仙子勾了魂去了,到死都念念不忘。”

    夜漓听罢,也没放在心上,随口评价:“我时常听说凡人皇帝后宫佳丽三千,嫔妃成群,这皇帝居然能终生不娶,那还真是挺有意思的。”

    她信步在皇祠中闲逛,到处都看了一圈,内堂挂着的一张巨大的《昆仑百仙图》印证了鹤青刚刚说的话,上面画的是李启彻下山之时,昆仑众仙送别他时的景象,西王母脚踩祥云,身披霞彩,风姿绰约,占了整幅画最大最中间的位置,而地上,一个白衣仙子手里捧着一个匣子,正与一个穿着威仪的青年依依不舍地道别。

    哎哟喂,这还是个仙凡恋的痴情故事呢,李启彻上没上昆仑山不知道,但被仙子勾去了魂怕是真的,不然怎么会让人在宗祠里放这种画呢,凡人重视家族传承,设立宗祠就是为了庇佑子孙并世世代代受他们膜拜,所以在宗祠里挂这种画,即便李启彻没有嫡传子嗣,他的故事也会在李氏子孙中代代流传,可不是要笑死人了。

    这时,祠内的另一幅画映入夜漓的眼帘,让她顿时瞠目结舌。

    这幅画题曰《仙女下树图》,里面画了一个灵动的小仙子从树上跳落下来的景象,画工无比精湛,而且和《昆仑百仙图》一样,这幅画也被保存得十分完好,皇宫里那些早已破败不堪的货色根本不能同皇祠里的两幅相提并论,画上附着着一层油亮亮的蜡一样的东西,整幅画几乎和人一样高,笔触清晰,颜色鲜艳,历久弥新。

    精湛到什么程度呢,精湛到似乎可以感受到仙女跳下来时发丝随风飘动,踩到地上的草坪是松软的,随之带下来几片树叶落到她的肩上,让人想为她抚去,仙子眉眼弯弯,神态娇俏,水绿色的裙摆摇曳,步步生莲,甚至能隐约闻到她身上传来的异香。

    总之,就是画上的仙女如同活的一般,呼之欲出,跃然纸上,而自己仿佛就置身于昆仑仙境之中。

    只是...只是...

    只是这画上的仙子,怎么又和夜漓长得一模一样啊!

    之前岐虞王陵中王妃像不如这张生动,毕竟那张画年代更为久远,当时的画技还及不上后来的后黎国,所以这种冲击感并不强烈,但这画中的仙女与夜漓相比,简直是连一颦一笑都如此相似。

    也真是奇了,这世上到底有几个长着夜漓这张脸的女子啊...

    连一旁的鹤青看着这张画,都愣住了,呆呆地看着那画上的仙子,转而又瞧瞧夜漓,她跟画并排站在一起,画中人就像她复刻的翻版似的。

    “呵呵呵...”夜漓干笑几声:“你说的迷住皇帝的仙子,不会就是她吧?”

五十七、尸坑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就像是这世界的未知角落里,有另一个自己,过着她想象不到的生活,这让夜漓不禁对画中的仙子产生了兴趣。

    莫非这个仙子真的是她的前世?

    那岐虞国的王妃呢?她和自己又是什么关系?

    不对不对,洛梓弈说自己是魑灵,那空桑池下的烛九阴也说她是同族,那她前世应是龙族的啊,怎么会是昆仑仙子呢?

    夜漓越想越晕,脑袋里一团乱。

    她看了一眼身旁的鹤青,他一路强打着精神介绍后黎国的过往,但脸色越发惨淡,于是夜漓又想,罢了罢了,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水源和离开沙漠的路。

    管他前世是王妃还是仙子,死后都是尘归尘,土归土,又有什么要紧的。

    “竹七,你怎么了?别动来动去呀,你受了伤,妖力不够,化不成人形的,就先好好呆在我身上吧。”

    这时,鹤青忽然说道,似乎是竹七不安分。

    自从腾蛇姥姥将竹七给了她,夜漓就喜欢充主人的派头,听鹤青这样说,不客气地捏着竹七头上的小角将他从鹤青的衣襟里拽出来,凶巴巴道:“安生点,再闹就把你丢在这里变成蛇干!”

    “不,不是,”竹七委屈道:“他...他身上有东西。”

    “啊?”夜漓一下子没听明白。

    竹七央告:“我不想呆在鹤青身上了,夜漓,你还是让我回你这儿来吧。”

    夜漓弹了一下竹七的脑门:“能带着你就不错了,还挑...你说他身上有东西是什么意思?”

    “是虫,他身上有虫。”竹七附耳小声说道。

    虫?难道是...夜漓瞪大了眼睛望向鹤青。

    “给我看看。”她一着急,直接上手。

    “夜漓你...”

    鹤青伤重,气力不支,拗不过夜漓,只好任由她扒开衣服,露出白皙的胸膛。

    肉眼可见一个凸起的小包,从鹤青的右侧肋骨一直移动到左肩,接着数十条蠕虫状的东西在他的皮下四散开,有些甚至跟暴起的青筋一样,能透过皮肤纹理清晰地看出来。

    这情形夜漓可太熟悉了,在樊晓澄的梦里她曾亲眼见过,他们的师娘于氏蛊毒发作时就是这副模样的。

    若是身体无恙,鹤青与身上的血蟞是共生互存的关系,加上佛灿莲的作用,三者能达到一个平衡,但蛊虫绝非善类,一旦感知到宿主的衰弱,便会拼了命地汲取其仅存的修为,以便支撑它们找到下一个宿主为止。

    而此时鹤青的力量,显然已经不足以压制身上的蛊虫了。

    “鹤青...”夜漓看着他,眼神悲戚。

    鹤青急剧咳嗽了几下,吐出一口血来。

    看来曲潼江边的那一剑,终究是伤及根本了,他勉强一笑,抹去夜漓眼角的泪花:“别担心,我没事。”

    夜漓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大颗大颗地滑落。

    “鹤青,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她哽咽道。

    鹤青温柔地笑道:“好了,别哭了,你这样反而让我觉得自己真的是寿数将尽,命不久矣了,你曾说过要陪我共度余生的,该不会是要放弃了吧?我还等着续命神药呢。”

    “没有,”夜漓吸了吸鼻子摇头道:“我怎么会放弃呢。”她的脸上堆起了一个最难看的笑。

    她哭起来梨花带雨的,双目含泪,像嵌在脸上似的,嘴角的梨涡深陷,笑着哭的样子让人尤其心疼。

    “那我们走吧。”鹤青摸了摸她的头道。

    一股暖流涌上夜漓的心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又温柔又强大的人,明明快要死的人是他,却还要反过来鼓励自己。

    这么想着,夜漓的鼻头又是一酸,为了不让鹤青看到,悄悄背过身,用力眨了眨眼,硬是将眼泪逼了回去。

    他们继续在遗迹中探寻,竹七却说什么也不肯回到鹤青身上,跟在他们身后扭来扭去。

    渐渐的,脚下的土地变得松软,前方路面的地上出现一道一道弯曲的印迹,竹七率先滑行过去,把头埋在土里,贪婪地嗅了嗅说:“这里水汽比较重。”

    鹤青也走过去,俯身蹲下,手指沾了沾地上的沙土,捻了捻,果然相较于甘塔拉沙漠里的沙子,这里的略微有些湿润。

    “这应该就是古河道了,因为一些原因断流了,但地下可能还有暗河,”鹤青一边探寻一边皱眉:“我们赤手空拳,应该挖不了这么深。”

    “鹤青,”夜漓冷不丁说了一句:“你觉不觉得有人在看着我们?”

    鹤青还没说什么,竹七就先激动起来:“什么?谁?在哪?”仿佛能看到他细如麻绳的蛇身打了个激灵。

    “夜漓,你,你不要说这种吓人的话。”他刚才还不肯靠近鹤青,这会儿倒是飞速呲溜过来,盘桓在他们脚跟后面藏着。

    夜漓轻挑了下眉毛,给鹤青使了个眼色,郎声道:“从皇宫里出来之后,我就一直有这种感觉,遗址中除了我们,应该还有别人。”

    鹤青会意:“你说跟着我们的,是人是鬼,还是...妖?”

    “妖妖妖...”竹七插嘴:“肯定是妖,刮沙尘暴的时候我就闻到了,虽然掩饰得很好,但风中还是有妖气。”

    夜漓瞪了他一眼,他就立刻不出声了,这时,古河道旁的一颗礁石边上似乎有什么动静,夜漓与鹤青互望一眼,他们左右包抄,缓步走向黑石。

    石头后面果然蹲着一个人,背对着他们瑟瑟发抖,夜漓一把将人拎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别杀我!”那人惊呼。

    是老胡的声音,转过来一看,真的是他。

    夜漓冷哼一声:“看到我们为什么不现身,鬼鬼祟祟地躲在这里干什么?”

    “妖...妖怪啊!”老胡抱头鼠窜,夜漓揪着他的衣服不让他跑,还吓唬他:“知道我们是妖怪还大呼小叫,信不信吃了你!”

    老胡立刻闭嘴不敢说话了,眼睛盯着地上的竹七。

    鹤青温和地说:“你放心,他不会伤人的,别害怕。”

    老胡喃喃自语:“他...他会说人话,我从没有见过蛇会说人话的...他一定是妖怪。”

    地上的竹七不满地对他吐着蛇信,身子扭来扭去,发出“嘶嘶”的声响,老胡畏畏缩缩地往后一躲。

    “好了,别吓他了,”鹤青道:“起来吧。”他扶着老胡站起来。

    “说说吧,”夜漓双手抱臂交叉于胸前道:“你怎么突然不见了,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什么我不见了,明明是你们不见了,”老胡激动起来:“起了沙尘暴我当然一路拼命逃跑了,跑啊跑,脚上一滑就掉进了一个窟窿里了。”

    原来老胡是掉进夜漓挖的沙洞中了。

    “这么说来,你是在我们之后掉到地下的咯?”夜漓又问:“那你一定看到地面上的土垒了吧?”

    老胡说:“看到了啊。”

    “也看到栓在土垒旁边的骆驼了?”

    “看到了。”老胡斩钉截铁道。

    “嘶...啧啧啧...”夜漓故意咂嘴,摇头道:“真可惜,早知道就让你把骆驼带下来了,现在还能杀来吃。”

    老胡一愣,随即说道:“是啊,早知道我就将骆驼一起带下来了。”

    听罢,夜漓的嘴角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哎呀,”夜漓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指甲:“如今腹中无食,饥肠辘辘,这可如何是好呀。”

    老胡一听浑身哆嗦,警惕道:“你...你什么意思?你不会是要吃我吧?”

    “你想太多啦,”夜漓冷笑道:“你这么老,身上皮都挂不住了,肉肯定很柴,一定不好吃。”她虽然这么说,但还故意舔了舔嘴唇。

    “是是是,不好吃,真的不好吃,”老胡吓得都结巴了:“求您大仁大义放我一条生路吧。”

    “好了好了,”鹤青打圆场:“大叔,我们真的不是妖怪。”

    老胡用怀疑的眼神上下打量鹤青,小声嗫嚅:“我,我都看见了。”

    夜漓抬了抬眉毛,漫不经心地说道:“你看见什么了?”

    “我看见...我看见这条蛇是从,是从他身上爬出来的,还有,还有他身体里的东西...”老胡害怕道。

    闹半天他怀疑鹤青是妖怪,夜漓憋笑,忍住不笑出声。

    这老家伙脑子不太好使,眼神倒是不错,遗迹中环境如此昏暗,他居然也能瞧得见。

    莫非老胡就刚刚就在他们身旁?夜漓起了疑心,他看上去被吓得不轻,实际上他一个人在地下游荡了多久并无人知晓,要是普通人遇到这种情况恐怕早就疯了,便是有经验的沙漠旅人也决不能像他现在这么镇定,还有心思凑到夜漓耳边嚼舌根:“妖怪最能俘获人心,我劝你还是离他远一点,别被他骗了。”

    夜漓不禁莞尔,咧着嘴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郑重地点头道:“哦...谢谢你的提醒,那我当心一点。”

    这可能是她这次进入凡界以来,遇到的最好笑的事了。

    老胡被迫与“妖怪”同行,可把他委屈坏了,一直用眼角的余光斜视鹤青。

    他们一行沿着河道继续向前,可惜这座地下古国皇城的遗址里,除了皇宫和宗祠保存地比较完整以外,剩下的都只是一些看不出原貌的断垣残壁,还有遍布四处的各种奇怪塑像,其余就再没什么可看的了。

    又走了一会儿,夜漓停下脚步,没头没脑地冒出来一句:“我终于知道什么地方不对劲了。”

    “什么?”鹤青回过头不解地看着她。

    “自从进到这片遗迹里面之后,我总觉得有种违和感,说不上来,但就哪哪儿别扭,原本以为这是塞外风情,西域特色,现在总算是明白了,”夜漓说:“这个国家不信神佛,反拜鬼王啊。”

    她又说:“你还记得皇宫正殿后厢房里的一对神像,那长翅膀的,是鬼王座下的夜叉鬼,还是空行夜叉,另一个朱发绿眼的则是罗刹鬼,壁画上画的都是冥界投胎托生的仪式,是那些前世业障未消的人死后在炼狱中受刑的场景,城中的这些神龛也是,就跟金陵城里随处可见的土地庙一样,是供百姓祈福祝祷,镇守一方用的。”

    鹤青沉吟半晌,说道:“既然后黎国是信奉鬼王的,那为何李启彻会接受西王母的召见,还爱上一位...天界的仙子,这不是与他的信仰不符吗?”他提及这个和夜漓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的仙子,眉头微攒。

    “我猜他应该是因为别的原因才上昆仑山的,”夜漓说:“而且所谓的信仰相冲,本就是世俗的偏见,其实各界之主,本身是没有龃龉的,尤其是冥界,那里是大千世界的终点,所以更有些遗世独立的意思,凡人中有的恐惧死亡,所以提及鬼王啊,冥界啊才会觉得晦气,其实死亡本身就是因果循环,轮回报应中的一节,乃是自然规律,无可避免,这么想想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夜漓寻思,既然后黎国信奉的是鬼王,那就不可能没有供奉洛梓奕像的地方,那应该是个地标建筑。

    老胡插嘴道:“后黎国信奉鬼王是有原因的。”

    夜漓道:“哦?什么原因?你说说看。”

    “你们还不知道后黎国的来历吧?”老胡得意洋洋地卖弄道:“相传上古时期,部落割据,各自为政,物资匮乏,常常因为食物、水源、地域划分等问题引发战争,后来一个名叫岐虞的部落联合各部族统一中原,建立了岐虞王朝,但立国没有多久,岐虞王就死了,自此之后岐虞国就一直信奉鬼王,但这个传统的由来已经不得而知了。”

    夜漓想,岐虞国信奉鬼王当然不奇怪,毕竟鬼王的本尊就是他们曾经的主君,一代传奇君王忽然身死,怪谈变成谣传,谣传变成奇闻,奇闻演化成传统。

    “当时岐虞联合的众部族当中,最大的一个部落叫九黎部,岐虞王去世之后,九黎部便接替他执掌中原,后来的黎国和后黎国也与九黎部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黎国建立之初,民风开化,百家争鸣,信仰也是各式各样的,所以岐虞旧民信奉鬼王的传统也一直延续了下来,中元节是他们最重要的节日之一,就跟中原的除夕、中秋一样重要。”

    “到了后黎国时代,国运日下,被中原崛起的其他政权驱逐,后黎的君王不得已在西域重新建国,西域虽然地域广阔,但土地贫瘠,气候恶劣,后黎国子民深受风沙侵袭之苦,严重的时候,全年颗粒无收,百姓断水断粮,饿殍偏野,但是慢慢地他们发现只要虔心祭拜鬼王,这一年的沙害就会减轻不少,粮食收成也会随之提高很多,所以后黎国中后期,信奉鬼王的百姓也就越来越多了。”

    夜漓惊奇得眯起眼,还有这事?鬼王镇恶鬼、平业障、渡冤魂、守轮回都来不及,还管治沙呢?那洛梓奕也真是够忙的。

    他们穿行在后黎皇城中,此时距他们离开皇宫,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目及之处皆是荒凉破败,与宫殿的奢靡形成鲜明对比,看来这后黎国的末代君王兵败倒台不是没有原因的。

    这时,忽然一阵阴风传来,他们现在身处地下,原本就气息阻塞,流通不畅,积攒了不少腐糜之气,但这股阴风中还是夹杂着明显的,更为浓烈的臭味。

    一种尸体腐烂所散发出的特有的味道,气味之浓烈预示着尸体的数量还不在少数。

    前面不是墓地、乱葬岗,就是一个尸坑。

    万人尸坑的那种。

    继续往前走,地势开始慢慢下沉,路面倒是越来越开阔,尸臭也更重了。

    接着一座七层宝塔出现在眼前,宝塔的样子很眼熟,规格看着和锁妖塔有几分相似。

    塔的左侧有一个人工凿成的石室,装着铁栅栏,石室里有几副拷着锁链的白骨,看上去应该是后黎国囚禁犯人的地方,左侧两边凸起的石壁中间是一个巨大的石像,足有七八人高,石像上那张比女人还精致的脸,不是洛梓奕又是谁?

    鬼王像乍一看,还真有一种摄人心魄的震撼之感,明明是个死物,却犹如洛梓奕亲临,定力弱的,怕是扑通一下直接要跪倒了。鬼王像前,有一个巨大的土坑,尸臭就是从这个坑里散发出来的。

    夜漓瞬间就明白了。

    天哪,后黎国的亡国皇帝还真是荒唐到了极致。

    大约他是觉得鬼王既然是恶鬼之首,必然是喜欢死人的,便以此作为献祭,甚至将监狱建在鬼王像附近,杀了罪犯就地掩埋,还真是不浪费。

    尸坑里的腐味这样重,经年不散,应该不单单只是将监狱里的死囚犯投到了里面,恐怕还虐杀了不少无辜之人。

    这一刻,夜漓甚至就连这昏君在走投无路之际,杀人抛尸,跪在鬼王像面前日夜叩拜的情景都能想象得到。

    但他可能不知道神憎鬼厌这个词,倒行逆施,命数已尽,是求谁都没有用的。

五十八、反噬

    尸坑如同一个巨大的黑洞,仅仅是在边缘朝下张望,都像是要被吸进去似的。

    “哎呀,”夜漓站起来,感叹道:“现在我终于知道后黎国为什么会灭亡了,自作孽不可活啊。”

    竹七急道:“这都走到头了,怎么还没有找到离开这里的路啊?”

    夜漓没搭理他,自顾说道:“这个遗址还真挺奇怪的。”

    鹤青点头赞同。

    竹七不解:“什么意思?哪里奇怪了?”

    夜漓道:“你没发现皇城里很干净吗?”

    “干净?这脏兮兮的到处都是千年尘土积灰,哪里干净了?!”

    夜漓压低了声音道:“我的意思是说,没有尸体。”

    “除了皇宫的两具尸体和此处这个尸坑之外,这个地方就几乎没有死人的遗骸,起义军呢?百姓呢?这是一座空城啊,难道不奇怪么?”

    鹤青沉思了一会儿,说道:“这地方更像是瞬间塌陷然后被沙尘掩埋,才能保存得如此完好,而城中的人一定都及时撤离了,才没被一齐活埋。”

    他们面对着鬼王像,鹤青迟疑道:“他是...”

    “冥界之主,诏阴酆罗大帝,鬼王洛梓奕。”夜漓漫不经心地说道,语气甚至还有几分嘲笑。

    鹤青虽然见过他两次,一时间没认出来。

    “就是栖霞山和锁妖塔里见过的...”

    夜漓点头:“就是他。”

    这时,他们身后传来几声沉闷的撞击声,回头一看,只见胡伟刚行为反常地站在七宝黑塔前,用身体不断地撞击塔门,撞了好久都没什么用,他又开始用手指拼命挠,挠得满手是血,与此同时一种黄色的异光笼罩在他身上。

    “老胡,你干什么?!”

    夜漓喊了一声,老胡依旧兀自又撞又挠,怎么叫他都没反应,而且他撞得很用力,用力到夜漓甚至都担心他再这么撞下去,会不会把自己的骨头给撞断了。

    “他这是疯了吗?”夜漓满脸疑惑,转头问鹤青。

    鹤青未回答,只嘱咐:“小心点。”一边说一边缓步走向黑塔。

    竹七很自觉地窜上来,盘在夜漓背上。

    走近了看,果然,胡为刚两袖上全是血,而他好像不知疼痛似的,扔在不停地反复撞击。

    “这里肯定有什么东西控制了他。”夜漓环顾四周。

    七层黑塔,石室监狱,尸坑,鬼王像...

    是什么...究竟是什么...

    夜漓全神贯注,四下搜寻,却没什么结果,过了一会儿,她终于忍不住了:“我去让他停下来。”

    鹤青拉住她手腕:“你先别冲动,我觉得他更像是想把什么东西从这塔里放出来,万一有什么危险...”

    “那就更不能让他得逞了。”夜漓性子急,话还没说完,甩开鹤青的手,运起魂力,魂鞭弹射,追索至老胡的后颈,刚要碰上,便被他身上的黄光给挡了回来。

    这一击反弹忒是厉害,竟震得夜漓的手微微有些发麻,魂鞭也自动收了起来。

    探得虚实,夜漓的表情越发凝重,面前的老胡忽然停下撞击的动作,回过身冷冷地看着他们,接着他跑到尸坑边上,又看了他们一眼,嘴角扬起一个极为诡异的笑容,接着纵身跳入尸坑中!

    这一举动,让夜漓与鹤青始料未及,一时动不知该作何反应,当下只愣在原地。

    尸坑深不见底,老胡这一跳必死无疑。

    是什么...究竟是什么...能控制他走上这条死路。

    “这...就完了?”他们静默地望着尸坑,等了好久却也没有什么反应。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夜漓感觉自己手心冒出汗来,这种紧张感是她从未体验过的,毕竟到现在他们也没弄明白此地妖邪的本体到底是什么。

    被俯身的老胡虽然自尽,但这显然只是开始。

    地面轻微晃动了一下,没过多久又晃动了一下,第二次比第一次的体感要明显很多。

    接着震动一波一波地传来,一次比一次猛烈。

    夜漓被晃得东倒西歪,她牵着鹤青努力站稳,以为是有什么大家伙要来了,严阵以待。

    竹七指着尸坑喊道:“你们看那里!”

    尸坑边缘有数十湿尸、干尸和白骨从深坑下面往上爬,接着一批又一批尸群跟上。

    “活,活了...活了!”竹七浑身发抖:“妖怪啊,救命!好可怕!”

    “吵死了,安静点!”夜漓啐道:“你自己不就是妖怪么,鬼哭狼嚎什么?”

    这一幕让她想起在皇宫中看到的壁画,眼前的尸群如同索命的恶鬼,跟画中的场景简直一模一样

    没想到此等地狱名景,竟叫夜漓在凡间一片被黄沙掩盖的古国遗迹中见到了。

    她当了几百年朝生使者,自诩什么炼狱十刑,冥界八司,鬼蜮之中还没有她没去过的地方,没见过的东西,饶是如此,她仍是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了,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阴曹地府。

    除了洛梓奕,夜漓还真没有见过有谁有能力同时控制这么多阴灵的,那该是魂力多强大的鬼怪才能做到。

    反正远在她之上就是了。

    听说八百多年前闹得很凶,誓要将人间变成第二个冥界的骷髅将军,鼎盛之时也能坐拥三千鬼众,最后还是在洛梓奕十万阴兵的进攻下溃不成军。

    但自洛梓奕担任鬼王以来,几千年间冥界也就出了这么一个叛徒,夜漓实在想象不出是哪方势力,能如此强大,盘踞潜藏这么多年隐忍不发,好巧不巧还被她给遇上了。

    尸群作古已久,还魂之后似乎没有马上适应,枯骨上所剩的皮肉不多,活动起来有些僵硬,但没过多久就行动自如了,拖着残缺不全的身躯朝夜漓与鹤青奔袭而来。

    不一会儿,夜漓、鹤青和竹七就被尸群包围了。

    本来以为对付这些低阶的尸鬼,仅凭夜漓的战力足够了,但她还是低估了尸鬼的数量,夜漓一魂鞭下去虽能扫翻一片,但还是架不住尸群前赴后继地往上扑,鹤青伤痛未愈,只能边打边退,但这些尸鬼极其难缠,除非是将之打得稀烂,否则即使只剩下断肢残臂也依旧能动,不是抓着夜漓的胳膊就是揪住她的头发,让她使不上劲儿不说,还防不胜防。

    苦战了一会儿,不得已夜漓带鹤青和竹七飞身到石室之上,形成地势差,以高地做防御,为了阻止尸群爬上来,夜漓用她那点微末结界术张开防御,她知道自己并不精于此道,勉强撑起的结界也是支持不了多久的,但多少能缓过一口气。

    施术完毕,夜漓忽然感到背上一阵刺痛,回头一看,竹七居然在她背上咬了一口,蛇牙深深嵌进她的肉里,鲜血直流。

    “你干嘛?!”夜漓怒而起身,拼命晃动肩膀想把竹七甩下来,但竹七死咬着不松口。

    “你放开,你放开啊!”夜漓吼道:“我警告你趁我还好好说话的时候,赶紧放开。”

    结果竹七不但不放,还越咬越紧了。

    夜漓生气威胁:“还不放,信不信我把你打成蛇羹?”

    最后还是鹤青一手捏着竹七的七寸,一手掰着他的头将他从夜漓的背上取下来。

    只见竹七眼珠泛白,命门被人拿捏了,还冲着夜漓龇牙咧嘴,细看他的模样,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夺了心智。

    除了狐族的摄魂术之外,夜漓还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是能控制活物的。

    鹤青仿佛能看穿了她的疑虑,低声道:“是沙。”

    “沙?”

    鹤青点头道:“刚才在下面我就注意到了,有一小簇沙一直追着我,不细看根本无法察觉,被我用剑斩断了。”

    什么?夜漓一脸迷惑,她这是又听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了。

    俗话说抽刀断水水更流,沙亦是如此,鹤青的剑竟然能斩断沙,一时之间,夜漓不知道应该对哪件事更感意外了,是沙追人,还是剑断沙。

    鹤青又说:“我猜你身上应该也有,只不过...”

    只不过夜漓的这具肉身已经被更为强大的占据者——她的魂魄附体了,所以沙也就对她无用了。

    夜漓又想到萦绕在老胡身上的黄色光晕,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你的意思是说,控制老胡和这些尸鬼的是...沙?”

    “正是如此。”鹤青说着拎起竹七的尾巴,将他倒举起来,上下左右抖了抖,果然抖出不少黄沙来,这些被倒在地上的沙子还要作怪,不安分地东窜西窜,一个劲儿地往人身上钻,被夜漓施了一个符,转眼化成一摊焦黑的印迹,将黄沙抖干净之后,竹七就不再对夜漓张牙舞爪了,蛇身软绵绵地垂荡下来,没了生气。

    “他...不会是...死了吧?”夜漓上前拨弄了几下竹七。

    她到底是答应过腾蛇姥姥要照拂竹七的,不能就这么给弄死了啊。

    “没事,”鹤青道:“只是晕了过去而已。”

    夜漓这才放心下来,冷笑着高声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厉害的角色,原来是沙妖,藏头露尾的算什么本事,有种出来单挑啊。”夜漓有个坏毛病,就喜欢不知深浅地撂狠话。

    果然,这套说辞没能将沙妖激将出来,她布下的结界就先撑不住了。

    一开始,尸群一靠近结界就会化成灰烬,这是夜漓魂力技能中的黑火,接着爬上石室的尸鬼越来越多,结界承受不了那么多攻击,尸鬼逐步突破,先是探进来一只手,一颗头,半个身子...没过多久,她的结界就彻底溃散了。

    夜漓深深叹了口气,但凡她往常下点功夫,能有洛梓弈一半布结界的能力,也不会落得如此狼狈,被这些不入流的鬼东西追得满地跑。

    结界一散,尸鬼便再无顾及,互相踩踏着用上石室顶上,鹤青只好背起昏迷不醒的竹七,奋力杀退尸群,却怎么也杀不尽,这些僵尸没有自己的意识,也不知疼痛,跟疯了一样,也不惧怕鹤青的剑,迎着剑锋直往上冲。

    鹤青手中的剑越舞越快,一种奇怪的感觉渐渐浮上他的心头。

    他明明已经战到力竭气衰,却越杀越兴奋,仿佛肉体和灵魂是隔离开的,不受控制,仿佛脑中一直有一个声音不断催促他,杀,杀,杀,将这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邪魔外道都送到它们该去的地方去。

    同时,这个声音还在不断合理化他的行为,告诉他这是替天行道,不算滥杀,只是这些尸鬼的出现,恰好满足了他的杀戮之欲而已。

    于是他越杀越兴起,神情都不一样了,简直跟变了个人似的,弑杀的快感浮现在嘴角,整个人都笼罩在阴郁和亢奋交替的氛围中。

    那边夜漓并没有注意到鹤青的变化,只看到他被尸群围攻,而他一次又一次地杀出重围,险象环生。

    情况紧急,得想想办法了,再这么下去,他们三个都要葬送在这鬼地方了。

    但夜漓截杀尸鬼,无暇分身,也顾不得这些千年老尸体内的尸油和污浊的液体喷溅出来,杀得可谓是十分惨烈,终于勉强抵住尸群的进攻。

    她正筹措破解困局的方法,尸坑中忽然有一人影跃出,停在半空,此人看上去皮肉健全,与正常人无异,只是长发披散,四肢垂地,像是木偶戏里受人控制的提线木偶似的,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牵扯,生生拉起来。

    只见人影低着头,缓慢而僵硬地抬起手臂,指向夜漓与鹤青,看上去很费劲。

    尸群像是得了指令似的,更加疯狂地攀爬石室,如潮水般朝他们撕咬过来。

    单凭空中的人影露出的一只眼睛,脸上的褶子和黝黑的皮肤就能判断,控制尸群的正是老胡,或者说是附身在老胡体内的什么东西。

    夜漓看着他,咬咬牙下定决心,砍落几个试图爬上来的尸鬼,转过身。

    下一刻,她居然放弃抵抗,自己倒向尸群!

    “夜漓!”

    鹤青回头看见夜漓掉下去,大声呼唤,只觉得悲痛到肝胆欲裂,他刚刚杀红了眼,没注意到夜漓是主动跳下去的,还以为她战败不敌被尸鬼强拉走了。

    他仰天长啸,血液中流淌的蛊虫爬得越来越快,右眼的眼眶显现出几条类似昆虫触角一般的黑纹。

    此时的他几乎已经耗尽了所有的修为,只强撑着一口气,根本无法营救,在绝望和极度的痛苦之中,他终于放弃抵抗,将身体完全交给了草鬼婆。

    鹤青清醒时本就是一个冷静到近乎淡漠的人,所以被草鬼婆占据后,除了功力大增,身法变得异常迅捷之外,并没有太大变化,只是脸色越发沉寂。

    像死一般沉寂,沉寂到可怕,仿佛所有的欢乐和希望都被抽空了。

    而那些尸鬼在他变幻莫测的剑法下,再也近不了他的身,明明数十只尸鬼一齐扑向他,一阵剑光大作后,转瞬间就变成了无数尸块,他一路斩杀,所向披靡,那些尸块横飞,像下雨一样落下。

    鹤青作为玄门弟子,仙姿玉质,清风佐鸣,不染凡尘之态荡然无存,现在的他眼泛异光,浑身血污,满脸杀意。

    看上去比那些尸坑里爬出来的更像恶鬼。

    鹤青硬生生地从成堆的尸鬼中杀出一条血路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找到夜漓,执念伴随着邪意滋长。

    但他砍杀了很久都没有看到夜漓的身影,鹤青越来越绝望。

    他看着冲向他的尸群纷纷化成尸块,散落在地上,辨认不清,起了一个不好的想法。

    夜漓不会是已经被尸群撕碎了吧。

    悲痛欲绝的心情立刻化成了他满腔的愤怒,鹤青手起剑落,招式快到根本看不清,他斩了一个又一个尸鬼,并且精准得将他们大卸八块。

    “夜漓!”他坚持不懈地呼喊。

    面前依旧黑压压的一片,这时,一条带着闪电的红鞭从尸群中射出,不偏不倚正好套中了半空中的老胡。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夜漓惯常喜欢耍小聪明,这种四两拨千斤的战术一向是她的拿手好戏,自愿落入尸群,自然也是为了这一刻。

    虽然夜漓的结界术水平不怎么样,但在极小的范围内张开结界,只保护她一个人,还是可以做到的,于是她就凭借着这小小的结界躲过尸鬼的撕咬,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一招就抓住了控制尸群的老胡。

    她用尽剩余的全部魂力,牵引魂鞭,用力一扯。

    不管怎么样,先把他拽下来再说。

    老胡重重地摔落在地,沙土飞扬,若是普通人,只这一下,恐怕就已经粉身碎骨了。

    “夜...漓...”

    夜漓听到有人叫她,回头看是鹤青,顿时瞪大了眼睛。

    她看到了他右眼的黑纹。

    樊晓澄梦境中,被草鬼婆附体的于氏脸上也有这样的印记。

    黑苗人说得很清楚,他们养蛊的初衷不是为了害人,蛊虫在和宿主达到平衡共生关系时,对其本身是有益的,除了驱邪避害,百毒不侵之外,还能使宿主功力大进,甚至有起死回生之效。

    传闻神乎其神,让不少人对这门古老的秘术趋之如骛。

    只不过修炼巫蛊之术的法门过于邪乎,需要日日与毒虫蝎蛇为伍,这才被众人误认为是邪术,还有一点,蛊虫是很容易失控的,尤其是在宿主自身虚弱的情况下,蛊虫会不惜一切代价只求自保,每到这个时候,宿主就会遭到严重的反噬。

    让夜漓惊讶的是,鹤青在被草鬼俯身之后,还能保持自身意识的清醒,这实乃前所未有之事。

    她明白鹤青是以为她要死了,万念俱灰,但又身体不支,气力耗尽,为了救她,这才唤出身上的蛊虫,并且将身体交给草鬼的。

    “鹤青...你...”夜漓鼻子一酸,眼泪止不住地流出。

    “我...来,救你了...”鹤青话都说不利索了,喘着粗气,显然是在和体内的草鬼做斗争,但神色又恢复了往昔。

    “我没事...我没事...”夜漓后悔恸哭:“对不起...对不起...”

    “别哭,”鹤青抹去她脸上的泪珠,惨然一笑:“走,我,带你,离开这里。”

    “好,”夜漓点头道:“我们走,离开这里,你放心,我一定能找到医治蛊毒的方法的。”

    就在此时,躁动的尸群忽然停住了,还自动让出一条道儿来,一直延伸到尸坑边上,尘埃散尽,尸坑的边缘出现半个沙球。

    这是保护胡为刚落地不被摔成肉泥的沙盔,鹤青猜得没错,附身在他身上的,果然是沙妖。

    如此一来,只怕是没有那么好对付了。

    事情还远没有结束。

    只见胡为刚站起来,一脚将那沙盔踩碎,从里面走出来,步步逼近。

    此时的他与几天前,在晋阳城城门口那个胆小贪财的边境大叔已经完全联系不到一起了。

五十九、地下暗河

    鹤青闪身挡在夜漓面前,嗓子眼里发出一些低沉的,含混不清的咆哮,很像是恶鬼凶化前会发出的声音,他的身形忽然消失了,转眼就出现在胡伟刚面前。

    被附身的老胡已经完全妖化了,整个身体都可以沙化,鹤青的奇袭收效甚微,剑能断沙可能只是他的错觉,或是灵光一现、无法解释的神来之力,毕竟沙粒极其细碎,现在的老胡可以说根本没有实体,就算鹤青剑法再好,能刺中他,甚至在他身上捅一个大窟窿出来,也会被沙填满,立即恢复原样。

    胡为刚看着插在自己身上的剑,冷笑一声,笑容还僵在嘴角,身体就化成了沙子。

    这是沙妖惯用的招数,叫“沙影瞬移”,化沙消失后,在对手视线之外、防御的死角,重新凝结起来,根本无法预判,防不胜防。

    沙妖对草鬼,也算得上是天上地下,六界中难得一见的对战了。

    不过这场战斗借鉴意义不大,因为他们的速度之快,肉眼根本无法捕捉,几乎是一闪而过,只在空中留下两个残影。

    厮杀一阵之后,鹤青略占下风,他的发冠散了,乌黑的秀发像瀑布一样散落下来,面色惨白,受到沙妖一波接着一波的反击,终于支持不住了,单膝跪下,将剑倒插在地上,扶着剑柄,吐出一口鲜血来。

    “鹤青!”夜漓焦急大喊。

    鹤青却吼道:“别过来!”

    他现在的神志尚还算清醒,但不能确定这种清醒能持续多久。

    眼下他能借助草鬼的力量杀敌,之后也能杀同伴。

    被草鬼占据意识后的于氏就是这样敌我不分,滥杀无辜的,而且自己根本无法控制,即便能清醒过来,也只是暂时的。

    但夜漓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鹤青挨打。

    鹤青看上去倒是跟豁出去了一样,越战越勇,似乎连旧伤都无碍了。

    被草鬼俯身的鹤青已经变得和那没有痛感、无知无觉的尸鬼并无二致了。

    胡为刚看着浑身是血,却毫不退缩的鹤青,似乎是有些不耐烦了,“沙影瞬移”使得腻了,他准备主动进攻。

    地下的沙砾逐渐聚集到胡为刚的右手上,聚集成一个沙盔,沙盔可以变成矛,变成剑,也可以变成盾。

    接着他左手颠了两下,剩下的沙漂浮起来,凝结成无数沙弹悬在半空,以极快的速度飞向鹤青。

    夜漓再也无法坐视不理了,飞身扑倒鹤青,替他挡弹,腰和背上立刻挨了几下,疼得她直冒冷汗。

    他们倒地后滚了几下,算是躲过了大部分沙弹的攻击,但未击中的沙弹掉在地上,在“老胡”的操控下很快重新凝结...

    这样下去岂非没完没了!

    难道沙妖没有弱点吗?

    夜漓一筹莫展,倒在鹤青身上疼得龇牙咧嘴。

    “别,动了。”鹤青将她放到地上,咬着牙从嘴蹦出几个字来,他说话的样子和平时不太一样,似乎有些生硬,身形一晃,又消失不见了。

    鹤青爆发全部力量,孤注一掷,身法愈加诡异难测,那把在岐虞王陵捡到的剑,比寻常规格小了一圈,正手握,反手握,灵活得好像攥在手里的是一把匕首一样。

    鹤青舞剑直刺“老胡”的右腋,剑一横又划向他的左肩,接着翻动手腕,剑柄像是黏在手掌上似的,转了几圈,反手握住,直取他的脖颈,他手臂上青筋暴起,眼中冷光凛冽,剑走偏锋,出手凌厉狠辣。

    之前一波彼此虚实都探得差不多了,这一回合都使出了全力,对战也更为激烈。

    他一个重伤的病人,这样火力全开,跟不要命似的,夜漓难免忧心,连忙爬起来相助。

    但她的魂鞭打在软绵绵的沙上,力道就被卸了一半,毫无作用,对沙妖根本构不成威胁。

    一次次的进攻化为泡影,跟鹤青联手都讨不得好处去,夜漓越发焦虑,再这么耗下去,情况只会对他们越来越不利。

    但鹤青,即便已遍体鳞伤,依旧没有放弃进攻,表情冷酷而坚毅。

    这又让夜漓想起梦境中看到的于氏。

    当人的意识被草鬼婆占据之后,原本的执念就会被放大,比如于氏的丧子之痛。

    而现在鹤青的执念,可能就是要尽快带夜漓安全离开。

    他拖着残躯,迎着老胡右手沙盔变化出的沙斧而上,直到斧头快劈到自己面门的一刻,他才瞬移离开。

    那千钧一发之际,但凡他慢了半拍,便是血溅五步,命丧当场的结局。

    这简直是不拿生死当一回事儿!

    鹤青忽得出现在“老胡”身后,一剑砍在他后背上。

    就在夜漓以为这一击仍是徒劳的时候,只见“老胡”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这一击居然成功了!夜漓又惊又奇。

    鹤青是怎么做到的?莫非是他的剑比沙子散开聚集的速度还快?

    这时,她看到殷红的鲜血从鹤青的袖中流淌出来,沿剑身滴落。

    原来如此。

    若是握不住沙,就用鲜血凝固它。

    刚刚那一剑正是因为带上了鹤青的血,才能刺中沙妖的本体。

    夜漓兴奋地瞪大了眼睛,但她还没高兴多久,“老胡”便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他背上的伤始终成沙化的状态,他在慢慢地自愈,但还未完全恢复。

    好不容易燃起的一点希望,瞬间破灭了。

    环顾四周,夜漓又落入绝望,这满场的沙子,就算流尽他们两身上所有的血,也无法全部凝固啊!

    几乎万念俱灰之际,夜漓做了一件就连她自己都觉得荒唐的事。

    拜鬼王。

    双膝跪地,双手合十,很虔诚的那种。

    虔诚到能引人发笑。

    可能她见本尊的时候,都从未这么恭敬过。

    “洛梓弈,哦不,鬼王大人,鬼王殿下,你不总说自己很厉害,拜神佛不如拜你吗?若你真是这么灵验,不如显个灵,带我们离开这里吧。”

    “殿下虽然身在鬼蜮,却是最慈悲最有善心的...你要是愿意救我们,我发誓从今日起清明烧纸,中元作法,寒衣祭祀,三月三我还给你磕头上香,怎么样?”

    夜漓睁开一只眼睛,撇向鬼王像:“你就行行好,帮我们一把吧...”

    她诚恳地哀求了一番,就差没对着洛梓奕的像三叩九拜了,却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老胡”倒是停止攻击,冷冷地看着她的怪异行为。

    他背上的那一剑已经快要愈合了,湿沙渐渐被干沙替代。

    不知为何,夜漓跪拜鬼王像的行为似乎是激怒了“老胡”,他悬停在半空,下了一到流沙冲向夜漓。

    她背对着“老胡”,完全没有注意到危险来袭,还兀自跪着,幸好鹤青及时将她救走。

    夜漓回头看到她刚刚跪着地方沙子堆得跟小山似的,心有余悸,差一点就这么被活埋了。

    见拜鬼王无用,夜漓一下急眼了。

    她想着洛梓奕这个人最骄傲了,很多时候都较真地像个孩子一样,激将法也许对他有用,于是指着鬼王像破口大骂:“好你个洛梓弈!你就这么狠心,眼睁睁地看着你的信徒死在鬼王像前吗?哦也对,你看,信奉你的后黎国都灭亡了,什么冥界之主,酆罗大帝,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拜你有什么用...”

    这沙妖或许是和洛梓奕有什么宿怨,忽然改变了攻击目标,飞向鬼王像。

    他停在像前,看着那张石雕的,与洛梓奕相似度极高的脸孔,表情有些复杂,过了一会儿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冷笑一声,露出厌恶鄙夷的神色来。

    夜漓想起在锁妖塔时,时英曾提起的,关于妖族天赋的事,她看“老胡”的脚完全成沙化状,这也许就是他能够漂浮和停留在半空的原因。

    还真是个便利的天赋呢。

    忽然,周围平地风起,卷着地上的沙,直吹得尘土飞扬,拉回了夜漓的思绪。

    她抬头见“老胡”的身边慢慢凝结起一个沙球,沙球越滚越大,像是聚拢了一场沙暴的能量在里面。

    等沙球滚到差不多跟洛梓奕的脸一样大的时候,“老胡”手一推,沙球便直直撞向鬼王像。

    鬼王像乃是西域特有的一种黑岩雕刻而成,十分坚固,沙球与之僵持好久,内里不断奔腾翻滚,过了一会儿,石像终于是支撑不住,洛梓奕俊美的脸上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随后一点一点开始瓦解。

    紧接着七八人高的鬼王像分崩离析,轰然倒地。

    夜漓拉着鹤青拔腿就跑,还是被坍塌带来的冲击波及到了,夜漓抱头躲避,被鹤青护在身下,碎片并没有砸到她。

    鬼王像已碎落得差不多了,但上的裂缝仍不断发出“嗑啦嗑啦”的声响,沙尘散去,夜漓与鹤青看到石壁上裂痕还在不断扩大,逐渐蔓延到地上,连地面都被扯出一道巨大的口子。

    鹤青一把抓起还在愣神的夜漓喊道:“快走!”

    裂缝一路追着他们,直跑到石室前,还没来得及爬上去,裂缝就在他们跟前停下了。

    夜漓惊魂未定,还以为地上的口子直要将地下空间撕开,它却停止了扩张的趋势。

    还没来得及缓过劲儿,四周又是一震,这跟他们之前感受到的晃动不一样,这一次是上下有规律的波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地底下钻出来似的。

    “空空空…”声音越来越大,从黑岩的裂缝处传来。

    夜漓架起鹤青,虽然不知道眼下是什么情况,但她做好了随时逃命的准备。

    鹤青的右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附耳对夜漓说:“是地下水。”

    她猛然侧过脸看向鹤青,瞳孔震动,鹤青闭了闭眼,表示确认,长长的睫毛像密扇一样扑闪。

    天哪,洛梓奕莫不是真的这样灵验?

    拜鬼王果然有用呐!

    这一刻夜漓感动得简直是要哭了,心中直念,鬼王殿下在上,信女夜漓从今往后一定虔心信奉,再不敢有半分不敬了。

    而这下,沙妖“老胡”就属于自取灭亡了。

    夜漓想起老胡说过的话,后黎国蹭受沙妖侵扰,苦不堪言,她怀疑这古塔,还有鬼王像本身就是封印沙妖用的,经年累月,可能是封印的力量减弱了,又或许是愚蠢的后黎国皇帝每每以活人为祭,这种行为遭到了洛梓弈的厌弃,不愿再庇佑,反使沙妖获得了力量,打破封印。

    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里还留有最后一个消灭他的陷阱。

    果然,没过多久,暗河水就从地下喷涌而出,水柱在地上开了一个大洞,洞口越开越大,水将沙全部浸湿了,只有“老胡”因为悬停在半空,尚属安全,只是行动受到了限制,能让他控制的沙也所剩不多了。

    夜漓扶着鹤青飞上石室,只见“老胡”看着他们,目光凶狠至极,大约以为是夜漓诱骗他毁了鬼王像,这才招致眼前的败局。

    天地良心,这完全是误打误撞导致的。

    沙妖正在盘算怎么要了夜漓与鹤青的小命,完全没有注意到,背后,鬼王像石壁上的裂缝也在逐渐变宽,地下水如同开闸的水库一样倾倒出来。

    “老胡”就这么被水一冲,身形瞬间变成一坨湿沙,掉下来,消失在地上的泥沙里。

    夜漓长吁一口气,与鹤青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沙妖当真难缠,好在终于是死了…

    但还没高兴多久,夜漓就发现不对。

    水怎么还不停啊?

    这唱的莫不是一出同归于尽?

    洛梓奕这厮不会是想连他们都给一块儿淹了吧?

    夜漓想收回那句虔心信奉的话...

    水位线越来越高,已经将整个石室都淹没了,不一会儿水就漫到了他们的小腿肚。

    “哇!什么情况?这么多水!”这时,被沙妖控制后一直昏昏沉沉的竹七终于苏醒过来,看到眼前的景象,他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兴高采烈。

    “这不会就是...海吧?哇!我还从没见过呢!”竹七兴奋道。

    夜漓白眼连连,这小子不会是被吓疯了吧?这时候还能高兴得起来?

    你家的海长地下的啊?

    不过这也不能怪竹七,毕竟他从小在锁妖塔长大,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身为蛇族,却连海都没见过,虽然跟着他们去过曲潼江吧,但全程失去意识,或许他正经见过的水域,也就是双人墓中的那个黑潭了,但那片水潭黑擦擦的,啥也瞧不见,自然也就没什么看头。

    竹七见鹤青与夜漓被水逼得步步后退,感到十分奇怪,夜漓是不怕水,只要随时化为龙魂就好了,但是这样就没办法把鹤青带走了,毕竟魂魄是没有实体的,若将他卷在龙腹内,又怕把他淹死了。

    “还愣着干什么,走啊,”竹七道:“之前锁妖塔的黑潭可以通往地宫,也不知道这片海能通向哪里,说不定可以带我们离开这里。”

    他还坚定地认为眼前翻涌的“瀑布”就是所谓的海。

    以前他姥姥总说外面的世界有多好,但自从竹七离开锁妖塔,遇上的不是酷暑,烈日,就是荒无人烟的沙漠,还有恐怖的地下宫殿,还遇上了比锁妖塔中的更厉害的妖怪。

    所以竹七觉得锁妖塔外的世界,也没什么好的,直到现在,也许是他本性被激发了,简直如蛇得水,快活得不得了。

    水已漫至腰处,鹤青看着夜漓说:“你跟竹七走吧。”

    “你说什么?”夜漓沉下脸:“我怎么可能扔下你?”

    他们已经浑身都湿透了,还在彼此纠缠,互相拉扯。

    鹤青严肃道:“你听我说,我的意识已经有一半被草鬼占据了,死在这里对我来说是最好的解脱,我不想出去害人,更不想连累你,而且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是没有可能活着沿暗河游出去的...”

    “我不想听,我不想听,”夜漓捂着耳朵:“你答应过此生都要跟我在一起的,我还要为你找续命神药,为你治疗蛊毒…我不会让你就这么死了的。”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大千世界,人海茫茫,转世轮回,又不知何年何月他们才会相遇了,便是遇上了,鹤青怕也早就记不得她了吧。

    地下水如泄洪般排下来,水位很快涨到脖子,夜漓与鹤青垫着脚在水中挣扎,鹤青气力衰竭,夜漓抱着他不放手。

    “你们在吵什么?”

    这时,一个青色蛇头靠过来,吓了他们一跳。

    “竹七?”夜漓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你怎么变这么大啦?!”

    “我也不知道啊,”竹七显摆地在水中游来游去,高兴道:“就是突然变大了。”

    鹤青虚弱地说:“可能是他碰到了活水的关系,暗河常年深埋于地下,水质清澈甘冽,虽比不得天上的圣河神水,但于水系妖族应该还是大有裨益的。”

    看着鹤青的样子,夜漓想,现在不是研究竹七为什么变身的时候,还是得赶紧逃命。

    况且现在可以借助竹七的力量,也就没必要说一些丧气了。

    他们一起爬上竹七的蛇背,抓住他的犄角,夜漓还不放心,又用魂鞭圈住鹤青的腰,就怕他支撑不住晕过去,水中暗流汹涌,这个过程中一旦松了手,可真就没有活路了。

    竹七见自己终于能发挥一点作用,情绪高昂地喊道:“抓紧了!”随即潜入水下,向石壁上的裂缝处游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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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山瑶池里的鲤鱼成了精,修炼三千年终于化成人形,搅动六界风云,掀起过往秘辛
这世上的虐恋就是:如果女主能坦诚地接受男二,也就没有这么多b事了,可惜...
夜漓:对不起,下一世,我也不能爱你了
鹤青:如果你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怜悯,那就让我来成为你的恻隐之心
洛梓弈:我已经习惯被背叛了
天界有邪神,魔族有善者,是非对错,岂能以神魔论之?!
你不是她命定之人,就算你非要把她留在身边...云梦神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云梦神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云梦神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